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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九章 留给我一个完整的长安

    张迈所惦念的那大将正是刘知远,他以奇谋袭渡渭水,击退来犯兵将,跟着夺取牧场,组成骑兵,这时安申、马旭联兵赶来,刘知远却已经稳住了阵脚,放火烧了牧场,背火而战,全军上下士气百倍,副将王峻突入唐军阵中,斩了马旭,竟尔击溃了唐军。

    刘知远在后观看,见所来兵马中秦西附属兵马一击即溃,但天策正规府兵却还荆氐抗的余力,战局既胜,副将便要追击,刘知远道:“此去秦州,快马加鞭接力需半日,正常行军,不停不歇也要明天才抵达,我军渡河、岸战、夺牧场、背火取胜,一夜之内连续四遭,力气已衰,必须稍作休息,再逼秦州。否则赶到秦州城下时,我们的人连骑马的力气都没了。那时候张迈只需数百亲卫就能击垮我们。”

    王峻道:“他敢自己出战?“刘知远道:“从他以往行事来看,若到了山穷水尽之时,他多半会出城与我一决!因此我们更要养好力气,期待一战成功!”

    王峻道:“只是鼻们远在敌后,只怕睡未安稳,天策又来。”

    刘知远道:“我们渡渭奇袭那是在张迈的眼睛里打入一颗钉子,这时候他若有精兵强将早该派出来了,如今来的却是这样二三流的货sè,天策军中名将宿将一个未到我对天策秦州空虚的判耸,看来十有**没错了!我料张迈如果内部空虚,便绝对无力野战。而我军人少,无法攻城,只能攻心,咱们且自休息让张迈慌去吧!我料半日之内天策再无强军前来,待咱们力气养足,那时候杀向秦州不迟。”

    诸将闻言凛从。

    刘知远却还有一番话没说出来,他知道,自己的胜败并不仅仅取决于自己,而取决于天策军的虚实以及蜀军的行动。他算算从牧场大火冲天而起到现在,蜀军应该已经看见,如果孟昶能够顺利渡河那么此战便还有可为,否则凭着自己区区数千人,要想取得多大的胜算那绝无可能。

    “当然如果张迈真的虚弱到了极点那又另当别论!不管怎么样,一定要设法与张迈在这秦州的嫡系一战!”

    刘知远预料的没错,他虽然没有出现,但秦州城内人心却更加慌乱,不知道西面来的这支强军究竟是个什么底细。那场大火忽然在西面烧起来,而且火起之后秦州天策军的行动显得有些异样这些都加重了城中军民的疑心。

    不过天亮之后,情况似乎就有所变化,城内城外的行动都变得流畅了起来一这时正是张迈正式授权安审琦,他与安审琦交心之后,仿佛得一臂膀而少了一份对肘腋之患的忧心因此能放开手来处理别的事情。

    就连一些原本用来防备秦西的兵力也能缓出手来。

    安审琦得了张迈的命令,心中欢喜,他当初因为北方诸隘失守而被张迈调来秦州文化,许多得力干将也都一同被调到秦州城外,只是主从之间联系被隔开,这时得了命令与将兵联系上下级都是糁神一振。

    然而他想:“我手中人马挑选出来,强兵不过五千余人,这件事情要做成必须得到杨秃子的支持。但杨秃子威望在我之上,如果拉上了他那就是他为主,我为副,但元帅却未必就信得过他。有子,我让杨承勋来做我的副手。”

    便先向张迈请命,张迈一口答应,安审琦出去时,刚好马继荣前来禀报渭河的巡河战,两人擦肩而过,马继荣说道:“据安守慎回报,渭南蜀军连夜进攻,攻势比之前都更加猛烈,不过却总是让人觉得他们少了昨夜渡河奇兵的那份拼命的劲儿。”

    张迈沉思着,点头道:“知道了。“马继荣又道:“听说元帅让安审琦组军去了?此人先背叛李从珂,再背叛石敬瑭,并非忠义之人,当此局势瞬息千变之际,让这样的人在心腹之地带兵,会不会太过冒险?”

    张迈道:“我们这盘大棋,本来就是冒险。现在回想,都觉我在这秦州的战术层面太保守了。安审琦虽然两次叛主,但如果按照曾否投降这个标准,秦西十余州投降将兵就无可用之人。这个人我观察了他很久了,应该没问题。”

    马继荣道:“虽然如此,是否也该谨慎一点,比如说,派个人去“辅佐,他?”

    张迈低了低头沉思,马继荣道:“都尉慕容显,心思细密,洞察力强,又能随机应变,不如就派他去吧。”

    慕容春华在旁边道:“阿显这几年也确实历练出来了,可以当此重任。”

    张迈没有回应,马继荣道:“那我就去办了。”才要出门,张迈忽然道:“等等!”他顿了顿,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有八成把握安审琦会实心办事,但如果慕容显去了,却反而会增他疑虑。与其限制他,不如放权。”

    慕容春华道:“那难道就真的放任他?”

    张迈道:“我自有主张。”叫道:“1小春!进来。”

    那边安审琦找到了杨光远,转达了张迈的命令后说道:“老杨,元帅好不容易给我们这个机会!咱们可得倍加努力才是!”

    杨光远反应却十分冷淡,道:“他是手下人紧,不得不如此,你道他是真信任我们?狡兔未得自然要给走狗一点念想。但你要真以为他信任你,那未免太过天真!你看吧,回头他必定派个监军来。”

    安审琦听了脸sè一变。就在这时外面有人寻来,却是马小春杨光远看了安审琦一眼,低声道:“看,来了吧。”

    马小春是张迈的贴身之人,职位虽然不高却人人不敢不奉承,杨光远见到了他马上换了一副笑容,对张迈委任杨承勋为出击副将一事连声称谢杨承勋也凛然道:“末符文子得元帅如此信任,自当肝脑涂地,死而后已!“马小春笑嘻嘻的,似模似样地勉力了两句,却来到安审琦面前道:“元帅有令,安审琦听令!“安审琦连忙听令,马小春朗声道:“元帅有令,命安审琦接掌秦州西面防务,自秦州以西、兰州以东、义州以南,一应兵务,许安审琦便宜行事。”便取出一把鞘镶金虎头的横刀来,道:“安将军,这时元帅所颁虎鞘金刀,于上述战区之中,全军中将军以下,可凭此刀斩决!”

    杨光远听得愕然,安审琦却jī动得差点发抖,双拳一抱道:“元帅如此信任,末将肝脑涂地亦无以为报!”

    他的说辞与杨承勋几乎一样,但杨承勋说这句话时口中声音大而心中诚意无,杨光远这两句话声音不大,却是从肺腑中吐出,马小春将刀交递过后便即离开,安审琦执了金刀,道:“承勋侄儿,我们走吧!”

    化带了杨承勋,便去点选杨光远的部将,他与杨光远多有来往,属地又近,所以颇知杨光远麾下谁人善战,谁人忠勇,选出十余名部将来,这些人又互相推举点兵,约有半日,便得六千余人,合一万二千人,引兵出城,马继荣果然将西门防务交了给他。

    安审琦并不信任杨承勋,只是让他呆在自己身边,自己直接掌控诸部将。

    军马出坡不久,前方便即告紧,说有骑兵冲来,人数将近一万,杨承勋未战先怯,大惊道:“不是说只有几千人吗?怎么多了这么多?

    难?

    凵是契丹后援到了?“安审琦也是心中一凛然,然而却想:“契丹纵有万骑,我也当力战!若叫他们冲到秦州城下,城内军民望见,只怕秦州会不战而溃!”

    他将杨承勋喝退,望了望沙尘,见敌军左翼尘层散乱,便指着道:“攻他左翼,再破中军!”

    原来来犯军队,中军与右翼的大部分都是刘知远的人马,右翼的小

    部分以及左翼的大部分则是刚刚投降的秦西军队,刘知远稍加布勒之后便驱之作战,以壮声威远远望去倒也步骑都有,声威煊赫。

    这时双方渐渐接近,安审琦看清了来敌,叫道:“不是契丹人!也不是蜀军!是中原的部队!”

    杨承勋惊道:“中原的军队?那怎么会在这里?他们飞过来的么?”

    安审琦默念道:“刘……王?那是谁啊?”沉吟间双方相距已不过三百步,安审琦不再犹豫,道:“不管是谁,打垮了再说!”一马当先,直冲敌军左翼。

    刘知远望见对面开来军马万余,急冲自己左翼,尤其当先千余骑动作甚是神速,微惊道:“这是谁的部队!”

    有望见的道:“是安字旗号。”

    刘知远道:“安?莫非是安守敬?还是安守慎?看他的行动如此迅疾,我左翼怕要糟糕!”

    参军便建议赶紧支援左翼,刘知远道:“不可!来不及了!”却催动前锋,命王峻疾陷敌人中军!

    王峻得令便冲,安审琦回头一望,暗赞:“我先冲其左翼,已经占了先机,若对方来救,未能胜我,自己却要陷入混乱,这员大将好果断!”

    这时杨承勋眼看敌军精锐冲来,急叫人向安审琦求救,安审琦身边的副将也问他应该如何,安审琦道:“不可!临阵回援,兵家大忌!”

    仍然冲了过去!

    这时战场之上,王峻已经威胁到了天策的中军,而安审琦却已先一步冲入石晋军队的左翼,石晋军队的左翼大都是刚刚投降的秦西部队,他们是被胁迫而来,能有多少战意?安审琦一冲进去便即大乱!犹如乱刀杀入豆腐!

    这个战场上,安审琦有一万二千人,刘知远的人马不及一万,数量上旗鼓相当,刘知远稍弱:安审琦的一万二千人都是从秦西军队中经过挑选而成,综合来说总体素质较高,刘知远的人马分为两部分,他自己带来的人马身经百战,安审琦手下最精锐的部队也都逊他不止一筹,但那些临时被布勒来的人马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但无助刘知远,反而拉低了晋军的战斗力。

    因此王军一冲,安审琦的中军也抵挡不了王峻的攻势而节节败退,不过安审琦这次带来的毕竟是秦西军队挑选过的劲旅,虽敌不过对方的精锐,却也不至于如石晋的左翼一样一击即溃。

    但王峻所部乃是中原的王牌队伍之一,岂是易与之辈?他冲入阵群之后,犹如虎入狼群,杨承勋本无战意,望见后大骇道:“是他!是他!王峻!难道是刘知远来了!”

    他的话传出去后,秦西将领无不骇然。

    杨承勋叫道:“中原的部队竟然从西面来,这怎么得了?完了完了!”竟然不顾一切掉头就跑。

    他虽然被安审琦限制了权力,毕竟还有几分号召力,又是全军副将,这一阵前逃跑,登时有数百人跟着他跑,天策军的中军登时出现混乱,王峻眼看机不可失,更是趁乱打劫战了起来!

    刹那间,秦州西五十里的战场上大乱起来,烟尘滚滚中,两支部队同时陷入恶战!王峻等经过一夜的休息,体力已足,他手下可是能与天底下任何精锐部队比肩的劲旅,这时发起恼来,数千人一起狂号肆虐,安审琦中军后军皆崩!

    安审琦眼看不妙,下令部队高呼:“秦州军,投降免杀,倒戈有功!投降免杀,倒戈有功!“被他冲乱的秦州人马并不能察觉战场大势,他们本身又不是愿意替人卖命的人,听得此言,不少人便真个倒戈,一股潜流逆向向刘知远涌了过来!

    娄场大乱!

    乱战中双方都有自己的优势,也都有自己的弱点,双方的一部已经崩溃,却有另一部分取得了绝对优势。王峻在打乱安审琦中军后军的同时,安审琦也驱赶着败兵向刘知远逼近,败兵倒退,反而冲了刘知远的阵脚。

    王峻见刘知远危急,回师来救,刘知远眼看无法全胜,心中大恨,下令不再顾及秦西降军,全力杀向安审琦。

    刘知远的直系部属毕竟非同小可,安审琦的手下经过人数较多,但死命抵抗之下仍然不敌,这场战争,竟然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厮杀的双方精力渐渐疲弱,终于战场的优势一步步地朝刘知远倾斜过来。

    就在这时,东面烟尘滚滚蔽天,有大军分三路开到,看形势至少有三万人以上,从正东、东北、东南包抄过来犹太如一个口袋一样要将正在混战的两支军队全装进去!

    为首的军旗猎猎,写的乃是一个马字!却是马继荣奉命来援,安审琦本来已经处于劣势,眼看后援感到精神一振,高呼着驱策将士用命,秦西军队高呼杀伐,战场局面又为之一变!

    王峻这时已经杀回刘知远身边,道:“刘帅,待我杀过去!就算捉不到张迈,至少也要探出他的虚实!”

    忽然间东面奔来的三万大军哈哈大笑,他们用长长的竹篙竖起几十面旗帜,旗帜上都是蜀军旗号!

    刘知远有些愕然,便见天策军将那几十面旗帜全部远远向前抛来,跟着纵马踩踏!

    石晋军一见无不心头一紧,所有人心中都冒出一个念头:“蜀军败了!”

    刘知远朝南一望,原本期待为援的蜀军全无动静,朝东一望,三万以上的军马踩踏着蜀军的旗帜逼来,忽然间对于自己关于张迈的虚实判断有了动摇,摇头道:“不行了,优势已失,锐气已经被耗尽。冲不过去了。

    “那怎么办?”

    “撤!”

    王峻一咬牙,道:“到帅先行,我断后!”

    刘知远猛地命人高呼:“安姓敌将,究竟是谁!”

    安审琦命人应道:“朔州安审琦在此!”

    刘知远心叉一凛嘿嘿道:“原来是老朋友了!张迈真不简单,竟然能让安审琦也为他真心卖命!”

    十余里外的一处高岗上,张迈放下了千里镜,不知不觉中手心全都是汗水。他身后是一个还俗了的鲁嘉陵说道:“刘知远要与元帅打攻心战,那是自取其辱!我们只用了几十面蜀军旗帜,就吓破了他们的胆!”

    张迈哼了一声,道:“自取其辱我们已经让刘知远逼到这地步了…如果他能再进一步,自取其辱的就不是他,而是我们!我们知道是他所以能推测其心理拟定对策,可直到两个时辰前,我们竟然都还不知道杀到西面来的对手是刘知远!”

    鲁嘉陵身子一震,道:“属下知罪!”

    右边慕容春华道:“刘知远竟然会离开自己的大军打到这里,那是谁也想不到的事情,现在他败象已成,如何剿杀,请元帅定夺。”

    张迈微一沉吟,道:“卖他一个人情,放他回渭南去。”

    慕容春华大是不解道:“放虎容易,擒虎难!”

    “两个时辰前的刘知远,是整个战局的关键,但现在他已经不重要了。”张迈道:“而且刘知远所部乃是一支强军,打败他不容易,要灭他更难!放他回去石晋那边不过是多了一个败军之将,相反,如果封锁渭河,万一安审琦灭不了他们,却让他们化整为零变成秦州到兰州之间的游击军我们将更麻烦。”

    兵败如山倒,石晋军来得威风,但脱离战场的时候,刘知远所部只剩下不到三千人,所有秦西降卒全部丧失,又赔上了自己的不少精锐。

    刘知远且战且退向西退了一日一夜,终于又到了两日前渡渭的所在,这里又已经被天策军的巡河部队占据王峻奋余勇将巡河兵马杀退,跟着发出信号渭水对面留有二三百人,看到信号赶紧发船。

    刘知远看着滔滔渭水,不由得喟然长叹,道:“迂回数百里偷袭敌后,换来的却只是这般下场!却叫我如何有脸面回去见主上!”

    王峻道:“胜败兵家常事,而且我们有兵有将,未为全输!刘帅且自宽心,来日整备军马,再战不迟!”

    这时对面船只齐发,但船只数量却不足以装载全部将兵,就算不带马匹,也只能一次运千人左右,忽然马蹄声在后面响起,石晋全军脸sè大变!

    诸将催促道:“刘帅,快上船,我等愿为刘帅断后!”

    这时就算立刻上船,全军怕也只有三分之一的人有机会生存,要是换了普通军队,这时早就为争夺船只而乱了,但刘知远的这支部队当真没的说,至此仍然不乱,人人催促刘知远快走!

    哪怕是刘知远身经百战打造出来的铁石心肠,这时也忍不出垂泪道:“兵将如此待我,我不能负了大家!一起回头,咱们背水一战吧!且看张迈杀不杀得我们!”

    诸将心头感动,都道:“愿随刘帅死战到底!”

    不想对面天策军抵达之后却不逼近,反而派了一个骑兵来指着双方中间一个小山丘道:“安将军请刘将军山上叙话!”

    刘知远为之迟疑,王峻道:“谨防有诈!”刘知远道:“如果是杨光远,多半有诈,安审琦却不会。”便允诺了。

    对面天策军反而又后退二百步,安审琦与刘知远同时出阵到中间相见,这几日战场奔bō,刘知远不免灰头土脸,但安审琦却不敢怠慢,见面即道:“刘帅好兵机,竟然瞒过了所有人,这一番差点就逼近了秦州城!就连张元帅也对你赞叹不已。只可惜了蜀军未能及时为援,否则我军可就有一番麻烦了。”

    刘知远目光闪烁“哼道:“我只是没料到你会如此为张迈出力!如果不是你,现在张迈的人头已在我的手中!”这句话貌似是说大话,其实仍然隐含试探。

    安审琦哈哈笑道:“刘帅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那是真的,可要说取张元帅xìng命却是太过了。秦州城内真正的精锐尚未动得,如果真让你逼近秦州城虽然会让城中军民大吃一惊,但最后死的却一定是你!”

    刘知远垂头丧气道:“现在我已经一败涂地,你又何必强撑?秦州哪里还有什么精锐兵马?若有强兵硬马时,我渡渭的第一场遭遇仗就被你们灭了!”

    安审琦微笑道:“河边、牧场两次遭遇战都是料敌未明,当时我们也没想到来的是刘帅你啊,我们还以为是一些懈怠,让巴蜀哪个小

    儿得逞了,若非如此,来得就不是那两员小将而是天策名将了。不过刘帅你逼得张元帅临时调动本来要应付东面、北面的精锐西向,却也虽败犹荣了。”

    刘知远见试不出真话“哼了一声道:“国瑞!我知你的本事,你既来了,如今的局面,我难以胜你。只是我还是想不通,当初你投降还可以说是迫于局势,但又何必给张迈卖命到那个程度?在战场之上和我那般拼命!难道你以为张迈真会当你是自己人?”

    安审琦道!”我归顺天策,不只因为张方帅仁义天双,更是因为察觉到天下大局已定。刘帅,跟着石敬瑭没前途的,只有张元帅才有资格平定乱世,驱逐胡虏,一统天下!”

    刘知远冷冷道:“你今天来,是张迈让你来劝我变节么?”

    安审琦道:“刘帅不肯?”刘知远冷冷道:“主上对我不薄,我宁可战死,绝不投降!”安审琦脸上甚显失望,刘知远便要回去,安审琦忽然道:“等等!”刘知远道:“等什么!你难道还不知道我的xìng格?还妄想下什么说辞么!”“不是要下说辞。”安审琦道:“只是张元帅要和刘帅做个交易。”“交易?”刘知远哈哈笑了起来,道:“我xìng命都在你们手头了,还做什么交易!”

    安审琦道:“元帅想用你的xìng命,换一座完整的长安城!”

    刘知远心头又是一震,他原本以为安审琦要说什么都脱不出他的预料,却万万想不到安审琦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不禁重复道:“用我的xìng命,换一座完整的长安城?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元帅命我放你过河。,…

    刘知远几乎不敢的信自己的耳朵,冉着安审琦道:“张迈又要玩什么把戏!”

    “张元帅从来不玩把戏。”安审琦道:“他心xiōng广大,可容天地!也不需要玩什么把戏!”说到这里时,一股钦佩之意油然而生,那却绝不是作伪的。

    刘知远见了更是心疑,道:“张迈肯放过我?”

    “是!”“他的条件呢?要我献出长安?那是做梦!别说我不会背叛主上,而且长安现在也不在我手里!”“不是要现在献出长安,也不是要你现在投降。”安审琦道:“张元帅只要你一个许诺:将来天下大势已定、唐晋胜负既决时,请刘帅尽你所能,不要让长安再受无谓的灾殃”…

    他说到这里,想起张迈当面嘱咐自时的情景来,缓缓说道:“元帅说,长安在我大唐子民心中,不止是都城,更是圣地!自前唐灭亡以后,屡经战火,如今已经经不起折腾了。元帅还说,他对胡人作战可以手下毫不留情,但对中原军队却始终克制,为的就是不希望自家人杀自己人,因为少杀一个,就为汉家多留一分元气。他不愿意在周秦汉唐四代故地大开杀戒,就是希望为这八百里秦11多留几分生机。”刘知远盯着安审琦,眼神中仍然不肯相信,道:“我一个许诺,张迈就放我走?”

    “是!”安审琦道:“只要刘帅点一个头,现在就可以渡河了。”刘知远忍不住大笑道:“自安史之乱以后,信义沦丧,天下人君可弑,父可杀,说话更如放屁,张迈只要我一个许诺,就放我走?他就不怕我今天答应,明天反悔么?”说到这里,仍然觉得荒谬。

    安审琦道:“这句话,当时我也问过张元帅。”

    “张迈他怎么说?”

    安审琦沉默了一下,似乎在酝酿什么,过了好久,才道:“张元帅说:“信义可以在安禄山手里丧失,就可以从我手中重建!我不怕别人负我,因为对我失信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这几句话虽是重述,但刘知远却还是感到一股霸气直逼眉梢!那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竟然要为天下重建汉唐信义!荒谬,荒谬!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刘知远内心深处却还是微有触动!因为张迈并不是说空话,说大话,自新碎叶城起家,所有对他失信的人的确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以后,会有谁例外么?

    小山岗上静了下来,气氛对刘知远来说不知为何极其压抑,似乎有一股重重的压力硬压了下来。过了好久,好久,他才道:“张迈!好大的口气!只是不知道他是否有支撑他这大话的实力!”

    安审琦道:“是否有实力,刘帅回去之后就可以知道了。如果时间凑巧的话,刘帅回到东面时应该就捷报频传了当然,那是我们的捷报,对石敬瑭来说却无疑是一个又一个的噩耗了!”

    刘知远嘿然道:“嘿嘿,你们既然知道我不在中军,自然会趁机反击,不过没用的,我早已布置妥当,就算我不在时,军中仍然有足以代我指挥的人在!”

    “所谓捷报,自然不止是东面的战局。”安审琦淡淡说道。

    刘知远微微心惊,道:“难道说……契丹!”

    安审琦笑道:“今天我说的话已经太多了,不过等到元帅将契丹连根拔起时,我想那时候刘帅就会知道什么是天下大势了。”

    刘知远哼道:“连根拔起连根拔起,张迈的大话,可真是越来越夸口了!”说着上马要走,安审琦叫道:“刘帅,那个交易,你是做,还是不做!”

    刘知远头也不回,道:“如果张元帅真能将契丹连根拔起,那时候也不用我答应什么,整个中原都会知道如何选择!”

    从小山岗回来之后,天策军竟然又后退了一箭之地,王峻等惊异不已,刘知远却已经下令渡河。他让王峻先渡,自己断后。

    秦州西郊一战他虽然战败,却还是顽固地认为张迈必定腹部空虚,然而小山岗上安审琦传达的几句话却让他对自己的判断怀疑了起来。

    “难道,我真的错了么?”如果没有那么样的自信,张迈如何可能说出那样霸气十足的话来!

    “将契丹连根拔?

    ……”那是怎么样的雄心!

    而要给天下重建信义,那更是了不得的志气!唐末五代,统一天下做皇帝,那是人人都想的事情,但是要为天下人重建信义,那却是任何人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船筏渡了五次,才轮到最后一拨,刘知远所在船只到了中游以后,天策军才慢慢靠近,收复沿河哨岗,却并不用强弩射击拦截。

    张迈果然守诺!

    那么刘知远呢?

    东面数百里就是长安,那一座伟大的城市,将会见证张迈与刘知远的诺言,张迈已经守诺,刘知远呢?他会背信么?

    一@。

第二零零章 染血的高地之一

    天气与越来越冷了,秦州城的城墙坚硬得如同冰一样。

    张迈望着这城墙,心中也有着一种非常微妙的感觉。

    这半年来,他承受着别人难以想象的压力,许多事情甚至都不能与身边的人说,如果成功,那么挡在自己面前的障碍将一举扫除,而失败呢?他拒绝去想!

    慕容春华站在张迈身后一这一刻,秦州城内他是除了张迈之外唯一一个知道全盘计划的人了。

    “轮台那边还没消息么?”张迈低声问道。

    “还没有。”西北那边的战报,非常特殊地不是经由凉州,而是由慕容春华来负责。

    迈没有再说什么。

    快到决胜的时候了,或者说决胜之战早已开始,甚至已经结束!

    只不过由于时代的问题,交通造成通讯的不便,胜负之数要传到这里,大概还需要很长的时间。

    “或许”慕容春华也低声道:“契丹那边会比我们更早收到情报。”

    “那是很可能的!”张迈道:“所以我们也许都不用听后方的消息,只要看契丹的反应……就知道了!”

    成功……是兄弟们的成功!

    而此刻“我在这里,耍力保不败!用唐骑的鲜血,用我的xìng命!”

    张迈沉声说到,说出了一句让刚刚走近的安审琦完全听不懂的话来。

    胜负的定义,在这一刻竟是如此!

    安审琦走近,报告张迈他对秦西军队整编的计划。刘知远退去以后,张迈就将这个任务交给了他…

    这场防卫反击战之后,张迈加深了对安审琦的信任,相反杨光远则被完全架空了。

    在这个敏感时节,秦西军队整编的事情,张迈麾下的安西将领、

    天山将领、凉兰将领都不适合来做那很容易造成秦西军将的过jī反应,在这种时候只要有一个谣言传开后果可能就不可收拾。

    但假如是由杨光远、安审琦来做,那下面的兵将就会稳定得多。

    因此这次的整编,张迈委任了杨光远为诸将,安审琦为副将,然而真正做事的却只会是安审琦。估计这次的整编过后,将会得到大概四万兵马。这个数目并非秦西原有军队的全部但得到这一支兵马却足以令张迈在秦西地方控制力大增!

    在后患减少的同时又得到一支可以用的兵力,这将能大大地提升张迈那“维持不败”的计划的成功率。

    就在安审琦要开口的时候,东、北同时传来了加急战报!

    张迈心头一紧,环马高地的战事看来已经进入尾声了!

    东方和北方即将传来的消息,那是已经发生了的事情雪围脖在夜风中行进着!

    五千骑兵,掠过了凤翔府的东北,为首的,是大唐枪王杨信!

    差不多就在刘知远渡渭袭击秦州后方的同时,郭威也有了行动!

    大唐枪王杨信,领着五千骑兵绕过凤翔府东北,抵达了刘知远大营的西北地界。

    这时候,慕容彦超正在营帐中来来回回地踱步,他是刘知远同母异父的弟弟,过去数年跟随石敬瑭屡立战功,出塞外、攻燕地都有他的份,如今划…归到刘知远帐下,这次刘知远瞒天过海,就留了慕容彦超代自己指挥留守军队!

    刘知远做的这件事情,极奇极险尽管心中有着隐隐约约的不安,但慕容彦超还是将一切都做好了准备。按照刘知远的吩咐,将防守尽量做好。

    如果自己的异姓兄长成功的话,那或许真会扭转秦11的整个战局,但如果失败的话……

    慕容彦超没有继续想下去,他和甲躺了下去手中还握着刀,月光从帐顶的小琉璃窗透进来,一切都显得那样的静谧可是慕容彦超却无法在这静谧之中安心。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是预感到了什么么?

    可是,明天还要打仗一而且是进攻如果要让人看不出刘知远竟然不在,最好的办法就是维系过去数日的强攻局面。要想真的代替刘知远,慕容彦超的资历其实还是有些欠缺的,不过,他的能耐却足以承担起刘知远的信任如果他的对手不是那么样强大的话。

    过了三更,到了四更左右,他才昏昏入睡。就在这时,一声声可怕的呼吼从北面传来!

    慕容彦超微微一惊,不过他还是能够保持方面大将的风度,从卧榻坐起,奔到帐门,只见北方的天空已经被染成一片霞光!慕容彦超按刀问道:“何事!”

    便有小校奔入禀报:“北四营起火!天策军来袭!”

    杀伐之声来得好快,慕容彦超一个起身,召集诸将,这时候火焰已经烧到他看得到的地方了!

    在刘知远与郭威的对峙中,刘知远一直处于攻势,而郭威则一直处于守势,攻势的布局是尖锐的,而守势的布局是圆钝,尖锐者比起圆钝者,自然在防守阵势上不如后者严密。

    然而那一条仿佛火龙形状的敌军,也未免来得太快了吧!

    北方的火光已经烧得越来越厉害,中间甚至还夹杂着霹雳啪啦的爆炸声,初冬的天气干燥无比,火舌一燎起来便猖狂无比,乃至于无法阻止,那火焰连同那刺耳的声音一起,叫人无不骇然!

    “敌军竟然在这个时候来袭!”慕容彦超内心惊惶起来:“难道,………,他们已经看破了兄长不在?”

    但他很快就否认了这个推测。刘知远的行动极其秘密,就连本军中人士也没几个知道,何况是天策唐军!

    一群野鸟掠过夜空,那是被北面的火光惊吓了。

    “将军,怎么办?”

    部曲问道。

    “这个时候,最重要的,是要按照刘知远在营地时的反应来反应!”

    慕容彦超心中也有些烦躁不过他还是能够保持镇定。唐军竟然选择在这个时候发动夜袭,那真是他没有预料到的事情。过去的那么长时间,郭威一直在守、守、守,将以车阵为中心的混编战斗力发挥的淋漓尽致以至于几乎让人忘记,这支军队里面其实还有一支强悍的进攻队伍一枪王杨信,以及箭王折从适~!

    而这时候攻来的,会师谁呢?

    夜晚之中,唐军偃旗息鼓,机动力强大的骑兵在北方诸营之中穿插来去用火把点燃晋军的旗帜,用炼油弹炸起堆积的柴草!

