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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四章 不是洛阳,就是扬州!

    第一八四章不是洛阳,就是扬州!

    有关注小弟新làng微博“阿菩up”的朋友就知道,小弟这几天都忙新家进宅的事情了。老家的乡俗,进宅仪式非常繁复累人,加上工作,实在是抽不开身。

    今天进宅事宜略定,赶紧码字,迟了不少,抱歉,抱歉。

    不过我会继续加油的!

    up!

    ————————

    凉州城内,郑家后园。

    已经跻身当今天下顶级富豪家族中的几个家族的首脑人物,竟然聚集在了这里。

    第一个家族,自然是郑家。郑家来的是郑万达与郑济,郑氏家族本来就有非常好的商脉基础,与天策政权结合之后更是如虎添翼!在天策政权建立的过程中,郑氏家族的成员虽然没有在战场上建立赫赫战功,但郑渭后方调度的功劳却得到了军方的承认,郭洛杨易都称郑渭是天策政权的“萧何”。

    更何况,郑家又有薛复这样一个军方实力派做女婿,孙辈又与杨家定了亲,这个家族的根基,论亲贵还不如郭、杨,但说到财富,却是真正的富可敌国!从凉兰到宁远,从宁远到河中,到处都有郑家的产业,至于行业则从棉纺到丝绸到矿物冶炼到农牧到粮米,跨了不知多少个行当,郑家甚至还联合其他几个大家族,建立了开元钱庄!

    谁知道“郑相爷”家里有钱,可谁也说不清楚郑相爷家里有多少钱,真要说,那只能说是“天上星数,恒河沙数”。

    郑家之外,却有一个新崛起的家族,竟然是一个谁也料不到的家族——石家!这是一个近乎隐形的富豪家族,家族成员稀少,几乎可以说就只有夫fù二人,丈夫的是挂名的家长——唐军赫赫有名的战场猛将铁兽石拔!但实际上石拔不懂做生意,他起到的作用只是叫天策政商各界都为这个家族广开门庭,真正cào持着这个家族的,是他的妻子石奈氏。

    石奈氏是奈家之女,商业门第出身,极有商业天分,嫁给石拔之后cào持家务,以石拔军功所得战利品起家,利用石拔打通了各方人脉,想想在杨信折从适崛起之前,石拔一直都是天策唐军的冲锋象征,与张迈的关系更不消说,天策全境人人晓得的,石奈氏有这样的丈夫,活动起来那真是如鱼得水。

    不过石拔因为是军方战将,怕被纠评台御史弹劾,也怕被岭西老同袍说闲话,因此叮嘱妻子不得张扬,所以石家的生意不像郑家,几乎没有一个完整拥有的工坊,在所有的行当都是与人联合,而且大多不是第一大东家,但所占比例又不会太少,大部分是第二或者第三!可是石家所跨行业之广却还在郑家之上!

    石拔与石坚早已分家,石坚夫fù也非商场之才,石奈氏不像郑家那样有一个大家族可以利用,但仍然能够打理起如此庞大的商业系统,其商业天才可想而知!

    石家之下,方是近期才被其赶超的奈家——家主已经是石奈氏的兄长奈布,但奈布之父奈尔沙希仍然有很大的影响力,奈家的经营情况与郑家略似,只是行业有些不同,且各行各业都比郑家矮了一头。

    奈家之外,又有洛家,洛家家长是洛甫,他是归附的龟兹能臣,经营的行业跨的也很广,但经营的地理范围则集中在天策政权的中部地区——即天山南北是也。洛甫的家族乃是有汉人血统的龟兹土著,在龟兹、高昌、焉耆、伊州一带根基深厚。投靠天策军之后,洛甫便又娶了一房妻子,取的却是鲁氏之女,新娶的妻子很快生了一个儿子,洛甫又将这个幼子立为继承人——这本来不大符合规矩,在家族内部也受到了很大的阻力,但洛甫却坚定不移!其向汉家靠拢的决心可见一斑。

    洛氏家族倚靠着天策政权,逐步进入瓜州、沙州,尤其在轮台一战之后,对开发天上北麓上起了很大的作用,杨易能够稳定轮台人心,轮台能够稳定民间两家,流散的牧民农民能够安心垦殖,洛氏家族起到的作用难以估量!

    洛甫十分克制,其经营的地理范围一直是东不越过yù门关,西不越过托云关,产业集中在天策政权中部地区。郑家是天策境内商人中之佼佼者,但如果在中部地区,其影响力则被洛家压了一头。

    只因生意做得如此之大,且又不像石家那样所有产业只居幕后,而洛甫本人又身居高位,所以没少被人说闲言闲语,洛甫考虑到此,几次三番向张迈递交辞呈,希望能够安心经商,但张迈却屡次不准,以洛甫非但有商业天才,更是政务能手之故,且其家族生意虽然越做越大,却无贪腐之事,最多也只是有些瓜田李下的嫌疑而已。

    这郑、石、奈、洛,便是当今天策境内最当道的四大商业家族,此刻郑家的郑万达郑济、石家石奈氏,奈家的奈尔沙希与奈布,以及洛甫的长子洛归华,在这个节骨眼上聚集在这里,自然不是事出无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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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那个三儿子,最近行迹诡异,已经有两个月没回家了,济儿去探访他,他也一句话都不泄lù。但从种种迹象看来,元帅是铁了心要打这一仗了。”郑万达叹了一口气,这句话其实也算得上机密,不过这个后园如今聚集的六个人,却都是口紧且利益上休戚相关者,所以他才敢开口说这句话。

    “这一仗,唉,”奈尔沙希摇了摇头,他是觉得这一仗时机不对的,但老人家毕竟有些mí信,不愿意口出不祥之言——在这个园子中的四大家族,都是不愿意看到天策军失败的!天策军在军事上如果出问题,对他们的打击那将是直接性的!

    洛归华虽是黄皮肤,却高鼻深目,胡人特征很明显,但如今唐言也说的十分流利了:“我们家族的情况,最近也变得有些怪异。从去年六月开始,家父被杨都督召唤过去,不久忽然间将家族的生意割裂成了两半,天山以南归我代管,天山以北的事务则连我都不得与闻!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很快就有套南汉家百姓西迁之事,到了今年,伊州与轮台的道路又出现了间歇性的管制,所有这些,都让我洛家的生意大受影响——不过这些也就罢了,只要天策大唐得以长兴,我们家族总有重光之日,只是目前的种种异状,总是……总是叫人难以安心!”

    石奈氏如今已是非常丰满的少fù模样,她其实一点汉人血统都没有,但穿着打扮,却完全是汉家大族夫人的做派,这时道:“伊瓜甘肃道上的事情,其实我也略有耳闻。”

    她的生意覆盖面之广泛,就算是在四大家族里头也堪称第一!在天策民间耳目之广,只怕连张迈都未必比得上!韩延徽能通过jiān细察觉的异象,自然也瞒不过她。

    “这事情,我们fù道人家不敢多口。”石奈氏道:“不过我们当家的派人来信说了,只要是元帅的命令,我们石家一定要支持到底!”

    其实石拔给妻子的原话是:“不管东面发生什么事情,总之元帅怎么说,咱就怎么做,元帅一句话下来,咱们就算倾家dàng产也不皱一下眉头,别说倾家dàng产,就算要我小石头这条性命,我也心甘!”

    石奈氏对张迈,可没石拔对张迈的那种感情,听到这句话其实是暗中皱眉头的,不过家族生意虽是她在料理,但她毕竟只是藤萝,生意再大也得依附石拔这棵大树,所以在这种立场问题上不敢驳丈夫半句,更何况她也明白:石家的生意兴隆是建立在天策军胜利的基础上的,如果石家真为天策政权倾家dàng产,只要最后天策政权能够取胜,那么失去的迟早总能回来,甚至会加倍回来;相反,如果天策政权遭遇失败,那就将是石家由盛转衰的开始!

    尽管是女子,但能够以一击之力撑持起这么大一盘生意的人,这点眼光还是有的。

    奈布说道:“元帅的命令,我们自然支持到底。但人心既存观望,只凭我们四家,有时候也难以扭转乾坤。据我所知,河西、陇右八大寺院,已在暗中达成默契,决定不再购入官家债券,以此向官方施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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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石奈洛,虽然号称四大家族,但这四大家族并未形成垄断之势,天策境内大小商人多如牛máo,各派势力盘根错节,其中犹以寺庙系统实力最强,其中由以十二大寺财力深不可测,综合而言,四大家族就算联合起来,比起十二大寺来说也要略为逊sè。

    除了四大家族、十二大寺之外,入境的外来商人、数量众多的中小商人、本土土著商人,以及疏勒非亲贵系、龟兹中立派系、高昌旧派、沙瓜系、来归蜀商、来归秦商、来归天方商,以及祆教、明教等等,大小还有几十个集团,也各有各的想法。

    如今以大昭寺为首的四大寺庙虽仍然坚持支持唐军,但鲁家后人所主持的大昭寺,其实也对张迈此次出兵心有疑问,至于其它八大寺庙,联合起来那将是极为强大的一支力量,他们暗中的默契虽未公开,但风声却不胫而走,在天策境内造成了相当大的影响,被许多中小集团当成了风向标。

    郑济道:“据我所知,如今府库的存钱应该还够,但战事一起,那钱huā出去就如流水一般!除了我家老三,谁知道现在的这点家底能支撑多久?那时若临时借钱借不到,战事不糟也得糟!八大寺庙若是带头不购国债,所引发的不利影响,只怕还厉害过十万契丹大军!”

    石奈氏、洛归华都皱起了眉头,奈尔沙希叹道:“没办法了,没办法,那八大寺庙的和尚,谁主政他们都能活,但咱们哪里还有退路?不管元帅这一次出的是高招还是昏招,我们都只能支持到底!”

    郑万达对儿子道:“奈老说的对!从明天开始,收购国债,坊间有多少,我们就收多少!”

    郑济还没答应,石奈氏已经面有难sè,道:“这个……太早了吧。官家都没发新国债,现在收也都是收些旧的。”

    郑万达道:“不早,正应该在这个时候,表个态度!我们连旧的国债也收,那就是告诉别人:我们将与元帅共进退。只要我们动起来,应该可以带动一批人。”

    石奈氏道:“但是当前局势,大家都不认为出兵乃是上策,如此形势下拉人后退容易,要反过来拉人前进就难了数倍。有这样的劣势,我们对上八大寺庙毫无胜算!且大军将动之际,官方必定不会在境内妄动,八大寺庙又未犯法,咱们也不能用官方的支持来整那群老秃头。”

    洛归华道:“大昭寺等四大寺庙既然不与其余八大寺庙合作,则我们可以争取他们的支持。”

    石奈氏道:“如果在平时,我们四家就足以对付那八家贼秃有余了。但现在就算联合了四大寺,只怕也还是扳不回这个局面,怕只怕事情还没办成,我们已经伤筋动骨了。”

    “石家娘子啊,”郑万达道:“别说伤筋动骨,就算是倾家dàng产,我们也得干!”

    他说这话的时候,全白的胡子飞扬,忽然显得豪气万分,而那“倾家dàng产”四字又打动了石奈氏——那也正是她丈夫石拔跟她说的话!

    郑万达望着西方,似乎回想到了百年前的往事,说道:“我一个月前和杨国老(杨定国)碰过头,不知为什么,有一次他晋谒元帅之后就闭门谢客,连我都不见。但在那次碰头的时候,我也看得出他很是不满元帅最近的行径,却仍然跟我说:‘老郑,不管元帅如何决定,事情定下来以后咱们就只能跟着往前冲!不能再重蹈当年货殖府的覆辙了。’”

    货殖府,是唐末滞留安西境内的安西军分出来的一个主管商业的团体,安西四镇最后的失守,其中内部yòu因就在于货殖部与军方的分裂!

    郑万达道:“我货殖府的后人,如今想起百年前祖先未敢尽情一博,心中常感愧恨!我郑家虽然不是在元帅的荫庇下发家,却是随着天策大旗而风生水起,因此这次我也决定赌了!输就全输!赢,就大赢!因为我不想让那种愧恨留给百年后的子孙!”

    郑济乃是不容易感动的商人,这时也忍不住动容,站起来道:“孩儿听爹爹的吩咐!咱们输就全输,赢就大赢!咱们也流着大唐的血液,也要让拿陌刀横刀的武家知道,货殖府后人虽然未上战场,但大唐的繁荣有我们一份功劳!我们能拥有如许财富,非是无因!”

    奈家洛家,也都赞同。

    石奈氏见了,心道:“罢了罢了!就听当家的吧!”敛衽道:“拙夫战场冲杀,从来不落人后!妾身又岂敢折了我当家的锐气!咱们就再赌他一场吧!若是这次赌成了,下一次咱们再相聚,不是洛阳,就是扬州!”

第一八五章 借道中原_北讨契丹!

    第一八五章借道中原_北讨契丹!

    扬州城外,长江水面。小^说^无广告的~顶点*小说~网www.uu234.com

    刚刚篡夺了南吴政权,建立南唐的徐知诰,改名徐诰,这时正坐船在长江上巡视。

    中原的局势,他时刻关注着。

    他的身边,是与冯道南北齐名,号称“一人可当十万兵”的宰相宋齐丘。

    徐诰虽然刚刚篡位,但掌握南吴政权却已有好些年,这几年江南政治经济都十分稳定,兵力也强,看着中原内1uan,徐诰几次有心北窥,尤其在去年冬天,石晋草创之际,中原混1uan之时,徐诰非是无心向北,但一旅来自西北的商队,却打消了他的北上之心。

    天策政权在西北威名赫赫,但这种威势随着空间距离的延长而不断消减,到了江南时,这里的人也就只是将之当做远方的一件新闻,可是那队商旅的到来,却让徐诰有机会听到西北当地人对天策军的描述。

    宋齐丘,对此也很用心。

    实际上,天策军打败回纥,打败天方,甚至连天方教的哈里也俯了,然而这一切在江南都不够说服力,真正让徐诰与宋齐丘感到震惊的,是天策军两次打败了契丹!

    契丹,那才是东方公认的强者!当听说张迈万里回师在套南地区打败了契丹之后,徐诰的心思改变了。

    他看到:张迈不仅仅是一头来自远方的狼,更有可能是一头随时会吞噬中原的猛虎!

    宋齐丘当时也认为:如果趁着石敬瑭东南西北不能坚固之际,从江淮兵,的确可能纵取山东、淮北,乃至问鼎中原,但若是那样,天策军必然趁机从西北横扫过来,到那时节,一旦石晋王朝有倾覆之危,只怕契丹也可能再次南下以分一杯羹,以占据河北河东,届时石晋必定分崩离析,中原将陷入极大的混1uan之中。

    宋齐丘是个儒生,有一些为天下为百姓的胸怀,不过他最终得出的结论不是为了天下而放弃北上,而是认为到了那个时候,中原混1uan,三家夺鼎,南方的步兵在北方的平原上,只怕打不过天策、契丹的骑兵。

    他的这个盘算,徐诰倒也认同。而且他还认为,契丹在河北、河东没有根基,而张迈高竖汉家旗帜,如果进入中原,士民在契丹与天策之间,选择天策的机率会大得多。

    “届时,中原将为张氏所有!”宋齐丘道:“契丹如今已非张氏对手,如果张氏再得中原财力,那时候举兵向北,将契丹赶出漠南非无可能!北方一旦一统……我们就危险了!”

    徐诰马上就想起了三国时代。

    自古得北方者得天下,曹cao统一中国北方之后,哪怕遭遇了赤壁之战,也只是让吴蜀苟延了数十年而已,最后统一天下者,还是承继了曹魏遗产的晋朝。到徐诰为止,南方都尚未能出现混一天下的帝王,这个历史惯xìng让天下人都认为:以南统北是不可能的!就连徐诰自己也这样看。

    何况,徐诰现在连东南都未统一呢。

    所以徐诰和宋齐丘马上就定下了国策:虚北线军务,与石晋通好,以为唇齿。对于徐诰的示好,石敬瑭自然十分欢迎,因此从年初开始,江淮一带就迅安定下来,不但两国全面停止了干戈,烽火不起,民间也得到了不知多少好处。商旅从西北沿着丝绸之路进入中原,畅通无阻地就抵达了江南。泰西的奇货不断流入,江南的丝绣业也被刺激了起来,百姓安居乐业,从升州(南京)到扬州一片太平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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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革之回来了。”宋齐丘说的,是派去蜀国的使者刘革之。一个文臣跪伏在甲板上,他出的时候徐诰还没有正式登基,这时回来赶紧朝觐新皇,口呼万岁。

    本来徐诰一直戮力于内部政务,虽然也有北窥的意图,但是最近的形势变化,让他改变了对外的看法,就像下棋要远看几手,徐诰除了眼前的这一步棋(支持石敬瑭以作为与天策的缓冲)之外,还下了接下来的几步棋。

    派去蜀国的使者,为的就是万一天策真的统一了北方,那么接下来徐诰就要考虑与荆楚蜀国联合以抗北了。这个情况虽然尚未生,但他却是打了个伏笔。

    “以革之看来,孟氏应该已有动作。”宋齐丘说。

    “哦?”

    “革之在归途时,恰遇一次征兵送行。”宋齐丘道:“那日刚好陪伴的官员监视稍松,所以革之得以见到了一些细节,并打听到,蜀国是大举征调兵力,去讨伐吐蕃、南蛮。”

    “吐蕃和南蛮?”徐诰皱了皱眉头。

    “那个,应该只是一个幌子。”宋齐丘道:“蜀国和天策尚有盟约在,总不能公开说要征兵去与天策开战吧。革之,你将见闻跟陛下仔细说说吧。”

    “是。”刘革之道:“臣奉陛下之命,取道江陵府入蜀,托陛下洪福,一路平安抵达成都,那蜀地承平已久,如今真个是天府之国、锦簇之邦,繁华昌盛不在我大吴……”宋齐丘咳嗽一声,他猛地醒悟,改口道:“大唐之下!”

    徐诰嗯了一声,似乎没见怪。

    刘革之这才继续道:“之后蜀主接见,好生有礼,其宰相赵季良与臣秘定了盟约,留臣七日,这才送臣回归。一路上款待甚足,只是监视也密,一直到了涪州,一路相送的官员与臣厮混得熟了,监管渐松,那一天臣便觑个空隙,借故出游,不想却遇到了一群人在送征夫,那景象,却犹如杜甫《兵车行》所描述:爷娘妻子走相送,牵衣顿足拦道哭。”

    徐诰听到这里cha口问道:“蜀人因为当兵而哭了?”

    “是。”

    徐诰道:“我听来自西北的商旅言道,甘凉之人,贪功轻死,遇有战事,兴奋从军,那的确是开国景象,不止因为地处西北之故。蜀国富而惧战,却是守成气象了。若是凉蜀开战,战果不问可知!”

    他毕竟是开国之主,同样的情报,落到他耳中视角就与刘革之这等书生不同。

    刘革之呼了一声万岁圣明,接着道:“臣眼看如此,当即打听,才知是有吐蕃、南蛮作1uan,孟蜀要行征讨,常备兵力有所不足,因此三户chou一丁,成都之富人被chou到的惧怕上战场,就出了钱财,买通官吏,让偏远地区未被chou到的贫穷丁户代替从军。”

    徐诰听到这里,眉头皱了起来,道:“我只以为蜀人只是富而后柔,没想到个中还有这等**之事。”

    宋齐丘道:“买兵代役,自古有之。”

    徐诰道:“自古有之,那么自古那些买兵代役的国家,后来是什么下场?”

    宋齐丘摇了摇头,道:“没好下场。”

    徐诰哼了一声,道:“孟昶年幼,未必知道下面文臣做的这些事情……”他忽然指着宋齐丘道:“尔等可不得在我治下胡来!”

    宋齐丘慌忙跪下道:“无有,无有!臣等岂敢!”

    徐诰又问刘革之:“后来呢?”

    刘革之道:“后来监视之人已来,臣不敢久留,便即回了驿馆,一路出境。”

    徐诰挥了挥手让他下去,宋齐丘道:“陛下以为如何?”徐诰道:“吐蕃分崩离析,纵有来犯,不过小部族而已,南蛮亦非甚强。如今天策正要对关中用兵,石晋自顾不暇,孟昶若无北向之意,根本就可以虚置北方,对吐蕃、南蛮用兵,何必三户chou一?此事有诈!孟昶舞剑,其意必在北方。”

    宋齐丘道:“如今天策已是亢龙气象。李从珂本是其盟友,如今换了石晋变成仇寇,孟蜀本来也是他的盟友,眼下也要背后用刀子了。至于契丹与天策那更是势不两立!昔日敌者仍为劲敌,昔日盟友也化为仇敌,三家有并立抗敌之意,而天策在这节骨眼上还不退反进!用兵者,当避实击虚,如今张迈却意图恃强破强,这就是穷兵黩武了!”

    徐诰:“按照你看,这一仗张迈必败?”

    “必败未必然,”宋齐丘道:“但天策再强,也强不过三家联手。张迈与耶律德光相比,不过五五之数,或许更强一些,但也不见得能够拉开距离。与石晋孟蜀相比,虽然天策明显更强,但晋蜀两家若是联手,要攻入凉州或许不能,若掎角呼援则必能守住关陇一线。若再联合契丹,则天策要想硬生生挺进中原,胜算那是微乎其微了。更何况从西北商旅之描述看来,西北之人,苦战已久,但愿能安心做生意,并不支持张迈向关中用兵!内有未解之矛盾而外征胜己之劲敌,这可是大败亡的前兆!”

    长江之水浩浩汤汤,任凭有钟山耸立,瓜州为阻,却也阻挡不住江水入海之势。

    徐诰看着江水,不知多久,忽然道:“张迈不是孟昶,天策军中老于行伍的人不知凡几,就是文官之中,听说也多久经战事,连你都算得出这笔账,他们就算不出来?”

    宋齐丘道:“张迈不是孟昶,却可能是曹cao、苻坚——赤壁之前的曹cao,淝水之前的苻坚!”

    徐诰沉yín道:“我却觉得,这一仗契丹晋蜀,只怕都要吃大亏!”

    宋齐丘有些讶异道:“陛下何出此论?请陛下赐教。”

    “没理由。”徐诰道:“只是觉得而已。我听那西北商旅所说,张迈虽然对外强硬,同时却还不断派人过问麦田之事,对于境内商贾也甚关心,外部局势虽险,天策的官员、军队却都未扰民,这就不是一个穷兵黩武者的作为。他是否是曹cao、苻坚,如今已是秋收,不久便见分晓了。”

    宋齐丘默然,君臣两人一时无话。

    忽有一艘小艇快驰近,连过十二道水上哨岗,正是紧急要事才能有的军情!宋齐丘脸色微变,心想:“莫非京中有变?吴之旧属作1uan?”

    来人已经上了楼船,捧上一卷檄文,宋齐丘见了喝道:“是谁作1uan!”

    来人道:“无人作1uan。”

    宋齐丘松了一口气,喝道:“无人作1uan,为何来得这样急?”

    来人道:“是西北送来,照会天下诸国的檄文。”

    “西北?”

    “号称来自凉州。天策凉州!”

    宋齐丘又是一惊,赶紧接过,一看檄文封皮果然是天策军出来的!他拆开一看,脸色又是一变,喝问道:“这封檄文从哪里入境?怎么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

    “未曾入境,是忽然有人捧了出现在礼部大门外。礼部看了附信,不敢截留,当即转来。据那人说,这道檄文,如今已经同时出现在天下各名邦大城。”

    宋齐丘道:“那人呢?”

    “那人如今正在礼部,以使者自居,并无逃跑惊惶之意。”

    徐诰哼了一声,道:“张迈这是要先声夺人,预先就派了人潜入境内,到了时间一起拿出檄文。他们的细作功夫,做的很足啊,连江南都能如此,遑论中原!”又问宋齐丘道:“檄文是真是假?”

    宋齐丘道:“天策大臣曹元忠曾转来张迈问候前吴主上之信,看印信不是假的。”

    徐诰道:“那就是真的了。檄文上说什么?”

    “这……”宋齐丘呈上檄文道:“请陛下御览。”

    徐诰接过檄文,看了一眼也是不禁变色。

    檄文十分简单,也不算文雅,但里面的话却是霸气尽露,就连徐诰这样的东南霸主见了也不由得心脏一提!

    只见那檄文写道:

    “大唐天策上将张迈,告天下父老、诸藩将帅: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中华之臣妾!此非汉家之霸道,乃是万古之常理!自唐末以来,华夏分崩离析,诸胡朝贡不至,此已使我辈子孙,愧对列祖列宗于九泉之下,至于石敬瑭以沙陀杂胡而篡中原大统,裂土燕云以奉契丹,此尤其为汉家奇耻大辱!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今将借道中原,北讨契丹,复我燕云,驱逐胡虏!此战非为一己之私,乃出天下公义!凡我汉家子孙,尚存一丝血xìng者俱当响应,无力响应者亦当为我军祝祷,若有冥顽不灵之辈,敢阻我为国除残去秽之路者,是为国贼!国贼当道,我之陌刀,必诛之尽绝而后已!天运无需问,汉家必盛昌!”

    看罢檄文,徐诰的双手竟然也不禁地微微一颤,望着长江喃喃道:“借道中原……北讨契丹……借道中原……北讨契丹……张迈!他真的要和全天下都干上了啊!”

第一八六章 十州易帜!

    第一八六章十州易帜!

    徐诰并不是第一个看到《讨胡檄文》的人,当然也不是最后一个。这件事情,张迈让鲁嘉陵曹元忠共同筹划,以十分秘密的手段,在洛阳、长安、成都、金陵等十余座都城同时出现,数日之后,又在幽州、云州、太原、齐州、开封、夏州、汉中、江陵、交趾一起现身,一旬之内,天下皆知!因为檄文的数量出现的太多,不久就连百姓妇孺也都知道了,至于读书人更加是人人不谈。所有人碰面的时候,第一个要谈论的话题就是这篇檄文。

    天策军兵马未动,整个华夏却已经震动了起来!所有人都想知道,这位张元帅真的能够做到他在檄文中所声称的一切么?

    这篇檄文分明就是一封战书!所谓“借道中原”,就算是年少如孟昶也知道那绝对不可能的!张迈这样做,分明就是同时向耶律德光与石敬瑭宣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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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阳城内,桑维翰欢喜异常,这篇檄文虽然振奋了天策军的士气,也让中原士民无不翘首东望,但桑维翰非但不受打击,反而兴奋莫名!

    檄文刚刚在洛阳出现的时候,石敬瑭已经准备前往潼关,大军已经布置在了长安,最后一批进入关中的人马也将出发,石敬瑭正给刘知远送行。

    桑维翰奔到他面前,山呼万岁。

    “成了,成了!”他捧着檄文,说道:“陛下,此次西行,陛下必然得胜凯旋!”

    石敬瑭取过檄文,看了一眼后不由得大怒,张迈的这篇檄文,所谓“以沙陀杂胡而篡中原大统,裂土燕云以奉契丹”,矛头直指石敬瑭!至于说要借道中原,那更简直就是没将他放在眼里!大怒之下,他几乎就要将檄文撕碎!恨恨道:“张迈如此嚣张,我若不灭他,便不坐这龙床!”

    桑维翰急忙劝住,道:“陛下,此檄文的出现,乃是好事啊!之前我们尚担心孟蜀不动手,尚担心契丹观望,但此檄文一发,不必我们催促,孟蜀必然有所行动,契丹也必进兵!到时候我们三家连兵,何愁天策不破!”

    石敬瑭听了转怒为喜,连称有理,刘知远在看了檄文之后,神sè却颇有变动,道:“本来我们若与契丹分合进击西凉,不过是群雄争霸罢了。可是如今张迈擎起华夷大义,遍告天下,若我们在这个时候与契丹联手,天下士民见了,必然骂我们果然卖国!当初割让燕云时,臣已以为太过。现在若再与耶律德光摆明了联手,那这千古骂名,只怕就洗刷不掉了。”

    桑维翰道:“刘将军这就不对了,古往今来,成者王侯败者寇!什么华夷之辨,什么大唐契丹,只要咱们得了天下,到最后也只看我们的新《晋史》怎么写罢了。”

    石敬瑭挥手道:“维翰说的不错,知远,你可速速行动,不可被张迈的几句大话打动了。”

    刘知远是军中的实权派,并不希望屈膝于契丹面前,但也不见得有多深的华夷情结,当即答应了,领兵秘密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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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一日,冯道等也收到了檄文,他刚开始吃了一惊,尚存观望,数日后满大街都讨论檄文之事后,宫内出圣旨下令满城百姓,不得提起与檄文有关一字,否则当受大刑!满洛阳的人这才都明里住了口,却还是在暗中议论纷纷。

    差不多就在这时,天策军竟然派了使者来,入洛阳要求石敬瑭借道,说天策军将先入秦,后渡黄河入晋,经河东先收复云州,再收复幽州,要沿途关隘勿关、百姓勿惊。石敬瑭大怒之下,差点就杀了使者!

    又过数日,契丹使者抵达,石敬瑭大喜,竟然开城门亲自迎接,满城汉民听说此事之后尽皆侧目。若无檄文之事,契丹使者来了石敬瑭迎接,五代时政权更迭,皇帝常换,也没几个百姓对这些事情挂心,但这时檄文既发,张迈高举民族大义了,天下人便都存了这个念想,再看石敬瑭时,便觉得怎么看都不顺眼,要他们马上将这种不满付诸行动那是不可能的,但眼看石敬瑭逐天策而亲契丹,心中便总感觉不舒服。

    坊间不知不觉中竟然传出了几句童谣来:“石家子,儿皇帝,燕云割,家门弃,汉将来使如仇人,契丹来使甜如蜜。沙陀契丹若联手,赤县神州尽奴隶!”

    三日后童谣传入宫中,石敬瑭大怒之下派出人来全城搜捕,又下令严防保甲,悬赏要人互相告发,自不免有一些不肖之徒拿了曾传唱者去领赏,石敬瑭不管真假,就将被拿上来的人当众处死!手段之横蛮令人胆战心惊!这一招杀jī儆猴倒也奏效,整个洛阳城倒是再没人敢luàn说话了,然而当冯道看到大街上那种道路以目的场景,心中却反而一凉。

    他对亲家刘昫道:“主上这一下可失策了,张迈虽然高举华夷大旗,不过他的身份也不是毫无瑕疵,既然他们作高唱之调,难道我们就不能以言论制言论么?以屠刀制言论,反而要失了人心!”

    刘昫冷笑道:“他未必不知道这一点,只是眼下他摆明了是要和契丹联手,事实如此,却还如何辩去?若是要与张迈辩论,言语上必然要得罪契丹——他又哪里是肯得罪契丹的?既然如此,倒不如直接一些,将这些言论一禁了之!”

    冯道道:“关中若是开战,不管谁胜谁负,后果都势必生灵涂炭!八百里秦川自唐末以来屡经战火,实在经不起折腾了。”

    刘昫看他的神sè,听他的言语,惊道:“亲家,你要做什么?”

    冯道说道:“我要入宫面圣,劝主上和西凉、拒契丹。”

    刘昫大惊道:“亲家,你何时变得如此不智?今上如今行事有气急之象,不是他本是急躁之人,而是他所图者大——他所图者,便是要借契丹之力削弱西凉,好坐稳中原,如今这道檄文正是激怒契丹、邀胡西进的天赐良机!为了这图谋,他早将千古骂名都置之不顾了——只看燕云之割让,便知今上之心何其坚忍!稍稍杀几个都中百姓,算得什么!回头便是整个关中成为焦土,他也不会皱一皱眉máo!你现在若去触他的逆鳞,就算本意是为了天下百姓,他也必要疑你与张迈内外勾结,到时候桑维翰之流再进两句谗言,你我两族的性命就都保不住了!”

    冯道虽然有为天下之心,但终究不是比干、魏征,顿足道:“此战一起,就算天策侥幸能够得胜,但胡人骑兵来去如风,就算败了也不至于重创,而中原、西凉甚至巴蜀却必然付出惨重代价!汉家子弟将在此战之中元气大伤!这是亲痛仇快之事!张龙骧啊张龙骧,你这个开战的时机,实在是选错了!以你的才智不应该看不透这一点,但你仍然要做,唉,看来你也终究是个霸者之才具,不是仁主!”

    他大哭了三声,回身入府,闭门谢客。

    檄文出现大概是在秋收之前,檄文一发,关中各地农夫抢着收谷,就连农夫也意识到将会有天大的变故发生!不数日间西北麦田尽收!

    至于大族商家,能匿藏的更是早都匿藏了,在经历了从chūn季到秋季两个半季节的繁荣之后,西北大地变得一片肃杀!金风从西而东,带着一股血腥味,弥漫著整个大地。

    所有人都在害怕战争爆发,所有人都准备好了应对这场大战,刘知远在长安城内多方准备,李彝殷在定难厉兵秣马,但在大战之前却是平静得可怕。

    一场即将爆发的大战,就像一个还没点燃的火药桶一样,只欠一点火星!

    但天策未动,契丹未动,孟蜀未动,石敬瑭也未动!

    秋收之后的时间过得极为漫长,就像每一天都入过去的一个月一般,让人备受折磨。一直到天策六年九月二十三……

    这一天,关中西北部的武州城忽然起了变故!守将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竖旗易帜!归顺天策!

    由于李从珂已死,中原再不称唐,所以张迈在那以后开始渐隐天策之号,而将所有旗帜改为“大唐”!

    唐字大旗猛地飘扬在武州城上方!

    陇西诸州无不震动,都要看张迈如何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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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日之后,九月二十五,张迈就收到了消息,当鲁嘉陵问他怎么办的时候,张迈道:“不应该是你来问!”

    鲁嘉陵一愕,境外有人来归附,按理说是他该问啊,张迈却指着郭威,道:“该你来问!”

    众人心头一震,就都知道了张迈心中的答案!

    郭威上前问道:“元帅,我等该如何响应?”

    “进兵!”张迈道:“既然有人愿意投诚借道,那么就……杨信!”

    “在!”

    “你速引一支兵马,进驻武州城!”

    “是!”

    杨信跨上汗血宝马,疾驰而去!

    他的数千骑兵早就等候在边境上了,三日之后,九月二十八,洛阳方面尚未有反应,大唐猛将杨信已经进入武州城!

    这时张迈与李从珂约定盟约之后,西北兵马第一次踏入中原政权的辖城!

    这一瞬间,在西北唐军看来,是“借道”开始!

    而在石晋、孟蜀方面看来,则是张迈宣战!

    “开始了!”

    所有人心里都是一提!

    长安城内,刘知远牙齿一咬!

    ————————

    河套,黄河东岸,黄河北岸!

    黄河秋水尚不减其盛,却有契丹骑兵影影绰绰地出现,一开始只是零星,到后来竟然铺天盖地!

