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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君全文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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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传说在千万年前的上古时代,混沌未分,什么都没有,直到某一天盘古一斧劈开了清浊,这才辟出天地宇宙,万物也由此诞生。

    那时候,五岳四渎都还没形成,强横的神怪、凶暴的妖兽却四处肆虐,有抑善扬恶的恶神“穷奇”,专门杀好人为乐;有贪欲贪吃的“饕餮”,见到什么就吃什么;有无日之地的“烛龙”,睁眼白天、闭眼黑夜;有一飞几千里的“鲲鹏”;有九尾狐、横公鱼、浑沌……

    它们有善有恶,或身高百丈,或人面兽身,或腾云驾雾,或呼风唤雨,或喷火生焰,或吼声震天,不能一一说个清楚。

    其时人类虽然是万物中的最灵者,却只能苦苦支撑,几番濒临灭族。还好没过多久,圣贤们便纷纷出世,他们带领先民大战妖魔,战得风云为之变色,山河为之动摇,天地为之崩裂!幸好人类连连得胜,把它们或彻底消灭,或驱赶到那些蛮荒化外之地,继而建立起了家园。

    伏羲、女娲又神农,从三皇五帝,到商汤、周文王、周武王,再到老子、孔子等家伙……从立八卦、补天裂、尝百草、创文字,又到谈道德、讲仁义……就这样,在圣贤们的开智教化下,曾经茹毛饮血的人类,逐渐步入文明,逐渐平定天下,因此又成为了万物中的最贵者。

    然而正所谓“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尽管妖魔败走他方,人族内部因为各种的权力名利、各种的学说思想,竟然从来没有停止过内斗的争霸争鸣。加上妖魔们不甘放弃曾经的统治地位,千万年来,它们一有机会就呼聚全部族人,甚至勾结人类里的叛奸,燃起战火,意图颠覆天下……

    所以中土神州的面貌,始终都是分分合合,周转不息。

    话说一百五十多年前又逢乱世,幸得本朝黎太祖黄崖起兵,召集了儒道佛三家圣贤之力,扫平世间的乱局,那些妖魔贼人则逃命回去了荒蛮化外,时至今天,还不敢踏入神州半步。

    这大黎朝承得上天的眷顾,传至四代,皇帝老儿皆为明君,又有儒家贤臣良将辈出、道佛两家高道高僧不断,终于治出了个升平之世,曾经荒凉的土地上,如今随处可见繁华。

    现在的世道,虽然不像上古时代那样动不动就山崩地裂,却也够热闹的。

    这就不得不提从古到今被尊称为“真人”、“仙人”的一群人,他们正是人类战胜妖魔的圣贤力量之一,这些人或竦身入云,无翅而飞;或乘龙驾鹤,上天入地;或化身鸟兽,潜行江海、翱翔名山;他们聚则成形、散则成气,一个念头就化身千万,游历人间而百姓不识。

    谁不想成为这样的真人神仙呢?

    为了教化先民,《易经?彖传》云:“圣人以神道设教”,如今已经是万教林立,当中又有三教争雄。

    哪三教?自然是儒、道、佛。

    而因为世人追求成仙、成佛、成圣贤,三教盛行于世,无论朝堂上的君臣,还是田舍间的老太公老太婆,都喜欢谈玄讲禅,修行之辈更是不计其数。不过别看那些人一个个虔诚万分的模样,却都是相互看不顺眼的,它们互相利用、互相排毁之事也不知闹了多少年了。

    三教之间争斗不休,各教里头同样如此,儒家有古今之争、理学心学之争;佛家显密两教共十宗,这边胜义有、那边毕竟空;道家则是服铒派、符箓派、丹鼎派三分天下。

    什么存天理,什么心即理,什么顺凡逆仙,什么性命双修,什么带业往生,什么见性成佛……普通老百姓还真个搞不清楚。

    都有着自己的理论、自己的追求呢!

    而在道佛二教的经书典籍中,仙真鬼王?那是随口即出。菩萨佛陀?动辄就长篇大论!他们谈的仙界诸天,世人也无法确定是否存在,但那些高道高僧虽然没有传说中的神仙那么厉害,却不乏神通广大的家伙。

    再者万物发展来到了今日,大到山川河流,小到猪圈鸡舍,无不有神灵做主;而人死为鬼,被世人立祠地供奉起来又成了神,尤其那些穷乡僻野里名目众多,朝廷的卷册中记载的数目少说都要万计!同时既有民间传说,又有文人弄笔,凭空造出了诸多人物……

    都不知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弄得这世间“举头三尺有神明”,没有神明都有鬼怪。

    还有这天下宗门何止十万九千?旁门左道更是无数,那边巫医星相,动动嘴唇施施针,观观天象看看相,就能法术通天;这边剑仙弹指之间,取人头于千里之外,专注剑道击技而入圣;更不能忘却那些多情的狐仙女鬼,来自异域的胡神灵怪……

    世间每天都在层出不穷的纷扰之中度过,难道不比上古时代更加热闹么?

    如果要说这大黎朝最热闹、最富庶的地方,出了京师长安,就莫过于江南了。

    而江南之中,则数金陵。

    眼下正值是风清气爽的秋分时节,金陵城内熙熙攘攘,街上行人精神饱满,他们的衣着即使不全是华衣丽服,但至少也算干净得体,而街道两边的店铺鳞次栉比,酒楼食肆门庭若市,道观寺庙的山门前车水马龙,又有朗朗的读书声从书院学舍传出,当真热闹。

    城中的冶城山上有一座名为朝天宫的道观,却是属于道教丹鼎派南宗的一支山门。此时道观的殿堂、道院人影憧憧,门人们忙活着什么地走来走去,一片风风火火的紧张气氛。

    在嘈杂的声音下,西山道院正有一阵响亮的少年吟诵声:

    “终日奔波只为饥,才方一饱便思衣。衣食两般皆俱足,又想娇容美貌妻。娶得美妻生下子,恨无田地少根基。买到田园多广阔,出入无船少马骑。槽头结了骡和马,叹无官职被人欺。县丞主薄还嫌小,又要朝中挂紫衣。若要世人心里足,除是南柯一梦兮。

    唔好诗好诗……好像还有点欠缺,‘若要世人心里足’前面再添两句吧:‘紫衣穿旧换黄袍,后宫佳丽收三千。做了皇帝求长生,更想登天作神仙。’哈哈哈,这才像话嘛,君子有成人之美,我不就是吗?噗……哈哈……不许笑!

    话说回来,为什么我从小做着个南柯一梦长大,还是不懂满足呢?我倒不想当皇帝,只是就算以后能当上神仙,也好像有很多愿望啊……

    ‘骑飞龙而驾鲲鹏,驰于方外,休乎宇内,烛升十日而使风唤雨,雷公作臣,夸父为役,宓妃作妾,玄女为妻。天地之间,何足以留其志?’

    大丈夫生当如此!咳,不过现在的问题是钱,该怎么筹够钱啊!!总不能连人带畜的卖了整间道观吧?好像……原本我们是卖艺不卖身的……”

第一卷 第一章阿客

    “这支羊毫笔不错,宣州笔,值点钱;这本《齐谐记》里有很多前人解析留下的蝇头小字,大好啊;这副六十四卦桃木牌自然不用多说,极品;这幅汉朝山水画也是稀罕……”

    厢房里面已经是一片凌乱,家具装饰等陈设之物统统都七零八落,没有半点之前雅意盎然的样子。谢灵运伸手把墙上的那幅山水画摘下来卷好,然后放进了旁边地上的一个箩筐中,再继续翻找着周围值钱的东西。

    而大箩筐快要满载了,没有金银珠宝,都是些少年人的心头好,也许在当铺朝奉的眼里,最宝贵的会是那一把辟邪镇宅用的铜钱剑。

    谢灵运马上又找到一块墨砚,转过身正要放入箩筐,却满筐的宝贝入目,他不禁叹了声,年少的脸容上全是难舍的神情。好像那些东西听得懂一样,他叹道:“你们不必难过,不是你们负我,是我负你们,该我羞愧。也不要怨恨,我何尝不想不负如来不负卿,只是这次真的事态情急……”

    把墨砚也放了进去后,他向满筐的宝贝抱拳作了一揖,道:“希望你们能遇到一个更好的知己,有缘再会!”

    在金陵城西北边,有一座名气不凡的青山“冶城山”,相传春秋时期,吴王阖闾曾经在这里设立官冶,令铸剑大师干将、莫邪铸造宝剑,留下了诸多纷纭千古的传说。后来山上建了一家叫朝天宫的玄观,属于道教丹鼎派南宗的一支,从几百年前拉起山门,经历几朝数代,一直传至今天。

    谢灵运正是现任观主南阳子的真传三弟子,他还是个襁褓婴儿时就来到道观了,被师傅师叔等人养育大,师长如父,师兄弟们又情同手足,朝天宫就是他的家。眼下道观有难,需要筹钱去应对,大家都在砸锅卖铁,值钱的物品都拿去典当,他当然也要尽上自己的一份力气。

    “这幅画?”他望着木床边墙上的一幅水墨画,红字落款为谢灵运,他摇头哂笑:“虽然我觉得你价值千金,可是没有人懂得欣赏啊。”

    画卷上绘的并不是山水人物,而是非常怪异的风景,就像好多竖起的大木头上萤火点点,真是让人费解,不过这倒正常,因为它来源于梦境。

    谢灵运从小就会做一个奇怪的梦,梦到另一个世界、另一个人生,那些记忆伴随他的年纪而渐渐苏醒,那些模糊的事物观念也变得渐渐清晰。在梦境那里,他活到了二十来岁,随着一次交通意外,这个很长很长的梦戛然而止,不再有了,那还是在不到一个月前的事。

    如果是那个世界的人,一看这幅画就会理解,这是从山顶上鸟瞰满城高楼大厦的夜景。

    到底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他不清楚,显然现在他是谢灵运,这里是大黎朝的天下,中土神州的金陵。

    世上只有南阳子师傅知道他常做这个怪梦,师傅笑呵呵说:“这是好事,老头儿吾一日三睡吾身,不就是为了这个梦么?”因为按照以往来看,做过南柯梦、黄粱梦的人都会大彻大悟,从而得道,比如“吕祖”吕洞宾的经历。

    当年吕祖上京赴考,在长安的一家酒肆里遇见一位道人云房先生,相谈甚欢。到了晚上,道人亲自为他做饭,吕祖有些困意便睡着了,他梦到自己在“华肴国”考中了状元,一路官拜丞相,儿孙满堂,真谓享尽了荣华富贵;然而忽然又犯下了抄家重罪,妻离子散,他也成了个穷苦潦倒的孤独老头。

    这时候他梦醒了,而云房先生的饭还没煮熟呢,梦中的四十年也就过了一会儿,云房先生看着他就说:“黄粱犹未熟,一梦到华肴。”

    吕祖因此大悟,于是科举也不考了,跟着道人修道去了,后来修成了神仙,成为丹鼎派祖师爷之一,这便是黄粱梦。

    那个奇梦自然给了谢灵运早慧,以及一些说不清的知识眼光等,但他却自觉自己仍旧是少年心性,便连眼前这些宝贝都难舍难离……哦是了,谢灵运拍拍脑袋,心里嘀咕道:“梦醒的时候我才二十来岁,还没试过红袖添香,没试过很多事情,扶个老太婆过马路而已,结果就这样成仁了,这可不能怪我不悟。”

    想起吕祖,又想起一首诗,却是后来有一位落魄书生听了黄粱梦的故事后大发感慨,作了首歪诗儿:“四十年来公与侯,纵然是梦也风流。我今落魄邯郸道,要向先生借枕头。”

    “感同身受啊,要向先生借枕头!那个枕头应当很值钱吧?”

    谢灵运望向了床头位置,伸手一搂,哐铛一声,将自己枕了多年的竹纹瓷枕也放进箩筐,大不了他以地为席,以泥为枕。而且他以前早就有过试验,自己在哪里睡都能做那个梦,师傅又借过枕头用过几晚,什么事都没发生,它没有神通,只是个普通的瓷枕。

    这时他的眼角看到原先压在瓷枕下面的一摞家书,不由得拿起翻了几翻,尽管每一封都已经读过很多遍了,他依然渐渐看得入神。

    信上对他的称呼多是“公义”,那正是他的大名谢公义,灵运则是他的字。其实他并非金陵本地人,而是来自京城的人家,因为一些秘辛,当初家人怕养不大他,就送到江南这儿托朝天宫帮忙抚养,所以他由此还有个小名“阿客”。

    但别人仅仅知道谢客是外地人家的孩子而已,他的身世是一个秘密。

    事实上连他都搞不清楚家人究竟在怕什么,一问到这方面,师傅却也糊里糊涂:“我和你爷爷君子之交,那是淡如水的,问那么多俗不俗呀?再说当年见你可爱,怎么忍心推托?至于到底是怎么回事,为师跟你一样不清楚,但是为师晓得,你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就是你家人与为师最大的期望。”

    这十五年来,家里只有爷爷在他四、五岁时来过一次,然后就是每年一两次的书信来往罢了,他甚至不知道父母的模样,世人也只识公仁、公孝、公信,以为谢家老四一出生就夭折了。

    “随缘吧。”谢灵运把书信都放了回去,不说远在京城的谢家肯不肯为了这件事而帮忙,他自己就不愿意接受他们的恩惠,再望望周围,到处都是从小到大的快乐记忆,他点点头:“我一直都在家,现在也是。”

    想到这一点,那些对宝贝的难舍之情倒是淡了,朝天宫才是最重要的。

    谢灵运又翻了房间一遍,所有纸札笔墨什么的值几个铜钱的都扔进箩筐里,直到再也找不到一件像样的东西了,他才拖着大箩筐,往厢房门外走去。

    外面庭院里正好有几个人走进,看到他拖着一箩的笨重身影,其中一个身着蓝色道袍的总角孩童顿时欢呼一声,蹦跳着跑来:“师哥,师哥,你果然藏了一箱黄金!”

第一卷 第二章长生猪

    “哈哈,道观有救喽,有救喽!”蓝袍小顽童欢呼雀跃的冲来,头上的垂髫摇来摆去。就近一看到那箩筐里的东西,他瞬时又愣住身子,苦下脸来:“什么嘛!都是些小玩意,三师哥,黄金呢?”

    “你的道号叫作黄金子,再蹲进去就是了。”谢灵运没好气地拍了小孩的滚圆脑袋一记,啪的一声!看着师弟抱头龇牙的吃痛样子,他嘿嘿笑道:“我这一棒喝,有没有什么明悟呀,黄金子?”小孩鼓气地瞪了他眼,道:“才不,我的道号准备叫冰糖葫芦子的。”

    庭院里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朝天宫历来是这么个气氛,就算大难临头,观人们还能说说笑。

    这个小顽童名叫恒宝,是观中的真传四弟子,也是观主南阳子年纪最小的内门徒弟,现年只得八岁。

    天下所有道观的门人都会分为两种,一种是普通弟子,平日里诵经学道,也负责那些斋醮科仪等的杂务;另一种则是真传弟子,可以跟随师尊学习真正的修真之法,相对的就要讲究心性和身体的资质,尤其是非心地善良之辈不传。

    由于朝天宫收人严格,在真传弟子的选拔上更是近乎吹毛求疵,所以现在山门里只有四个真传,此外还有食粮牒道一百名,以及食粮学童五十名。

    在真传弟子中,大师兄姜浩,年及二十,农家孩子出身,修行有六七年了,是个勤奋厚实的人儿;二师兄玄野,则是个弃儿,尚在襁褓的时候被家人狠心的扔在路边,差点冻死,还是南阳老头捡了回来,抚育长大,十七年纪,也修行有六七年。

    老三谢灵运,来历神秘的“客儿”,十五岁了,还没有开始真正的丹道修行,对此师傅说“你不用急,百日筑基就够了”;小师弟恒宝,金陵普通人家的孩子,因为年纪太小,也就做些入手功夫的修炼,为踏入金丹大道而做好准备。

    眼下几天前师傅就带着大师兄下山去访友了,看看能不能借到些钱;二师兄前段日子就去了岭南那边游历闯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归期;于是冶城山上,已经是谢灵运当家做主……

    “博佑叔,过来帮帮忙,和我把这些宝贝搬出去。”谢灵运唤过了一位外门师叔,也是观里担当“通经道长”一职的博佑子,两人一起抬着这只沉沉的大箩筐,与众人走出西山道院,前往三清正殿那边。

    一行人来到三清正殿外面宽阔的殿前庭院,绕过了绿树、马槽,只见院落中间的两座石制大丹炉前,青石板上堆满了一箱箱、一筐筐的杂物,显露出来的一角都是些“小玩意”,不少是些破旧衣服,放眼过去没一件值大钱的,而道人们正把这些杂物搬放到几辆四轮木板车上。

    “阿客。”看到他们的身影,看到那个头戴逍遥巾,身着朴素的白儒衫的高大少年,院子里的十几人纷纷出声打招呼,但看清楚了谢灵运的那筐“宝贝”,跟刚才恒宝似的,都立时有点失望,就这些可不够啊!

    真以为我会点石成金么?谢灵运与博佑叔将箩筐放上一辆板车后,他才转过身,对众人正色道:“能典当到多少钱就多少钱吧,我知道不够,可难道去偷去抢么?多半被人打得连师傅都认不出你,到头来自家还要亏了跌打酒。恒宝你笑什么,大人说话小孩子走开,走走走!说真的,现在只能盼着师傅那边多少能借到一些了。”

    众人都点了点头,事到如今唯有这样了,谁又有别的什么筹钱办法吗?

    其实朝天宫还有两个人是比谢灵运辈分高的,两位真传师叔,只是不顶什么用。

    顽空师叔是从来都不管这些事情,整天里疯疯癫癫,就不要指望了;而另一个,铅汞子师叔,山门的头号炼丹高手,此时也在院子里,他大概五十多岁,额边有些白发了,身材短小,比十五岁的谢灵运还矮,头扎木簪、穿着件黑色道袍,腰侧挂了一个精美的花纹木葫芦,最奇异的是有一头肥肥白白的成年金华猪跟在他旁边。

    “哎!”铅汞师叔正一副愁眉苦脸,围着几辆货物走来走去,突然眼尖见到挂在炼丹房墙上的那一幅真品《元气体象图》都在车上,他终于忍不住苦声嚎叫起来:“灵运啊灵运,你这是要了师叔的命啊!看看这一车车的,你把观里的东西全卖了,这怎么行啊!”

    他急忙地把那幅《元气体象图》从车上取下来抱在怀中,语带哀求:“这件留下吧?”

    “不留,师叔你放心,我已经提前临摹好了一幅新的挂在原处了,是不是高人的笔迹,不要在意啦。”谢灵运摆摆手,还望向他的腰侧,双眼一亮,脱口地道:“那个葫芦也不能留,交出来!”众人也都留意到了,恒宝嘻嘻一笑,果断地扑上去要抢,这个葫芦怎么都比一件汗衫值钱!

    师叔自然不肯,顿时一手挟着画幅,一手捂住葫芦地跑来跑去,闪避着身后恒宝的争抢,急得哇哇叫:“这些东西都是宝贝呐,这些东西都是宝贝哇!!阿客,你还有人性吗?!哎哟别抢,别抢……”

    看着眼前闹腾的追逐,众人都没有阻止的,倒有几个人在忍着笑意。谢灵运哼了一声,抱拳向天空拱了拱,道:“孟子曰:‘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君子先爱亲人,再爱百姓,才再去爱万物。如今道观正撞上大劫,师叔难道要为了些心爱之物,就置亲人而不顾吗?”

    “我又不是君子,我是真人!!”

    师叔的尖叫一声高过一声,恒宝也跑得满头大汗了,谢灵运看得无奈地摇头,好吧,师叔,是你逼我的……他扭头望向躺在石丹炉边的那只大肥猪,一挥手指去,喊道:“恒宝,去取绳子,把长生捆起来拉走!”

    “嗷噜——”大肥猪耳朵动了动,抬起了头来,那双猪目里闪过一丝惊恐。

    “万万不可!”眼见恒宝还真的转身跑向车边,拿了条粗绳子给谢灵运,铅汞师叔就好像被点中了死穴,也不躲藏了,慌急地奔去:“万万不可以打长生的主意!它与我有孽缘,是我欠了他一些情分,我没有还清之前,玉皇大帝都动它不得!”

    “长生”乃是一头长生猪。所谓长生猪,是寺院中豢养的一些猪、牛,僧人会养到它们终老为止,以示佛门的慈悲。前朝京城的菩提寺还有一只长生猪,在养了十几年之后死去,僧人把它火化了,竟然得到一百多粒的舍利子,那正是一头已经得道成精的猪。

    而这只猪,话说在两年前的某一天,铅汞师叔难得生了几分走动走动的雅兴,便下山去逛市集。当时市集有个老翁在贩卖自家猪圈的一胎新生猪仔,长生就在其中。没想到它一看到师叔,就发了疯似的瞪目狂吼,还猛冲过去要咬他,又似乎懂得人话,师叔大惊地询问之下,才搞明白原来他们是前世有故、孽缘未了。于是师叔便高价买了它下来,然后亲自供养,取名长生。

    谢灵运晃荡着手中的绳子,眼睛转着圈,漫不经心的道:“师叔呀,看你是亲亲,还是爱物喽。”

    “嗷!”长生站了起身,扭动猪嘴嚎了一声,似生气似不安的样子。

    “莫恼,莫恼。”铅汞师叔连忙拔掉木葫芦的塞子,倒出了一块红枣果脯,喂给走来的长生吃。它伸出大舌头一卷,吞下果脯便蹬动猪腿,一溜烟跑掉了。而师叔马上又变卦,不肯交那幅《元气体象图》和葫芦出来了,他弱弱地说道:“阿客,道观这回确有劫难,但是交不上税丹又怎么的,我们的山门还能真被人拆去么?我却不信,你们信吗?”