    在这个初冬季节,百草几乎都已枯死,因此晋军有着大量的柴草堆用以维持马匹的消耗。这些柴草堆本来是藏在诸营之中,这时被杨信冲入防火,一座座的柴草堆登时成为了一个个被点燃了的山头一般,可怕的火舌逐渐冲上云霄,将晋军的营寨照耀得更加明亮!

    “反击!反击!”

    慕容彦超下令!

    “将来袭者包围起来,一个都不许放他们回去!”慕容彦超忽然想起了什么。

    “不能让他们再向东了!”

    但就在他下达这个命令的同时,唐军竟然已经转向!

    寒风,在猛烈地呼啸,冷风之中飘起了沙尘,沙尘在夜风的带动下扑而向南!

    杨信这时候身上已经满是沙尘!

    杨信身上这时已经méng上了一层薄薄的黄沙,不过黑夜之中也看不出颜sè,只是让人感觉皮肤之上、铠甲之上似乎多了一层东西。

    干旱的西北气候,瑟瑟发抖的树木”已经已经燃烧了起来的营寨、

    柴草堆,这些都没能阻挡住五千唐骑的步伐。

    “所到之处,兵不留行!”

    刘知远最精锐的攻击部队,被他本人带走了,麾下第一流的部队”

    大部分聚集在正鼻面,北面的军队,就水平来说在石晋军中只是居中,只靠着这些人,哪怕午着人数上的优势也无法阻挡杨信的脚步。虽然他们有营寨可凭恃,但杨信的突击却让北面营寨大部分慌了手脚。当他们反应过来”可怕的火焰已经吞噬了周围。

    杨信没有停下来去攻陷每一座寨子,只是不断放火,不断穿棱。

    “刘知远的反应似乎慢了一拍啊。”杨信心道。

    其实,慕容彦超并不能说辜负了刘知远的信任,至少此刻他没有乱。只不过说到用兵的节奏,假帅毕竟不如真帅那么流畅,而这一点杨信竟然也捕捉到了。

    一群乌鸦在火光之中丫丫乱叫着,但杨信看到乌鸦,却并不以为不祥,反而叫道:“这时敌人营地的乌鸦!看!老天爷已经在为刘知远唱丧歌了!”

    五千铁骑呼呼大叫了起来!铁蹄踩踏着地面,向着刘知远的主营直逼而来!

    地面被震动了。

    这时候,慕容彦超已经组织起了反击,然而却慢了一步,刚刚派去的三千骑兵,被杨信一鼓作气地冲垮了!

    这是可以在契丹、回纥数万大军之中也杀进杀出的大唐枪王啊!点点银光在月sè与火光之中绽放,犹如满树梨huā!

    暗夜之中,遇到了这梨huā的,兵来兵死,将挡将亡!

    那真是梨huā么?那是地狱里发出的死亡之光!

    如果杨信还呆在老家的话,他就算一辈子苦练,也绝对练不出这么强悍的枪法来!他这枪法,是在死战中jī发了自己的潜力,又在无数人倒下的同时,壮大了自己的信心!

    过去几年战无不胜的战绩,让杨信拥有了几乎是狂慢的自信,而千万敌人对他的畏惧更是造就了一个恐怖的神话。现如今,就连中原也都知道这杆梨huā枪的存在了!

    “是他!”

    “枪王!天策枪王!”

    “一定是他!”

    尽管没有亮出旗号,但这烂银梨huā枪却已经出卖了他!

    “杨信,是杨信!”

    慕容彦超周围的部将无不瞳孔收缩!那个可怕的枪王,据说能在万军之中取敌首级!当初据说连契丹的皮室军都拦不住他啊,何况现在在这已经略微混乱的情况之下!

    “将军,赶快调遣西部诸营,卫护主帐!”

    慕容彦超惊骇之中”几乎就要答应,然而他却还是叫道:“西营不许动!”

    “可是…杨信就要杀到跟前了啊!”

    “东面阵营不许动!”慕容彦超咬着牙,翻身上马:“随我御敌!”

    “将军!”

    “再言者,死!”

    慕容彦超并非以勇武果敢著称之人,但他的心却如玲珑七巧,洞察力十分敏锐。枪王之危虽然迫在眉睫,但东营诸部如果一动,却可能会导致整个战线出现大变!

    “起兵!步阵前,弩阵后,骑兵左右包抄,围截杨信!”

    慕容彦超的一道道命令传下,中军迅速聚集,二千步兵竖起盾牌,四百人一层,一共五层盾牌便竖立了起来,拦截在了杨信前面,跟着弩兵从后活动,骑兵从步阵左右开出,向杨信掠来。

    石晋军营虽然被烧杀得微乱,但慕容彦超乱中布阵,这阵势不过五六千人,但五层盾牌却如顽石一般拦在了唐骑前面。

    就数量而言,这人数并不多,纵横万里的天策精锐哪里放在眼里?

    田瀚冷哼一声,聚集力量向着刘知远大旗所在冲去,然而跟随他来的却是一阵尖锐的破空声!

    倏倏之中”弓弩连动,最先冲近的二百骑栽倒了一半!田瀚大怒,率百骑硬闯!已经到了这么近的距离,只要闯过去,冲垮了中间的步兵”后面的弩兵便任骑兵屠戮了!

    后面的杨信望见却暗叫一声不好!

    天策唐草步弩骑都很强大,杨信虽然精于骑战,但对步兵阵并不陌生,在姑臧草原时不知多少次和安西老将探讨过唐军精骑对上陌刀战斧阵会怎么样,同时在军事演习中也不止一次有过步骑对阵,对于步兵阵如何对付骑兵熟悉得不得了!

    现在慕容彦超对付天策铁骑的,不就是以前天策步兵阵对付契丹回纥骑兵的翻版么?

    这时田瀚的铁蹄冲开了两重盾牌,然而迅速就有钩镰枪窜出,勾倒了马tuǐ,田瀚的坐骑一声惊嘶栽倒,杨信远远望见心中大骇。

    他所率领的骑兵在契丹阵营中也曾数进数出”哪怕敌人兵力强大数倍也未能如此快地给到他挫折,哪知道慕容彦超只是一个回击,自己的副将竟然就失陷了!

    其实这也未必是刘知远麾下将兵胜过了契丹、回纥的精锐,而是兵种相克使然。石晋的部队核心来自河东,骑兵固然不弱,而步弩之强更是几乎不亚于天策!中原浑厚的积累毕竟放在那里,不是靠着张迈短短时间的整合就能全面超越的。

    在那一瞬间杨信脑中转过好几个念头,几乎就想冲过去救出田瀚。

    然而杨信虽然有着数年长胜培养起来的狂慢,但他久在汉家军队之中,自然知道汉家军队的长处慕容彦超所组织起来的兵力就像一面会动的城墙般拦在那里,一层层墙壁的后面,不知道设有多少陷阱!如果是契丹的骑兵杨信反而不怕,但来自中原的布局却叫人看了心中发毛。

    前后五层的盾牌手,不知隐藏着多少重危机,杨信又想起了郭威的嘱咐,不敢深入,就在部属都惯xìng地要冲过去时,杨信做出了一个令人惊讶的举动他银枪一引,竟然赶在石晋诸部反应过来之前引军退去了。

    但杨信也没有从原路退回,而是一个转向,五千骑兵一路烧杀,斜斜地破开了一条生路。

    慕容彦超眼看杨信退去,心中这才放心,然而过了一会又暗自惋惜,他刚才是震慑于大唐枪王的威名,心想自家人马恐怕还不如契丹皮室,而契丹皮室据说又拦不住枪王骑兵,这才生怯,但如今事后回想,又觉得自己放出的形势正克住了对方,如果杨信真个欺近,中军大帐被他攻破的机会不大,反而是杨信全军困死在这里的可能xìng不小,一念及此,不由得暗叹一声:“能来能去,能发能放,杨家名将果然名不虚传!”

    西方远处,郭威带领着两万步骑埋伏着,只要等刘知远部西营一动就要发动反攻,但从千里镜中看到敌人后营一条火龙先是逼近中心跟着又转而退走,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刘太原果然不是易与之辈!”

    奚伟男来问当如何行动,郭威下令埋伏的军队后退又急命折从适前去接应杨信。这一仗杨信折损了五百余人,这些可都是精锐骑兵!对比以往战绩,这个伤亡比例已经不低,何况连副将都失陷了。

    而石晋那边只是混乱起火,柴草颇有损失,伤亡其实并不算很多杨信在折从适的接应下回到车阵内部向郭威请罪,郭威道:“是我急于求成了,竟然妄想让你夜袭其内,我反攻其外,其实我早该想到刘太原不可能这么容易被击败的。这本来就是一次试探,有错也在于我!”

    郭威也没有想到,这时刘知远竟然不在军中!

    奚伟男道:“杨槽军能当机立断退回来,保住了我军骑兵元气,有功无过。不过田瀚是田浩幼弟,田浩已经为国捐躯他的弟弟我们不能不顾。明日一早便试着与对方换俘吧。”

    郭威沉吟道:“现在的局势,刘知远未必肯换,先给我送一封信给刘太原,让他不要虐待我军失陷俘虏。就看北面的战况了。如果北面战局顺利,田瀚便不会有危险。”

    依集北方?

    杨信的脸sè沉了下来。

    这段时间张迈的通盘战略只到达郭威、慕容春华这个层面,连杨信折从适这样宠信的人都没被告知真正意图但杨信却还是看出了什么。

    “要依靠汗血骑兵团去冲击契丹么?”杨信心中在摇头。

    薛复的名望虽然大,似…

    “他毕竟很久没打过硬仗了!”

    这是杨信曾经对折从适说过的话。在新崛起的中原新锐心中,汗血骑兵团只不过是一个久远的神话罢了。

    很久没打过硬仗了的薛复,戴上了一个面具,遮住了他英俊的脸。

    面具是张迈所赠周边呈龙鳞。

    他跨上了汗血宝马,在这个冰冷的夜晚,远处是陌刀战斧阵狂烈的呼号。

    他一直忍住了没动,因为他在等待一个最好的时机。

    “好战友啊!”

    前方的战友,在用自己的生命来消耗契丹人的气力,而自己则要去捡这个“大便宜”!

    如果不是因为上面有一个张迈如果奚胜和刘黑虎都坚信最后无论是谁去摘取战果,张迈都会知道这场战争最大的功劳是谁,那么陌刀战斧阵将不可能会将自己的xìng命投进去!

    “嘿嘿……”薛复自嘲地一笑这一次,在奚胜的辉映下自己将“轻易”地冲击,但自己如果冲击的胜果无法匹配得起陌刀战斧阵的牺牲,那么胜利也将会被评价为失败。这一点,在天策军最高层将领的心目中是有共识的。

    “准备拼命吧!”他轻轻地用脚碰了一下胯下的银雷飞电一在天策军中,有两匹千里马都用了“飞电”为名,一匹就是薛复的坐骑,另外一匹则是折从适的踏云飞电!然而踏云飞电这两年的盛名已经远远盖过了前者,这也是因为前者的主人已经很久没有参加过震慑战场的战争了。

    “难道你已经老了么?“薛复说。

    银雷飞电一声长嘶,似乎在反对!它走到了队伍的最前面,汗血骑兵团全体变sè!

    和冲锋陷阵的枪王、箭王不同,很早就已经晋身高层的薛复,其地位甚至已经直逼杨易、郭洛,在凉兰初定时期,他甚至曾隐隐然成为继郭杨之后的第三大将,这样的地位早就不适合冲锋在最前面了!

    有些部将就要上来劝告,然而薛复这时却的决心却阻止了他们!

    “今晚,我们要的不是胜利!”

    所有人都愕然了。

    不是胜利?那是什么?

    “我们要的”薛复沉声道:“是大胜!是全胜!是令敌人一溃千里的胜利!否则我们就对不起在前面已经要将血流干了的陌刀兄弟们!”

    没有人响应,因为全军已经被要求了不得发出声音,但薛复的话却还是让所有人心中犹如藏着一个闷雷,无法爆发却又亟待爆发!

    “今晚,我会冲在最前!”薛复道:“而就算我死了,你们也不用停下,因为你们的任务不是保护我,而是冲到我们的目标前面!知道我们的目标是哪里吗?”

    没有人回答,冰冷的夜静的可怕!

    但汗血骑兵团所有人却都知道他们的目标在哪里!

    “就在北方那惹人注意的大纛底下!”薛复的声音在面具之下微微一冷哼:“这个晚上过后,天下人将会知道,汗血骑兵团在天策军中究竟处于什么位置!”@。

第二零一章 染血的高地之二

    面具后的眼睛,似乎能穿透群山,冷冷地扫射环马高地。

    环马高地以北,耶律德光以帽悬赏,契丹三军雷动,齐抢阵地!

    便在此时,奚胜狂声大笑,他背后的工事兵行动起来,将埋藏在环马高地各处的火药引爆。

    这个时代,火药的爆炸力尚弱,然而虽未能杀人,却能惊马!可怕的火焰从地底喷出,一条条的火龙仿佛来自地狱,知识水平普遍偏低的漠北骑兵哪里见过这等场景?不知道多少人都惊呆了,以为是汉人请动了魔鬼!

    火龙狂舞,狂舞中是陌刀战斧阵最后的笑声!

    群山之后,面具后的眼睛迸发出亮点冷火!

    所有跨过马岭河的契丹骑兵全都乱了!剩下的唐军将士都在拼命,他们甚至拿起了炼油弹,冲入了敌阵引爆,火星迸发中与敌俱亡!

    汉家子孙是如何保有这…块锦绣江山的?就是这样!用他们的血!

    用他们的肉!用他们无视一切的勇气与决心!

    夜,黑得令人疯狂,来自北冰洋的冷风吹到这里,却似乎也让火焰抵消了寒意。

    燥热在每一个人心中涌发,怯意渗入了所有漠北骑兵的心底!

    这就是汉人么?这就是唐人么?是的,他们为此而拼命,并为了建立一个超迈汉唐的国家而拼命,为了建立一个更加开放、文明的国家而战斗,而不是像马岭河对岸的契丹一样,仅仅为了生存与富贵。

    在那一瞬间,唐末五代以降对汉人的歧视与鄙夷忽然消失了,他们忽然发现:一汉敌五胡的大汉时代似乎要回来了!

    横压二万里的大唐时代似乎要回来了!

    那可怕的龙之传人似乎觉醒子!那可怕的汉人,似乎已经重振!

    面具后的眼睛,注视着这一切,随时在捕捉着最适宜的时机。

    “稳住!稳住!”

    徒离骨大呼!

    可是他的努力在混乱之中似乎完全不顶用!

    他的声音,完全火焰狂暴的噼啪响动所掩盖。

    环马高地,遍地鲜血,在陌刀战斧阵的余威下,燕云归顺汉兵已经无心作战,吐谷浑已经吓破了胆,室韦铁辆发现自己跟错了人,达旦乌古发现自己来错了地方,连敌烈回跋都觉得这次答应契丹前来助阵简直就是愚蠢透顶!

    这时候,环马高地上的骑兵都乱成了一锅粥!

    他们分明是作战已久,但此刻却仿佛刚刚睡醒一般,在铺天盖地的火焰中挣扎,不少人已经在混乱中向后逃命,督战队这时也完全无法控制局面了,空中还有带着火焰尾巴的箭矢,环马高地左右的群山中回dàng着漠南漠北入侵者的哀号,被填成泥泞的马岭河上,满是混乱的脚印与马蹄印。混乱在不断扩大,人与人之间惊恐互相传染,马与马之间亦如是!当契丹人内心深处的恐惧被唤醒,当马群被惊吓,便形成难以控制的糜乱漩涡。

    尤其是当契丹阵营中,对骑兵的相克程度与隐xìng威胁最高的潢水汉兵也已经过了!

    面具后的眼睛不再犹豫了,他知道时机到了!

    “出击!”

    一阵密集的出奇的铁蹄声响了起来,那铁蹄声仿佛有节奏一般,一声一声,仿佛踏在了所有人的心脏上!

    “那是什么?”所有契丹人心中都有疑问。

    “来了,来了!”所有残余唐兵心中都起了安慰。

    “终于来了!”

    “终于来了!”

    面具后的眼睛盯着前方。

    天黑得可怕,但遍地火光却让胡人看得清楚:远处有十余队骑兵从环马高地后的拐角处出现。

    面具后的眼睛没有留意脚下,他并不因为战场的混乱而停留,他甚至没有因为战友的痛苦而停留,因为此刻他有更加重要的任务!

    此刻唯有胜利,才是对战友最大的回报!

    好快!好快!

    数千汗血骑兵,如风一样吹过来,如电一样掠过来,沿着既定的路线,无视胡汉,无视人马,无视尸体,直接就践踏了过来!

    徒离骨刚刚发现发现,还没来得及下命令,就发现最前面的骑士已经冲到了自己的跟前!

    “怎么可能这么快!”

    没错!那是一匹白sè的战马,在黑夜与火光之中显得极其惹眼!仿佛一道银sè的雷电划过惨淡的夜空!

    马背上,是一个戴着面具的骑士,面具后面是一双闪烁着冷光的眼睛!

    面具骑士的背后是成群的汗血宝马,然而他的速度却还是在步步领先的积累中,快得脱离了背后骑士二十余步!

    马上骑士,穿着改良过的明光甲,左手臂上绑着一块镶银盾牌,左手倒持一把冷艳的银钩,右手却握着一把特地打造的双刃剑!这是重骑啊!可是重骑怎么可能有这样的速度!

    银sè的马,银sè的战甲,银sè的兵器,在火光之中闪耀着无比华丽的sè彩!甚至,还有一个银sè的面具!

    这是百万里挑一的人,这是百万里挑一的马!

    这是天策全军最为艳丽的奇男子!

    徒离骨既从来未见过这样快的马,更未想象过天下间会有这样艳丽的男子!

    “1小心!”他叫道。

    无论情况如何混乱都好,在他的周围都有数十亲卫兵环卫左右,这时他冲到了很前面,在火焰之中也仍然有七八骑横亘在他的面前!

    “拿下他!”

    徒娄骨大吼!哪怕契丹全军已经浮动,哪怕胡马的阵势已经混乱,但徒离骨却还有信心!

    四个骑兵同时冲了过去,他们分为左右,袭击那银sè闪电般的骑士!

    面具后的眼睛,似乎在冷笑!

    徒离骨也在冷笑,无论对面这个骑士再怎么勇猛都好,他竟然脱离了大部队二十余步,那就是他最大的错误!

    在这一刻,几个契丹骑兵就能将这个面具骑士封死,剿杀!

    就在电光交错的一刹那,那战马仿佛一道银sè雷光一般,硬生生挤入了四个骑兵中间那狭隘的缝隙,在看似不可能的情况下掠了过来!

    冷艳的银钩从侧计划过,右边两骑的战马一先一后地裂开了两道长长的口子。骑士在坐骑嘶鸣之后翻滚落地。

    而左边两个骑士更是可怜,他们还没看清楚什么,脖子就已经一凉!

    发生这一切的时候,面具后的眼睛竟然没有一丝bō动,他只是恒定地盯着前方!

    不像奚胜那样坚韧,不像杨易那么狂烈,却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可怕锋锐!这一人一马,仿佛就是一把可以刺透一切的银棱!

    四个骑士,似乎都没能浪费那银sè闪电一点儿的时间!

    面具后的眼睛,离徒离骨已不过十步!

    怎么会这么快!

    徒离骨的惊骇已经变成了恐慌!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他甚至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事!

    只觉得银光一闪,人马已经冲到了近前!

    尽管经常上阵,但作为一方将帅,徒离骨已经很久没有亲自动手了,这时他挥动着长刀,一边向来将砍去,一边用蹙脚的汉语叫道:“来着?…”

    是呼喝,还是询问?

    四个字还没说完,对面的银sè战马忽然加速开什么玩笑!在这样的速度下还能加速?

    那不可能!

    是的,不可能,却在那一瞬间发生了!

    哪怕是同样级别的千里马,张迈与杨信也无法达到这个速度!

    然而大宛王子犯合最顶级的汗血宝马却创造了骑术上的奇迹!

    面具后的眼睛,已经抵达眼前!几乎就在呼吸之间了!

    徒离骨“人”字还没出口,银sè战马猛地一斜从徒离骨身侧闪过,同时徒离骨只觉得脖子一凉,周遭三军一惊!跟着是上万人同时屏住了呼吸!

    无论是前军,还是后军,所有见到这一切的人几乎都不敢相信,统帅万骑的大将,就这么轻易被人夺去了首级!

    银sè战马略一停留,银钩勾起落在地下的首级,银sè面具后的眼光一个环扫,周围的骑兵竟然都被吓退了一步!

    整个环马高地都大哗了起来!不!就连马岭河对岸都狂哗了起来!

    “徒离骨,徒离骨!”

    “主将战死,主将战死!”

    “那是谁!那是谁!”

    连耶律德光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传说中“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是什么?这就是!无论是哪个主帅见到这样的场景都不能不恐惧!

    “那应该是”萧缅思刚好回答,对面陌刀阵余部已经代替他回答:“汗血骑兵团!汗血骑兵团!”

    徒离骨之死所造成的震撼,远远不是阿鲁扫姑可以比拟的!

    数年来未曾大战,却并非不战,只不过他出现的场合,是不为举世所瞩目的河湟。而如今一动,就已经注定了要震惊天下!

    但在全场无比震动之中,唯有面具后的眼睛冷然依旧!

    对着徒离骨的首级,神秘而华丽的骑士默念了一句仿佛经文又仿佛咒语的忤悔:“你接受了诞生,就要接受死亡,你接受了往昔的强盛,就要接受今日的灭亡!”

    这是汉化天方教的祷同。

    这一声忤悔之后,骑士背后的十余列骑兵都赶了上来,弥补了那二十余步的差距!然后他们就像十余把刀一样,插入漠北漠南的骑兵当中,插入契丹皮室军当中!

    就在无数胡人的震惊中,汗血骑兵团已经掠过了马岭河!

    “哈哈哈哈哈!”

    环马高地上,有一个人在大笑,那是奚胜吗?

    如果是,那也是他最后的笑声了!

    “好厉害!”

    马岭河南岸,契丹另外两名大将课里和撤割脑中同时闪过一个念头:“斩首!”

    马岭河的北岸,只有契丹的腹心部尚能作战,而腹心部的人数,相对于汗血骑兵团已没有绝对优势了。

    而他们的心态已经被奚胜jī浮,他们的体力也已经被陌刀战斧阵所消耗!

    至于敌烈、乌古诸部,这时已经开始产生观望心理,达旦、室韦诸部,这时候已经开始自保,至于吐谷浑与燕云汉兵,这时候根本就完全不能依赖了!

    猛冲过来的汗血骑兵,踏垮了契丹的阵线!他们一冲而入,在已经被奚胜拖疲了的契丹阵势之中如入无人之境!

    如果是在平常状态下,课里绝对不相信有任何人能够在皮室军的环绕之中靠近耶律德光,但是现在,契丹全军已经被陌刀战斧阵拖疲了!

    而就在耶律德光以帽悬赏之后,契丹三军涌动,整个阵脚也不复严整!

    十余列汗血骑兵穿插于契丹骑兵之中,他们将冷兵器时代骑兵的强大机动力与冲击力发挥到了极点!

    “杀!”数千人一起发出呼吼!

    汗血骑兵团所骑战马,都较寻常战马高出一个马头,令得敌人要迎战时几乎都要仰视,在战场之上这是一种可怕的心理压力!

    “汗血骑兵团!汗血骑兵团!”

    背后环马高地上陌刀战斧阵的余部在狂呼!

    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他们过去数日死命作战的目的是什么了!

    没错,就是为了这一刻!

    薛复的胜利,便将是奚胜的胜利!

    汗血骑兵团的胜利,也将是陌刀战斧阵的胜利!

    “挡住!挡住!”

    课里怒吼起来!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来下达这样的命令!

    让以冲锋见长的骑兵来防守?开什么玩笑!

    然而此刻他却明白这是迫不得已!

    数以千计的汗血骑兵成列地冲向那扎眼的大纛!

    由于自持必胜,耶律德光这一次并不打算隐藏自己的存在,他的大纛就在军队的中心,他的人就在大纛的底下!哪怕是在黑夜之中,还是有上百支火把环绕着他!

    而所有的汗血骑兵团这时则都向那个方向涌去!犹如水银落入水中,不断地渗透过来!

    已经混乱的契丹士兵并未全败,然而许多人还没有从马岭河北边回来一就算回来也来不及了!

    他们已经无法组织起有效的人马来阻挡薛复前进的步伐!

    只有课里和撤割有所准备,然而靠着他们特意留下的人马,仍然无法完全阻止薛复的铁蹄!

    马岭河南岸的硝烟尚未落定,但战场的重心却已经忽然转移。

    南方远处,一个受伤的汉子支撑着自己,默默看着北边,喃喃道:“薛复,不要失败啊!”那是刘黑虎。他低下头,继续去寻找奚胜。

    “挡住他!挡住他!”课里指挥着麾下将士分成三个主力团向汗血骑兵围堵过去!

    课里所安排的反击成功延迟了汗血骑兵团的速度,然而只是延迟了其速度而已,并未能彻底阻遏对方,战场的主旋律仍然掌握在薛复手中。

    这是一场高密度的作战,战争的乱流中,契丹骑兵有部分体力明显不如,有一部分虽然保有体力,但整夜未睡而导致精神跟不上,反应比对手慢了两分,而汗血骑兵团的体力与反应则正处于巅峰!

    从群山拐角处到达这里似于只是热身,此一刻才是真正战斗的开始!

    “杀!”

    数千汗血骑兵同时发出呼喝,这呼喝声更像是一个个的指令!

    混杂于契丹腹心部中间的敌烈诸部,由于懈怠作战反而给腹心部产生了困扰,至于在混乱中奔逃的吐谷浑、燕云汉兵所造成危害则更大。

    汗血骑兵团可以丝毫不顾忌去砍杀所有阻碍他们前进的人,而契丹腹心部则还需要设法回避这些战友。

    课里几乎有些愤怒起来,在当前的情况下,他甚至希望这些非契丹兵马不存在!

    马岭河南的第一个防线已经接近崩溃了!

    “陛下!”韩延徽眼看危急,忙上前道:“请下观战台!熄灭周围火光。”

    连他这个文官都看出唐军的战略目的了。

    “你放肆!”耶律德光大怒,竟然扫了韩延徽一个耳光!

    当众被君主扫了一个耳光,这对大臣来说是足以去死的侮辱了!

    韩延徽只觉得面红耳赤,却不敢表lù出任何不悦,耶律德光怒道:“我大纛所在,就是军心所在!契丹大汗,岂能敌前示弱!”

    本来因为徒离骨之死而产生的畏惧,在韩延徽的进谏下反而被jī发得走向另外一个极端,耶律德光指着不断靠近的汗血骑兵团道:“杀!

    不许对方一人一马回去!”

    旁边萧缅思惊道:“陛下,不可!”

    耶律德光双目一睁,吓得萧缅思不敢再谏!

    而周围的诸将却已经领命!

    薛复是可怕的,汗血骑兵团是可怕的,但难道契丹的将领们就要怕了他么?

    契丹毕竟是骄傲的北族,他们可以嘲笑汉人需要用弩箭来保护自己的阵脚,却不可以接受自己会害怕骑兵对战!

    如果他们畏缩了,那后果将不是马岭河北岸的这一场对战,而是失去了在整个漠北与东胡的领导权!

    面具后的眼睛仍然很冷,并未因杀戮而热起来。

    徒离骨的死虽然打击了契丹,却并未使他们完全丧失战意,在耶律德光的jī励下,契丹三骁将在阿鲁扫姑战死、拽刺化哥残废后,唯一尚能作战的窟鲁里一个奋发冲了过来。

    这时薛复已经不是奇袭,而是用正攻战,骑兵团形成一个个的纺锤形状,强行刺透课里的防御。薛复本人也藏在了纺锤中间,不再位于最前方。

    “对方疲倦了!”窟鲁里作出判断,毕竟像这种冲刺是不可能持久的!

    但是汗血骑兵团的优势依旧明显。

    在第二层的撤割看得出课里也不可能完全抵挡住薛复,但他盘算着,到了薛复穿透过了课里之后,到自己这边时锋锐应该就已经耗尽了。

    “那时候,就是你的死期!”

    撤割下了命令,将他的第二层防御组织了起来。

    那是由三千骑兵组成的三张网!

    然而就在这时背后却发起了冲锋的号角!

    无数抢着争功的腹心部男儿冲了过来。

    撤割一楞。

    “干什么!胡闹!”

    但他很快就明白那命令来自于整个漠北帝国的最高领袖耶律德光!

    “陛下这”但撤割很快就能理解这个命令的意义。

    如果是宋朝的皇帝,战争中最重要的当然是保护自己,但作为契丹的第二代君主,耶律德光却必须向族人展现自己的勇武!

    他可以战败,他可以战死,却不能退缩!

    他可以不竖立大纛,可以不在大纛周围点燃火把,但既然点燃了就不能怯,既然竖立了大纛就不能退!

    如果这时候对面来的是张迈,耶律德光可以暂时退却,如果这时候天策军的兵力比契丹多,耶律德光可以选择隐忍。

    但只有区区一支汗血骑兵团,他怎么能够示弱?

    因为多少双眼睛在看着他呢!

    游牧民族的君权名分并不稳固,只有力量与勇武才能够征服人心。

    面具后的眼睛再次山洞冷艳的光芒。

    从后方涌来的骑兵潮打乱了撤割的布置,他们像一个半圆形一样向汗血骑兵团围去,课里感觉自己的背后有一股热潮在涌动。

    没错,这就是契丹,骄傲的契丹人,他们自认为自己已经可以代替大唐发挥其马背上的荣光,他们自认自己可以超越突厥、匈奴,成为北方世界最强大的霸主!

    然而面对这一切,银sè面具下的眼睛只是射出一道冷光,发出一声冷笑。

    同为骑兵,汗血骑兵团的强攻能力或许还稍逊于鹰扬军,但其机动力却是天下第一!

    契晋的反攻令汗血骑兵团产生了数以百计的牺牲者,但却也造成了更大的混乱,在混乱中汗血骑兵团渗透得更快了!

    纺锤的前部忽然分开了些许,然后就冲出了一百个银sè的骑兵团体!

    一百匹汗血宝马,一百副特制的新式明光甲,五十柄长刀,五十把加长双刃剑!