    骑兵的数量已无法知道有多少!但黄河西岸和南岸的哨岗一望就魂飞魄散!

    那究竟有二十万人,还是三十万人?

    那是河套从来未曾面临的强大兵力!漫山遍野都是铁蹄!耶律、述律、萧、奚……诸般大旗猎猎作响,在秋风之中震动着威严!

    耶律德光!

    他竟然出现在了敕勒川的南部边缘,竟然出现在了黄河边上!

    “报——武州易帜!天策兵马已经向陇西挺进!”

    “好!”耶律德光哈哈大笑!

    棋局早已布定,接下来,就要看诸方如何着手了!

    “上一次,我没有渡过黄河!”耶律德光用马鞭指着滔滔河水,说:“但是这一次,我们可能要在河水的那边过冬了!张迈的神话,很快就要在皮室军的铁蹄之下终结!”

    ——————————

    渭水之南,成州之北!

    无数巴蜀铁甲埋伏着,随时候命!

    蜀军的数量,竟然超过了八万!其中更有相当数量的骑兵!

    自凉蜀贸易以后,蜀国丝绸不住外输,凉州方面也有限量地卖给蜀国马匹——但这只是官方交易,在走私方面,随着两国贸易的扩大,马匹走私也就难以避免。更何况,蜀地西北与吐蕃高原临近,那里也有盛产马匹的地方!

    八万大军,那对蜀国来说绝对是比例相当之大的战力部署。而这时出现在军中的,竟然有一个少年——孟昶!

    “陛下!”王处回比韩延徽更早一步就接到了消息:“天策军已经挺进武州城!”

    孟昶大喜道:“好!他果然干了,不愧是我的义兄!哈哈!”

    王处回脸上却充满了忧sè道:“陛下,张迈此人,不动则已,若动则有相当的胜算,我们……我们是否真的要与他为敌?”

    孟昶淡淡道:“我们当然是坐山观虎斗!且看看契丹、石敬瑭与张迈打成什么样再说。你一大把年纪了,还要我来教你?”

    ——————————

    天策六年九月底,在数日之间,一队队的骑兵挺入武州城!大批的粮草也从兰州运至!

    杨、折、郭、曹……一面面的旗帜,象征着西北唐军大将群出!

    最后,薛字大旗也动了!这面从来未越过兰州以东的大旗,终于过了黄河!

    李彝殷也准备了向南,张迈答应过他,未来会给党项人取得一个更加膏腴的地方,还有什么,比关中更加yòu人?

    整个关中都震动了!

    唯有刘知远,尚能镇定,他就像一块压舱石一样,压得东半个关中平原一动不动,让秦川这艘大船不至于倾覆!

    而石敬瑭,也集结了十万大军,随时准备入关中!

    可是西半部,却未开战就已经沸腾!

    十月初一,原州易帜!

    十月初二,义州易帜!

    十月初四,在平静了一天之后,渭、泾、陇、宁、庆,五州同时易帜!

    十月初五,赤缎血矛出现在了秦州城外,雄武军节度使出城投降!

    同一日,衍州易帜!

    未有战争!秦西十州已归唐军!西凉五万兵马进驻十州,总数四万人的边军同时投降!

    这,就是人心么?

第一八七章 九路大军

    第一八七章九路大军

    契丹大军集结于黄河。wwww.uu234.com书友整~理提~供敕勒川犹如飘来了一朵乌云,覆盖了百里大地,青草正在走向干枯,却如何能够经受得住这样的万骑奔腾?

    这一次契丹的意图十分明显,那就是要阻止天策军登上霸主之位,重新竖立其天下第一强国的姿态,耶律德光似乎不再留手,而是要以千钧之力、狮子搏兔之事碾碎唐军。

    以皮室军为中心,是契丹本族兵马五万人,次之,是来自漠南的奚、回等亲近部族四万人,以及来自东胡的铁骊、回跋诸部两万人,次之,是潢水流域胡化已久的汉兵两万人,次之,是漠北达旦、乌古、敌烈诸部三万人,次之,是来自东海的室韦诸部两万人,次之,是来自燕云地区吐谷浑诸胡族三万人,次之,是来自燕云的归顺汉兵三万人,次之,是上次入侵中原之后所俘虏、裹挟之汉兵三万人——此三万人即传说中的炮灰部队,胡人用兵,常以此技。

    上次耶律德光襄助石敬瑭夹击张敬达时,以兵贵神为要,故以数万精骑兵飞袭击张敬达,这一次却是动用了极大规模的兵力,总数接近三十万人,这个数量,对游牧民族来说是极其罕见的,也是契丹近十年来未有之事。

    且诸部虽有亲疏之别,战斗力却不一定以亲疏而定,比如东海室韦诸部虽疏,却极野蛮可怕,漠北诸部三万人,与契丹关系既较近,且若不是武器较逊,否则战斗力只怕便不在腹心部之下!

    至于潢水流域胡化已久的汉兵,则是契丹内部极特殊的一部分人马,这部分人虽是汉人,但胡化已久,已经甘心为奴,且擅长诸般器械战争、攻城战争,内里更有擅长临战制械的能工巧匠,乃是作用难以估量的部队,这部分人加上归顺汉兵三万人、裹挟汉兵三万人,一旦进入攻城战或阵地战,将会在契丹骑兵的驱策下结成一个可怕的团体。

    二三十万人在河套北、东两岸数百里一起渡河,漠北漠南骑兵渡河,用的是浮囊,以充气皮囊作为类似救生圈之物件,数万人掩至一处唐军未能防守之地,连夜渡河,河套地区的黄河延绵千里,从朔方一直延续到河东,自古非是一个能够限制胡马的所在,漠北漠南各族中都有若干个对这一带地形熟悉的耆宿,唐军的人数不能将数百里黄河防备的滴水不漏,只要有数里地方被窥到破绽,数万人便能从此刻突破。

    张希崇死后,其继任者墨守陈规,未能及时阻击契丹的全面渡河战争,几处局部被突破之后,接下来便产生了全线崩溃的危机的。对岸已经渡河的先锋骑兵左右冲突,开辟了一个安全的就岸地,潢水汉兵早已砍木为筏,大规模的渡河行动立即进行。

    杨泽中自忖不能抵敌,想到了张迈的嘱咐,当即全线撤退,弱旅直接退入姑臧草原,精锐凭借灵州城苦守。

    契丹两日之间尽数渡过,跟着蜂拥而下,如chao水般覆盖了套南、府麟,冲向定难军!

    党项虽然早有归顺天策之心,不久前也才表示效忠,但族内任谁也没想到契丹这次竟然会动如此惊天攻势!更没想到漠北漠南骑兵会来得如此之快!

    早在契丹骑兵渡河刚半的时候,先锋骑兵已经南下横扫!精骑冲突,所到之处不能为军队住宿者便点火焚毁,不投降者便即格杀!党项族有组织抵抗的,却哪里是皮室军与漠北精锐骑兵的对手?

    烈火伴随着血腥,在数日间烧遍长城旧址南北,唐朝遗留下来的部分长城在骑兵的踩踏中土崩瓦解!河套地区,从黄河一直到夏州城,居民一半投降,一半被杀!而投降者又马上成为契丹军被裹挟的炮灰兵力。

    除了在城外活动着的契丹军以及被挟持了的百姓之外,方圆数百里萧瑟无比——秋风吹过,几无一个活口!

    一时之间,整个定难军境内风声鹤唳,无论谁提起契丹二字都是谈虎色变,就连李彝殷也在接到连续而来的败况之后脸色惨白!

    上一次,契丹只来了国之偏师,且只是兵力之一半就围住了夏州城,这次契丹却是主力大至,且是正面进击,党项人纵有主场优势却哪里抵挡得住?夏州城以外的定难军据点被一个个地拔出,每拔除一个,李彝殷心中便惊悚三分。

    他本人甚有英雄七魄,也还抵挡得住,但其它各部族领袖却都在契丹大军面前失去了信心!甚至失去了勇气!

    李彝殷的叔叔李仁贵,以及族中长老李庄恒等人急来寻他,问他要对策。李彝殷道:“哪有什么对策?不过是死守夏州,以待凉州来援罢了。”

    “但是……但是……”李仁贵显然有话,却是yù说还休。

    这时李彝秀奔入道:“哥哥!契丹皮室军到了!”

    众人吓了一跳,一起奔上城头,但见风沙与天空jiao界处渐渐出现一个骇人的阵势,裘袍皮帽的契丹腹心部一队队地闯入众人视觉之内,李仁贵李庄恒等都善于望天,只看到细沙层层而上之态,就知道所来的数万人所骑无不是良马,所乘者必是精兵!

    数万精锐骑兵之外,又有数万漠北骑兵以百余丈的纵深度,分作数百队扫dang深入,这两支部队的出现,已经断绝了李彝殷出城野战的念头!

    跟着是五六万汉兵,推着攻城器械,精选攻城突破点,李氏家族以一座夏州城割据定难数十年,本身也是攻守好手,只一望就知道这个攻城的阵势比起上次耶律李胡来不知强了多少倍!

    更可怕的是这一批兵力尚非契丹军的全部,根据探子回报,后续契丹尚有后继者源源不绝而来!

    十余万人遍及城外四野,军队四合,堵住了夏州出入的道路!又有成千上万衣衫褴褛者被赶为攻城先锋——那都是契丹在河套地区新俘虏的百姓。

    攻势在将动未动之际,代表契丹一族无上威权的镔铁旗杆大纛推到了阵前,城外十余万人望见大纛,步兵一起半跪,骑兵一齐高举兵器,大叫:“契丹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契丹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

    声音在辽阔的苍穹下响dang着,城内党项一族听了无不胆寒,更有妇孺被吓得大小失禁。

    却见一骑飞至城下,片刻后李彝秀赶来道:“大哥!契丹……契丹皇帝派使者来了!”

    李仁贵、李庄恒等纵为老将也不禁当众变色,一起哦了一声出微微的呻yín。

    李彝殷沉住了气道:“有请!”

    一个箩筐垂下,将契丹使者拉了起来,契丹使者来到李彝殷面前,昂然道:“你就是李彝殷?”

    李彝秀喝道:“放肆!”

    那使者却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道:“皇帝陛下给你带了一句话,你听好了!”

    李彝殷道:“在下洗耳恭听!”

    那使者道:“朕,给你们三天时间!”

    说完这句话他掉头就走了。

    李仁贵、李庄恒等面面相觑,均想:“耶律德光这是什么意思?三天时间?是说三天之内如果不投降就攻城么?”

    但是很快的,契丹人的欢吼声就打破了二李的这个想法!在契丹使者回去之后,镔铁大纛之下令旗挥动,十余万军队嗷嗷而叫,二十万战马如龙嘶鸣,汉步兵随即行动,胡化汉兵指挥着归顺汉兵,归顺汉兵驱赶着裹挟汉兵,裹挟汉兵驱赶着刚刚投降的河套百姓!

    这时已是黄昏,但契丹人并未有撤退的打算,相反——攻城开始了!

    器械也动了!

    投石呼啸而至,火团从天而降!

    契丹得到了汉家技术已久,就攻城能力来讲竟不在唐军之下!

    “守住!守住!”李仁贵大呼起来,指挥手下分头行动。

    一万漠北骑射兵横cha过来,望着城头就是一阵箭雨!

    他们来得快,去的也快,但就在来去之间飞箭已如狂暴的大雨一样netbsp;漠北骑射兵才去,漠南骑射兵又来,又是一轮的箭雨!

    两万羽箭在片刻间就让夏州北城头钉得如同刺猬一般!

    李彝秀大叫着抱住了李彝殷滚入一面mao毡盾墙之后,这才躲过了箭雨,但他左臂已经中了一箭!

    战争竟是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李彝殷狼狈,李彝秀受伤,屹立数十年不倒的夏州城在转瞬间就变得风雨飘摇!

    “朕,给你们三天时间!”

    这句话犹如铁锤一样击打着李仁贵与李庄恒的心!

    李仁贵这样理解着:“三天之内,耶律德光有把握攻破夏州城!”

    李庄恒则这样理解着:“若我们在三天之内不投降,只怕将来党项可能灭族!”

    无论是哪一种理解,这句话在契丹所表现出来的战斗力下都显得不是虚言恫吓!

    这就是耶律德光出动大兵的用意:他不但要打败敌人,更要在包括西北诸藩在内的天下人心目中,建立契丹铁骑不可战胜的神话!只要竖立起这一个神话,再往后中原诸藩就再不敢仰视契丹帝国,在镔铁大纛勉强将全部匍匐!

    李彝秀中的是一支毒箭,悟真为他刮rou治疗时李彝殷就在旁边陪伴着,因为治疗及时,毒xìng并未蔓延,但李彝秀却在失血过多之后脸色苍白。

    李仁贵和李庄恒在见识过契丹可怕之后,心里有着一肚的话要说,却碍着悟真无法开口。终于悟真带着yao箱出去之后,李庄恒才道:“将军,难道……难道我们真的要扛下去?”

    “这是什么意思?”李彝殷黑了脸。

    “契丹的来势,大大出乎我们想象之外啊!”李仁贵说。他们原本都认为天策与契丹虽然jiao恶,但党项投靠天策,起的也只是牵制契丹、石晋的作用,却没有想到契丹这次竟是皇帝亲临,而且一来就是如此可怕的攻势。

    要党项人牵制契丹、石晋他们愿意,要他们作为阵前卒给张迈卖命,党项一族就要犹豫了!何况耶律德光所展现的兵力已经说明:契丹军是有能力摧毁党项全族的!

    “你们,是什么意思!”几乎相同的一句话,李彝殷的语气又重了三分!

    李仁贵道:“我们的意思,将军明白的。”

    李彝殷道:“我不明白!”

    李庄恒道:“党项力弱,抵挡不住契丹的!”

    李彝殷怒道:“难道你要我向耶律德光投降么!”

    李仁贵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们党项本非汉儿,在胡旗之下还是汉旗之下,并无区别。”

    李彝殷哼了一声,道:“耶律德光只是露了个脸,就将你们吓成这样了?我党项男儿,何时变得如此胆小如鼠了?”

    李仁贵道:“非是胆小如鼠,实在是……将军,我们必须让张迈表个态!张迈乃是绝世枭雄,他不会顾惜我们的!我们不能让夏州数十年基业,不能将党项合族老小,用来作张迈他与契丹赌博的筹码!”

    “住口!”李彝殷喝道:“你竟敢在大战之前,口出慢我军心之言!若不是念你乃是我的叔叔,只这一事我就要将你军法处置!”

    李仁贵被他一喝,方才收敛。李彝殷挥手道:“我们夏州城,不是那么好打的!前明宗皇帝他没法动我们,耶律德光也不能!你们下去,让儿郎们守好各自的岗位,大事决策,我自有主张!”

    二李虽然不服,却也不敢违拗,领命告退,等他们走后,李彝秀摸着伤口周围青色的皮rou,低声道:“哥哥,二位叔叔的意见,我们也不能完全无视,他们毕竟代表了城内许多人的想法。这次……契丹真是可怕啊!”

    李彝殷沉yín着,道:“你也怕了么?”

    李彝秀道:“我愿与兄长同生共死!不过张迈若是迟迟不肯出兵,对我们来说,却是不值!”

    李彝殷沉yín道:“我知道了。”

    到了半夜,外面仍然是杀声震天,契丹竟然第一天就连夜攻城,整个夏州城无人能够阖上眼睛,伤兵不断从城头送来,城内百姓也有许多被落石与火球打伤,唐军派来的医疗支援部队忙得无半点空隙,夏州军民,竟然在第一天就付出了沉重的伤亡。北部的瓮城甚至成了一片火海!

    军民的减员与受伤,李彝殷尚觉得可以承受,但

    悟真和尚百忙之中chou出一会来看李彝秀的伤情是否有变,要出去时,李彝殷道:“悟真和尚!张元帅要让夏州城等到什么时候!”

    他的话很低,却充满了令人不可回避的力量!

    悟真放下了yao箱,非常认真地道:“七天,一个月。”

    “什么意思?”

    悟真道:“请将军坚守七天,七天之后,再作打算!那时候无论将军作何打算,元帅都不会责怪将军。”

    “那一个月呢?”

    悟真道:“如果党项能守住半个月,那么大胜之后,元帅将与将军结为兄弟!”

    李彝殷嘿嘿两声,道:“结为兄弟……结为兄弟!看来,张元帅对于契丹的来势,倒是估摸得很准啊!不过一个月……就不知道我李彝殷有没有这个福分了!”

    夏州城外,耶律德光驻马冷笑,对着身后的皮室军将领及各族酋长道:“过了这座城,再往南就是关中的花花世界,往西,则是凉州、兰州的锦绣市井,丝路的财富,不知在长安、凉兰积累了多少,到了那里,我许你们劫掠三天。”

    皮室军将领以及各族酋长闻说齐声欢呼。

    ——————————

    契丹凶猛的来势,夏州城固然当其冲,就是关中平原也受到了波及!

    各路人马在接到消息之后,想法都有所改变。刘知远在长安城内本来天天算计的只是如何对付唐军,但现在契丹的可怕势头却引起了他的警惕,他将自己的想法让随身书记写成密信,送往潼关jiao给石敬瑭。

    但石敬瑭却不为所动,回复说要他照常调兵遣将,准备迎战天策唐军!

    刘知远沉yín着,心道:“上一次,陛下用燕云换得了洛阳的宝座,这一次,大概是准备以八百里秦川的糜烂来换取西北的安宁了吧。”

    ———————————

    秦州城内。

    原雄武军节度使慌忙送来有关契丹的战报,脸上虽然尽量保持镇定,却也无法完全掩盖他内心的惶恐。

    他退去之后,郭威入内,说道:“契丹来势汹汹,元帅,我们只怕得提前出底牌了。”

    “底牌?”张迈道:“什么底牌?”

    郭威道:“姑臧草原,有兵马暗中入驻的,元帅,难道不是么?”

    张迈低头沉yín着,道:“现在……太早了。”

    郭威道:“或许元帅另有打算,但契丹来势太过猛恶,如果我们迟迟不动手,则党项之心不能坚,万一李彝殷变节,朔方失陷,只怕……只怕凉兰也将有倾覆之危!”

    张迈道:“这一次,我确实是将一切都赌进去了!不过凉兰乃根本所在,不容有失……也罢!小netbsp;马小net从不知何处闪了出来,张迈道:“令吧!”马小net声音竟有些颤:“要……让慕容副都督他们现身了?”

    “是。”张迈屈指道:“龙骧铁铠左路,龙骧铁铠右路,郭威部、杨折部,奚胜的陌刀战斧阵,鹰扬军、天山新锐,再加上汗血骑兵团,火器新军……哼!九路兵马精锐齐动!我倒要看看,耶律德光与石敬瑭能奈我何!”

    他倏地站了起来,走到窗外,面向东北,道:“来吧,来吧!这一仗,将是你们所有人的葬身之地!”

    ————————

    阿菩目下正在大连,作为《山海经密码》的作者参加有关的宣传活动,日程排得很紧张,因为周一还要赶回去应付工作上的事,不过还是挤了时间码唐骑。

    听说一些作者对签售之类的活动有偏爱,可惜我天xìng不喜热闹,不过出版合约中有规定作者有义务协助各类促销与宣传,也就抛出来卖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作为《唐骑》的作者参加这类活动呢。努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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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八章 军势如棋

    第一八八章军势如棋

    东南方向,传来了一个让石敬瑭欣喜莫名的消息:徐诰向石敬瑭展现了他无意北上的诚意。

    本来,徐诰一早就暗示不会袭石敬瑭之后,好让他安心对付天策唐军,不过国与国之间,本来无论是什么样内容的外jiāo辞令都无法让人放心的,但这时徐诰却用行动证明了这一点——他出兵荆楚了

    大喜之下,石敬瑭再无疑虑,终于兵出潼关。

    尽管石敬瑭名声不好,但他终究是石晋王朝的皇帝,皇帝进驻长安之后,三军士气大振。秦东诸藩,眼看契丹势大,皇帝亲临,也都纷纷表明自己的忠心。石敬瑭眼看长安城坚,三军气壮,心中欣然,对刘知远笑道:“我外有两大强援,内忧坚城大兵,就不信张迈能奈我何”

    可就在这时,却传出了天策唐军全面东进的消息

    原本隐藏的兵力,纷纷亮出了旗号

    石敬瑭接到情报之后,脸sè又倏然为之一变

    ——————————

    秦州。

    赤缎血矛chā在城头,九万大军分列内外,一队队的兵马开入秦西十州

    张迈宣布:讨伐契丹与国贼的行动开始

    大军第一路,龙骧铁铠左路已随张迈进驻城内。

    大军第二路,龙骧铁铠右路出秦州野外警戒随时准备横扫来袭敌人。

    大军第三路,郭威由陇州进bī凤翔府

    凤翔府石晋留守大惊之下,赶紧派人向长安求援,可是他派出去的人第二日却大半死在路上,小半逃了回来报信。

    因为凤翔府与长安之间的道路,竟然被切断了,切断道路的,是唐军的急先锋——杨信与折从适

    这就是大军第四路,是先锋杨信、折从适各率jīng锐五千人,他们飞驰横亘于凤翔府与长安之间的野外,凡是胆敢出城者马上追杀

    杨折二人只各率领五千骑兵,但这一万人却都是jīng锐中的jīng锐石晋在关中的兵马,除了石敬瑭的亲军与刘知远的jīng锐,又有谁能硬撼这对扬威万里的无敌组合?

    同时,大军第五路——薛复率领汗血骑兵团终于渡过了黄河,以常人难以想象的行军速度抵达义州。义州处于秦州、陇州之间,薛复到了这里,向西南可以呼应张迈,向东南可以增援郭威,向东北可以tǐng进定难军

    党项方面收到消息后军心一振

    他们本有坚城,只是野战不敢与契丹骑兵正面对敌,如果汗血骑兵团突至夏州与契丹决战,那么契丹之围就有望解除

    如果说,这五路大军还在石敬瑭等的计算之内,那么第六路兵马的出现,就着实使人大吃一惊了

    第六路大军,出现在庆州庆州是天策唐军已经控制的秦西十州中最东北的州城,离定难、朔方都不过数百里,进驻庆州的军马,就是正面抵御契丹的兵马

    在这一路大军出现之前,谁都在猜测张迈会派谁来,有人猜测是郭威,有人猜测是杨折,当然猜测得最多的,还是薛复。

    但是,谁都错了

    不是郭威所带领的hún合兵种,也不是杨折所带领的冲锋骑兵,更不是薛复所带领的汗血骑兵团

    出现在庆州城的,竟然是天策唐军名播万里的重步兵阵势——无敌的步兵之王——陌刀战斧阵

    张迈的这一轮军事调度和消息的发放拿捏得极准,陌刀战斧阵出现的消息,比汗血骑兵团抵达迟了半天,但带来的震撼竟较汗血骑兵团大了十倍

    因为薛复一直活动在这附近,他会出现,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

    可是,奚胜不是在轮台么?他的出现,意味着张迈真的连天山的兵力都调过来了

    “陌刀战斧阵啊,陌刀战斧阵啊”

    夏州城内,李庄恒在悟真处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喃喃自语。

    李仁贵也如吃了一颗定心丸

    他们之所以会害怕和恐惧,其实只有一半是来自契丹的压力,更有另外一半是担心会被天策唐军当做炮灰弃子。

    所以他们比谁都更加关注出现在庆州的兵马——如果出现在庆州的兵马是强军,那就说明张迈不会放弃夏州,党项人才有决心坚守下去,反之如果出现的是羸弱兵马,那就说明张迈只是在敷衍。

    而现在,大唐天策上将没有让他们失望,非但没有让他们失望,甚至超过了他们的预期

    “陌刀战斧阵啊”

    因受伤感染而躺在chuáng上挣扎的李彝秀也忍不住直起了身子

    “陌刀战斧阵,对上皮室镔铁骑”

    只想一想,他就觉得热血沸腾——那将是胡汉两家步兵与骑兵最强者的正面对决这样的大战只曾经在轮台一战中出现过,但那一次契丹也营造了一种形势,避免了直接冲击陌刀战斧阵,那这一次呢?

    胡人骑兵中的最强,会不会选择正面冲击汉人步兵中的最强?

    一时之间李彝秀觉得口干舌燥,竟是兴奋难当

    与他同样震惊,却是另外一种感觉的是石敬瑭

    “陌刀战斧阵……陌刀战斧阵……”石敬瑭也愕然了。陌刀战斧阵出自中原,但他手下却已经没有这一强悍的兵种,一直以来,他都庆幸于这支强兵远在万里之外的天山,谁知道却会“忽然”出现在了庆州

    杨折的jīng锐,是能在契丹万军之中取其战将首级的,郭威的hún合兵种,是曾经让契丹也吃了大亏的,如果再配合那无坚不摧、无强不御的陌刀战斧阵,那会是什么样的威力?

    如果刨除鹰扬军的因素,那将是比轮台一战中更加豪华的阵势了

    “韩延徽的情报没错”刘知远道:“这一次,张迈果然是下了血本他要拼命了”

    耶律德光在夏州北部,听到消息之后也冷笑道:“好,好,来得好”

    而他手下的将帅,也一扫之前那种轻蔑,改为一种面对强敌时的兴奋与持重了。

    然而,这一切尚未结束

    一股风悄然而起,来自西方,渡过黄河,然后迅疾地席卷而东

    大旗过处,猎猎作响,而名号却走得比骑兵更快,如同一场大漠狂风一般,横扫整个关中

    一只雄鹰,在陌刀战斧阵现身的第二日,忽然出现在了武州

    轮台鹰扬军大旗慕容

    超过两万人的鹰扬骑兵,由慕容chūn华率领,进入到秦西十州的地界他们来得轻,来得巧,却犹如上古洪荒巨兽踩踏了一下,就引起了地震

    鹰扬军来自轮台的鹰扬军

    张迈竟然连鹰扬军都调来了

    夏州城内,转瞬间党项一族人心大定

    而石敬瑭却大吃一惊,孟昶大吓一跳就连耶律德光都大感意外

    随即,耶律德光哈哈大笑,孟昶神sè坚毅,而石敬瑭则lù出了不死不休的死战决心

    同时,凤翔府还在踌躇的守将,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不战而降郭威旋即进驻凤翔府,接收了降军。再过一日,静难军节度使易帜献出了邠州城

    凤翔与长安之间,再无强大的兵力重镇,郭威和刘知远这对老上司与老部下,终于隔着数百里直接展开了对抗

    鹰扬军的出现一下子改变了所有人的心态。到了这个地步,任谁都清楚张迈这次要决的不是胜败,而是生死了

    “好,好”耶律德光笑道:“这样,才有趣”

    韩延徽叹息道:“臣虽然想到了张迈已经从各处调兵,却也没有料到,张迈竟然会连鹰扬军都调了来可惜,可惜了,如果早知如此,我们另安排一路骑兵,从漠北出发,那么这一下或许就能轻取轮台了。”

    耶律德光冷笑道:“谁告诉你没有?”

    韩延徽诧异道:“有?”

    耶律德光又是一声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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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州城内,张迈也是一声冷笑。

    七路大军已经现身,而造成的声势也在他预期之内。

    “不过,还没完呢”

    他的掌心之中,尚有棋子尚未出手

    这时,一个人走入大帐,竟然是慕容秋华他的手中,拿着一把手铳。

    这是唐军最新的武器之一,铜体木柄,携带便携,虽然与张迈的预想还差的很远,不过却已经是这个时代的技术体系能够生产出来的最尖端的武器之一了。

    张迈从慕容秋华手中接过手铳,抚mō着,抚mō着,道:“这个东西要继续下去。长远来说,我们没法去和漠北游牧民族拼体力,所以我们必须在武器上将他们远远抛下当然,在这一次大战,我也期待着它能够立功”

    他放下了武器,又问慕容秋华:“你觉得孤儿军怎么样?”

    慕容秋华脸sè微微一变,说:“那群人……太可怕了”

    虽然慕容秋华是唐军之中较为温文尔雅的人,但也不是没有见过世面,这时却会lù出这样的神sè来,却让张迈一笑:“哈哈,好,很快耶律德光就能见识到这一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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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场覆盖了数千里的超级战役已经拉开了帷幕。

    耶律德光和石敬瑭都不知道,张迈还隐藏着部分实力。

    而在张迈没有看见的地方,一支两万人的部队正在翻爬川西北那南行的道路,在那里,陇西、蜀北jiāo界处有一批因为天策政权是丧失了特权的土藩主正悄悄地替他们引路,而他们的目的地,竟然是——凉州

    反观正面战场,孟昶藏在离渭河尚有一二百里的成州境内,并未进入凤州,同时刘知远也谨守着长安城。

    凤翔府郭威派来了使者,劝他归正,并保证如果他肯归正,愿保刘知远会得到超过自己的功名利禄,并一举洗刷因石敬瑭而留下的历史污名。

    刘知远却只是笑笑而已。

    在他拒绝了郭威之后的第三天,折从适忽然率领骑shè兵马突至长安城下

    这是天策唐军最接近长安的一次折从适以数千轻骑深入敌境,竟视沿途哨岗犹如无物不过他也没有停留,耀武扬威了一番之后便如风退去

    诸将纷纷请战,刘知远淡淡道:“何必?任他去吧。”

    桑维翰虽然多智,却也多疑,见状秘密来见石敬瑭道:“折从适贸然bī近,正是拔除张迈一颗爪牙的大好机会,刘帅却轻易放人,据属下所知,他前日才会过郭威的使者,陛下,你说这里头会不会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石敬瑭一听大怒道:“胡说什么郭威派人之事,知远早已与我禀明,我与知远之间,不容用间退下”

    桑维翰不敢再说,称是退下。

    石敬瑭的双眉,却忽然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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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州城内,摄朔方军节度使杨泽中在巡视城防。

    他是文臣,有着一颗为国为民之心,牧守一方、处理政务,他都行有余力,但张希崇在芦关死的有些突然,在张希崇死后,张迈为安抚朔方部众之心,便以他作为张希崇旧部之首,对于河套地区、朔方地区的布防,杨泽中显得有些吃力,幸亏这次契丹的大部队都冲夏州去了,耶律德光本人,还有契丹最强的将帅都在夏州城外,使得灵州的压力大大减少,但是杨泽中也不敢放松,敌人随时会袭来,而且还有许多从套南逃来的百姓需要安置。

    天策政权以爱民为第一责任,对流亡的百姓无不尽量接纳。其中一部分百姓,已经转往凉兰地区,却还有为数不少者被收入灵州城内。

    安顿百姓的工作,可不比打仗来的轻松。

    这天夜里杨泽中正在巡视时,城西忽然起火

    这火来得蹊跷,也来得猛烈,当守卫者发现之时,火势几乎已经很难控制了。

    幸好,起火的地方位于西城,灵州的西面就是黄河,契丹要来,也必是从东面、北面。

    杨泽中虽然军务不算熟悉,但也马上想到:“这是敌人声东击西之计”

    他马上发出了两个命令:第一,立刻严查纵火者,看看是否出现jiān细;第二,马上加派兵力防守东mén、北mén。

    可是,西城墙的冲天火光,却耀亮了城外的河水之中,浮动着数以千计黑点。

    “咦那是什么”

    黄河在这一段,是从南往北流,黑点顺流而北,那就是来自南方。

    如果是来自南方,那么就应该是来自凉兰地区的天策友军。可是,天策友军如果要来,不应该不先通个声讯啊。

    更可怕的是,不但河水中有黑点,就是河岸之上,原来也早有士兵登岸——是这场大火才让人看到了这些,可是当城内守军发现的时候,那些黑点早已迫在眉睫了

    “不好了夜袭,夜袭”

    杨泽中有些错愕,但接下来形势变化之快,却是出乎他的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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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迈不是神仙,不能将一切都算计到毫无破绽。

    他甚至不算是一名智将。他的战略,总是奇特中带着疏漏。然而他并不为此而心慌,因为他相信他和他的伙伴们,拥有着一种比“算无遗策”更加强大的力量

    耶律德光呢?他或许是另外的一种霸者。至少在契丹人里头,他的xiōng怀叫人感到诧异。

    “弥骨顶啊,这次,就看你的了。”弥骨顶,是一个契丹名将的契丹名他,就是在张迈手下败了两次,已经被人认为不会再被起用的耶律朔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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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海经密码》韩文版的合同到手了,《唐骑》这边也在谈,不过出版方提出了一些修改的要求。现在我哪里有时间啊。星期六有个考试,星期一、星期二连续三场考试……体制内的单位,总是要搞一些东西让你去忙,这就是业余码字的苦bī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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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九章 哪里人氏

    “报!”

    一个紧急战报传入秦州城。

    “耶律朔古夜袭灵州,灵州城已经失陷!”

    张迈大吃了一惊!背脊猛地一耸!

    “灵州失陷?到底怎么回事?”

    一直以来,契丹军所展现的都是正面推进的意图,所有人的焦点都聚集于夏州,却有谁能够料到先出事的竟是灵州!

    这时张迈身边,鲁嘉陵说道:“杨泽中虽非大将之才,不过也非无能之辈,灵州怎么会那么快就失守?”

    但是第一个来禀报的使者并不知道详情,直到黄昏,第二个使者抵达,才将事情的原委道明。

    原来耶律德光虽然率领大军大局压迫夏州城,但却让耶律朔古另率十万大军暗中活动,这是耶律德光的第一层计谋。

    耶律朔古深通兵法,又曾下朔方,对这一带的地形十分熟悉。他以五万大军在正面逐步逼近灵州城,让朔方军理所当然地认为威胁主要就在前方,这是第二层计中计。

    这五万契丹军沿途烧杀抢掠,又驱赶百姓西行——将野外的百姓驱入城中,既可以扰乱城内的治安,又可以以消耗城内的存粮,同时难民之中还可以埋伏奸细——这是胡人攻城的惯用伎俩之一,从匈奴人到成吉思汗莫不如此。

    杨泽中久在西北,自然深知这一点,不过他毕竟是儒门文士,天策政权又以爱民为至上国策,所以虽知如此,却还是将难民半数收入城内,半数指引西行,同时杨泽中又知难民之中,必有胡人潜伏其中,暗为奸细,因此在收留难民的同时,也进行了奸细甄别,抓出了数百名胡儿奸细来。

    殊不料,耶律朔古计不止此,他派出的奸细不是一批,而是三批——第一批,是胡儿为奸细,杨泽中抓出来之后,将这一批人马尽数揪出,自此安心,却不知道还存在着第二批奸细——这一批奸细乃是胡地汉人,汉家面目汉家言语,而且第一批奸细对此也毫不知情,这批人在第一批奸细被揪出之后便得以继续潜伏。

    而第三批呢,那就是更远的一颗棋子了,乃是耶律朔古在上一次败退之前就留下来的人,作为上一次战争的难民早已渗入灵州、夏州城内,杨泽中哪里就能想到在战前就已经在城内安顿的人竟然是奸细?这第三批的间隙埋伏既久,便只是等待着来自契丹方面的行动命令,而带来行动命令的,正是第二批奸细,这两批奸细一会合,便为灵州城内埋下了一个祸根——这是第三层的计中计,此一层计中计乃是由韩延徽手下的一名汉臣执行。

    与此同时,耶律朔古又派遣了一批擅长靠浮囊凫水漠北、漠南骑兵,不攻灵州东门,不攻灵州北门,却远从数百里外的黄河几字形上横的北岸,不渡黄河进入河套内部,却折而向下,从黄河西岸一路潜行,沿着贺兰山下的小路,一直到了灵州西南,这才趁着夜色将浮囊放入水中,随浪而下。

    契丹的骑兵在过去的几天虽然几次侵袭到了灵州城下,不过都是直犯北门、东门,西南角却是最被忽略的存在。因在灵州守军心中,契丹要到西南角必须绕一大圈,那样势必会被城内守军发现,那时候城内的守军也有足够的时间加强戒备。

    他们却哪里料到契丹竟然会从上游袭来?等发现时,潜伏在城中的奸细已经放下软梯,缒了一部分人上来,这部分人一登城头,城东、城北埋伏着的大军登时响应,十万大军群出围攻!