    众人面面相觑,恒宝挠了挠脑袋,哪有什么答案?

    事情是这样的,本来每年秋收之期,天下的教门都要向朝廷上交赋税,其中道门要向道录司交些丹药符箓什么的,金陵也是这样,以前没事,没成想今年刚刚收齐丹药,放在库房里,还没运送出去,就被一个巨盗全部偷走了。

    这批丹药是要拿来应对北方生起的瘟疫、救济百姓用的,案固然要查要破,巨盗固然要绳之以法,却都遥遥无期啊!据讲北方的疫情还在日益加剧,所以金陵所有的道观要在一个月内,重新赶制一批丹药出来交上去。

    其中最主要的一种丹药名为“回天丹”,只要阳寿未尽,濒死之人服食了都能够回阳生春,不至于枉死。可是回天丹用料珍贵,火候又难以掌握,就算是专修外丹术的服铒派炼丹高手,都往往要花上三炉的材料才能炼好一炉,消耗极大,专修内丹术的丹鼎派人士自然更难。

    现在要在一个月之内赶制出原本筹备了几近一年的丹药,尤其有一百颗回天丹……

    对于那些有钱的道观倒没什么,就是割了一块肉而已;对于朝天宫,则是移山填海,原因很简单,没钱。

    其实朝天宫也曾经显赫过,祖上出过几位高道,直到如今仍然有“金陵名观”的美誉、仍然占着金陵固定的两个大观名额当中的一个,却在银钱、门人数量等方面比中观还要不如,穷得衣食住行无一不陋,就连道观的围墙破了,都没钱去修补。

    并不是因为什么,全是“门风门规”所致,收人严格所以门人少;没有与民争利的商铺生意,不收香火钱,下山去打斋出诊等都不收报酬,反而时常扶危济困,所以穷。

    再看看城中另一家大观“神乐观”吧,山门有近五百人,足足有五十多个真传弟子,观主田成子修为高深,是朝廷册封的“金陵护法”……拥有上万亩的庄田、几十间的房地商铺、络绎不绝的香火,凡是替人打斋治病都要收钱,富贵人家的座上宾,隔三岔五就开坛讲经发展信众……

    这些铸就了全城最富有、也最有声望的玄观,金陵第一大观!老百姓们就有那么一种心理,越有派头的越厉害,再加上神乐观的人暗中诋毁,朝天宫的乐善好施反倒成了是没本事的拉拢人心。

    朝天宫人喜好清静,不想卷入一些无谓的纠缠,历来都很少去搭理神乐观,往日靠着祖师爷传下来的几十亩田产,也能维持着平静快乐的日子,今下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没钱去哪儿收购材料来炼丹?而且因为供不应求,最近金陵一带的药材价格每天都在水涨船高。

    交不上税丹不但是丢了声誉面子,也是一种失职,轻则从大观降为中观;重则嘛,连拉起了几百年的山门都要被朝廷拆掉,罚为野庙!哪怕是事出有因。谁叫你是大观来着?

    而根据初步的预算,朝天宫至少要拿出二百两黄金才能赶出这批丹药,也即是二千多两银!然而全观的钱只有不到一百两银……就算把那几十亩田产全卖了,都筹不到五百两银,况且以后拿什么过活?

    这才有了今天整座朝天宫上上下下翻箱倒柜的情况。

    “最多就是罚我们降为中观罢了,中观就中观,死不了人。”铅汞师叔依然抱紧着画卷不放,一边扫视众人,一边力不从心地叹道:“我们早该料到有这一天了,成了中观,日子倒过得轻松。”

    天下的道观寺院都有大中小的级别之分,对上还有一个“祖庭”,即是开宗立派的最初那家山门、一个宗派的发源地,通常祖庭在该派系的所有山门里实力最强,也享着朝廷册封的最高的地位。

    比如丹鼎派南宗的祖庭是台州天台山上的“桐柏宗”,有些宗派因为历史渊源则会有多家祖庭,像丹鼎派北宗的祖庭就有“重阳宫”、“永乐宫”、“太极宫”三家。

    山门的级别不同,朝中地位、道牒数量、礼仪规格、赋税轻重等等也会随之不同,而金陵只有两个大观名额:朝天宫,神乐观。

    “怎么能这么说……”众人听了都觉得不妥,守不住祖师爷的基业,那绝对是毕生的耻辱,想一想都浑身鸡皮疙瘩,而且事情真有那么简单吗?

    “交出来!”谢灵运摊开手掌,神情越来越冷峻,师叔啊师叔,当然不能这么说!

    抛开名誉、耻辱那些不讲,这真是生死存亡的关头,金陵多少的道观日盼夜盼,就等着朝天宫倒霉的这一天呢?卢龙观、玉虚观、洞神宫……只有朝天宫倒下了,它们才有机会晋升为大观。神乐观?大家作派相反,几百年来积怨已深,根本走不到一条道去,神乐观那帮人恨不得今天就踏平冶城山!

    这回如果交不上税丹,并且在数目上差距太远的话,岂不是给了他们最好的借口?神乐观的势力太大了,一旦发动信众围山,群情汹涌之下,根本不用朝廷的批准,为了“平息民愤”,来个先斩后奏就能拆掉朝天宫的山门!因为谁都清楚,朝天宫的实力真的太弱了……

    到时候败局一成,就更加难以收拾了,不然以师傅那么淡薄名利的一个人,又怎么会厚着脸皮奔来跑去的问人借钱?

    想着这些,谢灵运不禁为此心酸,也没有心情开玩笑了,他厉声喝道:“师叔,宝贝没了,可以去当铺赎回来;志气没了,你去哪里赎回来!?”

    是啊,山门绝不能降级,更不能倒下!众人都握紧了拳头,突然一路沉默的博佑叔喊道:“阿客,我想起我房里还有个红木书盒,我这就去取来!”说罢,他便快步而去。

    “我……”铅汞师叔抱着宝贝,说不出话地怔怔看了他好一会,也被这徒侄的棒喝喝得有些愧疚,降为中级似乎……他最终还是松开手,缓缓地把画卷和葫芦交出去了。

    众人也宽了一口气,谢灵运面容展笑,伸手拍打着他的肩膀:“师叔,你果然是个君子。”师叔白了他一眼,不忍心看它们被放上车,他扭过头,又赌气地道:“我就选择亲亲,我是猪,你们也是猪。”

    旁边的恒宝听着这话,却不以为然地倒着那葫芦里的果脯吃,一边吃一边嘻笑道:“师叔,就算你是长生猪,我也是长生牛。”

    没有再理会师叔,谢灵运指挥着众人继续搬放一箩箩的物什,待到全部搬好,博佑叔也气喘吁吁的拿着个陈旧的红木书盒回来了,谢灵运喊了一声“走,下山。”一大行人就拉着五辆板车,带着全观门人所有的家产下山去典当。

    而殿前庭院这一边,望着谢灵运的背影,铅汞师叔忧郁的度来度去,不停地唉声叹气,这个阿客,这个阿客!

    掌门师兄总是说在几个徒儿里,谢客儿最得他的心,也是身体资质最好、心性最聪颖、福缘最高的一个,未来朝天宫如果能中兴,那肯定是因为谢客儿……可是现在,这家伙却要把整个道观卖个一干二净!

    “哼!”铅汞师叔嘀咕地诅咒道:“最好城里的当铺全部倒闭了……”

第一卷 第三章齐谐

    “一支烂毛笔,二十文钱;一副残旧六十四卦桃木牌,一百文钱;一幅劣质佚名古字画,五百文钱……”

    陈朝奉懒懒洋洋的公鸭嗓在吉祥当铺回响着,不算宽敞的柜台前堂正堆满了朝天宫的一箩箩杂物,谢灵运、博佑师叔等几个人都拉长了脸,都在忍着一肚子的不满,一千文钱才换一两银,而道观需要二千两,即是二百万钱!现在真的经不起当铺的趁机压价。

    当铺伙计继续从竹箩中拿起一本旧书递上柜台,高高在上的陈朝奉接在手中,眯起眼睛随意地翻了几下,八字胡翘了翘,他便扯着嗓子喊道:“一本破书,十文钱。”

    噼噼啪啪,拔打算盘的声音响起,记账伙计正要往典当薄上增添一笔,柜台下突然就是一声少年大喝:“慢着!!”

    两道剑眉因为生气而扬起,谢灵运脸带怒容,走上去要说个清楚:“十文钱?陈朝奉,我忍你很久了,这本《齐谐记》怎么可能只值十文钱?你去市集菜贩那里买一斤大白菜,都要五文钱啊。”

    《齐谐记》是一本古时候记载奇闻逸事、神仙鬼怪的书籍,这书据说以前最多有七卷,可惜因为世道变迁,都已经失传了,如今仍然流传于世的只剩几十来篇故事,其中包括民间人人皆知的“牛郎织女”。它本来在市面上就不可多得,这一本还是他儿时在旧书摊里淘到的,看了不知多少遍,视若珍宝,它也确实是珍宝。

    使自己心平气和下来,谢灵运介绍道:“先不说《齐谐记》本身就稀罕,你仔细看看这书里面,每一页都有前人解析留下的大量手迹,它们可是世上独一份的。”

    陈朝奉抚着八字胡,哼哼道:“小谢道长,世上独一份不等于就值钱,外边每块小石头的形状都不同,难道你拿一块过来,也要我给你当一两银吗?”不给谢灵运说话的机会,他又冷笑了声,道:“况且书上的手迹,你看得清楚吗?都写的什么东西?”

    他拿过一块打磨光滑的水晶石照着书中的那些蝇头小字,故作艰难地看了看,便连连摇头:“好不容易才能看清楚内容,却全是些稀松平常的家常话,如果是哪一位神仙的笔墨,倒值些钱;但这些分明就是一个穷秀才在发酸,那只能……呵呵!”

    “陈朝奉,不是这样的。”谢灵运已经从恼怒转为无奈了,道:“在志怪书籍搜集喜好者的眼中,它绝对值钱,我给你讲上一段内容吧……”

    “哼!”陈朝奉干脆不理会他,弃之敝屐地把那本《齐谐记》扔出了柜窗,高声喊道:“由于此书通篇被胡涂乱画,损坏程度太高,本店不收!”

    “哎呀你……真是岂有此理!”谢灵运的怒火又一下被点燃,自己这些珍宝,今天哪一件没有被这家伙侮辱一番?仿佛嫁个宝贝女儿,女儿却被个粗汉女婿打打骂骂,他忍不住重重地踢了柜台一脚,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柜台被踢得嘭的一声巨响,陈朝奉浑身一颤,被吓了一大跳,他定了定神,才尖叫道:“怎怎……怎么?那些东西都不想当了?来人呀——”几个伙计连忙放下手头的活,抓过周围的一些扫帚棍子等物,凶神恶煞的瞪着他们,准备好随时叉这帮穷鬼出去。

    “阿客,冷静啊。”博佑师叔急忙拉住谢灵运,其他几人也齐齐来苦口劝阻,天下乌鸦一般黑,开当铺的哪有什么和善翁,在这里闹翻了,就要把东西再搬来运去一趟,还不是又耽误时间,又苦了自己?

    “嗯……”谢灵运自然懂得这个道理,本来就没打算要闹事,不过真有点受不了,他拿回那本《齐谐记》,轻声道:“我先出去转转,博佑叔你们看着。”

    “好好。”众人点了点头。

    看着谢灵运往当铺门口那边走去,继续给典物评价的陈朝奉故意用尽力气地喊:“一个疏松破裂的竹纹瓷枕,五十文钱!……”

    绣着“當”字的四方形招牌在旗杆上摇摆,谢灵运来到店外院落的空地,下午的阳光不算猛烈,他却顿时被一股热浪包围,只因熙熙攘攘的街道就在前面不远,百姓们正行色匆匆,三三两两的高谈呼唤着什么。

    金陵城每天都热闹非常,但今天似乎比往日都要喧嚣,也许哪里正发生着什么稀奇事吧。

    “师哥!”在几辆空板车边玩耍的恒宝看到他,奔了上来问道:“师哥,东西当得怎么样了?”负责守车的其余门人也望向他。

    谢灵运耸了耸肩,没有回答,却问他们道:“一个词谜,双眼看人低。”众人还在一怔,恒宝就眼珠溜动,急不迭地抢答:“狗!”不料谢灵运摇头作否,他嘿嘿笑道:“狗狗忠心耿耿、知恩图报,有着十分善良的心性,我不许你侮辱它,真正的答案是……朝奉!”

    恒宝立时哈哈大笑,大人们也会意过来,不禁笑着叹气,当铺里的朝奉肯定有一番尖酸刻薄了。

    这时候忽然有一群百姓敲锣打鼓地奔走而过,咚咚铛铛的弄得越发闹腾,恒宝兴致勃勃的道:“听说前边的市集有热闹看呢,神乐观的人跟一帮和尚吵起来了。”

    谢灵运闻言也有点好奇,询问他们是怎么回事?一问才知,原来神乐观、栖霞寺的两伙人因为争用市集的讲坛而发生摩擦,继而成了一场斗嘴斗法的论战。

    栖霞寺乃是佛门“三论宗”的祖庭之一,也是金陵一带唯一的一家教门祖庭。三论宗的和尚统统都是嘴巴不饶人的,他们的远祖、中土佛门的四大译师之首“鸠摩罗什”在生时就是如此了,这位高僧在圆寂之前,还曾经当众发了个诚实誓:“如果我所传的学说、所译的经典没有错误,那么在我焚身之后,舌头也不会烧烂。”

    果然当他涅盘火化后,全身烧成灰烬,唯有舌头完好无损,这便是今天“三寸不烂之舌”的由来。

    后来到了僧朗、吉藏等三论宗创始祖师,无不是能言善辩之辈,尤其上千年前吉藏大师与“天台宗”灌顶大师的那场论辩,被称为是“佛门辩才第一人之争”。

    有着上千僧人的栖霞寺势力庞大,他们理所当然地把金陵视为自家地盘;而神乐观更是一副嚣张跋扈的作派,弟子们早就过惯了目中无人的日子,这回两家碰上,金陵第一大寺院对阵金陵第一大玄观,场面定然是非常的激烈,真难怪老百姓们会那么兴奋。

    “师哥。”恒宝这时稚嫩的脸庞满是疑惑,问道:“那些人不需要重炼税丹么?怎的这么有闲去吵架?”

    “嘿。”谢灵运笑了笑,也不知道该如何答他,神乐观人多钱多,根本就没有什么困难……

    相对于炼丹,小孩子显然对辩战更大兴趣,恒宝遥望着市集那边,语带憧憬地问道:“什么时候我们也去辩辩啊,一定很好玩吧?”谢灵运又是嘿的一声,师傅历来教他们多做少说,特别是自己因为身世而不宜张扬,不过若然哪天上坛了,他定要敲敲那些庸俗和尚的光头。

    “咦!你们看当铺那边,那不是朝天宫的人吗?”老百姓开道后,一群十来个的神乐观年轻弟子走在后头,他们望见了谢灵运等人的身影,立时暴起一阵哄笑:“真是他们,他们这是……来当东西了啊!”、“这样居然也敢称作‘金陵大观’,真给我们丢脸,我呸!”、“喂,谢客!!当到多少钱了!?”、“哈哈!”……

    他们也没有停留,只是一路边走边笑地走向市集。

    板车边的众人都怒气上涌,这帮小兔崽子!丢他们的脸?回到数百年之前,要不是朝天宫的鼎力相助,神乐观的山门都建不起来!没成想帮了只豺狼,祖师们把他们当好友,对方却从一开始就居心险恶,直到后来闹翻和积怨,哪一次不是他们在使奸使诈、欺人欺物?

    “我讨厌他们。”恒宝嘟囔起了嘴巴,真想冲过去揍那些人几拳。

    望着那帮人走远的背影,谢灵运目光深邃,《易经》里有一句话叫“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他是相信的,就凭那些狭隘、骄横的家伙,神乐观又能强盛多久?他淡淡道:“我们要争气啊。”

    恒宝虽然年幼,却已经懂得一些人情冷暖了,他握着小拳头,郑重地点下头:“嗯!等我长大了,把性命境界修炼上去,他们就别想再欺负我们!”

    “哪轮得到你,当你师哥我是死的?”谢灵运忽而恶狠狠的抡起手拍了他脑袋一记。

    “噢哎!”

    ……

    太阳渐渐西移,当到日落后夜幕降临,明月星辰撒得天空成了一条闪耀的银河,众人也推着五辆空荡荡的板车回到冶城山。车轮子在蜿蜒的九曲廊山径上滚动着,发出了叽叽辘辘的声音,正好哄着仰面躺在一辆板车上呼呼大睡的恒宝作美梦。

    远远的就见到铅汞师叔等一干人站在道观殿前的空地上,一个个探头眺望着山径这边,分明已经守候多时了,他们一看到谢灵运等人,便挥手呼唤着奔了上来,见他们平安无事,脸上的担忧这才放下,毕竟最近金陵城有些不太平,谁知道那个神秘高强的巨盗会不会半路拦劫。

    “带去的干粮够不够吃?”铅汞师叔等人给他们递去了几壶暖开水,问了下行旅的情况后,然后便有些踌躇,铅汞师叔的嗓音也变得沙哑:“阿客,当得了多少钱?”

    咕噜咕噜的喝了几口水,谢灵运放下这个没了一截壶嘴的水壶,如实答道:“只有一百九十五两。”

    还不到二百两!铅汞师叔喟然一叹地点头,众人也全都默默不语,这个数目比起出发之前的乐观预想差远了,加上道观本来有的一百来两,现在大概还差了一千七百两银子才够。

    “师傅和大师兄回来了吗?”谢灵运问道。

    铅汞师叔摇头答道:“还没有。”

    谢灵运嗯了声,但愿师傅他们能进展顺利吧,看着他们愁眉不展的样子,他不禁打起精神,哈哈笑道:“你们这样子做什么,会有办法的。已经很晚了,又忙了一整天时间,大家都早点休息吧。”

    众人自然都没有异议,推放好几辆板车之后便各回自己的道院,铅汞师叔则叫来长生帮忙驮起恒宝,回去西山道院,那里是所有真传门人的住所。

    谢灵运并没有跟着一起回去,而是独自一人的走在观外山坡边散心,他没什么睡意,想想道院厢房里又是被洗劫一空的模样,与其看着难受,倒不如随处走走。

    冶城山风景优美,历朝历代都有大诗人在这里抒发感慨,留下传世名作。

    谢灵运走在茂盛的林间、踏在满地的秋叶上,月影朦胧,遥望山下的都府景象又一览无遗,着实心旷神怡。此时又是一阵凉爽的秋风袭来,树叶摇曳、落叶飘零,他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又徐徐吁出,短期内还有什么办法能筹到钱呢?会不会像恒宝想的那样,祖师爷以前悄悄地在山中某处藏了一箱黄银珠宝……

    他左望右望,突然眼角扫到了什么,再仔细地寻了一圈,目光终于对准了右边不远的一堆蔓生状的翠绿小灌木。

    因为从小就跟师傅学习医理医术,他看得出来,这是一种药材,《神农本草经》上就有记载,它的根部外皮可以治风湿、壮筋骨……五加皮!是了,这就是祖师爷藏下的宝物。

    平时为了保护冶城山的灵气,朝天宫极少会采摘自家山头的草木的,都任它们自然生长,不过现在似乎是收成的季节了,这些药材既可以直接用于炼丹,又能出售换钱。

    走近那堆五加,谢灵运又皱起眉头,稍一细思就发现难题多多啊!

    首先只有五加皮可不行,它的价格不高,一斤也就四十、五十文钱左右,自家炼丹又不需要;而另一方面,尽管山中的药材资源十分丰富,其中应该不乏贵价草药,可是道观却没有一张山头的草木资源详细分布图,既然没有过大规模种植,那草木肯定会分布得东一堆西一株的,只能一边探寻一边采摘。

    这无疑要花上大量时间,道观的日常事务又不能没人去做,还得炼丹,这样一来人手和时间都严重不够……

    再者冶城山的灵气不能一下过于消耗,这座秀丽的山头可是众多鸟兽鱼虫的共同家园,所以哪怕有足够的人手和时间,要采摘到一千七百两银的草木,还得跑跑城外的郊野山岭。

    不过艰难归艰难,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的,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这堆五加将是第一份收获!谢灵运弯下身伸手要去摘一片绿叶,却忽然噗嗒的一声,不知道什么东西从儒衫内掉了出来,砸在灌木上,惊起了丛中的一大群绿幽幽的萤火虫,他一看,正是那本没有当掉的《齐谐记》。

    “真是不识货,明明是极品的书嘛,十文钱?笑话。”他嘀咕着拿了起来,一边翻看,一边对它说道:“宝贝啊宝贝,今天让你蒙羞了,实在抱歉……”

    此时周围流萤飞舞,莹莹的绿光照得宛若破碎的白昼,谢灵运看着书页的眼睛骤然瞪大,继而失声惊呼:“怎么回事?怪了这回!”

    只见书页中的那些手迹蝇头小字在萤光的照耀下,竟然隔三错四的有一些文字好像被“点亮”,也散发出了淡淡的萤光,一页是这样,翻过一页还是这样……上百页全部都是!他意识到这本书真的另有乾坤,心跳顿时噗通噗通的猛烈起来,宝贝!

    他眨了眨眼,便认真阅读那些发亮的文字,喃喃念道:“《万法归宗》……神术秘诀篇……搬运秘法……”

第一卷 第四章引鼠

    “哈哈哈,‘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古人诚不欺我也!善了个哉的!!”