    这是天策骑兵精锐中的精锐,这是汗血骑兵团强者中的强者!

    “薛将军,斩首!”

    当战争的焦点转移到马岭河北岸,马岭河南岸的战斗便进入半消停状态,几十个疲倦的伤病忽然发出了呼吼,然后是南岸数千人一起高呼:“薛将军斩首”

    “斩首!”

    十几个工事兵,将发送烟huā的竹筒炮对准了这一边,数十筒烟huā齐放!

    “为薛将军壮行!”

    砰砰砰!

    仿佛照明弹一样槽黑夜下的战场照得异样通明!

    汗血骑兵团中涌现出来的明光甲汗血骑兵团,冲锋到了最前面!

    而面具下的眼睛,则位于明光甲骑兵团的最前锋!

    双刃骑兵剑阵一动,那是怎么样的光华!

    犹如剑轮舞一般,虽然不如陌刀阵那样猛烈,但是骑兵〖运〗动中的银光剑轮却更有一种进退若风的威胁!

    课里咬牙切齿!在这混乱中骑射手无法发挥作用潢水汉兵由于被推到南方前线,以至于少了成规模的绊马索、钩镰枪之类阵势,契丹有限的弩兵也无法有效对付身穿明光甲的汗血骑兵,就兵种而言,此刻的契丹阵营竟然无法找出最能克制汗血骑兵团的存在!

    在气势已被压制的情况下契丹骑兵只能硬往上冲!但他们却很快就被双刃剑轮迅速地将前方的骑兵线撕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课里的防御被彻底突破了!

    撤割掌心渗汗,他也料到课里会被突破,却没想到这么快!

    危急中腹心部三大骁将中仅存之窟鲁里迎面而上。

    面对强敌,银sè面具下只是一声哼!银雷飞电仿佛能够领会主人的心思,猛地纵身而起,发出马中王者的怒嘶!

    它在薛复的jī励中人立了起来发出了只有薛复能够jī发的王者威严!在夜风之中连鬃毛都在飘竖,竟似怒发冲冠!

    如果说汗血宝马是马中王者,那么银雷飞电就是王者中的王者!

    在这王者面前窟鲁里的坐骑一个胆怯,竟然前蹄跪倒臣服!

    坐骑的突变让窟鲁里惊惶之中手足无措,他只是lù出了这么一个破绽,双刃剑已经劈开了他的头盔!

    腹心部三骁将,鼻后一个也阵亡了!

    “三骁将,全灭!”

    哗一仿佛是刹那间绽放的烟huā一样,这一刻的银sè面具无比耀眼!

    百人队趁着再次大胜,一举冲击到了撤割面前,撤割一个惊骇,下意识地向旁退开!

    汗血骑兵团以无法想象的速度,破开了契丹的第二层防御!

    撤割的背后,就是耶律德光了!

    抓出契丹阵势所那稍纵即逝的破绽,从群山拐角处出现,到杀至耶律德光跟前,所huā的时间才这么点!天下间本不可能有人做得到的。

    就算是杨易也不行!

    然而薛复做到了!

    “这就是汗血骑兵团么?”南方的远处,还没找到奚胜的刘黑虎也被前方的战况吸引了,他托着千里镜的双手满是汗水,竟然比自己上场作战更加紧张!

    “好薛复,好薛复!”

    他几乎要吼叫起来,两行热泪流了下来。就在半日之前,他还有些怀疑自己将这片战场的未来交付在汗血骑兵团手里是否值得,怀疑薛复是否有能力承担起这个重任,但这一刻已经全无怀疑!

    看到汗血骑兵团如此勇不可挡,马岭河南岸的所有陌刀战斧阵残部都觉得自己的牺牲值了!谁都知道,明天天亮之后,汗血骑兵团的名字将会与阳光一切遍及天下!

    作为安西宿将,他和薛复之间本有一层若有若无的隔膜,但这一刻却热血澎湃,失态地大叫:“好兄弟啊!冲啊!杀啊,杀啊!”

    “这就是汗血骑兵团么!”观战台上耶律德光也彻底震橡了!

    还在片刻之前,他还在催动着骑兵进攻,但此刻却动摇了!他已经发现,眼前的这数千人马果然是可以威胁到自己xìng命的存在!

    “冲”

    银sè面具下的眼睛,终于看到了耶律德光在火光下看清了耶律德光的面目,这已经是什么距离!

    这双眼睛终于不再冰冷,终于开始燃烧起来!

    只差这么个距离了!

    冲过去,一切就都结束了!

    虽然,整个汗血骑兵团已经进入重围,但是这一刻已经其他念想!

    “冲过去!”只要再一个驰骋,只要到达大纛地下,就算将xìng命送在哪里,也可以无憾了!

    到时候“奚胜,你就可以安息吧!”

    “陛下!”观战台上,韩延缴双tuǐ频抖了起来,几乎跌倒!

    “陛下!”萧缅思一个箭步冲过去,使一个眼sè,和耶律屋质一左一右,将耶律德光夹持下了观战台!

    尽管观战台前还有三列兵马,但这个距离,已经是任何事情都可以发生的了!

    “契丹可汗逃走了!”

    不知是谁首先发出呼喝!

    只是一声,却造成了连锁反应!

    “契丹可汗逃走了!”

    “契丹可汗逃走了!”

    “契丹可汗逃走了!”

    “耶律德光逃了!”

    “抓住他!”

    “抓住他!”

    汗血骑兵们的热血彻底沸腾了!

    而不知道有多少胡骑则都瞬间软化!

    耶律德光逃走并非谁都看见,但这个消息却仿佛一点火星点燃了导火索!

    热血与热情在瞬间澎湃,乃至爆炸!

    这股jī烈的亢奋感,从观战台下一直延伸向南,感染到了马岭河南,连刘黑虎都大跳起来,叫道:“抓住他!抓住他!”

    多少本来已经伤残的兵将都不顾一切地向前冲,甚至就连走不动:的人,爬也要爬过去!

    “鼻捉胡主!”

    “活捉耶律德光!”

    “杀!”“杀!”多少年的期待,多少岁月的积愤,都在这一刻迸发!唐骑再次彻履压倒胡马的历史将要重现!

    就连银sè面具后的双眼一那双永远都冰冷的眼睛,也被彻底点燃了!

    染血的环马高地周遭,唐军,唐骑,彻底爆燃!

    “冲!”?!!。

第二零二章 血战之后

    冷兵器时代,野蛮面对文明拥有战争上的先天优势。

    胡汉交战,相对来说汉人阵势更加严谨,只要训练有素便阵脚坚稳,哪怕以少敌多也不易被冲垮击败,但一败则容易陷入不可收拾的局面。胡骑一旦冲垮汉军阵势,接下来以骑兵追亡逐北,简直就是一场屠杀,被冲散了的汉军,全军覆没都是轻的,就连被全体歼灭都有可能。

    胡骑则不然,其阵势一般不如汉家坚稳,敢冲敢战,但也易败,相对汉军来说破绽不少,然而败后却很难歼灭其有生力量,散败后的骑兵若不投降,在平原则流窜劫掠成为小股强盗,在漠南则逍入草原深处无法穷捕。自战国后期以来,边境之上杀败胡骑容易,全歼却难。胡骑败后回归草原,望酋长旗帜,少则一年,多则数年又会重新聚集。

    数年生聚之后又会恢复元气。

    且汉军的成军成本、行军成本比起胡骑高出何止数倍?故而漠北漠南所产财富加起来不及中原一州,但却总能成为北方大患,生生不息。

    张迈望着北方,他知道眼下棋局已经接近尾声也正因为接近尾声,所以他更加地谨慎!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才走到今天这一步不能失败啊!

    汗血骑兵团忽然间发起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以一百名精锐银光铠甲骑兵为前锋,薛复插入了契丹腹心部的核心!

    这里是契丹的重再所在,就连当年的黑鸦军,也没有深入到这个地步!

    到了这里,胜利己经唾手可得了!

    环马高地一役,奚胜以陌刀战斧阵将耶律德光拖疲跟着薛复忽然出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至耶律德光大纛之下,耶律德光骇然而走,薛复趁胜追击契丹眼见大纛移动,三军士气尽垮,薛复马刀到处,血染胡骑阵心!

    无论是谁,只要接近汗血银光周围,都注定身死马翻!那一片银光就像一片死亡区域一样不断北侵!被拖进去了,就是一个死字!

    汗血骑兵团的损伤也不轻,然而他们却似乎忘记了伤亡,所到之处,乌古阻卜都望风披靡!契丹皮室军奋力抵抗却也无法扼住薛复的行动,自皮室军建军以来,他们从未遭遇如此大的挫折!

    “尚父!”萧缅思旁边,大将拽刺解里怒吼起来:“让我去!”

    战场之上,用语不尚罗嗦,何况契丹本是浅演之族但萧缅思已经明白了拽刺解里的意思。他要去迎战薛复,挽回契丹人的名声。

    他和耶律屋质从高台上将耶律德光挟下来后,这时耶律屋质已经护着耶律德光北去,而萧缅思则留后一步,抵挡薛复。

    萧缅思往后望去,只见数瞬息之间汗血骑兵团又推进了数步,每推进一步,伴随的便是一批皮室军的阵亡!

    皮室军毕竟不是吐谷浑那样的乌合之众可比,就算是在乱局之中,就算阵势被打乱甚至士气也大受打击,在各自为战之中也仍然能够发挥出强大的阻击力来。

    只不过,相对于已经得势的一方来说,要发挥这种阻击力的代价未免太大了。

    “对方已经得势了啊。”萧缅思的脸sè有些难看,战场之上,从长期来说需要对比双方的军力看谁能消磨到最后,但在某个时间段,得势的一方将拥有无可比拟的主动权。短短一刻之内薛复竟然发动了六次突击,这样猛烈的连续突击给契丹造成了巨大的伤亡,而汗血骑兵团则在契丹骑兵所lù出的各种破绽之中穿棱前进,如鱼入水。

    就连刚才耶律德光所在的观战台,此刻也已经被汗血骑兵踏成了粉碎!

    幸好,刚才提前一步挟带了陛下,否则局势将不堪设想。

    尽管萧缅思明白,如果环马高地北麓的胡骑全面回攻,向中心收紧布袋口,那么汗血骑兵团就算杀了耶律德光,也势必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实际上薛复奋勇杀入之前,就已经根本就置生死于度外了,他的勇气与决心并不在奚胜之下。

    但是这只是

    在现实的情况下,萧缅思明白,如果耶律德光真个被汗血骑兵团杀死,那么漠北诸部还会继续拼命围杀薛复么?

    与汉人的单一血统不同,在漠北内部族派斗争其实也只能用惨烈来形容“窝里斗”的事情,绝对不是汉人的专长,只是汉人看自己的历史的时间比较多,才会产生这种错觉而已,实际上内部斗争是一件放诸四海皆准的必然之事,漠北不但各族在斗,就是契丹内部各派系也在斗!甚至耶律一姓的内部各派系也在斗!

    甚至,就连耶律阿保机,他的三个骨肉至亲的儿子也在斗!皮室军内部,也存在暗中拥护耶律倍和耶律李胡的,耶律德光如今占有大位,他们不会轻举妄动,但如果耶律德光死了呢?只怕到时候皮室军也会分裂。契丹的亲近部族如敌烈、乌古、奚族也会动摇,更别提吐谷浑、

    室韦这些外围部落了。

    光看看现在耶律德光还没死,外围部落就已经乱得如无头苍蝇、亲近部族就已经开始犹豫蹄蜀,就可以想象耶律德光如果真的死了,那会是什么样的场面!

    杀死耶律德光,令契丹全军内部分崩,这就是斩首行动!

    薛复的一线生机,就系于此了。

    “不行!”萧缅思拒绝了拽刺解里的请求:“退!”

    这一刻,保护主上才是最重要的,保存皮室军实力才是最重要的。

    而且萧缅思的心中还有另外一套算计方法。

    在当下被奚胜拖疲、被薛复早就的这个已经形成的混乱局势中,皮室军其实未能发挥出他们应有的实力。现在这些精兵强将要做的就是退走,到了后方找个地方养回体力,而不是在这个不利的情况下去送死!

    拽刺解里愤然起来但萧缅思的命令却是斩钉截铁:“退!且退且战!违令者斩!”哪怕有丧弟之痛,拽刺解里也不敢不从,而萧缅思却已经决心断后。

    这时在混乱之中,那些外族都没法指挥了萧缅思也没有继续用精锐核心部队去消磨薛复前进的速度,而是组织起了三百骑射手,用回望射的手段,且战且退且退且射!他不但要掩护耶律德光,还要掩护士气低落的皮室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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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混乱之中,非常容易伤到自己人何况汗血骑兵团的前锋身穿银光铠,对弓箭的抵御力很强,但萧缅思这时却顾不得了,尽管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却还是有效地削弱了薛复的速度。

    契丹人认为,薛复来得好快,老是觉得自己的颈项背后就是汗血骑兵了。

    然而薛复却认为自己慢了下来。

    他仍然在tǐng进着,在抵达观战台之后的短短半个时辰,汗血骑兵团就砍伤了上千契丹骑兵!这是一个可怕的数字!按照这样的比例和损折速度,只要持续一个晚上契丹就能灭族!

    更加让汗血骑兵团士气高涨的是他们发现契丹的阵势还在持续瓦解,战场打的不是人数,而是有效的战斗力,而有效的战斗力,靠的就是组织。组织一旦瓦解,十万契丹军也会成为他们追亡逐北的对象!

    可是薛复却失望了。今晚的攻势是一次骑兵猛袭。

    可他没有想到,契丹军中会有人当机立断,在他抵达之前救走了耶律德光,尽管观战台已经踏平,但耶律德光的身影却越离越远甚至就连耶律德光的大纛,也被保护了北移!

    大纛的移动令契丹全军整体浮动,但大纛没有倒下,耶律德光也没有授首,这让胡军产生了希望,他们在败退却没有完全崩溃。

    他们突破的速度很快,但相对于耶律德光远去的速度却慢了,双方的距离越拉越远!就在薛复想要快马加鞭的时候他猛地发现坐骑的速度稍稍地减慢了。

    银雷飞电其实还是跑得很快,但那种稍微的下降是一种信号薛复知道爱马已经开始疲倦。

    薛复甚至发现,自己的体力也在下降了。就算面对的不是契丹猛将而只是普通的皮室骑兵,他也没法创造像刚刚现身时的那种瞬毙秒杀的奇迹了。像那样的大杀招,需要体力达到巅峰状态才能使出。

    薛复的心也沉了下来。

    汗血骑兵团相对于鹰扬军的劣势终于显现了出来,如果换了杨易在此,或许无法像薛复一样,从现身之后以契丹人无法想象的速度欺近耶律德光一如果多给撤割、课里多一点时间反应,他们或许就能组织起一批克制快攻的部队拦住汗血骑兵团。那样就算是杨易或者杨信也无法轻易逼近观战台。

    但是薛复来得太快,他们根本就没法完成阵前变阵。原本契丹就是攻击的阵势,目标是环马高地的步兵阵,忽然间要转成守势以应对逼到眼前的汗血骑兵团,是需要时间的。

    但是,在已经逼近观战台之后,薛复却未能发挥像杨易那样的后劲,以至于眼睁睁看着耶律德光就从自己的眼皮底下溜走了。

    “终于到极限了。”

    薛复知道,这个机会稍纵即逝,再要挽回,已经不大可能了。他以别人听不到的声音叹息了一声,从怀中取出一物,一个烟huā从契丹乱军之中升起、爆炸!

    夜空被闪亮了一下,跟着,环马高地后方,延绵数十里的群山猛地亮起了无数火光!

    不但有火光,而且那火光还在推进!

    环马高地后部,不知多少战鼓猛地擂起!

    “伏兵!伏兵!”

    就连撤割和课里,他们的脸sè也都大变!就更不用说契丹之外的其它部族了。

    唐军三军尽起!

    这是一场围歼战么?

    如果是六个时辰前,环马高地以南就算埋伏着十万大军一甚至连举世闻名的龙骤军、鹰扬军都在内,契丹人也不会慌乱。但这时他们已经被薛复打乱,一个奚胜就拖疲了全军,一个薛复就几乎威胁到了耶律德光的xìng命如果杨易、张迈再出现,唐军大军围来,漠北诸族若还留在这里,那是要等死么?

    “走!”课里退了他本来还正准备组织人马,给薛复的背后来一个狠的。但现在他放弃了。

    “走!”撤割也退了。在这个混乱的夜晚,连徒离骨都死了啊,他不愿意早险了。

    “走!”萧辖里率领徒离骨的余部,跟在了课里之后撤退。

    连他们也走了,更别说漠北诸族、漠南诸族!

    “快逃快逃!”吐谷浑哭爹喊娘,唯恐死在这里。

    “快走,快走!”乌古,阻卜,敌烈,全都没有了战意。

    胡阵大崩坏!

    胡马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各依部族向后撤退,这一退就不可复遏。

    薛复趁胜追击,一夜之间追出七十余里,契丹所组织起来的全线崩塌。

    刘黑虎的泪水已经干了他知道,这场大战,终于赢了!

    尽管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但是,终于赢了!

    一封捷报,驰至秦州!

    张迈只看了开头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最大的危机,终于过去了。

    他让马小春将捷报传出。没多久,整个秦州城都沸腾了!

    “大胜!大胜!北方大胜!”

    契丹被打败了?这怎么可能!

    但消息却确确实实地传来了。

    杨光远被这个消息骇得目瞪口呆,而安审琦则暗中庆幸:“自己毕竟押对了宝!”

    当然,这时候他们还有点将信将疑。

    五天之后但第一批俘虏被押解到秦州城时,整个秦州城第二次沸腾起来。

    杨光远父子率领全城父老,跪到张迈脚下贺捷!

    投降了的秦西部队,欢声雷动!如果说,在这之前他们还有墙头草的打算的话,那从此刻开始大部分人就已不再犹豫。不是因为他们忽然之间感悟到了张元帅的王霸之气,而是因为所有人都愿意将宝押在强者身上。

    从这一刻起,张迈知道秦州守住了!就算郭威兵败、石敬瑭推到秦州城下他也不怕了。

    更何况,张迈知道这一刻石敬瑭只怕连hún儿都没了。

    “石小儿,我不信你还敢西进!”

    至于孟蜀,张迈完全无视他了。

    夏州城内,李彝殷也听到了这个消息。

    天策唐军,竟然单靠汗血骑兵团和陌刀战斧阵就击败了契丹主力!

    李庄恒等若说有三分欢喜,只怕背后更有七分畏惧!

    只靠两支强军就击败了契丹,那如果旄骧军、鹰扬军都来了,那会是什么场面?

    李彝殷似乎看到了两个族老的畏惧,淡淡道:“天策虽然胜了,但代价也不会小的。”

    而李彝秀则〖兴〗奋地要出兵反击!

    但李彝殷却道:“再看看,契丹只是败退,并未溃败。而且……………”他还有一个犹豫,果然没多久便收到消息在压制着凉州的耶律朔古东行了,契丹人这支实力完好的大部队,像一个庞然巨物一样横在薛复前面,保护着后方的族人。

    “契丹”李彝殷叹息道:“果然是不世出的强族啊,他们的根基,不是一场胜利就能摧毁的。”

    秦州。

    一个俘虏被送入秦州城内,赫然是契丹大将萧缅思!他竟然被薛复俘虏了。

    当他抵达秦州城下时,忍不住暗叹起来,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秦州城内,肃杀之气更加浓郁,秦州城内的许多防务,已经不再只是张迈从西北带来的安西、凉兰部队在防守,而是交到了秦西部队手中。

    秦西部队尚未全体改换天策大唐的军装,由于很关注南方的动态,萧缅思哪怕从服饰之中也能认出这其中的区别。当然,他更加明白这里头的意义:这说明张迈的旧部正与秦西部队更好地融合了。如果不是双方到达一定的互相信任,张迈如何可能将眼皮底下的防御交给秦西部队?

    秦西城内,州厅衙门被辟为整个关陇战役的总指挥地,一列列刀斧手的尽头,张迈闭着眼睛,斜斜倚靠在虎皮大椅上,他显得很疲倦一但尽然敢在外人面前毫不掩饰自己的疲倦,那也只因为他已经不需要再掩饰了。

    张迈右手是慕容春华,左手是安审琦,安审琦下手才是杨光远而有一个少年离得他更近,几乎就站在张迈身边,安审琦杨光远等虽然带甲,却不佩刀,这少年却佩着一把横刀能在张迈咫尺之间带刀护卫,足以想见其亲贵。

    而这个少年,不但佩刀,而且全身缟素,正咬牙切齿地盯着萧缅思。就好像要吞了他。只是萧缅思有些奇怪,这个少年的头发、瞳sè,都像胡人多过像汉人,张迈居然会容许这样一个胡儿带刀shì奉左近,难道他真的能做到唐太宗所说的那样胡汉如一么?

    “元帅,萧缅思带到。”马小春说道。

    张迈这才半睁开眼睛来,那佩刀少年猛地一按刀,向张迈道:“元帅,请许我将此獠拖出,千刀万剐,以祭先父与环马高地众将士!”本来,这是一个颇为无礼的举止,但张迈却似乎没有怪罪。

    萧缅思心头一动,马上就猜到这个少年必是环马高地牺牲了的某个唐军高级将领的儿子。在这次被俘虏的人里头,萧缅思的级别是最高的。在这个场合之下,他就成了契丹的代表,牺牲大将的后人要求报仇,张迈会答允几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一萧缅思心想如果换了是耶律德光,只怕也是无法拒绝的。

    “没想到会死在这里。”萧缅思想着,却只是轻轻一叹。

    在场杨光远安审琦等见他如此镇定,都暗赞了一声好胆sè,慕容春华心道:“契丹能够纵横万里,果然不是侥幸,族内有这样的英雄!

    其族可知!”张迈看了那少年一眼,道:“你要为你父亲报仇,是应该的。不过奚胜如在这里,你认为他会希望你以杀俘的方式为他报仇么?”萧缅思心头一动:“是那个陌刀将的儿子!”

    奚胜的强大与勇敢,给所有契丹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忍不住又向那少年将领看了一眼。

    那少年将领却是全身一震,单膝跪倒大哭,张迈按了按他的肩头,道:“明年开春以后,我将北伐!到时候,有的是让你报仇的机会!”

    那少年将军哭着称是!原来他就是奚胜的妻子带过来的儿子,虽然不是奚胜亲生,但奚胜待他有如己出,如今也已经是一个骑兵都尉了。

    萧缅思却不再去想这个少年的身份,只是被张迈那一句“明年开春以后,我将北伐”给镇住了。但他随即摇头,跟着放声大笑。

    杨光远怒道:“大胆!你笑什么!、,在场诸臣将里头,慕容春华没开口,安审琦没开口,范质没开口,反而是杨光远先开口了,因为这时最需要向张迈表忠心的就是他。

    萧缅思淡淡一笑,道:“恭喜张元帅,贺喜张元帅。”张迈对这个生死之际十分镇定的敌将也颇为佩服,随口问道:“喜从何来?”

    萧缅思道:“恭喜张元帅,守住了凉兰、秦西,明年开春之后,眼看着关中也唾手可得了吧。”张迈一个愕然,忽然坐直了起来。关陇的这场战役,时时牵动着他的心,几乎每个晚上他都没睡好,战况胶着时他强撑着,最近捷报传来后他反而更加感到疲倦,所以这时提见俘虏,也半倚着不当一回事,但听到萧缅思这句话后,却肃然坐正了,道:“守住凉兰?”

    “自然是守住凉兰。”萧缅思淡淡道:“难道元帅还奢望着能对我大契丹有更进一步的战果不成?北伐?那只是一个笑话罢了。”杨光远更是大怒,出声怒斥。

    张迈却道:“让他说下去。”

    萧缅思道:“环马高地一战,贵我双方损折都不轻。不过相较而言,我军所损,乃是军威,而张元帅失去的,却是精锐!”

    他轻轻的一句话,说得张迈心中一阵纠痛!

    弱马高地一战,奚胜战死!刘黑虎残废!

    作为天策大唐最强的战力之一,陌刀战斧阵健全者十不存一,虽然留下了种子,但在新的陌刀战斧阵未练成之前,这个番号算是名存实亡了。

    不仅如此,就连汗血骑兵团,损折也接近四成!

    薛复突入契丹重围之中,岂能不付出代价的?在接近观战台之时,汗血骑兵团的伤亡就已经超过两成!若不是薛复下了必死决心且冲在最前,只怕这支骑兵到了观战台下就无以为继了。

    虽然望见耶律德光后,汗血骑兵团士气大振,但为了冲击观战台,薛复又付出了损折数以百计兵马的代价一那可是汗血骑兵团接近一成的战斗力,那明光甲汗血百骑,在那连续突击中就损折了三十人一这三十人可都个个是将校而非兵卒啊!

    而让薛复没想到的是,萧缅思在败局已定之时,却还能在混乱中组织起有效的阻击,于是汗血骑兵团在追击的过程中又付出了不小的伤亡一许多士兵虽然未因此而死却因此而残。

    不但是精兵强将,数千汗血宝马,也在这场大战中废了超过一半!

    最强的骑兵之一重创,最强的步兵阵丧亡!

    这些,就是环马高地一胜的代价!

    苯缅思继续道:“我军伤亡人数,虽也不少但解亡的大多是外族、旁支,皮室军阵亡者,其实远较贵军为少,战将虽有意外损失,却未有全军覆灭者。败退之后重新集结,又可成军。三军易得,精锐难求。这一点,元帅自然清楚。”

    这次契丹损失最大的,是三大战将两死一废,此外就是徒离骨的阵亡!所以在折将这一点上双方可以说是两败俱伤。

    但正如箸缅思所说,徒离骨虽死,他的副将萧辖里却带走了他留下的余部战败之后仍可重新集结,也就是说契丹并未像天策唐军一样,出现整个精锐番号都丧亡这样的损失。

    至于乌古、敌烈、吐谷浑等的损失,在契丹看来可有可无,这些人死了便死了,只要保住皮室军,往后再加征集就是了。

    而战后的实际情况,也确实如萧缅思所说。

    契丹在败退百里之后,各族各部望躯律德光大纛重新集结。之后薛复引兵逼近,契丹没有组织正面对抗,只是慢慢后退,渐渐撤到了府州一带。

    这一仗耶律德光的威望大受打击,但契丹内部各派系在战败后怕唐军趁势追杀,纷纷团结到耶律德光的大纛之下,契丹本族既稳,外部诸族也不敢妄起叛念,仍然归附到契丹麾下。

    薛复不敢过分逼近,只是联合了李彝殷步步紧逼,而契丹也暂时失去了再一次南下的勇气。

    天策对契丹的战局,在陕北胶着了起来。

    但薛复与李彝殷也不敢继续逼近,因为这时候西面的耶律朔古已经闻讯东还,在朔方一带与耶律德光相互呼应了。

    萧缅思道:“只是我很奇怪,元帅的龙壤军,还有鹰扬军,为何自始至终都未现身?如果他们早一点现身的话,元帅当不至于付出如此大代价的。”

    张迈恨声道:“若是杨易和小石头在此,现在跪在我面前和我说话的,就不是你,而是耶律德光了!”

    他这句话一出,杨光远和安审琦都心头剧震!张迈这句话,相当于是坐实了鹰扬军精锐果然不在这里!

    那么鹰扬军又在哪里呢?

    萧缅思眉间也掠过一丝忧思,不过他转瞬平复,随即道:“如果龙蝮、鹰扬参战,这一战贵方损失不会这么大,但元帅却未必能够获胜了。因为到了那时候,我契丹对元帅的攻势,就不是之前那个样子了。”张迈哼了一声,却没有反驳。

    以当前的兵力对峙而言,天策一家打三家,总兵力来说处于劣势,就算将鹰扬军加进来也改变不了这个局面。

    萧缅思道:“环马高地一战,局面特殊,若有鹰扬军正面参战环马高地一战就不是现在的格局了。”

    实际上薛复能够突入契丹腹心,靠的是一个奇字,如果以兵力而言,就算鹰扬军加入甚至再加上龙壤铁铠军,四支部队一起推进,也无法在正面兵力上压倒契丹。而且双方都投入这么大兵力的话,耶律德光肯定就不会放手一搏,双方的行动都会变得十分谨慎,环马高地那特殊的战局也就不可能形成了。到最后只会变成像刘知远与郭威相互对峙那样的场面。

    却听杨光远大声道:“环马高地一战若是杨将军在,必能令胡酋授首!”萧缅思却只是一笑,道:“如果鹰扬军在,或许能将我主追过黄河吧。然而最多到敕勒11为止,到了那里,就算是鹰扬军也必定疲惫。

    横扫千里之兵势有之,横扫万里,则断然不可能。一过银山,主客又将对换。这就是汝汉我胡,两家持续千年始终无法灭亡对方的缘故。”他虽是契丹人但汉语竟是极好。

    张迈冷冷道:“你今天说这么多话,是为了保命么?”“我的xìng命,无足轻重。”萧缅思道:“但从环马高地一战起,胡汉对峙的格局已将形成一如果张元帅能够正确选择的话。”

    “哦?”张迈仿佛听不懂。

    萧缅思道:“鹰扬军和龙壤军一直没出动,本来,在环马高地上遇到那么强硬的阻击时我们已经在猜想,张元帅是否埋伏了一支强军,从凉州忽然突出,准备抄我军后路。”张迈道:“那你们还敢打这一仗?”萧缅思轻轻一笑,道:“正因为有这样的考虑所以我们才安排了耶律朔古详稳在那里等着了。”

    “耶律朔古?”张迈冷笑道:“他不过是杨易的败军之将!”“虽然是败军之将,但只要有耶律朔古详稳在,鹰扬军就算能够战胜,也无法速胜!想要断我后路就没可能!”对此张迈也不反驳,就连慕容春华也不得不承认,正因为耶律朔古曾败于杨易之手他对杨易的战法也肯定也会更加熟悉。

    更何况,耶律朔古也是名将啊。

    假如杨易是伏兵于凉州,在环马高地战况正烈的情况下从后方包抄只怕也无法迅速突破耶律朔古的防范。

    萧缅思道:“但鹰扬军却迟迟没有出现,甚至直到现在都没出现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了。”“是什么。”张迈冷冷道。

    萧缅思道:“最后的可能是,张元帅留着这支生力军,是为了对付石敬瑭!”