    这便是契丹军的第四层计中计!

    堤防千里,溃于蚁穴,灵州城被袭破了一角之后,如何还经受得起耶律朔古十万大军的猛攻?终于杨泽中战死,灵州城也失陷了。

    张迈收到消息时,已经是两日之后,秦州城内,高级将领无不又惊又急!灵州夏州,乃是阻挡契丹大军进入凉州的两道门户,现在其中一道门户洞开后,凉州便敞开在契丹大军的眼前了!

    鲁嘉陵虽然没领兵打过仗,不过他是做外交工作的,对于军事地理烂熟于胸,闻讯骇然道:“耶律德光……他这是声东击西之计!表面上他是力攻夏州,军事外交两头下,实际上他的目的,却是朔方,是灵州!”

    “他的目的,不是灵州!”张迈哼了一声,说道。

    “这……”鲁嘉陵更是骇然,叫道:“他……他的目标……是凉州!凉州城!”

    左右诸将闻言无不剧震,张迈也低了低头,说道:“不错,他很清楚他要做什么,那就是要拔我们的根!这一场仗,看来耶律德光早在开打之前就谋划了不知多久了……我确实还是稍微小觑了他!哈哈,耶律德光啊耶律德光……咱们两个,倒是英雄所见略同!”

    耶律德光攻夏州为的不是夏州,而是放烟雾弹给攻灵州做伏笔,而攻灵州为的也不是灵州,而是要为进军凉州铺开道路——这就是他的第五层计中计!

    在张迈和鲁嘉陵的对话中,帐中诸将也都明白了过来,齐声叫道:“元帅,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鲁嘉陵急忙道:“我们是否回援凉州?”

    “回援凉州?开什么玩笑!”张迈道:“大军既出,有进无退!”

    鲁嘉陵道:“可是,凉州乃是我们的根本所在啊!”

    他做的是参谋工作,比常年在战场厮杀的百姓更加亲近战略,这时已经领悟到了耶律德光这一战的战略目的所在:那就是一举攻入凉州!

    鲁嘉陵道:“耶律德光既然先灵州后夏州,那就绝对不会只是要败我们,而是要灭我们了!凉州是我们根本所在,万万不容有失啊!秦西十余州虽然难得,但退守之后,我们尚有机会东进,可凉州一旦有失……那……那我们就会被诸敌切割包围起来了!但我们如果退回凉州,凭城而守,足以抵挡契丹铁蹄,再以陌刀战斧阵、汗血骑兵团与契丹野战争利,那时就算是契丹、石敬瑭,甚至再加上孟蜀联手,也未必能奈何得了我们!只要守住了凉兰一线,我们以后就还可以伺机而动!”

    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那就是秦西十余州是新得之地,新附之军又不能信任,甚至随时都会反叛,在此打仗未必有主场优势。

    张迈沉着脸,眼前的战局变化之快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但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却不肯马上答应。

    ——————————————

    灵州失守的消息,如同大火一样掠遍整个秦陇地区,只一夜之间就完全抵消掉了鹰扬军出现所带来的天策军威,而换成了另外一种震撼。

    孟昶大喜,道:“看来契丹果然厉害!天策张的根基,究竟浅了一些。”随即又转为忧虑:“但契丹如此厉害,万一他攻破了凉州,吞并了张迈,那么……那么接下来会不会得陇望蜀?”

    王处回道:“这一点陛下倒请放心,契丹虽强,吞并了天策之后也需要时间消化,再说,契丹要南下,还有石敬瑭拦在前面呢。自古漠北胡儿南侵,纵然能乱得中原,江南与巴蜀也非他们能够染指之地!”

    他说的,却是自秦汉到隋唐的常识,来自北方的胡人,从来未能占领中原之后再一举统一巴蜀,王处回却不知道,历史在他这里已经要出现拐点了。

    ——————————

    夏州城内,诸李的态度则是为之一变,李仁贵、李庄恒都暗中惊惧,反而是李彝殷松了一口气,李彝秀不明白,问道:“别人都是害怕,哥哥为何却反见轻松?”

    李彝殷道:“我轻松,是因为耶律德光既然虚攻夏州而实攻凉州,那么他的目标就不在党项,而在凉兰了!不出所料的话,耶律德光的第二次招降很快就会到了。”

    李彝秀道:“那我们怎么办?”

    李彝殷沉吟不语。

    果然不出他所料,消息传入夏州城内的当天,耶律德光就又向夏州派出了使者,上一回耶律德光的使者极尽傲慢,这一次却显得很随和,说话也柔和得多,但是契丹人在大胜之余将语气放软,反而更见诚意。那使者说道:“李将军,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灵州已破,凉兰指日可平!跟着张迈没前途了!将军若当机立断,依附我大契丹,这向西征伐的先锋,便是党项一族!我主言道:只要将军肯附,立此军功,将来西凉一地,尽属党项。”

    这个条件一开,李仁贵李庄恒等无不砰然心动!

    如果上次是由耶律李胡来开出这个条件,李彝殷只怕还不敢相信,但现在是耶律德光亲口承诺,而且灵州既破,夏州如果也归附的话,加上石敬瑭,三路大军并力向西,只怕天策便灭亡在即了!

    李仁贵却还不大敢相信天下竟然有这样的好事,道:“这个……凉兰乃黄金车载、丝绸烂库之地,契丹皇帝陛下肯将如此江山赐人?这个……实难相信!”

    他这句话虽是质疑,但言语中已然动摇!李彝殷眉头微皱,契丹使者笑道:“河西虽然好,奈何离我契丹根本之地太远,治理不易,与其并入域内,不如分封——当初我天皇帝(耶律阿保机)虽攻下了天山之北,却还是分封给了回纥,就是这个道理。”

    他顿了顿,又道:“我皇帝陛下如今有女承欢膝下,若将军能立下平陇大功,陛下愿招将军为婿,使两家从此永为翁婿之好,将军为我契丹西南藩属,永为翁婿之国!”

    ————————————

    长安城内,石敬瑭听到灵州失守的消息之后欣喜若狂,哈哈连笑。

    桑维翰山呼万岁,道:“恭喜我主,贺喜我主!”

    这时刘知远刚好从外间走入,闻言对桑维翰的谄媚露出了鄙夷。

    石敬瑭招呼刘知远道:“知远,可听说了没?朔方大胜!”

    刘知远道:“此事臣已知晓。且凤翔方面,杨信、折从适也收敛了许多,臣便知天策军之士气,必已因此而受重创!”

    刘知远淡淡道:“那是契丹之胜,与我何关?”

    石敬瑭眉头微皱,桑维翰笑道:“盟军之胜,便是我军之胜!”

    刘知远道:“哦?愿闻其详。”

    桑维翰道:“契丹若先攻夏州,接下来便是向南推进,与张迈正面决战于秦西、长安之间,那时候关中恐成糜烂矣!然而他既先下灵州,进入凉州之大道便成通途,接下来必然进军凉州——那是张迈的根本之地,他闻讯必然回守无疑!届时我军擂鼓而西,秦西十余州之地,可以不战而收!”

    刘知远哈哈笑道:“听起来,似乎如此,但如果张迈并不回旋呢?”

    桑维翰一愕,道:“不回?凉州乃是他根本之地,他敢不回?”

    刘知远道:“若换了你,肯定要回,但是张迈,他未必就回!”

    石敬瑭捻须不语,刘知远转向他道:“陛下,张迈若是不回,我们擂鼓而西,到时候便是由我们对上张迈的强军,而契丹捣其虚腹!我军承受张迈的最强抗击,而契丹却轻占其地,我军因此战而弱,契丹却因此战而强,这样的局面,对我们来说有什么处么?契丹虽是盟友,但这个盟友只是在此战之中,此战之后,盟友便成仇寇了!”

    桑维翰道:“若依刘大将军,该当如何?”

    刘知远道:“暂且按兵不动,以观张迈的行动!”

    ——————————————

    灵州的消息太过震撼,契丹又是有意宣传,根本藏不住,秦西诸州军民听说无不震骇,一骑飞入秦州——那是薛复的使者,来向张迈询问接下来该如何做的指示!

    但薛复的使者才到,却猛地发现大帐之中竟多了一位上将——竟然是本该在凤翔府镇守的郭威!

    郭威脸上也有风尘之色,似乎也是刚刚抵达。

    张迈见了薛复的使者,问道:“义州出什么事情了?”

    薛复的使者忙道:“义州无事,是薛都督派卑职前来向元帅问策。”

    张迈喝道:“既然无事,问什么策!退下!”

    使者退下后,鲁嘉陵道:“薛都督派人前来,并无不妥。灵州失陷,此事来的太过突然!我们应该考虑西援了,不可等到契丹兵临凉州城下,那时候……那时候河西震荡,我军归路又被切断,停留在这秦西陌生之地,一被包围,可就危险了!”

    “归路……归路……”张迈猛地问道:“什么归路!归向哪里?”

    鲁嘉陵一楞,道:“当然是归向凉州啊,那里是我们的根本之地啊!”

    张迈仰天一笑,道:“根本之地?鲁和尚,你是西凉人?”

    鲁嘉陵又是一愕,更不明白了,但他出身疏勒,论出生地在安西,论更遥远的阻击也不是凉州,的确不能算是“西凉人”。但是,张迈说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呢?

    张迈看了他的反应,说道:“看来,你都快将自己当成西凉人了……连你都这样,军中其他诸将,只怕更是如此了,但是,我们是西凉人吗?”

    “这……这……”

    张迈问马小春道:“小春,你是哪里人?”

    马小春道:“我……我不知道……算是藏碑谷人吧。”

    张迈转问随军书记魏仁浦:“道济,你是哪里人?”

    魏仁浦道:“臣是卫州人氏。”

    张迈又问郭威:“你呢?你是哪里人?”

    郭威道:“臣是邢州人氏。”

    张迈道:“那你们可知我是哪里人?”

    魏仁浦道:“臣听张毅大人说,元帅乃是敦煌张芝公之后。”

    张迈哈哈大笑:“胡说八道!我乃唐人!”

    魏仁浦道:“唐人?唐州人氏?”

    张迈道:“什么唐州!就是大唐!我乃大唐之人!也叫华人,也叫汉人!也叫中国人!”

    帐中诸将闻言心中一振,张迈道:“什么回家!回哪里的家去!这秦州,是大唐的地方不?”

    诸将应道:“是!”

    张迈道:“既然是,那么,这里就是我的家!”

    “但是……”鲁嘉陵道:“这里毕竟是……是新家!而凉州乃是老家!”

    “什么新家老家!大唐铁蹄所踏之处,便都是不容他人染指的国土!”张迈道:“鲁和尚,你们现在的反应,比耶律德光的骑兵更加危险!因为你们心中都快将自己当成西凉人了!如果你们以此自限,那你们和中原的兄弟父老就会有隔,一旦有隔,还如何融为一体?如果我们本非一体,那么我们进军中原,不成了侵略了么?还是说,你们心中,都将这次东进当做侵略了?”

    鲁嘉陵叫道:“这……这……可是现在凉州危险啊!”

    “我知道凉州危险!”张迈低声道:“耶律德光的思路,倒是与我相似,他这次以正压境,以奇行兵,他的目的,就是要直捣我们的根本!”

    鲁嘉陵道:“对,对!”

    张迈道:“只可惜,他搞错了一点!”

    “哪一点?”

    张迈道:“我们的根本,不在凉州!”

    鲁嘉陵等不解,道:“不在凉州?”

    “不错!”张迈道:“不在凉州!”

    “不在凉州,那么在哪里?”

    张迈不答,却反问道:“这次杨泽中失守灵州,部分原因,就在于收留难民而其中有奸细。你们觉得,这事他作的对还是不对?”

    诸将都道:“自然是错了!”

    张迈道:“错?错在哪里?”

    诸将道:“大战当前,他还讲什么仁义。”

    张迈道:“杨泽中未能揪出藏在父老兄弟中的奸细不理,这是他的失误,但如果换了我在灵州,我也绝对不能眼看着异族在我面前屠杀百姓,不能坐视城外在胡人铁蹄之下的父老兄弟不理!所以,换了是我,只要有可能,我也要开城纳民!因为我不忍!”

    鲁嘉陵为之默然,其实他自幼习佛,有时候想到如果换了自己是杨泽中,只怕也会不忍。

    却见张迈顿了顿,又道:“胡人驱人入城,耗我之粮食,内藏奸细——这一招,已经用了不知几千年,可却总能奏效,你们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族总有这一点不忍,可是,这点不忍,真的是坏事吗?从一场战争看来,确实是坏事,但是你们想过没有?没有这一点不忍的胡人已经换了不知道几拨,而有这一个破绽的华夏却延绵了数千年!这又是为什么?”

    张迈道:“一个国家,如果为了什么狗屁大局,而置人民生死于不顾,那么这个国家本身就是狗屁!再强的铁骑,再强的陌刀也守他不住!别忘了,我们建立这支军队,这个政权,不是为了这个政权这个军队本身,而是为了百姓!什么叫民为贵社稷次之?这就是!这是我们大唐的理念,是我们大汉的理念,是我们中华的理念!”

    “我自入安西、河西以来,一切施政以民为本!因此我相信河西境内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座长安城——这座长安城,才是我们的根本所在!胡人毁不掉这一点,谈何毁我根本?”

    诸将道:“那现在我们怎么办?”

    “契丹暂时不会进入这一带,派出军中将士,深入民间,告诉秦西父老,不管形势如何危险,我都不会放弃他们的!也请他们不要放弃我们!”张迈道:“这件事情,我会带头去做!我们要让父老们明白,我们不是为了秦西的藩镇军阀而来,而是为了他们而来!有我在一天,便不容许胡人蹂躏这片土地,也不会让他们重新落入另外一个不负责任的政权底下!”

    鲁嘉陵道:“那凉州怎么办?”

    “秋收早已完成,凉兰甘肃四州野外四清,粮食早已入城!”张迈道:“传令:烧掉姑臧草原!凉兰二州,固守待援!以坚城当契丹大军。将国库多余的武器发给民间,各村、各族、各部,刁斗自卫!敢为契丹带路者,九族夷灭!传令民间杀落单之胡:杀一胡儿,赏田百亩!耶律德光要来就让他来吧!因为他的机会,也只有这么一次了!此战之后,我要叫漠北诸部凋零,我要叫漠南族丁减半,我要叫东胡旷地千里,我要造就一个千年传说,叫胡儿从此之后,再不敢越阴山饮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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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古传奇》十二月上半月版,将刊出我的一个短篇《最后的陌刀》,算是《唐骑》的前传,这个是很久以前写的一个短篇了,有兴趣的朋友关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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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零章 坚城

    大家久等了。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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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彪飞骑,掠过黄河!

    耶律朔古攻占了灵州之后,果然没有停留,马上兵分两路西进,东路在黄河东岸,西路在黄河西岸,东路进军皋兰州鸣沙城!鸣沙城并非坚城,如何抵挡得住契丹的数万大军?未多久便被攻破,耶律朔古挥师又进,围住了乌兰堡!

    乌兰堡虽非天险,当初是靠着张迈之威、郭威之能才能震慑契丹,如今张迈郭威都不在,只靠着窦建南以一座小小的乌兰堡,用来阻挡契丹的偏师可以,却哪里抵挡得住契丹大军的正面攻击?只一二日间便岌岌可危。

    黄河东岸还好,黄河西岸,虽然道路较为难走,但由于缺少足够的兵力防御,西路三万骑兵更是步步挺进!

    灵州失陷的九日之后,三万大军的最前锋逼近了长城旧址的白山戍!

    这时候,乌兰堡已经在契丹骑兵的背后了!有两千契丹骑兵回头,从黄河的西岸包抄乌兰堡——窦建南立刻便陷入前后夹击的巨大危机当中!

    至于先锋主力两万余人,则不顾一切地挺进,挺进,挺进!白山戍是唐军在这条防线上的第二个据点,原本有一个府的兵力在这里防守,此刻却人去堡空!契丹毫不费力地就夺取了白山戍!

    从白山戍再往前五十里,就是姑臧草原,过了姑臧草原,便是凉州!

    作为一个政权的统治中心,被逼到了这个距离,那基本上就相当于是兵临城下了!

    从灵州到凉州的数百里间,除了沙漠,就是草原,农田已经只剩下霜硬的土地,农民们尽数躲到各种据点中去。契丹军找不到向导,幸好,为了这次战争耶律朔古做了大量的准备,契丹军中早就有知道道路的人——尽管不能像本地人一样熟悉大路小路,却还是能够指引契丹骑兵走向正确的方向,并计算出较为准确的距离。

    “凉州近在咫尺了!”契丹先锋耶律横吼道:“踏平凉州,就在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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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又一个震撼人心的消息,在十余日内连续传到了凉州!

    契丹突破黄河!

    契丹攻占河套!

    契丹包围夏州!

    契丹攻陷灵州!

    乌兰堡告急!

    白山戍失守!

    凉州面对东方的大门已经完全敞开,元帅张迈不在,而契丹人的骑兵却已经逼到了城下!

    就在无数人仓皇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姑臧草原竟然燎起了冲天大火!

    姑臧草原,是凉州东面的一片平川!

    姑臧草原方圆百里,乃是极佳的牧场,自张迈将这片草原辟为唐军新兵的练兵场,草原上虽未起任何房屋,却有着不知多少固定的大小帐篷,春夏牛羊遍野,秋冬则是草堆的海洋,整个草原上的草都被有秩序地收割起来,连同杂粮碎末,堆得如山一般,准备过冬。

    除了柴草之外,还有一些难以移动的重型器械,比如数百架供演练的固定型投石车!

    由于唐军长期在姑臧草原训练,所以除了柴草、器械之外,还有无数的生活用品与训练用品,这说来琐碎,却是足以供给十万大军日常生活的东西,由于太过杂乱,数量又太大,因此不大可能全部运往凉州城内。

    唐军在姑臧草原的营建与投入,所耗费的人力物力难以估量。

    但是这时,那里却燎起了冲天大火!

    姑臧草原出事,那相当于是契丹人已经杀到了家门口!

    “契丹人,已经杀到姑臧草原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恐惧笼罩了无数流动居民,而定居居民则陷入一种无奈之中。

    “爹爹啊,我们不如快逃吧!”

    “逃?能逃到哪里去?”

    “去兰州!”

    “兰州在东面,怎么去?”

    “那就去甘州!”

    “凉州如果失守,甘州还会远吗?”

    契丹在套南的所作所为,在变文僧的宣传下整个凉州早已人尽皆知:房屋被烧毁,男丁被屠杀,妇女被奸淫,牲畜被掳掠……

    那并不是变文僧在造谣,而只是传达真事,正因为真事,所以才更加令人惊恐。

    “契丹过处,寸草不生!”

    而现在,姑臧草原的大火更是验证了这一切!而且,这些寸草不留的契丹骑兵已经踏到凉州来了,很快铁蹄就会踏到城外!这座西北名城,在经历了数年繁华之后,是否将迎来它的末日?

    紧急的军情迅速散步开来,比商讯来的还快!

    整个河西道全部震动了起来,灵州一失陷,河西诸州就知道契丹骑兵这次是剑指凉兰了!可是,当骑兵开抵城下之时,所带来的震撼还是事前所无法想象的!

    “元帅呢?元帅呢?元帅在哪里?”

    从居民区到商业区,到处都有仓皇的人在互相询问,一些商人也在暗中串联,城内的几大寺庙已在暗中接触,甚至还有娼家女子的哭泣。

    纠评台上,甚至出现了质疑张迈的声音。

    “当初真不该东征,真不该东征啊!如果元帅还在,如果大军还在……我们也还有还手之力啊!”

    恐慌就像病毒一样,不断地蔓延、蔓延……不过,竟然没有蔓延全城!

    一个十二三岁,留着黄头发,却穿着汉家小儿服饰的少年舍了玩伴,跑入一间院子,叫道:“爷爷,爷爷,不好了!契丹人杀到了,契丹人杀到了!”

    院子内,是一个拄着拐杖的残废老人——竟然是安六,他已经很老了,这两年便安心留在凉州养老,还顺便收养了一双孤儿寡母,那寡母便做了他的女儿,那孤儿便做了他的孙子——也就是那黄发少年,被安六收养了之后,改名安向东。安六虽然残废,早年积累的战利品又多散尽,却有一份丰厚的恤金定期送到,足以养活这个新的家庭,因此他的义女便安心照顾着他,而安六闲来无事,便指点安向东武艺,希望他长大之后能够从军。

    安向东冲进院子,指着东方的天空大叫着:“看啊,看啊,听说姑臧草原都被烧了!”

    他那没有血缘关系的母亲——也就是安六的养女一听哇一声哭了出来,却猛地听安六喝道:“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

    “契丹杀到跟前了……这……爹爹啊,这可怎么办?元帅又不在……”

    “元帅不在,我还没死呢!”安六吼到:“还有城墙,契丹人未必就进得了城!就算进了城……向东!”

    “啊?”

    “去床头将我那匣子拿来!”

    安向东兴奋地跑了去,没一会回来,拿回来了一个瞎子,安六单手拍开匣子,里头掉出了五六把刀,他将一把横刀往腰间一插,又将另外一把横刀递给安向东说:“给你,如果契丹人进城,设法给我捅死一个!那我下辈子还认你这个孙子!”

    安向东说道:“如果两个呢?”

    安六哈哈笑道:“那下下辈子我就给你当孙子!”

    安向东哈哈一笑,安六又捡起一支匕首递给养女说:“这个给你,如果有人敢动你,就拉他一起下黄泉!你是我的女儿,不能受辱!”

    他的养女有些惊恐地接过匕首,吞了泪,道:“是。”

    安六这才倚着门,望着天际飘起的飞灰,喃喃道:“姑臧草原……真的给没了?”

    “听说是没了……城头的士兵望见,都烧起来了!”安向东说。

    “爹爹,你说契丹能攻下凉州么?”安六的养女道:“元帅……他会不会赶回来救我们?”

    “元帅回来不回来,我不知道。”安六冷笑道:“不过凉州城,他们要想进来也没那么便宜!”

    就在这时院子外面传来了刁斗之声,一听那节奏,安向东就大叫了起来:“戒严了,戒严了!”

    “这就开始戒严了么?”安六两条白色的眉毛挑动,道:“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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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考验一个民族的韧力,看的是她面对灭亡危机时的表现,考验一座城市是否坚强,则是看他面临战火时的姿态!

    凉州城,毕竟不是洛阳城!也不是后代金兵逼城时的开封!更不是刘禅治下的成都!

    这是一座新兴的城市,聚集在这座城市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安西唐军的家眷——他们中的主心骨,那都是经历过万里东征的!从当时到现在只不过数年光阴,还不足以令他们忘记当年的艰辛,打仗对他们来说,曾是像吃饭一样普通的事情。

    除了唐军的家眷之外,又有一大批商人,但会在天下未定时就选择了凉州的商人,大多数具有一定的冒险精神,因为这里是冒险家追求财富的乐园,而不是供人享受安逸的地方!

    大商人固然必有魄力,小商贩也多有几分胆色!至于滞留在城中的商队,那更无不是经历过万里跋涉而来,沿途不知道要料理多少的艰难困苦。

    另外,就是从安陇各地云集到这里的代表,各处寺院的和尚等等,西北民风尚武,能够代表一方进入凉州者,本身大多不是文弱之徒。至于已经接受汉化的蕃人、胡人,那更是生性强悍。

    仓皇失措的人,痛哭流涕的人,那是有的,但在凉州却不占主流!

    尤其是统治阶层,竟然丝毫都没有慌张。按理说最怕战乱的是文官,但天策的文官集团在大火冲天而起的时候却正常办公。按理说最怕战乱的是女人,但天策军的女眷却在这个时候显得异常平静。

    姑臧草原火起当日,果然竟然率领了一群女眷,百余位夫人一起骑马佩刀,前往天宁寺祈福。

    薛复的夫人郑湘本来想坐车,但却被郭汾否决了!她怯生生地跟在郭汾后面,出发的时候,脸上不免担忧,连问郭汾城外的战事怎么样了。

    郭汾淡淡道:“有什么好怕的?契丹就算真有三十万大军,夏州未攻下,总得分十万人去围城吧?从灵州到凉州,沿途道路难行,二十万大军要到这里,不是十天半月能够抵达的,紧急行军,这时能到乌兰堡的最多十万,就算攻下了乌兰堡,又得防止我们的夫君从后袭击,总得留下兵力保个退路,能到白山戍的最多五万,三日之内,能越过姑臧草原到达这里的,最多三万,且这三万骑兵必是轻骑,没有器械,如何攻城?那只能用来奇袭——因此只要我们不慌张,不给他们偷袭的机会,他们就算来了也得退走——有什么好怕的!”

    因此她也不去过问军情,径自带领了夫人们前去上香,天策上将府位于城中偏北,郭汾却从东大道迤逦前往南边的天宁寺祈福,跟着走西大道回归,几乎绕了大半个凉州城,市井百姓望见元帅夫人镇定如恒,也都渐渐心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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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纠评台的一些不识时务的御史还在议论元帅此次的战略当与不当、是否有失时,国老杨定国下令:依据法宪,战争期间,纠评台暂时解散!

    跟着郑渭下令:全城实行定价配给。每家每户,可用所在坊正的签押,以官方定价到官方指定的粮店,购买必须的粮食与柴草。凉州城内有着足够的粮食储备,能够支撑全城一年,又有着足够的柴草煤炭,能够支撑一季。所以定价定量实行战时官卖,凉州官方并无压力,至于各家私藏的粮食,官方并未征用。

    至于城内防务,亦在有条不紊地进行,诸门开始警戒,各种防御设施都迅速就位。已经休息了多时的民兵头,迅速从民间集结壮丁,进入到各个民兵营。

    凉州城内部,对于各坊、各街、各寺,都有较为严密的组织,河西并不禁止人民拥有兵器,但兵器要带入凉州城都必须到官方登记,否则就算违法。

    拥有兵器是一种权利,但同时也就必须有一种义务,即一旦发生战争或者大的治安事件,则必须并按照所住的里坊,接受坊长的指挥,或者被征调入民兵营,接受民兵头的管理。这个机制,平时用于维持治安,若到战时则可顺利地全城戒严。

    且这个组织每月一次有个局部的演练,半年一次还会有一个全城演练,这个规矩自订立以来已经演练了六次——当初张迈西征之时,凉兰既是后方,也是前线,因此早有准备要抵御各种突然的变化,张迈凯旋之后,这件大事也未荒废。

    因此凉州城无论军民,在大火冲天而起之后都被迅速组织了起来,由于这座城市的规模已经不小,所以不可能组织得像当初安西唐军长征时的民部一样严密,然而刁斗一动,诸坊各司其职,市井的恐慌与流言迅速被切断,整个城市竟在半个时辰之内就静了下来。

    这终究是杨定国和郑渭他们经营了多年的城市,与灵州不可相提并论。

    民兵营各就各位之时,慕容秋华也登上了城头。

    当初他从轮台回来,只是先到秦州张迈处汇报军情,旋即回到凉州,负责起了这座城市城防中的器械攻防部分。

    大批的火器,除了凉州自产的之外,又从龟兹、疏勒运来了不知多少,都由训练有素的工事兵拆封布置。而在凉州城外,更有一些暗藏的桩点,那些暗桩也只有慕容秋华才知道具体的位置。

    就在民兵们翘首东望的时候,却发现姑臧草原的火越烧越旺,迟迟不肯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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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像许多人理解的那样,那场冲天而起的大火,并不是契丹人放的,而是张迈下令放的。

    在耶律横刚刚要冲向姑臧草原时,那场冲天大火就已经在前方燎起!

    “那是什么?”

    契丹人有些讶异。

    却不知白山戍原来的守卫薛云飞,已经在两天之前奉令放弃了那座刚刚被契丹踏平的据点,此刻与薛云飞一起的,正是姑臧草原的留守姜山,两府兵力凑在一起,与数千民兵一道,此刻在做的却是他们之前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烧毁姑臧草原!

    两天之前,一道五百里加急的命令传到了白山戍,如果来传令的人不是张迈的亲兵,如果那道命令不是张迈的元帅印玺,薛云飞只怕都要抗命行事了——因为张迈的这道命令,竟然是要他和姜山一起,放火烧毁姑臧草原!

    西北的秋季异常干燥,堆满了柴草的姑臧草原要想尽办法才能成功防止火灾发生,这时守卫者主动放火,那火势起来的速度可想而知!只片刻间大火便吞没了整个姑臧草原,草山在顷刻间变成了火海,烟火熏腾腾而上,从白天烧到夜晚,两百里之外都能清楚望见!

    当数千契丹骑兵赶到的时候,姑臧草原最靠东的十余里已经变成了灰烬,然而大火尚未止息,非但不止息,相反,火势只是刚刚开始!

    烈焰如龙,一里又一里地蔓延过去,数千民兵已经先行撤退往明威戍,两府骑兵在火焰湖泊之中出没,由于这场大火太过厉害,稍微靠近一点就觉得全身都要被烤干了一般,契丹骑兵一时也不敢贸然追击,薛云飞背着大火转向北方,前往马城河上游的明威戍,姜山则带着张迈最新的命令退入凉州。

    这场大火,烧了三天两夜,整个姑臧草原变成了一片灰烬,第四天契丹骑兵踏入灰烬海洋时,许多地方竟然积了数丈的灰烬之墙,风吹过灰墙坍塌,随着大风飘满了整个陇西,据说连远在东南数百里外的兰州都见到有灰烬之云飘到,有一些灰烬下面还藏着暗火,烫伤了不少马蹄。

    草灰倒是很好的肥料,来年这个草原或许会长得更加肥美,然而此刻,方圆百里却在剧烈的火焰之后成了一个死寂的世界。

    当大火熄灭之后,再往前去,凉州城就在眼前了。那是一座很不规整的城市,郑渭营建这座城市的时候,既然考虑到防务的需要,也考虑到商业的需要,唯独没有考虑到美感的需要。

    新的凉州城,有八个角,四个凹,四十六座塔楼,此刻城头若隐若现,排站着不知多少人手——都是民兵!守城的时候,训练有素的民兵未必会输给精兵,而精兵则藏了起来,养精蓄锐以待反攻——凉州城除了六个大门之外,还有二十个小门,都是可以迅速进出的。

    而城外呢?除了东北角上一个高地被营造成了石头砦之外,剩下的就是一片光秃秃的地面!

    原本凉州城外还有五座粮仓和十三个柴草山,这时早就都被搬空了,连仓库也都被烧塌了!可恶的张迈,竟然好像不打算留一丁点有用的东西给契丹!

    耶律横率领五千骑兵踏到这边土地的时候,竟然被那种荒凉吓了一跳!

    姑臧草原的那场大火烧了三天,也就延迟了他们三天的脚步,当皮室军的铁蹄踏足这片地面的时候,不但是军事防务上的准备,包括心理上也准备好了。

    该慌的,已经在三天前惊慌完了,现在城内的居民已经过起了老老实实的战时日子,而将士们则从昨天开始,就期待着契丹的光临。

    平心而论,凉州的城墙,也不算是极厚,但是这股兵民气势却冲天而起,令人望而生畏。游牧民族岂善攻城哉,其从漠南掠下,第一步往往就是先烧杀城外的农村,造成城内的惊慌恐惧,待得城内民众露出怯意马上进行攻打,但这时凉州城外已自行清野,面对这样矗立于荒凉中的城市,不免让契丹骑兵感觉无着手之处!

    就在耶律横盘算着要如何进攻的时候,一辆牛车从一个小角门中开出,除了驾车的车夫之外,就是一个武官跟随,穿着副校尉服饰,看样子乃是一个使者。

    牛车走近,只见车上摆满了香喷喷的食物,其中更有美酒,契丹兵数百里奔袭而来,一路都没劫掠到什么好东西,更不可能停下来享受美酒佳肴,一些兵将闻到香气之后都忍不住流口水。

    耶律横喝道:“你是什么人,来干什么?”

    便有一个韩延徽培养出来的汉奸代为翻译。

    那副校尉道:“我乃是元帅夫人派出的使者,这位将军如何称呼?为什么带领兵马侵犯到我凉州城下。”

    那汉奸代为回答道:“这位是耶律横将军!是我大契丹皮室军的前锋。我主大契丹皇帝率领了百万大军,旬日便要到达,你们回去告诉城内军民,识相的赶紧投降,我主仁慈,兴许还能留你们一条性命,若敢抵抗,城破之日,那时候恐怕再要求饶也迟了!”

    他的话带着燕云口音,那副校尉冷冷一笑,嘴角带着鄙夷,转向耶律横说话,原来他竟会说契丹话,道:“原来是耶律将军,末将此番出城,是奉了夫人之命前来拜会,并奉上好酒好菜一车。”

    耶律横哈哈一笑,道:“一车好酒好菜?哼!我听说你们汉人最是卑鄙奸诈,不会是想着在酒菜里头下毒吧?”

    那副校尉笑道:“那怎么可能,只不过凉州方圆百里之内,稻麦都已收割,草料都已搬尽,搬不尽的已尽数焚毁,城外百姓也都迁走,或者入城,或者入山,或者迁去你们找不到的地方。契丹数万大军从灵州千里迢迢赶来,只怕都没带多少辎重,耶律将军赶到凉州城下来,只怕更是粮尽食绝了。因此我们夫人特送上美酒佳肴一车,以示犒劳之意。”

    耶律横哈哈大笑道:“你们汉人真是奇怪!送上美酒佳肴,让我们吃饱了好攻城么?”