    山坡的林间暴起了一阵兴奋欣喜的哈哈大笑声,越看就越明白它是多么的珍贵,谢灵运这回真的乐得合不拢嘴,一番狼嚎鬼叫后,仍然不能宣泄心中的激动,他情不自禁地连连亲吻这本《齐谐记》与《万法归宗》的合辑,几乎就要抱着这本书在地上欢乐打滚了。

    早就说了,它不是一本普通的书,这是真正可遇而不可求的宝贝!

    常言道“千经易得,一诀难求”,无论《道德经》、《南华经》、《冲虚经》,或者《参同契》、《黄庭经》、《抱朴子》……这些神仙手笔,在书市上能轻易地买到。然而如果没有明师的相传与讲解,自己一个人研究上那些道经、丹经几十年,也根本看不懂的。

    因为经书中不但有太多晦涩的隐语了,有些修炼的奥秘却是不立文字的,唯有靠口口相传才能知晓;而且修行时火候最难,若无贤师良友的相助,一个不好,轻则走火入魔,重则一命呜呼。

    有师和无师,这就是真传弟子和食粮弟子的分别;而再深一层,便是法诀道术、符箓丹药的秘方等玩意儿了,世间所有的宗派对真传弟子都不是一拜师就马上倾囊相授的,大道的修炼可以指点,但弟子想学什么道术,必须得经过师尊的重重考察。

    这自然是为了防止被心术不正的人学了去,试想谁学了之后,尽去为非作歹,不是给当师傅的和整个山门招仇恨么?更别说,直接出了个欺师灭祖的叛徒怎么办?

    而看看书中的这些法术:隐形法、鞋遁法、五鬼混天法、山鸲报信法、安精神咒、追魂现形咒、定身咒……各种各样,不下五十种,其中甚至包括了求欢法、解带咒这样的邪术!

    它们虽然都是小法术,大多还荒诞不经,并非那种通天彻地、呼风唤雨的神仙本事,但是任意拎一种出去,都非常之稀罕,因为很多时候邪术比正术还要难以寻觅。这些手迹都不知道是谁写下的,只能确定那是一位高人。

    朝天宫就没有,自家山门向来重大道而不重法术,这跟师傅、顽空师叔他们的经历应该也有关……反正他清楚,观中的箱底里没什么货。

    谁能想到,这本《齐谐记》居然内带着《万法归宗》?

    哈哈,十文钱?陈朝奉错过了一件无价之宝喽!却只能是无价之宝,因为哪怕再怎么拮据,法诀这种东西都不能拿来交易换钱的,否则就成了“积不善”了。

    “不过……”当兴奋劲头渐渐地平复下来,谢灵运又要面对现实,在萤火虫飞来飞去的照耀下,他度了几步,心想:“这些法术好是好,可我有没有能力使出来?”

    天下的道门繁花似锦,总的来说服铒派、符箓派、丹鼎派三足鼎立,世人又将它们之外的其它流派、其它方术归纳为九十六种外道、三千六百旁门。

    服铒派最擅长、最看重的是外金丹,追求服铒吃药地成仙;符箓派方面则最重符箓经咒,也最为神秘迷信;而丹鼎派正是最重视内金丹,性命双修,最后白日飞升。

    如果要分类的话,显然这本《万法归宗》会划分成符箓派的重宝。

    书里记载的法术的施展方式之中,没有怎么提及到自身法力的要求,好像一个普通老百姓也可以随随便便的施用,其实不然。

    首先咒术想要生效,除了念咒时要做到心无杂念,还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念咒人自身要“声清气爽”,声嘶气浊的话就无法跟那冥冥之中的神力感应沟通了,自然就无从谈起法术能不能成功地显现。

    他晓得这一点,说白了就是平时要严格禁口,一些东西不能吃,其中最重要的是“道教三厌”,即“天禁大雁,地禁狗,水禁乌龟”,三者都是极具灵性的动物,师傅也解释过更深层的教义:“大雁总是成双成对的,这符合夫妇之伦、阴阳之道;狗总是从一而终地跟随主人,为人做事,和人类有着深厚的情谊;乌龟生来就背着八卦图、背着重担,有君臣忠敬之心。”

    所以这个厌字,不是说嫌恶它们,而是指不忍心食、嫌恶别人食它们的意思。

    “五荤三厌”是为八戒,虽然不像北宗那样修全真,谢灵运偶尔会尝点佛门五荤,但他却是严格遵守着三厌这一教条长大的,而且是更严的“天上不吃雁鸽鸠,地下不吃犬马牛,水中不吃鳝鳖鳅”,此外蛇、狐狸这些容易成精的动物都统统不食,他念咒的声音倒绝对够清爽。

    问题是书中这些法术的施展步骤,往往有“咒、符、步罡、剑诀、特殊物件、特殊要求”等部分,满足了所有的需求才能施展出来。

    例如这个“五鬼混天法”,根据书上写的,施法成功后,会有五只鬼作为守护,而且“有所希求,无不遂意”,等于是养了五个鬼仆。

    可是怎么才能施这恶法呢?在五癸日五更时分,把准备好的五枚骷髅头骨放上法坛,然后写上五只鬼的姓名,每到癸日就烧掉一枚。全部烧完后,再用五道“五鬼符”各自包起那五个头骨的灰烬,接着脚踏“魁罡”二字,左手雷印,右手剑诀,取五方真气五口,念混天咒七遍,一一焚掉那五道五鬼符,再将召唤出来的那五个鬼魂,用鬼火炼制七七四十九日……

    恶,太恶毒了!

    但有人想试一试也没那么容易,结什么样的雷印?挥什么样的剑诀?书上都没有写清楚,还有法坛要怎么布置?五鬼符要怎么画?同样的没写清楚,又因为符箓的秘传性质,买不到的。

    谢灵运仔细地看了一阵,书中的近五十个法术几乎全是这样,总有这里或那里的含糊之处,会念咒语根本不顶什么用!

    偏偏《万法归宗》的内容乃是符箓派的拿手好戏,假如叫一个符箓派的弟子来,比如天师道的祖庭龙虎宗、灵宝道的祖庭阁皂宗、茅山道的祖庭茅山宗,那些“符箓三宗”的家伙定然能更容易地把那些含糊之处摸索出来,他这个丹鼎派南宗传人就尴尬了……

    不过丹鼎派自然也有丹鼎派的过人之处,符箓派那些人会铸炼“神剑”么?他会。

    话说回来,眼下没有时间去耽误了,只能量力而行,所以现在自己有足够能力施展的法术在书里一共有……好吧,刚好五个,都是写明“无不可传”的,意思是:喂那谁,你拿这个也害不了人。

    而其中也许能帮得上忙的……他翻动书页的手指停了下来,眼睛望着纸上的法术,对了,就这个,神术秘诀篇之……引鼠法!顾名思义,就是施法召引周围的老鼠过来听从吩咐。

    想要短时间内采摘到足够的药材,他需要大量人手啊!俗语说“老鼠会打洞”,它们的挖掘和搬运本领可真不差,说不定真能帮上忙。

    但在学习和使用这些法诀之前,他得先做一点事,这也是世人学诀的共同规矩。

    清风阵阵,在飞舞的萤火虫的萦绕下,谢灵运左手拿书,伸起右手,中间三指并拢地竖起朝上,以示天、地、人共鉴,他双膝跪下,望着夜空的明月,诚心发誓道:“苍天在上,祖师在上,在下谢公义谢灵运,今日有幸得诀,小子今后绝不妄用、绝不妄传匪人,若妄,必遭灾祸!”

    “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之后,发誓完成,他随即重新翻开《万法归宗》引鼠法那一页,认真地读了好一会儿,当把咒语和步骤都记得娴熟,也可以开始施法了。

    看看这一片月色朦胧的周围,肯定藏有不少老鼠的,谢灵运默默点了点头,双目半睁半闭地凝神调息,待到心头暂时的安静下来,他便一口气念和合咒道:“天精地精,日月之精,天地合其精,日月合其明,神鬼合其形,你心合我心,我心合你心,千心万心万万心,意合我心,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

    当到念完了这前诀九遍,他的心神忽然就猛地一震,似乎与什么感通连接上了!

    接着就要加强这股感通力量,他脚下结了个北斗印步罡,踏在山地上缓缓走细步,总共九步,一坎二艮三巽四坎五震六离七坤八兑九乾,每走一步之前,都轻轻地念上一句:“千合万合与我心合。”

    这个过程之中,他那颗入了静的心好几次差点按压不住翻腾的杂念,而一旦被意马心猿冲垮了这股感通,就会宣告失败,这个难关正是普通老百姓难以施法的原因之一。

    说起来他在心性境界上根本没有展开真正的修炼,但是凭着入手功夫,却又能堪堪守住了心关,不得不说是底蕴深厚。

    走完这九步,谢灵运浑身已经渗了一层微微的细汗,力气好像迅速地流逝了一大截,却还没完事,还得进行诉诸请求。

    他朝着破军星的位置,亦即在秋天朝西的北斗七星斗柄最末端,马上又朗声念催神咒道:“吾有玄女真言诀,敕令尔等合如,若来顺吾,神鬼可停诀。如造不顺吾,山石皆崩裂!念动真言诀,天罡速现形,破军闻吾!鬼摄电形玄女,急急如律令!此间鼠辈,速来——”

    朝西边喊完,他又相继向着东南北三个方位,都喊上一句:“此间鼠辈,速来——”

    全部四方都喊罢,这才算是施法结束。他只感浑身一颤,几乎站不稳的跌倒在地上,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有一种透支的感觉,而与上界神力的感通也早已不见了,放开杂念的水闸,他不禁气喘吁吁了起来,成……成功了吗?

    周围只有风吹树动的沙沙响,月色和萤光依旧,好像成功了,又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谢灵运把宝书收入怀中,便席地盘坐地吐纳调息,好让身体恢复力气,不时看看四周,期待着什么东西会出现。

    然而过了近半个时辰,除了夜色变得更浓,依然什么都没有,他不由得开始有些心急了,难道那《万法归宗》是假的?又或者是自己其实施法失败了?但明明有感通的感觉啊……

    就在这时,他突然就隐约听到了一阵阵吱吱叽叽的叫声,睁目朝声源的山坡一侧望去,透过皎洁的光芒、重重的树影,只见一个老鼠身影似的小黑点从远方快速窜来,然后又是一点……然后,他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双手捂住,这这这,它们是不来则已,一来就……

    原先以为也就能召引到一百几十只,现在却漫山遍野都是涌来的老鼠,从四面八方、从每一个空隙!到处都黑漆漆的一大片,竟然望不到尽头,粗略一算,少说都有上万只,要是把一个少女扔到这里,不得要吓死!

    “古人诚不欺我也……”谢灵运都有些吓住了,怎么怎么……怎么会这么多!冶城山到底是谁的地盘啊……

    所有的老鼠以一个包围圈奔来,当奔到了距离他还剩下两三米的时候,随着“吱唧”的一声厉叫,它们全停下了脚步,却有着整齐划一的队形,一点不见凌乱,吱吱叽叽的声音也消停下来,山坡间重归于一片寂静。

    谢灵运看着不禁有所疑惑,它们不像是一群普通老鼠,倒像一支纪律严明的老鼠军队,是法术的作用,还是其中有妖精?果然又是“吱唧”一声,老鼠们随即唰唰的低下脑袋贴着地面,耷拉着耳朵,一副俯首称臣的诡异样子。

    这时他注意到了,自己正前方的鼠群中为首的是一只体型异常庞大的硕鼠,正是它喊的那两声吱唧,指挥着其它老鼠的行动,似乎是冶城山的鼠王。

    便见它独自的走出鼠群,缓慢地一步步走来。

    他也看得清楚了,这只硕鼠浑身的毛发灰黑色,不但大了其它老鼠好几倍,还过度肥胖,走动之间从头到尾的肥肉都在颤动,一圈圈波纹似的,它的眼睛是一双斗鸡眼,两颗长长的门牙暴突了出来竖在嘴巴外面,端的是巨丑,而那些长胡须正不停地翘来翘去,好像在打着什么主意。

    没想到哎!谢灵运皱了皱眉头,却是有点触景伤情,他从小以为自己第一次遇见的妖精,会是一位美丽可人的狐仙,没想到居然是这货……

    不过能将整座山的鼠群治理成这样,这头硕鼠恐怕不怎么好打交道。

    “吱吱。”当硕鼠走到他的身前脚边,突然纳头便拜,它的胡须已经全然垂下,瑟瑟哆嗦着拱起双手,求饶道:“大王饶命啊!”

第一卷 第五章巡山

    “大王饶命啊!大王饶命啊——”

    那只硕鼠连连拱手、连连求饶,看样子马上就要磕头了。

    “呃……”正盘腿而坐的谢灵运自然愣住,原来这家伙的一身肥肉是吓得颤抖,怕什么啊,虽然不在道门教条里,但他可从来不吃老鼠的……

    鼠王又小心翼翼地匍伏前行了几步,上来就抱住他的布鞋子,一双鼠目流下了两行清泪,哭泣道:“小鼠从不敢到朝天宫捣乱,有时为了瞻仰神仙的风采,才敢踏入玄观的山门,其实也……也就偷过一次米而已,还不到一斤,罪不至死啊!大王你一定要明鉴啊!”

    “谁是你大王了?别乱叫。”谢灵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听得有些周身不自在。

    鼠王的鼠手一抬,爪子直直地指向他,斗鸡眼一眨,道:“你呀!”

    这时凑得近了,它才清楚地看见了个俊朗的人物,就像街上说书佬讲的“只见那少年面如冠玉,目如朗星,鼻若悬胆,虎背狼腰……”年纪虽小,却又有着足智成熟的气质。也许是因为赞羡,它全身的毛发油光发亮地闪了闪,惊叹地道:“哎哟,小的鼠目寸光,刚刚没看清楚大王的容颜,哇,真俊啊!”

    它回头望着后面那无数的老鼠,唧喊道:“孩儿们,大王好俊啊!”

    “吱吱吱吱!”众鼠们立时欢喜地叫唤,弄得黑漆漆的整个山头一片沸腾,而面对着一个事实,谢灵运无言以对。

    鼠王也一个劲地叽叽傻笑,两边的长胡子上下抖动,笑了好一会儿,它又求饶道:“大王,小鼠听说过相由心生,你这么英俊,心肠肯定很善良,就饶了我们一回吧?”

    我也听说过胆小如鼠……谢灵运失笑地耸了耸肩,道:“我当然是心善体俊的,但我好像没说过要了你们的命啊?紧张什么。”

    “那您喊打喊杀的干嘛,又说山洞要崩塌,又说石头要爆裂……”鼠王闻言松了一口气,右鼠爪轻轻地拍抚胸口,让神魂渐渐安定下来。

    回想半个时辰前,它在鼠洞里给些孩儿们讲完了几个人间的故事,正要睡觉休息,突然间就有一股恐怖的神魂力量压了下来,那个凶狠,那个杀气腾腾啊,又说这说那的,几乎把它们的胆子都吓破掉,哪敢忤逆,它立刻召齐族鼠赶来了。

    它却不知,冶城山上有着朝天宫历代师尊留下的共同加持力,山门的门人都会得到庇护,谢灵运的神魂力量也因此得到加成;再加上破军星乃是一颗大杀星,筑起了感通之后,仗其威势爆发出来的一吼,震摄力自然非同小可。

    谢灵运倒想起来了,刚才的咒语里确实有威胁它们的一句话“如造不顺吾,山石皆崩裂”,他正想说“嗨,那是喊着玩的,我哪有那个本事?”又觉得不能让它们当自己是假人……

    他转了转眼睛,便装出一副真人的姿态,淡淡道:“嗯,只有你们不顺我,才会山崩石裂,顺了就没事。其实呢,可能你们已经知道了,朝天宫现在急缺银两。大家邻里邻外的,我叫你们过来,是希望你们能帮帮忙。”

    “那是那是,该帮忙,该帮忙,这是我们的福分啊!”鼠王连忙点头,又乐道:“小鼠之前的确听闻朝天宫出大事了,所以还以为大王想把我们捉起来去卖钱,嘿嘿。”

    看着它掩住暴牙偷笑的样子,谢灵运真有一掌拍晕它的冲动,没好气道:“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没有人买你们的,你们就不必为此担心啦;还有,不要再这么油腔滑调了,叫我谢先生吧,大王大王的听着碜人。”

    “有理有理。”鼠王的两颗龅牙笑得越发的暴凸,它笑道:“那大王想我们怎么帮忙?”却是直接无视了他后半句话。

    谢灵运也不跟它罗嗦了,时间要紧,便直接说出了请求:“我见山中有很多值钱的草木,想要采摘一些帮补一下,但苦于不清楚它们的分布情况,而且又缺人手,就想叫你们巡巡山,看到什么草药呢,就给我挖来;至于那些挖不动的,就告诉我都在哪里。”

    鼠王顿时不停地点头:“好啊好啊,没问题,这是我们的老本行,绝对没问题!孩儿们,你们说是不是?”随着它唧唧几声,周围漫山遍野的老鼠全部吱叽地回应起来,无数双的鼠手立即挖了跟前的泥土几把,似乎在说着:“我们的爪子早已饥渴难耐了。”

    见着这么大的阵势,谢灵运不禁又心喜又心宽,仿佛看到了一堆堆金元宝,他向鼠王拱拱手,微笑道:“那就有劳了,你们来了多少族人?你有什么名字吗?”

    受他一揖,鼠王慌忙哈着腰,赔笑道:“哎,大王折煞我也,小鼠鼠名叫老喜,取个‘老是欢欢喜喜’的彩头之意……”它很自豪地唧唧笑了几声,又道:“我们来了十万八千位族鼠,另有五万老弱妇孺守家,请大王见谅。”

    十六万只……谢灵运微微吓了一跳,平日里怎么会没有鼠患的感觉?他望着那黑漆漆的前方,感慨道:“没事,足够了。”

    “那大王想我们挖什么草木?”鼠王又问。

    “都要啊,越珍贵的越好!但是你们不要全挖了,挖一半就好,还有别集中在一块,也不要毁了别人的巢穴,记得要取之有度。”谢灵运吩咐了几点,鼠王无不答应,他说着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当然,如果你们发现山中哪里藏有一箱黄金宝物什么的,那就最好了,懂了吗?”

    鼠王老喜的斗鸡眼眨了几下,似乎会意了过来,嘿嘿笑道:“我们懂,我们懂,大王你放心!”

    “那事不宜迟。”谢灵运笑着抬起手,作了个请的手势。

    老喜深吸了一口气,鼠爪举起向天,肥肉抖了抖,旋即一声唧叫划破夜空,几乎响彻了整座冶城山,它大喊道:“孩儿们,大王叫我们去巡山采药呦!”

    “吱吱!”在老喜的带领下,老鼠们纷纷叫喊着散去,山坡四周围的一片片黑漆漆化作了一道道黑影、一个个小黑点,迅速地移动,迅速地往满山扩散开去——

    巡山呦!采药呦!

    这真是壮观的一幕,谢灵运想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今晚的事,没想到山上有这么多老鼠,没想到那法术的威力会这么大!

    不一会儿,这一块山头就变得静悄悄的,半只老鼠的身影都看不到了。忙活了一整天,又花了巨大的气力去施展法术,当心中的弓弦松了下来,谢灵运顿时就被一阵阵困意侵袭,他喃喃了句“有劳了……”便噗通的一头栽倒在旁边地上。

    明月当空挂,宁静的冶城山看似只有清风送爽,朝天宫的门人们全都睡下了,长生更是睡得鼾声震天,没有谁能注意到,往日会来转悠上几圈的老鼠,今天都统统不见了。

    因为它们今晚很忙,在山的各边各处,山脚、山腰、山坡、山顶……这些鼠影窜来窜去,压低的吱吱声不绝于耳,泥土飞溅,一株株的草木被挖出被搬走……

第一卷 第六章鼠生员

    “喔喔喔喔——”嘹亮的公鸡打鸣声在金陵城到处响起,一夜无梦,谢灵运一觉醒来,发现天已经蒙蒙亮了。

    他搓了搓眼睛,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坐起身子,然后双目就定住了,眼神越来越明亮……他的口水吞了下去,终须有日龙穿凤,老鼠孩儿会打洞!这回……发达了!!

    只见前面不远处的山坡上,各种各类的草木药材堆积如山,他粗略地扫上一圈,就看到了附子、茅苍术、野马追、土人参……还有好几株粗壮得水桶般大小的人形何首乌!

    它们就静静的放在那里,一小堆一小堆,只要稍作几道晒制工序,甚至什么都不用做,就能直接贩给药农或者药铺。

    而这些药材至少都可以卖得二百两,要知道单单是那一株最大的何首乌,就值十两银不止,说不定能到五十两。

    “哈哈哈哈!”他的心肝儿越跳越快,终于忍不住仰天狂笑,一边笑,一边走上去围着那座药材小山打转,东嗅嗅西摸摸,这些实打实的气味和手感告诉他,朝天宫真是时来运转了!

    盛极而衰,否极泰来,《易经》一语道破天机!

    山门终于盼到了一道迈过难关的曙光,他当然欣喜若狂了,不过可苦了那十万只老鼠,它们满山挖了一整夜,快要累坏了。此时它们横七竖八地躺在药材小山的周围,谁不留神看见,还以为遍地都是死老鼠呢。

    鼠王老喜一夜未眠,刚刚打了个小盹儿,就被谢灵运的笑声吵醒,看到他的模样,老喜也窃喜不已,这下它们鼠族的功劳大了!

    虽然大家都劳累了一晚,没有去搜寻粮食,但幸好山洞里储藏有近半个月的“存粮”,替大王做一天几天的工,族鼠们不会挨饿。

    “唧——”它长啸了一声,顿时叫醒了所有族鼠,又叽叽唧唧了几句,说好了什么之后,它便堆笑哈腰地走来,问道:“大王,你可满意?”