    杨光远等人的眼睛亮了。

    无论是谁,都会将目光的焦点投在中原的huāhuā世界契丹huā了这么大的功夫,为的也是这个!得长安洛阳者,方能得天下,这种思维不但整个华夏是如此看,就连漠北胡人也都晓得。

    萧缅思道:“我军如今气势已竭,孟蜀不足为患。如果龙骧、鹰扬与郭威部会师,挟环马大胜之威东进围攻长安,石敬瑭未必有勇气坚守下去。元帅取关中当不为难!关中一得,中原震动,元帅稍加修整,再以大军出潼关,中原大地或可数战而定!”说到这里萧缅思内心有些黯然,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情景。

    以张迈的威望实力,若再取得中原,那势必会形成一个强大的汉家王朝!若再引兵北上,契丹只怕会连燕云都保不住!到了那时,契丹便只剩下漠南漠北以及东北苦寒之地,会再次陷入汉初、唐初那样的局面了。

    这次耶律德光南下,为的就是阻止这个局面的形成。尽管在这个过程中,契丹还有机会,但契丹已经会陷入被动,再也无法恢复到后唐明宗以后,契丹人睥睨中原、蹂躏汉人的局面了。

    耶律德光要的可不是与张迈两雄并立,而是要独霸天下!

    可是现在,这个计划已经破产了。

    萧缅思收拾了一下心情,继续道:“不过张元帅,如果你还要继续与我契丹为敌,那么最后的结果,却就只能维系现状了!”

    “维系现状?”

    萧缅思道:“此战之前,我们三家有覆灭凉兰的可能,此战之后,我们三家已经无力向西,但是三家联手,要保住关中也不难吧。”

    他的语气很淡,但杨光远却有些心动了,他知道萧缅思说的是实话。

    天策军在秦陇一带迎战契丹,是以主待客,以逸待劳,所以有机会创造以少胜多的奇迹,然而到了黄河以北,形势就将逆反。

    在杨光远看来,在陌刀战斧阵丧亡、汗血骑兵团元气大伤的情况下,就算龙骧军鹰扬军一起现身,要想在敕勒11胜过契丹人也未必能够。更何况,就算夺取了敕勒11,那战略意义也远不如夺取长安啊!

    那是长安啊!

    以眼下的局势而言,天策既取长安,必得关中,若取关中,则中原在望了!

    就连安审琦也向张迈望了过去,虽然胡汉有深仇大恨,但作为一方大将,他更明白国家大事的决断不在爱憎,而在利害!

    张迈看着萧缅思,忽然赞道:“你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原来是要为你契丹一族延续一线生机,以战败俘虏的身份,以生死瞬息的处境,却还仍然有这样清晰的头脑,有这样yòu人的口才,契丹果然有人物!”

    萧缅思道:“经此一败,我主需要时间整理,以确保我大契丹不至于元气大伤。不过在下刚才所言,并非虚妄。若元帅能够摒弃前嫌1

    则贵我两家都可获利。但如果元帅一意孤行,则环马高地一战便成鸡肋,奚胜将军,也就只能算是白死了。“奚胜的儿子怒目环睁,要说什么,却被慕容春华以眼神止住。

    张迈忽然不说话了,好像在想着什么,杨光远左右顾盼,1小心地道:“元帅,胡人亦败难歼。属下以为,不如先取长安、中原,待得粮草丰足、三军精锐,那时候再挥师北伐不迟。”

    安审琦也轻轻点了点头,就目前来说,有石敬瑭在东、孟蜀在后,这时候去穷追契丹绝非佳策。相反,契丹暂时不敢南下,孟蜀若是听到消息也一定会惊慌请臣,关中各路闻讯必定人心动摇,这个时候却正是攻打长安的大好时机!

    张迈也点了点头,从表情上看,似乎准备接纳二人的主张。

    奚胜的儿子忽然有些失望,他还年轻,虽然武勇,不是以目光战略见长,张迈如果为大局计而做出这样的决定,也不能说不对,只不过他…他会有些难以接受!就算领命了,心里也不好受。

    难道就这样放过契丹了?

    他也知道,这个时候再不打契丹,等到他们回去养好马力,以后再要攻打就更难了!汉朝唐朝,统一中原之后,huā了多久才征服匈奴、突厥啊!

    但是无帅仙……

    张迈站了起来,缓缓道:“长安我们自然是要的!”

    萧缅思眼中认不出lù出了一丝喜sè。

    其实他也知道,耶律德光不可能会同意放任张迈攻打中原,就算他自己能够回去,回去后他也绝对不会推行这一件事情的!之所以会向张迈献出这样的策略,只为了帮契丹多争取一点休养的时间而已。

    眼下契丹要做的,就是无论如何帮石敬瑭守住长安!用sāo扰敌后的方法,令天策军无法全心地进军中原。

    杨光远也lù出了喜sè。在过去一段时间他摇摆不定,以至于被安审琦爬到了他头上去。但现在,如果天策军决定东征,他已经想好了要立个大功!东方的情况,天策军内部没人比他更熟,他甚至想了好几个办法,都能帮助天策军取得东征大胜。

    取长安、取洛阳,若能完成这两件大功劳,那么之前的一点儿罅隙也能轻易抹去,在新朝自己也必定能成为开国元勋!

    甚至就是范质,也觉得向东是对的。

    先定中原心腹,再扫四夷手足,这是根本次序所在啊。

    只有慕容春华,冷静依然。

    所有人都看着张迈,只听他说:“长安我自然要取,不过,我不准备打!”

    众人愕然之中,只听张迈道:“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不想打汉人,因为我也是汉人,大唐不打大唐,汉家不打汉家。长安我要,却尽量不想打。中原我要,但却希望能够传檄而定!”

    奚胜的儿子眼睛忽然间冒出了狂热!张迈果然没有让大唐男儿失望,他永远都是这样,轻轻一句话就令人热血沸腾!

    但有这种感觉的在场却只有他一个,萧缅思愣了好一会,忽然笑了起来,大笑,狂笑,好像从来没听过这么好笑的笑话一样!

    喘息而定!

    以为是写变文么?

    就连杨光远也觉得张迈太过荒唐,就连范质这个读书人,也觉得张迈这句话像极了书呆子!

    “传檄而定?”

    “不错,传檄而定。”张迈很认真地说,用一种平淡的语气,却说出了令人窒息的话来:“中原是有可能传檄而定的,只要我灭了契丹,扫平胡虏!就可以了。”

    “灭我契丹?”萧缅思嘴角胡须微微一翘:“元帅打算怎么灭?”

    杨光远和范质等人也都竖起了耳朵。

    “你们不必知道。”张迈道:“你们只要相信就可以了,因为很快这就会变成事实。”

    一!。

第二零三章 战后外交

    人州厅衙门出来,杨光远眉头微皱,心事重重,似乎看不明白张迈的作为,他很难想通,在眼下的境况下,一代人雄怎么可能能够抵御“席卷中原、称王称帝”的yòuhuò。

    范质也是眉头微皱,如果从两个人的神情来说似乎差不多,但实际上范质却是真正地为张迈着想,当初东征刚开始议策的时候,范质和魏仁浦就商量好了两人各执一端,魏仁浦反对东征,范质赞成东征,以备将来无论什么样的决断下来,张迈身边都有一个文臣能给他提个醒。

    这时天策在数月之内屡经大战,范质心中比谁都明白,天策的后勤支援能力也快见底了!凉兰秦三州之间的道路并不平静,在严冬之中更加无法持续进行大规模的征伐,别看过去的半年张迈气势汹汹,其实范质从粮饷运输的角度计算得十分明白:天策军在甘陇一带打的其实是防守反击战,以凉州、兰州、秦州作为防御三角,凉兰两地背靠坚城龟缩不出,秦西一带也是在一个相对狭窄的范围内调动兵马,以此来抵消契丹、石晋、孟蜀三方围攻的兵力优势。

    饶是如此,秦西的囤积在过去几个月的jī战之中也是损耗严重,范质计算着,以为再往后自保尚可,外拓则力有不逮了。

    他心道:“契丹虽败而未溃,且寒冬将近,我军又已元气大伤,孟蜀在后、石晋在旁,这等情况下如何能北伐?更别说什么传檄而定中原一这传檄而定四字,我写出来可以,元帅自己说出来就叫人笑话了。”

    化未曾出门,忽然折回头去,心想:“为人臣者必尽忠!道济(魏仁浦)不在这里,我可得给元帅提个醒!就算因此见罪也说不得了!”

    回走了没几步,却遇到慕容春华要出来,慕容春华问道:“范学士怎么回来了?”

    范质微一沉吟,请了慕容春华到旁边僻静处低声道:“元帅今日出北伐、传檄二语,令质心中不安,如今虽获矢胜,其实局势仍然如履薄冰,元帅方才作豪言时有外人在场,质不敢多言以伤元帅气势,但鼻真个按元帅所言行事,只怕我军将有“亢龙有悔,之忧。有道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知都督以忠智两全之士,质虽愚鲁,不敢不尽忠言。只是质毕竟乃一介文官,此事事关军机,不如请副都督一起入内一劝如何?”

    慕容春华深深看了,忽然笑了起来,也低声道:“范学士也是忠智两全之士,不过还是跟随元帅时日尚短,有时候还未能体会元帅深意。”

    范质眉角微微跳了一下,双手一叉,低声道:“请副都督赐教。”

    慕容春华道:“刚才范学士也说了,元帅作豪言时,不有外人在场么?”

    范质的脑筋也是极快的,真个是一点即通,将州厅衙门内张迈作豪言壮语的前后情景在心中一过,双眼一亮,哈哈一声轻笑,道:“是,是,倒是范质糊涂了。谢副都督赐教。”

    天策大捷的消息以这个时代通讯条件下难以想象的速度飞往各方!

    尽管为此事天策军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但所带来的正面效果也是难以估量的。尤其是西凉一带,消息传来之后,凉州是满城沸腾!

    “赢了!赢了!我们赢了!”

    不知有多少将丰的家眷满脸然泪。

    整个凉州城内,最先接到战报的是郑渭,他接到捷报之后长长松了一口气,刚好郑济在旁,问道:“怎么?”

    郑渭沉吟道:“我想向凉兰商家,再借五十万金。”

    郑济大惊道:“败了?”郑渭笑道:“胜了。若是败了,怕就借不出钱了。我也不会开口了。”

    郑济也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随即摇头道:“没钱了。”

    郑渭道:“怎么会没钱!凉兰商家的家底,我是mō得出几分的,不会借不出钱。之前胜负未分,他们中有一部分人或许观望,但现在胜负已决……………”

    “正是因为胜负已决,所以大家还得留着点本钱,以待战后收取丝路东拓的商界战果啊。”郑济道:“若是现在就将钱huā光了,将来可怎么办?老弟,你也得给我们留点谷种吧。把我们都榨干了,往后商界就由得外来商户独大了。”

    郑渭沉吟道:“但是现在,我真的需要这笔钱。秦西的损耗,比预期的大出许多。而且为了这次倾国之战,我也是将国库都虚空了出来,接下来得想办法为战胜之后的复原,以及关中的重建,留下一点启动的本金。最开始打基础的这一段时间最重要,这几年咬咬牙根砸二三十万金下去,二十年后就万倍的回报!”

    郑济低着头,好久才道:“凉兰的商家,真不能再榨了,要不我想个办法?”

    “什么办法?”

    郑济笑道:“找蜀商、秦商。”

    郑渭眼睛一亮,道:“倒也有些意思。”

    郑济道:“自丝路开通以来,除了甘陇、安西商人之外,发家发得最厉害的,就是在甘、秦、蜀边界跑动的蜀商、秦商了。这些人的大本营未必已迁到凉兰,但就算是契丹逼城这等危急时刻,他们也是有安排子弟留在凉兰的。”

    郑渭道:“此战我军得个胜利的虚名,损折实际上比契丹只重不轻,但料这些商贾也看不到这么深入,只能看到天下大势已倾向我们,契丹虽然不是第一次败给我们,但上一次远在天山,中原人士受到的震撼不大,但环马高地一战却是在他们眼皮底下发生的,此战之后,天下人人都会认为:契丹既败,石敬瑭哪里还是元帅的敌手?中原若成囊中之物,则蜀国并入版图也就是时间问题了。这时候向他们伸手,想必没问题。”

    郑济点头道:“是,商贾的眼光的确如此,生意做的越大就越怕死,他们也会害怕有朝一日我军兵临城下,若现在买得我军国债,一来我军如日方中,只要得了天下不怕还不了,二来那利息不说,往后兵临城下之时,对整个家族来说就是一张护身符。只是此事上还需要元帅那边点个头,我才好放出一点风声。”

    郑渭听到护身符三字甚喜,道:“只这“护身符,三字,足以取他五十万金了!你尽管去办吧,元帅那边我会请命,不会有问题的。只是不知道需要多久。”

    郑济道:“三月开外,半年之内。“郑渭道:“太久。”

    郑济道:“关中还好,蜀中毕竟有群山阻隔,急不来。关中、蜀中子弟,一场夜宴就足以令他们尽数降服,但财货要到手,却得费些时间。”

    郑渭道:“三个月太久,半年更等不得。我眼下还有要大用钱处。”

    郑济愕了一下,道:“还有要大用钱处?连三五个月都等不得?难道…”他脸sè微微一变,道:“难道元帅还要继续用兵?现在可是寒冬了啊!”

    郑渭淡淡道:“我这笔钱用在哪里,兄长就不用猜测了,只是眼下需得这笔钱。”

    郑济沉默了下来,他和郑渭是兄弟至亲,而且利益又完全一致,此时室内再无第三人,郑渭竟然还不肯对自己挑明,心道:“那究竟是什么事情?他竟然连我都瞒!料来必是惊天动地之事了。”

    默然了好久,才道:“那就只能试试让凉兰与我们最交心的商户将压箱底的金种拿出来垫付一下了,但断人金种如杀人父母,秦、蜀的钱一到手,一定要马上将这个窟窿填上,否则就算是最交心的家族,也定会对我们离心背德!”

    其实郑济也明白只要张迈与郑渭不发昏,料不会对最支持天策政权的亲贵家族干出这种杀鸡取卵的事情。只是要各家取出金种,实在是触及所有家族底线的事情了一这已经接近“毁家纾国”的地步,若不得个最确切的保障,各家只怕都不肯拿出来,因此特意多叮嘱了一句。

    郑渭倒也明白,道:“这样吧,你先去与各家谈好,然后我请元帅给每个家族写一封亲笔信借钱,并许诺秦、蜀金货到达便分批归还,定死归还日期于半年之内,这总可以了吧。”郑济喜道:“若得元帅一纸信诺,那还怕什么!这事能成!”

    二郑密议后不久,环马高地大捷的消息便不翼而西。

    甘州沸腾!

    肃州沸腾!

    瓜州沸腾!

    沙州沸腾!

    跟着就是河湟一带也震动了!

    吐蕃诸部闻得连契丹也败在天策手中更是骇然,原本一些蠢蠢yù动的部族也都立刻偃旗息鼓,甚至派人赶到秦州矢忠了。

    丝绸之路上,人人都在位此次大捷起舞而庆实际上此次张迈发动倾国大战,事前丝路商人的意见是分裂的:一部分人并不支持张迈冒这样大的险,因为万一天策战败,已经重新驳接好的丝绸之路就会再次断绝,还不如老老实实地和中原、巴蜀保持联系以维系丝路畅通呢,这样的商人多属散商,数量虽大却未形成话语权,而领袖商界的乃是张迈所掌控下的三十几家亲贵大户,在这些人的引领协调下,商人才未作出过jī的反对。

    但现在就不同了,大败契丹的消息一传来,这些商人可比谁都〖兴〗奋!打败契丹那意味着什么呢?吴蜀不敌中原,中原不敌契丹,契丹却败于天策那就意味着天策军已经拥有吞并整个丰原的资格了!

    是资格!而不再是“潜质”了!

    “元帅万岁!天策万岁!大唐万岁!”

    “契丹一败,长安还远吗?”

    “长安?洛阳都不远了!”

    “哈哈,那成都、建业想来也不远了!”

    “汉唐之盛,指日可待啊!”

    大捷之后,舆论有时候不免亢奋得过分偏颇,然而如果能够恢复汉唐胜景,将东西二万余里并入一个庞大的政权底下,再加上天策政权眼下这种政策雏形,那就意味着不久的将来会出现一个统一的大市场!

    那对商人来说可就是一个前所未有、超迈汉唐的黄金时代了!

    “元帅英明啊!”

    “元帅万岁!”

    “大唐万岁!”

    冬,越来越明显了,但凉兰甘肃河湟,却是一片的热火朝天,就连攻打兰州城的孟蜀军队,听到消息后也吓得龟缩不出了。之前因为战争而带来的困顿,马上就被这场胜利所带来的辉煌光芒给掩盖了。

    几家欢乐几家愁。

    当西北欢欣鼓舞之际,东方却是愁云满布。

    长安城内,桑维翰伏在行宫外瑟瑟发抖,门内是无数瓷器被砸烂的声音一石敬瑭在发泄。

    平心而论,石敬瑭并非无能之主,否则如何能够从李从珂手中夺取江山?然而遇到张迈之后步步被动,西凉铁骑虽然尚未踏足中原,但整个石晋却都已感到备受威胁。

    环马高地一战,张迈损失了最强的步兵阵,损失了无以计数的汗血宝马,然而也赢来了中原的瞩目一因为一旦世人心目中认为天下即将归张唐时,那么亿万人的心理期待加起来,就会变成一种无法阻遏的“天下大势”了!

    因此当北方契丹大败的消息传来时,石敬瑭的一张脸立刻苍白得犹如钠纸一石驸马喜怒不形于sè是出了名的,但那一刻竟然也会如此失态,则他心中的震惊可想而知!

    消息传到后不过几个时辰,长安内外就已经迅速戒严,这座在唐末以后备受蹂躏的破落大城市,再一次méng在了战争的烟云当中。

    在这之前,长安还只是作为石敬瑭“西征”的后方大本营,而现在却不是了,天策军打败了契丹之后,接下来说不定就轮到石敬瑭了。自掌兵将军一直到长安庶民,几乎人人都不认为前不久才在张迈处吃了大亏的刘知远能够挡住张迈。

    其实郭威并没有能力突破刘知远,更别说兵临长安城下,但长安城内的石香兵将臣属却已经人人自危!

    眼看日上三竿,石敬瑭才渐渐平复下来,他的神sè仍然叫人害怕,无论是谁都不愿意去触他的霉头,连最亲近的太监都躲得远远的,只是这时候桑维翰却没法畏缩。

    “陛陛下”桑维翰匍匐入内,道:“契契丹,来人了。”

    石敬瑭双眉一怒,毕道:“废物!没想到,耶律德光也是一个废物!什么皮室军,统统都是一群废物!”

    其实桑维翰知道,耶律德光不是废物,皮室军更加不是废物。石敬瑭和契丹打了一辈子交道,这一点他自然比桑维翰更加清楚。耶律德光和契丹的开国皇帝耶律阿保机相比,不止能够守成,而且还有不小的开拓,而皮室军的实力更是举世首屈一指。

    然而这样还被天策打败,则张迈岂非更加可怕?石敬瑭现在是满脸的怒sè,但隐藏在怒sè之下的,却是他自己也不愿意承认的恐惧!

    “陛下”桑维翰道:“契丹虽败,但听说天策也没得了好处,据前线战报,陌刀战斧阵几乎全军覆没,就是汗血骑兵团也损折严重,如今的形势,可以说是两败俱伤啊这对我们,却不是一个好消息?”

    对于环马高地上的战争情况,石敬瑭所得到的情报自然不能和天策、契丹这两家当事人相比,这时听到桑维翰的话,畏惧之心稍去,张迈与耶律德光两败俱伤是他最希望看到的结局,只不过契丹在皇帝御驾亲征的情况下还败给了张迈,令得天策军在声势上更上一个台阶,这却也是令石敬瑭更加畏惧的原因。

    他年纪其实还不算老,脑子仍然灵光,只是一闪,便问道:“陌刀战斧阵全军覆没了?那鹰扬军、龙壤军呢?”

    桑维翰浑身一颤,好一会才道:“尚未出现。”

    石敬瑭心中一寒,陌刀战斧阵和汗血骑兵团虽然厉害,但龙壤军才是天策的核心,鹰扬军才是天策进攻的主力,现在连契丹都打败了这两支部队还没出现,那张迈到底准备留着这两支主力还干什么?

    打自己么?

    想到天策的大军也许现在已经出现在了长安城外,石敬瑭猛地身子不爽利起来,一种烦恶涌在xiōng腹之间,整个人竟摇摇晃晃几乎站不稳!

    桑维翰大惊,连忙扶住,道:“陛下!契丹来使就在城外了,张迈说不定也随时来犯,陛下可千万保重啊。”

    石敬瑭强自将这种烦恶压制了下去,桑维翰连忙吩咐御医入内诊脉,灌下一剂汤药之后,石敬瑭脸上才恢复了血sè,喝退了御医,问道:“契丹那边,派了谁来?”

    桑维翰道:“是耶律屋尼”

    石敬瑭对契丹内部的情形也颇为了解,微微一点头,道:“这也是个能代替耶律德光说话的。也罢,召他入内。

    桑维翰问道:“不如待明天陛下身体安好再……”

    “不必!”石敬瑭道:“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他自是知道,眼下最重要的,乃是弄明白环马高地一战的〖真〗实战况,以及龙壤、鹰扬究竟藏在哪里若不找出这两大天策主力,石敬瑭势必寝食难安!

    耶律屋质步入长安城内,天策军开到哪里,就将新的秩序带到哪里,石敬瑭的军队到了长安却为这座本已疲倦的城市带来了难堪的重负一不止是消耗了城内的积粮,还附带着带来了治安问题。尤其是环马高地一战天策大胜的消息传来之后,长安城内的混乱更是连升三级。

    因此只几个月功夫,长安便更显倾颓,一路看着这座曾为天下胡汉共同景仰的千古名城破败成如今的模样,耶律屋质不禁唏嘘不已。

    在行宫之内,他见到了带甲接见的石敬瑭,这位昔年的河东悍将在天命之年仍然带着一种威慑力,但耶律屋质却只在一瞥之中就察觉到石敬瑭的左边眉角微微发颤,一低头时又见石敬瑭右手袖摆也在微晃一石敬瑭在后世以儿皇帝驰名,但实际上以他的胆sè就算面对耶律德光也不至于会失态,更别说面对耶律屋质了现在却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两种解释,一是听闻契丹兵败心神不宁,二是他的身体出了状况,而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契丹所乐见的一眼下契丹还需要石敬瑭来牵制张迈!

    环马高地一败后,契丹虽然元气未曾大伤,但耶律德光已经被迫调整政略,以前耶律德光是要横扫甘陇,彻底压服神州甚至直接统治中原,完成胡人千年以来未能实现的理想!

    但环马高地一战后,耶律德光不得不改变政略,契丹将在很长一段时间转入战略保守期,在疆域上维系燕云、敕勒11不被汉人光复,在政治上维持中原各派势力的均势,慢慢再窥中原之破绽耶律屋质是在耶律德光定下如此国策之后才出发的。

    当然这有一个前提,就是石敬瑭得挡得住张迈的进攻!

    长安与秦州之间缺乏天险,中原的步弩不比天策差,失去了陌刀战斧阵之后,天策在步军上或许还会比中原稍逊一筹,但关中一马平11,利于骑兵作战,斗起骑兵来石晋可不是天策的对手!所以如果张迈倾力向东,石敬瑭是否守得住长安也很难说,而长安一旦失守,以汉人久乱期待真命天子的集体心理惯xìng,还能指望关东的军民会继续支持石敬瑭抵抗张迈么?

    甚至不用等到天策攻占关中,现在长安城内只怕就已经有不少人暗中准备投降了。

    脑中闪过这些念头的同时,耶律屋质向石敬瑭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契丹外臣,耶律屋质,奉大契丹皇帝陛下圣命,问候大晋皇帝。愿大晋皇帝永镇中原,福寿无疆。”

    石敬瑭自与契丹勾结以来,契丹的使者没有一次曾如此客气的,更别说那“永镇中原、福寿无疆”八字,虽然只是客套话,却已经隐隐透lù了契丹的外交意愿。在三个月之前,石敬瑭可做梦都不会想到有一天耶律德光会派重臣来祝他“永镇中原…的。

    但石敬瑭的心情却并未因此见好一契丹变得恭顺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被天策打败逼的!

    “大战当前,不必讲这些虚文了。“石敬瑭扬了扬手,道:“朕闻环马高地一战已经结束,却不知双方胜负如何,还请耶律将军见教。

    契丹与我既属同盟,还望能赤诚相待的好。“耶律屋质平静地道:“我军稍挫。”

    石敬瑭哈哈一笑,道:“听说贵主丢盔甲、弃战台,三日四夜间后退四百余里,党项、凉州围攻尽解,走的如此仓皇,退的如此狼狈,这叫稍挫?”

    耶律屋质淡淡道:“我军外围部族,损伤数万,数量上是不少。

    皮室精锐,折损逾千,也的确令人痛心。党项之围皆解,兵势士气也大受挫折。然而诸族精锐,已于北地聚齐,重新整合完毕,我主大纛未失,三军仍然完整,不像那天策军,虽得战场一胜,却折一大将,残一大将,覆没一个整军,损伤了半个兵团,精锐战马所失者不计其数。

    我契丹待得来年休养过后,仍可再战。天策两大军团一灭一残,却是再也无法重生了。”

    石敬瑭嘿嘿一笑,道:“漠北诸族,没有胜利就没有忠心。诸族骑兵虽然未失,但贵主若是从此指挥不动,那兵士就算活着,也如死了。”

    耶律屋质却并不辩驳,只是道:“陛下何必作这样咄咄之词?难道陛下很希望我契丹在此刻一蹶不振么?”

    石敬瑭又觉得xiōng口一阵烦恶,契丹一蹶不振是他所乐见的,但却不是现在!耶律德光现在的情况是有些不妙,然而石敬瑭却恨为何是现在不妙!

    耶律屋质继续道:“其实只要皮室仍然保有压倒诸族的战力,外围压力大了,反而有利于我主整合漠北诸族。且如今张迈一家独大,贵我双方chún亡齿寒。至于chún齿之间……”

    他顿了一顿,才道:“恐怕陛下是chún,我契丹才是齿!”

    这句话又点出了石敬瑭心中最大的隐忧!耶律屋质没再解释下去,石敬瑭便也明白得很!

    契丹的腹心之地在于漠北漠南与东胡,且万里大国,无法靠一战速亡,按常理来说,张迈就算再强,一时半会还灭不了契丹,可石数瑭就不同了!

    张迈若挟大胜之威一举而东,若是刘知远一败,中原人心一个转向,石晋崩溃就指日可数了!

    只一瞬间,石敬瑭眉角和袖口的跳动更加明显了,这却不是因为耶律屋质的压迫,而是来自秦州的无形压力!

    而耶律屋质还思疑着石敬瑭是不是身体也出毛病了?

    但这是在外国使臣跟前,石敬瑭不能太过示弱,他不能表lù害怕,只能将害怕变为怒火!冷冷道:“当初两家密议,我愿尽割河西、朔方、丰府、定难与契丹,而贵主也曾放出豪言,说什么定会踏平鼻兰、席卷甘肃,如今却被张迈打得丢盔弃甲,可怜耶律德光一世英雄,却都成了张迈小儿的踏脚石了!这个时候,还来跟朕谈什么chún齿!

    龙略、鹰扬未出,契丹便已败了,哼,这样没用的嘴chún,连些许风儿也遮不住,不要也罢!”

    耶律屋质道:“环马高地一战,天策之胜乃是惨胜,徒得虚名而已,若论损失,则张迈只怕现在还痛过我主!但在那等局势下,龙壤、

    鹰扬竟然放过了追逐我主的机会,张迈的打算是什么,难道还难以猜测么?”

    当的一声,厅中一排书架被石敬瑭整个推到,古董瓷器碎得满地都是,桑维翰见石敬瑭在外臣面前失仪心中骇然,却又不敢复劝!

    耶律屋质见石敬瑭眼中怒意渐浓,也怕他恼羞成怒,妨碍了两家邦交,忙道:“其实如今形势迫人,贵我两家却正该摒弃旧嫌,同心协力以抗张迈。此事说来虽不光彩,然而却已经是贵我两家唯一的出路了。”

    他停了一停,又昂首道:“但若大晋皇帝只是逞气之辈,那我契丹骑兵也不妨先退回漠南去,且看中原英雄如何角逐,待得中原平定,我大漠男儿的力气也养回来了,那时我主再与张迈再决雌雄吧。”

    这几句话已经说的很清楚:我军虽然战败,但现在的形势,仍然是你要来求我们!而不是我们来求你!

    耶律屋质这番话软硬兼施,石敬瑭明知道里头透着威胁,却还是不得不压下火气“哼道:“却不知耶律将军,还有什么好的提议。”

    耶律屋质道:“其实简单,三家联盟仍然依旧,只是以前是三家围攻天策,现在只是反过来,三家共防天策。”

    石敬瑭朝着西南,冷冷一笑:“三家?孟昶小儿,闻得环马败讯,只怕当天就要缩回成都去了!巴蜀十丈红软中温养出来的软蛋,不足依赖!”

    “就算那样也罢。但我契丹却一定会支持大晋到底,这一点还请陛下放心。”耶律屋质道:“如今寒冬已近,但我契丹就算主力撤退,也会留下耶律朔古详稳坐镇朔方,威胁凉州,派出轻骑sāo扰凉兰粮道,随时压迫定难,使张迈不能全力向东。”

    桑维翰一直没有开口,到这时才大喜道:“关中破败已久,只凭着半个关中的余粮,养不活能够长久围攻长安的大军!若得契丹在后牵制,则我军就算西进不足,退守也大有余力了。”

    石敬瑭轻轻哼了一声,其实契丹能够在这节骨眼上如此支持,对他来说也已久极其难得了。尽管是一个战败了的盟友,但如果这个盟友未曾战败,怎么可能期望他如今天这样,没提什么苛刻条件就给予这么大的支持?