    那副校尉道:“契丹几十万人,千里迢迢赶来送死着实辛苦,若不吃顿饱饭,黄泉路上怕没力气走路。这顿饭我们汉家有个称呼,叫做断头饭。”

    耶律横一听双眉倒竖,大怒道:“混账!大胆!”就要杀人!

    韩延徽培养出来的那翻译急叫道:“将军!两军交战,不杀来……”

    使字没说完,耶律横已经抽刀劈向副校尉,那副校尉也没想到契丹如此横蛮,说杀就杀,再要山壁,周围兵将冲上,竟将副校尉连同车夫一起乱刀分尸!

    城头唐军望见无不愤慨,慕容秋华大怒道:“夷狄就是夷狄!契丹人建国称帝,原本还道他们毕竟沾染了一点文明,没想到竟然杀使!”

    吩咐了十几个大嗓门的号令兵拿了喇叭齐声呐喊,大叫:“契丹夷狄,有胆杀使,无胆攻城!”

    耶律横大怒,指着城头喝道:“给我攻!”

    副将叫道:“将军!”那是要提醒他,凉州乃是一座大城,契丹五千轻骑兵,连围城一圈都做不到,更别说攻城了!对付凉州只能奇袭,收不到奇袭之效,就只能劫掠撤退,如今凉州已经自行清野,连偌大的姑臧草原也是说烧就烧,如此决断思之不免令人感到惶骇,因此耶律横的副将忍不住提醒了他一下。

    耶律横心道:“都来到凉州城下了,岂能什么也不做就无功而返?”说道:“契丹勇士,有进无退!我就不信凉州城全无破绽!大家给我上!若攻入了城内,张迈的大老婆我自己享用,他的小老婆们就送你们玩乐!”

    众契丹士兵听了无不亵笑,耶律横一引兵马,斜斜冲出,他虽然野蛮却也狡猾,并不打算正面硬撼,当下绕城而走,要寻破绽。溜到城池东北面,便望城头射箭——那五千骑兵中有二千余人都能马上骑射,这一轮箭雨发出密如蝗虫,但城头早有人竖起了厚布盾,将箭雨全收了!

    耶律横喝道:“用火箭!”便有八百余骑拿出沾了油的棉花箭向厚不盾,但在他们换箭、点火之时,城头民兵早有准备,在他们射箭之前忽然收了布盾,举起一块块铁皮板,箭钉在板上,火却烧不穿铁皮。

    就在契丹骑马绕城之际,却有一个府的弓弩手跟着他们跑,契丹骑兵骑马,唐军弓弩手只靠双脚,但彼做大圆运动,此做小圆运动,仍然跟得上。

    这时民兵收了两轮箭雨,弓弩手已经准备妥当,弩机发动,半空中恰似爆射出了一阵流星雨!

    耶律横的副将惊道:“快退!”

    耶律横眼看城头防备严密,也觉得攻城全无着手之处,便有发挥骑兵的机动力,在伤亡增大之前绕往别处。

    那凉州真是不小,依山据河,山是凉山,河是马城河,耶律横在东面时,完全看不到西面的情景,他冲到城市西面,这里有一个城外市集——凉州城是不断扩建才有今日之规模,在扩建之初,通常是先有市集依傍在城郊,等发展到一定程度以后城墙扩展,将外面的市集圈起来再加以重新改造,而西面的这个市集土名叫双子集,乃是因为双子城相关贸易而发展起来的一个郊外市集,距离凉州城很近。

    这时却见还有一群人正押运了一批粮草准备入城,发现契丹人后大呼小叫:“契丹人来了,快逃,快逃!”

    霎时间市集内如鼠四窜!将粮草啊财货啊什么的都丢下了!

    契丹骑兵大喜,就要冲上前去,副将道:“将军,小心有诈!”

    耶律横四下里一望,道:“这里四处平旷,无法伏兵!又不在弓箭射距之内,能有什么诈!小小一个市集,也藏不了多少伏兵!”一指那数十车粮草,道:“那一定是汉人来不及搬进城去的东西,带走!”

    刚刚惨死的副校尉,其所说的外交辞令,其实是暗中捅到了契丹人的痛处——他们从灵州出发之后,一开始还抢得到东西,但越是接近凉州,就越寻不到补给,数万大军说起来很多,但那得集聚起来,分散了的话无法形成威慑力,但聚集在了一起其实能控制的范围就十分狭窄。而轻骑兵的特点是来去迅疾,缺点却是携粮不多,对于辎重和粮食,已经深入汉境的契丹人其实是很需要的。

    便分了一千人马四出追杀逃走的民夫,其余人赶了过去,才到辎重散弃之地,城内几十个喇叭齐声高叫:“好酒好菜不吃,却要为几斤干粮送死!”

    城头慕容秋华喝道:“射!”

    耶律横一个警觉,叫道:“退!”

    空中早已出现了数十个火球,呼呼破空声中直逼过来,砸在散落一地的辎重车上,那些辎重车内竟然暗藏了火药,一经引火马上爆炸!火药之中又埋了数百棱角铁片、铁定,在爆炸中四出激飞,战马哀鸣,皮室惊吼,数百骑兵当场重伤!

    但这只是开始!

    当第二轮火球出现时,这一个市集竟是一个极大的陷阱,其周围数里方圆的地下都埋藏了火药,在慕容秋华的指挥下,唐军推出了各种火龙、火蛇,点燃了利用火药爆炸的推力将火龙、火蛇射向目标,唐军的取的手在弹道训练上天下第一,这一轮攻击但见数百条火焰掠过半空,落到了市集及其周围,地面埋藏着的火药在薄薄的地面被砸穿之后受撞击与火焰而爆炸,焰火烧出了毒烟,蒙蔽了视线,将二千多人困在了烟与火之中!

    城内冲出一彪骑兵,高声大叫:“杀夷报仇,杀夷报仇!”

    耶律横双眼被毒烟熏伤,眼泪直流,至此已知凉州防备森严,喝道:“退,退!”他的副将却已经在乱射的毒刺中丧生!

    这一场接触战以唐军大获全胜、契丹败退溃散告终,消息传到城内,整个凉州城士气大振,耶律横却丧失了刚刚西进时满腔的豪情,带着四千疲累的败兵回行,一路上实不知该如何回去向耶律朔古交代。

    骑兵回行一日食物便告缺,他派了几拨人马,以小队方式出去寻找食物,却都是有去无回!耶律横大生恐惧,不敢再分散兵力,杀了二十余匹备用战马充饥,旋即迅速向东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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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郑家的后院之中,郑万达、奈布、石奈氏与洛归华等人正在商议如何应对这次的围城之战,郑济和奈布都想要将老父送往甘州,郑万达怒道:“去甘州干什么!我这一把老骨头,还死不了!”

    忽然郑豪来报:“鹿苑寺来人了。”

    “鹿苑寺?”

    “是他们的寺监维摩和尚。”

    郑万达沉吟着,郑济道:“请!”

    石奈氏道:“我们要不要回避?”

    郑济道:“维摩是安陇八大寺联络的关键人物之一,当初反对元帅东征,跳的最高的就是他!此人耳目极广,他早不来,晚不来,却偏偏选在这个时候来,多半是知道我们都在这里,既然如此,不如就坦诚与他相见。”

    奈布道:“不错,反正我们几个聚在一起,也不是不见的光!”

    片刻后一个中年和尚缓步入内,见到了院内诸人竟丝毫不感诧异,合十见礼,石奈氏道:“大和尚,现在已经戒严,你一个出家人,居然还能若无其事地从天宁寺到这里来,本事倒也不小。”

    维摩微微一笑,说:“女菩萨是在家人,也能在凉州城内来去自如,贫僧是出家人,要出来走访走访朋友自也不难。”

    郑济笑道:“朋友,是说我么?”

    维摩道:“难道郑公子竟然不肯认贫僧这个朋友?”

    郑济笑道:“认,当然认,不过你别在我面前自称贫僧了,若连你都贫,我郑家也就只能算破落户了。”

    维摩微微一笑,道:“郑家院落之内,谁敢言富?我们乃是出家人,钱财乃是身外之物,这些年托张元帅的洪福,安陇境内的施主们安居乐业,因此我佛门也就多了一些香油钱。如今契丹兵逼城外,我佛门有心助力以攘外患,无奈无力,只好出钱,如今河西八大寺愿将过去三年的香油钱尽数捐出,以补军资,只是无由上达天听,只好来和郑公子商量商量。”

    此言一出,郑万达等无不大感诧异,因为维摩所代表的八大寺近两年对天策政权的施政颇多抵触,张迈东征之后,留守的臣将也是将他们列为重点看守的对象,哪里想到他们忽然会态度大变?

    维摩又道:“除此之外,我八大寺门下耳目颇广,又有一些外族宵小之辈,因为我们所持政见与张元帅不同,所以竟然派出奸细来与我们接触,这些人有一些现在还留在城内,大敌当前,此等奸邪若继续容他们留在城内只怕也会成为祸患,贫僧愿助官家将这些人寻出,只是需要郑公子代为传达。”

    众人更是大奇,郑济看着维摩,道:“事不寻常,多有妖异,大和尚莫怪郑济多心,实在是大和尚立场转变得太快,叫郑某难以相信。”

    维摩一敲自己的光头,道:“这又有什么不寻常的?贫僧所行,皆是常理。”

    石奈氏道:“大和尚行的是哪一条常理?说来让小妇人学学。”

    维摩道:“石夫人怎么糊涂了?当初我们意见与元帅相左,不愿意元帅继续用兵者,怕的乃是生灵涂炭。而今契丹杀到了家门口,若不齐心反击,只怕我八大寺弟子,也难以幸免了。”

    石奈氏笑道:“外族不是派了人与大和尚接触么?如今凉州危亡,大和尚何不顺水推舟,将凉州城献了,那时非但能够幸免,说不定还能弄个国师之类的当当。岂不快活?”

    维摩哈哈一笑,随即笑容转冷,道:“凉州危则有危,亡则言之过早。姑臧之焚,今日之战,已可见元帅早有准备,此危必可化解,亡者必是契丹!且我们在张元帅治下,尚有胆量与张元帅在道理上见个左右,若是换了契丹来统治安陇,那时候我们就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了,何谈快活?就真做了契丹的国师,也不见得强似今日!”

    石奈氏一听笑道:“大和尚,你一个出家人,竟然在妇道人家面前说粗口,这是什么佛理?”

    维摩道:“华夏之国,才有真佛理,若是入了夷狄,佛理怕就连屁也不如了。”

    郑济听到这里,含笑道:“大师果然是妙悟佛理,元帅如今虽然不在,但我想夫人和杨国老,一定很有兴趣能够聆听大师讲经的。”

    郑万达大笑道:“所谓众志成城!如今连方外佛门都与我们同志对敌了,此城必坚,契丹纵强,能奈我何!”

    ——————————————

第一九一章 三面围攻

    战争如火如荼的同时,交战各方的战争宣传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胜利!胜利!”

    凉州方面传来了击退契丹骑兵的消息,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的鸟儿一样飞遍天策政权境内,甘州乌家心中一定,知道凉州有决心抵挡铁骑,至于明威戍等地方兵马也展开了游击行动,他们化整为零,小股行动,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袭击进入境内的契丹骑兵,使契丹骑兵无法顺利地展开大面积地掠杀。

    “契丹被击退了!契丹被击退了!”

    正在秦州乡下与父老亲切交谈的张迈,听到这个消息淡淡一笑,将这次大捷向秦西十余州发布消息,知道老家没有失守,汗血骑兵团、陌刀战斧阵,以及郭威杨信折从适等都安下心来。

    杨信便建议第二次突袭长安,郭威却不允许,反而将兵力继续收缩,调来了车阵,与骑兵、步兵、弩兵、工事兵一起,在渭水北岸、凤翔西野结成星罗棋布的防守阵势。

    奚胜的陌刀战斧阵也没有继续向北推进,只是与夏州城遥相呼应。当凉州一战的消息到达夏州时,李彝殷召集诸族老道:“我所料不错,契丹这次倾国南下,目标果然是凉州!”

    李庄恒道:“那我们该如何应付?”

    李彝殷道:“当初我担心的是契丹将压力都压在我们这里,而天策军躲在背后任我们做过河卒子,但现在灵州既破,契丹便有了一条进入凉州的通道,这个疑虑就可以打消。如今已是秋冬之际,到了严寒如果契丹还未取得决定性的战果便非撤退不可,当然也不排除契丹会进行艰苦的冬战,但这个可能性未必很大。因此耶律德光也没那么多的时间了,他必须赶在那之前攻占凉州。”

    河套、秦陇一带的气候不像轮台一带,来自漠北极耐苦寒的胡骑在冬天仍然有可能进行战斗,不至于像西域的冬天一样,在户外活动都可能冻死人。

    李彝秀道:“契丹要攻占凉州,只怕不容易啊。天策军的实力在我们之上,而且汉人善守,如今姑臧草原一烧,凉州已成坚壁清野之势,凉州若是在契丹的威势之下胆寒投降也就算了,如今既然打算死守,那契丹要想攻破凉州,非进行强攻不可,若要强攻,就得屯粮草、运器械,轻骑可以一日数百里,带上粮草辎重、攻城器械,数十万大军一天走不出十几里路,没一两个月功夫别想围城。”

    李彝殷道:“不错,所以强攻凉州实非上策,上上之策,莫过于围点打援。”

    李彝秀道:“可是围点打援乃是张元帅的拿手好戏,他自己经常这样做,哪里还会轻易中计?再说姑臧草原一烧,凉州城头又遍布火器,凉州的守军要出城或许不能,但要守住却大有希望。张元帅既有这样的安排,只怕就不会贸然派出大军仓促回援了。”

    李仁贵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契丹就只剩下一条路了。”

    “对!”李彝殷道:“先割断凉兰与秦西的联系,然后以大军压下,与石晋、孟蜀一起,三家围攻在秦西的张元帅!张元帅的大军如果崩溃,凉州兰州便成了两座无首之城,就算今年攻不下,来年铁骑重临,只怕守将就未必还有决心继续坚守了。不过那有个前提,就是三家围攻真的能够成功灭了张元帅。”

    李彝秀道:“孟蜀是来捡便宜的,石晋与契丹各怀鬼胎,张元帅手下有无数精兵强将,就算兵力数量较三家为弱,但三家要想灭他只怕也不容易。一旦秋过冬来,大雪飘下,契丹与孟蜀必退,两家一退,来年便未必还有力气再来,那时关中便仍然是张元帅的天下。”

    “张元帅的打算,应该是如此。”李仁贵道:“张元帅手头确实是兵强马壮,如果他是在凉州或者兰州,那么我也相信,就算是百万大军压境他也可以确保不败,但是现在张元帅确实身在客地,新归附的秦西军队军心不稳,若面临三家围攻,是否真能守住实在是五五之数!”

    李庄恒道:“将军,如今局势已经明朗了,耶律德光必会以偏师围住夏州,同时截断凉州与秦西之间的道路,今晨耶律德光又送来了招降书,仍然允许事成之后让我们割据凉兰甘肃,但是我们却该何去何从?”

    李彝殷沉吟着,道:“契丹尚未合作过,但张天策却颇讲信义,自结盟以来所有承诺都没有毁弃过。朔方军张希崇猝死,张元帅宁可留下破绽也不趁机侵吞朔方,则他对我们的许诺可信度要高一些。契丹许我们割据西北云云,虽然很诱人,但那终究只是壁上画饼,谁知道此战打到最后谁胜谁败?”

    他顿了顿,说道:“当初天策诸路大军行动伊始,所有人都觉得张元帅是四面进攻,但现在看来,张元帅布置陌刀战斧阵在北,布置郭威车阵在东,汗血骑兵团居中策应,这分明是一个十分严整的守势:要以陌刀战斧阵抵挡契丹骑兵,以车阵抵挡石晋大军,以渭水与孟蜀相持,他自己和汗血骑兵则四面接应。这个阵势,四面进攻肯定不行,但用来防守却有足够的韧劲,就算是在客地,支撑一个冬季也不是不能。不过,此事上仍然让人觉得奇怪。”

    诸人齐声问道:“哪里奇怪?”

    李彝殷道:“这一次大战下来,就算张元帅能够守住阵脚,但肯定无法重创契丹——漠北漠南的骑兵,胜则勇往无前,败则如潮而退,退后重新集结,一场野战无论胜败都很难伤到他们的元气,来年仍能再来。而张元帅弄出这样大的场面,虽然暂时得了秦西十余州,却失去了姑臧草原,还让根本之地凉州受到围城的危险,若不能取得大胜,来年丝路必然大受影响——这可是他们的税基。听说在他出兵之前凉中反对的声音也很不小,他是力排众议而出兵,如今的这个局势,纵然得胜也是得不偿失,一旦失败却是倾覆大祸,如果张元帅的战略仅止于此,那这次的布局可以说是失败到了极点。因此我怀疑他另有伏笔还没出手。”

    李彝秀道:“什么伏笔?”

    “不知道。”李彝殷道:“所以我想再看看。”

    李庄恒道:“那契丹那边的招降如何应付?”

    李彝殷道:“契丹既然准备先破张元帅,围攻夏州的兵力就会有减无增,我们凭借夏州城要守过这个冬天应该没问题。我们只守不攻,已经可以为张元帅拖住契丹近十万兵力——事后天策若胜,我们也有大功;万一张元帅其实并无后着,天策战场失利,那时候我们再考虑另择明主也还不迟。”

    李庄恒和李仁贵对望一眼,齐声道:“将军所言有理,我等愿奉将令,死守夏州!”

    ————————————

    对于凉州的战况所带来的反应十分奇特:即双方都因为此战而士气高涨。天策方面,将士们是先受打击,但直到凉州可以守住之后都精神一振。而契丹、孟蜀、石晋的军士,听说契丹骑兵已经攻到了凉州城下则无不兴奋,至于那小小的接触战的胜败,耶律德光、石敬瑭以及孟昶等却都不放在心上。

    双方将士在各自侧重点不同的宣传之下,都觉得形势对自己有利。

    ————————

    长安城内

    郭威的使者再次抵达,他给刘知远写了一封亲笔信,信中都是朴实的话,大意是契丹南下逼迫汉土,关中自周秦汉唐以来便是华夏腹地,岂容胡虏肆虐?因此刘知远能够以民族大义为重,不要再干同室操戈、亲痛仇快的事情。

    刘知远对郭威的使者冷笑道:“同室操戈?亲痛仇快?却不知是谁先犯谁?秦西十余州之地,以前属谁,如今却在谁的手头!”

    郭威的使者道:“我们元帅东征,所征的不是本族军民,而是为了挺进东北,收复燕云,驱逐契丹。如今契丹既然南下,那是最好,我们元帅刚好与耶律德光一决胜负,只是郭将军很不希望在外敌当前的时候,我们华夏内部先来个自相残杀。”

    刘知远哈哈大笑道:“华夏内部?你们不是说我们是沙陀杂种么?什么时候我们又变成自己人了?场面上的话就不用说了!张迈若要谈和,就请他先退出秦西,然后再来说联手的事情不迟,否则的话,我将亲提大兵,会一会我这位老部下!”

    拂袖将使者斥退。

    郭威的使者走了之后,幕后走出两个人来,一个是石敬瑭,一个是桑维翰。石敬瑭对刘知远的应对似乎十分满意,桑维翰也就趁势恭维了几句,道:“将军大义凛然,令人佩服。”

    刘知远也不理他,说道:“使者我们固然已经斥退,但接下来要如何行动,却请陛下示下。”

    桑维翰道:“契丹如今已经兵逼凉州,切断了张迈的归路,夏州也指日可下,日前契丹主已经派来了使者,邀请我们于十一月上旬会师于秦州城下,先杀张迈,然后擂鼓向西,一鼓作气踏平凉兰!”

    刘知远道:“凉州虽受到攻击,但西凉民风彪悍,张迈在河西又深得民心,契丹以轻骑掠到城下容易,要想强攻怕也不简单。夏州城池虽小,但党项人经营之也已历经数代,如今李彝殷又还在为张迈坚守,指日可下云云,只怕有些夸大其词了。”

    桑维翰道:“府麟、灵州既破,河套三大门户已失其二,就算李彝殷不识时务仍然坚守不降,契丹铁骑也已能来去自如。凉州就算暂时攻不下,但我们与契丹联手,再叫上孟蜀,三家围攻秦西,张迈必死无疑!张迈一死,河西便可传檄而定!”

    他对石敬瑭道:“陛下,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请勿犹豫,赶紧出兵向西吧!”

    石敬瑭就要开口,刘知远道:“三家灭张,势在必行,问题是行动次序,却宜善为筹划。”

    桑维翰道:“什么行动次序?”

    刘知远道:“张迈固然亡我之心不死,但契丹难道真的就是一个无私的善邻,是为我们考虑而出兵的么?”

    石敬瑭哼了一声,道:“耶律德光的心思,别人不知,我还不晓得么?他是要先破张迈,然后逼我俯首称臣!”

    桑维翰道:“话虽如此,但契丹要入中原不易,张迈若一旦得势进入中原那怕会势如破竹,两害相权取其轻。如今当先取天策。”

    刘知远道:“当然是先取天策,只是我们若动手得太早,先与张迈斗个两败俱伤,岂不让契丹渔翁得利?如今我们从长安出兵,首当其冲必然遇到郭威的车阵,我曾经派人仔细打探,他是以战车为阵,车墙设有长矛、陌刀、铁盾等数十种攻防武器,车阵又设有多门,骑兵可以从中驰出。形势有利时,战车可以拔地而起,以骑兵为先锋,战车步骑相继掩杀,形势不利时,又联车为城消解攻势,以弓弩火器烧杀来犯之敌,等到敌人攻势稍见疲弱,精锐骑兵又冲阵门冲出。关中地势平坦,正适宜他的战车作战。我们如果贸然挺进,纵然有数倍兵力只怕也要损失惨重。再加上有杨、折这两支精兵,一旦我们露出疲态,这两支精锐随时可能突入我们中军,取我上将首级。”

    桑维翰道:“那将军是要我们顿兵长安,等契丹与张迈斗个你死我活,然后再出手么?怕只怕那样我们会被张迈各个击破。再说契丹在各地多有耳目,我们若是一味怠慢而不出手,只怕也糊弄不了他们。”

    “一味怠慢自然不行。”刘知远道:“不过却也不用一开始就拼命厮杀,只要保证在严冬到来之际,攻至秦州就可。同时再通知孟蜀,让他们袭张迈之后方。陛下再下一道圣旨,赦免秦西十余州军民无罪,这一招釜底抽薪,定可叫张迈腹地不稳!”

    石敬瑭道:“二位卿家所言都有道理,张迈固然要灭,却也不能让契丹占了便宜。”当下命桑维翰草拟文书,答应与契丹同时进兵夹击契丹,邀请孟昶袭张迈之后,又命刘知远出城,引八万步骑向凤翔挺进,他自己作为后援,次第出发。

    就在这时,北面传来消息:乌兰堡被攻陷,唐将窦建南战死!

    石敬瑭大笑道:“灵州既破,乌兰堡又取,契丹南下再无滞窒了!张迈啊张迈,今番我倒要看你怎么个死法!”

    ————————————

    石敬瑭的使者向西南而来,不久驰入孟蜀军中。

    这时孟昶已经引了大军出汉中,屯兵斜谷,大军驻扎在凤州。凤州城与凤翔府几乎在同一纬度上,只不过凤翔府在渭河之北,凤州城在渭河之南,孟昶顿兵在此,向北可以攻击凤翔府,向西北可以直抵秦西。凤州城与秦州城之间距离极近,轻骑的话一天一夜就可以抵达秦州南麓的那一段渭河。

    早在石敬瑭使者抵达之前他就已经知道契丹兵逼凉州,这时拿了石敬瑭的书信,对大臣、诸将笑道:“契丹围攻凉州,石敬瑭又邀请我夹击秦州,看来张迈这一番是有难了!”

    当初孟昶派出使者问张迈拿好处,却被张迈羞辱了一番,直将孟昶当做小孩儿一般,这个少年皇帝心中恚恨,直到这时才忍不住得意起来,笑道:“张迈啊张迈,我真想看你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

    王处回道:“陛下,围攻张迈,对我们好处不大,需要从长计议,不可意气用事。”

    “哦?”孟昶扫了这个顾命大臣一眼,嘴角毫不掩饰地挂着冷笑,道:“怎么个从长计议法?”

    王处回道:“如今夏州仍然在为张迈坚守,契丹兵马,就不能全无顾忌地南下,必定还要分出数万以上的兵力围攻夏州。其余兵马,一部分要攻打凉州,或者切断凉州与秦州之间的道路,另外的兵力就算一股气全部向秦州涌下,但是从灵州、乌兰堡到秦州距离远,而我凤州距离秦州近。就是石敬瑭,他的兵马驻扎在长安,长安离秦州也比我们远。”

    孟昶淡淡道:“这个我自然知道,又不是没看过舆图,何必说的这么仔细?”他最烦的,就是赵季良和王处回经常将他当小孩子看待。

    “是,老臣失言。”王处回继续道:“如今契丹、石晋两军离秦州较远,而我军离秦州较近,此其一。契丹大军与张迈之间,还隔着陌刀战斧阵、汗血骑兵团,石晋大军与张迈之间,还隔着凤翔府,凤翔府有郭威的车阵已经杨信、折从适的精锐骑兵。这两个关口,都是百战强军组成,都不好过,就算是契丹皮室军,要突破汗血骑兵团与陌刀战斧阵也不容易。石敬瑭兵力虽众,要打败郭威、杨折也绝非轻易。但是我们与秦州之间,却并无大军阻隔。就算全军开拔,日行三十里,三五日之内也可以第一个到达渭河南岸,与秦州相望了。”

    孟昶道:“那不正好,我们将第一个抵达秦州!”

    王处回见孟昶说的轻佻,自己却忍不住心头狂跳,有些失态地叫道:“陛下,张迈最强的兵力,就在秦州啊!我们若在契丹、石晋之前先抵秦州,那是先撞上张迈的刀口。就算我军将士用命,最终得胜,损失也必惨重。我们以巴蜀儿郎的性命先与张迈拼个你死我活,契丹、石晋却随后赶来收拾残局——如此行动,于我们绝无好处啊。”

    孟昶哈哈大笑,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哼,要我先去秦州与张迈对耗?我还没这么蠢!”

    王处回见孟昶并无意气用事的意思,心中稍安,孟昶又道:“契丹与石敬瑭的那点小算盘,难道我就猜不到么?哼!”

    一封急报驰入堂内,孟昶一看,放声大笑,王处回问道:“陛下,怎么了?”

    孟昶笑道:“是兰州方面的捷报,我们的奇兵得手了!三日前已经取了银城!”

    “银城?”王处回又惊又喜:“就是兰州金城的南附城银城?”

    “不错!”孟昶笑道:“这次我们有河湟土藩主做内应,兰州守军惊慌失措,不及应对,因此我们不但取了银城,而且还尽夺城内三十万石粮草!哈哈,可笑契丹动用了数十万兵力,又以精锐骑兵孤军深入,最后也只得来个坚壁清野,寡人笑点江山,转手便于敌城眼皮底下夺得三十万石存粮,以及丝路奇货无数。”

    王处回道:“若是这样,那我们派出去的兵马可以因粮于敌了。”

    孟昶笑道:“正是!嘿嘿,石敬瑭也罢,耶律德光也罢,他们都欺寡人年幼,因此都来算计我。张迈当初也是欺我未上过战场,因此轻侮于我,但是他们却再想不到,此次大战最大的变数,将会出现在寡人身上!”

第一九二章 野守

    这一年的冬天,似乎来得比较晚。

    秦西北的风已经凛冽,还下过几场小雪,但人却仍然能够在室外很好地行走。同样是冬天,关中和江南是不同的,漠北和关中也是不同的,江南的冬天,只是叫人难受而已,关中的深冬,也只是严寒,漠北的冬天,那才真的叫做苦寒。千百年来汉兵一直无法根除漠北大敌的原因之一,就是无法适应那边的极端气候。

    而只要不是太过离奇的年份,关中的冬天对于在漠北久耐苦寒的游牧民族来说,其实算是一种比较舒适的寒冷。

    当秋末的寒风吹起来的时候,那些习惯了高床暖被的市井人家,早已躲入屋内烘烤暖炉了,但是有几种人却仍然得出来讨生活,一种是入山伐木烧炭的樵夫,一种是得照顾牲畜的牧民,还有一种,是接到命令要打仗了的战士!

    当环境好的时候,久经沙场的士兵和羸兵在表面上还看不出什么区别,他们只要都经过训练,也就都能够长出差不多的队列,然而随着环境的恶化,就将只有真正的战士才能发挥正常的战斗力,羸兵在恶劣环境中连行动力都要削减,在最恶劣的情况下甚至连动都感觉艰难,这时候,在还能行动的真正战士面前就等如要被屠杀!

    在这个初冬,关陇地区有几支军队,都显现出了他们惊人的韧性,比如李彝殷手下的党项人,他们苦巴巴得久了,尽管器械与装备比不上契丹,比不上石晋,比不上天策大唐,也比不上孟蜀,但是却还是能够扛住逐渐变冷的天气和越来越恶化的战场环境。

    此外就是石晋的一部分军队——主要是来自河东,一直跟着石敬瑭、刘知远南北奔走的子弟兵,他们的粗豪野蛮不在漠南牧民之下,又得到了中原的训练与装备,因此可以纵横一时。

    再此外,就是附属于天策唐军、契丹军以及石晋的一些少数民族,比如吐谷浑,比如汉化吐蕃,比如逐渐汉化的甘州回纥,或者是契丹化了的汉人,他们长久处于所在统治区域民族金字塔的底层,受苦得惯了,所在地区又都偏北,同样受冻得惯了,战斗能力虽不如石晋精锐、契丹皮室、天策府兵,但也还有相当的战斗力。

    而在战场之上,也有相当一部分人是受不了那逐渐变冷的天气的。

    孟蜀承平已久,蜀军已经有好些年没打过大战争了,巴蜀地方温润,如果是夏天打山地仗,他们会比北方士兵多出几分加成战力,而巴蜀的冬天虽然也是一种难受的湿冷,但这些年蜀地富裕,就算是百姓也能在大冬天躲进屋里避寒。孟昶自幼久居宫中,那里夏天有镇冰消暑、园林来风,冬天更是暖炉四布,暖烘烘的一点罪过都没有,所以他本人对于天时变化并不敏感,战争之前竟未去想到这一点。

    这一日听说蜀军攻占了兰州的州城附属银城,欣喜之下想要引兵秦征,不料一揭开门帘,外面零度左右的寒风一吹进来,孟昶打了个寒颤,就打消了念头,随军的妃子赶紧取出桂花膏来,为孟昶被寒风吹红了的地方抹上,这位蜀国君王的一张脸保养得很好,嫩得与贾宝玉一般,寻常良家女子也比不上的。

    虽然蜀军不至于都与他们的君主一般,但王处回也是文官,大部分的将士久居温润之地,对西北的这种干冷天气很不适应,幸好,蜀军主要分成两部分,将近五万人屯聚在凤州附近,这里有城墙挡住冷风,已经攻占了银城的人则躲入银城,那里有足够的粮草,还有柴薪,够他们取暖过冬了。

    ——————————来自中原富庶地方的石晋士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不喜欢在这种天气战斗,而倾向于躲在长安城里头。因此当刘知远领兵出征时,许多士兵的战斗意愿都不强,郭威在凤翔东野摆开车阵,以游骑兵散布四周,杨信折从适两支精锐则随时待发,车阵足够坚硬,而骑兵则拥有强大的冲击能力,因地刘知远也不敢过分进逼。

    不但蜀军、晋军,甚至就是凉兰也有部分士兵不愿意动弹了——那是已经过了几年安逸生活的人,这些年凉兰逐渐富裕,他们的日子已经和长安洛阳、成都扬州的市井居民没什么区别了,数量还占不到多数,但他们的出现,也是张迈急于发动这场战争的理由之一。

    这时候秦西的气温大概在零度上下,部分小河可以结出薄薄的冰皮了,残草丛中多有霜冻,西面的兰州比东面的凤州冷一些,北面的灵州夏州又要比南面的长安冷一些,但差距也不算太大。这样的气温,已经足以让现代都市人讨厌长时间的户外活动了,但对于久居西北的人来说,尤其是对漠北骑兵、天策老兵来说,却根本不算一回事!

    新碎叶城、轮台之野,那里的天气才叫真的冷!那风都仿佛是从地狱里吹出来的,能将在风中撒尿的人冻掉命根子,经历过那等严寒的战士再来到这里,就不觉得怎么样了。漠北的骑兵,也有类似的素质。

    冷兵器时期的古代战士,其对恶劣环境的忍耐程度是当代都市人很难想象的,他们的皮肤都被吹得干裂,又黑又黄又硬,犹如一道道的沟壑——那像皱纹而不是皱纹,所以很多人三十岁不到看起来就像中原、巴蜀五十岁的人一样了,但这样的皮肤很不好看,但对于寒冷的感应极弱,能够扛住最大限度的严寒。

    ————————当刘知远正在长安、凤翔之间与郭威相持的时候,却有几支这样的部队在庆州西北的马岭河畔接触了。

    庆州位于张迈所占领的秦西十余州的最北点,马岭河从西北数百里外流来,经过庆州汇入泾水,最后又汇入渭河。

    耶律德光这次南下准备了两个方案:

    一是以最快速度袭破凉州,韩延徽认为只要凉州一破,张迈丢了老家势必心慌,那时候再破张迈就易如反掌。可没想到凉州竟然早有准备,契丹轻骑兵袭破汉家城池主要是靠威吓,以突然压境的心理压力逼得守城汉将投降或者弃城,在许多记载中,骑射兵对着城头一轮箭雨射去,就吓得守城兵将屁滚尿流了。不料凉州竟然有所准备,张迈甚至不惜焚毁整个姑臧草原来坚壁清野,这样的气势使耶律朔古知道要以正军攻破凉州可能性不大,当即调整了战略。

    契丹的第二个腹案,是在凉州无法快速攻破的情况下,以部分兵力围住夏州,以部分兵力切断秦西与凉州的联系,然后集中精锐南下,与石晋会师攻杀张迈!

    这时契丹分了部分兵力坐镇灵州,理顺整个后方事宜,而进入前线的,竟然是耶律德光自己!耶律德光是契丹开国第二代皇帝,还没有丧失契丹人以王者领兵陷阵的传统,石敬瑭自居刘知远之后却还能主掌中军,孟昶则将自己安排在最安全的地方,只有耶律德光与张迈敢于置身险地,这就是三类帝王的区别。

    契丹前后超过十五万人的军队从北方涌下,前方万骑如奔雷一般已经涌到了马岭河流域!

    差不多在同时,庆州城传来了张迈的命令。

    这道命令是当着陌刀战斧阵将士的面公开发布的:“我不希望在十一月月圆之前,在秦州城头看见契丹一人一马!”