    “非常满意,各位辛苦喽!”谢灵运向四周的老鼠们都拱拱手,一脸的称赞感谢。

    众鼠们当然一片欢腾,好像得了全天下最高的荣誉一般。

    好不容易吱呼声才渐渐消停下来,老喜继续汇报道:“大王,经过一晚的努力,小鼠们把冶城山巡了个遍,结合过往的经验来看,未发现山上有任何宝藏的迹象,名贵的药材也只有那几株何首乌。但是其它的药材还能再采摘这么多一次,它们上面大多有些鸟虫,要我说干脆挖了!但到底怎么做,听从大王的吩咐。”

    “不。”谢灵运摆摆手,都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在引鼠之前就想好了,其余不足的去城外郊野采摘,他说道:“取之有度,用之有节,冶城山的灵脉才会得以延续,别忘了这里可是我们的家。”

    老喜似乎豁然大悟,点头不迭:“没错没错。”

    谢灵运又问道:“对了,那几株人形何首乌看起来有些年岁了。”

    “请大王放心,这里面没有草木精怪。”老喜会意地回答,动物要成精,本就是万中无一的事情;植物要成精,比动物更要难上千倍万倍,一座冶城山哪有这么多妖精。

    “这就好,真是多亏你们了。”谢灵运看着身前这一大堆药材,不由得赞了又赞,如果让他们朝天宫的人来,花上八天十天都不一定能挖到这么多,怎么能不赞叹呢?忽而留意到鼠王老喜几次欲言又止、鬼鬼祟祟的样子,他立时嘿嘿一笑,问道:“难道还有什么惊喜吗?”

    “大王英明!小鼠们为您准备了……唧唧。”老喜隆重地缓缓转身,竭力抿住两颗暴牙以显得庄严,鼠手一指,指向不远的一堆草丛。

    谢灵运睁大眼睛,又好奇又期待地望去。

    咚咚咚锵,咚咚咚锵——

    喜庆喧闹的婚乐声突然响起,就见到一群老鼠双脚直行地从草丛走出,它们都穿着一套合身的红色衣服,正演奏着乐器,有的敲锣打鼓、有的弹琵琶、有的吹喇叭,还有几只老鼠举着上写“喜”、“嫁”的木牌子在前面开路,中间的好些老鼠抬着一顶颇为精致的大红花轿,秋风吹起那道轿门帘布,只见轿中赫然端坐着一只新娘模样的老鼠,凤冠霞帔,还罩着红盖头。

    老喜变戏法般取出了一块红色方巾,一扭一摆地引着队伍走来,一派喜庆洋洋的气氛。

    “大王啊大王,这位是圆圆呀——”

    在谢灵运目瞪口呆的石化下,迎亲队伍走到他身前一丈才停下,老喜高兴地介绍道:“圆圆是我们族鼠里最漂亮、最聪颖的鼠女,也是我老喜的第十代世孙女,今天就高攀您了。”

    它话音未落,周围的老鼠们都欢天喜地,吱吱叫个不停,那迎亲乐队又要开始新一轮的吹拉弹唱,咚咚咚锵——

    “打住,打住!我没说要娶亲啊!”谢灵运一头汗,它们竟然能做出这些小型版锣鼓、唢呐、花轿什么的……

    喇叭手顿时吹得走了调,老鼠们的欢乐声嘎然而止。

    老喜见他认真,斗鸡眼转了几转,觉得自己想到了原因,它马上笑道:“大王不必顾虑,虽然圆圆现在看来只是毛茸茸的老鼠,但是等它成了精、化成人形之后,可美啦,别看老喜长得这么憨厚,不是的不是的,圆圆的容貌身段在人类那边,有个词儿,就是活波可爱、娇小玲珑。”它一边说着,一边扭腰摆臀,肥美的屁股颤了三抖,抛上一个媚眼儿,含羞道:“不比狐狸精差。”

    恕我想象力贫乏,谢灵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移开眼睛不去看它继续搔首弄姿,道:“这个惊喜我受不起,心领了心领了……”

    这时花轿中的鼠新娘掀掉了花盖头,倚在轿门边,却没有暴牙、没有肥胖,雪白的毛发、粉嫩的鼻子爪子、乌黑明亮的眼眸,她的确是一只可爱的小鼠,看着他,吱吱叫了一阵。

    “圆圆已经开灵成精了,听得懂我们说话的,就是距离学会人语还要一段日子……”老喜翻译道:“圆圆说,她对你一见钟情,很想嫁给你,但你是嫌弃她是一只老鼠吗?世人都喜欢狐狸精,看到老鼠精却喊打喊杀,为什么呢?”

    “呃。”谢灵运想了想,弯身望着那只鼠新娘,如实道:“圆圆姑娘你好,先不说种族之间的差异,在下还年幼,相必你也是,我暂时不会考虑成亲。而且这事儿太过荒唐,我可不喜欢拉郎配,所以无论现在来了什么妖精什么仙女,我都是这么说的。”

    圆圆又吱了几声,老喜又翻译道:“大王啊,圆圆说等她修炼到可以化为人形后,你那时候也该上了年纪了,正好娶她过门呀,她保证会给你偷来很多很多的好东西。”

    谢灵运自然对这门“亲事”感到很无奈,但对于妖精的修行,他却十分好奇,以前只听说过一些零零碎碎的知识,总没有比妖精亲自介绍要好的,他问道:“老喜,你们的修行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怎么成精的?”

    “大王不知道吗?”老喜挠挠脑袋,望了众鼠们一圈,叹了声才讲道:“不同大王你们这些贵人,我们这些兽类生来就灵性低下,非要经过‘开灵,成精,学语’三个境界,修完了才能达到贵人的心智水平。”

    “所谓开灵,就是脑壳开灵光,灵性大长,不再是一只普通的动物;成精需要有奇遇,经受一股先天灵炁洗髓伐毛,完成之后,性命的资质都会再进一层;然后就是学人语了,要学人语,就要先学鸟语,学鸟语又得把四海九州的鸟语都学个遍,没百种也有十种,直到舌头灵活了,声线嗓子开了,才能说出人声。接着境界到了,才能化成人形,成了人形才有修炼成仙的希望,小鼠也不是很清楚……”

    谢灵运听得入神,点头问道:“那你有多少道行?”

    老喜不好意思地干笑了声,道:“没什么道行,只是比其它的老鼠聪明一些、强壮一些而已。我们老鼠一般只有两三年寿命,在这世间是匆匆而过啊,但是开灵之后,寿元添十年;成精之后,寿元就跟贵人差不多了,具体每种动物都不同的。

    我嘛,大概在三十年前,那会儿老喜还不住这里,是在栖霞山那边的,有一晚我溜进了一间和尚寺,叫栖霞寺的,本来想去斋堂那找点东西吃,却不小心迷了路,进了那大雄宝殿,哎哟——”

    在谢灵运和众鼠的注目之下,它感慨地啧啧了几声,回想着那个刻骨铭心的时刻,道:“当时老喜我怕啊,大殿里空荡荡、黑乎乎的,怕得要命!不知怎么的,我突然抬头一看,不得了,就看到了佛祖坐在那里,全身金光闪闪的,在对我笑呐!我的脑壳好像被那金光闪开了,就那样开了灵!后来……后来又得了福缘,吃了点东西,又成了精。”

    “至于人语,老喜是在这里跟一只乌鸦精学的,这些学问也是它教我的。学人语最难,老喜足足学了十几年才学会,之后有时去街上听听书、去书院听听道理,也不算大老粗,我是我们族鼠唯一会人语的老鼠。”

    乌鸦精?谢灵运隐约想起了什么,小时候有次在后山踏青,他见到只黑色的大乌鸦奄奄一息的躺在一块大石边,上天有好生之德,就喂它吃了些水和食物,如是几天后,它恢复过来就不知所踪了。难道?他问道:“山上还有一只乌鸦精?它还在吗?”

    “小鼠这就不清楚了。”老喜捻着胡须思索了一番,摇头道:“最后一回见到它,都是在五六年前了。”

    自己救那大乌鸦正是在五六年前……谢灵运记得。

    “大王,乌鸦精不见了,我又没有经书秘籍,都不知道应该怎么修炼性命、修成人形,到现在还是一头雾水呢。”老喜嘿嘿赔着笑,圆圆它们当然也不懂的,修成人形?那只是个美好的愿望。

    它突然噗通跪下,拱起双手,诚恳地请求道:“大王,老喜一直想拜入朝天宫门下,学习修仙之法,子曰:‘有教无类。’大王你说对不对!念在小鼠诚心诚意、又帮了点小忙的份上,你就收我为徒吧!”

    “吱吱——”四周众鼠们都俯下身伏在地上,唯有鼠新娘端坐轿中。

    如此看来,老喜自作聪明的搞出这一回老鼠嫁女,多半是想成了亲戚后,因而能学到什么修真之法。

    虽然令人无语,但这群老鼠确实有恩于朝天宫,谢灵运想了想,认真道:“快起来,用不着拿孔夫子来唬我,我可以收你为徒,不过需要时间去考察你的心性,看看是否符合招徒的门规、也看看能否传授修真之法。”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自己都没开始真正的性命修行。

    “好啊好啊!”老喜闻言大喜,终于有希望了!

    它激动得蹦跳而起,胡须乱颤,尾巴翘高,两颗龅牙暴突,乐笑道:“我为鼠一向忠忠直直、知书识礼,因此江湖人还送了个绰号‘鼠生员’,大王,我定能通过你的考察的咧!你什么时候教我就什么时候。那……现在这门婚事还要办吗?”

    “你说呢?当然不办了。”谢灵运终于被弄出了苦笑。

    鼠新娘似乎有点生气,她又叽叽吱吱说了些什么,便独自地走下花轿,往草丛那边奔去了。老喜呵呵笑道:“圆圆说等她化为人形,有信心让大王喜欢上她。嗯没错!因为我老喜的十世孙女,是那么的美丽——”

    拉着颤音,这硕鼠再一次旁若无人地扭动起了屁股,肥肉乱颤。谢灵运顿时皱起双眉,暗暗骂道:“再扭一下,你有本事再扭一下试试!!别说收为徒弟了,信不信我一脚踢飞你……”

    老喜没有再扭,它看着谢灵运不悦的脸色,内心那一股不安又涌现出来了,大王这么生气,肯定不是因为自己的舞姿,是了……幸好它早有准备。

    “可是不送点见面礼给大王,小鼠和所有族鼠都心里不安啊,我们这一族繁衍了近三十年咯,还是有些宝物的,今天说什么都要送一件给大王,孩儿们,把礼物拿上来!”

    鼠王高呼了一声,一大群老鼠随即冲向草丛,很快又合力搬出了一个棕色小木箱抬着走回来。

    谢灵运自然很是好奇,倒没有期待了,里面藏的是什么?

    谜底马上揭晓,老喜上前打开了宝箱,只见箱内放着一个朴素古旧的泥色陶瓷钵盂,看它的样子也上了年头了,安静之中还似乎流淌着一阵阵暖人的力量……他心里忽然一跳,却是想到,传闻中栖霞寺有一件失窃了的重宝……

    “这是?”

    “大王啊,这个破钵是我当年在栖霞寺那里偷走的,我吃了它里面的油,才成了精,还有圆圆它们也是,都快吃完喽。”

第一卷 第七章破钵

    “噗——”看着箱中的陶瓷钵盂,谢灵运一口口水喷了出来,还真的是啊!

    传闻在二十几年前,栖霞寺失窃了一件重要的宝物,正是一个钵盂,据讲它乃是上千年前栖霞寺初祖僧朗大师的随身法器之一,僧朗圆寂后,这件法器也就放入舍利塔,一代代传承下来,直到忽然失窃。

    当年栖霞寺的僧人们极为震怒,多番找寻但都没有线索,还因此把金陵城的修行人士统统骂了一遍,弄得差点引起了一场大冲突。

    破钵?谁会想到,三论宗祖庭的这件重宝,原来竟然是被一帮毫无道行、毫无法力的老鼠偷走的……

    “当年呀,它就放在寺里的舍利塔内,我有次无意中偷吃了里面的一点油,结果得以成精,然后我就惦记上了,你说以后哪只族鼠开灵了,也得成精啊!于是我找了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叫了十几只族鼠,一起静悄悄的把它偷走了。我们又怕被发现,就全族搬迁到冶城山这里了。”

    老喜说着忍不住嘿嘿笑了好几声,得意了一把,才继续道:“后来凡是谁开灵了就喝上一点点,果然都能顺利地成精。喝了二十年,我们还活着的老鼠精有三百多只,开灵的更有上万只哩,老喜我嘴馋,喝了不下一斤,不过也快要喝完了,现在这瓶子倒很久才能倒出几滴。”

    “这就是善缘啊。”谢灵运很是感慨,却是想起了关于僧朗大师的一些史料。

    据记载,僧朗大师年少时初初剃度,养有一只猴子和一只狗,它们皆是体型庞大、毛发黄赤的,每天从早到晚都跟随着他,也不会伤害旁人。

    而因为佛门有条戒律:“清晨是天食时,中午是佛食时,傍晚是畜生食时;夜晚是鬼神食时。”

    无论哪个宗派,和尚们都是一天一食,并且过午不食的,僧朗大师亦是如此,但他的猴犬却也跟着同时、同器地进食,当大师用一个钵盂吃饱了,钵里的剩饭剩菜就给它们吃。都吃完之后,猴子就会拿起那钵盂戴起来,再骑在狗狗的背上走在前面,要是有人想夺走那个钵盂,猴子就会发怒地大声吆喝,狗狗就会狂奔乱跑,僧朗大师则任由它们耍闹。

    就这样,那猴犬跟随了大师一生,直至他圆寂涅槃,这个事儿在当时引为美谈,也就流传下来了。

    如果没错的话,大师和猴犬吃饭用的钵盂,正摆在眼前……

    “大王,油是没剩多少了,这个破钵呢是有点寒碜,但好歹是舍利塔里的东西,你就收下吧!”老喜尴尬地哈着腰。

    谢灵运看着周围的这些老鼠精,忽然有一丝明悟,想必僧朗大师是十分乐意见到自己的钵盂能帮助到这么多的老鼠得道成精,而且这件宝物能被它们偷走,也许正是大师的一种度化,与其放在舍利塔里供人膜拜,还不如被一群老鼠偷了去,佛心慈悲啊!

    他不禁说道:“我不要,你们自己留着好了,以后谁想成精,继续喝油用。”

    “不不不!没油啦,就剩那么一点,送给大王送给大王……”老喜哭丧着脸,急道:“我们这一族够多鼠精了,可就是缺修炼之法,唯有指望您传授呢,这是我们的礼物,您不能不收!这是我们鼠族的规矩,你不收下,就表示不会教我们,不会罩着我们,那我们全族上下整天都心惊惊的,再无安乐日子了,我老喜怕是要活活吓死,苦哇!”

    谢灵运还想说什么,所有十万只老鼠见状都吱吱急叫起来,似乎他不收下礼物反而是不近人情,老喜又尖叫一声:“大王,入乡随俗啊!”吵得耳痛,不再罗嗦了,他喊道:“好了好了,别吵了,我收下就是。”

    “唧吱!”包括老喜在内的老鼠们顿时都欢呼不已。

    他却忽而想到了一个不对劲之处,疑惑问道:“说不通啊,你们吃了二十多年的油,可是光老喜吃掉的那一斤,这个钵头都装不下啊?“

    老喜闻言挠挠头,也是搞不懂的样子,道:“我们当初也费解了很久,后来就没去想了,反正倒着能倒出来。”

    果然有什么神异之处么?谢灵运向箱子弯身看去,这才看清楚钵盂内空空荡荡的,哪有半滴油,他拿起钵盂,沉沉的感觉,远比它的外表要重,伸手进去钵内一探,竟然好像是抓了一把虚空,根本触不到钵底……怎么回事?他随即就想到一个可能性,没错,纳须弥于芥子!

    “须弥”是指佛教经典里描述的位于世界中心的、最大的一座山须弥山;芥子则是指一粒小小的芥菜菜籽。

    菩萨把一座须弥山放进一颗芥子里面,无所增减,以此显现佛法的神通广大。以前还有个儒生怀疑须弥芥子之说,一个禅师就问他:“那你看过的万卷书都藏在哪里了?”

    能做到纳须弥于芥子的法器,向来都是佛门的重宝,试想微小的外表下却能藏着很多很多的东西,那是怎么的一种便利?难怪有些大师满天下修行的时候,一支竹杖、一个钵盂就可以了,行装经书什么的都在里面呢。而且这种“神通”向百姓施展真是不费力气,露上一手又能让多少人昄依我佛?如果它是真品,不难理解为何栖霞寺会那么震怒……

    这可是至宝啊!

    “是不是真的,试一试便知道!”

    谢灵运把钵盂翻来转去地摸索了一会之后,便让老鼠们先不要吵,他闭目止念,静心下来,试图与它建立起感通。

    没有念什么咒语,他也不会,总不能唠叨几句“如来佛祖,急急如律令”的,然而什么都不做,又好像碰到一块硬石头似的,打不开那道门。他干脆默念了几句“芥子开门”,然后想着须弥芥子的奥妙,渐渐地心神就仿佛越走越远,眼前看见了另一个空间,钵盂里的空间!

    尽管早有意料,他仍是不禁心惊,钵内足足有一间厢房那么大,当然装上上万斤的油都不成问题,不过现在只剩下三四两飘浮在角落……

    “大王这是在?”老鼠们都静悄悄的,只是不时面面相觑,老喜同样困惑不解,捻着胡须正要询问,就见他骤然睁开眼睛,喊了一声“收!”,双手把钵口对准了那堆药材小山,钵口随即爆出了一道淡金色的光芒——

    一股大风于天地间生起,嗖嗖地刮了过来,老鼠们都感到脚下有点不稳,那股大风好像要把它们吹起来卷走一样,它们立时都惊恐地用爪子抓住地面,发出吱吱的惨叫。老喜更是怕得瑟瑟颤抖,肥胖的手脚四张开去紧贴地面,哭喊着:“大王饶命啊!”

    但显然骤风的目标不是它们,地上一株株的草木被吹起,附子、土人参……那几株何首乌也飘飞了起来,全部随风卷入了钵中,不消片刻,原本堆放在山坡上的药材已经统统消失不见,便连一片叶子都没有留下……

    谢灵运福至心灵地双掌一合钵盂,它受力后旋即无声无息地快速缩小、快速变形,竟然变成了一只原色的陶瓷手镯!

    鼠王老喜看呆了,直到谢灵运轻呼了一口气,它脚下的肥肉才被刺中了似的,一下子猛跳起身,举臂高呼:“大王法力无边啊!!大王万岁!!”

    “吱吱吱吱!”十万老鼠也沸腾了,纷纷举起爪子膜拜他,那兴奋的劲头比偷了十斤米还要热烈,它们不断地叫唤、不断地膜拜,唯独远处躲在草丛里的圆圆没有,就悄悄地探头出来看看。

    “呃……”谢灵运汗颜,根本不关他的法力事儿,而是这个法宝本身就这么厉害,只要建立了感通,寻常人都能发动它。

    他自然而然地将手镯戴到左手手腕上,原来史料里记载他们吃完饭后,猴子“取盂戴之”的这四个字,是这般意思……

    一阵欢喜打闹后,它们渐渐消停,老喜乐呵呵的道:“我们这回真是送对人了,不然明珠还在蒙尘呐。”

    谢灵运笑了笑,与其放在箱子里或者舍利塔里,的确他拿来用更好,也许有朝一天,他也可以如诗云那样“一钵千家饭,孤身万里游。睹人青眼少,问路白云头。”

    见到老鼠们越发的兴高采烈,他不忘道:“前事不究,但你们以后别乱偷东西了,这不符合门规。”

    “大王放心,我们是有道义的老鼠,从来只盗富贵人家,不偷穷苦人家,这叫劫富济贫——”老喜一副大侠的凛然姿态,肥手拍着胸口,道:“以后嘛,大王叫我们做什么就做什么。”周围众鼠都吱吱应是。

    谢灵运点了点头,说到盗窃,他又想起了一件重要事,说道:“你们应该知道的,朝天宫急需银钱,是因为受了最近城中的税丹失窃案的牵连,道录司的库房还查封着,没开放让人去查看,但听说他们也找不到什么线索。不管怎么样,你们帮忙联系一下城里的老鼠,替我打探一下消息,案发那晚的情况、现在的线索和传闻……都打听打听,行吗?”

    “没问题!”老喜拍胸口拍得更起劲,整个金陵城它最熟了,早在十几年前,去秦淮河名妓那里偷个肚兜可以,去官老爷家偷个乌纱帽也可以,有什么问题?

    它直拍得自己失声咳嗽才停下,喘气道:“交给小鼠吧,我今天就亲自下山去打听消息。”

    “嗯,小心点,还有先不要把我的存在透露出去,知道么?”

    老喜应了下来,谢灵运又继续叮嘱了一些要点之后,便让它带着族鼠们回家去,众鼠忙活了一晚,够累的了。

    很快,这片山坡上就只有他一个人站着,十分清静。

    凭着越来越不可割断的感通,谢灵运探看了一番钵盂内,或者说手镯内的那些药材,它们堆放着整齐有序,并且无所增减。

    他望向升起了朝阳的湛蓝天空,让此等良辰美景平复着心中的激动,朝天宫时来运转了,先是《万法归宗》,又是僧朗钵盂……待会师叔、恒宝他们看到这些药材,都不知要吃惊成什么样子呢,如果他说全是自己一个人昨晚采的,有人会信吗?

    目光狡黠。

    嘿嘿!