    在张迈的压力底下,对双方而言,这大概也是不得不以的选择了。

    耶律屋质退下去后不久,西南又传来急报:孟昶启程归蜀了……

    一!。

第二零四章 战后外交之二

    天,日益萏冷了,但秦州的局面却日益稳定。

    对契丹战争的胜利,让秦西各个阶层再一次看到天策不败的威势,同时,即将到来的寒冬也会意味着所有的军事活动将会暂停。

    张迈的心定了许多,现在甘陇一带的局势已经尽在自己掌握之中,该完成的都已经完成,至于杨易那边……,

    “阿易,就看你们的了………”

    一个少年将军走了进来,那是曹家的嫡系第三代曹延恭。

    沙洲系曾经被张迈严密防范着,但那已成为过去,随着疆域越来越大,单靠岭西人马、安西人马,已经无法掌控全局,因此张迈需要引入新的团体扩大统治集团,如今连秦西的人也已经引入,更别说归义军旧部了。

    在这种大势下,沙洲的两大派系,目前已经由原来的分裂渐渐融合,张毅和曹元深曾是对立的,哪怕到现在,他们在沙洲本土还有矛盾,然而到了凉兰这个更大的舞台上,他们就已经开始自觉地弥合彼此破裂的关系。若再考虑到更远的将来,考虑到天策大唐会执掌整个天下,那么曹、张在沙洲的那一点利益简直就不值一提。在政坛上,本没有永远的敌人。

    张迈对曹家的态度也在发生变化,之前西征时,从张迈到郑渭都很担心曹家这个在河西有巨大影响力的外戚趁机专权,所以才有派遣曹家顶粱柱出使东方诸国的决策,但现在形势却变了,曹家在变得温和的同时,张迈也逐渐加深了对他们的信任,并给予了一些实惠。

    比如这一次曹延恭就领到了一个非常好的差事。

    “元帅让我出使孟蜀?”曹延恭恭恭敬敬地站在”边。如果说,在张迈刚刚进入沙洲之时,曹家还有取张迈而代之的野心,还有天策军吞并归义军的仇恨那么现在这点野心就连影子都没有了一如今天策大唐的盘子实在太大了,大到曹家根本无法掌控的地步,对于曹家来说,最佳的选择,就是利用间接外戚的关系贴紧张迈这棵大树。

    张迈点了点头,曹延恭又问起的出使方略张迈淡淡道:“你过河去,让孟昶滚回成都。甘陇这边的棋局,不是他玩得起的。”

    年少的曹延恭只听得xiōng中热血一阵沸腾,从张迈的口wěn中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态度了。

    张迈没再说什么,旁边范质加多了几句,点到了一些实质xìng的内容。

    曹延恭领命之后,又进来一个人~竟然是党项人的领袖一李彝殷!

    这个西北枭雄卸甲着裘,见到张迈之后单膝跪地,口呼元帅,张迈笑道:“何须如此。”

    李彝殷看张迈笑得爽朗欢愉心中暗道自己来对了。这次前来秦州,并非张迈的召唤,张迈只是下令要定难那边来一个人讲述抗击契丹的情状,按照约定俗成的传统,其实李彝殷只要派弟弟或者一个李氏元老就够了,但连张迈也没想到李彝殷竟然会自己跑过来。

    这段时间来党项和天策之间的关系,是半同盟、半附属的关系,虽然是附属,但这种附属并未完全正规化,现在李彝殷闻召即来自然是在向张迈表lù自己的忠心。

    “定难军将士,这段时间来做的好,很好!”张迈正有意无意间要淡化党项的称谓,在陇右地区,官方已经不提倡在公文上进行严格的民族划分,胡汉的概念能模糊就尽量模糊。只有在文化与体制上,以文明者为华夏,以野蛮者为夷狄而不去论血统。

    这种思想,已经由天策最高统治阶层与各族、各教领袖以及新加入的中原高级士人达成了初步共识。

    “环马高地一战之前就连我们内部也有不稳的声音。”张迈道:“但定难军的将士却能排除异论,凭城坚守,这份忠心,这份功劳,不但我会铭记在心,大唐会记得,华夏会记得,就是天下人,也都会记得的。”

    “元帅过奖。我等得以追随元帅,正是三生修来的福气。”李彝殷道:“上天指引我们投效大唐,我等岂敢辜负天恩。”

    张迈微微一笑,这才请李彝殷上座,聊了一些公sī事情,叹息了一番李彝超的早逝,听说他留有子女,便建议李彝殷将子侄送到凉州接受教育,李彝殷毫不迟疑地答应了。张迈又听说定难颇缺药物,伤者得不到及时治疗的数不在少,马上命范质从河湟一带急调药物,从凉州急调医师,李彝殷便又谢过。

    两人这席话谈了足足一个多时辰,眼看天sè渐晚,张迈便又留李彝殷一起用膳,范质陪席。

    李彝殷尝了一口汤后道:“这不是陕盐,也不是晋盐。”

    张迈笑道:“你的舌头倒是灵。我可吃不出来。”

    马小春在旁边道:“这是河湟盐。,…

    李彝殷道:“关中地区,以往用盐有两条路,一条来自河东,称为晋盐,多是官盐,路途既远,官家又要克扣,价格甚高,百姓用不起,一条来自秦北,即我定难军辖下盐池,多是sī盐。末将从小多去盐池玩耍,这陕盐、晋盐的区别,别人尝不出来,末将却了然于心。”张迈虽然尝不出两种盐的区别,却很清楚在这个时代,盐是最重要的暴利商品之一,盐税甚至是一个政府的支柱收入之一。

    八百里秦川都不产盐,产盐区唯在秦北~

    也就是被定难军占据了的区域。这些年党项人之所以能够割据一方,政治上是由于中原动dàng,无力削平藩镇,军事上是靠党项一族的骁勇善战,而靠出产、走sīsī盐供给整个关中地区以获利,则是定难军赖以自立的经济支柱。

    但自张迈东征以来,定难军与关中平原间的sī盐通道便被战火截断了,秦东一带自有石晋王朝从关东运盐过来秦西这边,却是天策军从凉兰一带运盐,而凉兰的盐则有部分来自河湟。

    因此在战争期间,定难军的经济收入实际上是被切断了,党项内部与盐池有关的利益集团丞待中重新恢复稳定,以便能继续维持他们的收益,在这一点上能够给到他们希望的唯有石晋与天策,而在天策与石晋之间,他们又选择了天策。至于契丹,在可预期之下却很难保证盐池利益集团在盐政方面的收益,所以李彝殷这次之所以选择坚守而不是向契丹投降,并不完全是因为“忠心”。

    但是郑渭主持下的盐政,要比唐末五代以来中原政治集团所制定的盐政更加合理,眼看秦西、秦北与凉兰河湟已经融为一体,不久的未来就是整个关中平原纳入张迈囊中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到时候关中的盐政势必产生重大变化。或者是由河湟盐代替秦北盐,或者是将秦北盐变为官盐来运营无论哪一种都一定会影响到对党项统治集团来说极其重要的金窟。

    这一点却是定难军sī盐利益集团不愿意看到的。

    范质闻弦歌而知雅意,一下子就明白子李彝殷的意思那是希望张迈开口保证他党项族在秦北盐池的利益,这时只要张迈一句话,对党项李氏来说,就是一项能够传之子孙的丰厚遗产了。

    以当前的形势而言,党项人在抗击契丹的事情上立场坚定,李彝殷又表现得忠心耿耿,有此功劳与忠心,以保证其在陕北盐池的利益作为赏赐,实在不算过分。

    然而范质马上想道:“党项所以能够割据一方,便在于有秦北盐池之利,此利不削,则党项聚族割据之势便难消弭。如果定难是在边藩也便罢了,可是夏州银州近在长安肘腋,焉能容得党项一族在此继续割据?”只是党项才立大功,不加赏赐也就算了,若是还录夺了他们固午的利益,传出去便会给将来可能归附的各种势力留下个坏榜样。

    所以范质不好开口,甚至连眼sè都不好向张迈使若是让李彝殷觉得自己有阻挠之心,传出去只怕会打击了各藩镇的归心。

    范质心中只是想:“现在还需要稳住党项,在这件事情上不宜过jī,否则会将党项人推往契丹、石晋。可是也不能明白地将产盐销盐的权限正式放给他们现在放容易,将来收就难了。最好是维持现状,默许他们继续维持其盐路,等将来局面安定以后,再依照国法徐徐削除这一特权。”

    却听张迈哈哈一笑,道:“区区秦北盐池,算得什么。”范质心中一紧,极怕张迈一脱口就将秦北盐池给赏了出去,那以后就不好回口了。而李彝殷则觉得这句话还没说死,正要开口促使张迈来个板上钉钉,却听张迈笑道:“大丈夫当将目光放得更远一些。眼下定难军将士虽已有守城之功,却还欠缺破敌之大捷,我想送他们一场功劳,更振其威名,却不知道定难军男儿可有这个胆彝殷心想你未赏赐,却先要我们去拼命?微微一沉吟,道:“却不知功劳在何处,还请元帅明示。”张迈道:“环马高地一役,陌刀战斧阵损伤甚重,那也不用说了。”说到这里张迈忍不出眼神黯然,又道:“便是汗血骑兵团,也需要休养,其它各部,另有安排,因此目下我麾下还能冒寒出击的兵马,便只剩下定难军的兄弟了。”

    冒寒出击?李彝殷心中为之一紧,现在的军势,任谁都认为天策军应该休养固守,以消化战胜契丹的战果,同时损伤了两矢主力部队也必定会使甘陇军势lù出破绽,所以宜保守不宜进取但听张迈现在的说法,难道他竟然不顾寒冬、不顾军情,竟然还要出击?

    这可实在太冒险了。

    想到这里,李彝殷心中忍不出一阵抵触。契丹虽败,但元气未伤,党项人凭城可以守住契丹的攻击,但要他们出城野战去进攻契丹,面对皮室军那就只有送死一这无关勇气,乃是实力所决定的!哪怕不是皮室军,而只是耶律朔古麾下部队,一旦攻守易势,党项人也必定输多赢少。

    张迈似乎看破了李彝殷的思虑,笑道:“放心,我不会让有功将士去送死的,虽然寒冬出城会难受些,但百战将士也应该扛得住。而且你们对契丹也不见得要作战,就是作战也不会是jī烈大战,一场又一场的追逐战罢了。大体上,也就是契丹跑了,你们就追,他们丢一块地方,你们就收一块地方。这可是一场又轻松、又漂亮的功劳啊。

    嗯…”他顿了顿,道:“朔方是要收回的,等契丹逃过黄河你们就可以驻马了,当然你若有雄心,追过去席卷敕勒川也是可以的。”

    李彝殷听得大愕,现在的形势,说耶律德光会北归李彝殷相信,但说到契丹会轻易放弃朔方、河套,李彝殷却是说什么也不敢相信的。

    契丹如果放弃河套、朔方,那就是放弃了对凉兰地区的威胁,放弃了对凉兰地区的威胁,就是放弃了给予石晋“围魏救赵”式的增援,那时候张迈将能从容东进,围攻长安。

    只要不是已经疯了傻了,李彝殷可看不出任何理由契丹会容许局势如此发展下去!

    可是看张迈的意思,似乎并不是在开玩笑,难道张元帅还藏了哪一手杀手锏不成?

    一时之间李彝殷觉得眼前的张迈仿佛置身云雾之中,自己竟完全看不透他,正因为看不透,心中的畏惧便更深了一层,那关于秦北盐池的求赏言语也就说不出来了,一时间只是念叨着张迈要“送”给自己的这场“功劳”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边李彝殷正琢磨着张迈的意图,那边曹延恭告别张迈之后,准备渡河南下,船还没离开码头,就听西面传来一个重大的军事消息!

    矢捷!又是大捷!

    这次却是来自西边的捷报。

    原来当初孟蜀出兵,兵分两路,主力由孟昶御驾亲征,统领五万大军屯聚渭河南岸,同时又有一支奇兵从川西北出发,兵逼兰州。

    兰洲的州城是金城,在金城南方有一座附属城银城鑫城是综合xìng的城市,银城则是军事据点,蜀军奇袭之时,银城有一河湟土藩主作内应开了城门纳蜀军,蜀军几乎兵不血刃地就占领了银城。更让他们惊喜的是,银城城内竟有大量的粮草、柴炭,足以令他们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足兵足食了。

    可惜银城失守之后,兰州留守将领薛苏丁却并不慌忙,只是严密紧守金城,导致蜀军无法扩大战果。

    随着天气渐冷,进攻又不顺利,西路蜀军的行动变得保守起来,反正银城有城墙可以遮挡寒风,又有足够的粮草,还有柴薪,够他们取暖过冬了。

    且蜀军夺取银城时,虽然没在里头找到多少攻城器械,却发现这座军事据点虽然小了点,城防却十分完备,蜀军面对金城攻不过去,金城的薛苏丁也攻不进银城来,所以蜀军就更加高枕无忧了。

    万不料就在环马高地大战的结果传来之际,做子好久睡老虎的薛苏丁忽然发动反攻,他挑选了两千骑兵,连夜进袭没有发生攻城战,当初开城纳蜀军入城的那个河湟土藩主竟然开了城门原来这个土藩主并非真背叛,而是假背叛!

    白天蜀军将领才为环马高地传来的消息而忧心忡忡,晚上忽然间遭遇奇袭,整个银城内部所有兵将一时间都被打懵了!他们有的还在睡梦之中,连盔甲都来不及穿,有的跑出屋外就见四处乱糟糟的找不到组织。

    薛苏丁麾下兵马虽然不多,但憋了多时的一口气猛然间爆发出来,两千骑兵在城内横冲直撞,很快就瓦解了措手不及的孟蜀军队的组织,短短半个时辰之内,蜀军主将被斩,副将被擒,其后金城援军开到,围堵四门。

    银城内两万多蜀军解甲缴械者超过一万五千人,死伤者二三千人,逃散失踪者二三千人,只有一员偏将见势不妙溜之大吉,保估了一个九百人的编制向凤州退来。

    消息传到凤州,整个孟蜀矢营仿佛便发生了一场大地震!孟昶直接就被接踵而来的噩讯惊得呆了!

    当天策在三家围攻之下不仅屹立不倒,而且还一举击败了最强的契丹时,孟蜀的士气竟然一夜之间低沉下来。

    张迈……太可怕了!他到底还有多少实力啊!

    如果说,下层的官兵还只是带着点心寒的害怕的话那么作为最高层的孟昶就是一种入骨的恐惧了。

    “天策居然连契丹都打败了下一步,会不会挥师南下,攻打我们?”就在他为此忧心之际,银城失守的消息跟着传到这下子,凤州蜀军的高层将领竟有一半被吓得脑袋一片空白!

    未曾经历过战场的纨绔帝王就是这样,打仗之前锐气冲天,狂妄到有些偏执,一有点挫折马上就转入另外一个极端,畏惧得连个正常心态都没有了。

    银城大败的消息传到当晚孟昶竟被吓得做恶梦,当晚抓住shì寝妃嫔的手大叫:“唐军来了!唐军来了!快走,快走!”

    把妃嫔吓得在chuáng上发抖,宫女太监竟有当场要逃跑者,幸亏是王处回及时赶到才没让这个乱象继续扩散开去。

    这天晚上之后,孟昶就恨不得马上飞回成都去,毕竟有群山阻隔的话,总能给他带来一轧匕安全感,至于说去迎战天策的骑兵孟昶现在是连想都不敢想了,那是连契丹都打败了的军队啊!

    现在什么逐鹿中原什么围攻凉兰,孟昶是根本就不愿意想了,只是希望着天策军接下来赶紧去打石敬瑭,可别往南边来!

    就在这时,外头来报:“渭北派使者来了!”

    渭北?张迈?

    孟昶惊道:“王相,这可如何是好!”想一个月前他是那样的意气风发,直将王处回这样的老臣堪称看做阻挡他发挥平定天下天才的绊脚石,但这时却忽然间变成了一个童méng学生一般,向先生请教起来。

    王处回保持着镇定,道:“他们胜后来使必是意图恐吓。”孟昶道:“那”他想到昨夜的表现甚感羞耻,但心中实在是被天策吓怕了,这时明知道见对方的使者不会有人身危险,却还是有些为难起来,道:“那我们是见还是不见?、,

    王处回道:“对方代表天策上将张元帅而来,我主自然得见否则只会示弱。”孟昶知却不过,勉强答应了。又道:“若天策是兴师问罪而来,我们该如何应对?”

    王处回眉毛一扬道:“陛下,契丹虽败但天策听说损失也不小,银城之失虽出乎意料之外,但我凤州兵马仍然完整,就算天策军蜂拥而至,我们也尽可抵挡得住,又何惧他兴师?至于问罪,我们又何罪之有?”孟昶皱着眉头,王处回的这个回答,显然不符合他的期盼,说道:“抵挡得住抵挡得住听说银城那边他们只是出动了两千人啊,就打败了我们两万人……现在秦州内外,少说也有几万、十几万军马吧,如果真的蜂拥南下王相,我们真的抵挡得住?”

    对于孟昶的这个疑问,王处回却也没法回答。

    张迈的胜利的确来得够快,够猛。一个连契丹都能打败的男人,那是孟蜀这种偏远政权惹得起的么?

    没多久,曹延恭就在蜀军的接引下进了蜀军大营。蜀军仍然是半个月前刘知远见到时的蜀军,但整个军营气象都已经变了,哪怕曹延恭只是一人入营,却仍然能够感受到整个大营那种在寒风中畏缩的氛围。

    “蜀人诸葛武侯的遗风dàng然无存了啊。”哪怕天策的将帅们从来就没怎么将孟蜀放在心中,见此气象曹延恭还是更添了几分蔑视。

    在一年前,孟昶还是张迈名义上的弟弟:在三五年前,孟蜀还是天策需要着力拉拢的同盟军一但现在却已经不是了。进入大帐之后,在天策政权中根本排不上号的曹延薛也几乎就没拿正眼看孟昶。

    而孟昶则有些瑟瑟地面对这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少年。

    “孟国主,有礼了。”曹延恭大喇喇地道,他口中说有礼,但实际行动却是无礼之极。

    王处回见了愤怒,然而在天策的军威之下,他也不敢强硬,他知道这次交涉事关重大,若是应对不善,随时会招来天策兵锋南向!

    孟昶轻轻咳嗽了一下,回了礼,一时竟说不出话来,王处回虽然是文臣,毕竟沉得住气,代为道:“曹将军不远百里,渡河到此,不知所为何事。”

    曹延恭道:“来传我们元帅一句话给孟国主。”

    孟昶看看王处回,王处回代为问道:“张元帅要传什么话?”

    曹延恭对着孟昶,踏上一步,孟昶吓得往后一避,叫道:“你干什么!”

    帐中两个将军同时上前拦在曹延恭面前,曹延恭斜视了他们一眼,忽然哈哈大笑:“怕什么!怕我行刺不成?就算我是荆柯,你们这个主子像秦始皇么?”

    王处回也知道以当前的形势而论,天策做什么都不会派人行刺,将二将喝退,道:“曹将军,请退后两步,以守外臣之礼。”

    曹延恭冷冷道:“退什么退!我不站前一点,元帅要传的话如何说的清楚。

    王处回还要折辩,孟昶怕引起双方冲突,道:“曹将军这样说便是。”

    这时孟昶是坐着,曹延恭是站着,他颇有一点居高临下味道地睨了孟昶一眼,道:“元帅让我来跟孟国主说,甘陇这盘棋你玩不起,不想把命留在关中,就趁早滚回成都去!”

    此言一出犹如炸了个震天雷,帐中蜀将无不大怒,心想主辱臣死,虽然天策兵威强盛,但在这五万大军之中,凤州城墙之内,对方一个使者竟然出口辱骂自家皇帝,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王处回更是怒吼道:“姓曹的,你们天策虽然暂得数胜,却也不要欺人太甚!”

    曹延恭环视一眼帐中,眼见诸将愤怒,王处回驳斥,倒是孟昶低着头,心中更加鄙夷,心想果然不用对这懦夫客气,哈哈一笑,道:“我们就是要欺你太甚,那又如何?你们敢约好时间地点,与我军一战么?”

    帐中诸将虽然盛怒,但一听曹延恭邀战,一时间却都静了下来,曹延恭冷笑道:“受不得欺辱,那便来战!既不敢战,我便当面欺你们,那又如何?”

    这一句话,jī得两个血xìng最盛的将领暴跳如雷,但王处回却反而冷静了下来,心道:“天策并非蛮夷,为什么这次忽然派了个黄口孺子来,还口口声声邀战,莫非是要jī我们出战?”

    他是因为多虑而沉吟,孟昶鼻边却是因为害怕而说不出话来。

    一时之间,帐中沉默,曹延恭并不着急,只是嘴角挂着冷笑。

    好一会,王处回看了看孟昶,心道:“天策势大,锋不可当,我军又遭新败,不宜冒险。至于盟军那边,连契丹都败了,石敬瑭何足依赖?”心中就有了求和的念头,出声道:“曹将军,张元帅请我蜀军回师,可是准备与我军议和么?”

    他也真是好涵养,不再提屈辱的事情,轻描淡写一句话就带过去了。张迈是要孟昶“滚”回去,到了王处回这里就变成了一个“请”

    字。

    曹延恭似乎显得有些失望,道:“你们不准备打么?”

    王处回见他如此,心中更加确定自己的想法,淡淡地道:“当初张元帅与我主本为兄弟,贵我乃是兄弟之邦,无奈受jiān人挑拨,以至生了战端,如今误会澄清,重归于好亦无不可。”

    曹延恭呸了一声,道:“谁和你们兄弟之邦了?我看还是打一仗的好,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王处回道:“天下之事,以和为贵,若能化干戈为玉帛,亦是两邦百姓之福。”

    “化干戈为玉帛?”曹延恭冷笑道:“你们说的倒轻巧!当初你们不顾两国盟约,勾结了契丹胡虏、石晋国贼,一起烦我凉兰边境,又侵夺我兰州银城,这样大的仇,这样深的怨,你们就打算一句化干戈为玉帛就完了?天下没这么便宜的事!”

    王处回道:“当初盟约毁败,非我蜀国单方面的责任,元帅无礼于前,才是此事的主因。”

    曹延恭道:“我不是来跟你辩论的,只是来问你们一句,是打算战,还是打算和?”

    若说到言辞犀利,辞藻华章,原轮不到曹延恭来出使,但他年轻气盛,虽然少了几分圆滑,但张迈要用的,正是他的这股盛气。

    王处回皱着眉头,问道:“战又如何?和又如何?”

    其实他这句话深得古代汉语之妙,问的是战和两个方面,事后不会被人指责懦弱,但实际上的重点却放在后面的和字上。

    曹延恭道:“若要战,还是那句话,我们约个日子开打就行。若是要和…”他说到这里,从怀中取出一张清单来,念道:“第一,为补偿我军此次劳师远征的损失,你们必须出白银一百万两,绢一百万匹,分十年交清:第二,留下粮草二十万石,作为助军之资:第三,割让凤州,以消侵夺我兰州银城的恶气:第四,从此两国国书,孟氏需向我天策上将府称臣,同时成都必须设立上国使馆,迎接我派出之特使”

    他还没说完,帐中已经大哗起来,王处回虽然也预料到张迈不是善茬,别想这件事情上能够善罢甘休,却也没料到对方会这样狮子大开。!

    孟昶也被那一句称臣给刺jī到了,眼中怒火猛地燃烧了起来,王处回见状,对曹延恭怒道:“曹将军,你这还算是使者么?此番言语,无礼之至!无理之至!”

    曹延恭仍然将那共有一十六条的清单给读完了,这才收纸笑道:“你们不肯答应么?那我更高兴,小爷我恨不得你们应战呢!再说今日我不是来谈判的,我是来通牒的。条件我刚才算都开在这里了,我会留在这里等你们三天,三天之内如果还不准备讲和,那是好你们就准备好开打吧。咱们先会猎于凤州,再会猎于成都!”

    说完之后,他竟然拂袖便走!

    曹延恭的这次来使,让孟蜀上下大感为难,如果这次张迈派来的是一个重臣,比如曹元忠,王处回还会试图着sī下去与他见面,看看能否用手段使曹元忠改口,或者唆使曹元忠去影响张迈的对蜀外交。

    可是现在来的却是曹延恭,无论亲贵还是功勋,曹延恭都还没到达能够影响张迈的层次,张迈派了他来,很明显就是让他来“传话”因此这根本就是一次单向的外交通牒。从这个层面说,天策对孟蜀的蔑视也真是可想而知了。

    然而也正因为这样,越发看出张迈的底气来。王处回甚至在思疑着:张迈这次派曹延恭来,为的究竟是议和,还是故意要jī怒己方?

    说到底,王处回作为一个文臣是不愿意开战的。

    而孟昶更是没这个勇气。

    虽然合约的内容孟昶也觉得过分,如此丧权辱国的城下之盟如果答应,以后孟蜀在天策面前还如何抬得起头来?

    可眼见张迈连契丹都打败了,而银城那边更是败得丰分难看,在这样的军威面前,孟昶又如何直得起腰杆子?

    他们商量了两日两夜,主将半数请战,半数请和,孟昶本身不愿意开战,只是开不了那个口,最后还是询问王处回,王处回道:“如今局势危急,臣夙夜沉思,觉得有三策可择。”孟昶忙问哪三策。

    王处回道:“最无惊险之策,便是依了张迈。”

    此言一出,好几个将领都忍不住咆哮起来,孟昶也是默然,他何尝不晓得张迈的要求听起来虽然过分,却是孟蜀政权当下还可以承受的,百万白银百万绢,听起来数额巨大,但分摊成十年,一年也就十万白银十万绢,丝路开通之后,巴蜀地区经济迅速抬头,如今要筹措出这笔数目并不为难。至于二十万石粮草,凤州这边的存粮已可支付相当一部分了,若是不足,料来交涉一下问题也不大。至于凤州,此地位于秦岭之北、渭水之难,蜀军若是打算撤退,这凤州还守得住么?是打了败仗输给天策唐军,还是直接割给天策唐军,区别仅在于丢脸的方式而已。

    其实最令人难接受的,还是称臣。

    孟昶纵然害怕,毕竟还想要保有最后的一点颜面。

    孟昶便又问其它策略,王处回道:“又有惊险之策,便是北联契丹、东联石晋,吞并坚守,继续牵制天策。”诸将一听,倒有一半反对,都认为以眼前局势,继续联合契丹石晋也未必有用,万一jī怒了张迈导致兵锋南向,那时可就是灭国之祸了。

    孟昶默然,又问第三策,王处回道:“第三策乃是中庸之策,那便是以寒冬为由,暂且罢兵,罢兵之后我尖径回成都,锁关隘,封山口,从此不再理会中原争霸,我们巴蜀有山川之险,只求自保的话,料天策也奈何不了我们。”

    他这个说法,其实等同于要放弃凤州了。只是没有正式向张迈称臣而已。

    若是鲁嘉陵在此,听到这个主意定要冷笑不已这算什么中庸之策,分明是乌龟之策!

    但孟昶等听了却都有意了,就是诸将也觉得此计可行,当晚又商量了一些细节,就打算不理曹延恭。不料就在这时,忽然南方传来消息,说有一支吐蕃的军队打着天策旗号,翻雪山走小路,已经开到成州附近!同时又有一支吐蕃人马威胁剑阁了!

    消息传出,汉中、成都都产生了极大的震动!这时孟昶统兵在外,张迈若是派出一支奇兵哪怕人数不多,一旦进入川西平原,人心浮动起来,造成的后果只怕不可预测!

    陇西与川西之间,本有古道可通,大部队要过去不容易,但小部队逼近却有可能。有将领惊道:“张迈好狡猾!他派了曹延恭来这里是有jiān谋的,分明是要拖住我们!这时竟然派了骑兵去偷袭剑阁!他哪里是要凤州!分明是要汉中、成都!他是要灭我蜀国了!”

    银城战败还只是边角,但成州有事,汉中则危,剑阁有警,则成都动dàng,哪怕帐中诸将都觉得天策的大军现在就已经威胁成都的可能xìng不大,但哪怕只是百分之一的可能,孟昶也经受不起,他一听吓得面无人sè,急道:“回去!回去!”王处回道:“那曹延恭那边……”

    “给他,给他!”孟昶道:“我蜀富可敌国,十万绢银我还出得起!回去,回去!”

    他避重就轻,但王处回的脸却涨成了猪油一般颜sè,知道这位少主皇帝是默认了要向张迈称臣了。

    自古巴蜀的割据政权,向强者称臣的例子非止一起,孟昶这样的选择也不算破天荒。

    只是想起此次一旦败回称臣,就算张迈派出去威胁成州剑阁的只是虚兵,但往后巴蜀的臣民会怎么样看待孟氏政权?巴蜀的军队会如何看待这个皇帝?

    若是失去了军心民心,以后天策再派遣大军威临汉中时,孟蜀还能有决心去守卫么?

    王处回心中暗叹一声,忽然间心念一转,隐隐冒出一个念头来:“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巴蜀本属华夏一隅,若是孟氏不能守土……………”〖中〗国大一统的思想种子,散布在所有〖中〗国士大夫的心灵深处,乱世时他们还可能会为了各自的利益拥护各自的主子,但一旦有希望一统天下的人物出现,所有人的忠心便会如铁趋磁,指向〖中〗央了!

    毕竟他们不仅是蜀人,而且更是唐人!