    奚胜手下只有两万多人,其中陌刀战斧阵约五千多人,而根据情报契丹已经南下的兵马至少有十几万,而且作为精锐的皮室军都在其中,奚胜再怎么豪迈,也不至于认为自己能够自这样的形势下以少胜多,如果是凭城防守的话,那还好说,但秦州在庆州西南,如果耶律德光分出部分兵力牵制住奚胜,然后以十万大军向南开去,奚胜的重步兵体系无论如何追赶不上的。

    所以,要完成张迈的这个任务,就必须野战,而在这种兵力对比下野战的话,一旦战况出现不利的话,奚胜这一部人马就算被契丹全歼也非不可能!

    张迈为什么会下这样的命令?全军上下,只有奚胜一个人知道!就在他沉默的时候,陌刀战斧阵的将士却已经齐声高叫:“领命!”

    张迈的使者等着奚胜的回应,此时的奚胜已经不是当年新碎叶城时的奚胜,数年间经历了大小数十战,身上自然而然就有一股沉稳的气度,在众将士高呼领命之后,奚胜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陌刀战斧阵,必然不负国家重托!”

    ————————实际的军事行动,在命令传达之前就已经在进行,奚胜手下也有少量的轻骑兵,在打听到契丹已经接近马岭河后,两万四千多人的部队,骑着马、驾着车出城了!

    这些年丁寒山的堪筹营用尽各种手段遍搜天下地形,就连漠北、漠南的地势,除了从投降的俘虏口中问取情报之外,也大撒金钱收买牧民帮忙收集,至于关陇之间的地势,那更是做得更为详尽——这里是凉兰的家门口啊!

    接到命令之后,奚胜便点齐了人马,他手下的这支部队包括五千七百陌刀战斧阵,以及配备的矛兵盾兵六千三百人,弓弩兵八千人,骑兵两千人,杂色部队两千人。没有重型器械部队,所以移动力不弱。唐军的步兵,都是配有马或者马车的。

    奚胜依着地图,将手指指在马岭河中游一块扼守四方道路的高地上。

    “就在这里了。”奚胜对刘黑虎说:“或许,我们会在这里见到契丹的皇帝哩。”

    刘黑虎冷笑道:“唯有混一宇内者,可称皇帝!他耶律德光算个狗屁皇帝!”

    奚胜道:“此战非同小可。不可轻敌。契丹此来,兵马众多,浩浩荡荡二十万之众,足以横扫中原,我等应该谨慎。”

    刘黑虎道:“当日西凉进驻秦西十州军马超过五万,秦西前后投降军队超过五万,这十万兵马,元帅都不用,而只用我等,为何?因为元帅知道,兵贵精不贵多。此战耶律德光用的是多兵,而元帅用的是精兵。南下契丹兵马之中,唯有皮室军是我等敌手,其他不过胁从之辈,何足道哉!”

    奚胜道:“若真不足道,此刻元帅已经提兵北上,与耶律德光决战灵夏之间了,元帅至今未动,那就是未有破敌之把握,所以才会安坐不动如山。我陌刀战斧阵纵横已久,名扬天下,契丹若敢犯阵,多半会有对策。从来没有一个兵种可以永远无敌的。”

    刘黑虎哆了一声,道:“老奚,你这是怎么了!大敌当前,却来说这等丧气话。幸好如今只你我二人,若叫第三个人听去,岂不坏了士气?”

    奚胜淡淡一笑,道:“我不是怕,我是想跟你说,此一战你我要有虽死不辞的觉悟。只是听说你两个月前才添丁,生了一头小黑虎,怕你临危遇险,思念家人,英雄气短。”

    刘黑虎呸了一声,道:“身已许国!还谈什么家!再说我那浑家已经给我生了七个儿子了,再生第八头小老虎,也不过是二十年后为我军再添一员陌刀将士,有什么好挂怀。倒是你,你老婆也临盆不久,听说那却是你第一个亲生儿子。英雄气短的,别是你吧。”

    “我与你不同。”奚胜望着西面,道:“我确实无时无刻不挂念家人。但我更知道契丹一旦突破我这一道防线,秦西十余州必定震动,万一秦西有什么闪失,凉兰也难独全,凉兰如果有失,那咱们可就没有家了……黑虎,我昨夜梦见师庸叔了,他必是为我励战而来。我辈跟随元帅,横扫万里,如今已到最后之关键一役,若是以一身而成就捣龙屠虎之战果,那也是我们作为军人的荣耀,到那时节,我的妻儿,烦你照顾。”

    刘黑虎怒道:“你若要留遗言,就去写遗书!若战况真激烈到那个地步,我必死在你的前头!”

    奚胜哈哈一笑,道:“也对,也对,跟你谈这个,那是所托非人!”

    ————————风云起,秦西北尘土飞扬。

    契丹皮室军分左中右三路,耶律德光自居中路,三路大军之外,东胡铁骊部为左先锋,漠北达旦部为右先锋,漠南奚族为次左先锋,漠北敌烈为次右先锋,东海室韦为外左翼,漠南吐谷浑为外右翼,十五万大军直掠而下,铁蹄之声惊天动地,所到之处无不披靡。

    当凉州之捷报传来时,庆州、义州守军请缨北上防守,布置在盐州、芦关、青刚峡、方渠镇四个关隘上,眼看契丹杀来,盐州守军心惊胆战,弃了关隘不战便逃,乌古、敌烈诸部哈哈大笑,叫道:“这就是汉儿!”

    契丹外左翼室韦部掠过芦关,关上守将倒有几分胆色,但士兵望见冲来的胡人面目狰狞,轰一声逃了一大半,室韦部趁势冲入关内,将芦关这个张迈曾会过诸侯的地方烧成一片平地。

    芦关位于夏州之南,芦关一失,庆州与夏州之间的联系便即断绝。

    契丹行军好快,左右两先锋在一日之后便抵达青刚峡,这里位于盐州之南、庆州之北,地势颇为险要,铁骊部抵达后已是黄昏,佯装稍退,但旋即连夜发动袭击,袭破了青刚峡,右先锋达旦部本来要绕路从南部夹击青刚峡,不料路上已经遇到了青刚峡的败兵,当下也不顾青刚峡了,直扑马岭河中游的方渠镇而来。

    这达旦部即后来的鞑靼部的前身,这时虽还处在契丹的统治之下,但族源深远,族中多有英雄豪杰,兵马锋锐之际,方渠镇守将前一日才收到消息说盐州失守,没想到今天就望见契丹兵逼城下,叫了一声妈呀,手下纷纷道:“将军,胡马来得这样凶狠,现在是契丹、天策两个皇帝争天下,关我们什么事情!我们还是投降吧!”

    守将犹豫再三,看看达旦部已经准备攻打方渠镇,赶紧大叫:“投降,投降,投降了!”

    在灵、夏之南,庆州之前,盐州、芦关是一线,青刚峡是第二线,方渠镇是第三线,契丹十五万大军纵掠而下,三日之内便连破三线。

    奚胜在庆州往往是听到消息,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接下来便听到第二防线的崩溃。刘黑虎忍不住狂怒起来,大骂四关守将都是废物:“好歹也守个几日!都是废物!垮得比纸扎的还快!这些新降军都不能用!”

    消息传到后方,渭、武、原、陇诸州的军民也是惶惶不可终日,杨信与折从适商量道:“四关如此,其余新附军马可想而知,这样的兵马,再多十万也没用!看来还是得靠咱们自己带来的兵马!”

    “还有奚胜呢。”折从适道:“陌刀战斧阵的威名可不是吹出来的。”

    杨信道:“虽然说兵贵精不贵多,但契丹来的也都是劲旅,靠奚胜一个人去斗十五万大军,那不可能!我看将我们的车城也一起拉去还差不多。”

    折从适道:“咱们那里分得开身?刘知远是好惹的么?这些天咱们出击了七八次,都没占到他的便宜!看来只能瞧元帅有什么后着了。”

    契丹十五万大军纵略二百余里,如入无人之境,耶律德光策大军随后赶到盐州,听说这等形势,在马鞍上带着失望语气地冷笑道:“就不能来个有些看头的么?要再这样下去,不必等到会师之日,五日之内就可以抵达秦州了。”

    韩延徽道:“这些只是开胃小菜,真正的大餐还在后面。”

    耶律德光冷笑道:“但愿如此,张希崇已经让我失望了一次,希望这次张迈不会让我失望。”

    就在他冷笑之时,前方来报:“庆州守军已经出城,是天策军的陌刀战斧阵!”

    耶律德光冷笑道:“知我大军前来,他们竟然敢出城,有种!让儿郎们将他收拾了吧,主将的首级呈上来,我许他作我的溺壶。”

    又过半日,前方来报,说唐军陌刀战斧阵屯兵马岭河中游南岸的环马高地,扼守南下道路,前锋问策,耶律德光怒道:“这个还用问吗?达旦人是第一天学打仗不成?管他是陌刀还是战斧,放马给我踩过去!”

    达旦部领命进击,当晚耶律德光才要睡下,忽然传来前锋战败的消息:“报,达旦部败了。”

    耶律德光一愕,喝道:“怎么败的?”

    “达旦部攻不入唐军的陌刀阵,眼看陌刀战斧阵右路露出破绽,便以轻骑兵迂回插入,刀阵忽变,破绽变成布袋口,两旁战斧滚出,当头战马马腿全断,跟着短矛拥上,将落马数百人全部扎死,达旦部族长急命撤退,阵中弓弩忽发,族长长子退避不及,死在万箭穿心之下。达旦部血染马岭河,如今达旦部已退到环马高地之西北五十里。”

    耶律德光骂道:“没用的东西!唐军的陌刀战斧阵善能战马,达旦部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这都还送上去送死!他们在青刚峡时懂得避实击虚,遇到陌刀阵之后张迈就变蠢了!”

    第二日起得床来,还没洗刷,前锋又有战报:“铁骊部遇袭战败!”

    耶律德光喝道:“遇什么袭?”

    来使道:“昨日铁骊部眼看达旦部失利,待入夜后从环马高地绕过,要奔袭庆州、原州,没想到在路上却中了伏兵!”

    耶律德光问道:“中的是哪一路的伏兵?是张迈派的人吗?”

    “不是,是奚胜麾下的两府骑兵、一府步兵。步兵从灌木丛中忽然杀出,打乱了铁骊部的阵脚,跟着骑兵冲阵,将铁骊部赶回了方渠镇以北,然后又即撤退入环马高地。族长靺列被唐军杀得怕了,已经派了人来求援。”

    耶律德光怒道:“该死!铁骊在黑水称王称霸那么久,连这点埋伏都看不透,坏我士气!靺列该死!哼,难道一个小小刀斧阵,就非要出动我皮室精锐才对付得了么?”

    韩延徽在旁道:“陛下,据老臣所知,那环马高地并非绝险所在,这奚胜在此结阵,面对骑兵能够无惧,在铁蹄的威胁下还敢变阵杀敌,又能预知铁骊路线进行埋伏,已属大将之才。”

    耶律德光道:“区区一将,还真得待朕亲自去取那奚胜头颅不成!只可惜,前方尚有敌烈、奚族,那都是我漠北、漠南劲旅,此外我左路大军也在前头,我怕是看不到这个奚胜如何猖狂了。”

    中午大军行至青刚峡,前方来报:“次左先锋与次右先锋已与今晨同时抵达环马高地附近,靺列重整旗鼓,又和达旦部会合,漠南奚族、漠北敌烈,以及达旦、铁骊,已将环马高地围住!”

    耶律德光对韩延徽笑道:“若晚饭之前我能拿到那奚胜的首级,朕就赦免靺列等的不胜之罪!”

    在青刚峡吃过午饭,才要出发,前方又来禀报,同时传来一口折断的陌刀,耶律德光微微回喜道:“打赢了?”

    来使听了这话,不敢回答,又不敢不回答,韩延徽喝道:“做什么!陛下问话呢!”

    那使者好久才道:“奚胜亲自率兵突围!只出阵五百人,四族见他兵少,四下围攻,那两百柄陌刀、三百柄战斧脱阵百步,激战了半个时辰,折了三十口陌刀、五十口战斧,四部骑兵始终进不了那五百人的小圈子,唐军副将刘黑虎忽然领主力杀出,四部腹背受敌,又败了一阵。”

    耶律德光脸色转为铁青,怒问:“四部折了多少人?”

    “二……重伤二千……死九百……轻伤……那奚胜趁乱杀过了马岭河,连带着刚刚抵达的吐谷浑部也被冲乱了,现在尚未确知一共有多少伤亡。”

    他还报完,耶律德光已经掩盖不住怒火,喝道:“够了!一群饭桶!尽丢我契丹脸面!现在环马高地是什么情况?”

    “耶律屋质将军已经上去收拾残局了。”

    耶律德光稍稍放心,道:“有敌辇去,我可稍为放心了。”

    傍晚时节到达方渠镇,待要快马加鞭赶往战场,韩延徽在旁道:“陛下,张迈擅长偷袭,前方进军不顺,行军宜慢不宜快。”

    耶律德光领悟过来,当即采取稳健方略行军。

    第二日出发不久,但见满道上都是被驱赶的百姓、逃兵,原来自灵州夏州以南,定居的百姓已经渐多,契丹驱赶汉家百姓如赶牲口,再加上败兵,上万人畜从北轰隆隆赶来,后面则是以刀剑威胁之的契丹军的兵马。

    耶律德光一打听,才知道耶律屋质抵达前线之后,分派四族兵马围困住了奚胜,然后驱遣附近方圆数十里的百姓以及从北面跑来的逃兵做炮灰,逼他们上前去做陌刀战斧的刀下肉泥。

    这一招极为狠毒,奚胜是出城野战,回旋狭隘,自然不可能开阵容纳他们,契丹以活人为前锋,唐军若射箭则损耗箭矢,就算用刀斧去砍,一来刀斧用久易钝,二来杀百姓、杀逃兵,就算明知道是被迫,杀得久了也容易心生倦怠愧疚,士气因而低迷。

    这等战法,张迈纵然懂得也不忍用的,耶律德光却只是一笑,韩延徽道:“耶律屋质将军很不错,懂得因时制宜。”耶律德光却冷冷道:“若他不能正面破敌,那便是腹心部奇耻大辱!敌辇这次糊涂了!”

    又行军半日,当天下午抵达马岭河北岸,耶律屋质听说耶律德光到了赶紧来迎,将耶律德光引到马岭河北岸一处高地,耶律德光纵马上了高地向南而望,这马岭河是西北流往东南的走向,并不是一条大河,但这里属六盘山山区地带,并非如套南般有上百里的平川,奚胜所选择的环马高地其实只是一块突起的土丘,位于马岭河西南,望马岭河还有数里之地,本身并无奇险可守,地势又不足以建立城池,但从灵州、夏州之间要前往原、渭、义、秦诸州却都要经过这里,虽非无其它道路,却都嫌迂回了,契丹有大军十余万,若纵扫而下,非通过这里不可。

    可奚胜偏偏就选在这个无险可守的地方迎敌,而且还就是扼得契丹无法越雷池一步!如今这一带的气温只是零度上下,河面尚未结冰,却有一些泥沙伴着草屑与霜冻涂点着江面,仔细一看竟都是尸体。

    契丹已经到达的军队已经超过八万,将环马高地围绕三匝,但高地上一曲唐歌远远传开,耶律德光听不明白唐歌之意,只觉杀气冲天而起。

    他是马背上的皇帝,征战多年,深通兵法,这时远远一看,但见马岭河南约有两万多军马,围绕着环马高地布列开来,哪里竖旗,哪里立障,哪里摆阵,哪里下栅,看似稀稀疏疏没什么规律,其实却进可攻退可守,只这一个阵势,就已非之前见到的那些新附兵马可比。

    耶律德光看了暗中道:“这个奚胜不简单!张迈手下有如此大将,怪不得这些年能纵横西域!这些兵马也不简单,若真个硬碰硬,我腹心部就算能赢损失也必不小,敌辇的方略倒也没错。”

    这时战争还在继续,以往耶律德光大旗到处,无论胡汉军阀无不震骇,甚至望风投降,但这时对岸的陌刀战斧阵却巍然不动,一股杀气甚至因为敌酋的到来反而激增!耶律德光将之与皮室军相互对比,心中不敢再有轻蔑。

    他一眼望过去,视野之内处处都是尸骨,也分不清楚是胡是汉。但总是胡多而汉少,因在过去两日奚胜曾三次杀过马岭河,所以河水之中、河流之北也有胡族的尸体。

    诸族诸将都赶来拜见,耶律德光的眼睛冷冷从他们脸上扫过,用一种让人听了背脊发寒的声音道:“区区一个奚胜,就将你们搞得如此狼狈,如果是杨易来了呢?如果张迈来了呢?你们是不是准备在这里耗到十二月,还是耗到来年开春!”

    诸族族长、诸军大将汗渗内衣,靺列颤声道:“陛下放心,他们是出城野战,没有城墙,又没补给,也就是带着干粮,能支撑几日?最多过个三五日,我们一定能将他们拿下。”

    “三五日?”耶律德光道:“你还打算让我在这里等你们三五日?”

    “那陛下的意思是……”

    “如果那个奚胜不投降的话,那在明日日出之前,我就要见到他的首级!”

第一九三章 强者之战

    从灵州夏州之间前往秦州,道路非止一条,但能够供十余万大军万马奔腾的干道,已经被奚胜掐断。这是兵法中的“安营于道,使敌不得偷过”。

    在耶律德光抵达之前,耶律屋质根据敌我战局以及己方的优势,已经派遣了五拨轻骑,以小部队方式绕过环马高地,然而都有去无回,耶律屋质便下了判断:奚胜并非孤军!环马高地之后还有后援,而且是机动力颇强的后援。

    所以当耶律德光来到环马高地,决定强攻陌刀战斧阵时,耶律屋质也没有反对。眼前的局势,相对于城高池深的凉州兰州,环马高地上虽有一支强军,但奚胜毕竟属于当道结营立寨,双方开打乃是野战,契丹的骑兵攻城不利,野战却能发挥长处。

    “更何况,只要破了陌刀战斧阵,唐人必定丧胆!”

    这不是当着耶律德光的面,而是在耶律德光帐外的碰头,耶律屋质对着诸将分析,他久闻陌刀战斧阵的威名,他更加知道这威名乃是一把双刃剑,面对敌人时这威名可以吓破敌胆,同时能激励己方士气。但如果陌刀战斧阵有失,那么这失落的威名所带来的冲击也将加倍的可怕!

    届时唐军将丧失的就不止是两万军队,而是这一战的士气!

    “而我军则可趁势直下!直抵秦州城下!”

    毕竟,像陌刀战斧阵这样足以阻遏马蹄的精锐步兵部队,唐军中找不到第二支,张迈也不可能有足够的力量来步步设防,无论是耶律德光还是耶律屋质都判断:环马高地一战若胜,接下来就可以直逼到张迈跟前!

    以上就是耶律屋质对于耶律德光那道命令的解读,而韩延徽则提出了他的质疑:“张迈素来多奸谋!将陌刀战斧阵布置在这里不会只是单纯的防范。一定还有另外的意图。”

    “另外的意图?”耶律屋质问道。

    “不错!”韩延徽道:“诸位不要忘记,据细作来报,张迈将汗血骑兵团与轮台一带的兵马也调来了。听石敬瑭所转来的消息,孟蜀已经在张迈的背后发起袭击,就算汗血骑兵团因为孟蜀的袭击而回援兰州,唐军的天山精锐毕竟也是一支足以与我皮室军一较长短的劲旅。如今郭威的车阵正在东面拖延刘知远,但张迈还有自己的龙骧铁铠军以及鹰扬军,如果龙骧、鹰扬会合,再加上陌刀战斧阵,那么就足以与我军抗衡了,但张迈却没有这么做,反而只是派来了陌刀战斧阵,那会是什么原因呢?”

    耶律屋质沉吟道:“你是说……他要耗我们的锐气,然后伏兵齐出!杀败我们?”

    “正是!”韩延徽道:“从他以往作为来看,大有可能!战场决胜,十万大军对一万军队有绝对优势,但双方各投入十几万大军,有时候其中一方少了几万人,就要视天时、地形、兵种而定胜负。张迈若一开始就将龙骧军与鹰扬军投入战场,与我们的皮室军、漠北铁骑在这秦陇大地混战起来,胜负不得而知,要是战况进入胶着,那时候具有兵力优势的刘知远从东面猛进,一旦郭威露出破绽,或者孟蜀从后掩来,只要有一支奇兵杀到他们的背后,天策的整个战局就得垮了!”

    韩延徽顿了顿,道:“就算天策军不垮,但张迈花费这么大的功夫,显然也不是为了来与我们持一个不胜不败之局面。但如果他舍得冒险,竟然用陌刀战斧阵来拖延时间,然后在我们被陌刀战斧阵磨得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那时候才放出骑兵来冲我阵脚,就有可能一战而胜!”

    韩延徽的分析头头是道,但契丹诸将却都不以为然,尽管天策军有轮台之胜,天山的那一场战役在天策军的大肆宣传下,中原诸国都已经接受了“天策以一敌二破契丹、回纥”的观念。但在契丹人看来,那一场仗自己只是不利,而且主要是回纥的拖累,对于天策军的胜利并不服气,尤其是这次南侵,主要将领有许多都未参加那次西征,他们大多认为那次西征乃是契丹的奇耻大辱,却也绝不肯承认天策军强过契丹军。

    就在这时,北方血腥味大起,众人举目远眺,却是又有大军逼近。

    ————————————契丹大军犹如江河之水,渐渐合流,这股洪流到了马岭河中游,中游汇聚到了一块。皮室军左路统帅是南府夷离堇——耶律徒离骨,所谓南府夷离堇,即俗称的南院大王(《天龙八部》中萧峰就当这个官,南府夷离堇是契丹话口译,后文会以南院大王代替)。

    徒离骨才三十多岁,却已经是契丹族内威名遐迩的宿将,其父在契丹南下帮助石敬瑭攻击张敬达一役中战死,耶律德光心中哀伤,即命徒离骨子承父责,担任南府夷离堇,他虽是子继父责,但契丹族内却无人不负,有此可见他往昔的威名。

    耶律徒离骨手下有契丹皮室军一万人,吐谷浑一万人,临潢熟汉兵一万人,三万大军步骑结合,在他的统领下气概山河,从北方席卷而下,令人望之无不生畏。

    奚胜在马岭河对岸远远望见,忍不住对刘黑虎叹道:“契丹真正的精锐来了!止此一军,足以与我部一决胜负。”刘黑虎嘿然不语。

    奚胜再次登上观战车台,拿出了千里镜,但见契丹又开来一路大军,威势之盛不在耶律徒离骨之下,那是契丹征西将军耶律课里,以九千皮室军为核心,万余奚族为股肱,临潢熟汉兵一万人为辅助,一样是步骑结合,三万人阵势严密,犹如铁桶一般滚了下来,最先一将胯下骑着一匹通黑骏马,似是传说中的乌骓,虽非汗血宝马,却可以媲美汗血宝马中的极品!

    便有契丹军士望见大声高呼:“拽剌铎括!拽剌铎括!”

    契丹话对汉人来说佶屈聱牙,但鲁嘉陵的间谍工作究竟不在韩延徽之下,这个拽剌铎括在契丹军中的地位与杨信差相仿佛,就连杨信在入凉之前也就已经听过他的名头,奚胜叹道:“强手一个接一个来了。”

    刘黑虎嘿的一声,道:“杨信那小子,自轮台之战后就目中无人,不久前偶尔相遇,却听他说很想会一会这什么牙拉多拉……”

    奚胜道:“是拽剌铎括。”

    “对,”刘黑虎道:“就是这个什么多,哼,没想到今天却让我们遇上了,好,这回等咱提了这个什么多的头颅,叫姓杨的小子不敢在老将前面放肆!”

    其实刘黑虎的年纪也不算很大,但在杨信面前确实是老将了。

    奚胜正要告诫他莫轻敌,忽的狂吼声又起,这一下却是契丹上万人一起高叫!刘黑虎从奚胜手中抢过千里镜,见有三彪骑兵从北方开来,三彪骑兵都只千人上下,然而行于万军之中却如虎豹睥睨狐狼,刘黑虎看了他们的旗号后道:“腹心部三骁将也到了!”

    所谓腹心部三骁将,乃是耶律德光的直属,包括拽剌铎括之弟拽剌化哥,以及与它齐名的窟鲁里与阿鲁扫姑,这三人的名字依然难记,但由于他们威名太大,所以刘黑虎也硬生生将他们的情况背了下来。

    奚胜嘘了一声,道:“早知这场仗不好打,然而真见到了这些人,方晓得契丹纵横万里,非出无因!”

    然而就在奚胜与刘黑虎以为三骁将的到来乃最大**之际,一声声马蹄从北方响来,数万人犹如百鸟见到凤凰、百兽见到狮子一般齐声呼吼,就连耶律德光也出帐来看。

    胡汉十余万人一起北望,却见远处奔来一匹淡金色的汗血宝马——那是当年回纥人进贡契丹的极品汗血宝马——马上一员奇男子,在这冷天中全不穿棉衣,也不戴帽,披散了一头不长不短的头发,身披贴身护甲,一双手长的离奇,在众人大叫声中驰近,他背后有千余骑兵,全部都是骑射!

    契丹腹心部个个都是族内精挑细选之强者,何其骄傲!这时却数万人一起大叫了起来:“拽剌解里!拽剌解里!拽剌解里!”

    奚胜心中一凛,暗道:“连这人也来了!”他听说契丹腹心部素来以契丹本族为将,尤其以耶律一氏最为心腹,然而却有兄弟三人以奚族近亲而得以入内,且身居亲密大将之位,这三人就是前面已经出现的拽剌铎括和拽剌化哥,但铎括与化哥虽强,却还比不上他们的三弟拽剌解里!

    耶律德光出帐哈哈大笑,道:“解里也来了!好!这场仗可便宜那些汉人了!今天就叫他们大开眼界!”

    马岭河南,刘黑虎也道:“这就是那个据说能手接飞雁的拽剌解里么?”

    奚胜道:“听这叫声,看这气势,多半是了。此人乃契丹族内的神射手,据说马上射箭也能百失一二,这样的精准怕是折从适也未必能够了。而且听说他更有一项神技,能够在战场之上以手接箭,这等本事,足以堪比我族战国时的箭神养由基。”说着又是一叹。

    刘黑虎喝道:“你怎么左叹右叹,叹个没完!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

    奚胜道:“我不是为自己叹息,我是为杨信折从适叹息,这两个契丹人乃是他们最想遇到的对手,眼看这次却要死在我们的陌刀之下,岂不可叹?”

    左右将士本来被契丹接连到来的名将气势镇住,听到了这话无不失笑,刘黑虎更是哈哈大笑,指着奚胜道:“老奚,人人都道你老实可靠,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你也可以这样狂!”

    远望过去,又有一军到来,这一次契丹军中再没什么大声的呼喝,然而奚胜远望那尘土,其军治军之严整在所见契丹诸军中堪称第一,用千里镜看其旗号,乃是契丹上将耶律撒割,心道:“这是腹心部的殿军!这下子都到齐了。”

    眼看契丹名将毕集,南院大王耶律徒离骨,征西将军耶律课里,上将军耶律撒割望见耶律德光的大纛一起下马,耶律德光命耶律屋质、韩延徽代自己去相迎,两人走近,三大统帅边走边问情势,耶律屋质三言两语将耶律德光的命令与韩延徽的顾虑说了。

    撒割道:“韩相爷的顾虑倒也有道理。”

    耶律徒离骨呸了一声,道:“道理?屁道理!陛下的旨意,才是道理!”

    三骁将等跟着纷纷起哄,耶律课里道:“韩相爷说的,的确有道理,这个陌刀战斧阵,确实是大唐存留下来的最强战争,能够以步克马,突厥当年何等强横?在这陌刀战斧阵下也是望风披靡!”

    拽剌解里叫道:“大将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耶律课里笑道:“大唐的这个战阵确实是千古神话,只可惜今天要由我们契丹勇士来结束了!”

    诸将哈哈大笑,这时已经走近大纛,诸将在笑声中一起下跪,耶律德光问道:“何事好笑?”

    拽剌解里叫道:“听说陛下下令,要我们在明日落日之前,取回那奚胜的首级!”

    耶律德光道:“是!朕是这样说过,有什么好笑!”

    “自然好笑!”拽剌解里道:“有我们出马,何必等到明日落日!”

    耶律德光不怒反喜,道:“好,好!”

    课里道:“刚才听韩相爷说,似乎军中颇顾忌唐军要用拖疲战术,其实不然,诚然如屋质所说,张迈此举,乃是双刃之剑,既可能杀伤我们,但更可能伤了他自己!陌刀战斧阵如此威名,一旦被我契丹勇士屠戮,天策全军士气必定崩溃!刚刚投降了天策军的秦西诸藩必定内叛。那时候我们就势横扫,何止秦西?凉州兰州也可以千骑踏平!”

    耶律德光大喜,课里又道:“只是对方毕竟只有两万人,若要我们十五万人去攻他,那是胜之不武,再说这里的地势也不完全摆得开,到头来就算胜了,也只是便宜了给他陌刀战斧阵以威名。不如待我等三人轮流进攻,铁骊、达旦、乌古、敌烈诸部从旁策应,这样一来可以更有效地运用兵力,二来也叫张迈的拖疲战术失去用武之地!”

    耶律德光道:“好!我就看诸将为我契丹立功!课里,就用你做第一锋!”

    耶律徒离骨叫道:“且慢!课里这提议有诈!”

    众人问道:“有什么诈?”

    耶律徒离骨道:“他话说的好听,什么一来二来的,我没听懂,只知道他是假装献策,其实是要抢功劳!凭什么让你做第一锋?要是第一锋就被你打下了,这功劳全被你抢了去了!”

    诸将一听有理,纷纷鼓噪,课里道:“那你说应该如何?”

    耶律徒离骨道:“该由我来做先锋!”诸将又都鼓噪不肯,徒离骨道:“若是不然,那就抓阄!”

    诸将这才答应,耶律德光见部将临敌之际充满信心,含笑答应了,当下御前抓阄,却是徒离骨抓了第一,撒割次之,课里又次之,徒离骨哈哈大笑,当即整军。

    ————————————冬天里,夜黑的特别快。眼看天色已乌黑黑的,这个晚上也没有月光,徒离骨便下令点火,他是战场宿将,貌似粗豪,其实内心精细,尤其临阵时指挥若定,并不急躁,相反,未有胜算不肯开战。

    这时他对副将萧辖里道:“今夜必要成功,杀了那奚胜,才不堕我父威名。”

    萧辖里道:“陌刀战斧阵善克骑兵,我们若与他正面对决,损折必大!”

    徒离骨道:“这次一听说要南征,张迈的龙骧铁铠也就罢了,那鹰扬军、汗血骑兵团,还有这陌刀战斧阵,却是人人便都预想着会撞上的。课里他们早有准备,我也不是什么也未做!”

    便命吐谷浑之族长白承福引族人背负柴薪泥土,连夜填河!

    这时天气已冷,马岭河河水已浅,许多地方甚至不甚流动,河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皮,吐谷浑们背负柴薪极苦,泥土固然庞重,柴薪划破了衣衫后引入寒风更是冷冻骨髓。近万吐谷浑来来往往,无数柴薪泥土倾下,到了三更时分便将马岭河填断,填埋出东西两条陆桥来。

    当吐谷浑填河之际,徒离骨已经命临潢汉兵继进,由汉将莫白雀引七千刀盾冲上!虽是夜战,却非偷袭,莫白雀即叫道:“后方擂鼓!”

    日间耶律德光到来之前,耶律屋质已经进行三面围攻,唐军将士尽量轮值待敌却也大多数时分疲倦,这时听到鼓声,许多轮到休息的也都从梦中惊醒。

    鼓声大作,杀声震地中,七千胡化汉兵踊跃踩过马岭河,刘黑虎要出战,奚胜道:“月黑风高,需防有诈!陌刀不可轻出!”便下令放箭!

    唐军占据环马高地,此处虽无绝险,却也有高低上下之分,唐军于高处尽安了弓弩手。

    一接到命令数千弓弩手连珠连射,万箭飞天!

    莫白雀大声发出号令,那些熟汉兵训练有素,不等号令下达就都匍匐,全身半蜷缩着前进,用盾牌遮掩住身体的大部分,黑夜之中准头本来就差,再加上盾牌护体,这一轮箭雨九成九都落空了。

    奚胜不是天才,却是在无数战争中历练出来的百战之将,这时光线不好,就算上了观战车台也无法看清战场全貌,他就凝神细听,但觉箭雨插地面之声如雨滴不断,契丹方面却罕有惨叫声,就知道箭雨失败。

    火炬之中隐隐看见有几千个影子越逼越近,只是看不清楚情状,同时白承福填了马岭河后也从西侧攻来,徒离骨自引骑兵,命令达旦部为先锋随时准备冲上,奚胜叫道:“猫眼灯!”

    唐军用琉璃聚焦原理打造成的猫眼灯同时亮了二十几盏,照向同一个方向,将那个小区域的胡化汉兵的行动照得一清二楚,刘黑虎望见这些敌军如蛇群、如蚯蚓,匍匐低进,心中一阵发毛,因陌刀战斧阵乃大开大合之阵势,所长乃是用来对付骑兵,因此战法多是仰攻——这也是他们多年练就的战斗习性。

    在现在这个天时、地形下,遇到这些匍匐着的刀盾兵,若被对方偷袭斩腿非吃大亏不可。虽然混战起来陌刀兵肯定还是能占上风,但陌刀兵贵而盾刀兵贱,双方纠缠起来,自然是唐军大大不划算。

    契丹将这七千人全赔了也没什么,奚胜手中的五千多陌刀战斧阵却赔不起这个赌局!

    刘黑虎大怒道:“将猫眼灯全部点亮了!”

    然而奚胜却知猫眼灯能够聚焦,却覆盖面不大,无法让几千弓弩手进行有效瞄准,微一沉吟,叫道:“赤丁何在!”

    “在!”赤丁也算是天策“老”将了,此行他正是奚胜部队的骑兵统领。

    “准备上马!”

    “对!上马!给我一路踩过去,踩到马岭河畔才回来!”

    赤丁叫道:“黑夜之中,哪里知道哪里是马岭河?”

    奚胜道:“你尽管去!我会叫你知道!”赤丁便去召集部队,共得一千六百骑,日间激战之后都有些疲倦,被赤丁唤醒还以为要去劫营,这时奚胜已经下令猫眼灯照射马岭河,数十盏猫眼灯在远处形成了一条断断续续的虚线。

    赤丁醒悟过来,下令:“跟我走!踩过去!望见光点就回来!”