第一卷 第八章小神医

    “不得了,阿客拉了几车的药材回来,快过来看啊!”

    博佑子风风火火地奔走在各殿堂、各道院之间,然后众人又口口相告,这个惊人的好消息马上就传遍了朝天宫。

    西山道院,掌门南阳子和大徒弟姜浩还没回来,一大早的谢灵运就不见了人,道院里只有铅汞子、恒宝在诵经室做着早课,他们一听都又惊又疑,阿客拉回来几车药材?恒宝立时冲了出去,连蹦带跳地骑上院落中的长生,驾的一声,驱着它飞奔而去。

    “你们等等我啊。”铅汞师叔在后面追着大喊,没人等他。当他来到三清正殿的殿前庭院,院中已经围了一大圈人,只见他们都喜气洋洋,尤其恒宝在哈哈笑个不停:“太好了,那几个人娃娃似的是什么啊?值钱吗?哈哈,师哥,真有你的!”

    挤进了人群,果然见到里面的几辆木板车上,都放满了各种各样的草木药材,身为朝天宫的首席炼丹道士,铅汞师叔无疑是全场最识货的人,他瞬时倒吸了一口冷气,吓傻了快……这些药材值二百两都不止!

    “阿客……你是怎么做到的?”师叔呆呆地问了句。

    这个疑问众人都有,难道是阿客得了神仙相助,祖师爷来打救他们这些丹道子弟?

    众人看向站在板车边笑嘻嘻的谢客儿,他的白色儒衫上到处是一些泥迹,斑斑点点的,布鞋踩满了泥,以逍遥巾束着的黑发十分凌乱,这一身还是昨天的装束,显然没有沐浴更衣过,然而他却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奕奕,笑容之中带有一股兴奋。

    谢灵运对他们笑道:“我花了一夜时间在山上采摘回来的,怎么样?”

    “好,太好了!师哥好本事!”没有二话,恒宝用力地鼓掌喝彩。

    铅汞师叔却立刻大感荒唐,哭笑不得的道:“你就糊弄小孩吧,一个人能采得了这么多?我们加起来都办不到。”其他人自然亦是不信,纷纷好奇地追问是怎么回事。

    “山人自有妙计,你们别管,反正就是这样。”谢灵运哈哈大笑,才不告诉他们。倒不是说不信任谁,只是往往会有无心之失,《万法归宗》是重宝,僧朗钵盂也是重宝,两者皆是无价之宝,而这里人多嘴杂,怎么能乱讲呢,要是被哪个大嘴巴泄露了出去,引来一群苍蝇上山争夺就麻烦了,这些事儿还是要先禀告了师傅再作定夺。

    铅汞师叔仍然不肯作罢,苦思着道:“想不明白啊……”

    “哎,师叔你别想啦!”谢灵运上去砸了他肩膀一拳,哂笑道:“总之我没有作奸犯科,这些全是我们冶城山的草木,本山人不过是使了个小法术加快采摘而已,具体怎么回事,恕我暂时不能告诉你们。”

    “小法术?那你……唔,好吧。”铅汞师叔本来还想问哪来的小法术,忽然又闭嘴了。这个徒侄身世神秘,掌门师兄早就吩咐过关于阿客的事情,都不要打破沙锅问到底,这回应该是阿客拿出什么杀手锏了。

    既然他不问了,其他人就算再好奇,也只好收声;而恒宝本来就不管那么多,正围着几辆板车跑来跑去,一个劲地欢笑,此时喊道:“师哥,那你以后一定要教我那个小法术!”

    “当然要教!”谢灵运嘿嘿一笑,高声喊道:“大家不必为银钱的事担心了,我已经找到了解决的办法!这些药材至少值二百两,还需要多少钱,我就再去城外的大山采药——”

    “好!”、“这下好了!”众人顿时都欢呼笑语起来,心头的大石落下,今晚终于可以睡上一个安稳觉,客哥儿虽然年纪小,但性子稳重,向来不会胡吹大气,他说有办法,那就一定是有办法了!

    年轻的脸上笑容灿烂,谢灵运又笑喊了声:“我们现在就去和济坊把它们卖掉!”

    “下山喽,下山喽!”恒宝高兴地奔在前面带路。

    “喂,阿客,你吃了早饭没有啊?”看着他们麻利地推着几辆板车就离去,后面负责守山的铅汞师叔大喊。

    “不吃了,我们下山吃大餐去,师叔、长生你们只能馋啦,哈哈!”

    一大行人拉着这五车药材,一路欢欢喜喜地直奔金陵城城西的和济坊,时间紧迫,他们来不及将药材晒制了,不管炼丹时用不用得上都直接卖掉,再购买已经制好的成品药材回来。

    和济坊乃是城中的大药铺之一,数十年前江南瘟疫流行,时任金陵知府的大儒陆泰发动城中的富商,官民合办了这家半免费性质的药坊。在药坊开设之初,朝天宫就捐助过不少的财物,平时谢灵运又经常会过来帮忙,替老百姓免费诊病,双方的关系挺不错的。

    这次伙计们见到他们拉来了五板车的新鲜草木,得知来意后,也是非常的惊讶,什么时候朝天宫道人成药农了?还这么多……

    李掌柜亲自点货,他与南阳子颇有交情,知道朝天宫现在处境艰难,自然不会落井下石,价格开得是十分公道,尤其那一株最大的何首乌,更说可以卖到一百两以上。

    最后等到五辆板车空了,谢灵运一行人拿到了将近三百两银,想想昨天卖光了整个道观也不过两百两而已,真是个大收获!

    众人的脸都笑成花了,如此开心,谢灵运又带着他们去了附近的醉仙酒楼……旁边不远的福记包子铺,吃了一顿饱的,临走还打包了好几笼,准备带回道观给师叔他们吃。

    时至下午,听说衙门针对税丹失窃案的事贴出了一张黄纸榜文,说要悬赏那个巨盗来着,谢灵运便让博佑师叔他们先拉车回山,他和恒宝前去衙门看看情况。

    “好多人。”谢灵运带着恒宝来到城中衙门外面的八字墙边,两人一边吃着手上的一串冰糖葫芦,一边感叹这里挤满了人,人海里有来看悬赏令的道人,也有来看秋粮征收等告示的老百姓。

    “哟,那不是朝天宫的谢客吗?”

    这时候墙边的一群十几个少年人见到他们,顿时大步走来,笑语纷纷:“谢客,你们不用忙着筹钱么?”、“你也来看悬念令?这个巨盗非同小可,你一个白丁凑什么热闹?想死么?”

    他们都身穿上好的锦云纹丝绸道袍,头戴精致的冠饰,鞋踏崭新的云鞋,各人的腰间还佩系着一把七星剑,剑鞘、护手等地方都镶嵌有耀眼的宝石,真可谓鲜衣怒马。这帮少年道人正是神乐观的弟子们,以及卢龙观、玉虚观等几家中观的相好道友,全是真传弟子。

    打量着全身又寒碜又脏兮兮的谢灵运,少年们连连失笑,这家伙难道刚刚去做了半天苦工吗,弄成这个样子?

    “能这样从道录司偷走税丹,这个巨盗是你能对付得了的?我们也只是山门里的斥候罢了。”说话的人叫做郭登高,是神乐观观主田成子的真传四弟子,生了一张鞋拔子长脸,眼睛细小,神态阴沉。

    他话音刚落,另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少年,神乐观真传五弟子,叫作莫随风的,便摇头而叹:“哎,师兄,你跟谢客罗嗦些什么,他连炼己、筑基都不曾开始,无论‘性功’、‘命功’全是没有半点修为,懂什么?”

    “这倒是,真是奇怪了,谢客儿你为什么还不开始修炼?”郭登高疑惑地问了句。

    对于这个问题,这里所有的修行人士都想不明白,朝天宫的真传弟子里,不说眼前的小屁孩,前面那两个早已踏上了修真之路,好歹是大观的弟子,所以受着金陵城年轻一辈的修士们关注;偏偏这个谢客,都十五岁了,怎么还是这个傻头傻脑的愚夫模样?

    谢灵运、恒宝本来不想搭理他们,但是被堵住了路,周围又有些老百姓看着,谢灵运便答道:“家师尚未传授,他老人家有他的安排。”

    “安排?什么安排?”少年们马上就哄笑了,存心要让两人出丑丢脸,就有人轻声嘀咕:“会不会是你资质太低,连入手功夫都完成不了?”随即又有另一人故作惊讶:“不是吧,连天妃宫那些女道,都能做到啊!难道谢客还不如女人?”

    “呵呵。”郭登高、莫随风等神乐观弟子抱起宝剑,笑而不语地看好戏。

    恒宝忍不住了,愤愤地大声道:“哼!你们才是不懂呢,师傅说阿客不同常人,因为资质太高了,反而不需要过早去修炼,先多做学问,等到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修道的时候再来融合,自然就会势如破竹了!懂吗!?”

    “是么?”郭登高等人怎么会相信,他们面面相觑,笑容变得越发的古怪。

    谁都知道一个人在金丹大道上的修炼是越早越好,因为男儿过了十六岁,体内的先天元炁便会消失殆尽,那时候才去开始?付出双倍的努力,都不一定比得过现在。

    谢灵运却认真地道:“正是,炼己筑基最多只需要一百天就好了,道兄们只管先行,不必替我着急。”

    “嗤。”郭登高怪笑一声,这谢客儿真当自己是不世之才了?众人都在笑,那莫随风四顾着他们,嘲讽的道:“你们别笑啊,南阳大师有道理的,他自己练功练废了身体,当然要先教谢客一些别的‘学问’了,否则炼己筑基练完了之后,还能拿什么去教我们客哥啊?”

    “哈哈哈!”少年们都捧腹大笑,脸上写满了肆意。

    原本这样嘲笑一个大观掌门是十分无礼、十分不智的,然而神乐观和朝天宫的矛盾早就明摆上来了,而且谁不知道南阳子中年时练了一套邪诀,导致命功修为不进反退,成了笑柄!修真乃是顺凡逆仙的,通过修炼,身体从后天返回到先天;那个老头儿倒好,从先天又顺落到后天了,几十年来命功越发衰退,这几年更是已经跟个普通百姓差不多实力,说白了,就是一个废人……

    对于众人的放浪行径,周围的老百姓们都有些看不过眼了,南阳大师是没什么本事,但与人为善,何必这样讥讽一个慈祥老人呢。

    这一下,一股怒火霍地生起,谢灵运皱起了双眉,恒宝咬牙切齿地发出“啊呀”之声,师傅是他们最尊敬最可亲的人,这帮蠢蛋给他老人家倒茶都不配!

    看着始作俑者莫随风疯笑的嘴脸,恒宝真恼。

    手中捏紧了冰糖葫芦的竹签,就要砸过去——

    却听见谢灵运开口说话了。

    “莫道兄,我观你印堂发黑,笑中带岔,似乎经脉堵塞、气血不通,是了……”

    谢灵运严肃地点点头:“你有病,得治。”

    少年们陆续地停下了笑声,虽然谢客没什么性命修为,不过颇有医名,平时在药铺里经常一“望”便能断病,难道?

    周围有受过恩情的百姓们已经纷纷探头出来,问道:“谢公子,他什么病啊?”莫随风当然不会轻信,且听听这小子说些什么,他拧高眉头,冷笑问道:“就会胡说八道,什么病?”

    谢灵运不徐不疾的说道:“《黄帝内经-素问-痹论》云:‘风寒湿三气杂至,合而为痹也,其风气胜者为行痹,寒气胜者为痛痹,湿气胜者为著痹。’你嘛,情况最特殊,四气杂至而傻气胜,是为傻痹。”

    莫随风皱眉眨目,被绕晕了,一时疑惑:“该怎么治?”

    谢灵运摇了摇头:“无药可救。”

    “傻痹,傻痹……傻痹?!”莫随风喃念了几遍,终于醒觉不对,不由尖叫起来。郭登高等少年们旋即也惊悟了真正的意思,一张张脸庞都绿了,恼怒横生。

    “哈哈哈!”这下子,百姓们也体会过来了,一个个笑逐颜开,谢公子好坏啊。

    恒宝高兴得手舞足蹈:“好,太好了,傻痹莫随风!傻痹莫随风!!”

    谢灵运马上又念经似的唠叨了一大串话:“痹者,闭而不通也,不通则痛,通则不痛。莫道兄,你是不是经常会感到头晕头痛?这正是傻气堵塞之象啊!邪风之至,疾如风雨,这个病可使人神智不清、精神错乱,而又胡言乱语、形似疯癫,如果脑袋被傻气全部占据了,则命不久矣。最可怕的是,此病还会传染,郭道兄,你们都成傻痹了!”

    不待郭登高等人反应,谢灵运又大喊一声:“大家小心,离他们远一些!”

    “走走走,别染上了。”百姓们立时嗖嗖的走开,那帮少年道人便孤零零的站在那儿。恒宝笑得越发前仰后合,莫随风等人的脸色则越发地难看。

    “不过虽然艰难,我还是愿意试一试的,先作一些针灸吧!”谢灵运将手中的冰糖葫芦递给恒宝,再从衣袖口袋取出个针灸木盒,正色道:“请莫道兄脱下裤子,露出臀上环跳穴,我替你扎针——”

    看着谢灵运麻利地拿出一支又长又粗的银针,还故意把针尖的光芒闪过来,莫随风气得手指颤抖、胸口起伏:“谢客,谢客……”吞吐了会,仍然想不到如何去扳回败局,他只得大吼:“你才是傻痹!”

    “病又重了……”谢灵运叹了口气。

    恒宝和百姓们又是一番爆笑,眼泪都快要出来了。

    反观那十几个华衣锦服的少年人,个个张口欲言,又都说不出话来,被人将军的滋味。

    丢人现眼!郭登高沉着脸,虽然他们每个人的性命修为都比谢灵运强上很多,什么法术剑诀,谢灵运更是不懂的,但这里是大街上、衙门前,自然不能一言不合就拔剑相向……他眯着小眼睛,冷声道:“谢灵运,不要以为逞些口舌之利就赢了,道录司的库房明天就会开放,到时候还不是我们去查案捉贼,你们窝在山上筹钱炼丹,呵呵!”

    也没有兴致继续待下去了,郭登高领着众同伴,往街道走去。

    莫随风临行之际,还恨恨的瞪了谢灵运一眼,分明在说:“小子,我们走着瞧!”

    不理那些挑衅,谢灵运朝他们喊道:“喂,我的医术,就是我师傅教的——”

    那帮人的脚步明显地加快了一些。

    这时候,谢灵运才吃吃地笑了起来,与旁边的恒宝对视几眼,两人顿时噗的一声,继而放声爆笑:“哈哈哈!”一边笑,一边各自咬了一颗冰糖葫芦儿啃,甜啊!

    笑过之后,又向周围老百姓们表示了谢意,谢灵运便去看了墙上榜文,果然官府在今天正式悬赏那个偷丹巨盗,谁能破案抓人、寻回那批税丹,不但有朝廷的奖赏和名位,还能分走三分之一的失物。案发地点,即是道录司的库房明天解封,有意调查的人员可以进去查勘。

    “师哥,我们就不能去查案么?”恒宝很不服气地问,凭什么啊,由朝天宫来破案不行么?

    “他们想得美!我肯定要去的。”谢灵运挺了挺眉,心里想着什么,那只肥老鼠现在已经在满城地打听消息了吧?老喜啊老喜,加把劲啊,这次能不能有什么私家线索就看你的了……

    “走吧,我们回山去,今天师傅他们应该回来了。”

第一卷 第九章师傅

    “师傅!”

    一阵喊声传入西山道院,谢灵运和恒宝笑着阔步走进正厅,刚才在山门那边就已经得知,师傅回来了!

    果然见到堂上案椅中端坐着一个花甲老头,他身穿一套旧得褪色的淡蓝道袍,头裹朴素的紫阳巾,长长的飘逸的发须都白花花,又精神抖擞,坐在那儿,慈眉善目、双耳垂肩的样子十分和蔼,正是师傅南阳子,他正微笑地喝着杯茶;而铅汞师叔、博佑师叔几个人都在,他们坐在左右两边的椅子上,却愁眉苦脸的无心品茶,似乎出了什么问题。

    看到两个爱徒,老头儿的笑容顿时更是可亲,他放下茶盅,笑道:“阿客,阿宝,回来得正好,为师刚刚作了半首歪诗,你们听听如何:谢君夜采灵芝药,壮我冶山朝天门。”

    “哈哈!”两人都忍俊不禁,师傅就喜欢开玩笑。

    谢灵运又左右一望,没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便问道:“大师兄呢?”

    “你大师兄没有回山,他还在城外的稻花村。”南阳子回答说,满心的欣慰,他们几师兄弟自幼一起长大,情同手足,谁回来见不着弟兄,都会这么问上一句。

    稻花村?哪里?在那做什么?谢灵运疑惑地点点头,又问道:“师傅,有借到多少钱了吗?”其实瞧瞧师叔们的表情,就知道大概的情况了。

    “有钱有酒多朋友,患难何曾见一人?”南阳子却沉思地吟了句诗,继而感慨地一拍案桌:“这首七绝的前两句有了!”

    谢灵运和恒宝又是哈哈而笑,被师傅逗得都没什么失望之情了,借不到就借不到吧!又听到老头儿自嘲道:“徒儿们啊,酒肉朋友借不来;老道那些真朋友,又全是些清贫之辈,比我还要穷,奈何?奈何?”

    “哎——!”铅汞师叔忽然大叹了一口气,盖住了全场的声音,他站了起身,抱怨道:“师兄,你啊!你还在这里吟诗作对,还嬉皮笑脸!真是……”右手背啪的打了一下左手掌,他叹道:“阿客,一事未平,一事又起呀!”

    博佑子等人立时也摇头叹息,谢灵运早就觉得哪里不对劲,这几位师叔一副死了人的模样做什么?他心下一惊,忙问道:“怎么了?大师兄出事了!?”恒宝闻言瞪大眼睛,一下子怒得满脸通红:“谁抓走了大师兄!?”

    “想哪里去了,你们大师兄没事。”南阳子一笑,不慌不忙地拿起茶盅喝了口茶,才说道:“但是确实出了些事儿,昨天我们回来金陵的途中,恰好路过一条偏远的村子……”

    原本他们是到一百里外的云台山访友借钱的,结果空手而归就不说了,回来的时候绕了近路,正好途经云台山脉北边山脚下的一条偏僻村落稻花村,却入目一片疮痍,才知道稻花村前些天遭到了一只凶残妖怪的掠夺,刚刚收成的秋粮全没了,房屋也被毁坏了近半,还死了好几个村民,他们的家人自然在哭天抢地,其他村民也为挨寒挨饿的苦日子愁白了头。

    这时候,铅汞师叔插嘴道:“你们师傅是准备要把银钱全部拿去救灾啊!”

    “什么!?师傅,不可啊!”谢灵运大急,恒宝则愣住了。

    八岁小孩都懂的道理,银钱只有一份,如果拿去救助那些灾民,那朝天宫的税丹怎么办啊?谢灵运深吸了口气,压住那一股焦急,真是理解了铅汞师叔的心情,说道:“师傅,谁有钱让谁管去,叫官府,叫神乐观、栖霞寺那些人去管啊!”

    “阿客。”南阳子抚着垂至胸前的银白长髯,道:“他们并不是不知道这桩事情,官府也已经有过安置了,可是那一点点赈灾款……只够村民们度过这个冬天而已。”

    稻花村离金陵城太远了,位置又偏僻,闹出来的事儿又不是瘟疫,影响不过来金陵这边,所以官府没有怎么重视,发去的银钱远远都弥补不了村民们的损失,就算能度过今年的寒冬,来年怎么重建家园就难说了。

    而那些富得流油的大道观、大寺庙也没去救灾,一来名声不扬,二来有其它事情要忙,比如说轰动全城乃至整个江南的税丹失窃案,至于稻花村,不是有官府安置了吗?

    本来稻花村遭遇妖怪袭击案,和道录司税丹失窃案发生的时间相近,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呢?然而根据村民的描述和现场的情况来看,那妖怪只是一头寻常的狼精、豹精罢了,可能是有几分道行,但实力还不足以跑去道录司偷东西,所以两者没有关联,也就吸引不来目光。

    “一群小人,一群鬼卒!”谢灵运不禁怒骂出声,那些人怎么就有时间开坛辩战了?还好意思说自家如何如何慈悲,那地方偏僻,对他们的声望提升没什么帮助,就不要理了吗?

    如果老君、佛祖知道了,肯定都要抽他们一巴掌!可是……

    “难道就该我们管么?”

    “不错,就该我们管,如果我们不去管,就没人管了。”

    南阳子点了点头,谢灵运的双眉却越紧越高,争道:“师傅,我们还要交税丹啊,再说北方的灾民也在等着那些丹药!”

    铅汞师叔、恒宝等人此时都不敢说话,道观的大事向来不归他们拿主意,但众人苦巴巴的脸色分明在说……

    啪!南阳子突然用力一拍桌子,老脸板了起来,道:“你们亲自去稻花村看看那个惨状,便知道要不要管!庄稼汉一年到晚就指望那些秋粮过活了,现在一斤都不剩下啊,连谷种都没了!你们有谁想看到他们明年卖儿卖女、为奴为婢的么?”老头儿扫视了众人一圈,又看向谢灵运,叹道:“你们啊,北方的灾民要救,近在眼前的金陵灾民反而不要救了吗?”

    “……说得是。”、“当然要救的,我们朝天宫这么多年来,有哪一次不管?”被掌门一通喝斥后,铅汞师叔、博佑师叔等人都惭愧地改变了主意。

    一时间,只剩下谢灵运铁石心肠似的,他苦笑道:“师傅、各位师叔,我不是不想救灾,更不是想害人,问题是我们自己现在泥菩萨过江啊!那几百两银子是卖光了整座山,好不容易才凑到的,都捐掉了,那道观怎么办?谁来救我们?”