    “大势”王处回望向西北,思考着这个天下的走向,同时也思考起王家子孙…的将来……

    一!。

第二零五章 宗教与贸易

。    环马高地一战天策唐军的胜利,令长安方面由咄咄逼人的攻势一转眼改为守势,就在剑阁西北出现吐蕃骑兵后不久,孟昶便仓皇撤回成都,安审琦接到命令之后渡过渭河,天策唐军几乎兵不血刃地就接收了孟蜀在关中西部的渭南领地,收取了凤州。更令安审琦惊喜的是,孟昶竟然没有将带不走的存粮烧掉,安审琦一下子也未能清点清楚,但总数当在十万石以上,这下子安审琦部几乎就可以就地而食了。

    秦州方面收到消息之后,慕容春华笑道:“听说那个孟昶本来也是有一些雄心壮志的,现在怎么变得这样听话。”

    张迈笑道:“未经历过风雨的雄心壮志最是脆弱,一遇挫折马上就会倒向另外一个极端了。”

    范质在旁道:“孟昶是被我们的军威吓破了胆,但交涉之道,需要张弛有节,如今他们服软,我们也该给他们一个下台阶,不如我们且安抚他们一下,稍稍恢复与孟蜀的交谊。若明年能重新开通兰州与巴蜀之间的商道,对我们来说是极有好处的。”张迈这时也接到了郑渭的书信,知道政枢与蜀商之间有了暗中协议,便答应了,让范质代自己草拟一封给孟昶的书信。又向吐蕃传话,勒令他们不得侵犯汉中、11西这勒令明着是向吐蕃诸族发出,以酬孟昶的退让,其实为的却是收取两11百姓的民心。

    本来惴惴不安的蜀地军民听到消息果然心里都安定了下来。

    自此天策唐军控制了秦岭北萋的西线,直接威胁长安。全军上下都跃跃yù试,连安审琦都想着要连冬围攻长安城了。

    就在这时张迈却向诸主耍将领传下命令要他们在顾及士兵士气的情况下“准备过冬”。

    “这一回是真过冬了。”张迈悠然道。

    就在凉兰巴蜀转入宁定的同时,长安方面却愈加的不安了,原来西北方面竟传来了一个比环马高地契丹战败的消息更大的噩耗据说耶律德光的大纛忽然北移了!

    这时已经回到夏州城的李彝殷更发现:不但耶律德光,甚至连耶律朔古也有北退的倾向!

    定难军诸将赶紧聚集,现在天策的两大步骑精锐都遭受了重创,契丹在朔方、套南也不是站不住脚,为什么却在这个时候忽然准备撤退?

    这种撤退,是真撤退还是假装撤退的陷阱?

    党项的几个元老都倾向于这是契丹的一个陷阱,但李彝殷却认定契丹是真的撤退。

    “契丹会撤退,是张元帅不久前才给过我的一个预言,虽然我不大明白他为什么如此有把握,但他既然会作出这样的一个预言,绝对不会事出无因。眼下我们仍然是天策的一个屏障”李彝殷说道:“我找不到张元帅将我们往火坑里头推的理由来。”

    李彝秀道:“那么,我们要听张元帅的话,连冬追击了?”

    诸元老一起惊道:“不可不可~!那样太危险了!”

    李彝殷沉吟道:“如果真的打追击战,确实危险。但如果情况真如张元帅所说契丹会弃套南、朔方,那我们不追又实在可惜。”当下传令,命李彝秀率三千骑兵出击,自己率领五千骑兵为后,进行试探xìng的攻击。

    如今已是严冬,在这个季节哪怕不是打仗,只是骑马出城去硬抗那可怕的西北寒风,也必须是党项一族中的精锐不可。

    “如果契丹反击强劲就退却,如果契丹反击软弱,那就进攻。”长安城内关于契丹的消息是越来越坏,桑维翰派了人追上耶律屋质去质问契丹为什么不守盟约,谁知道耶律屋质不知道为什么,在出了长安城后不远,就因为北面来了一个耶律德光的使者,两人耳语了几句后耶律屋质脸sè大变当下就快马加鞭日夜不休地赶回去,以至于桑维翰的人竟然赶不上。

    “什么!”石敬瑭的脸上,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愤怒。

    耶律屋质才刚刚回去双方的盟约言犹在耳,怎么契丹就背信弃义了?石敬瑭知道契丹肯定是出事了!

    桑维翰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契丹虽是胡虏,但耶律德光不是蠢才,应该不至于这边才答应我们,那边就干出祸害同盟的事情。

    天策若再坐大,对他们契丹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石敬瑭怒道:“那你来告诉我,契丹那边是怎么回事!”

    “这、这”桑维翰答不上来,他也觉得契丹不应该会在这个时候出尔反尔,然而事实胜于雄辩,现在唯一的解释就是:耶律德光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比甘陕大局更大的事情了?

    刘知远的大营之中,一个和尚带着微笑,站在一旁。

    当日远袭秦州之后,刘知远功败垂成,凭心而论,他抛下大军自己去偷袭秦州,从事后成败而论,确实堪为他人诟病,但主将者有时候行事也不能太过拘泥,当年曹操与袁绍决战事,就曾率领五千精锐偷袭敌后,只不过曹操当初成功了,而刘知远失败了而已。

    此事之后,刘知远不恨张迈、郭威,却恨孟昶不能作为自己的强援。他这几日回想之前种种迹象,越想越觉得自己的预料没错,只恨孟昶不肯为援,以至坐失良机罢了。

    等回到大营,虽然主力军在慕容彦越的主持下大营幸保不失,但石敬瑭对他的信任却降到了最低点,眼下石敬瑭不撤换他,那只是为了不犯“阵前易将”的大忌!

    就在昨日,当契丹忽然有大变动的消息传来之际,一个和尚秘密来到了刘知远的大营。

    “你是说”刘知远瞪着和尚:“契丹北退,都在张元帅预计之中?”和尚微微一笑:知远瞳孔收缩了一下,道:“这么说,这一切都是张迈布的局了。只是我不明白,你今天到这里来,为的是什么!”

    和尚道:“贫僧于军国大事,所知不多,此来是转达元帅的一句话:希望刘大将军,还能记得当初的约定。”刘知远也看得出这个和尚在天策军中地位不高,所以也就没有继续追问,只是向后倚着靠椅,猛地望向北方,喃喃道:“错了错了……………,我们都猜错了!难道……杨易不在关陇……他在那边?”huā开两朵,各表一枝,不说已经进入寒冬的关中地区,却说当今年天气才渐渐转凉时,漠北与西域之间的通道却正处于繁忙季节。

    这种夏季才过、秋季方兴时,野草正盛,马群正肥,当此之际,最适合赶路。

    尽管西域、漠北处于两个政权的统治之下,但这并不能妨碍商人的步伐。漠北产皮毛,也产马,西域的马种品种较优,漠北之马则以量取胜,所以两地同是产马,却还有交易的空间,且西域则产有各种奇珍异宝一这些是漠北贵族酋长们所需要的,更别说自天策政权勃兴以来,龟兹、疏勒等地棉纺织业大盛,棉纺衣物的价格大大降低,以此与漠北的皮毛作为交易,也是大宗的交易货物之一。

    除了西域、漠北本身的交易,还有来自东北地区与西域的交易。

    东北地区的出产可比漠北更加丰富,那里有海产品,有良木,有补药中的极品一人参,有珍珠中的极品东珠,而来自印度的珊瑚,来自天方的绒毯等等,则是东北豪酋们的最爱。

    本来东北地区与西域地区的交易,可以透过中原的商队进行,但通过中原的中间商成本甚大,于是漠北地区就有精明的回纥人打通层层关节,贿略了漠北道路上的大小诸族,用马队将东北地区的货物直接运往小金山。

    漠北大小诸族无论是族民还是酋长,其实也很需要这些商品,沿途诸族大多合作,不少酋长甚至还暗中参与了这种买卖。

    而小…金山那边,杨易奉行张迈的政略,从一开始就没准备截断漠北与西域之间的民间交往,只要不是铜铁之类的战略物资一律放行,且商旅一旦过了小金山,缴纳了一定数量的,便可以得到在天山北路通行的凭证,到了碎叶若再缴一笔钱,就可以南下进入宁远,或者在轮台缴纳一笔钱,就可以通行安西了。

    天策政权下的这种管理,比起在漠北要贿略沿途的大小诸族,无论时间成本、人力成本还是金钱成本都要低得多,更别说安全xìng了,这些都让到过这里的商人暗中感叹,希望漠北也能建立这样的秩序才好。

    在这样的利益驱使下,只要不是天策大唐与契丹之间正在发生大规模的战斗,便会有一拨接一拨的马队行走于西域与漠北之间,哪怕甘陕地面上四国混战的乱局,也没影响到漠北的这一拨商旅潜流。

    回纥商人的行动,除了给漠北带来货物以外,还带来了文化与宗教。

    汉地的文化,比如儒家、道家,乃至汉传佛教,其实不是没有传入过漠北,但是中原地区生活较为安逸舒服,在这里雨酿出来的文化与宗教,无论是儒家的优雅自律,道家的闲暇安逸,还是禅宗的思维辩证,都与生活艰辛的漠北格格不入,这里的牧民,他们需要的是另外一种安慰,所以无论汉传文化中的儒释道,传入漠北之后都很难站稳脚跟。

    倒是吐蕃高原上,其民众生活的艰辛程度与漠北牧民差相仿佛,

    在这样的基础上酝酿出来的蕃传佛教,虽然比之汉传佛教多了许多神秘乃至mí信的sè彩,然而却更加符合漠北牧民们的知识水平与思维模式,因此蕃传佛教一入漠北便大受欢迎,漠北底层牧民们的生活其实要比中原底层农民的生活还艰苦得多,他们很难去欣赏高度发达的唐诗,很难去想象采菊东篱下的隐士生活,对当头棒喝式的禅宗机锋也没兴趣,却很容易与蕃传佛教产生共鸣。

    且佛法之在漠北并非无根,从很多年以前漠北牧民就都已经知道佛的存在,有这样的基础,蕃传佛教的教义进入漠北之后,便在不长的时间内产生了相当的影响。甚至就是一些豪酋,还曾不远千里去寻求一些活佛开光过的宝物,甚至派遣子弟去接受活佛的加持。

    这些宗教交往,也都与经济贸易混在了一起。

    漠北、鼻域之间的贸易通道,虽然在规模上不能与丝绸之路的主干道相提并论,却也可以视为丝绸之路的一个分支。且这条民间商道也是在天策大唐鼎定安西之后才日发繁荣的。

    这时,正有几支商队从契丹在漠北的军政重地镇州出发,一路与阻卜等部大打交道,许多部族不仅为他们开了方便之门,甚至还托了他们购买各种西域货物。

    这几支商队预计着只要能平安回来,赚个三五倍利润是不在话下的。他们拿着各族大族长的信物,翻过乌山山脉(今杭爱山脉),仅走了一程,眼看着离小…金山不过五百余里了。

    “等走过这五百里到了小金山,那我们可就发了。”一个商队首脑呵呵笑道,几年之前他还只是一个马夫,因缘巧合之下走了这条商道两个来回,如今就已经拉上了一支上百匹马骆的队伍,就是漠北的各族豪酋遇上他也客客气气的,因已经走过几次,所以对这一条道那是极熟悉的了。

    他的马夫道:“老爷,1小金山那边,是唐人的领地了吧我们虽然有阻卜等部的各族老爷们给的信物,所以这一路走的平安,可到了唐人的地方处,他们会不会抢我们的东西?”那个回纥商主呸了一声,道:“你懂得什么!到了小金山才更安全。1小金山的守将慕容肠,我也是见过的过了小金山,让他们验过我们未夹带细作,就可以一路平安到轮台。轮台那边的市井可比镇州繁荣多了,到时候让你小子开开眼界!”

    轮台(今乌鲁木齐)在天策军之下虽然日益繁荣但为时尚短,与疏勒、龟兹、凉州、兰州还是不能比的,可比起镇州来,强的却不是一个档次了。

    那个回纥商主忽然想到了什么,道:“1小子,过了小金山,你就要叫我张老爷了。”

    “张老爷?”

    “没错。”那回纥商主道:“你记住,你老爷叫张存仁,这是我的汉名。在唐地做买卖,总要有各种登记,有个汉名顺当得多。还有,你小子也该学学唐言,现如今这世道,若是不懂得唐言,别说生意总归做不大,就是做马夫的,不会说唐言也做不好。

    这三支商队是在乌山西麓遇到后结伴同行,声势甚是不小,整个商队由张存仁等三个大商主为骨架,另外有数十小商贩跟随,此外那些马夫、护卫之类,也大多自己夹带了一些sī货,准备到了轮台出售再做点买卖。这三个商主其实也不是这三支商队的大老板,只能说是组织者或者盟主的角sè。

    说着说着,张存仁忽然望见前方一个山头,一拍大tuǐ道:“不好~!这附近可有个煞星!得小心些。”赶紧让人传话下去,并知会另外两个商主。

    那马夫道:“煞星?各族族长都和老爷你有交情,萧国舅也托老爷买珊瑚,还有大唐的将军我们都不怕了,还怕什么煞星。”

    “你懂得什么!”张存仁道:“萧国舅是我们的靠山,慕容肠会收我们的关税,各族族长也托我们买卖东西,所以都给面子,但这个煞星,却是一个强盗!一帮马贼!”

    “强盗?”

    “没错!”张存仁道:“那是这几年忽然冒出来的一个小子,二十岁都还不到的年纪,手段却忒狠辣,纠结了数百号人马,就在这附近,平时游牧,遇到过往商人、部落就下手抢劫,走这条路的商队没被他盘录过的。”“才几百号人马,那怕什么……”

    话才落地,便见远方忽然烟尘滚滚,有数百骑士冲了过来商队前面的护卫见状脸sè都变了,赶紧变阵准备迎敌。

    马夫叫道:“哎哟,可别真遇到那马贼了。”

    张存仁眺望了一下,见冲过来的骑士气势如虹,其中更有人手持一面丝绸旗帜,绣着一头饿狼那狼张大了血盆大口,两颗獠牙竟绣成了两把尖刀,张存仁叫道:“没错,真的是他!就是那双牙刀狼!”这支商队有上千人,漠北的商队跟中原地区的商队可不一样,就算是马夫、商主也都是玩命的人,见状都拔出兵器来,张存仁的马夫眼看对方比自己人少,倒也不害怕。

    忽然间背后得得声响起,那马夫向后一望只见后方又出现了两支队伍,也都有数百人,正从后面包抄,眼看商队已经陷入包围!

    忽然间又有人指着左前方的山坡道:“那上面还有人!”

    张存仁举目望去,果然见山坡上又有数百人,树立着一面很大的双牙刀狼旗帜人人有马,个个带刀。这四拨人马加在一起,人数已经超过两千。

    张存仁的马夫这才害怕了,叫道:“老爷,他们可不止几百人啊!”张存仁也有些惊讶道:“拔野这小子!这才过了一年,又被他聚拢了这么多人!”

    他虽然惊讶,却不惊慌,马夫眼看主人居然这么镇定,不禁佩服。

    这时另外两个商主已经赶了过来,与张存仁商量如何迎敌。

    张存仁道:“不能打不能打!这个双牙刀狼我认得,厉害得很!

    他们盘踮在这契丹、天策两方都鞭长莫及的地方,打劫过往商旅可有年头了。去年他们抢了达旦某部的马,达旦部派了两倍人马围攻也被他们打败了。后来又去小金山附近袭扰唐军派出五百府兵,也只是将他们逼退,咱们就算人比他们多几倍,也不是对手。更何况他们如今兵马比去年更强壮了,打不过,打不过。”

    一听张存仁这话,另外两个商主都慌了,其中一个道:“张老爷,听你的口气,好像认得他。”“是认得,还有几分渊源。”张存仁说。

    再个商主惊喜道:“什么渊源?”

    “这个双牙刀狼马贼的头目,叫做拔野。”张存仁笑道:“他去年被小金山的慕容将军打了一阵痛的,烧了他的几个存粮窟,是我将商队多余的粮草资助了他一些,才帮他渡过了难关,因此算是有些香火之情。”马夫一听嘟哝道:“老爷,原来你和强盗有勾结!”

    张存仁骂道:“你懂什么!咱们出来做买卖,这些地头蛇能不招惹就不招惹若是一路遇到拦路的都厮杀,能从临潢府走到镇州?能从镇州走到轮台?”另外两个商主听了反而点头。

    张存仁又道:“说起来,这个拔野虽然可恶,但竟也不像其它马贼,懂得不能竭泽而渔的道理,所以这几年路过的商队也只是给他雁过拔毛,只要不惹急了他,不会被下手往死里宰的。若不是他有这份眼光,我也不会资助他。”

    另外两个商主道:“既然这样,那如今可要请张老爷去和他交涉交涉了。只要他不盘录得太过分,我们愿意出点买路钱。”

    张存仁答应了,便带了一个马夫,一个护卫,另外两个商主也各派了一个人跟着,五人拍马向山坡跑去,一边大叫:“是老朋友,老朋友,别放箭!”

    那些马贼倒也容得他上了山坡,更有人将张存仁等待到他们首领面前,那马夫偷眼看去,只见那马贼首领骑着一匹混血的西域高头马,左手戴着一串佛珠,右手按着一把弯刀,左边半张脸颇为英俊,看上去不过二十上下,右边半张脸却满是刀疤,可见是身经百战,叫人一望就害怕。那马夫赶紧低下头去。

    原来,这一伙马贼的首领便是当初柴荣放走的那个俘虏营的少年拔野,当年他与柴荣分手,带走了一批少年俘虏,这批人就是他的老底。

    拔野本xìng凶悍机智,在俘虏营中目睹了唐军的一些收编手法与行军建制,他也真有天分,浪dàng后竟以此来部勒手下逐渐发展壮大,成为西域、漠北之间的一支两不属力量,活跃在小金山以东三百余里,在南北二千里间经营了十几个巢xué向东袭扰漠北诸部,向西甚至去偷入天山北麓游掠,正面作战虽然还不能与大唐府兵相比,但侧面袭扰却叫天策、契丹的宿将也感到头疼。至于寻常商队,就算数量相当也不是他的对手。

    却听张存仁嘻嘻笑道:“拔野老弟,恭喜啊相别这才一年,就拉起了这么大的队伍了。用汉人的一句话,那叫士别三日,刮目相看。”那拔野哈哈一笑,道:“我说是谁,原来是张老板。张老板发财,你的商队也大了十倍了。”

    张存仁嘻嘻道:“没有没有,我在这商队里头,也只有一两成,其他的都是朋友。”他说着又拿出一袋好酒来上前奉上,拔野接过,也不疑有他,拧开了塞子就喝,叫道:“马奶酒,没去年那葡萄酒有味!”

    张存仁笑道:“这一趟是往西边去带的自然是马奶酒,都是随身喝的,得从轮台回来,那时候才有尊萄酒啊。”

    拔野笑道:“张老板也是老朋友了,那就老规矩称们商队的东西,我要两成!交出东西,就放你们过去!”那两个商主派着跟来的人都面有难sè,虽然他们也明白这一趟要出血,但每个关口就被搜刮去了两成,这趟生意也就别做了!

    张存仁却依然笑嘻嘻的道:“拔野老弟,你这样未免太不仗义了,像我们从东面往西面走的口袋里都是粗货,值什么钱?总得我们去了轮台换回了的才是好东西啊。不如这样,你且放我们过去,我们留下些酒水请兄弟们痛饮一顿,等我们回来时,那时再加倍奉上珍宝财物,你说如何?”拔野冷笑道:“你当我三岁小孩么?就这样放你们过去?谁晓得你们到不到得了轮台!”张存仁道:“要不这样,眼看着小金山也近了,到了那里我们能补充存粮,我们且将半数肉羊、存粮留下,算是给兄弟们吃一餐饱的!如何?”拔野冷笑道:“你当我们是叫huā子?也罢,看在老朋友份上,我只扣你们一成的货物吧。”

    张存仁苦着脸道:“拔野老弟,这些东西其实不全是我们的,都是东面各大族长让我们代运代售的,我们自己的货物其实不多,你要真拿了一成,我们所有人都赔不起,回去没法跟贵人们交待,左右是死,你是要逼我们拼命啊!”

    两人你来我往,拉椐了好半天,才算定下了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数字,拔野也不要那些皮毛之类,全要了黄金、白银、东珠等物,张存仁回去与商队诸人商量,众人虽然觉得数字不小,但肉痛一点还是可以拿得出来,又见拔野人强马壮,还真不敢真的开战,心想割肉总好过拼命吧,便凑齐了一麻袋黄金白银和三颗东珠,由张存仁带上山坡交接。

    拔野笑道:“看来你们商队肥得很,这次我的价钱开得低了啊。”几个陪同上山来的商户一听脸sè一变,拔野笑道:“放心,你爷爷我是言而有信的好汉子,你们有情,我就有义,不会再动你们!”他不但不动,还答应护送他们直到小金山。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拔野叫来二当家、三当家,让他们先带大部队回去,自己却带了三百心腹,果然护着商队一直走到离小金山一百五十余里,这才召来几个商队的头目道:“我就送到这里了,再往西会遇到唐军,那帮人可不好惹!

    我也不想惹他们!你们这一路去,包管不会有事了。今晚我们驻扎一晚,明日我便告辞。”

    众商家见他果然分毫不犯,这才真正放心,几个有见识的又暗赞了他几声,觉得这个拔野颇有见识,可以结交。这一路来拔野护送了他们三百余里,还帮忙打跑了好几拨马贼,这笔买路钱贵是贵了,却也算值了。

    不过他们却不知道当天晚上,拔野却带了几个人偷偷钻入张存仁营中,低声笑道:“老规矩了,你替我去轮台出货,回头买入些我要的东西。你知道我要什么。东西如何交接也是老办法。说着将几个麻袋丢在张存仁脚边,连同先前这支商队凑出来的买路钱也在其中。

    张存仁打开了麻袋见里头全是金银财宝,啧啧叹息道:“拔野老弟啊,你今年真是大发了,这么多的家当任是谁也够huā十辈子了!”

    拔野脸sè一沉,一按刀柄,道:“我家业渐渐大了,这些可是我几千兄弟的家当,你要是敢贪墨了,两万里路我也杀到你老家来个鸡犬不留!我们是马贼不是军官,天下分天策与契丹,我的马蹄却不分胡汉!”张存仁笑道:“放心放心,岂止你不放心我,镇州那边的族长们也都扣着我的妻儿老小呢,我总得回去的。要回去就得经过你小爷爷眼皮底下,天底下谁不知道,这小金山以东南北二千里都有小爷爷你的眼线。所以我哪里敢贪你的钱。”

    拔野哈哈一笑,又道:“这次去轮台,想办法给我弄一匹汗血宝马!二十柄横刀!”

    “这可为难了。”张存仁道:“别的好买这宝马宝刀,唐军盯得严,有钱也没处买去。特别是汗血宝马,就算买到了也运不出来,小金山那一关就没法子过!”拔野有些失望,挥手道:“那就算了吧!”

    张存仁忽然眨了眨眼睛道:“1小爷,其实以你这样的身手势力,若是去投了天策,兴许转身就能有宝马宝刀赏赐下来了。”拔野哼了一声,道:“寄人麾下我要东西自己抢岂不好过?还要人家赏赐!”

    张存仁笑道:“那是,那是。”拔野便带了手下离开,第二天双方才算真正分别。

    这边商队向东,又走了数十里,已进入小金山百里范围之内,沿途已经出现一些零散的天策斥候张存仁心中大定,对马夫道:“行了行了,到了这里西行一路就算有八成算成功了!”

    马夫道:“不会再有马贼了吧。”

    张存仁笑道:“不会了,保管毛贼也没有”

    他还没说完忽然前方又发生了尖叫,张存仁惊愕中,却见商队前面正转过一座山,惊呼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他还没反应过来,便见骑兵从四面八方围来!

    上次拔野围来,还只是包抄,这一次来者行动不仅神速,而且严密!没一顿饭的功夫,竟然就将这支上千人的商队来了个十面包围!

    张存仁脸sè大变,马夫惊道:“这这老爷,你不是说没马贼了吗?怎么又来了这么大一拨?这一拨马贼,怕是比那个双牙刀狼还厉害啊!”

    听了他这话张存仁反而心中一定,寻思:“这方圆千里,哪里还有比拔野更厉寄的马贼?再说这里又已经在小金山百里之内除非是……………”他心中划…过一道电光来:“天策唐军!”

    那边拔野辞了张存仁以后,带三百骑径自向东北,一路走了四百余里,眼看再走二百里路,就有他的一个巢xué在。拔野深知狡兔三窟的道理,虽然经营的巢xué超过两位数,但大多只是临时据点,只有两百里外的这个巢xué才是他的大本营。

    若是在中原,这样的六七百里足以是一个大州了,在这一带却是苍苍茫茫,只有高山、戈壁,全无人烟。这样的荒原,若是没人带路,非mí路不可。

    拔野却走得全不加思考,仿佛对这二千里间的道路熟如掌纹。

    忽然间远处有一骑缓缓走来,远看着似乎是匹受伤的马,望见了这边有数百人赶紧躲藏,但又望了一望,反而迎了过来,等人走近,拔野才认出是三当家,见他一身的鲜血,显然受伤不轻,惊道:“你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

    三当家哭了出来,叫道:“大当家,咱们家,咱们家”

    “咱们家怎么了!”

    三当家哭道:“咱们家没了。只有我一个人逃了出来。”

    拔野大怒道:“你胡说什么!我虽然带走了三百心腹兄弟,但你们手底下也还有两千多人,这附近又没什么强部,谁能灭得了你们!”三当家哭道:“不是灭是是被征去了。”

    “征?”拔野有些错愕,随即想到了什么,道:“契丹?”

    双牙狼虽是一伙马贼,但他们平时放牧,偶尔抢劫,在契丹眼中,其实与部落也没什么区别。契丹若有战事,总会对各部进行征兵。

    今年春夏之交时,契丹就已经自漠北进行过一次大规模的征兵,将各族精锐都征了过去入伍,据说已经南下去打中原了,那一次征兵一来拔野机灵,二来双头狼营所在之地比较偏僻,所以躲了过去,没想到这次又是在劫难逃。

    拔卑亨道:“他们来了多少人,你们就这样被他们征了去?实在躲不过,不会弃寨逃跑吗!”三当家道:“不知来了多少人,只是忽然间就将寨子给围住了,近两千人全堵在里面,不出来归附就都得死。”听三当家的描述,似乎忽然掩来的契丹军容鼎盛,非同小可。

    拔野又是一惊,要将寨子忽然围住,那可非是大军不可,他想了一下,又叫道:“不对,不对!这里是什么地方了啊,离小金山不过七八百里,契丹的大部队怎么会开到这里?除非难道又要打大仗了?“!。

第二零六章 马贼与将军

    第二零六章马贼与将军

    这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即便是远在大陆深处,由高山中流淌下来的冰雪河水也依然浸润着大地上的一切生物。书mí群2只是由于这一带处于契丹政权与天策政权的jiāo界范围,大一点的游牧部落都不愿意在这里生根,近一两年,盗匪日多,而老实的牧民反而少了。

    拔野是吃过太多苦难的人,匪xìng狐疑,在听说了三当家的述说之后,不肯轻信,仍然率领三百jīng锐仍然向老巢的方向前进。

    他小心翼翼地向东北方向又走了百余里,没进入一个地区之前总要先排除探骑,还没到达老巢附近,却已经和契丹的斥候互相发现。

    拔野与契丹、天策都有jiāo手经验,一看那斥候的动作、步骤,就判断出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派出来的探子,不是寻常部族派出来的人可比。拔野犹豫了一下,赶紧拉着队伍后退五十里,在一个隐蔽的山谷中藏了起来。

    契丹一旦发动征伐,就会像一个大雪球一样,会在统治区域内沿途吞噬其它部族,征集其它部族的士兵,如果顺从则编入行伍,若不顺从,要么事后会有可怕的报复xìng攻击,甚至可能当场就会下令屠灭其族。当然沿途诸族素来畏惧其威名,一遇征集都不敢反抗。

    拔野的这个双牙刀狼营平时看着威风,但靠的是匪患式的游击,若是正面遇到契丹或者天策的大军,那就如马车下的螳螂一般,一碾就碾死了。

    他安顿好人马的同时又派出了一个使者,去契丹军中jiāo涉,自称双牙刀狼部族,去问问契丹大军的首脑人物“为什么要围攻我们”,原来漠北的各种游牧民族不但多如牛máo,而且由于兼并,常常过个若干年就有部落灭绝,同时又常常会有新的部落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这些新的部落有可能是一些旧部落通婚的产物,或者是一些大部落的分支,也有可能是像拔野这样,聚集了一批人,经过若干年的繁衍生息后自然而然便成为一个新的部族。

    由于地方广袤,就是契丹也不可能认得所有小部族,拔野所部虽然是马贼,但自称是一个部族也无不可。同时这个使者还肩负另外一个任务,那便是去探听一下契丹那边的消息,看看那边的意图。

    拔野与使者约定:不管契丹那边如何回复,第一次回来时他必须单独回来禀报,后面不能跟着契丹的人,免得敌我未明就暴lù行踪。

    不等使者回来,到第二日一早他便拉着队伍在那个山谷谷口埋伏了起来,三当家问起缘由,拔野道:“契丹人的习xìng我太明白了,他未必肯和我们jiāo涉,多半会蛮来。咱们得防着点。”

    然后自己带着三当家等十余骑埋伏在山谷左右。黄昏时分便见十几骑契丹骑兵押着拔野派出去的使者向这个山谷赶来,三当家大怒道:“这个孬种,竟然敢背叛我们!”

    原来契丹方面果然如拔野所料,根本就不将这个小小部族放在眼里,听了使者的来意之后主将只是冷笑,便派了十几个契丹骑兵押了那个使者,bī迫他带路。

    那十几个契丹骑兵到了山谷之后,并未发现使者所说的“三百余骑”,大怒之下以为受了欺骗,竟然就将那使者砍了。

    双牙刀狼营埋伏着的人一见契丹如此心狠手辣都是心中一寒。

    忽然谷口出现了十余骑,却是拔野迎了上来,笑嘻嘻问道:“几位军爷去哪里?”

    那使者如获大赦,便指着拔野道:“这就是我们的头儿!”

    那十几个契丹骑兵的首领看了拔野一眼,喝道:“见了我契丹皮室,还不下跪迎接!”

    听到是契丹皮室,三当家等一时间脸sè都有些发青了,拔野也是暗中吃了一惊,再定神看那十几个契丹骑兵,为首三个的服shì兵器果然是契丹皮室军的派头,他眼珠一转,便翻身下马磕头,道:“小人不知皮室军驾到,还请恕罪。”

    那契丹首领也不将这些边远部族放在心上,甚是傲慢地道:“你就是那什么双牙刀狼族的族长?怎么这么年轻。”

    拔野道:“我是前任族长的儿子,我老头子死了,所以继了他的位置。”

    那契丹首领又问道:“你的人马呢?你派来的人,不是说你们还有三百多人,而且都是族内的jīng悍子弟么?”