    千骑奔腾而去,在黑暗而崎岖中前进,分成二十余列踩踏过去,暗夜之中徒离骨还没有发动骑兵,猛的听到如此急促的马蹄声暗叫了一声不好,叫道:“这个奚胜反应好快!汉家居然也有这样的人!”

    那千余唐骑来的好生神速,不等徒离骨更改的命令下达就已经踩到了七千胡化步兵头顶上!

    大量“娘啊”“妈呀”的叫声此起彼伏,说的都是唐言,唐骑将士先是一愣:“踩错人了?”

    天策唐军自万里东征以来,都是对付外族,罕有刀口向内的,所以听到有人用汉语惨呼不免一愣。

    他们愣了,马却没愣,仍然踩将过去,地下妈呀妈呀的叫嚷声仍然传来。这一批刀盾兵以轻快见长,算是轻步兵,以盾牌防马蹄并非上策,其刀战训练也未到能在黑夜乱马之中砍马腿的地步。

    他们的惨叫声夹带着北方口音,唐骑将士随即又醒悟过来:“没踩错人!底下连夜来攻打我们的都是汉奸!”

    “汉奸!他娘的,契丹还有几个英雄,汉奸算什么玩意儿!踩,踩!给我狠狠地踩!”

    哗啦,踢踏!

    在这个战场中,唐军所见长的是步弩,骑兵本是劣势,但这一夜却是唐军先动用了骑兵!

    六千马蹄踩踏过处,到处是呻吟声,到处是哭喊声,但他们哭喊的越大声,唐骑将士就踩得越起劲。一趟踩不够,回来再踩!

    谁叫下面都是他娘的汉奸!

    踩,踩,踩!

    踩得这些汉奸三魂不见七魄,踩得整个战场大快人心!

    七千先锋瞬时大乱,萧辖里急命白承福急进,就在这时奚胜却鸣金令赤丁收兵,刘黑虎道:“就这么算了?”

    奚胜道:“哪里能够!”命刘黑虎引三千陌刀战斧阵击东,自己领五百陌刀与二千杂色兵击西!

    两支军队连夜赶着败兵,奚胜便冲上了白承福的吐谷浑,五百陌刀战斧作为先锋,于黑夜中拉起了秦腔:“起——呀!”

    陌刀曲!那就是传说中的陌刀曲!

    吐谷浑的战斗力颇为强韧,但在暗夜中听见是陌刀战斧阵来了还是害怕,何况白承福心中并不打算为契丹卖命,趁着黑暗领着族人就逃!奚胜引兵直冲过去,踩着填断了的马岭河,第四次杀过河去!

    就在一片混乱当中,撒割就仿佛闻到了气息,出营整军,下令全体骑兵向外,但见逃来者无论敌我全杀!

    契丹的败势在撒割的当机立断中止住了,奚胜眼看对方阵势严整,心道:“契丹力气正足,不是小小一次得利能冲动阵脚的。”见好就收,退回了马岭河南。

    撒割赞道:“来去全无半点破绽,这个汉将了得啊!”

    ————————————就在奚胜凯旋的同时,刘黑虎却陷入了麻烦,他冲得太快,虽然率领出战的兵力其实较奚胜为强,但遇上的却是劲旅中的劲旅!

    才要杀过河去,那边却涌来了达旦部,陌刀战斧阵一阵轮斩连推进十三步,但随即被契丹腹心部给遏制住,刘黑虎于黑夜之中趁胜追击,结阵自然不够严谨,那边腹心部骑兵败中求战,徒离骨军却未乱,虽因局势原因被压在了下风,然而却不肯后退,他在撒割、课里面前丢不起这脸!

    刘黑虎日间才激战过,这时奋起神力,越战越勇,斩得胡马血肉纷纷,然而每推进一步却都极难,奚胜快进快退,这时已经回营,看见不妙赶紧下令收兵,刘黑虎才要离开,徒离骨却反咬一口,不肯放松。

    背后契丹三骁将一起引兵杀来,课里喜道:“徒离骨虽然出了糗,对我们却是大好机会!咬着这陌刀兵,冲过去!”刘黑虎退了二十余步,契丹骑兵却已经四面围来,战局瞬间扭转。

    奚胜靠着猫眼灯望见,双眼泪流满面,命猫眼灯照射往双方胶结之处,下令:“射!”

    诸部将一时愕然,奚胜喝道:“用火箭!射!”

    漫天火花!那么的灿烂,却又那么的凄烈!

    落下后,在胡汉阵营之中划出了一条死线,陌刀军趁机退回,箭雨再发,扼住了契丹骑兵的攻势。

    课里本要冲锋,见状摇头道:“可惜可惜。”也就收兵了。

    这些统兵大将并非一味用蛮之辈,什么时候战,什么时候退,心中都有一个清楚之极的算盘。

    这一夜大战,唐军折了陌刀战斧军近五百人,契丹腹心部也折了四百余人,此外胡化汉兵则损失惨重,死者近三千人,加上达旦部、吐谷浑的损失,契丹的损失几乎是唐军的十倍,但面对这个数字,奚胜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第一九四章 汗血阴影

    第一九四章汗血阴影

    初冬的凌晨,风冷冽非常,比夜晚来得更冷。

    昨夜的一战,胡汉双方损失均甚惨重。无论是陌刀战斧阵还是皮室军,都不是那种想征召就能征召、想训练就能练成的强军,其体质、意志力与战斗经验的结合有其特殊性,在有些时代甚至连出一些这样的强军都无可能。

    因此当刘黑虎肩头、背部插着五六支羽箭,左耳被飞石割烂,带着一群残兵回到环马高地时,奚胜心中的悲痛莫可名状。

    而耶律德光也是如此,契丹全境各种兵马发动起来能有百万大军,但腹心部却就是那么个数量,折了四百多人,犹如剜了他块肉,肉虽小,却能叫他感到痛!

    相反,那些从属部队纵然有十倍的损失他反而并不怎么放在心上,那些部队是可以通过征集、训练来补充的。

    刘黑虎在军医拔出最后一支羽箭时才嘿了一声,他眼睛的斜光看到那支羽箭是自家的制式,又看见奚胜脸上的愧疚,笑道:“老奚,别这样,死不了!在昨晚那种情况下,换了我也得这么做!弟兄们虽然死了,也没怨言!”他话说的急了,猛地咳出一口血来。

    奚胜叫道:“别说话了,休息一下吧。”

    刘黑虎哼道:“休息!休息不了!契丹转眼还会打来,这点小伤,我还扛得住,你只管下令吧!”

    奚胜道:“经过昨晚一战,契丹的战术必定调整,接下来的打法就不大一样了,但下一次大攻击开始时,或许就会比昨晚更加危险……”他望向后方:“他们……应该已经发动了吧……”

    ————————————

    契丹兵将虽然表现得很不将天策唐军放在眼里,就是耶律德光言辞之间也常有狂傲之言,但应该说,这一战除了像耶律横那样的莽夫之外,大部分契丹兵将在面对唐军的时候是谨慎的。

    如果不然,课里、徒离骨等人就不会尚未开展就已经想过了如何对付陌刀战斧阵,至于耶律德光更是看到了张迈对自己的威胁,否则也不会发动这样的倾国大战。

    可是环马高地的这一战却还是让契丹人再一次重新调整心目中对天策唐军的评价。

    “果然厉害,不愧是闻名天下的陌刀战斧阵!”课里说道。

    在他身边,则是撒割。

    “这应该还不算,”撒割看着正在收拾残局的萧辖里,说道:“自开战以来,我们都不给对方机会正面步军推进,昨晚类似于混战,陌刀的威力应该还没完全发挥。”

    “我们不是傻子!”课里冷笑了一下:“既然知道陌刀擅长正面结阵推进,我们还怎么可能给他们这样的机会!不过,在昨晚那样混战的情况下,奚胜还能使我军遭受如许大的损失,可见其指挥的能力相当不错,而陌刀战斧阵也果然不愧是天下精兵!”

    两人沉默了一下,课里道:“现在你觉得怎么办?”

    “嗯……”撒割沉吟着,道:“那还要看看,陛下准备怎么办。”

    课里道:“这个环马高地,肯定是要打下,但昨晚那一战也许会微微地影响陛下的心意,或许……陛下不会那么着急了。”

    “你是什么意思?”

    课里道:“其实我们都明白,唐军用这样一支强军,当道结寨,那是有备而战,强攻损失必大,上上的策略,莫过于车轮困敌。”

    两人都是契丹名将,点头知尾,有些话也不用说的那么清楚,而撒割马上就知道课里的意思是要连续不断地围攻环马高地,契丹军对奚胜有绝对的数量优势,在地形限制下,十几万大军无法同时涌上,但如果进行车轮战,则可以让奚胜所部丧失休息的时间,在持续的阵地战中,就算陌刀战斧阵的将士再怎么强悍,挨得过三五天,挨不过七八天,人毕竟不是铁打的。

    在冷兵器时代,在双方武器没有拉开差距的情况下,即便是兵力拥有优势,也必须有时间来发挥。

    撒割听了课里的话以后道:“且不说陛下是否肯答应,就算陛下肯答应,我们也必须谨防中了唐军的诡计!”

    “诡计?”

    “这一带的地形,并非绝险,也非完全无路可通。”撒割道:“先前耶律屋质派出骑兵,绕过环马高地,袭击奚胜的背后,但派出去的小部队全都一去无回!虽然耶律屋质派出去的试探兵马不多,但其中却有腹心部作为中坚,我契丹部队,倏忽来去,快如飞鸟,就算遇到埋伏而不敌,至少也能撤退,就算不能撤退,也能带伤逃回,然而这次却是一个也没能逃回来!”

    课里也听得有些动容,道:“所以环马高地之后,必然埋伏了精兵!”

    “不止是精兵,而且是骑兵,以飞速见长的精锐骑兵!是比我们的契丹铁骑更快的骑兵。”

    课里听得双眉一扬,契丹骑兵来去迅疾,当今天下能够与之抗衡的骑兵部队已经是屈指可数,举世能比契丹铁骑更快的骑兵,几乎没有!就算是张迈的龙骧铁铠军,就算是杨易的鹰扬骑兵也都不能比契丹铁骑更强

    除非是……

    课里眉毛扬起,道:“汗血骑兵团!”

    “没错!”

    汗血骑兵团就综合战力而言,胜不过皮室、龙骧、鹰扬,但就速度而言却是天下第一。这一点就算是他的敌人也无法不承认。

    ——————————

    环马高地上,刘黑虎低声对奚胜道:“薛复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奚胜道:“他们老早就已经准备妥当。但是他们能否成功,关键却在我们!”

    “没错。”刘黑虎道:“薛复他们正面冲荡,不如我们,铁桶般的防守,不如郭威的车阵,攻坚破锐,也不如龙骧、鹰扬,但说到速度,却是疾如闪电!如果我们能够给他们创造出一个契丹军的破绽,使他们能倏然挺进,直插契丹心腹,甚至取了耶律德光的首级!那这一战,我们便是头功!”

    奚胜道:“这一仗的关键,在于一个奇字!我们的机会,也只有这一次了。”

    ——————————

    马岭河北,撒割对课里道:“唐人虽多奸谋,这一次又做得绝,将我们派去的人全部歼灭,然而他们却没想到,正是因为他们能够将我们派去的骑兵全歼这一点,暴露了汗血骑兵团已在附近的踪迹!”

    他顿了顿,道:“要杀得我契丹轻骑匹马不得回归,必然得出动汗血骑兵,且必须是多倍围攻才能做到万无一失,因此汗血骑兵团来的必然不是少数,而是大部队!任何情报都可以作伪,我契丹子弟的死却不会作伪。”

    课里道:“若是如此,那么唐人这一次的目的就很明确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道:“拖疲、斩首!”

    高地上又静了下来,这时太阳已经高升,一轮红彤彤的太阳挂在东方的天空上,照耀着马岭河两岸的霜冻大地。在昨晚,一场酷烈异常的战斗刚刚结束,而接下来却还将有一场更加惨烈的战争在酝酿着。

    课里悠悠叹道:“没想到张迈会将这里作为决胜地点!”

    “正因为没想到,所以才有胜利的可能啊。”撒割道:“天策与我,势均力敌,毫不用奇地正面决战,最后只能变成持久的消耗战,要想取得大胜,就必须出奇,可是出奇就是冒险。这一次,张迈必然是以陌刀战斧阵拖疲我军,在我军露出破绽的一刹那,以汗血骑兵团迅疾突入,乱我中军!我军一乱,轻则阵营毁弃,必须后撤整军,重则士气被夺,那时候龙骧铁铠军与鹰扬军后续掩来,张迈就能取得此战大胜,十年之内,我契丹兵马只怕再无勇气踏过阴山了。”

    课里冷笑道:“他妄想!”

    撒割道:“是否妄想,还要看奚胜有多强硬,还要看薛复有多迅疾,但唐军既作这样的打算,秦州那边就不用急着去了。为今之计,是如何布局将计就计,张迈用两大偏锋丢出,主力在后埋伏,是要用两大偏锋来换取全胜,但如果他无法取胜,而偏锋就被我们吃了呢?”

    课里笑道:“如果陌刀战斧阵、汗血骑兵团同时重创,唐人不败亦萎!秦州取也罢,不取也罢,城池易得,劲旅难求!”

    撒割见课里与自己意见相同,喜道:“既然如此,我们一起入见陛下!”

    ————————————

    契丹阵营之内,吐谷浑在哭泣,胡化汉兵也在哭泣。

    在昨晚,他们的损失是最重的,然而逃回本营,得到的却不是主帅的安慰,而是耶律德光严厉的斥责!

    耶律德光的心情极其不好,要知道昨晚只是当前这场大战役中的一个前奏曲,如果是最后的大会战也就罢了,可是一个前奏曲就损失了四五百的腹心部,耶律德光的心情岂能好?

    但他的雷霆之怒又不能对本族的子弟兵发作——相反他还要加以安慰,同时也还必须惩处导致战败的责任人——这个黑锅自然就由胡化汉兵以及吐谷浑背了。

    如果不是韩延徽的求情,只怕白承福和胡化汉兵的首领全都得掉脑袋,然而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白承福和莫白雀都被脱得赤条条的,在晨风之中打了四十皮鞭,雪花霜水随风深入鞭痕之中,痛得二人死去活来。

    韩延徽看得不忍,在他们被抽了十几鞭后要求情,却被耶律德光一瞪,吓得差点摔倒,韩延徽就不敢再开口了,知道自己再不识相的话,只怕接下来就连自己也得挨鞭子了。在平时他虽然甚得耶律德光敬重,但真到节骨眼上时,耶律德光仍然是想杀就杀!

    “唉——”他仰天长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儿子。

    “枢儿……希望你还活着……若你还活着……”

    忽然间,他有个期望,期望中原重建汉唐盛世,在那个社会中,文士们至少会有生命与尊严的保障,自己的子孙活在一个有生命与尊严保障的社会中,总比荣华富贵却朝不保夕要好得多吧。

    然而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打了个哆嗦,再也不敢想了。

    这天晚上,大纛之下忽然亮了灯,韩延徽就知道是耶律德光召集诸将议事,他赶紧赶了过去,然而却被挡在了外面。

    “丞相留步!”

    一个契丹亲兵用礼貌的言辞说道,但他的眼神却充满了轻蔑。

    韩延徽黯然离去,回到自己的帐中,忽然有人来报,说有一个上次套南大战时被党项俘虏的逃俘,带来公子的消息了。韩延徽大喜,忙唤那个逃俘入内。

    一入帐内,韩延徽就认出了那逃俘乃是韩德枢的亲卫,喜问道:“枢儿怎么样了?”

    那逃俘看了一下帐顶,韩延徽领悟过来,便命左右退下,只剩二人时,那逃俘才压低了声音道:“公子已经归顺张元帅了。”

    韩延徽吓得一口气差点接不过来,颤声道:“你胡说什么!”

    那逃俘道:“公子已经归顺张元帅了。”那逃俘低声重复了一句,跟着又取出一封书信来,呈给了韩延徽。

    韩延徽惴惴不安地接过,在灯下一看,果然是韩德枢的笔迹,上面却都是韩德枢问候父亲的话,说自己身在牢狱之中,苦受唐军囚禁折磨,请父亲设法相救云云。

    韩延徽见这封信的内容与逃俘所言不符,怀疑地看了那逃俘一眼,那逃俘道:“对了,公子说了,丞相读信时,属下还有个歌儿要唱。”便唱了那歌,曲调不长,却十分难听,简直不合音律。韩延徽细辨曲调,微一沉吟,拿出一张纸来,以宫商角徵羽标了曲调,再想一想,试着将宫商角徵羽翻成一二三四五,结果这个曲调就变成了一堆“三、五、四、五”等数字。

    他再用这堆数字,琢磨其排序,再从信中挑字来读,却是“先前父亲所得细报,儿已作微调”十三字。韩延徽一见之下,登时手足冰凉!

    这十三个字看似平常,其实却大有文章!因韩延徽是整个契丹阵营中最通汉家习俗者,因此对汉地派出奸细的事务也多是他经手,虽然耶律屋质等人也对此会进行监视,但实际事务的操作还是韩延徽。

    近年韩延徽年事渐高,而韩德枢又颇能承继父业,因此有许多事务韩延徽便让儿子接受,所以契丹在凉兰甘肃的细作系统韩德枢所知至少有十之七八,若韩德枢真个投靠了张迈,以他对整个细作系统的了解,要引诱这个系统做出错误的判断那真是何其简单!

    也就是说,先前契丹关于凉兰地区天策军的所有情报,有可能全部都是错的!或者虽然不是错的,却都是张迈想让契丹人知道的内容!

    就算自己现在拿着这封信还有这个逃俘去见耶律德光,耶律德光还能相信自己吗?就算他还能相信自己,可光是先前自己错报情报,这条罪名就足以让契丹人将自己五马分尸了!

    韩延徽只觉得手足越来越冷,越来越冰,到了最后竟似失去了知觉一般!

    他猛地脱口骂道:“逆子!逆子!”

    韩德枢并未劝说韩延徽也跟着归顺,然而他却已经斩断了韩延徽的后路!

    “这一战,先前的情报既然都错了,那么张迈一定占尽先机!”

    韩延徽在混乱中仍然勉力保持镇定:“如果这样,那我军还有胜算么?”

    这时候,他忽然又想到了方才,想到了在那大纛底下,那契丹侍卫拦住自己时那轻蔑的嘴角,那轻蔑像一把刀一样在他的心头划来划去,他再看看那一封信,这封信则像一条绳索一样套住了他的脖子!

    帐篷的缝隙吹进一丝寒风,吹得烛光晃动,在烛光晃动中韩延徽几乎是地吐出了一句话来:“张迈……你好毒!”

    ——————————

    大纛之下,几个最亲近的臣将罗列周围。

    不过,这时候又多来了一个人,那是契丹后族的首脑人物萧缅思——他统帅契丹后军,刚刚抵达。

    在听了撒割、课里的分析之后,萧缅思表示十分中肯,这时候耶律德光却哈哈笑了起来。

    众人愕然中,耶律德光道:“你们所说的这些,朕早就想到了!”

    诸将无不惊骇,萧缅思忙请教详细,耶律德光道:“此次南征,并非我契丹唯一的外战,我已经安排了人马前往轮台!”

    撒割等惊喜道:“轮台?”

    耶律德光道:“若是不然,你们认为察割、萧翰他们去哪里了?或许察割此刻已经翻过小金山了。哼,张迈不从天山调兵便罢,若从天山调兵,这个年底,便是天策军全线崩溃的冬天!”

    ——————————

    环马高地南三十里。

    山林之中,竟然有一个隐秘的军营内。

    “报!都督!环马高地有最新战报!”

    军营之内,一个身材颀长的大将接过了战报,月光透进来,照到了他的脸。

    这本是一张十分英俊的脸庞,但数道刀疤却又赋予了一种岁月的魅力,他已经不再英俊,却变得更加慑人!

    然而这张脸,这个人,却本来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

    天策唐军继郭洛、杨易之后的第三个都督——薛复!

    RO!~!

第一九五章 最后的陌刀?火龙舞

    2o11年最后的这一章,写的我泪流满面一一一一一一长安以西、凤翔府以东的平原上。

    渭水在南边泛dang着bo澜,寒风从北部吹来,将一列车阵吹得异常冰冷。

    郭威在这里结车成阵,车阵自然不可能延绵百里,因此工事兵在百数丰里的战线上安插了大小一百多个营寨,有些营寨埋伏了步兵,有些营寨埋伏了弓弩兵,有些营寨只是空营,有些营寨堆满了柴草,有些营寨甚至埋藏了炸药。步兵、弩兵、长刀兵轮流在各营寨中流动,车阵扼道路之咽喉,一百多个大小据点则限制了石晋军队的攻击。

    当石晋军队进攻车阵时,附近的营寨会射出弓箭,或者突出骑兵,作为掩护或者辅助攻击。当石晋军队进攻营寨时,车阵后面会推出骑兵或步兵,与石晋的军队进行营寨的争夺战。在过去的十几天里头,刘知远很吃郭威的亏,当他争抢一个战略制高点一天字乙号寨时,折从适引骑射兵从外围飞射,晋军付出了相当的代价才逼入寨内,唐军步步撤出,可就在晋军出胜利的呼声时,大火从天而降,地火从天冒起,可怕的火焰吞没了天子乙号寨的一切,攻入城中的数百精兵与寨子一起变成了灰烬。

    在十七天的时间里,刘知远拔除了唐军二十五个据点,却己经付出了过六千人的代价,由于这二十五个据点的丧失,车阵的左翼便暴1ù了出来,郭威下令在骑兵的掩护下车阵后移二十里,这里又有一群新的营寨据点。

    然而对刘知远来说损失最大的不是兵员,而是时间。在破除了郭威三分之一的战略纵深,然而时间也过去了半个多月,这时候石敬瑭明白了过来。

    “郭雀儿在拖延时间!”

    代表石敬瑭来巡视军情的桑维翰,对刘知远说:“这样下去,要推到凤翔府,少说还得再hua一个月,要攻破凤翔府,那得等到来年的春天!再要攻到张迈所在的秦州那得到什么时候!”

    “这个我晓得。”刘知远说道:“但是郭威并非易与之辈,本来车兵是早被淘汰的兵种,但他加以改造,却在这个特殊的地形中挥了作用,车、骑、步、弩结合,再加上火器犀利,又有精兵随时准备突击,兵力虽然比我们少,但我们的进攻急不得!急了,就会1ù出破绽到时候,反而是yù而不达。”

    “那大将军的意思是?”

    “得等!”刘知远道:“一步步来,郭雀儿已经被我压制住,我们也只能这样推进,越要快,只会越慢。”

    “陛下只怕没这个耐xìng!”桑维翰冷笑道:“陛下的耐心已经被磨得快尽了!契丹、孟蜀,也不断在向我们施压!契丹已经纵下数百里,孟蜀也已经逼到了秦州之南,而我们却还被扼在这里,连凤翔府的城墙都望不见大将军叫陛下如何在契丹、孟蜀前面抬起头来!”

    刘知远淡淡道:“那是没办法的事。如今张迈三面受敌,套南朔方兵马已被突破,夏州也已被围,但这些都只是外围,契丹能够突破本是意料中事,真正坚硬难摧的是张迈最后的这一层防御:北方是正在环马高地与契丹相持的陌刀战斧阵,东面就是郭威的这个车阵。这两个,都不是想突破就能突破的。其实陛下与其催我出战,倒不如向孟蜀施压现在最能直捣张迈腹心的就是他们!”

    这场战役,契丹、石晋、孟蜀三面围攻,三面攻击中,契丹离得最远,但战果显著,石晋一开始就遇到了郭威,所以步步难进,只有孟蜀离张迈所在的秦州最近,又未遇到顽强的抵抗,所以局部胜利也得来最易。

    如今孟蜀两路大军,一路已经夺取了兰州金城的附属城银城,但蜀军夺城之后却没能继续扩大战果攻占金城,而只是吞并银城后与金城相持:另外由孟昶统领的大军更是逼到了渭河南岸,隔河就望见了秦州。

    可是,孟昶也并未立刻进行渡河战,这时候秦州屯聚着张迈的龙碾铁铠军,鹰扬军和汗血骑兵团也忽然偃旗息鼓,不知去了哪里。这三大战力乃是天策唐军最核心的骑兵。王处回认为,如果蜀军在契丹、石晋两军到达之前就单个儿渡河作战,说不定会独立对上天策军的三大骑兵!在关中平原这种地形,以步兵为主的蜀军如何是龙壤、鹰扬、铁铠三大骑兵集团的对手?

    “张迈的诡计,必是图谋各个击破~他以郭威车阵拖延石晋,以陌刀战斧阵拖延契丹,而you我们率先攻打秦州,若我们孤军tǐng进,定会跳入张迈设下的陷阱!为今之计,莫若催促契丹、石晋,只要他们能够突破环马高地以及凤翔府,三方会师秦州城下,那此战就万无一失了。”

    对于他这个推论,孟昶深以为然。这时天气已经越来越冷,风也越来越干,来自成都温润皇宫中的孟昶,连握刀都觉得难受!要他在这样的气候下冒险渡河,独个儿去面对张迈的主力,孟昶没那么傻!

    反正蜀军已经推到了张迈眼皮底下,这个时候,孟昶当然最有理由要求另外两方加快进兵度!

    长安城内,石敬瑭接到孟昶第四次催逼之后再坐不住,他已经西出长安城门三次,但前方刘知远迟迟未能突破郭威的车阵布防,这让他大感丢脸。

    刘知远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但是石敬瑭认为现在是非常时期,他敏锐地觉察到:既然张迈的意图是拖延时间,那么自己就绝对不能让他拖延时间!甚至付出损兵折将乃是局部失败,也要打破张迈的拖延策略!

    “告荆小知远!”石敬瑭第五次派出了使者:“我不管他用什么手段,三天之内,我要驾临凤翔府!”

    跪接命令之后刘知远眉头紧抟!这道命令,让他极其难受!只要再突破郭威的这一层防御,那么就能抵达凤翔府城下。可是要突破这一层防御,三天的时间太少了。

    “这个时候我们不能乱!谁先乱,谁就要出岔子。”副将劝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郭*儿如今虽然被我们压在下风,但是仍然有反击之力!我们不能贸然进行没把握的进攻!”

    “但是,陛下的考虑,并不是没有道理!”刘知远道:“张迈的大战略,很明显已经是在拖延。他的部署,南部虚而东北实,肯定是在等待着什么机会将我们各个击破!我们给他时间,就是给他机会去扭转整个大势,若是大势扭转,那时候就算我们军力保全也没用了!”

    “各个击破?他是要先击破谁?”

    “这个还看不明白。”刘知远道:“但龙碾、鹰扬、汗血三大骑兵至今未动,他们出现在哪里,哪里就是张迈企图突破的地方!”

    说到这里刘知远忍不住骂道:“其实现在最能试出天策虚实的,就是孟蜀!若是孟昶有胆量渡河一战,不管胜败如何”张迈都得1ù底!”

    “可如何张迈就埋伏着等蜀军往坑里跳呢?”

    “那对大局没影响!”刘知远道:“只要试出张迈的虚实,就算孟昶全线战败,我们与契丹联手也仍然能够取胜!”

    在刘知远心中,蜀军的出现只是锦上添hua的作用,只是牵制辅助的作用,而并非决定xìng的力量。

    但对孟蜀来说却不然”要他们用自己的生死做赌注,为石晋、契丹一探张迈虚实,孟昶和王处回都还没有这么伟大。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副将问道。

    “没办法,君命难违,而且我也不想再这么拖下去了。”刘知远道:“传令下去”从全军之中挑选八千精锐!我亲自引兵出战!这一次,我用自己来赌一次!”

    晋军的行动出现了变化,刘知远仿佛不顾伤亡,催动着大军飞蛾扑火一般向车阵涌去!车阵在这种猛烈的冲击下几次几被攻陷,但晋军的代价却更大,进攻的人马倒下了一批又一批”鲜血染红了车阵外面的土地,火焰烧红了战车,然而郭威所在的指挥台却依然屹立。

    “刘知远坐不住了!”郭威拿着千里镜,看着当下的战局,对身边的杨信说道。正在进行jī战的是步弩弓射,骑兵们反而闲着。

    杨信道:“这样单靠车阵步弩,兄弟们压力太大,请都督许我出战!待我去冲杀一阵!”

    郭威道:“不,现在车阵的压力虽大,但应该还扛得住。我说刘知远坐不住,倒不是指他的正面进攻。”

    “都督你是说……”

    “正面进攻,看似猛烈,其实还是虚的!”

    “这样的进攻,还是虚的?”

    “对!”郭威道:“这样的进攻,伤亡之大难以估计,但就算取胜了又能怎么样?不过是将我逼退罢了。付出的代价和他能收取的战果不成对比。因此这样的进攻,必然是为更大的图谋打掩护!”

    “都督是指,刘知远另有诡计?”

    “是!”

    “会是什么诡计?”

    “我也想不明白。”郭威道:“车阵有我正面抵挡,北面侧翼有折从适,南边就是渭水,我自认这个布置已无破绽,他就算要耍诡计,还能怎么耍?但我有预感,他一安要耍诡计!”

    “那怎么办?既然想到对方有诡计,那我们就该有所防范!”

    郭威看着车阵前沿惨烈的jī战,沉默许久,才道:“咱们想不到刘知远要干什么!防范,未必防得住,但至少得有所行动!”

    杨信道:“都督!刘知远若是步步推进也就算了!他既然想要出奇制胜,那么防御必定出现破绽,请许我出战,待我去偷袭他的主营!”

    郭威迟疑着,道:“以奇易奇,未必是好事。再说你若孤军偷袭”若不能全身而过……”

    杨信道:“此战干系东线防御,更干系着整个战局的成败!若是不能得胜,我们所有人都无法全身而退!”

    郭威沉默了好久,道:“那好吧”不过…………不要偷袭刘知远的主营了。

    “那……”

    “既然要冒险,我们就闹一场更大的!”

    北路战线的环马高地,战争状况已经大大改变。

    耶律德光终于不再坚持一战决胜,他接受了撤割和课里的建议,转由于他们两人主持战局。在三天的时间内,撤割和课里、徒离骨各领大军”对环马高地起了无间断的攻击!

    环马高地的地形限制了胡马十数万人一起涌上也没有便宜,这时大军却分别以撤割、课里、徒离骨所部为主力,分班休息,每次七万大军涌上,动死攻!

    契丹的兵力并没有二十一万之众,也就是说契丹的三班倒并非将兵力平均分配为三拨,而是交叉分配。

    契丹战马一匹接一匹倒下,大唐陌刀一柄接一柄折断!一开始奚胜还企图让两成部队轮流休息,但没多久便被契丹三大将逼得每一个时辰都将所有的战力投入战场、若不如此就无法应付!

    这是车轮战术,而且是契丹倾尽全力所进行的车轮战术!每一次的进攻,契丹人也都在拼命!尤其是外围部族,他们的头颅和鲜血都被廉价地抛洒在环马高地附近!

    耶律德光对于陌刀战斧阵的坚强十分诧异,撤割、课里和徒离骨每一次的用兵都无可挑剔,契丹战士的进攻也毫不留力!如果不亲眼目睹,没有一个契丹人愿意相信在这样的攻击之下,还有人能撑过两天!

    但是奚胜却熬到了第三天!

    三丰六个时辰过去”就连轮换休息的契丹人也被拖得有些疲倦了!

    而唐军呢?奚胜便是三十六个时辰没合眼!大部分的将士也是如此。人就是铁打的,这时也都熬不住了!

    两万唐军双眼布满了血丝,许多人已经完全是靠着榨干生命最后的精华,以意志力在支撑自己的行动!

    “奚将军!”赤丁的战马已经被累得吐血,“我们”能否撤退?”

    “撤退?”刘黑虎充满血丝的眼睛一睁。

    “陌刀战斧阵,乃是我军精锐”赤丁低声说:“我等轻骑,死了几万都不要紧,但陌刀战斧阵……不能丢啊!请让陌刀战斧阵撤退,我来断后吧。我等死了,于天策无损于大唐无损“一一一一”

    不等他说完,刘黑虎已经大怒起来:“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最精锐的部队当然是在最艰险的时候用!龙骤军是怎么出来的?鹰扬军是怎么出来的?杨信的枪王神骑是怎么出来的?那都是在最危险的战斗中杀出来的!撤退?现在撤退!那我们以后在其他部队面前还怎么抬得起头来!”

    他昂起了头,叫道:“陌刀战斧阵可死于此却不可败于此!可折于此!却不可辱于此!陌刀可以再造!但我们若将一个怯懦行径留给后人,那陌刀战斧阵就真的毁掉了!”

    赤丁听得满面羞愧,奚胜也道:“黑虎说的对。陌刀战斧阵是存,还是毁,不在我们的生死,而在我们的勇怯!现在只剩下一步了,我知道大家都很艰难,但我们退不得!”

    他抚按着赤丁的背脊,道:“不过赤丁你的话也不是完全没道理。这里有三百多陌刀战斧伤病,你用你的人马,将他们带走吧。”

    啊?”弃丁大感诧异。

    奚胜道:“这些人,如今已经不能再战,但他们却懂得如何运用陌刀,他们也经历过了这场血火的洗练,知道怎么教导以后的少年子弟!这些兄弟,就是陌刀战斧阵的种子!你将他们带走吧,带回去!”

    “我不走!”赤丁道:“要走,应该是我们走!”

    “你留在这里,作用已经不大了。”奚胜道:“最迟在今晚,一切就要生了!”

    “什么?”

    猛地北方号角吹响!契丹的又一轮密集进攻又开始了!

    奚胜哈哈笑道:“来了,来了!”

    赤丁道:“来了?”他侧耳听了听,道:“我怎么听不出这号角和前面几次有什么区别“……”

    “契丹的号角没有区别”奚胜道:“但是我们的兄弟却已经到了极限。我们没有力气支撑过今晚了。今晚,就是最后的一战!赤丁听令!”

    “在!”尽管疲累,赤丁却还是肃然领命。

    “率领本部人马,将不能再战的伤兵带走!”

    “奚将军………

    “你要抗命么!”奚胜一怒!

    赤丁头一低道:“属下领命!”

    阳光昏黄,伴随着冷风,将环马高地照耀得异常凄冷。

    随着夕阳沉下,大地越昏黑。

    奚胜感到自己的头脑似乎也不能保持灵活了,有一种昏热在旋转,让自己几乎不能做出最准确的判断。

    但他总算还有一个坚安的念头在:“打下去!打到暴后!”

    这时候南方传来一道命令,是张迈的亲笔:“军情自决!”字最后两笔却有些歪斜,显得有些犹豫。

    “自决?”奚胜嘿的一笑,他仿佛看到张迈在秦州听到环马高地苦战的战报之后,颤抖着手含泪写下了这一道命令:“元帅是说,如果我现在觉得挡不住,就能撤退了么?嘿嘿!元帅啊,连你也小看了我陌刀战斧阵的决心!”