    “唯有不交税丹了。”南阳子悠然一叹,似安慰似认真的道:“这次事出有因,想来朝廷也会从宽处罚的,大不了降为中观而已。谁人敢上山闹事?为师还是有几分薄面的。”

    博佑师叔也劝解道:“阿客,掌门说得有道理的,老君曰:‘天道无亲,常与善人。’我们行善积德乃是修道的本份,如果看着灾民挨苦而不理,于心何忍呢。”

    “你们爱怎么就怎么的吧!”一肚子的恼火再也压不住了,谢灵运怒道:“我这回才不管老君、佛祖、孔圣曰了什么,我只认得孟子说的‘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自己的道观都保不住了,自己的家人都要挨苦了,还去救别人?师傅、各位师叔,恕我没有那么超脱,我只想道观能好好的,绝对绝对不能被人拆了山门!!”

    说罢,他便一甩手,转身大步离去。

    看着他负气跑了,正厅里顿时一片寂静。

    “师兄,阿客这些天为了筹钱,真是竭尽心力啊……”铅汞师叔叹了口气,又是心疼又是羞愧,道:“你看看他,从昨天一大清早开始忙里忙外,直到现在,连个澡都没有洗,饭都没有好好的吃一顿。”

    恒宝小声嘀咕道:“还有之前在衙门,神乐观那些人还辱骂师傅和师哥来着……”

    南阳子缓缓抚着银须,一双老目里满是慈和,道:“少年人最重意气,是我这个无用老头拖累阿客了,我去看看他。”

    朝天宫据山而建,入了两重山门,再爬上那一大段蜿蜒的九曲廊山径,便可以望到坐北朝南的神君殿,然后是三清正殿、大通明宝殿、飞龙殿,在这一条中轴线的左右两边,又有诸多殿堂。

    三清正殿和大通明宝殿都是七楹的华敝大殿,叠拱层檐,翬飞轮奂,非常的雄观壮丽;飞龙殿更是高居于山顶,能够尽情地俯瞰北边的秀美山景。西山道院建在西边,而东边坐落着八十二房道院,那是食粮道士、学童等人的居住地;还有飞霞阁、景阳阁,钟楼、亭子、剑池等建筑,这些无不默默诉说着朝天宫曾经有过的辉煌。

    时值傍晚,天空上一片片如火似锦的红霞,谢灵运来到飞龙殿后面的飞龙亭,眺望着那晚霞和秀山,心中想着什么,那份恼躁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忽而踏踏地响起,他回头一望,却是师傅来了。老头儿呵呵笑着走进亭子,也是眺望前方的美景,问道:“阿客,很不满师傅的决定吗?觉得为师是个迂腐的老头子?”

    谢灵运摇摇头,答道:“刚才是我冲动了,灾民要救,税丹也要继续炼,需要多少钱,我就采够多少钱的药材。”

    “哈哈!”师徒俩相视一笑,用不着说太多的话,就已经没事了。

    南阳子又说道:“凡事都是阴阳共存的,你不妨往好的那一面去看,这件事对我们来说,未尝不是个转机。”

    “师傅你的意思是?”谢灵运若有所思。

    “税丹失窃乃是道录司的责任,‘金陵护法’一职也是神乐观那个老鬼田成子担当着,我们交不上重制的税丹,于情于理都并没有大过错。你我愁的是,神乐观那些人会借题发挥,挟带着民众上山闹事,甚至拆掉朝天宫的山门。”南阳子说着笑了笑,道:“如果我们安置好了稻花村村民,真有事态紧急的时候,就请他们来金陵说法,民众会站在哪一边?”

    谢灵运沉吟着点了点头,金陵城内的民望争取不了,城外的民望却可以多加发展。

    然而他知道这只是无奈之策罢了,因为当到事情闹大了,什么村民说法都没用,神乐观有着大把的死忠信徒,到时候上山闹事,可能还有好处收,他们哪管你三九二十七。

    他不由得想起前几年的“神剑危机”,当时突然盛传后山的剑池真是干将、莫邪铸剑地的真址,而且藏有一把神剑,弄得几个月里,天下三教九流蜂拥而来,南宗、北宗、符箓三宗等道门祖庭也纷纷派出了门人来派,但闹了一阵,又渐归平静了,全因没人探查到有神兵的气息。

    那时候那些人是怎么嚣张跋扈,怎么欺负他们的?田成子那小人还添油加醋的建议把飞龙殿拆了,说飞龙殿镇压住了神剑的气息。稍一回忆田成子那个贱模样,谢灵运就想作呕。

    因为师傅竭力地周旋和制止,厉害的家伙也没来几个,道观才得以安然收场。师傅时常还说幸亏此地无宝,假如有的话,朝天宫铁定被他人的争斗闹得观毁人亡,神剑也许会被桐柏宫争走,也许会被龙虎宗夺去,反正落不到朝天宫的手中,哪怕这里是冶城山。

    别看道观这么大,有时候真的非常窘迫,说到底,他们的修为实力太弱了……

    “呵呵,为师助人救人,也不是全无考虑自家道观的情况。”南阳子自嘲地敲了敲白首,仰头叹道:“行事至此,愧对祖师啊!师傅不想你们也这样,尤其恒宝年纪小,方才便没有说明白。”

    “师傅,别这么说!要是祖师有灵,那一定知道我们平日的作派,也知道我们眼下的艰难。”谢灵运想起了什么,立时神秘地笑,道:“‘天道无亲,常与善人。’老君说得也没错,师傅,这两天徒儿有了一番奇遇。”

    当下,他一一说出了自己的奇遇,《万法归宗》、鼠王老喜、僧朗钵盂,又加以展示。

    南阳子连连地抚须,十分的高兴开怀,笑道:“哈哈,为师早知你福缘深厚,好事,大好事!”

    那些小法术一个不打紧,各个道派山门至少都懂一两个,这要视乎自身的实力,比如朝天宫就只有念之可以清心凝神的“清心咒”,医人治己可以,打架斗法是不行的;神乐观据说有好几个如“放光法”、“招风法”等法术,正是偏重于攻击性。

    然而《万法归宗》里足足有五十多种秘诀,有些常见,有些则世间罕见,像“引鼠法”这样的奇术简直闻所未闻,如此思维怪异的法术在书中居然还为数不少,攻击力不大,却各有奇效。它更记载着好几个威力不凡的**大阵,虽然语焉不详,但绝对会引起他人的觑觎,无论是着重内丹心法、拳法剑法的金陵本地丹道山门,还是法术多端的符箓三宗。

    至于那只僧朗钵盂镯,小小一件,却又是件重宝,全天下都找不到几只的“须弥芥子”。栖霞寺之所以封存不用,也许有很多原因,却肯定有一个是因为不敢摆显。它不仅仅是方便行事,究竟都有着什么功用,还有待摸索呢。

    而里面的生油是一种补精补神的大补品,危急的时候、冲关的时候都能大派用场。

    诡术多端的《万法归宗》、神秘的钵盂镯、珍贵的生油,现在谢客一举得三,如何不是大好事?

    谢灵运又问该怎么处理,老头儿摆摆手,继续道:“年轻人哪个不喜欢这些花花绿绿的?读书百遍,其义自见,这些法宝法术也是这样,你尽管玩儿去。你懂得只采掉山上一半的草木,师傅也没什么好提醒你的了,但你切记!”

    “不要四处张扬,暂时别让你师叔、师兄弟他们知道这些,一来免得他们穷人暴发,变得好逸恶劳,事事要倚靠你的法宝;二来消息走漏出去的话,又是一桩麻烦。”

    “好,我知道的。”谢灵运无不答应。

    “一晃眼,你都这么大了,也开始运用法术了。”看着眼前的落日景色,时光飞逝的感触更重,南阳子回忆起了什么,老脸上微微笑,讲道:“为师记得,你五六岁的时候,比恒宝还小,有一次我们也是这样,师徒两人在这里欣赏晚霞,你说想去摸一摸那些霞彩,让我背着你飞过去,我就说等为师修成了真人……”

    谢灵运不禁搂住了师傅的肩膀,这个老人年少时也曾经意气风发过,也曾经惊才绝艳过,后来却……他看着越来越苍老的师傅,忽然眼眶湿润、几近哽咽,这些年师傅如履薄冰地维持着道观的安宁,就算修为日渐倒退,哪一天见过他发火,哪一天不是笑呵呵地带给他们欢乐……

    有钱有酒多朋友,患难何曾见一人?

    谢君夜采灵芝药,壮我冶山朝天门。

    以德报怨何报德,积善之家安能崩?

    天道无亲我有亲,大道无情笑煞人!

    无论如何,道观才不能出事!他突然说道:“师傅,我想开始正式的修炼了。”

    等我修成了真人,由我来背你。

第一卷 第十章儒生和尚道士

    “师傅,我想开始正式的修炼了。”

    晚霞渐渐散去,南阳子看着这个最疼爱的徒儿,欣慰之余又有些感慨,阿客的心性、身体的资质都是一等一的,过早让他沉浸在那些性命修证之中,反而会扼杀了他的道。所以老头子一直没有教他修真,只是传授学问,天文地理无所不传;同时也让他自己遵从着兴趣去涉猎学识,不要拘泥于一家一派的门户之见里,只要兴致到了,可以学医术,也可以学耕田……

    如此一转眼,他已经十五岁了。

    “也好,你长大了,现在又正值是个多事之秋,是时候了。”南阳子抚须点头。

    谢灵运顿时心潮澎湃,双目中闪过兴奋的明亮光芒,做了十多年的学问,又作了个黄粱一梦,终于要开始了!

    “谢公义,灵运徒儿,从今天起,我就教你本门的修真之要,希望你以后能勤加修炼、勤加证道。”南阳子一脸严肃,又道:“以后总有一天,你会找到自己要追寻的道,也许是逍遥天地间,也许是治国平天下,也许是度尽世间人!甚至是成妖成魔……”

    老头儿淡淡一笑,道:“无论是什么,无论在修道中遇到什么事情,你也要保持道心。这是修道的纲要,你可知了?”

    “弟子谨记,请师傅传道!”谢灵运满脸认真的抱拳作了一揖。

    “‘道可道,非常道。’真正的道是不可言传的,我能传你什么东西?”南阳子呵呵的敲了他的脑袋一下,似是一记棒喝,继续说:“为师不过是你的度引人罢了,只是带你去到道海前面的码头,至于你要乘上什么船,你要驶往何处,自有你的选择。”

    谢灵运受教的点了点头,往地上双膝跪下,右手三指向天,诚心起誓道:“弟子谢公义,谢灵运习得师傅的传授,绝不妄用,绝不妄传匪人,一定将会勤加修证,不负师尊,不负往圣,不负朝天宫!否则天打雷劈!”

    他说罢就要以磕头来完成誓约,南阳子却扶住了他,白花胡子飘飘,他没好气的道:“行了,行了,你不嫌烦,为师都嫌罗嗦!老头儿可不受你这一个誓,世事如棋,何必给自己这么多制约?”

    “师傅,你不受是你的事,我发誓是我的事。”谢灵运坚持要完成这个学道规矩,拨开师傅的双手,给他老人家“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

    南阳子摇摇头,轻叹道:“我怎么就教出了个迂腐徒弟……”

    誓毕,谢灵运站了起身,却笑嘻嘻的搂着老头的肩膀,道:“师傅,其实呀,我哪知道刚才是不是什么考验啊?我怕不立誓的话,您老留有一手不肯传啊!那我岂不是亏大啦。”

    “哈哈,你小子欠打!”南阳子不禁开怀大笑,伸手去连连敲打他的脑袋。

    两人笑着往飞龙亭亭中面对面地盘腿而坐,准备开始修炼之事。谢灵运虽然早已对世间的宗派、修真的境界等有所了解,却还是道:“师傅从头讲起吧,弟子愿闻其详!”他就喜欢听师傅唠唠叨叨的。

    “嗯,好,好。”南阳子轻轻抚着长须,稍作了一番酝酿,便讲了起来。

    “《论六家要旨》有言:‘凡人所生者神也,所托者形也。’

    世间的修士,不管属于什么派别,无非就是修炼这两样:‘神魂’、‘形魄’。修神魂即是心性阴灵之功,修心炼性,追求妙觉圆明,而期望超凡入圣;修形魄即是身命躯壳之功,炼精养气,追求炼丹接命,而期望白日飞升。阿客,你要记住,性功不显,命亦空存;命功不达,性亦无寄。两者就好像是唇齿的关系,相须相依的,修士不可以偏修偏废。”

    “世人都知道如今儒、佛、道三教争雄,那你可清楚三家对待性功、命功又都是怎么个态度?”

    南阳子呵呵一声,接着说道:“在春秋时代的初期,其实儒道并不分家,它们都是源于上古的华夏文化,直到后来出了老子和孔子两位大圣贤,才渐渐分成了两家,道家多谈天道,而儒家多谈人道。

    到了今天,世人认为有着四种儒,一种称为古儒,他们乃是儒家正统,奉行的是真正的孔孟之道,以《论语》、《易经-系传》、《孟子》为最主要的经典,‘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也是为师最喜欢的一类儒士。”

    “又一种称为汉儒,话说在汉朝的时候,有一群儒生做了一些迎合皇权的主张变化,使得他们的儒家一跃成为百家之首。这些人专好考据训诂之学,凡事都打破沙锅问到底,问地问天问鬼神,他们参合了阴阳、术数、星算、风水、奇门遁甲、天干地支……等等各方面理、气、象、数的学问,是孔子注解《易经》的延伸。就为师的经历来看,有些汉儒很令人佩服,有些又很讨厌。”

    “又有一种称为理儒,在最近一二百年里才冒出来的,这帮人新注了《大学》、《中庸》等经典的思想,又把《论语》、《孟子》一句句圈断地去曲解,主张什么‘存天理、灭人欲’,为师最是讨厌、最是瞧不起这帮人,就算有哪个理学大儒站在我面前,我都这么说了。

    他们断章取义地去解释儒家经典来符合自己的政治需要,又去挪用道家、佛家的理论去创造所谓的理学,还要同时去诋毁道佛,你说这算个什么?

    这群人大多数都是十分迂腐、不近人情的,而且太过轻视命功,以致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可是偏偏这帮书呆子、老古董,却占了现在儒士里最大的一部分,可叹啊!”

    “剩下一种称为心儒,也是个新兴的儒家学派,他们最重《孟子》一经,认为墨子的道‘摩顶放踵以利天下’太过头了,而杨子的道‘一毛不拔以利天下’也太过头了。无论绝对的大公无私,还是绝对的自私自利,世人都做不到,都不好,而应该要‘心即理、致良知’,你喜欢的‘亲亲仁民爱物’也是他们的主张之一。

    这些心儒有着上古儒士的风骨,又有自己的新见解,还跟那些理儒处处对抗,为师真的很欣赏他们。”

    “这么巧?我也是。”谢灵运哈哈一笑,如果说他是一个儒生,那要么是古儒,要么是心儒,肯定不是理儒。

    天色渐晚,南阳子却讲得越来越起劲。

    “现在一些迂腐的理儒,拿着一句曲解了的‘子不语怪力乱神’,就来攻击道佛荒谬,那才是真的荒谬!

    孔圣什么时候不相信神怪了?他只是不谈罢了,他赞同公孙侨说的‘天道远,人道迩,非所尔也。’天道实在是太深奥太远了,要是连近在身边的人道都没有弄明白,怎么去谈天道呢?所以普通老百姓最好‘敬鬼神而远之’。但孔圣也说过一句‘朝闻道,夕死可矣’,夫子的求道之心是如此坚决,相比之下,吾辈真是羞愧!

    总的来说,古儒都是性命双修的,神魂、形魄都无所偏倚,追求精通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其中的射、御就是泛指武艺和驾驭之术,也即是命功;后来到了汉儒,就开始变得轻命重性了,偏重了六艺里的书、数;

    再有了理儒,又去偏重了礼、书,成了整天繁文缛节、之乎者也的书呆子,只有一些性功,命功是完全没有了。而心儒也是重性轻命,倒不是不想修命功,是因为儒家的命学,已经几乎全部失传了。

    孔孟二圣向来罕言性命,儒家的命学更是不立文字的秘传,除了南华真人(庄子)有代为提过一些,也就孟子说过‘吾善养吾浩然之气’等几句话而已,至于怎么去修这浩然之气,现在世上懂得的儒士寥寥无几。”

    “嗯,真让人惋慨。”谢灵运听着不禁叹息,他还想有朝一日能搞清楚浩然之气是怎么回事呢,真怕所有的儒士都成了那些张嘴闭嘴就“可笑,可笑”的酸儒腐儒。

    “呵呵,儒家的现况大致就是这样了;佛家呢,天竺那边的情况,我们不去说它,自从它传入我们中土神州,从一开始被称为‘浮屠道’,到如今过去上千年,佛家已经在中土开枝散叶、南橘北枳了,有着显教、密教一共十宗。”

    “没有好茶啊!”南阳子忽而呵笑,咽了咽口水,继续道:“显教是指教法显明、经典公开的宗派,有着净土宗、三论宗、天台宗、成实宗、俱舍宗、华严宗、法相宗、律宗、禅宗。”

    “在这九宗里面,净土宗、禅宗的信众最多,也是现在实力最强大的佛门宗派。

    老百姓们整天念上一句阿弥陀佛的,正是信奉的净土宗,它以一心念佛,死后即可以往生西方极乐世界为教义,为马鸣菩萨、龙树菩萨、世亲菩萨所创,传入中土后,又由慧远法师发扬光大,所宗经论以《无量寿经》、《阿弥陀经》以及《往生论》等为主。

    而禅宗嘛自然更是深入人心,亦是为师最喜欢的佛门宗派,当年佛祖拈花微笑,众人都不明白,只有迦叶尊者破颜一笑,就这样得了佛祖的金缕袈裟和钵盂,也开创了禅宗一脉。后来菩提达摩来到中土,又一苇渡江到了嵩山,成为中土禅宗的初祖。它以教外别传、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等为教义,世人喜欢说说口头禅、打打机锋都是由此而出。

    再后来马祖道一、百丈禅师两师徒又有创建佛寺丛林制度的功绩,打破戒律去购置田地,自家耕田自家吃,使得寺院不再需要乞食于百姓,而是自强不息,这也是中土的风气使然了。”

    听到这里,谢灵运却想起了栖霞寺那帮俗僧,三论宗也早已行着丛林制度了,圈田圈地的成了富家翁,估计禅宗的祖庭嵩山少林寺也好不了哪里去,他嘀咕道:“没想到埋下了祸根,弄得现在的和尚不像和尚,倒像个市侩商人。”

    “这跟道一、百丈何干?”南阳子立时摇头大笑,抚着白须,叹道:“徒儿啊,从上古时期直到今天,越是后面,人心就变得越狭窄越浮躁,儒家如此,道家如此,佛家也如此啊。

    不说这丛林制度了,只说性命修炼,其实据记载佛祖也有修命之法,但是传到现在,这些显教和尚绝大多数只修性功,除了采用禅定、止观等方法作为修持的凭借以外,其它都是智慧所得的成果;至于命功,他们通常都只修修‘安那般那法门’,就是一种呼吸吐纳的修定方法,能够强身健体,但最多做到**强横,跟一些江湖武夫那样而已。

    一和他们多谈些命功,就反驳说那是空的,哎!真不知是为师错了,还是他们错了。

    不过为师晓得,佛祖曾经说过:‘至吾灭后二百年,衣止不传,法周沙界。明道者多,行道者少。说理者多,通理者少。’换言之,一代不如一代,从佛祖圆寂至到今天,又何止过了二百年呢?现在世间看似寺庙林立、香火鼎盛,但是真正的高僧大德,却不多见了啊。”

    “嗯。”谢灵运默默点点头。

    南阳子接着道:“显教其它七宗的教义,为师就不多说了,而除了这些法师、律师、禅师之外,还有的则是那些密教喇嘛了。

    密教亦即是密宗,又叫做真言宗,是指不会公开传授教法和经典。密宗与显教各宗有着很多巨大的分别,比如说他们也是性命双修的,据我所知,修炼方式似乎跟我们的金丹大道差不多,所谓的做到‘身口意三密相应’,即可以由凡入圣,即身成佛。

    但是上百年前的大黎天子采纳了群臣的意见,立令拆除全天下的密宗寺庙,驱逐密宗和尚出中土,原因是他们太过诡异,所修的不是任何大乘小乘的佛法,而是妖法。这大概是一次儒、佛、道争斗的结果,密宗和尚都跑了,分作了两支,一支逃去了海外东瀛那边,称为东密;一支逃去了吐番那边,称为吐番密。

    从那之后,他们在中土都是非法的妖僧,极少现身,为师上一次遇到密宗喇嘛,都是三十多年前的事喽。”

    “师傅,你算好了,我都没有见过。”谢灵运一笑。

    “呵呵呵,你以后一定会见着的。”南阳子也轻笑了起来,说得那些光头喇嘛跟仙女似的,真是有趣,他笑道:“佛家的现状大致就是这样,而我们这些道士,又有得讲了。”

第一卷 第十一章性命十二境

    “天下人修仙修真的法门数不胜数,有好炉火者、有好彼家者、有视顶门者、有守脐蒂者、有运双睛者、有守印堂者……除了这些九十六种外道、三千六百旁门,便是大三宗派:服铒派、符箓派、丹鼎派。

    服铒派包括了最早的宗门方仙道,方士们相信仙人就住在海外的仙岛上,只要遇到仙人,求得长生不老药,服食了就可以成仙,到了现在,还有整天出海寻仙的方士呢。

    不过另外又有些方士,多年寻仙无果之后,他们觉得求人不如求己,干脆自己炼仙丹好了,这就是后来的神仙道,他们专注外金丹的钻研和炼制,以及追求黄白之术,要把破铜废铁炼成金银。

    服铒派重命不重性,认为只要有仙药仙丹,什么人、什么动物吃了都可以功力大进,甚至立刻成仙。

    据说火龙真人、抱朴真人他们都能做到,但为师自己认识的那些炼丹士,没见过谁真能炼出大罗金丹来。当然他们的炼丹技术,的确比你铅汞师叔高明得多,呵呵!”