    三当家等一听都暗骂那个使者,竟然将己方的消息全卖了。

    但拔野却并无这种感触,只是道:“我们沿途听说老家被一支大军占了,族人也都被征了,一时不敢回去,这山谷是我们临时歇脚的地方。今天早上,刚刚去了西南面放羊,还没回来。大人,请问你们为什么要占据我们这穷乡僻壤啊。”

    那契丹首领哈哈笑道:“谁要你们这破地方!只是你们的机运来了,我大契丹有位贵人要抬举你们,特许你们从军征伐。这就带上你们剩下的三百人,若真是jīng悍子弟,少不了编你们入jīng兵营。到了军中,很快就能见到你们的族人了。”

    拔野恭恭敬敬道:“若能跟随契丹皮室,那可真是我们的无上荣耀,只是不知道,能否告诉我们将要跟随的是哪位贵人?”

    那契丹首领哼道:“这么多废话做什么!到了军中,你们自然明白!”

    拔野道:“小人不敢,只是回头族中兄弟问起,我总得跟兄弟们有个jiāo代。”

    那契丹首领道:“你们只需知道要追随的是我契丹皮室,那还不够么?”他看三当家所跪的位置似是个副首领,便指着三当家道:“你去召人。”又指着拔野道:“你留下!”说着一个眼sè,左右两个皮室便带领其余骑兵动身,要将拔野围住作人质。

    虽然是十余骑对十余骑,双方数量相当,但契丹很明显自觉有必胜的把握。

    看看骑兵掩近,拔野想也不想翻身就上马,那契丹首领喝道:“你做什么!”

    拔野已经chōu出刀来,但三当家等却还有些愣,被那契丹首领一喝竟有些不敢动手。

    契丹皮室军的威名实在太大,莫看天策的jīng锐可以与之抗衡,陌刀战斧阵、汗血骑兵团等面对皮室军才不怎么感觉有心里压力。但到了漠北、漠南诸族这里,契丹皮室便仍然是不可战胜的符号,很多时候通常只是十几个皮室军开到,就能镇得一个小部族乖乖听令。[本章由为您提供]

    就算这时来的只是一个皮室兵而不是将,也足以令拔野的部下一时胆慑。这时作为首领的拔野若一犹豫,失了气势,接下来别说带来的十几个人不敢妄动,就是外围的三百人只怕也不敢反抗了。

    拔野却已经毫不迟疑地大喝了一声道:“走!”他的手下才急忙上马,往回便跑。

    不等那十几个契丹骑兵围上,拔野已经领人冲出谷口!

    那契丹首领大怒:“给我拿下!”

    十余骑兵便奋力赶来。双方距离不远,契丹兵始终咬着拔野的尾巴,看看对方已经进入包围圈,拔野猛地一个回身,竟然马上控弦,一个回马shè,双方相去不过二十余步,这一箭正中那契丹首领的肩头!他一个摇晃,翻身摔倒。

    三当家惊呼:“大当家!”心想那可是契丹皮室。

    拔野已大喝道:“一个不留!”

    三百余骑听到命令从埋伏处涌了出来,那些契丹兵见机好快,一见寡不敌众马上分散向各个方向逃跑!

    若是在平原地形,这时就算有十倍之众只怕也未必能将所有人留下,幸好拔野早已经打下了埋伏,经过两柱香的围堵截杀,这才将那十余骑兵尽数歼灭,只留下那个受了伤的契丹首领以及另外一个皮室作活口。

    虽然得胜,但拔野心中却是默然,心道:“我们三百个人,对方却只有十几个,而且皮室也只有三人,这还要huā这么长的时间,而且我们自己也伤了十几个人。我麾下这三百人在这里方圆二千里自以为无敌,其实遇到真正的正规军却是不堪一击!这两年我是趁着天策与契丹对峙,在他们的缝隙中才得以逍遥快活,若一旦大局势有变,像我这样的人再也休想过如今的日子。”

    他chōu刀抵着那契丹首领的xiōng口,bī问契丹兵马详情,那契丹首领冷冷的不作回应,拔野一拔刀就杀了他,另外一个皮室较为胆怯,又见他如此决绝,颤声道:“你可知道我们是谁?我们可是永康王的亲兵,你敢杀我们,回头你们一定灭族!”

    拔野问道:“永康王,那是谁?”

    那契丹皮室道:“永康王都不知道,那就是人皇王的儿子!”

    拔野这才吃了一惊,人皇王就是耶律倍,也就是耶律阿保机的长子,当今契丹皇帝的哥哥!当年耶律阿保机死后,述律平用了强硬的手段才硬bī着众大臣拥护耶律德光做皇帝,但这么多年过去,整个契丹境内却还是有许多人认为契丹皇帝的宝座应该是耶律倍的。这个契丹皮室竟然说东面来的是永康王耶律阮,那可就是契丹核心层的人物了!

    拔野又问:“永康王?”随即故意冷笑道:“你当我是傻子么?永康王是何等尊贵的人,怎么会来到我们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那契丹皮室叫道:“你也知道永康王,那还不快放了我们!我们这次可是来了十万大军!你若放了我,回头我还可以替你求情,若是敢动我们一根毫máo,回头十万大军压过来,大搜群山,你们这几百人一个也别想跑掉,一个也别想有个全尸!”

    拔野心中又是一惊,却笑道:“若你们真有十万大军,来到这里肯定是要干大事!岂会为了我们这个小部族而误了大事?”

    那契丹皮室已经猜到拔野在诈自己的话,又见他目lù凶光,只怕最后还是会杀了自己,便咬紧了牙根不肯再说话。拔野又再bī问,那契丹皮室却不肯说什么了。

    拔野不敢逗留太久,见这个契丹皮室不肯开口了,心道:“契丹虽然未必真有十万大军,可能将我老家两千人几乎一个不剩地全部征走,也就不会只是几千人马。不能留在这里了,这十几个人太久没回去,契丹的大军很快就会袭来,那时候可就是千军万马的围攻了!”下令将所有死尸推入山谷,扒了皮甲,缴了刀马弓箭,押了那个皮室士兵,急向西北退去。

    路上三当家道:“这下杀了皮室军,可将契丹得罪得惨了,不如且先往北边躲一躲吧。过了风头再说。”

    拔野道;“先往西,再往北!”

    三当家道:“要不我们就去小金山。看这阵势,契丹是要大举进攻天策了。只要我们将消息卖给天策,他们一定容我们入境,说不定还会有赏赐。”

    拔野心道:“若我孤身一人,去小金山领赏也是一条路子。但我手下有三百人,以天策那严明的法令,哪里容得有一支三百人的队伍在境内横行?契丹一来,我已经丢了两千部众,若去了小金山,那我就连这三百人也别想保住!”

    因道:“天策和契丹如今胜负未明,谁知道未来局面会怎么样?我们还是先坐山观虎斗,等他们两家杀个明白,我们再决定去向。还是先向西,走到小金山外二百里,再往北。去八葛海(今吉尔吉斯湖)那里躲躲。”

    三百余骑匆匆向西,走了三百余里,看看已经进入小金山三百里范围,拔野忽然觉得周围气氛不对。他们自知杀了契丹皮室,这祸闯得不小,又知道小金山以东三百里是近乎真空的地带,并没有什么强大的部族、势力足以威胁到他们,所以这一趟跑得太过迅疾,没有进入一个地区之前先派兵马踩踏。

    及拔野发现有些不对头,已觉周围形势不对。

    这时三当家也觉得有些不妥了,道:“大当家,林后、山间、石头后面,似乎都有人马影子!”

    拔野咬牙道:“迟了,我们只怕已经进了布袋口了!”

    三当家道:“那怎么办?”

    拔野冷笑道:“就算有人埋伏又怎么样!这里的地势又不是死地,要困住我们这三百骑,除非有三千jīng锐来!”

    契丹就在后面,若是jīng锐骑兵,随时会从后面掩来,拔野不敢向西,便向北走,走不出里许,横地里冲出一支兵马来,约莫三百人模样,个个骑马,冲出后挡在了西北面路口,三百人中二百人跳下马来,五十人持盾上前,三十人持长矛,二十人持短矛,长矛从盾牌缝隙穿出,那盾牌墙就像透出了三十根长刺,另外二十根短矛则卫护于左右,又有一百人各自持刀为第二层,而没下马的一百骑则立在第三层随时准备冲击。

    阳光斜斜照下,映得盾牌、长刀都发光发亮,显然都是jīng良的武器,而比这jīng良武器更可怕的是对方的训练程度——这个在拔野看来颇为复杂的阵势,竟然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完成了。当拔野发现对方时双方距离约莫百步上下,等到阵势完成双方竟然只缩短了五十步的距离!

    一想到在快马奔驰五十步距离的极短时间内便结成这样的阵势,这会是什么样的军队!不但拔野,双牙刀狼营的人全部都明白对面这伙人不好惹!

    “退!”

    拔野甚有决断,一觉得自己惹不起马上后退,战马来势太快,又缓冲出了十余步,这才后骑变前骑,慢慢退走。

    拔野心道:“北面走不了,先往南面迂回。最近真是霉透了,老家被契丹收了,再这里怎么又遇到了这样的人马!”

    向南走出**里,却见有两处缓坡,要从缓坡中间的缺口越过时,忽然缓坡后面又横出了一百多骑兵来,同时缓坡之上人影约绰,出现了一百多张强弓外加数十硬弩,强弓硬弩并不瞄准距离尚远的拔野等人,却将弓箭瞄向缓坡缺口以北的二十步外——很明显,一旦拔野进入这个区域,缓坡之上马上弓弩齐发,经过这一轮剑雨的压制与伤害之后是否还能冲破那百余骑兵的屏障,可就极难说了!

    更何况,在那百余骑兵的背后,还有没有埋伏呢?

    只刹那间的犹豫后,拔野又决定退走,然而北面去不得了,南面去不得了,却往哪里?

    “回去,回去!”拔野说。

    三当家上来问:“往哪里?”

    拔野看看西面,隐隐见到有有沙尘的样子,抚额道:“这次真是见鬼了!东有契丹,西有天策!一个要征我当兵,另外一个又在这里围堵我。难道他们两家是约好了来为难我拔野的么?我们双牙刀狼营真有这么大的面子!”

    他和小金山的驻军打过仗,对方军队虽然没亮出旗号,但拔野也从对方的武器、阵势中猜到多半是天策军。既然对方设了这样一个布袋,料想西面的人马只会更多,说不定便是大军所在!因此不敢向西,决定向东返回。

    三当家一听道:“大当家,东面有契丹!”

    拔野没好气地道:“契丹是大军,应该没那么快!只要逃出这个布袋口,我们仍然有机会溜走!”

    三百余骑向东退走了十余里,看看到了刚才发现有异的地方,却见东面的大路已经被五百余骑占定。那五百余骑无论装备还是人数都远胜拔野,而且拔野一路奔bō,马匹已经开始疲累,对方占定这里后却以逸待劳。这一仗还没打,三当家等就已经倒吸了一口凉气。

    同时他们还发现,西南、西北方向刚才占据南北两个路口的军马也正在向这边bī来,很显然布袋口正在收紧。

    三百余骑兵不自觉地放慢了速度,三当家愁眉苦脸道:“东南西北都有人马,大当家,我们……我们怎么办?”

    对阵走出一员年轻将领,看样子还不上二十岁,戴着银鳞头盔,骑着一匹hún血汗血宝马,手按横刀刀柄,出阵遥指着拔野道:“哪里来的部族,停蹄,下马,我不会难为你们的!”连用汉语、契丹和回纥三种言语说了一遍。

    拔野心道:“冲过去,还是不冲过去?看这阵势,就算能冲过去,我剩下的人马也不满百骑。”便用汉语喝道:“你们是谁!在这里拦着我们做什么!”

    那年轻将领微微一笑,道:“我们是大唐巡边部队,你们是什么部族?你会说唐言啊,很好,很好。不知道是什么部族,放心下马吧,我们不会为难你们的。”

    这几句话对于几乎要走投无路的人来说深具蛊huò力,拔野却不准备束手就缚,哼了一声说:“大唐的巡边部队?这里离小金山将近三百里,什么时候也成了大唐的地方了?”

    那年轻将领一听这两句对答,就知道对方不是会轻易入瓮之辈,他这次的任务却不是要取胜——这对他来说并不难,而是要将进入视线范围的所有人全部截住,以保证西面行动的隐秘xìng——这对他来说就有一定难度了。因此若有可能,他是打算用武力威慑的手段来bī迫对方就范,而不是真的开打。

    这时也不接拔野的话,只再问一句:“你们到底是什么部族!你是首领么?叫什么名字!”

    这句话一问出来,已经显得颇为严厉,却也符合漠北法则。漠北是个丛林世界,部族之间彼此可能有恩仇、有血缘,也有领地争执,或者是同属于一个大的部落,或者是有间接的亲缘,因此狭路相逢时通常要亮出部落名号,以免误伤。

    拔野一时踌躇,那少年将领又bī上一步,道:“再不表明身份,我可要当你们是匪患平灭了!”

    拔野低声对手下道:“准备散走!二十人一队,横旮领汇聚!我给你们断后!”这化整为零的逃法,乃是他面对强敌时保存最后实力的最后手段。

    三当家等低声领命后,拔野却嘻嘻笑道:“这里天不收、地不管,本来就是匪患的地盘嘛。倒是你们,大唐的骄子们,来这里干什么呢。”他说几个字就前进几步,看看时机一到,忽然喝道:“走!”

    三百余骑猛地一起嘶鸣狂冲,一批向东南——那里是灌木丛,一批向东北——那里是碎石地,灌木丛和碎石地都不利于马匹奔驰,但唐军五百余骑不能将偌大的地方占得滴水不漏,只能堵在正东,要想去追赶他们,就得分兵,一旦分兵,双牙刀狼营的人就有可能逃走!

    拔野则率领七十余骑向正东bī来,要看对面的年轻将领如何应对。

    忽然东南、东北马匹嘶鸣,那里竟然也有埋伏!

    一些绊马索出现在了低矮灌木丛中,一些钩镰枪则闪现在碎石地中,往这两个地方冲去的马贼纷纷中招,有的落马,有的勒缰,拔野暗叫一声:“不好!”

    那年轻将领挥了挥手,这才分别有一百五十骑向东南、东北驰去,准备接收战果,但这批马贼如此狡猾,年轻将领已经预感到可能无法将对方全部截住,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

    拔野这边更觉得悲催,知道这一仗过后,能逃出生天的人只怕不会超过两成,就算能逃出去,以后自己是否还能号令得了双牙刀狼营的残余部下便更加难说了,只怕自己苦苦拉起来的这个团伙将从此烟消云散了。但到了这个地步,哪里还有后退的余地?一拔刀怒道:“冲过去!”

    那年轻将领眼看无法善了也深感可惜,后面的二百骑兵不等他下令已经以骑兵阵上前——这二百骑兵以五十为一列,分作四层前进,秩序井然,显然经过颇为严格的训练。

    双方离得近了,拔野发现对面bī来的骑兵竟然都十分年轻,差不多和自己一样大,三当家忽然叫了一句:“哎哟,那将军好面熟!啊!他是张荣!大当家的,他是张荣!”

    拔野一阵愕然,果然发现对面那人就是曾经的伙伴——后来在天山北麓击掌分离了的张荣。

    拔野脑子转得极快,自知这一仗打下去自己讨不了好,眼看柴荣这时分明已成了一方将领,大叫:“张荣,还记得拔野么!”

    眼前这个张荣,其实就是柴荣。当初柴荣化名为张荣,后来与郭威相认,改回名字叫郭荣,后来郭威续弦生子,因思念亡妻柴氏,恐柴家无后,便又让养子改回原姓,兜了一圈,柴荣自此才叫柴荣。

    柴荣也是一愣,心想谁知道我曾用过的名字啊,随即想到拔野二字,马上喝令:“真是拔野?下令你的人后退!”

    双方各自约束手下后退,拔野这边已经损失了不少马匹,他又上前来,叫道:“真是张荣吗?”

    柴荣上前,道:“是我!”看得仔细了,喜道:“拔野,真的是你!”

    拔野也有些唏嘘,道:“你做将军了。”

    柴荣哈哈笑道:“还不算将军,现在是都尉。你也做马贼了,只是没想到今天却让我遇到了你。”

    当初柴荣和拔野同属少年俘虏营,不过柴荣是来改造他们的军官,而拔野则是来改造他们的对象,后来双方各有际遇——拔野这边以从少年俘虏营中带出来的少年做班底,发展出双牙刀狼营来,独霸一方,柴荣则在天山北麓接受杨易的严格训练,成为了都尉,麾下一个府的士兵,也是以当初从少年俘虏营中带出来的人作为主干,比如石章鱼、庚新、陈风笑等等。

    这时双方相认后,拔野和柴荣的部下也都认出了对方,各自生出感慨来。

    拔野看看柴荣一身的装束行头,手中横刀是百炼jīng钢,胯下坐骑是自己千金求不得的汗血宝马(虽然是hún血的),忍不住哼了一声,道:“今天却让你看了我笑话了。”

    柴荣笑道:“当初我们有约定,若唐军打了败仗,我还没死就去投奔你。若我做了将军,你还没死就来投奔我。现在我虽然还够不上我大唐军衔中的将军,却也是一府将领了。幸好刚才没将你打死,不如你就投了我吧,若你不肯在我手下屈就,我就帮你再行引荐,只要你能立功,将来定得重用!封妻荫子不在话下!”

    拔野指着柴荣身后道:“你说要引荐我,为什么你的手下还在动!”

    原来柴荣虽然上前和拔野说话,他的部下却还是堵住东面路口,并未放松。同时后面又有士兵bī来。

    柴荣叫来石章鱼,道:“去跟第四府的人说,让他们且停一停。”

    石章鱼领命去了,拔野道:“第四府?”

    柴荣道:“就是在南面、北面堵你们的人。也是我的同袍。我老实对你说,这次我们的任务,是叫你们一个也逃不出去!你就算逃过了我这一防,在东面还有第一府。拔野兄弟,这次我不能放你走了。你们都是我的旧相识、老兄弟,不要让我难做了!”

    拔野脸sè有些难看,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为什么要布下这么严密的罗网?”

    柴荣道:“事关军机,我没法答你,但我应允你们,只要你们放下武器,绝对不会坑害你们。我的话,你信不信得过?”

    三当家这时也走近了,一听忙说:“副队正的话,我们当然信得过。”副队正正是柴荣当年的军衔,当初柴荣答应放走他们,事后果然一诺千金,有了当年的影响,柴荣此时对双牙刀狼营来说信誉便十分之重。

    拔野却道:“我自然信得过你,但放下武器,却是不行!我只能答应你,我绝对不会泄lù你们的事情。我的话,你信不信得过?”

    柴荣眉头皱了起来,道:“我自然也信得过你,但军令所限,我没法答应你。”

    拔野何等机灵,忽然来一句:“张荣,你们要对漠北用兵,对吧!”

    柴荣脸sè一沉,他尽量控制自己的神情,但毕竟年轻,不能做到将心事完全隐藏,神sè还是有些不自然。

    拔野道:“这样吧,你帮我想个办法,只要保住我的部众,我愿意听你安排。”

    柴荣道:“你若是商队,我可以保你平安去到小金山以西。可你是马贼,我怎么能容你入境!除非你解除武器,从此当良民吧。”

    拔野道:“我跟你不谈jiāo易,只论信义。但看来你并不能做主,这样吧,我有个关于契丹军队的消息可以卖给你的上司,你去问问你的上司肯不肯跟我jiāo易!在此之前,我们可以在你们的监视下驻扎。但要我解除武器——不行!”

    柴荣有些动容:“契丹的消息?”

    拔野道:“我以昔年少年俘虏营走出来后死剩下的几十颗项上人头向你保证,我有你们很需要的情报!但是,我也希望你能给我引荐一个能够做主的人!”

    柴荣看着拔野,好一会,才道:“好,我相信你!我带你去见石将军!”

    拔野一愣:“石将军?不是慕容旸?”

    柴荣笑道:“当然不是。”

    拔野估mō着,道:“姓石的?那是谁啊。可别告诉我是那个横扫千军的铁兽石拔!”

    柴荣的神情再一次扭捏了起来,拔野骇然道:“天!不会真是他吧!”

    ————————

    因为期末考等缘故,这次停得太久了。

    最近会争取加更一次。

    抱歉。

    本书最后一个关键战场即将展开!

    这一仗如果能胜,那便为百世开太平了!

    然而也正因如此,这一仗要打的,将不只是铁骑与陌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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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二零七章 各方算计

    万字大章奉上,请诸位笑阅——其他书友正在看:。TXT电子书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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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柴荣虽然只是一个都尉,只算是勉强进入唐军的中层,但他在山北唐军中拥有较为特殊的位置。

    首先他本人训练过少年俘虏营,在轮台战役中立过奇功,虽然都尉的位置在唐军之中并不算很高,但他的功勋与表现在同龄人里头却是光芒四shè,只凭着他的功劳、表现与年龄,就足以让他进入到唐军高层的视野,让他成为军方重点观察与培养的对象。

    更何况,柴荣还是郭威的养子。轮台一战奠定了郭威在天策唐军之中的声望,北庭大胜之后,郭威与石拔、慕容chūn华、马继荣同时晋升为上将军,成为仅次于郭洛杨易这两位大将军的高级将领,已有资格与闻最核心的战略决策。柴荣作为郭威的养子,在信任度上自然也就胜过了其它人。还在北庭接受训练时,他便已经是能够直接见到杨易的少数人之一。

    这次针对漠北的攻势,他也是知道秘密最多的中层将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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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拔野在柴荣的安排下,骑上快马,由庚新护送迅速赶往后方。

    唐军的触角在最近一段时间忽然伸到了小金山以东三百里,而且拔野更发现这个触角还在不断东延,一路西行,拔野注意到唐军并非固列阵势,而是向东行军。他马上就意识到柴荣应该是作为最前沿的探路先锋。

    在柴荣以及他所说的“第四府”西面,又有三层兵马,每一层都有三个府左右,这支军队便一共是九个府。拔野又注意到。自己沿途所见的士兵个个都年轻得非常明显,年纪都是和自己差不多,在jīng力弥漫中不自觉地展现出强烈的冲劲来。

    他不知道,这九个府的兵力,正是唐军高层所称的“孤儿军”。全部是集结了过去几年在各场大战中丧失了家人的孤儿,不分敌我地在天山北麓进行高强度的训练,由杨易亲自主抓。乃是近年唐军内部的新生力量之一。

    这支孤儿军武器配备是复合的,而马匹配备则是一人三马——包括两匹战马与一匹负重马,机动力非常强。在训练中展现出了不弱的战力。在演习中比之鹰扬军中间也不逊sè了。但这支军队仍然有一个令人担心的重大缺点——他们尽管曾领了任务在天山南北剿杀马贼与叛luàn,但毕竟尚未经受过真正惨烈的战争,因此对于他们能在即将到来的大战中发挥什么样的作用,杨易对此尚有保留。

    越过了这三层兵马以后,便有一座大帐低调地坐落在一处山谷之中,山谷的周围若隐若现地布列了十几处驻兵处,拔野根据直觉判断,这十几处驻兵点应该不超过万人。

    他的估mō虽不中亦不远矣。这一批兵力便是孤儿军的靠山军力,一共六个府的兵力,以带马步战兵为主。是用经过轮台一战洗礼的民兵,再加上部分新收牧民、新收番众训练而成。而以安西老兵作为各府、营、队、火的主干,这支军队以长矛步战为主要特征,每三人配备两马,号为“长矛阵”。军队的大部分人马都经历过大战,其平均年龄约三十上下,就锐气而言不如孤儿军,就经验来说却是远胜。

    拔野在山谷之外还尚能游目,但一进山谷,忽然感受到一股空前未有的压力!

    山谷之内除了那座大帐之外,就都只是一些小帐篷,驻扎的人马不多,大概只有几百人的样子,但这几百人个个都能给拔野以一种无形的压力,这种单兵压力,拔野从所未见——好看的小说:!就算是前两天见到的那三个皮室,以及以前曾jiāo手过的小金山驻军,和山谷中这几百人比起来似乎都远所不及!

    庚新一路将拔野送到这里,才由山谷中一个校尉指引进入大帐,庚新先进去参见,过了好一会,才出来接引拔野。

    大帐之内没人伺候,只站着两个卫士,坐着两个将领,正面那人身材不高,未穿铠甲,但肌ròu虬结有如一块块的石头,只是小肚子颇见隆起,微微有些发福,但眼睛一扫过来,仍然能令人感到仿佛被一头猛虎盯着!

    庚新已经行礼下去:“都督!双牙刀狼部族酋长拔野到。”

    拔野一听大吃一惊,心道:“难道真的是石拔!”

    唐军这些年军政体制变化颇大,原本只有郭洛、杨易两个都督,随着统治疆域的扩大,执掌北庭的杨易、执掌河中的郭洛分别晋为大都督,而在比河中、北庭次一等的重要军事区域则设都督以总管军队,拔野消息灵通,知道在大西北在杨易之下,称都督可没有几个,再联系之前柴荣说那人姓石,都督而且姓石的就只有一人,那就是有横扫千军之称的铁兽石拔!

    他所料不错,眼前这人正是石拔,他经由密令被张迈从碎叶征调到此,为了避免碎叶河流域的动dàng,碎叶的大军基本未动,石拔这次只带了五百亲卫空降,而这五百亲卫亦是整个天策唐军最强的战力之一,以同样数量而言,也唯有皮室、龙骧、鹰扬中的佼佼者才能与之并肩。这也是拔野会感受到那么大压力的缘故。

    这时的石拔已经不是当年的小石头了,随着阅历的增加,双眉已略见沧桑感,其实他的年纪也不大,但一个鏖战数十场、斩敌以百计的人,身上所带的已不是那种散发出来的杀气,而是杀气沉淀下去后不怒自威的震慑力了。

    面对着他,拔野亦不敢不低头。

    “你就是拔野么?”石拔看着拔野,笑道:“我听小柴荣说过你们的事情,不错不错,少年人就该像你们这样——其他书友正在看:。不过小柴荣选的路是对的,你选的路却错了。现在这个时代。做马贼没前途。”他和郭威不但是同袍,而且是好友,因此对柴荣多看顾了几分,否则凭着柴荣的身份地位,他的故事尚未有资格入得石拔的耳朵。

    拔野有些奇怪。心想你不问军情,怎么却来关心我们的往事?但不知为何,听了这几句话心里却不自觉地与石拔拉近了一点距离。觉得这个驾驭数万人、统摄数千里的唐军大将并非高不可攀。

    但拔野仍然简单地回应了一句道:“人各有志。”

    石拔哈哈又是一笑,便不再谈论这个话题,开mén见山道:“听小柴荣说你有契丹的军情要卖给我。却不知道是什么军情。”

    拔野道:“我与柴荣相见的地方。再往东三百里,便有契丹大军,而且大军之中,有皮室!”

    简简单单的两句话,却叫石拔旁边一个中年将领有些动容,道:“皮室?你确定?”

    这个中年将领叫安守智,乃是安守敬的堂弟,一直以来并不以战场征伐闻名。主要是在后方负责训练、后勤、情报处理以及参谋划策,孤儿军以及长矛阵,他也是主要的负责人之一。这次石拔空降。安守智便被派来做石拔的参谋。

    拔野道:“我确定,而且我还俘虏了一个皮室。”当下便不再隐瞒。将自己的老巢如何被契丹征调、自己如何遇到皮室之事说了,安守智听说他还俘虏了一个皮室,马上问道:“那俘虏何在?”

    拔野早有准备,道:“带来了,就在山谷外边。”

    安守智与一个卫兵耳语几句,那卫兵马上领命去了。

    若放在以前,石拔听说有仗打一定大感兴奋,这时却没什么反应,只是问安守智道:“永康王?那是谁?契丹中的猛将么?”

    论武力石拔有万夫不当之勇,但对敌国的人物掌故却并不熟悉。

    安守智道:“永康王,就是耶律阮。”三言两语将耶律阮的来历解释了个清楚。

    石拔一听笑道:“这么说来,那不就是赞华活佛的儿子?”

    拔野不知道赞华活佛是谁,听安守智道:筋一转,心道:“难道这个什么赞华活佛,就是契丹的人皇王耶律倍?怎么他成了什么活佛!”

    石拔又笑道:“若是这样,那这次他们岂非可以父子团聚?”

    安守智看了拔野一眼,道:“两国相争,就算是父子之亲,面对面也是要相杀的。”

    石拔哈哈笑道:“什么两国相争,元帅说了,咱们这次来漠北,是来弘扬佛法,不是来两国相争。最好活佛的佛法能叫那耶律阮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就省了很多事情了。哈哈,哈哈……”

    拔野越听越觉得mí糊,自来关于石拔的传闻,不是嗜血铁兽,就是横扫千军,但这次他忽然率领大军前来,竟然说什么弘扬佛法,却叫人太也mō不着脑袋了。

    安守智不肯再拔野面前泄lù太多机密,便不接口,只问道:“契丹方面,人马有多少,你可探得什么消息?”