    他对刘黑虎道:“这些年的万里征战,我学到了一件事情。”

    “请奚将军教导。”刘黑虎忽然变得客气了起来。

    奚胜整理了一下自己越加昏热的头脑,道:“战前的部署是很重要的,但能否挥作用,却要看将士是否用命,就是这么简单。”

    这不算什么大道理,但在此刻说将出来,却另有一种力量。

    刘黑虎道:“就是说如果我们作战不够勇敢,那么元帅的所有谋划就将全部落空吗?”

    “是!”奚胜道:“我们所进行的事情,换了秦西十余州九万大军来,这环马高地是二十四个时辰也守不住!但我们守住了!因此……”他将张迈的纸团揉碎了,道:“元帅固然是英雄但我们手下的这些兄弟更是英雄!没有他们的拼命,就无法成全大唐的辉煌!这场大战将来能否胜利,不是靠谋划小出来的,而是靠我们和杨都督用命拼出来的!”

    这一bo攻击,刚好又是轮到徒离骨打头,契丹大营内撤割对课里与萧缅思说:“唐军的力气已经耗尽了!死战就在今夜!”

    课里道:“那么,我们也该早做准备。

    撤割赞道:“奚胜真走了不起!虽然我们动车轮战,但如果留一点力量只怕就没办法将他们拖到现在的程度,他竟然能够支撑到这个地步!如今就连我们的儿郎也都累了也都疲了!今晚在陌刀战斧阵崩溃的那一瞬,唐军铁骑必定冲出,这是他们的乾坤一击,这一冲必定雷霆万钧!”

    他有些沉重地看着一柄折断的陌刀,陌刀将士有一个传统,如果战场失陷,将会尽力在最后将陌刀砸碎,以免陌刀流落敌人之手!

    撤割道:“陌刀战斧阵的防御如此可怕,即将出现的冲击可想而知!只怕也会乎我们的想象!今晚这一战,或许我们会出现退败!甚至是大退败!”

    “那怎么可能!”萧缅思道。

    “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撤割道:“我契丹骑兵,和汉军不同,汉军阵势坚稳,不易败,一败则容易全军崩溃。我军易来易去,其实容易击败,但败后仍能重新聚集。就算张迈集结了麾下所有战力,他最多只是将我们冲退数百里,将我们追赶过灵州夏州,追赶过黄河银山,获得打败契丹的美名,这就是他们能做到的最大战绩!但要全歼我们,则绝无可能!”

    撤割说的,乃是胡汉兵种的特点,游牧骑兵易胜易败,但不易全歼,汉家军队要想打败游牧军队其实不难,但要歼灭他们,那却是千难万难就算有十倍的兵力也未必能够做到。

    课里沉吟起来,道:“所以如果今夜是大决战,那么张迈的目的,就不会只是击败我们!”

    割道:“用陌刀战斧阵的xìng命来换取一胜,未必值得!就算用来换取大胜,那也未必值得!所以我料他们今晚的目的,必在斩!”

    “你是说……,…陛下!”

    “不错!”

    撤割道:“若用陌刀战斧阵来换陛下,那“那就够本了!”

    萧缅思心中暗惊,这些话暗惊。这些话,当着耶律德光的面,却是谁也不敢说的。

    课里道:“那么今晚,我们就有两件事情要做了!第一件,是趁机歼灭陌刀战斧阵,再一举重创冲出来的唐军起兵!这件事情,我来做!”

    撤割道:“至于第二件,就是保护陛下!这一件,我来!”

    萧缅思沉吟道:“我不信唐军能够冲到陛下跟前!我契丹男儿,可不是吃草长大的!”

    撤割道:“对方今晚必定拼命”一夫拼命,万夫难当,更何况对方是准备已久,这一冲必定难以抵挡,就算腹心部,也有可能会一时间被找到破绽!”

    萧缅思道:“好”如果真是如此,我也必死力护驾!”

    “哗”

    在吐谷浑以及阻卜部等两万人涌过去后,腹心部也踏过了马岭河,巨大的吼声震dang着黑夜,今晚的肉搏到来了!

    赤丁准备妥当”来向奚胜告辞,刘黑虎道:“我先上去!”忽然觉得后脑一痛,晕了过去。奚胜对赤丁道:“他也没力气再战了,将他带走。”赤丁一愣,奚胜喝道:“快走!”

    赤丁含泪领命去了。

    奚胜取出陌刀,抚mo了一下两边刀锋,道:“今日与你,一同杀胡!”

    一招手,八百纯陌刀兵随他踏出”走下高地。

    前方数千人在混乱的夜sè中涌来,奚胜定眼看时”却是东胡室韦部,奚胜哈哈笑道:“来得好!”以秦腔吟道:“青海长云暗雪山!”

    八百陌刀将士齐声应道:“孤城遥望玉门关!”

    室韦骑兵已经冲近,他们听不明白这秦地腔调所吟诵的唐诗是何意思,就要踩踏过去时,陌刀军背后的工事兵将忽然朝天放出二十条火龙,火龙窜天而起,照耀得百丈方圆大是光亮!

    步骑已经冲进,步兵从高地而下,骑兵仰面冲锋,奚胜背后陌刀忽然闪出,吟道:“黄沙百战穿金甲!”

    甲字出口,八百陌刀如墙而进!冷艳的刀光在火龙的照耀下变成金黄,黄sè的光芒如梦似幻,一阵滚动,便听马蹄悲鸣,人马腑脏乱滚,抛洒下坡!

    血肉喷洒之中,八百陌刀将士齐声应道:“不破胡虏终不还!”

    陌刀阵数步踏出,室韦前锋二千人尽灭!

    后来的胡兵闻得唐诗,见得刀光,吓得屁滚尿流!

    契丹骑兵阵势便有后撤之势!

    徒离骨大骇,急催兵马前进,吐谷浑、胡化汉兵心中既怯,又不肯就做炮灰,虽然有督战队在后威胁也不肯戮力而前!

    奚胜趁机杀下,但过处,兵不留行,挡着毙命!

    耶律德光在马岭河对岸高处,用千里镜望见,忍不住惊呼道:“汉家竟然还有这等男儿!”

    这时马岭河已被填断,上游河水四溢,将周围变成一片沼泽般的泥泞,只是泥泞不深,拖得马tuǐ,陷不得全马。

    课里大呼一声,有数百骑兵猛冲过来!这些骑兵全部用铜铁为皮包裹,或两骑,或三骑,或四骑,全部都用铁索忽锁,又将马上骑士捆死在马背上,骑士们不得不手持长枪tǐng而向前,冲过马岭河后将马尾点燃,战马吃惊,不顾死活猛冲过来!这是与敌俱亡的敢死阵势!

    陌刀刀光闪耀,但刀锋劈得开铜皮,却也不能如劈开皮肉一般顺畅,只一窒之间,马蹄已经临身!人力毕竟挡不住马力!

    陌刀阵已被冲破了两个口子!

    奚胜喝道:“地滚战斧!”

    三百战斧兵从后滚出,陌刀长,战斧短,陌刀将士身材高壮,战斧将士却是身材矮壮,三百战斧兵滚将出来”斧头直劈马tuǐ!契丹战马的铜铁皮裹住了马头马身,裹不住马tuǐ!一tuǐ断折,一马栽倒,一马栽倒,连着数马!刹那间倒成了一堆堆!

    陌刀将士以陌刀回1iao,犹如劈瓜斩菜!

    此刻战场之惨烈惊世骇俗,那些外围兵马全部被吓破了胆!就算有十倍之众,也都不敢上前!

    却有一彪飞骑迎难闯来,契丹诸军齐声大叫:“阿鲁扫姑!阿鲁扫姑!阿鲁扫姑!”

    奚胜笑道:“契丹腹心部三大骁将,也要出动了么!”

    那正是契丹猛将阿鲁扫姑,腹心部三大骁将之一,他所率领的千骑也正是契丹腹心部三大精锐部队之一!虽只千骑,却是千能破万!

    这时陌刀战斧阵虽然屠戮了铜皮马,阵势却也稍乱了,阿鲁扫姑趁势杀上,他力大无穷,闯入阵中之后以七十三斤重铁棒狂砸,陌刀虽然无坚不摧也折不得他的重铁棒,棍风到处,死伤狼藉!

    千骑倏忽进退”无人能挡!

    “好阿鲁扫姑!果然是猛将!”奚胜吟道:“胡瓶落膊紫薄汗!”残存五百陌刀闻诗背靠成圆,应道:“碎叶城西秋月团。”

    众陌刀向外,结阵成圆,外圈三百五十人,三百战斧埋伏于内!战斧手之内又是五十陌刀,正是里外三圈!

    阿鲁扫姑依旧狂砸过来,外圈抵挡不住,战斧手要砍马tuǐ,阿鲁扫姑铁棍长达九尺,他手臂又异于常人,伸出时连带兵器出丈许,向前下方几个1iao动,挡着筋断骨折!

    战斧都尉眼看难以抵抗,叫道:“明敕星驰封宝剑!”

    战斧众都滚了开去,让开一条路来。

    奚胜笑道:“看我夜战取楼兰!”却将陌刀反握在手中,周围士兵一看都散出两丈开外。

    奚胜大踏步迎了上去,阿鲁扫姑骑的是千里马”转眼间已经奔近,大叫:“今日我阿鲁扫姑便建功!”重铁棒向下狠砸!

    奚胜就在人马极近的一刹那,猛地一个旋身”这一刀有个名堂,唤作“陌刀反旋斩”!乃是陌刀贴身近战的绝技”需得有敌人刀剑刺到眉睫眼睛也不转瞬的定力、视赴黄泉如归家的无比勇气,以及毫厘也错失不得的精准判断力,再加上jī人体体力极限,再借得旋身之势方可施展,唐军那么多人,能练成这一招的只有杨定国、郭师庸、奚胜和刘黑虎,如今郭师庸战死,杨定国年老,举世就只奚胜与刘黑虎能使。

    电光火石之间,周围三丈人人觉得寒风砭体,陌刀如闪电一般旋过,在重铁棒尚未砸下的那一瞬将千里马连同阿鲁扫姑一起拦腰斩断!

    耶律德光在远处惊骇得大叫一声,手中千里镜几乎脱手!

    奚胜使了这一招后但觉全身疲累yù死,连刀几乎都拿不住了,周围陌刀兵赶紧上前护持,但这一刀之威却震慑整个战场,跟着阿鲁扫姑来的精锐千骑虽然骁勇,在阿鲁扫姑迎风断成两截的那一刻也全都呆住。

    战斧都尉喝道:“杀!”

    刀斧滚动,又是一轮屠戮!

    奚胜这一刀震得契丹万众萋靡,环马高地上唐军本来已经被打乱了阵势,岌岌可危,这时鼓起勇气,死命反攻,竟然有了反败为胜之势!

    耶律德光大怒道:“此战若杀不得这奚胜!以后我漠北漠南将士,见了陌刀便不敢再战!”因举刀道:“今夜之战,必要踏平环马高地!”

    契丹腹心部一齐应命,腹心部三骁将的另外两员大叫道:“我们替阿鲁扫姑报仇!”

    正是拽刺化哥与窟鲁里!

    阿鲁扫姑所统领的千骑不愧是精锐中的精锐,虽然脑被杀,又身陷重围,剩下的数百人还是负隅顽抗!拽刺化哥与窟鲁里率众冲上,陌刀圆阵又临危机!

    杀到这个地步,契丹人已无暇驱赶外族为炮灰,那些外围兵马看见陌刀就tuǐ软,几乎也都插不上手!

    拽刺化哥先突入,接应上阿鲁扫姑的残存兵马,闯破了战斧阵,五十陌刀兵急忙保护奚胜,奚胜长吸一口气,振臂推开他们,长吟道:“秦时明月汉时关!”

    五十陌刀近卫一齐流泪,应道:“万里长征人不还!”不再顾念奚胜,转身扑入敌群,但杀一个够本”两个有赚!

    拽刺化哥引兵冲近,连杀五个陌刀兵,已经冲近奚胜!

    奚胜赞道:“好猛的胡将!”又是反手持刀,拽刺化哥想起他就是如此杀了阿鲁扫姑,吃了一惊,但想千万契丹将士都看着自己”如何能够后退?咬牙冲上,交锋时猛地一勒马,那千里马人立而起,拽刺化哥长矛刺下,透入奚胜左肩,便在此时刀光一闪,千里马双蹄齐断!

    原来这陌刀反旋转耗费的气力、精力极大,无法连续施展,奚胜这第二次用力气、精准便都不足,只劈断了马tuǐ。

    拽刺化哥滚在地上”奚胜这时已经抡不动陌刀,便弃长用短,拔出横刀杀敌!一刀劈断了拽刺化哥右臂!

    契丹腹心部一起抢上,救回了拽刺化哥!

    奚胜随手在地上抓起一把湿泥,塞在伤口止血,他见这一轮自己竟然又未死”哈哈一笑,长吟道:“但使龙城飞将在!”

    尚未死去的三十余陌刀近卫齐声应道:“不教胡马度yīn山!”

    环马高地上已经混乱了的近万唐军将士,闻言一起高唱:“不教胡马度yīn山!”

    奚胜哈哈大笑,便挥横刀前冲!他只一人,又没了陌刀”但契丹腹心部这时已经被他的神勇镇住,竟然齐齐后退!

    窟鲁里甚是骇然,这时他已经突破战斧圈,但一时竟然不敢上肃杀奚胜,只是叫道:“骑射准备!射!”

    他身后带来的乃是契丹精锐中的精锐,不止能冲杀”还能骑射!猛地五十余骑收刀用弓,连珠箭,百弦震动!

    奚胜脚边一个双tuǐ断折的陌刀将士随手抓起障刀”一手撑地,奋力飞身而起”挡在奚胜身前!箭雨之下,障刀哪里挡得完全?那将士便成了刺猬一般!

    奚胜左额、左肩、左xiong,也插了十几支羽箭,却仍然屹立不倒!右手抓起地上一把战斧,道:“陌刀可折,不可予敌!”对着自己的陌刀砸下!将陌刀砸断!

    这时陌刀战斧阵已经力竭势穷,可是龙骤军也罢,鹰扬军也罢,汗血骑兵团也罢,却都并未现身!

    撤割不由得怀疑起来,喃喃道:“难道自己错了么?”

    窟鲁里就要冲上枭,忽然背后冲出一彪骑兵,约五六百人,却是赤丁,大叫道:“大唐铁骑在此,不得放肆!”

    这批骑兵其实只是轻骑,战斗力在唐军骑兵中只是中上,还比不得腹心部,更比不得腹心部中的三大精锐!

    但这时腹心部为奚胜所慑,赤丁等又为奚胜所jī,个个都不要xìng命,死命前冲,竟然将窟鲁里冲下坡来!

    耶律德光大怒道:“契丹男儿,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胆怯!”抓下自己镶嵌了宝石的皮帽,大叫道:“取得奚胜级着,士兵拜将,大将封侯,我再将这帽赏赐给他!见帽如见朕!”

    韩延徽本来已经被这场大战吓得在旁边抖,这时惊道:“陛下,不可!这不合礼节!”

    但哪里有人听他的?宝石还是有价,但君主之帽犹若人君本人!令一传出,契丹三军雷动,齐抢环马高地!

    就在十余万人踏过马岭河之际,奚胜仰天长笑,道:“元帅!我不负你!大唐,我不负国家!”下令:“火龙舞!”

    一直藏在陌刀战斧阵后面的工事兵马上行动,契丹但听得砰砰砰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声音!但见环马高地上窜起了数百火龙,落到了高地各处,竟然引地地底也喷出了火焰!

    课里惊叫道:“不好!中计了!”

    原来这环马高地的各处,有许多地方都埋藏了火药!这时唐军的火药尚未有极大的杀伤力,未必能直接杀人,却能惊马!再加上所有马岭河南的据点有不知多少引火之物,更有唐军士兵拿着炼油弹直接向契丹骑兵冲去,来个与敌俱亡!

    火龙狂舞!

    残存的陌刀将士在烈火之中狂笑!

    跨过马岭河的契丹胡马都乱了起来。每一柄陌刀倒下,都换来一小队契丹骑兵的混乱。

    契丹人自相践踏。虽然无败象,但已有了乱象!

    夜,黑得令人害怕,环马高地上的火焰又烧得人疯!

    就在黑暗与火焰的空隙中,有一片紧密得出奇的铁蹄声猛然逼近!a。

第一九六章 渡渭奇袭

    第一九六章渡渭奇袭

    就在环马高地战争陷入白热化的数日前,一支八千人的军队竟然偷偷渡过渭水,这支军队轻身而行,未带重甲,但刀剑精良,行动更是迅疾无比!兵力未过万人,渡河潜行数十里几乎无人知觉,更惊人的是他们的主帅竟然是刘知远!

    他们这次行动乃是绝密,事先刘知远未与任何人说起,就连此次行动的副将王峻也不知情,只是按照刘知远的命令挑选精兵行动,直到渡河时才知道此次行动非同小可。众兵将都想:“看来刘帅是要去偷袭郭威之背后。”

    王峻在渡河时密劝刘知远道:“刘帅,你身负西征重任,理当坐镇大军中枢,这等偷袭之事,安排属下去办即可。”

    刘知远道:“你不懂!这事你做不来!”

    王峻却知郭威的车阵背后就是凤翔府,凤翔府界的渭水北岸都设有哨岗巡防——他原来也预备了蜀军、晋军会绕过南部偷袭,因此王峻认为渡河迂回偷袭并非良策。

    但刘知远却并未在凤翔府南就渡河偷袭,而是继续晓宿夜行,渡过渭水之后,又越过斜谷,两夜一日便迂回到达孟蜀军布防之处,这才知会蜀军。

    孟昶听到消息大吃一惊,惊骇之中又带重疑,问王处回:“刘知远是石敬瑭的左膀右臂,他眼下应该正在渭水北岸与郭威相持,怎么无声无息忽然就出现在了这里?这是什么意思?他……不会是要来偷袭朕吧?”

    王处回微一沉吟,道:“按局势想来,也不至于!石敬瑭如今最大的敌人乃是张迈,不是我们。”

    孟昶道:“话是如此,但现在契丹已经占据上风,如果他们已经有把握克敌制胜,石敬瑭却使jian谋,趁乱挟持了朕,那他就可以来个卞庄刺虎,一举除去张迈与朕这两个心腹大患了!”

    王处回乃是文臣,熟读史书,也知道史上有不少类似的yīn谋诡计,道:“陛下有此忧虑也是应该,总之我们小心谨慎就是。这里是我屯聚大军所在,只要我们谨慎应对,料来出不了岔子。来者是客,彼此又属同盟,刘知远在石晋军中非寻常将领,我们还是应该见他一见。”

    孟昶是宫闱温室之中长大的皇帝,虽然也练过武艺,读过兵书,但真到了临阵之时却总是不免怯场,这时要见一个威名满天下、北国常厮杀的外国宿将,心中不免惴惴,却还是道:“传。”

    王处回道:“彼是重臣,不可轻慢,待臣亲自出迎。”

    孟昶道:“好,你去吧。”

    刘知远的大军屯于孟蜀军大营之外十里,他之率领亲卫百人叩营,虽只百人却有千人气势!蜀军原较晋军为弱,王处回在辕门外望见已有些惊惧,亲自迎入营中。

    刘知远带甲而入,一路走去,但见蜀军主帐以牦牛皮制成,外又披上了丝绸,好生高贵辉煌。主帐四角又凸出了四个小帐篷,这四个小帐篷极小,高不过五尺,直径不过四尺,人若入内,站起来顶到帐篷顶,躺下去手脚伸不开,不免有些奇怪,心想蜀人自诸葛亮以来,明木牛流马连弩,机巧胜于他处,这只怕又是一项新的军事明,便问王处回道:“在下纵横北国,军中建制多所知晓,这等主帐布置却不知是何道理,有何用处?”

    王处回未回答,正在帐门口迎候的一个宦官却哧的一笑,眉角间便当刘知远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笑道:“那是暖篷。”走过去将那小帐篷掀开一角,里面果然是八只炭炉。

    刘知远随口道:“暖炉放在帐里不就是了?何必又弄这四个小帐篷?”

    那宦官笑道:“暖炉放在帐篷里头,气味不好,设了这四个附属小帐篷,暖气可以借入大帐之内,那气味却不会进去,岂不两全其美?这等精妙设置,若非我主天纵奇才,旁人原来也想不出。”

    刘知远听说这等设置原来是孟昶的明,眉头不禁一皱,王处回忙道:“我主等候多时,刘将军请入内吧。”

    那主帐好大,便如一座能移动的宫殿一般,地面用的是上等的拜占庭地毡——这地毡能覆盖整个主帐的地面,其大可知,至于选料之精、织造之巧那更是不用说了,便是放在拜占庭也是天下第一等的奢侈品,万里迢迢运到中原来,价格更升了十倍。除了地毡之外,主帐其它地方也是精美非常,灯则必是琉璃,支柱用了梨木,挂饰也多金玉之属,这时大军远征在外,又处北风呼啸之中,而偌大一座主帐却仍然保持得一尘不染,料来必是为此费了不知多少人力。

    掀开帐门还有一个玄关,玄关中另有四名宫女、四个宦官伺候,王处回已在他们的伺候下除下靴子,换上一双软绵绵的干净棉胎便鞋。

    那些宫女太监见了刘知远一双牛皮靴子都是污泥,便要为他脱鞋换鞋,刘知远眉毛又是一皱,神sè间不怒自威,那几个宫女宦官都吓退了两步。刘知远便穿着这双满是污泥的靴子踩了进去,将那自泰西运来、价值连城、一尘不染的拜占庭地毡,踩得一步一个脚印,那些宫女太监看了都捂嘴斜睨。

    刘知远走入帐中,这座大帐分为前后两部分,前面为厅,是孟昶会见文武的地方,后面为房,是孟昶休息的地方。但见两边文武列候,早已准备好了酒菜,刘知远举目望去,但见主位与外间还隔着一道珠帘,里头隐约坐得有人。

    王处回上前禀报:“陛下,大晋刘知远将军求见。”

    才有两个宫女拿着翡翠叉子将珠帘挑开,珠帘内一张雕花几子,一张檀木胡netg,上坐着一个少年君王,身穿宽敞龙袍,容貌温润秀雅,举手投足文雅而婉约,这等富贵温柔气象,将随同刘知远入内的两个将领都看得目瞪口呆。

    刘知远心道:“他是来带兵打仗的,还是来狩猎出游的?”却不好直言,只是拱手行礼。孟蜀之建国出于孟知祥,孟知祥本来只是后唐的一方大将,地位与今日之刘知远仿佛,后来割据巴蜀,自立为皇,如今晋蜀虽然结盟,但在中原臣将心中,孟昶也不过是一方诸侯罢了,并不真当他是皇帝。

    孟昶眼看刘知远带甲按剑而入,暗中不免有些惊惧,见他不换鞋子,将自己得意的地毡踩得污秽不堪,惊怕之余又带了几分嫌憎,又见他不行跪拜,只行宾主之礼,心中更增三分不满。

    双方坐定之后,孟昶便问刘知远的来意,刘知远道:“末将此番前来,乃为请求陛下出动精兵,与末将会师,强渡渭水,同袭秦州!共擒张迈!”

    这几句话说将出来,不但孟昶吓了一跳,王处回瞠目结舌,连刘知远带来的两个将领也都暗中大惊。

    好一会,孟昶才反应过来,道:“刘将军说什么?强渡渭水?同袭秦州?”

    “是!”

    孟昶道:“刘将军,你可知张迈在秦州有多少兵马?”

    刘知远道:“据探子回报,除了布置在北边的陌刀战斧阵、行踪不明的汗血骑兵团,以及在凤翔府与我军相持的郭威部队,张迈的其它人马,包括左右两路龙骧铁铠军都在秦州候命,甚至就是慕容春华的鹰扬军,也可能在秦州附近。”

    孟昶道:“原来这情报将军知道啊。如此算来,秦州附近张迈的大军没有十万,也有八万。这还不算秦西诸州投降的军队呢。若是连秦西诸州的军队都算进去,秦州附近怕不得有二十万大军呢。”

    刘知远道:“不可能有二十万大军!”

    孟昶道:“就算没有二十万,十几万也总是有的。刘将军要去偷袭秦州,却不知道此次带来了多少人马?”

    刘知远道:“八千人。”

    孟昶忍不住哧的一笑,旁边的宫女太监见了,也都掩嘴助笑,孟昶笑道:“用八千人去偷袭十几万大军,刘将军,你这样做岂不是飞蛾扑火?”

    王处回也摇头道:“刘将军为北国名将,名闻遐迩,然而这次……太荒唐,太荒唐!”

    “不荒唐!”刘知远道:“陛下,张迈此次行动,外表看来轰轰烈烈,其中却颇有不自然之处!我料秦西布局,必然有诈!”

    王处回问道:“有什么诈?”

    刘知远道:“张迈以陌刀战斧阵抵挡契丹,既已摇摇yù垮,郭威车阵抵挡我军,又复节节败退。而这两支部队,都是张迈不应该轻弃的,至于凉州受敌,兰州被攻,那更是张迈根本所在,但也未见张迈派出得力援军,而只是来个坚壁清野。而诚如陛下所言,若张迈在秦州真有如许强大的兵力,凉兰奚郭四处就不该显得如此吃力!张迈的这个布局,怎么看都像在拖延时间。”

    王处回道:“他拖延时间来干什么?”

    “这个就不晓得了。”刘知远道:“有可能张迈是想将其中一方拖得疲累,然后以逸待劳,将其中一方击败,来个各个击破。但也有可能另有诡计。但总而言之,我以为有五成的机会秦州空虚!若我们能以精兵突入,只需三四万人马,渡水一袭,我们便有可能一战奏功!”

    王处回微为心动,孟昶却摇头道:“我虽然没打过仗,却也读过兵法,知道攻击的一方要用比防守方更多的兵力才可能成功。张迈有渭水可守,有秦州城池可防,就算他真的空虚,秦西投降了的军队也有万军队。张迈他再怎么空虚,手下总有一两万人吧。加起来至少就是十万大军。我们用三四万的军队,去进攻十万大军,怎么可能有胜算!”

    “秦西大军,别说万,就算是十万也不足为惧!”刘知远道:“这些都是墙头草的部队,只能拿来做个摆设,一有个风吹草动,一碰就垮!真正能战的,也就是张迈带着身边的那些亲兵了。我军若忽然兵临城下,彼必惊慌失措,秦西部队势必望风来降,那时郭威车阵、奚胜陌刀也都震恐难安,契丹从北压下,我大晋天师从东掩来,天策军势必全线崩塌!这可是千载难逢的不世奇功,一战之下,西北必平!还请陛下当机立断!”

    孟昶听了,只是摇头,王处回道:“刘将军,你所说虽然有些道理,只是并无证据。据探子回报,秦西诸州都有天策军马来回巡逻放哨,节制着秦西投降军马,若张迈手下只是少量兵马,不可能镇得住秦西诸州。天策军从凉兰开到秦西的军马究竟是十万还是五万,我们难以确切知道,但总之是不止一两万的。”

    刘知远道:“张迈从凉兰带来的人马固然不少,但可能只是以民兵假装精兵,什么龙骧军,什么鹰扬军,可能都只是民兵结营,插了旗号故作玄虚罢了。真正的精锐必定不多!”

    王处回道:“刘将军这般说是有证据,还只是臆测?”

    “这……”刘知远道:“虽无十足证据,但按照情理推断,十有必是如此!”

    王处回道:“若是事实真如将军之推断,我军渡水一战的确有可能成功,但万一将军推测有误呢?那岂不是陷我巴蜀子弟于火坑之中?”

    刘知远此次出兵,但求隐秘神,不但瞒住了敌人,甚至连自己人也都瞒住,他是北国骁勇大将,因此灵感迸之际捕捉到了制胜之机,便敢行险,你要说他有多少的把握,多确切的证据,其实没有,相反,这个决定其实有许多的隐忧,许多的后患,然而那道闪电般的光芒在脑中划过,忽然便有决定!

    虽然,刘知远非不知道自己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奇兵渡渭,势必留下许多破绽,但他内心深处自有一种不完全是理xìng的判断:只要干掉了张迈,胜局便决!

    在这个判断中,张迈的生死便是关键所在,至于其它的都是枝叶。哪怕损失一个局部的战场,哪怕失去十万将兵,哪怕后方暂时天下大乱,也改变不了胜局!

    刘知远要赌的就是这一个关键!他认为以枝节之可能败来赌关键之可能胜绝对值得,但偏偏孟昶王处回却都不这样想,两人说来说去,尽在刘知远认为的“枝节”上纠缠,这让刘知远不禁有些恚怒。

    他压了压暗烧的火,说道:“此次渡渭之战,前锋末将自当,蜀军只需作为后援即可。若有险难,我军当之,若我有大利,陛下收取。”

    要知石晋的军队数量也十分庞大,只是被郭威扼住无法西进,要分出三五万人来原也不难,但此战的关键乃在“”、“隐”二字,三五万的普通军队要如这八千精锐一般在渭南平原行百里之地、两次渡河而不被察觉那就很难了,而一旦被郭威察觉,对方自然会有办法应对,所以刘知远才需要蜀军的支援,这是军事地理所限。

    但王处回听了刘知远的话却想:“难事你们做,好处我们拿?天底下岂有这等便宜事?”晋、蜀之间的罅隙之深,原本原在唐、蜀之上,这次孟昶之所以会联晋击唐,完全是张迈锋芒太盛所导致,至于晋蜀之间其实并无多深的信任基础,相反,蜀人精英中早存着一种共识:无论是天策唐军还是石晋,谁灭了对方接下来肯定就会兼并蜀国!

    因此对蜀国来说,上上之策当然是天策与石晋两败俱伤,蜀军趁机收取关中、夹制陇右,这也是孟昶的曾有过的念头,当然要做到这一点可能xìng并不大,退而求其次,则是追求天策与石晋保持平衡。至于唐、晋、契丹三者任何一方取得全胜,却都是蜀人不愿意看到的。

    这时不管刘知远好说歹说,王处回也只是摇头,刘知远大是恼火,心道:“此事原本不需要我如此犯险,南线进攻天策本是你蜀军该做的事情,若你们能派出五六万人马,全力攻击渭河、tǐng进秦州,张迈的虚实一下子就试出来了,那样我们又何必在这里空猜测?现在我提兵前来,那是来做你们该做之事,谁知道还如此推三阻四,早知如此,还不如不要你们为援,反而少了许多制肘!”

    想到恼怒处,将桌子猛地一拍,恨恨道:“我主失策,竟与孺子为盟!”

    孟昶脸sè大变:“刘……你说什么!”

    刘知远省起这时尚不能与孟昶翻脸,自知失言,行礼道:“末将北鄙武夫,一时胡言,请陛下恕罪。”

    孟昶哼了一声,王处回也不愿意因此与石晋翻脸,打和场道:“总而言之,现在并非出兵良机,但刘将军若真的打算奇袭秦州,我军倒也可以借道,并在渭南为将军擂鼓助威。但却要说与刘将军知:唐军在北岸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想要偷袭秦州那是不大可能了。”

    刘知远道:“若是如此,那在下便先前往一探,只是若秦州空虚时,便在北岸举火,那时还请陛下举兵来应!此外还需要向贵军讨借船只若干。”

    王处回道:“船只好说,若秦州真有可乘之机,我军自然不会放过。”

    双方不欢而散,孟昶气愤难平,指着刘知远离去的方向道:“这个匹夫,也和张迈一样看不起朕!王太傅,若不是你拦着,我真想斩了他的头颅送回给石敬瑭!”

    王处回道:“陛下息怒,刘知远固然是死罪,但两国为盟,不可擅杀盟友大将。”

    孟昶哼了一声,过了好一会,怒气稍平,才又道:“刘匹夫说秦州空虚,张迈手下其实兵力不足,你觉得如何?”

    王处回道:“听刘知远的分析,其实也有几分道理,只是兵法云: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张迈最擅长玩弄虚虚实实的诡计,或许他就是故意如此示弱,要you我们跳进他的圈套也未可知。”

    要知战场之上,虚虚实实各种情报时时都有,这时候将帅对情报作何判断就极其重要,有时候同一种情报也能够做出截然不同的两种对策,军师出献各种谋略其实不难,难的还是主帅如何采信判断。

    孟昶也觉得刘知远的计划太过冒险,道:“既然他说秦州空虚,那就让他先去试试吧。我们安排好大军在后,若刘知远得利,我们便擂鼓渡河,若刘知远失利,那死了石敬瑭八千人,对此战大局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王处回道:“陛下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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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知远回到驻军处,这才召集部将,说明真正意图,王峻道:“直接奔袭张迈,这事太过犯险了!再说我们只有八千人,虽是精锐,毕竟太少,又无器械,无法攻城,不如先禀明了陛下,讨得援军再来吧。”

    刘知远道:“制胜之机,稍纵即逝,我未请命而来,就为神二字!别说从长安调来大军,就算是从我麾下直接点兵,人数多了也必为郭威察觉,事机一旦败1ù,对方必有应对之策!八千人攻城固然太少,但只要打破了张迈的虚张之势,那时候北、东、南三方的进兵策略都会调整,此战也势在必行!我既渡渭,便无后退之理!怎么,你们纵横晋北,连契丹腹心部都不怕,这时却怕了张迈么?”

    诸将为刘知远所jī,齐齐道:“大丈夫上得沙场,岂有怕理!但听刘帅吩咐!”

    刘知远点头道:“好!此次我们不求全胜,甚至不求全身而退,只需一胜,使蜀人知道秦州空虚,孟昶见有便宜,一定来捡,那时我们的目的便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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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翔府东北,一支骑兵也趁着暮sè穿行。这支军队只有五千人,都是轻骑,却是天策唐军最精锐的骑兵部队之一!为的乃是枪王杨信!

    这支骑兵乃是郭威赖以对抗刘知远的重要筹码之一,这时却偃旗息鼓而行,从北部迂回绕道,副将田瀚赶上来道:“将军,刘知远布局严密,就算入夜以后,我们只怕也没法无声无息地接近他的主营。”

    “那就准备入夜后一路烧杀过去吧!”杨信道:“咱们处守势太久了,这次夜袭就是要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作一反击!我军倏来倏去,只要在刘知远大军四合之前退走就可!但如果敌军有机可乘,那我们就一路踩过去!”

    田瀚道:“其实如此做会不会太过犯险。”

    杨信道:“郭都督曾在刘知远麾下,对刘知远的判断应该没错。他认为刘知远这两日一定别有所图,只是一时想不通他要做什么,咱们这一战就是要打乱棋局,就算擒不得刘知远,至少也要打乱他的阵脚,试出他的真正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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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完年了,开始工作,开始码字,开始

    谢谢仍然还支持唐骑的朋友们。我现在继续写此文没有其它目的了,只是为了你们而码字。

    u!