    “哈哈!”谢灵运顿时无良的失笑,火龙真人就是魏伯阳,万古丹经王《参同契》的撰写者,抱朴真人则是撰写了《抱朴子》、《肘后方》等仙书的葛洪,他们都是道门的祖师爷啊!这种得道千年的神仙人物,此时此刻都不知道在哪个仙境逍遥着呢。

    他笑道:“千万别让铅汞师叔听到这话,不然他定要恼了,师叔可是自比火龙抱朴的。”

    “臭棋篓子总是不许别人说他臭的。”南阳子笑罢,又继续地讲授。

    “而符箓一派,最初的宗门正是太平道,当年张角遇仙得传,传得了《太平经》,由此创立了太平道,自称‘大贤良师’。因为教规教义都是好的,又有治病救人的功德,很快就有了信众千万。

    只是后来张角起了贼心,勾结了荒域的妖魔,掀起了汉末那一场黄巾之乱,意图倾覆天下。当然最终他们失败了,太平道也逐渐消亡,到了今天,太平道人仍是跟那密宗喇嘛一样,只能鬼鬼祟祟的度日。

    那时候还有天师道、茅山道、灵宝道相继涌现,也是现在符箓派的主将,并称为‘符箓三宗’,他们重性不重命,重法术不重大道,例如符咒、存想、经典、祭祀、斋醮……

    这些道士中的至高者,有着非常高强的法术,比你的《万法归宗》的还要厉害得多多;有的只是一些江湖神棍,专门去欺骗那些愚夫愚妇,什么神水、狗血,这些又被儒士、和尚抓住来骂整个道门,着实是影响太坏。”

    “神棍、腐儒、淫僧,哪个不是在为祸百姓啊,一锅端了才好。”谢灵运皱起眉头。

    “嗯,然后就是我们丹鼎派了!

    丹鼎派亦即是丹道,渊源于上古时代,人类为了抗击妖兽凶兽,而增强自身的修炼之法。从黄帝开始,而集大成于老君,这正是所谓的‘黄老之学’。

    后来老君骑青牛出关,把修仙之学一传关尹子,开了丹道文始派。这一派直修虚无大道,顿超直入。但因为这样,也注定会曲高和寡,再加上他们不立山门,都是一人传一人的,所以如今文始派修士只在传说之中。

    为师对于文始派的仙风道骨,也全是听说回来的而已,还未曾有幸遇见文始道师、道友啊。

    老君又一传东华真人,开了丹道少阳派。这一派修炼阴阳大道,有道诀法术可修,从而积功渐晋,无论是神魂心性上的修炼,或者是形魄身体上的炼化,自初步入手直至最后了手,各有境界,可以说是步步上修,而又步步妙化,就好像一个人饮水,冷暖自知。少阳派因为平易近人,谁都可以修炼,谁都可以修证,所以得以大行于世,乃是当今世上道门里最大的一支宗派。

    少阳派里面又分为北宗和南宗,北宗先性后命,南宗先命后性,而又有着诸多的分别。

    但不管是何宗何派,丹鼎道的修仙要旨,总是以炼养阴阳、返朴归真、性命双修、性命双了,作为第一要义。”

    “呵呵,朝天宫正是南宗的一支山门,为师的道号南阳,就是取个南宗纯阳的意思。”南阳子抚起白须,老脸上颇是骄傲。

    “嘿嘿嘿……”谢灵运却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嘿嘿的贼笑。北宗是修全真的,清规戒律那是一箩箩,不但没一顿好吃的,还不准人与女子卿卿我我,一辈子打光棍才好;相比之下,南宗却可以娶妻生子,真是鱼与熊掌兼得,南宗万岁!

    这时候晚霞散尽,天空已是一片夜暮之色,明月浮现了。

    南阳子谈兴不减,继续讲道:“四种儒士,十种和尚,三种道士,不管什么派别,不管你是修仙还是学佛,大家修炼的其实都是同样的东西:神魂、形魄。

    修神魂,性功旨在超凡入圣而登真;修形魄,命功旨在形神俱妙而飞升,双修双了,才可以成真成仙。

    为了通俗易学,根据修炼的步骤,世人把性命两功各划分出了六个大境界,这亦是丹鼎派的主要功德,‘性命十二境’即是:

    性功:炼己,抱一,证道,闻道,逍遥,超凡。

    命功:筑基,结丹,道胎,元婴,阳神,飞升。

    这是我们道门的说法,对于性功六大境界,儒家、佛家另有名词说法,不过实际上都是同一个东西;至于命功,因为儒佛两家的命学不显,倒没什么别的一套名称。”

    听着这些境界名字,谢灵运不由得浑身有些热血沸腾,以前他对这些接触得并不多,不禁问道:“师傅,能不能简单地介绍一下它们?”

    “好。”南阳子点点头,也不需要如何酝酿,便解释道:“先说性功。

    第一境:炼己/克己/止观,即是初初入门阶段的修心养性,修士做到止念息妄,擒意马锁心猿,思维没有了散乱昏沉,破魔障开神通,从而接触更高的大道。

    第二境:抱一/立志/发愿,老君说过‘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圣人抱一为天下式’,或者说立志,或者说发宏愿,都是指找到自己要追求的道,找到你的一,并且决心去追求它!

    第三境:证道/而立/证果,便是你用行动去证道的过程,积功累德,而越来越接近那个道。

    第四境:闻道/不惑/般若,正是你证道有成,彻底醒悟了,就好像佛祖苦行多年,终于在菩提树下闻道证得般若一样,也是孔子说的不再困惑了。

    第五境:逍遥/知天命/解脱,到了那个时候,你就可以逍遥自在的四处去传道度人了,这样知了天命,真是一种大解脱。

    第六境:超凡/超凡/超凡,呵呵,可喜可贺啊,你成为了一宗一派的祖师爷,乃至万世留香的大圣人了,随心所欲而不逾矩,精神永留天地之间。”

    “我也十五岁了,还没开始第一境炼己,而孔夫子十五岁的时候就已经立志了,真厉害。”谢灵运听得不禁大发感慨,见贤思齐啊!

    “徒儿啊,从古到今,又有几个大圣贤呢?”南阳子哈哈大笑,他自然更是比不过的,当年二十多岁了,才迈入第二境,确立了自己的志愿。

    老头子又继续道:“再说说命功。所谓‘顺则成人,逆则成仙’,世人从娘胎生下来,即会从先天之体,渐渐变成后天之体,而有了生老病死;修真则是要逆天而行,从后天返回去先天。

    第一境:筑基,即是把身体底子打好,为修仙做好了需要的基础,炼气、通脉、通窍,前三三后三三、斩三尸、又开玄关一窍,当炼到全身的经脉穴窍都充盈饱满,出现了日月和壁的景象,先天一炁生出,就可以结丹了。

    第二境:结丹,打开了身体的玄关之后,修士在体内采药炼丹,左青龙右白虎,炼得龙汞结、虎铅成,六根大定、百脉冲和,自然就金丹结成。

    第三境:道胎,结丹完成后,就到了一个温养身体的过程,修士对五脏六腑、皮血筋骨等进行锻炼,脱胎换骨的同时,先天一炁也从丹田一步步推到了头顶泥丸宫中,如同孕育着一个在腹胎儿。

    第四境:元婴,婴儿出生了,不过这一个圣婴神体还很稚嫩,要继续的养育,这是个抚养之期,修到了三花聚顶、五气朝元,元婴才算成熟。

    第五境:阳神,元婴成熟之后,修士就可以出身外之化身,也就是阳神,这个阳神聚则成形、散则成气,真可谓变幻莫测。

    不过在性功方面,至少要到达了第三境界证道境,才出得了阳神。而心性的修为,还会影响到阳神的数量,在道书的记载中,高强者能够修炼两个阳神、三个四个……甚至化身千万。

    但能出阳神的修士都是祖师级别的人物了,据我所知,现行于世的修者没有哪个修到阳神境的,那些祖庭掌门都不过是元婴后期而已。当然那些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家伙,为师就不清楚喽。

    第六境:飞升,所有的阳神回到了先天祖炁那里,度过天劫,修士粉碎虚空,性、命、道三者合为一体,成为真正的大罗金仙!传说中,性功也需要到达了顶峰的超凡境,才有能力白日飞升。”

    谢灵运听得满脸的憧憬,南阳子缓了缓,又抚须道:“有一句话叫‘百日筑基,十月怀胎,三年哺乳,九年面壁’,对应了命功的前五个境界,理论上不用十四年,修士就可以修出阳神。当然这是一个极高的标准,就跟孔圣说自己‘十五立志,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一样,妄求不得。

    要知道别说阳神了,绝大部分的修士修炼了一辈子,连道胎都达不成。”

    “师傅,我有些不明白啊……”谢灵运虽然又向往又兴奋,却同时有着很多疑问。

    “如果你都明白了,那要我这个老头何用?”南阳子呵呵直笑,忽然又轻叹了一口气,自嘲道:“不过为师也只能给你说说性命前三境而已,等以后你到了我从未到过的境界,老头子就没什么好指点你的了。”

    谢灵运不禁神色黯然,本来在三十多年之前,师傅就已经修到“道胎、证道”的两个第三境了,结果因故又倒退回去,到了现在,命功的水平只有筑基之前的普通人那样;命功没了,性功也再无寸进,而且那些神通什么的,都再也施展不出来……

    “阿客,不必为我伤感,这是为师自己选择的道。”南阳子看得出他想什么,毫不在乎的模样,笑问道:“那么你是想先修炼性功,还是先修炼命功呢?”

    “唔,让我想想……”谢灵运沉思了起来,原本南宗中人嘛,自然是先命后性的,但师傅的个性向来开明,几乎都是三教合参,没那么多的规矩。

    南阳子也不急,先是安静的等待了一会,又悠悠地吟道:“徒儿啊,吕祖有《敲爻歌》唱过‘只修性,不修命,此是修行第一病。只修祖性不修丹,万劫阴灵难入圣。’不过别忘了,吕祖接着还唱过‘只修命,不修性,恰似鉴容无宝镜。寿同天地一愚夫,权握家财无主柄。’”

    “好好好,性命双修最好,全给吕祖说去了!”谢灵运苦笑,其实心中已经有了主意,说道:“《万法归宗》里的法术,施展起来要跟上天神明有着强烈的感通才行,心性之功越高就越好,所以师傅,我选择先炼性功。”

    南阳子点头一笑,道:“那好,我就先传授你心性之功,第一境,炼己。”

第一卷 第十二章观内景,出元神

    “心性之功第一境,炼己,内里又有三层,第一层:入静;第二层:养心;第三层:炼性。”

    天色已经是一片漆黑,明月高挂在山顶树林的枝头。

    飞龙亭中,在谢灵运的聆听下,南阳子细细地讲道:“我们先说第一层入静,修心炼性从静起,若然心不能静,那么性功将永无所得。《道德经》云:‘致虚极,守静笃。’儒家《大学》有言:‘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佛家《成实论》则说:‘止为定,观为慧,一切善法从修而生,皆为止观所摄。’

    入静也好,止定也罢,都是说的同一个东西,摒除杂念,使得心境暂时地摆脱散乱和昏沉,呈现无思维的静止状态,令到识神退位,而元神纯一!其中又细分有三阶,即是三个修证步骤,一,摄心神;二,致虚极;三,守静笃。”

    所谓‘先法后止’,道儒佛三家都有本门的入静法门,而又各有不同,道家有听息、数息、随息;儒家有心斋;佛家有观鼻端白、观想……”

    当下南阳子把这入静三阶一一说了个清楚,然后讲解传授了一些修证要点,以及最重要的心法,谢灵运都听清楚弄明白了,便道:“师傅,那我试试。”

    “好,为师就坐在这里为你护法,你的心尽可以安去。”南阳子呵呵的笑了笑。

    谢灵运点点头,便双手放到双膝上,微微闭上眼睛,开始修炼起来。

    第一阶“摄心神”倒是熟练,因为凝神、调息乃是修性、修命的入手功夫,现在恒宝每天都在练,他自然也有锻炼了多年的底子,否则之前就不可能会成功地施展出了引鼠法。

    摄心神就是什么都不要想,听起来似乎非常的简单,然而事实上,普通人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念头活动,一会儿想起过去,一会儿思到未来,一会儿喜一会儿悲,这种杂念跳来跳去的状态就叫做“散乱”;而偶尔间没了散乱,又马上便昏昏欲睡,这种状态则叫做“昏沉”,然后睡着了,没过一阵,心神就会继续地散乱,因此生出了诸多的梦境。

    芸芸众生每一天不是在散乱,就是在昏沉,很少有空灵清醒的时候;而“古之真人,其寝不梦”,真人睡觉时都不会发梦的,除非是有意为之,这正正是心性之功的作用。

    在那么多的入静法门中,谢灵运最喜欢用道家的听息法,心神留意着自己的呼吸,不让每一息溜走,但是心神却不要想着去控制呼吸的长短快慢,也不要控制念头的起落生灭,只是听之任之,让它们顺其自然地生起又落下,最后心境归于一片安静。

    “呼,呼呼……”气息一呼一吸之间,谢灵运心中闪过了一幅幅的画面,有白天在衙门前跟郭登高、莫云房他们吵架,有老喜笑嘿嘿扭动屁股的样子,也有其它……

    渐渐的,所有的念头都如同下雨般嘀嗒嘀嗒地落下了,心如止水,他也成功的摄住了心神。当然这次的目标并不是只到这一步,于是他向着第二阶“致虚极”继续迈进。

    “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

    佛家唯识学说有五种心识,即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这五识会接收到外界的各类信息,再由第六意识来处理这些见闻觉知。有时候一个人会“走神”,比如听不清旁边人的叫唤,或者看不清眼前人的走动,正是因为第六识暂时没有理会前五识的报告。

    而在道家里,这五识合起来统称为“识神”,第六意识则属于“元神”。

    识神什么风吹草动都会管,不但扰乱了元神,还支配着身体乃至情感。“致虚极”则是要摒除掉所有的外缘,使识神暂时消退,全让元神作主,那么修士的心境就能更加澄清,也更能维持着入静的状态。

    师傅说修第二阶最好的、最易学的心法是佛门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谢灵运没什么门户之见,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这篇经文,尝试叫识神先行退下,但慢慢的,浑身就出现了一些异样痛苦的感觉,脚底发痒、后背发冷、鼻子发涩……

    “阿客,这是体内的气血邪正在争斗、识神元神在相搏,你只需坚守心神,随它们去便好。”师傅的和蔼声音忽然传入谢灵运心中,应该是看出了他的异况,又道:“若然你剧痛难忍,就睁开眼睛,万万不可勉强!静功是要慢慢积累的,不能指望一蹴而就。”

    刚才师傅就提过会有这些现象,只有炼到身体没有了痛苦、平和舒畅,才算是虚极阶段。如果心性资质不够,或者遇到魔障,却硬要撑下去,随时会被折磨得精神失常。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

    听了师傅的话,谢灵运的心从绷紧又放松下来,随着不断地默念经文,痛苦一一散去,身体也逐渐变得舒坦……

    十五年的学问没有白做,南柯一梦没有白做,那些异样统统消失后,识神似乎睡过去了!

    如果说在入静第一阶,他还能隐约地听到周围的一些声音,现在是完全听不到了,也许天空突然打个旱雷,都吵不着他;不只是耳识,其它全部的外缘也都暂时屏蔽了。

    入静第二阶有一个重要的修证成果,那就是内视,修士能够看到自己的脏腑内景和经络隧道,这对于修炼命功无疑有着莫大的帮助。

    要知道现在是否进入了虚极状态,一试便知。

    好吧,瞧瞧自己是不是满腹经纶!谢灵运一想,一点神光就生起,内视其实就是让元神探查来自体内的信息,平时是极难察觉的,但现在他外缘皆蔽……

    那点神光一溜,在体内四处游走,骤然之间,元神就看到了清晰的内景,跳动的心脏、张缩的肺、一条条河流似的经脉和血管……

    看着血气奔流不息地流转,谢灵运感到十分的新奇有趣,十二经脉、奇经八脉……原来另一个世界苦寻不得的经络是这个样子的,无形却又存在,唯有元神能看见。这一下,很多以前的疑惑都迎刃而解了,尤其是一些医术上的问题,他都得到了答案。

    不过他搜肠刮肚的看了好一会儿,却没发现有墨水的存在,心中一笑,那点神光溜回了元神,所有的内景也随之不见了。

    “致虚极”挺容易的嘛,继续炼下去!入静第三阶,也是最后一阶的“守静笃”。

    此时南阳子抚须地看着爱徒,又是欣慰又是吃惊,他看得出阿客已经修成了第二阶。

    一般来说,“致虚极”不花上一两个月是很难成功的,受那些异感困扰,绝大多数的普通人一辈子都无法踏足第二阶,阿客大师兄用了二个月,二师兄用了一个月,他自己当年也用了半个月,就有了“天才”之名;而现在阿客,厚积薄发,一口气就修成了。不愧是仙佛之才,不愧他栽培多年,呵呵……

    但老头儿的白眉忽然就高高扯起,老脸上的神色一变,却是见到谢客儿的身体突然动了,脑袋微微后仰,竟然是要!

    “阿客,不可冒失,千万不要急于元神出窍!”南阳子立即闭上双目,用神魂的力量传意过去劝止,他虽然没了命功,性功还在第三境证道境,仅剩的能力倒还能做到这一点。

    “静笃”乃是一种心神虚寂清静到了极致的状态,想要进入这种状态,即是要达成第三阶的重要修证成果,元神出窍。

    当元神和身体分离,在这期间,元神自然就不会再受到留在身中的识神的影响。

    然而出元神不是儿戏,各种各样的危险太多了,通常修士一开始只敢在静室里出元神,事先还要做好保护形躯和神魂的诸多准备,可这周围没有符箓,没有阵法,没有焚香,没有灯火……

    特别这是第一回,如果乱来,轻则元神受损,重则累及性命!

    听到师傅的话,谢灵运却没有停止的打算,他并非是个急功近利的人,但确实没什么问题,初次正式地修炼性功来到这里,他根本没有困难的感觉,反而觉得状态正好。而且相比在静室,他感觉在山顶上会更舒爽,冶城山还要是自家的地盘,又是阴气正盛的夜晚,师傅又守在旁边,有什么好怕?反正他的元神一点都不害怕。

    总归要修炼这个“守静笃”,要试上一试的!

    怎么出元神?在之前师傅介绍的好几种法门之中,他喜欢儒家的坐忘法,《庄子》云:“颜回曰:‘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

    颜回说:“忘记你的身体,摒除你的心念,元神离开了形躯,没有了识神带来的知觉,与虚空合一,这就叫做‘坐忘’。”

    秘诀就隐藏在“堕肢体,黜聪明”这句话的一词两意中,谢灵运想着自己睁开眼睛,起身走出了飞龙亭,一步一步地走向前面的悬崖。

    颜子啊,亏你想得出这种损招,真的只有“抛弃你的聪明”,才会做出这种“坠落你的肢体”的蠢事了……来到悬崖旁边,他望了望那深不见底的山谷,便转过身,整个人张开双手地往后面倒去,顿时从山顶坠向谷底——

    呼呼呼!一股股无比真实的狂风在吹袭在呼啸,好像快要摔死了,他的元神立时有些动摇了起来,识神也在复苏,堕落的身体在摆动,气息在紊乱……冷静,冷静!守静笃!

    既然要黜聪明,那么摔死就摔死吧,山人我不在乎!

    他意志一坚,稳住了心神,所有的念头集中到脑袋顶门那里,借着下坠的冲力,元神的神光一点点地涌了出去,走吧!走啊——

    突然间好像挣脱了什么……

    刹那的感觉,离形去知的感觉,谢灵运一眨眼,就看到飞龙亭在前面,亭中一个儒衫少年和师傅相对而坐,他不禁惊呼:“师傅,我跑出来了!”

    南阳子似有所感地睁开老眼,望着徒儿躯壳后面的那一处虚空,先是一愣,旋即哑然失笑,痛快的又惊又喜的笑声——

    “哈哈哈哈,好个谢客儿!!”

第一卷 第十三章鬼啊

    “师傅,你能听到我说的话吗?”

    看到师傅欣喜若狂的大笑,谢灵运顿时也笑了出来,元神自然是发不出笑声的,但师傅分明能听到。

    “元神有意跟谁说话,只要散发出的元气一接触,就等同于声音入耳,寻常人也可以听见,而且为师再不济,好歹都是个证道境的高人啊!”南阳子笑着点头。

    “有趣!”谢灵运脚下轻飘飘的走进了飞龙亭,围着那个盘腿打坐的白衣少年打转,亦即是自己的身体躯壳,他看看眉毛,看看鼻子、嘴巴……哇!老喜说得对,谢灵运的容颜很不错啊!他嘿嘿乐笑道:“这样子照镜,还真是天下第一等的清楚!”

    元神出窍,不正是吕祖说的鉴容宝镜吗?哈哈!