    ————————Roa。

第一九七章 渡渭奇袭之二

    天气与还没有冷到令渭水结冰。河水仍然向东流,可是户外的天气却已经叫人冰寒难受。

    秦西几支大军中,漠北民族是最耐寒的,天策军精锐也能耐苦寒,加上棉衣装备最充分,所以就耐寒来说这两类军队的耐寒度最强。而耐寒最弱的则是蜀军,攻击兰州的部队早已停止,只是做出一些例行的威胁,在秦州以南,本来也早已有蜀军威胁,蜀军在这里造了船只,结了营帐,甚至还运来了一些器械,然而攻击却很消极,只是每日作出渡河攻打的态势,一见对岸有备就采取保守策略,反正主帅并未催得急,将士们也就乐得偷懒偷生,毕竟通天渡河作战,没有一点牺牲的精神是不可能的。

    因此张迈对于南部的关注远远不如集、北两路,尤其是北路,环马高地的每一个战斗细节都能挑动他的神经~和契丹的胜负,乃是整场战役的关键,不过平日里,张迈却总是显得若无其事。

    这时负责秦西诸州战时政务的人是范质,负责军粮调度的是马继荣,负责诸军协调的是安守敬的弟弟安守慎,因此这三人连同马小春常与张迈一道,或者秦州内部巡视,或者率领一府亲卫士兵,巡视渭河以及邻近诸州。

    张迈日常hua费最大的精力,在于安抚秦西诸州的军心民心,秦西诸州久在藩镇统治之下,士兵久受熏染但知利不知义,百姓也对军官很没有好感,李从珂当初在这里时,下层军民也难得见到他,他们可万万想不到威震寰宇的张大元帅,竟然会纡尊降贵常常到百姓中间、士兵中间巡视。

    这时尚在战争之中,但张迈若听到哪里有什么不平事也会驻马处理,平了不知多少民间冤情,传扬开去秦西百姓都道:“都说兰州张元帅是不世出的旷古明君,个天才知道不假。以前别说皇帝,就算是刺史、县令,我们等闲哪里见得到他们?”

    也有人说:“张元帅还不是皇帝。”

    “现在不是,将来肯定会是。只盼望元帅能够击退契丹,让咱们这里也如凉州、兰州一般太平繁华起来那我们可就有好日子过了。”

    那些秦西原军官眼见张迈亲近底层,也不敢妄扣军饷了,因此张迈自到秦西,并不像李从珂那样将士没有功劳也颁赏赐买军心,但底层士兵却颇爱戴,甚至有士兵逃出旧营,要求加入天策正规军。

    安守慎眼看民心军心可用,曾劝张迈对秦西诸州军马加以整顿,道:“我大唐有谓:,关东出良相、关西出良将”关陇自古就是精兵强将出处只是唐末以来,被历任藩镇以及贪官污吏给腐坏了,但根本血xìng仍在,如今秦西投降兵马有**万人,若加以整编,少说也能再得三万精兵有三万精兵在手,对我们的攻防大有帮助。”张迈却只是不许,说道:“秦西藩镇错综复杂,临阵整兵,太过冒险。就算能抽选出三万精兵但这些人在新的编制下要想整合谈何容易?底层士兵或许已经归心,但中高层将领却会因此更加狐疑,一旦开始整编,秦西诸将势必惊悚,以为我们要夺他们的兵权!只怕我们整合未成,就有人举旗叛变了。此事不得再提如今一切以安抚为上策。”

    这日傍晚张迈在秦州东郊巡视,正与一个老农闲话家常,那老农忧心战火烧来扰了冬小麦的收成,张迈甚是感叹道:“我打了这么些年的仗,越打越觉得兵者乃凶器,但在这样的乱世,求和无法平定天下,只能以战止战,才有可能一劳永逸!老丈人,你且再忍忍,这个冬天的苦日子过去,将来你和你的儿孙就都会有太平日子”

    老农听得两眼含泪道:“那些催收粮税的老爷们,从来只是呼呼喝喝,洛阳的天子远在天边,最多出个我们看不懂的诏书,从来不肯亲近我们,对我们哪里说过这样的话来?”

    周围的百姓都感动得流泪,忽然南边号声隐隐传来,老农等震恐不已,张迈笑道:“不用怕,听声音还有好远。多半是南岸蜀军又来滋扰。放心,他们过不了渭河!”

    马蹄声响,有士兵从西南奔来,安守慎道:“南方似有军情!”

    原来东边郭威、北边奚胜的战报,都会直接送到这里来,这军情从西而来,想必是先到秦州城内,然后转到这里。

    老农等见状起身告辞,送信的士兵走近,取出书信,安守慎打开一看道:“蜀军又动攻击了。这次的攻击颇为jī烈。

    不过我军沿河哨岗做得好,大可守卫得住。”

    张迈道:“什么时候动的进攻,在何处动进攻?”安守慎道:“申时三刻。在秦州东南二十五里处的河段。”

    张迈是从前线战斗中杀出来的人,论到战场调度不如杨易、郭威等人,但对军情诡计之类却也是极为敏感,一听之下道:“想当初巴蜀在诸葛亮手里,能用一州之地倾动中原,到了孟昶手头却是变得又懒散,又怕冷,又怕死,他们往日进攻,总是挑选在午时前后最暖和之时,如今忽然选在傍晚,莫非这次准备来真的?”

    马小春在旁道:“来真的又怎么样?”

    张迈道:i,来真的,那就是声东击西。傍晚进攻,那是要拖疲我军,真正的攻击可能是入夜之后,在秦州东南进攻,那是吸引我们的注意力,则今晚秦州西南要加紧防备。”

    旁边一员年青将领就来请命,要率骑兵前往巡河。张迈看时,乃是马继荣的侄子马旭,安守慎心想唐军在渭水防范周密,如今渭水尚未结成厚冰,马过不来,蜀军又没有精强水军,料他渡不了河,何妨送个人情给马继荣道:“蜀军兵马多而不精,若有马将军去,渭河必可无虞!”

    张迈点了点头,相对于正常战役这只是小事用不着他安排具体事宜,安守慎便拨了四千兵马,包括一千府兵和三千秦西兵马,让马旭赶去巡河。

    这时日迫西山,马继荣便劝张迈回城,到了城中临时元帅府慕容春华竟然也在里头!两人见面,张迈便问:“轮台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轮台离这里何止万里?这时就算有消息到,也是一个月以前的消息了。

    慕容春华道:“没有新的消息。天山南段有安守敬镇守,小石头巡于天山北路,我军过去两年连番大胜,自伊州以至于碎叶,诸胡震慑于我军威名,谁敢妄动?”

    张迈道:“那就好。”

    慕容春华同道:“环马高地和凤翔府怎么样了?”

    张迈道:“郭威那边不需担心,他尽可抵挡得住至于环马高地……”说到环马高地四字,张迈忍不住双目渗泪,道:“我们的子弟,这一番怕是损伤惨重了!”慕容春华劝慰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若能马草裹尸,正是大唐男儿最好的归宿!恨我未能如此耳!”

    张迈这些年心头也练得刚硬了微微点头。

    冬天易寒,军民早睡,到了二更时分,忽然间城东马蹄声踏乱了静夜,有急报传来安守慎接到战报后大吃一惊,来与马继荣商量道:“不好!蜀军竟然突破了河防!”马继荣惊道:“怎么会这样!来了多少人?”

    安守慎道:“元帅所料不差,他们果然在入夜之后,便在秦州西南三十里外哨岗较疏处强渡河滩,幸而我军早有准备,击破其jian谋马旭正要赶来报捷时,忽然更西面数十里外又传来急报,原来蜀军又从上游渡河了!马旭赶去时他们已经抢了河滩!原来这些人竟然用木筏、气囊渡河!初时上岸只有数百人,又都是步兵不料这数百人却狠辣无比,冲击之下竟然杀了我们一个校尉,掩护着后来者6续上岸,如今怕已有数千人过河了,但还不上万数。”

    马继荣听说不上万数,又是步兵,心中稍定,道:“必须赶紧再派援军!”

    安守敬便派了自己的侄儿一安守敬的儿子安申领兵两千府兵以及六千秦西兵马前责救援。

    马继荣道:“马旭误事,折了我军锐气,此事得禀明元帅,你我也要去请罪。”

    安守慎道:“这几天元帅为了环马高地的事情都没睡过囫囵觉,现在怕已经就寝了,是否需要去打扰?蜀军不过数千人来,威胁不了秦州的。”

    马继荣道:“秦州是大军根本,不能出事!我们且一起去看看,或者元帅并未就寝。”

    两人便来到张迈屋外求见,马小春见了他二人道:“元帅刚刚睡下,怎么,环马高地又有什么紧急军情了?”

    便听屋内张迈叫道:“什么事情?环马高地怎么了?”

    安守慎和马继荣对望了一眼,一起进门,马继荣道:“不是环马高地的事情,只是马旭误事,还请元帅降罪!”说着跪下磕头。

    张迈愕然道:“马旭误事?”

    安守慎便将战情说了,张迈脸sè微变,道:“这一段渭河百余里之长,原本难以防得滴水不漏,但木筏渡河手脚必湿,气囊渡河,那是半边身子泡在水中,现在是什么天气,泡在水中渡河,寻常人早冻得半死,他们上岸之后还能作战,还能以步兵冲动我军骑兵阵脚?蜀军之中还有这等精锐?那是哪一支部队?谁做将领?”

    他的几个问题,安守慎没一个答得上来,道:“被冲动的非是我府兵骑兵,乃是秦州的兵马。

    蜀军将领尚不知是谁。对方是奇袭得胜,如今既无马匹,又无器械,我们倒也不用太过担心。”

    张迈斜睨了他一眼道:“这事有些蹊跷!秦州是我赤缎血矛所在,若被逼近,奚胜和郭威都要震动难安,若被敌骑冲至城下一战,那我们的虚实就1ù底了!”

    安守慎忙道:“属下已经追加兵马前去,必能亡羊补牢,元帅无须太过忧心。”

    张迈点了点头,却还是起身穿衣。半个时辰后,又有战报传来,却是敌军已经基本渡河完毕渡河之后约有五六千人,这五六千人彪悍异常,竟然凭着步战击退了马旭,跟着却投西北而去。

    马继荣大喜道:“秦州无忧矣!既是奇袭会当倏忽来去,以神取胜,趁我不备攻至秦州城下!如今他们既然得利,却不来攻秦州,反而投西北而去,可见统兵将领虽然勇猛异常却是有勇无谋之辈!”

    张迈下令:“取秦州地围来”

    找到了敌军渡河地点之后,手指往西北一移,那里却有一个牧场,张迈嘴角一阵抽搐,道:“对方不是有勇无谋!而是有备而来!事前做足了功夫!他往西北,是去抢马!这帮人不是步兵,他们是骑兵!骑兵步战时还有这等战力,这是什么人!”

    安守慎心头巨震,约莫到四更时分,忽然马小春在外道:“元帅”

    外间百姓有些sao动了。”

    张迈喝道:“sao动什么?”

    马小春道:“西面有大火冲天而起!许多百姓都出门观看呢。”

    张迈匆匆披了衣服,赶到楼顶,果然见西北方向有大火冲天而起,算那距离,正是那个牧场!这时前线传战报来说安申已经与马旭会师,已经赶去追击敌军。

    安守慎惴惴不安”张迈道:“这两个小子,此战多半要败!可惜了安守敬一安英雄!你们的这两个侄子,今夜凶多吉少!”安守慎和马继荣听了张迈的推断都觉骇然。要追加兵力时,张迈却不许,只道:“好好巡河!不要让后续兵力继续得渡!牧场那边的战局”我们已经来不及干预了!”

    慕容春华这时也听到了消息赶来,推敲敌军用兵的情况后道:“巴蜀多奇才!竟然还有这等人马,我们之前可小觑他们了。”

    约莫四更时分,战报再次传来,信兵灰头土脸,声音带着颤抖,

    道:“安、马两位将军开抵牧场,却见敌军烧了牧场,大火冲天,他们背火结阵,安将军催兵马围攻,敌军为千人忽然冲了过来,冲入我军阵中,我军抵挡不住,被他们突入中军,有一员大将极其悍勇,竟然阵前斩……杀害了马将军………

    马继荣啊了一声,脸sè变得如同金纸,张迈面无表情,道:“后来呢?”

    “马将军战死之后,我军军心变动,对方趁机冲了过来,我军全被冲散,投降者过半!安将军也败乱中失踪了。”

    陡然闻此噩耗,周围诸将无比惊恐难安,慕容春华急忙下令牧场战败之事不得声张。

    张迈的脸sè升沉不定,忽然间放声大笑,赞道:“好!好!好对手!没想到我后院起火,放火的还是这样厉害的人物!”

    安守慎听得浑身抖,赶紧跪下请罪,张迈挥了挥手,道:“战场之事,瞬息万变,哪里就都能如愿。看这人用兵,奇狠毒辣,而且背后似乎还有对此次战役全盘战略的通悉作为支撑,如果他真的看透了这盘大棋的虚实,那这人的眼光手段,直可与杨易、郭威比肩了,你斗不过他,倒也情有可原。”又问:“他们打出旗号了吗?”

    “牧场一战已经打出旗号了,是一个卯舍刀。又有一面小一点的旗号做前锋,写责王字。”

    “卯金刀?刘?”张迈道:“孟昶手下,有哪个刘姓、王大将?王处回?不应该啊。”急令人赶紧去查。

    安守慎道:“不管是谁,属下这就调集兵马,前往围剿!”

    张迈道:“巡河部队,不可妄动!对方渡水之后,身体湿冷、手足冰冻之下,还能骑兵步战,冲退骑兵阵脚,跟着退至牧场,背火一战,就能以多敌少,而且胜得易如反掌!这显然是精兵中的精兵!我军只有几支精锐能与他们相提并论。他们如今有五六千人罢,五六千精锐骑兵,在这渭河平原之上纵横来往,如果没有实力对等的精锐,几万人也困不住他们。除非是小石头或者薛复在此,否则调几万人去也不见得有用。”

    慕容春华道:“待我去吧。”

    张迈道:“谁都可以动,就你不能妄动。”说着双眉抟成一团,显得十分忧虑。

    慕容春华道:“六千骑兵,纵然精锐,也只能起到扰我后方、乱我军心的作用,无法攻城,若要让我秦州有倾覆之虞,必须得是蜀军的大军涌至才行。本来三更之时,这个刘姓将军既然渡河成功,蜀军大军就应该在夺岸之后蜂拥而至,但结果却只有这支孤军登岸,如果我所料不错,蜀军内部应该也有矛盾,来袭者定是一员奇才,但孟昶王处回只怕对这支来路奇险的孤军并不看好。也幸而如此,否则我秦州恐怕就要陷入万劫之地了。”

    张迈听了这番分析精神稍稍振作,双手一拍,道:“不错!但现在他们的大军想要再次渡河,就不容易了。”

    他吩咐安守慎:“你调集人马,亲自督战巡河,若南岸再有一人一马渡河!你就提头来见!”

    安守慎领命去了。慕容春华道:“阵前冲锋,奇谋应对,非守慎所长,但协调安排,巡河防守,他却可保渭水无恙。”

    马继荣道:“只是那支奇兵在我军西面,却是如芒在背!不得不拔!”

    张迈道:“这支兵马,我亲自来对付他吧。”

    马继荣道:“杀鸡焉用龙刀?”

    “来的不是鸡,而是一头猛鸷!”张迈道:“至于我的刀……”嘿嘿!只是我真想知道,这员姓刘的大将到底是谁!”

    一a。

第一九八章 周秦汉唐,四代故民

    第一九八章周秦汉唐,四代故民

    这一夜,秦州的情况变化几乎是用时辰来计算的。

    慕容春华这些天隐身于秦州城内,实际上几乎是作为张迈身边的参谋,随着情况的恶化他时时密切注意着军事变动,几乎失眠,张迈却忽然呼呼大睡了起来。

    自契丹逼近环马高地以来,张迈总是浅睡易醒,从未睡得如此之沉,如今环马高地的危机尚未解除,东方刘知远的威胁仍在,偏偏秦州背后又出现了肘腋之患,张迈反而在这个时节呼呼睡了起来,这不能不说是反常,让慕容春华大感奇怪。

    ————————————

    有军渡河偷袭,这事天策军瞒得极紧,但西面火起毕竟人人看见,只是老百姓只是望见火起,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罢了。

    秦州城内,却另外有人觉得事情蹊跷,这人便是雄武节度使杨光远。杨光远秃头独臂,形貌丑怪,人称“杨秃子”,却也是中原名将,当初李从珂对他十分倚重,石敬瑭造李从珂的反,联合契丹从北而下,杨光远眼看难以抵挡而出降,石敬瑭能较为顺利地进入洛阳,与杨光远的变节不无关系。

    因此石敬瑭入洛之后,对杨光远十分重视,杨光远甚会忖度人心,知道石敬瑭虽然造反却喜欢忠义之人,因此尽管富贵却常常表现得闷闷不乐,石敬瑭怀疑他贪心不足想做皇帝,暗中派人试探,却听杨光远叹息说:“臣贵为将相,非有不足,但以张生铁死得其所,臣弗如也,衷心内愧,是以不乐。”

    张生铁就是张敬达,这话的意思是我恨不能和张敬达一样作为人臣尽忠死节,如今虽然富贵却非我所愿,石敬瑭听了这话之后更加高兴,对杨光远更加倚重,还让杨光远的三子杨承祚当了驸马,两家联姻。

    因天策威胁重大,石敬瑭便命令杨光远镇守西北,实指望他能够在抵抗天策之事上尽一份力,不料赤缎血矛才到秦州城下,杨光远竟然就开城出降,这事差点将石敬瑭气得吐血。

    在秦西诸州归降的藩镇里头,以他位望最高,凤翔节度使安审琦也还是他的老部下,张迈为安抚人心也未动他,还常与他同出入,共作息,以抚秦西诸将。

    这一晚秦州西面忽然火焰冲天,杨光远十分惊讶,暗中与两个儿子杨承勋、杨承信商量,认为秦州之西必定出事,杨承勋见了乃父神sè,就知他又动摇了,道:“爹爹,当初天策军势如虹,赤缎血矛突然间逼到秦州城下,我们仓皇之下投降了他。而如今天策军的局势,看来确实也有些不妙,只是我们先背叛了李从珂,跟着又背叛了石敬瑭,如今就算想回头,只怕也无路可走了。哥哥虽然是驸马,但现在也生死未明了。”

    杨光远迟疑不决,杨承信道:“安叔叔如今也在城中,不如邀他一问如何?”

    原来当初石敬瑭布防西北,以刘知远镇长安,以杨光远镇雄武,以安审琦镇凤翔,这三人也都是一时之选,石晋雄踞中原,得了中原人物,其军中名将远较孟蜀为多为强,否则中原如何能够与契丹抗衡多年?为了对付天策军石敬瑭一下子就布下了三员重将,他对西北的重视可见一斑,只是没想到杨、安两人都变节得这么快。

    后来郭威在凤翔布防,军务日繁,务求严谨,恰在这时,出自安审琦推荐的几员秦西将领先后在青刚峡、方渠镇溃败投敌,张迈便因此召安审琦来秦州问话,一直未放回去,因此安审琦也在城内。

    杨光远与安审琦交情不浅,而且两人先后投降了天策,利害交关,暗中早就有了互相照应的默契,听儿子这么说,便道:“好,却小心些。”

    杨承信便秘密去请了安审琦来,杨光远说起西面火光,安审琦道:“我也听说此事了,这火来得猛烈,而且事前事后城中颇多异动,我料西面必有变故!”

    杨光远道:“你看该不会孟蜀渡河了吧。”

    “难说,”安审琦道:“也可能是契丹已经攻破环马高地南下了。”

    他二人虽然是刘知远故人,却也都没想到刘知远竟敢行此险着。

    杨光远道:“若是这样,兄弟你可有什么打算?”说到这里目光闪烁。

    安审琦道:“孟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就算蜀军渡河,也无大患。但如果是契丹铁骑杀到附近,那天策可就真是危在旦夕了!”

    杨光远道:“若是孟昶,咱们不用理会他。若是契丹呢?”

    安审琦道:“契丹是外族贼子!咱们在中原叛来叛去,都没什么关系,若投了契丹,那可就污名难洗了!”

    杨光远鼻孔轻轻哼了一声,一时无言。

    杨承勋道:“叔叔,若契丹真个杀到近前,那天策军这回只怕就要全军覆没了!咱们是新降之将,张元帅对我们又不信任,不见他日前才将你调到秦州?其实那就是变相削了你的兵权啊。他们如此对我们,天策这艘船如果真的非沉不可,其实我们也没必要跟着他陪葬!”

    安审琦却道:“不然,听说天策军在甘陇一带政声卓著,凉兰百姓都有与张元帅同生共死之心,若是这样,就算这次在秦西吃了大败,张元帅也未必没有翻盘的机会。这就叫‘上下同yù者胜’!”

    杨光远冷笑道:“百姓愿与张天策同生共死?道听途说而已。”

    “我却觉得是真的。”安审琦道:“别的不说,就说这雄武、凤翔两镇,张元帅进入这才多久,便已经深得民心。他能如此治秦西,则凉兰的政声必是真的。”

    杨承信道:“他这是在收买人心。”

    安审琦道:“就算他是在收买人心,却怎么不见李从珂、石敬瑭他们也收买人心?若李从珂、石敬瑭他们也能这样收买人心,别说秦西十余州会叛变,我敢说他们早就一统天下了,还轮得到契丹、天策在这里逐鹿天下?”

    原来杨光远和安审琦在石晋时虽然都是一时名将,但为人却颇有区别,杨光远善于邀上之宠,安审琦则能安军民,他在凤翔那段时间虽然不长,治军治民却能严而不残,威而不暴,将凤翔府治理得颇上轨道,这也为郭威顺利进驻后减少了不少内部压力。故而张迈对杨、安两人的态度也有微妙的区别:对杨光远是高调笼络,看重的是他的影响力;对安审琦则有试炼之意——那是看重他的人品了。杨、安两人对张迈的态度也因此有微妙的差别。

    杨光远道:“听兄弟的说法,这番无论成败都要攀定天策这艘大船了?”

    安审琦道:“张元帅既得军民死命,就算这边局势不妙,真个西溃,总还能守住凉州吧。守住了凉州,就算再也无力问鼎中原,偏守一隅还是可以的。我们跟着他,也还有个着落。但如果再投降契丹或者孟蜀,只怕将来都没好下场。至于石敬瑭……他现在恨不得食我二人之肉,寝我二人之皮。”

    “那又未必。”杨承勋道:“我等叛变之后,也未听说洛阳那边处死三弟,或许洛阳那边,也还留有一线呢。”

    安审琦只是摇头,几个人说着说着,意思越来越远,安审琦道:“不如先将西面起火之事探个明白吧。说不得只是如军方所传,只是失火,其实没什么大事,那我们就空争论了。”

    杨光远道:“怎么探?”

    安审琦道:“我与大哥一起前去见张元帅,就说听西北火起,怕是有叛乱,我们请缨出城。如果张元帅允许,那事情就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张元帅不肯或者迟疑,那就是出大事了。”

    杨光远沉吟道:“那兄弟你先去,我随后就来。”

    安审琦答应了,也不顾天还没亮,就来求见张迈。这时张迈正呼呼大睡,马小春挡了他的驾,说:“这等小事,不用烦元帅了。”便建议安审琦去问主掌秦州防务的官员。

    安审琦就去寻安守慎——不料安守慎已经去渭河巡防了,秦州防务交到了马继荣手里,这时杨光远才来,听说此事就走,安审琦叫住了他,杨光远低声冷笑道:“还有什么好问的?必定是出事了!”说着就脱身离去。

    这时天sè已méngméng亮,安审琦心道:“难道真的要再叛变?虽说自前唐灭亡以来,天下人全没将忠义当回事了,可我先叛李从珂,再叛石敬瑭,如今若是再叛,那就是比吕布那三姓家奴都不如了,往后还有什么前途?”

    反复思量,终于再次撞到张迈门外,叫着要见张迈,马小春挡他不住,急唤护卫,张迈在屋内听见,惊醒按刀喝道:“什么事?”

    安审琦叫道:“元帅!安审琦有要事求见!”

    屋内静了静,才听张迈道:“进来。”

    安审琦闯入屋内,单刀直入问道:“元帅,西面牧场那场大火,是契丹放的?还是蜀人放的?”

    张迈微微一惊,随即笑道:“你的消息倒也快。”

    “不是我消息快,是那场火太大了!秦州城内,谁没见来?只怕渭河之南,也会有人看见!”

    张迈见瞒不过,淡淡一笑,道:“不是契丹,是蜀军吧。今晚他们偷袭渡河,我军小有失利。”说着将事情前后因果简略说了,安审琦久于军旅,一听就知道这夜的渡渭偷袭乃是名将手笔,惊讶道:“蜀人中还有这等豪杰?嘿!还好只是来了这点人马。”

    张迈道:“人马虽少,却是精锐。”

    安审琦道:“那莫非是孟知祥留下的硕果么?”

    “不知道。”张迈道:“你久在中原,又镇守过凤翔,和蜀军有过交接,可知道他们之中,有一员刘姓大将,他有一先锋,乃是姓王的么?”

    安审琦道:“刘?王……没听说过。不过无论是谁,这支军马都是我们的背上芒刺、眼中铁钉!不除不快!从昨晚到现在,怎么都还没见鹰扬军出动?甚至就是龙镶铁铠军,只要调一路过去,就算那六千人都是契丹腹心部也平了。”

    张迈沉默了一下,并不回答,只是道:“这件事情我自有打算,你出去吧。”

    安审琦眼光闪烁,猛地道:“元帅,秦州城内,不会是……其实没有多少精兵吧?”

    张迈一惊,提刀喝道:“你胡说什么!”刀已经不知不觉架在了安审琦的脖子上!

    安审琦见了张迈如此反应,非但不怕,反而一笑,道:“看元帅这般,却是叫我猜对了!秦州内外,果然空虚!否则如何容得那几千人放肆?元帅也不会因被我道破而失态。”

    张迈心想自己这样紧张,却是真失态了——本来张迈这时的心弦已经历练得非同小可,只是此事乃是他心中最大的秘密,干系的岂止是此战胜败而已,简直牵连着华夏百年国运!秦州城内,也就慕容春华知得清楚些,其他就连马继荣、安守慎等人都不知道全部,所以忽然间被当面戳破,不免失措。

    这失态只是一瞬间事,张迈迅就恢复了平静,收回了横刀,哼了一声,道:“有我在,秦州不会有事的。”

    安审琦道:“那么元帅打算派谁出战?”

    张迈道:“区区五六千人,我自有破他之法!”

    安审琦道:“元帅不会打算亲自破敌吧?虽然,以元帅之神威,若率亲卫上阵,自然能破敌如破竹,但若被区区五六千人攻到近身,而元帅竟被迫亲自迎战,此事传开,秦西军民会有什么想法?那偷袭之人舍得犯如此之险,怕就是为了这个吧!”

    张迈听得不自觉地心惊!暗想:“环马高地,吉凶未卜,郭威那边也胜负未决,这时如果秦西十余州军心动摇,只怕会影响了北、东的士气,万一拖败了战局,那……那阿易那边就算得手,却也只是一胜一败的局面了!我们仍然被动!”

    又想:“我以最强兵力对付契丹、中原,而视蜀人为无物!谁料却是失算了!江山处处有能人,蜀国来犯的这员大将也是天才,他只怕也是看破了这一点,所以才冒险渡渭!”

    心中烦恼,又因屋内只有一人,因此不再过分隐瞒,不自禁忧形于sè。

    安审琦道:“看来元帅果有难处。”

    张迈道:“大军调动,需要时间,蜀军失去了昨晚乘胜渡渭的千载良机,渭河我已加强巡防,南方再要大军逼近已不可能!只是西面那五六千人,实在无好法子可以清除。”

    安审琦一听冷笑道:“关东相、关西将!元帅既得秦西十余州人马,新收数万强兵却都屯放在秦州内外不用,却要来忧虑区区五六千人!此事不但好笑,而且也叫新归将士们心寒!”

    张迈淡淡道:“不是不用,是用过了,知道他们无用!”

    安审琦道:“元帅会有这个看法,是因为盐州、芦关、青刚峡、方渠镇之败么?”

    张迈听了这话,微微愠怒道:“你还好意思跟我提这个!盐州、芦关、青刚峡、方渠镇四处将兵,可是你推举的人马!我当初原也没指望他们能击退契丹,只是见你推荐了他们,心想至少能拖延些时候吧,结果一遇契丹便不堪一击!他们当初若能多拖延几时,甚至守而不战,令契丹无法从容如潮水般南下,奚胜现在也不会如此吃力了!这样的兵马,别说几万人,就算有几十万人,也都无用!”想到环马高地上的弟兄生死未卜,更增忧虑。

    安审琦被张迈面责,心中一愧,但心想:“现在退缩,只多了个冒犯之罪!我既撞破了这大秘密,若不争得信任,接下来不是被灭口,就是被软禁了!大丈夫生死关头,宁折不退!”

    当下一鼓勇气,道:“北方四隘兵将怯战,确实是安审琦举不得人——但在这件事情上,元帅难道就完全没有责任了吗?那四隘兵将,是末将所推举的第二拨人,并非最佳人选,而末将第一轮所推举的人选,却都被元帅所否定——末将说句诛心的话,当时元帅之所以不选第一轮的兵将,非是因为这些人作战不勇猛,而是因为这些人太过桀骜,又刚刚归附,所以不敢就信任他们,怕这些人造反吧!而宁可选择一批更好控制的。既然如此,则四隘之败,寻根探源乃是元帅的责任!”

    张迈自西征以后,行事越来越自我,他眉毛一动,便是诸侯大将也要惶恐下跪、颤抖难安,身边还有几个人敢触他的逆鳞?这时被安审琦当面责问,忍不住脸sè一沉,安审琦见状,忙道:“虽然,元帅当时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因我秦西诸州刚刚归顺不久,元帅要将桀骜不驯之人留在身边调教,也是理所当然。当初,但如今经过元帅的恩威,许多秦西归顺的将兵其实已经归心,既然如此,何不就趁势起用这些人?”

    张迈道:“话是有点道理,但如今火烧眉毛了,我焉能冒险?秦州内外,也不见得人人都没有异心!你要我起用秦西兵将,但如果这些人临阵倒戈,那我天策全军这下可就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安审琦却道:“正是因为火烧眉毛,所以才该用险啊!元帅,当初你在灯下谷时、在怛罗斯时、在疏勒时、在龟兹时、在沙州时,也曾启用过归顺不久的西域胡人吧?别的不说,那疏勒突围一战,元帅便启用了薛复将军——那些人后来便是汗血骑兵团的班底吧?”

    张迈摇头笑道:“薛复之忠勇,岂是秦西兵将可比?”

    安审琦道:“薛复将军号称大唐公主后裔,其实血脉已经浅远,容貌言语,更近于胡!至于他麾下的兵将,现在自然都唐言汉语了,可是问一声元帅:当初在疏勒的时候,这些人到底更像胡人,还是更像汉人?”

    张迈一时沉吟下来。安审琦又道:“元帅你在西域时,对胡人尚有如此心xiong,如今来到了长安附近,在这周秦汉唐四代龙兴之地,对着自己同胞同族,却是如此的猜忌——元帅,为什么你对秦西军民这么没有信心?是否在你心目之中,其实已经不当自己是中华之人了?已经将中原军民视为外人了?若是这样,那中原士人‘安西旧种就在域外早已胡化’的疑心,就不是空xué来风了!”

    张迈被他这话说得心中一阵惶然,要想开声怒喝安审琦,但转念一想,安审琦的责备却不是没有道理!

    自古民族之隔阂与融汇,从来都不是单方面的,若是双方互相猜忌,同族也会分裂,若是双方彼此相亲,异族也能合一!张迈暗想这段时间来自己对秦西兵将,确实未能完全放开心xiong,总觉得他们刚刚来归,必有异心,自己既不能信任他们,如何能让他们来信任自己?

    他暗想:“不止是秦西十余州,就连对张希崇我心中何曾不是存了个彼此内外的念头?因为我内心其实未将朔方一系当自己人看待,所以便存了安抚他们的想法,为什么要安抚?就是怕他们叛变!为什么怕他们叛变?实在还是未将他们当做自己人!像薛复、杨易他们,我就算打乱他们的兵将编制,又何曾会担心他们因此怨我?如此说来,不止是四隘之失,黄河失防也是我的责任!张希崇留下来的力量我未能善用,因此让契丹人轻易渡过黄河!秦西诸州的力量我未能善用,所以这十余州边军非但不能成为我的助力,我反而要花费偌大心力去提防他们!”

    他想到这里,看看安审琦还在看着自己,猛地将刀丢掉,下netg来道:“将军责备的是!张迈受教了!”说着一跪。

    吓得安审琦连忙跪倒道:“末将不敢当!”

    张迈道:“我不是跪你,我是跪我所愧对的秦地兵将!”

    他这几句话说的诚心诚意,安审琦刚才实际上是豁出去了,却万料不到张迈竟然会如此郑重悔过,心想:“怪不得他能横扫万里!一觉察自己有过,竟然会对我这个降将下跪,这等xiong怀气魄,什么李从珂、石敬瑭,都不可能有!”

    一股知遇之感涌起,不觉得xiong口一热,顿道:“元帅言重了。其实当初刚刚归降时,我们这些人也不是全无二心,元帅的处置并未有错。只是经过这些日子亲炙元帅之恩威,秦地军民确实已经归心!万望元帅勿疑!这次虽有危机,却也正好借着这次危机,让我等显显身手,叫秦西男儿英雄有用武之地也!”

    张迈道:“安将军愿意为大唐出战,替我大唐破敌么?”

    安审琦道:“若元帅信得过,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张迈大喜,拉着安审琦起身道:“我此次出兵,为的是驱胡虏、定江山!你说的没错,这里是周秦汉唐四代龙兴之地,我相信秦地男儿定然都有一腔热血者,一定能够与我同心破敌!”

    ——————————

    注:有些书友说未找到义州,我用的是谭其骧地图集中五代之后唐部分,参考后晋部分,这张地图与五代《梁晋岐卢等镇》颇有差别,里头是有义州的。

    自古民-族差别政策,多是毒药,“民-族-优待”政策的毒xìng未必会比“民-族-压迫”来得弱!我既自外于人,则人亦外我,恨肉食乱邦者未识此理耳!

    ——————————Roa。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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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风狂飙,席卷万里,马蹄踏处,即为大唐!唐骑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唐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唐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