    南阳子不住地摇头哂笑,笑的人却是自己,他怎么会去担心谢客儿呢?想想自己当年花了半个月,才完成第二阶致虚极;又半个月后才第一次出元神,还置好了一大堆护魂之物,弄得就像诸葛亮摆七星阵一般。

    如今阿客竟能一口气连破三阶,果然是后生可畏。

    虽然如此,但是出元神始终有太多的风险,不得不多加叮嘱,绝对不能让这小子野惯了,在外面也敢乱来。

    他收起笑容,正色道:“阿客,元神出壳绝不能儿戏,先不说会不会遭到恶人的侵袭,这样性命修为浅薄的形神分离,神魂也很容易受到其它事物的影响。比如天地间自然存在的邪风蚀气,如果现在突然一股猛烈的邪风吹过来,那么你的元神多半会受损,进而伤害你的心性和根骨,很多时候是无法恢复的,一如俗语说的‘失魂落魄’。

    要是元神被人捉走了,或者肉身被人毁坏了,那更加不堪设想……所以世间修士很少出元神的,要出也要护法护阵,每一次都慎之又慎,就是这个道理。你呀,切记啊!”

    “知道了,这不是师傅你在嘛,冶城山又人杰地灵的,哪来什么邪气?我可不傻。”谢灵运点了点头,确实是谨记于心,又想到什么,他好奇地问道:“师傅,你看得到我吗?我怎么才能显现出来?”

    “一阴一阳谓之道。”南阳子抚须而笑,对那片空气说道:“凡人乃是阳气之体,阳尽即身死。”

    “修士炼养纯阳,元婴育成之后,一点元神神光就能化作身外之身,聚则成形、散则成气,可以触物,这就叫做‘阳神’;而境界未至所出的元神,如梦如影、其类乎鬼,不能触物,则叫做‘阴神’。你现在只要吸上一股阴气,让元神转为阴性,就能阴神显现,我也能看到你了。”

    谢灵运立时明白,夜晚阴气最盛,都不用寻找什么阴凉的地方,阴气到处都是,他张大嘴巴纳了一大口气吞下,元神一想,随即就感觉到有一点点不同,像打了个哆嗦,神魂更“冷”了。

    只见师傅呵呵笑了一声,目光有了焦点,他便知道自己显现成功了。但是当他伸手去摸旁边的亭柱,手掌却透进了柱身,又直接迈步走过去,也能穿过柱子,半点异样都没有,真的像鬼!他不由得哈哈而笑。

    又呼出了那一口阴气,当元神变回了阳性,他也立刻隐形了,又吸又呼、又吸又呼……此时在活人的眼中,他在闪烁不止,真是比什么鬼都要恐怖。

    看着爱徒这样都能玩得不亦乐乎,南阳子啼笑皆非,眼睛都快要被晃花了。

    “有什么方法分清楚谁是活人的阴神,谁是游魂野鬼吗?”玩够了,谢灵运又问道。

    南阳子笑答道:“这事儿简单,只需睁大你的眼睛,好生看看他们是冒出光芒,还是烟雾。”

    谢灵运闻言把神光聚集到了双眼那里,定睛一看,果真看到了一些新鲜景象!只见师傅整个人竟然冒着一束直冲天际的紫光,不增也不灭,十分耀眼,而自己的肉身则没有,他惊疑问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给你讲个笑话,你就明白了。”南阳子抚了抚须,讲道:“有个老学究走夜路,忽然遇到一位亡友。学究向来性子刚直,并不怕鬼,就问:‘你要去哪里?’鬼友答他说:‘我在地府做了个小官,现在要去南边的村子勾摄一个人的魂魄,正好跟你同路。’

    于是他们一起并行,到了一间破屋前,鬼友说:‘这是一位文人的家。’学究问:‘你怎么知道?’

    鬼友说:‘凡人白天忙忙碌碌,神魂不是在散乱就是在昏沉,只有睡熟的时候,有那么一阵子没有心念、没有梦境,元神才得以朗澈。

    这时候,人们元神的神光,就会从身体的百窍透射出来,心性境界越高,光芒就射得越高。比如那些大圣贤,他们的神光上烛云霄,与星月争辉;还有数丈的、数尺的,越低越差,最差的也有萤萤一盏灯那样,照映家门。

    而读书人的神光周围还会萦绕着文字,形状缥缈缤纷、烂如锦绣,全都是他胸中的文章学问。凡人的肉眼见不到这些神光,唯独鬼神可以看见而已。这间屋子上面的光芒高有七八尺,所以我断定这是读书人家。’

    老学究又问:‘那我读书一生,我元神的光芒有多高?’鬼友欲言又止的嗫嚅了很久,才说道:‘昨天我经过你家,你刚好在午睡,我只看到你读过的那些经书典章、之乎者也,每个字都化作一缕黑烟,笼罩在房子上,却实在没有见到什么光芒,不敢乱说……’

    老学究听了,就怒骂了鬼友一顿。鬼友笑哈哈地走了。”

    “哈哈哈!”谢灵运听得大笑,道:“原来是这样,我的元神跑出来了,所以肉身里面没有神光可以冒。”

    南阳子点头笑道:“正是,如果是活人的阴神,身上就会散发出光芒;如果是鬼类,神魂就不会澄澈,而且没有一点阳气,那会呈现幽冥之色、身上弥漫着烟雾,烟雾的色彩越深,就表明那只鬼物越凶越厉。”

    “哦!”谢灵运不禁好奇,想知道鬼是长什么模样的,不过这一时半刻的,去哪里找只鬼来看看?

    此时夜色已深,他望望周围,却见到山顶崖边开外远处的都城里,民宅、商铺等地多是萤光一团,也有一些小光柱;而那些书院、道观、佛寺等地,都有些一些大光柱。

    一眼望去,整座都府布满了一根根平地而起的各色光柱、一点点一团团的各色光芒,风吹云动耀光不动,竟然比另一个世界的繁城夜景还要壮观。

    “神光的颜色、强弱等意味着很多,白光、红光多是儒生;金光多是和尚;黑光、紫光多是道士……”

    南阳子指了指自己的头顶,又呵呵笑道:“光柱越粗,就表明那个人的命功越厉害;光芒刺眼,就表明那人行的道是霸道,光芒柔和,则是王道。无论怎么样,只要是性命修为高强的人,其神光都会十分的阳刚,等闲的鬼魅近不了身的。”

    谢灵运抬头看了看,师傅的紫色光柱很高,一眼望不到尽头,少说都有一千米以上,竟然是城中第一高,连远方的神乐观、三论宗祖庭栖霞寺都没人比得过!他不禁又惊又喜:“师傅,好啊,原来你是金陵性功最高的人!”

    南阳子呵呵一声,却道:“你再看清楚点。”

    谢灵运再看,然而光柱的粗细只有一个碗口那么大,这意味着命功只是普通人的水平,性命如唇齿,唇亡则齿寒,现在师傅的一身性命本领都是毫无办法施展出来了,哎……

    他接着张望自家道观里的情况,身处山顶所以看得清楚,观里也是四处有光柱,因为大家每天修心养性,就算不入睡,元神都能朗澈放光。

    道观东山剑池那边也有一根将近千米的紫色光柱,他知道那应该是顽空师叔。据说师叔的性功修为只比第三境“证道”后期的师傅稍低一些,但命功同样的只有普通人水平,原因是当年跟师傅一起练了那套被列为本门禁忌的神秘功法……

    师叔好几天不见人影了,原来是一个人躲在剑池那边。

    然后就数抱一境后期的铅汞师叔了,西山道院的那根高五六百米的青色光柱想来正是他。虽然是山门第三高,但他却是道观里命功修为最厉害的人,已经达到第三境“道胎”初期,所以光柱足有水桶口那么粗。

    不过铅汞师叔向来软弱,炼丹挺在行,让他拿把菜刀却都手脚发抖,打架斗法是不行的。

    再然后便是东山道院的师叔伯们了,尽管他们没有得到真传,但天天诵经斋心,性功水平可是远远超过普通的老百姓,一根根光柱都有一二百米高,其中那根高三百米的紫柱应该是博佑师叔;至于那些萤光点点,则是学童们。

    还有不在山上的大师兄和二师兄都处于性命双功的第一境后期。这就是朝天宫的实力,三个真传师长辈两个零命功,一个软弱怕事;真传弟子辈又全是稚鸟。

    相比神乐观,朝天宫自然是远远不如,连卢龙观、玉虚观都比不过,真的令人堪忧。

    幸好如今有个谢客儿开始发力!谢灵运重重的点了点头,又想:“不知道我的神光有多高呢?嗯,总有一天,会与星月争辉的……”

    “师傅,我去四处逛逛。”见有些光柱移来走去的,他又起了几分兴致。

    年轻人啊,就是爱玩。南阳子摆摆手,慈笑道:“去吧,这回有为师替你护法,也是在自家山上,你可以走动一下。但以你的修为,不要走出一百步的范围,否则会与肉身失去魂魄的感通,元神更加容易受损,甚至将迷失方向。”

    谢灵运答应了声,当下便轻飘飘地往回路的大通明宝殿飘去,走了一段路下了山梯,却见到在前面,恒宝挑着个灯笼迎面走来,该是来寻找他们了。

    他嘿嘿一笑,生了个坏主意,悄悄的飘了过去,凑到走着的恒宝脑袋边,轻轻地怪着腔调说道:“恒宝,恒宝,呜嗬嗬,我来找你玩喽……”

    “谁在说话?”恒宝忽然感到阴风阵阵,不禁停住脚步,满脸惊疑地看看左边,没事,看看右边,没事,看看后边,没事,回过头来……骤然有一张伸着大舌头的鬼脸显现了出来——

    “哇呀——!”

    “鬼啊!!”恒宝尖叫出声,吓得扔掉了灯笼,转身狂奔而去,一边还哭喊着:“鬼啊!!鬼啊!!……”

    “哈哈哈哈!”谢灵运叉腰狂笑,小家伙不是一直想见识见识妖魔鬼怪吗?现在这算什么?叶公好龙,恒宝好鬼!

    笑了一阵,恒宝跑得没影了,他又笑着轻飘飘地飘走。

    当将近来到大通明宝殿,忽而察觉到不远处有个低矮的身影,正慢悠悠地走向宝殿旁边的小竹林,竟是大肥猪长生。

    大晚上的不待在西山道院,一只肥猪独自跑去宝殿竹林做什么?有古怪。他顿时跟了上去。

第一卷 第十四章天涯沦落人

    夜空下,长生猪一扭一扭地走入幽静的小竹林,并没有察觉到有一个元神悄悄地跟在后边。

    它走到几棵参天苍翠的老竹前,坐了下来,透过婆娑的树影,仰头望着天上的那轮皎洁明月,一双猪目中竟然流露出了几分深邃,似是在追忆什么。

    望了好一阵后,它又往竹树底下开挖了起来,猪蹄挖掉了一些松土后,只见它从泥坑里叼出了一件东西放到地上,却是一把材质似铁似铜的灰色梳子。

    “咕嗝——”长生忽然打了个响亮的饱嗝,但这无碍它含情脉脉地看着那把梳子,猪爪子又去轻轻地抚摩,猪目里隐隐有泪光闪过……

    “哦,哦!哈哈哈,这回还不被我抓住,你果然是一只猪精!”在一旁潜伏已久的谢灵运突然阴神显现,手指指着那头愣住的肥猪,狞笑道:“而且还私藏了一件宝贝,没收!这把梳子看起来不错,怎么也值个几十文钱。”

    “莫得,莫得!”长生立时急了,一对猪手慌忙去护住梳子,马上就急得气喘呼呼的:“不能给你,这梳子是俺的定情信物!”

    谢灵运也是一惊,问道:“你还会说话?”

    妖精开智三步:开灵、成精、学人语。以前可从来没有听它说过人话,只是嗷噜嗷噜的,他以为它只在成精境界呢。

    “你出元神了,俺们不是在用声音说话,而是神魂意念的往来。”长生却又摇晃着猪脑袋,果然不见它的嘴巴张动,就有话语传出:“俺现在的肉身就是只普通的金华猪,不会说人话,也懒得去开嗓子了。”

    神魂交流么?谢灵运明白了过来,看着它翘起猪鼻子哼哼的模样,不禁感慨,人家老喜那些老鼠那么小,还那么的好学,而它……他叹道:“好吃懒做的胖猪精。”

    “嗷噜!”长生顿时叫了一声,满脸觉得他不可理喻的神情,着急的神念磕磕巴巴的:“什、什么胖猪精,别说得那么难听,当年俺是个威风凛凛凛的大、大将军呢,如今也是个风流潇洒的猪、猪道人……胖是俺的气派,你不懂可别瞎说。”

    谢灵运有点无语,也许是沾上了懒气,懒得跟它争辩了,但对它说的当年现在感到十分好奇,他问道:“大大将军?猪猪道人?怎么一回事,你怎么变成一头猪的?”

    长生叹了一声,没有回答。谢灵运越发的疑惑,又问道:“那把梳子……你的定情信物?”

    “俺,俺……”长生欲言又止,仰头望向那夜空明月,渐渐的就想得入了神,口水滴答滴答地从猪嘴流下都不自觉。良久之后,它忽地黯然一叹,高声吟道:“多情自古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

    吟罢,它叼起了地上的梳子,转身往竹林外面缓缓离去,猪耳朵扇着风、猪尾巴摆来摆去……月光的照映下,那猪影却是说不出的落寞。

    太古怪了,但它不肯讲,谢灵运也只能自己猜测,这只猪似乎大有来头。

    出来荡逛也有一阵子了,几乎还离开了一百步的范围,不想让师傅担心,谢灵运便也离开竹林,飘回山顶飞龙亭,师傅和自己的肉身的坐姿都丝毫未动,除了夜色愈深,一点变化都没有。

    距离肉身越近,谢灵运的元神就越凝稳,就像睡醒的感觉。

    他当下与师傅打过招呼后,便把刚才遇到长生的古怪事情说了出来,最后道:“师傅,我觉得长生肯定不简单,不是只普通的猪精,说不定它跟师叔有宿怨也是假的,只是为了赖在我们山上混喝混吃。”

    “呵呵,那也没所谓。”南阳子笑了笑,并没有什么惊讶和奇怪,应该是对长生的古怪早有察觉,他抚须说道:“为师倒也想起了一句诗来,‘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的,阿客,它不愿讲,你就不要为难它了。到了想说的时候,它自然会说。”

    不错,自己何尝没有秘密……谢灵运默默地点头,天涯沦落人和天涯沦落猪。

    “阿客啊,你已经出神挺久了,玩够了就回神吧。”南阳子说道,境界未到而形神分离得太久,对性命皆有害处的。

    谢灵运应了声好,按照师傅的指引,走到肉身里面盘腿坐下,形神重叠了起来,然后闭目存想,神光聚集到耳朵那里,想象有人叫着“阿客,阿客”,突然就好像真的听到了;神光又聚集到嘴巴,想象吞下了唾液……最后聚集到眼睛,想着前面的亭子、师傅等景物,突然睁眼……

    识神苏醒,元神归位!

    似乎浑身四肢百骸打了一个哆嗦,他就真的睁开了眼睛,入目还是那些景色,但师傅头顶冒出的紫色光柱,却见不着了。

    见他顺利回神,南阳子不由呵笑了声,欣慰地点头道:“灵运徒儿,性功第一境炼己第一层入静,修完。”

    祖师啊,朝天宫的山门要兴旺了,但愿老头儿也能看到那一天。

    “哈哈!”谢灵运亦是十分高兴,看看自己的手脚,没有任何异常,倒是心神更能快速地入静,也更能按压杂念的浮动,他知道这对于施展法术有多么的重要。

    炼己境共有三层,接下来便是第二层“养心”,修士通过擒意马锁心猿,来更一步对付神魂的散乱昏沉。不过欲速则不达,今晚是不再修炼了。

    “师傅,有没有什么功法学学?”谢灵运嘿嘿笑问,《万法归宗》里的小法术当然很妙,却着实不够过瘾,而且绝大部分又不会用;那些传说中呼风引雷的仙法、千里取首的剑诀才高强嘛。

    然而南阳子的回答就像一盆冷水泼下般,泼灭了他的兴奋劲头:“我们山门向来重大道不重法术,师尊们没传下太多的功法,命功有一套《飞龙朝天拳》,等你筑基的时候,我自然会传给你;至于那些性功上的清心咒、静神诀,想来你也不需要去学了。”

    《飞龙朝天拳》?谢灵运挠了挠头,它的名字虽然气魄十足,但师叔师兄们都说过,那只是大路货……他又轻声问道:“真没有藏着掖着?”

    南阳子笑骂了声:“真没有!就算你扒了为师的骨头,也是找不到的。”

    “徒儿不敢,师傅啊,我只是觉得这世间有如山林,你想要一心清修,那些豺狼虎豹却不会答应,修法术就是为了修大道啊。”谢灵运摇头而笑。

    “嗯,世风如此。”南阳子点头,可是真的拿不出宝贝来,功法是朝天宫的久病,所谓的重大道不过是漂亮话儿,实情就是没有……法诀这些又都是门派秘传的,去哪里找?

    想起了一事来,他沉吟道:“传闻之中,金陵一带有个真人前辈,数百年前,他还游历民间的时候,曾经斩蛟龙治水利,造福四方的百姓,后来他一家隐居于山林,专心修仙去了。这样的高人,如果诚心向其请教,他定然会愿意指点一二,但为师与道友寻访多年,却从未遇仙。”

    谢灵运撇起了嘴,神仙是可遇不可求的,方仙道的人天天上山出海,都找不着,他一个丹道的哪能指望?

    功法啊功法,比银钱还要窘迫一百倍,二师兄离山去游历岭南,其中一个重要的目的正是寻找功法;还有师傅和顽空师叔,以前肯定是因为苦无法诀,才会如获至宝的修炼那一套神秘的禁法……

    想到这里,他不禁问道:“师傅,你和顽空师叔练的那套……”

    “此事休要再提!”南阳子闻言立时喝断徒弟的话,他站了起身,极少地摆出了掌门的威严,没有半点商量余地的神态。

    他一手负背,一手抚须地严肃道:“那套功法修炼起来,火候根本无法掌握,根本是死路一条。你也看见了,我与顽空都练得全身脉络断塞,最终命功全无,说它是害人害物的‘邪诀’都毫不为过。幸好,它是个孤本,也早已被我烧成一堆灰烬了。你不必再去想它,因为我决不会传授给你,决不能让你也毁了。”

    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今天这些已经是师傅说得最多的一次了,原来是火候问题么?谢灵运正要问个明白,这时候,一阵喧闹声忽然远远地传来。

    “有鬼啊,有鬼啊!师傅,师哥——”

    恒宝尖叫着跑在前头,铅汞师叔等一帮十几人紧随其后,他们都打着灯笼火把,一副严阵以待的态势,冶城山闹鬼,这还得了!

    很快一群人来到了飞龙亭前面,恒宝瞪大眼睛的张望四周,神经兮兮地问道:“你们有看到什么吗?”铅汞师叔似乎也吓得够呛,脸色煞白的,压声道:“师兄啊,阿客啊,都不知道哪只吊死鬼撞上来了,你们赶紧想想办法收了它,不然夜里大家都睡不安稳……”

    谢灵运强忍着笑意,明知故问道:“怎么啦怎么啦,恒宝你撞鬼了?”

    “呵呵呵!”南阳子见状已经猜到了缘由,一指旁边的谢灵运,笑道:“此鬼才也。”

    “恒宝,我来找你玩喽……”谢灵运故作恐怖地吐出舌头,没说完就忍不住地捧腹爆笑出来:“哇哈哈哈——”

    众人顿时一愣,大舌头吊死鬼是阿客?唯独恒宝惊呼道:“师哥,你真神了,就是这样的,莫非你也撞上那只鬼了?”

    谢灵运笑得更是忘乎所以,快滚到地上去了。南阳子笑着说出了事情的真相,众人都从惊恐转为欢喜,铅汞师叔、博佑师叔等人都不禁兴奋地感叹:“这下好了,这下好了!朝天宫中兴有望啊!”

    恒宝虽然不算完全明白,却知道了鬼是谢灵运扮的,而且自家师哥终于开始正式修真了,还一下子功力大进!他惊赞道:“原来是师哥出元神了啊,真快!”

    “当然了,这回我便是要逆天呀!”谢灵运一指夜空,想象着自己的元神神光直冲天际,豪言道:“百日筑基,十五立志!”

    南阳子慈和地笑,由得他们师兄弟打闹,心中默默想着:“这么好的徒儿,绝对不能让他们重蹈我和顽空的覆辙……等税丹的事过了,我就不要这张老脸皮了,去南宗祖庭桐柏宗那里乞求一套功法……”

    夜深了,众人高兴笑谈了一阵,便都回去各自的道院歇息。

    他们明天还有很多事儿要忙,谢灵运要下山去道录司库房参与查案,师傅则要带上人马、带上银钱去稻花村救助灾民。

    前路多端,不过起码现在,冶城山还是充满着欢笑。

    “恒宝啊,你不是整天想见识鬼怪吗?怎么今天又吓到了?”

    “还不是因为师哥你太丑,我想见识的是说书人说的那种温柔的女鬼姐姐。”

    “肥猪你就有一只!”

    “哼,等我以后出了元神,师哥你就惨了,我偏等你上茅厕的时候出来吓你,吓得你掉进茅坑里,哈哈。”

    “你够狠……好吧,我明天就拿你来试试这一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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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君介绍:
不想成为烂泥,却被人当作烂泥,谁见了他都踩上一脚,在他身上撒泡尿。这是他想要的人生么?
出生在破落门户,被父亲过去的旧部下欺压,被皇室遗弃的刘墉偶然之间得到了祖上传下的一颗小小红印。他从这颗红印中得到了世上失传万年的炼气法门。通过炼气,他的命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正在他志得意满之时,他突然心生疑惑————为什么这颗红印会出现在他家祖坟呢?天君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