    拔野道:“据被我俘虏的那契丹皮室说,有十万大军。”

    石拔一听嗤之以鼻,安守智也道:“不可能。那只是虚语。且不说为了南方的事情,漠北jīng锐被大批chōu调南下,就算是还留下的人里头有这么多人马,以耶律阮的身份也绝不可能调动这么多人——耶律德光也不会放心将这样大的人马jiāo给他。”

    拔野虽然伶俐,但涉及到国家政略方面的事情,就没法chā嘴了——其他书友正在看:。

    石拔问安守智道:“你看这次这个耶律阮忽然跑到这里,为的是什么。”

    安守智道:“有两个可能,第一是耶律德光要他来送死,借我们的手,趁机铲除耶律倍一脉。第二是耶律德光真的准备对轮台进行攻击,以分甘秦战势。当然,如果耶律阮是未奉命行事,那就是另外的可能了。”

    石拔又问:“按你说他们大概有多少人。”

    安守智道:“耶律阮手中就算有皮室军,应该也不会很多,能有四五千人到顶了,多半还没那么多。但他承乃父遗绪,契丹近族有不少和他亲近,因此应该有相当数量的契丹近族可以调动。或许可以bī近万人。但耶律德光对他这一脉十分猜忌,应该也会加以限制,当也在几千人上下。”

    所谓的契丹近族,就是和契丹关系较近的回纥、奚族等族,这些近族由于与契丹齐心。又能得到较好的武器配备,战斗力十分可观,其jīng锐未必就比皮室军逊sè。甚至皮室军的兵员来源本来就有一部分出自契丹近族。

    安守智继续道:“至于耶律阮沿途所征之杂族,数量则可能在万人以上。但这些人也只有数量,不足为虑。”

    “那也不能这么说。”石拔道:“人多起来。还是很麻烦的。尤其前面九个府的那些小子们。其实我还是有些担心的。但耶律阮既然来了,不管他是为了什么目的,这一仗还是要打他一打的。”

    安守智看看拔野,yù言又止,石拔知道他担心泄lù军情,笑了笑,对拔野道:“你真的不愿意投效我军。我可告诉你,现在投效我军。可有大大的好处,说不定过了今年,封侯拜将都有可能了。”

    拔野可不大肯信。心道:“我临阵来投,最多只能去做阵前卒。”他不肯做炮灰。便跪下道:“拔野山野牧民,只愿意逐水草而居,不愿当官——好看的小说:。请石都督成全。”

    石拔道:“你的脾气够硬够臭,却算对我胃口,再看在你给我带来了敌军情报,若在平时我也成全你了。但现在你已经误入我军,知了我许多机密,我却不能就这么放了你。因此这一场仗,你愿意也罢,不愿意也罢,都得协助作战。但我可以答应你,不会叫你去做阵前卒,只是派了你去柴荣处,受他节制。待我搞定了耶律阮,那时再划个二三百里水草给你,许你自成一族,算是我大唐辖下。这个条件,你觉得如何?”

    拔野这时已知道柴荣就是张荣,心道:“若归柴荣节制,他想来不会让我们去送死。”便躬身道:“愿意!”

    石拔挥手道:“那就下去,到前线听令吧。”

    拔野出去后,安守智才道:“这人刚来,只怕……”石拔道:“这么细的事情,咱们就不要理会了,让柴荣处理吧。嘿,本来还想着能否让前锋tǐng进到乌山,这才亮出旗号,现在看来是没指望了,只能在这里打他一场。”

    安守智又道:“现在就打?要不要等大石将军的人跟上再说?我们现在手头只有一十六府兵力,只怕有些不足。”

    石拔冷笑道:“我石拔有万人在手,还怕谁来!虽然我手下带的不是老部下,是一群新丁,但区区一个耶律阮,我还不放在眼里。再说双方相距已经不过三百里,我们能察觉到他们,他们难道还会完全被我们méng在鼓里?这一仗非打不可了,只是比我们预计的有所提前罢了。哼,本来想着会遇到耶律察割,谁知道先撞上了这个什么耶律阮。”

    安守智道:“若这样,那我可要先快马通知大石将军和李枢密,让他们有个准备。”

    石拔哈哈笑道:“不止,还要派个人去通知赞华活佛……等等,就将那个皮室俘虏送去,他不是自称是耶律阮的亲卫么,如果真是耶律阮的亲卫,说不定会认得耶律阮的老子。哈哈。就这么办!”

    ————————

    四百里外,耶律阮也已经发现前面动势有异。

    这次耶律德光南侵,他一早便从韩延徽那里得到消息,打探到天策军在甘陇有大规模的调兵行动,韩延徽综合种种情报,判断张迈此次东征,只怕连北庭的jīng锐都调了过来。

    “若鹰扬军东调,则北庭必定空虚!”

    契丹和天策一样,拥有多面作战的能力,当然这多面作战必须得非主次。如当初张迈西征,中原和契丹乃是足以与天策政权抗衡的实力,张迈便无法两头同时打仗,而这次耶律德光虽然大举南侵,对付的是同一个天策政权,则耶律德光便还有余力派出一支偏师去试探北庭的虚实。

    他下令,让妹夫萧翰为西北招讨使,镇守契丹在漠北的统治中心——镇州,又命耶律察割为西征详稳,耶律阮西征都监,统兵西征北庭。契丹方面的战略规划。是北庭如果防守严密,则这一轮试探xìng攻击便起到分天策甘陇军势的作用,但若北庭果然如韩延徽的细作系统回报上来的情况一样兵力空虚,则这试探便变为真正的奇袭,大军可席卷而西。横扫北庭,破轮台,然后威胁龟兹、焉耆。斩断甘陇与安西的干连。

    耶律阮领命之后,自请为先锋,他手下拥有皮室军二千多人。近族战力四千多人。沿途又征集诸族诸部,共杂得诸族骑兵逾万人。

    征集双牙刀狼一部时出的小意外,丢失了几名皮室,对于耶律阮来说也不算什么大事,并未影响他进军的进度,然而他派出去的斥候却在小金山以东四百里就探知有异!似乎天策唐军在这个地区也有军事行动一般!

    耶律阮的副将耶律安抟是契丹族内有名的人物,其父迭里跟随耶律阿保机南征北战,漠北阻卜之战、套南党项之战、东胡渤海之战。全部都有耶律迭里的背影,在契丹影响不小,耶律阿保机死后。述律平称制,要立耶律德光为皇帝。耶律迭里拥护耶律倍据理力争,被述律平下狱杀死——其他书友正在看:。

    要知耶律倍毕竟是嫡长子,在国中根深蒂固,述律平也没可能真将所有可能亲耶律倍的人都斩尽杀绝。耶律德光看重耶律迭里背后的力量,对他的儿子耶律安抟善加安抚,耶律安抟表面并无异志,但暗中却与耶律阮走得甚近,他们父子一脉,都是拥护耶律倍一系的。

    这次耶律安抟本是归耶律察割麾下,耶律阮自请为先锋,耶律安抟便趁机自请为耶律阮的副将,沿途出谋划策,行三千里便收得七十余大小部族,使耶律阮实力大增。

    但耶律安抟却还是暗示耶律阮,单凭这点力量要想撼动耶律德光和述律平的根基,最好还是以此为基础,取得对北庭方面的战功,扩大在漠北以及归附的回纥族中的影响力,徐徐以图大事。

    这次耶律阮向小金山方向用兵,正如石拔对乌山方向用兵,都带着几分袭击的企图,然而没想到离小金山还有几百里,就已经遇到彼此的大军了。

    耶律阮得到情报之后沉yín道:“韩延徽怎么办事的!不是说北庭必定空虚么!怎么天策却敢派人出小金山?”

    漠北东西数千里,广袤得契丹人并不太害怕唐军会趁机进袭,但若按照韩延徽的情报,则此时杨易在轮台自保尚且不暇,怎么还有可能派兵出境?

    耶律安抟道:“兵势险诈!张迈、杨易尤其是狡猾,他们做出来的事情,什么样都是有可能的。但料来张迈不至于会蠢到同时发重兵攻击关中和漠北。”

    当初张迈议东征的时候,甘陇就已经有了反对的声音,如果张迈当时说要同时进军漠北,只怕举国都会哗然!

    漠北的征途,素来为汉家畏途,不是漠北有多少天险强军,而是因为漠北实在太穷,攻占的收益不大,而成本实在太高。

    这片延绵万里的蛮荒之地不像中原一样有标志xìng的名城大都,攻下了就成了——其他书友正在看:。漠北千百部族,若得召集会席卷南下劫掠中原,但中原军队如果占据优势北上讨伐,这些游牧部族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哄然流散,化整为零地躲入大漠与草原深处,汉家军队怎么去找他们?就算有百万大军,也没法占据漠北所有的绿洲河谷啊,若是找不到他们,要么就得退回中原,要么就是占据某处战略要地。

    可一旦汉家的大军驻扎下来,由于贫瘠的漠北根本无法支持一支完全脱产的军队,而要从中原转运粮食的话,光是后勤问题就足以将中原王朝的财政掏空。漠北诸族却可以伺机待动,一等中原军队有隙马上便能趁机反击。

    汉家军队之所以视大漠地区为畏途可以总结为一句话:穿鞋的怕光脚的。

    在漠北,汉家军队可以百战百胜,却承担不起一起战败,而胡族却不怕多次战败——只要他们不被歼灭,战败之后躲起来,回头一个召集,又能成军。

    历史上汉家平定漠北者,就算是最强盛的汉朝与唐朝,也只有在武功最强盛的时期才算做到。天策政权内部的大部分人,就算那些拥有一统宇内的野心者,也都认为天策军必须先下中原。然后再图漠南,最后再对付漠北,这个思路,就连耶律德光也认为必定如此。

    契丹决策层的所有人,都不认为此时的张迈拥有攻占漠北的能力。

    这时耶律安抟也道:“北庭究竟是否空虚难以预料。但若说天策军想要攻占漠北那绝无可能。现在这支军队,他们的目的很可能与我们是一样的。”

    “你是说……”

    “作势强攻,以分甘陇之危。”耶律安抟道:“他们出小金山数百里。忽然冒出来作出进攻镇州的态势,为的却是要我们以为他们要全面进攻漠北。这个消息一旦传到河套,我军在那边的主力必定军心浮动。就算皇帝陛下心中认定张迈肯定吃不下整个漠北。但随军的漠北诸族jīng锐听到消息却一定思念亲族、士气受损——其他书友正在看:。”

    耶律阮哼了一声。他可没伟大到希望耶律德光得胜,虽然倾向于相信耶律安抟的判断,却道:“那此事……应该如何回禀后方?”

    耶律安抟道:“唐军的虚实我们还没mō明白,若是夸大其词也是不妥,将来还可能会落人口实。不如据实回报,是否向陛下回禀,该怎么向皇帝陛下回禀,都由详稳做主。同时我们仍然稳步向西。试着与东进的唐军打一仗,唐军是龙是蛇,一打就知道了。”

    天策唐军在张迈西征归来一战之后。渐渐有意识地淡化“天策”的称呼,自李从珂败亡之后。就连外界也渐渐接受天策军为“唐军”的说法了。

    耶律阮听从了耶律安抟的建议,便一边向西进军,一边将遇到唐军的事情回禀后方。

    ————————

    如果说,这次契丹西征的大军是整个契丹军力系统的偏师,那么耶律阮便只是这支偏师的偏师,这次契丹西征的大军主力尚在数百里之外,原本契丹人也没料到唐军会主动出击,更没想到双方会这么快就遭遇上,所以主力和前部尚未会合。

    在这一点上唐军那边的情况也是类似的,石拔的背后也还有大军正在继续东行。在未建立铁路运兵站之前的冷兵器时代,大部队的前锋与后勤之间通常拉得很远,有的时候甚至达到上千里之大。像五胡luàn华时期前秦号称百万大军,但前军已在淝水接战时,最后的部队才开离关中。

    耶律阮的消息一日二百里,两日后到达西征详稳——耶律察割的军中,耶律察割听到消息之后召军中智囊耶律敌猎、猛将罨撒葛商议。

    罨撒葛欢喜笑道:“来得正好,也不用去小金山了,现在刚好杀他一场!最好永康王先别动手,留几个唐儿给我们才好。”

    耶律敌猎却道:“漠北不是现在的唐军可以吃得下的,就算杨易的鹰扬军其实没去南方,他亲自领兵来打漠北,我们也不怕。但眼下却有一件事情,比对付西面的唐军更麻烦。”

    罨撒葛道:“什么麻烦事?”

    耶律敌猎道:“那就是怎么向陛下回禀。陛下命令详稳西征,一来是分张迈的军势,二来是窥伺北庭的虚实,三来也是以攻为守,好保漠北无恙。其实我们都不怕唐军进入漠北,他们若真进来,来十万人叫他们饿死十万人,来二十万就叫他们冻死二十万!但就眼下来说,却要堤防这是唐军的诡计。”

    耶律察割道:“你是担心这个军情报到南面,会影响南征大军的士气。”

    “那是自然的。”耶律敌猎道:“不但影响士气,甚至会影响帝心!中原的胜败,是屋子外面的胜败。这漠北却是我大契丹的后院。后院如果起火,皇帝陛下在南方也无法安心用兵的。而且这次随征的人马里头,漠北诸族也是劲旅,这些人会打仗却没什么脑袋,他们如果听说唐军居然出兵漠北一定要担心亲族。谣言一旦传播开来,陛下再怎么解释说漠北不会有事也没用了。到时候向南方传递这个消息的详稳就要承担这个过错了。这次永康王派人来传话,口气模棱两可,我料他也是不想承担这个责任。所以把这个担子推给了详稳。”

    “永康王也会用心思了啊。”耶律察割叹息着,说道:“以张迈狡猾的个xìng,的确很有可能会派一支偏师佯攻漠北。若我真上了他的当,那岂非让诸族笑话!这个消息便暂且按住吧。但这一支入境的唐军也不能轻易放过!传令。让永康王好好修理他们一番,最好灭了他们,然后持了首级,去小金山喝关扬威!”

    耶律敌烈道:“永康王这次颇有建功立业之心,我想不等详稳传令他多半已经动手了。但敢来偷袭漠北的部队。人数未必很多,只怕却还是jīng锐,这场仗我们反而要提醒永康王得小心。”

    ————————————

    几乎与此同时——好看的小说:。得到“权副都尉”身份的拔野也见到了柴荣,与拔野一起到来的还有石拔的命令——他已经决心要攻打这支部队。

    本来孤儿军九府和长矛阵六府拉开的距离颇远,石拔既然打算正面用兵。便接连两日行军。要使大军汇聚。

    孤儿军九府人人好战,恨不得马上厮杀。在九府都尉里头,柴荣是唯一一个头脑比较冷静的人,论武勇柴荣在九府都尉中其实并不算很出sè,但这份沉着镇定,却是这个年龄的少年将领中所罕见。

    他与拔野、石章鱼、陈风笑等人商议战况,石章鱼陈风笑都说不用想那么多,等石都督命令一下就开打。石拔并非孤儿军的训练者。但他战功赫赫,又是少年成名,孤儿军九千少年至少有九成都视他为偶像。服他的指挥。

    柴荣却道:“敌军虚实未明,必须先探知对方的兵力再说。”

    这时更前面的第一府、第二府已经和契丹有了一点小规模的接触战。双方各派斥候、探子,从彼此的军队活动范围来推测彼此兵力。

    柴荣便传令下去,让手下辅助第一府、第二府,以或许对方情报为主要任务。

    石拔抵达以后,唐军方面的总兵力达到一十六府,那边耶律阮则拥兵一万八千人,就人数来说方方彼此相当。至于战力则彼此都是一头雾水。

    安守智盘算着敌我军情,却也不敢大意——因为他对孤儿军的战力仍然没有把握。尽管孤儿军在演习的时候表现出sè,但演习和实战永远是两码事!

    那边耶律阮已经打出了旗号,石拔却还没竖大旗,他召集了十六府都尉,笑道:“知道我为什么不竖大旗么?”

    几个年轻的都尉同时问道:“为什么?”

    石拔笑道:“我怕竖起了旗号,就将对面的契丹吓跑了——好看的小说:!”

    诸将一听哈哈大笑。

    这次聚议后,石拔便定下了与契丹会战的决议。

    柴荣回到军中再与诸将商议,诸将都摩拳擦掌,准备厮杀。拔野忽然道:“石都督的意思,怕是要取胜杀敌吧。咱们要打,对方可未必要打。彼此都是骑兵,跑得都快,如果一方不准备厮杀,就在这几千里地跑来跑去,靠拉锯就能拖上几个月。”

    拔野说的不错,这一带地势开阔,间有山漠,唯一缺乏的就是值得双方争夺的战略重点。而且现在又不是缺水时期,不需要去抢占水源,对双方来说,接触一下对手,可战则战,不可战则后退,彼此要追上对方进行歼灭都不容易。不打狠仗,想要灭敌便难。

    柴荣问:“你有什么好主意。”

    拔野道:“如果我们兵力虚弱,想要吓退对方,那当然是虚张声势。但现在既然想要打一场狠的,最好就表现得虚弱,引yòu对方来攻击。”

    柴荣点头道:“这就是兵法里头的‘强而示之弱’!”

    拔野不管这些文绉绉的文言兵法,道:“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柴荣又问:“那你认为该怎么示弱?”

    拔野道:“你若信得过我,就放我走,我去给契丹送点假消息。”

    柴荣沉yín着,终于颔首道:“好,我带你去见石都督。”

    两人连夜来见石拔,除了第一府、第二府的都尉之外,其它六府都尉都正在大帐之中,听石拔和安守智就第一府,第二府返回的探子回报军情,柴荣待两府探子说完,这才chā进来,先说了自己所探知的情况,再提拔野的建策,安守智对拔野并不信任,石拔盯着拔野一会,问道:“若我放你去见耶律阮,你怎么让他轻视我军?”

    拔野道:“不用说假话,只要我泄lù一些真消息,再隐藏一些真情报,就行了。”

    石拔问道:“你要隐藏哪些真情报?”

    拔野道:“要隐藏的,就是大军的统帅是石都督你。如果对方知道统帅是石都督,只怕就不敢强攻硬战了。”

    这个奉承恰到好处,石拔也很受用,哈的一笑,又问道:“那么你又打算泄lù那些真消息呢?”

    拔野指着柴荣道:“石都督你这次带来的将兵,太过年轻——这一条就够了。”

    石拔听得笑眯眯的,道:“有点意思,有点意思。”

    眼前看来孤儿军最大的缺陷,就是太年轻,实战经验不足,且没有赫赫战功,则无论演习时如何出sè,也会被敌人所轻蔑。

    拔野又道:“当然,最好不止我一个人去说。这次在我被围困之前,应该有不少从东面来的商人,怕也被都督控制了吧。这些人里头,有一些本来就是契丹派遣hún在商队里的细作,若将我们需要泄lù的一些军情泄lù给他们,再将这些人也放一两个回去,契丹那边就会知道我军的‘虚实’了。”

    安守智盯着拔野,眼神中仍然带着否定的意思,心道:“且不说这样老套的诈术能否成功,就说你这个人,也未必值得信任。焉知你出了我军之后,会否倒打一耙?”

    其他各府都尉也有反对之sè,石拔却问柴荣道:“你觉得怎么样?”

    柴荣道:“我相信拔野。而且他如果成功,多半能促使契丹与我决战。就算他欺骗了我们,将我们卖了。凭他所知道的事情,也不见得能损得了我军这次行动的根本。更重要的……”

    他停了一停,石拔道:“更重要的是什么?”

    柴荣看了拔野一眼,若无其事地道:“更重要的是,如果拔野真的敢背弃我们,那他就要付出三百颗脑袋的代价——包括他自己的!”

    石拔哈哈大笑,道:“对,就是这个理!”指着拔野道:“好小子,我虽不甚信任你,却信任小柴荣。去吧,这次的事情若办成了,便算你的功劳!”

    拔野躬身领命,石拔又道:“临走之前,可有什么话要说么?”拔野道:“只有一句话要问石都督。”

    石拔道:“说!”

    拔野道:“契丹的来势可不小,都督你真有把握打赢这场仗?”

    安守智一听,喝道:“放肆!”

    石拔非但没有见怪拔野,反而睨了帐内众少年都尉一眼,道:“若是我带了多年的部队在这里,只要有二三千人就能横扫耶律阮全军,但靠着这些rǔ臭未干的小子们,鬼知道成不成!”

    听了这话,连柴荣都忍不住xiōng口火气一冲,其他各府都尉更是个个愤怒难当,第四府都尉踏出一步,大声道:“都督!这话太瞧不起人!若得正面决战而不胜,我易鸮愿受军法处置!”

    其它五个都尉也都站出来,齐声道:“我等亦愿立军令状!”

    石拔冷冷道:“立什么军令状,当在说变文么。你们到底是猛龙还是泥鳅,等打过这场仗我就知道了。”

    只一句话,将诸府都尉堵得xiōng口如塞,个个恨不得契丹现在就开到,他们好上马厮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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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零八章 局外之局

    第二零八章局外之局

    耶律阮看着帐外匍匐着的拔野,旁边耶律安抟在一边,将拔野的来历小声对耶律阮说知。书mí群4∴⑧0㈥5

    拔野辞了唐军之后,一路东遁,直迎契丹大军,声称自己有机密大事要禀报,契丹前锋将他层层上递,来到了耶律安抟这一层,耶律安抟智快谋深,这一路来将漠北沿途各部都记在心里,双牙刀狼部在漠北不算很大,却也不算很小,而且又不是普通部族,因此耶律安抟颇为留心,拔野一说来历他马上记起,叫来了原双牙刀狼部的部众暗中认出了拔野。

    耶律安抟随即提审了拔野,拔野半推半就,一点点地吐lù了西面唐军的来势,耶律安抟早知道西面来了一支军队,只是尚未nòng清楚虚实,拔野所带来的消息,有一部分的确是耶律阮所需要的。

    “双牙刀狼部?”耶律阮冷冷道:“为何之前并未来归?”

    耶律安抟也冷笑道:“之前双牙刀狼部的部众称,彼之族长尚带着三百jīng锐在外,如今他却孤身来投。他自称是在西面遇到唐军,照我看来未必如此。他之前多半是不愿意部众被征,所以向西遁去,没想到却遇上了天策唐军,反而被天策唐军所征,这一点他虽不肯承认,我却也猜到了。他走投无路之下,这才转而来投靠我军。”

    耶律阮并不将拔野这样的小人物放在心上,也没说什么处置的话来,只是道:“既如此,你觉得他带来的消息,有几分可信?”

    耶律安抟道:“这小子带来的消息十分杂luàn,但有两条,我觉得颇为可信。第一是唐军军队的数量,第二是唐军军队的年纪。他说唐军人数近万,却大多年轻气盛,这一点,颇为可信。”

    “哦?”

    耶律安抟道:“如今天策与我契丹正在进行倾国之战,我预估着,天策在北庭这边,来的不可能是主力,就算有jīng锐人马,也是起到sāo扰作用,正与我军的策略相近。真正jīng锐的老兵强将,必要用在主战场,偏师sāo扰,用新兵就够了。而且以新兵扰边,第一,无需动用原本的jīng锐宿将和老于战场的雄兵,第二也能起到练兵之用,第三,新兵锋锐敢拼杀,说不定也能建立奇功。”

    耶律阮道:“你是说,这支兵马不强?”

    “是否强大还看不出来。”耶律安抟道:“但经验多半不丰富,所以行军并不算十分严谨,否则也不至于这么快就泄lù机密。只是从已经jiāo锋的情况看来,这支军队的装备并不算差。”

    耶律阮道:“若是如此,你认为应当如何应对?”

    耶律安抟道:“敌人若是强大则走避,若是弱小则围歼,这是我契丹百年间屡试不爽的用兵法诀。对方若是老兵老将,我们或要暂避其锋芒,若真是年轻气盛之辈,一个埋伏就能将他们全坑了。但是这个双牙刀狼首领带来的消息,我们却还要斟酌。得再加派人手,打探消息。”

    耶律阮哈哈而笑,又过两日,果然西面又有人逃来,这次逃来的却是几个商人,其中有一个是镇州方面派遣hún在商人中的细作,意图越过小金山打探北庭消息的,不料却在这里遇上。他脱困之后东走契丹,遇到大军之后连忙表明身份,见到了耶律安抟。

    耶律安抟从他们这里得到的消息与拔野只是少有出入,大致上并无大误,又打听到了唐军这一次的领军人物姓安,叫安守智。

    耶律阮道:“安守智?没听说过。”

    耶律安抟道:“安是天策唐军中的大姓,仅次于郭杨。军中有不少宿将,只是没郭家、杨家那么有名。这个安守智,多半是那安守敬的兄弟。”

    耶律阮道:“看来果然只是一支偏师。若能在此一举歼灭这支人马,或者追亡逐北,或者乘胜西迫,大可凭借此胜利,一举压倒小金山!”

    耶律安抟却道:“王爷,那双牙刀狼部带来的消息,的确已经从我军派出去的细作验证了。但这次我却觉得,我们派出去冒充商人的细作,消息来得太过及时了。”

    “哦?”

    耶律安抟道:“那个拔野来投,身上已有可疑。跟着又有原本被对方扣住的商人来投,却带来了更多的消息。两边验证之下,消息已经显得真了,然而也正因为如此,却叫人觉得这个消息来得蹊跷。两军对垒之际,被抓住的商人要想从对面脱逃,机会实在不大。就算真有这个机会,他们脱逃的时机、带来的消息也未免巧合了一些。”

    耶律阮道:“那你是说,这是唐军故意放出来的消息?”

    “正是有这个可能!”耶律安抟道:“就算唐军并不知道商人之中有我们的细作在,但他们有可能只是想通过商人来散布他们想要我们知道的消息。”

    “那他们放出这样的消息,为的又是什么?”

    耶律安抟沉yín着,道:“对方示弱,为的必是引我军出战。既要引我军出战,则唐军或许不愿在此拉锯。”

    “你既然有这样的疑虑,”耶律阮道:“那你认为该如何应对。”

    耶律安抟沉思半晌,道:“对方既有心引我作战,那我们便不该落入对方的圈套。我们且谨慎以守吧。”

    耶律阮却道:“我的想法,却与你不同。”

    “王爷的想法是……”

    “应战!”耶律阮斩钉截铁道:“对方拥有万骑,如果是鹰扬军这样的真正劲旅,你认为他们还会这样犹豫、这样故布mí局么?”

    “不会。”耶律安抟道。

    “当然不会!”耶律阮冷冷道:“若我有皮室万人,早已能纵横天下,何须如此畏缩?现在他们的表现,若真的是局,也只是泄lù了对方信心不足,信心之不足,便源于战力上还没有绝对优势。对方既然设局,却叫你们看出了破绽,可见对方的智谋纵然有一些也不算多——武勇既然缺乏自信,智谋又被我们看出破绽,这一战,我们何必怕他!迎战!”

    耶律安抟又问如何处置拔野,耶律阮道:“听说这人骁勇善战,往来这一段路程的人都怕他。且将他扣住,若他所卖消息是真,回头自有封赏,甚至许他回归本部。若他所卖消息是假,我自然有办法拿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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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契丹既得了天策唐军的若干情报,行军便快了许多,继续向西面bī来。

    唐军前锋诸都尉见契丹入中计都甚是高兴,双方仿佛有默契一般,彼此越靠越近。到了一个被本地人叫做翰达拉河谷的地方附近,这里周围都是山峰碎石地,但翰达拉河从西北淌下,冲出了一片河谷,此时河水最深处及马之膝,河谷四周虽有山峰环绕,但地形较为复杂,河谷周遭共有七八处缺口,乃是一个生地。耶律阮下令大军进驻在此,随河取水,就草牧羊。

    同时八十里外,双方先锋已经发生了jī烈的接触战。在这一轮的接触战中,契丹果然发现唐军兵将几乎个个年轻。但这些唐兵装备优良,马力又足,厮杀起来漠北强者也难占上风。渐渐的,唐军前锋bī到了翰达拉河谷西南。

    耶律安抟道:“到现在为止,消息并无走误。”

    耶律阮道:“消息若是无误,这个河谷就是这一支唐军的败军之地!”

    耶律安抟道:“如果到目前为止都还只是唐军设下的诡计呢。”

    耶律阮冷笑道:“那么,这里就是唐军的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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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百里外,石拔和安守智听着诸军的回报,安守智十分敏锐,他曾经在堪舆营呆过,对有这一带的地形都记在了心里,石拔虽然是主帅,但迄今为止整支军队的指挥都是安守智在进行。

    安守智眼看契丹一步步地踏入自己所布置的陷阱,颇为兴奋。

    一直以来他在后方的时间较多,虽然各种战斗协助得多了,对历来各战役战斗也研究得十分透彻,真的作为一军军师在外指挥战斗,这还是第一次,所以兴奋之情难免。

    他闻说契丹进了翰达拉河谷,便传下命令,要第一府、第二府引兵邀战,然后诈败,引出契丹主力,退到第七、第八、第九府埋伏的地方,前二府一旦退到埋伏地点,后三府便点燃狼烟为号,同时杀出。

    同时第三、第四、第五、第六四府埋伏在翰达拉河谷之外,在后三府点燃狼烟时,从山峰破口突入河谷,烧敌人粮草,断敌人后路,一旦契丹战败,后续大军——六个府的长矛阵便全线掩杀过来。

    这是一个安守智算来算去,均觉没有破绽的计划,但石拔却没了往日的那种闻战则喜的冲动,听着契丹走入翰达拉河谷,忽然道:“契丹人,可能看破我们的计谋了。”

    安守智反而一愕,道:“看破了我们的计谋?那他们还敢来?”

    “我不知道为什么。”石拔道:“但我感觉,自从拔野去了之后,他们一步步的,就好像都在配合着我们行军似的。”

    安守智道:“或许正是因为对方进了我们的圈套。”

    “可以这样解释,只是太顺利了。”石拔是一员猛将,却并不以智将闻名,他事前盘算、布局,均非其所擅长,但他打过的仗不晓得有多少,那两个小小的鼻孔,对战场上的风就像狼能闻到血腥一样,竟有一种预知危险的能力。

    他对安守智说道:“漠北一些有勇无谋的小部族,或许会这样容易入圈套。但有皮室军的将领,不像会是这样的用兵风格。”

    他在地图上,敲了敲那个翰达拉河谷:“这个地方,很可能就是决战之地。”

    安守智问:“为什么?”

    石拔却说不出来,只是道:“应该是这样吧。”

    安守智见石拔的判断来得全无理由,并未被说服,却还是道:“都督乃是主帅,若是都督有疑虑,那么这次的行动便中止吧。”

    石拔道:“儿郎们少年迅猛,就该用他们的这个力气,现在他们都兴冲冲的,如果现在还没见到危机就撤销原来的行动决议,只怕他们的士气会受打击,少了他们这股冲劲,若那个耶律阮也有一点本事的话,那我们岂非要在这里和他形成拉锯战?”

    其实石拔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或者说,石拔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安守智不明白,石拔更倾向于统领一支大军,直接杀奔战场,在这种情况下不但石拔自身能发挥出最强的战力,连带着他麾下的士兵也都能变得更强。

    但如果是那种阵势严谨、兵力分布依据天时地利人和而排布的复杂阵势,石拔指挥起来就觉得很勉强了。过去这段时间安守智才是这支军队真正的指挥,而要石拔临阵修改这种排布,他也觉得吃力。

    “那么……”安守智准备妥协的样子。

    “仍然出发!”石拔说,他决定还是不去打luàn安守智的步伐,而是要将原本安守智略显复杂的排布变得简单些,毕竟,简单才是石拔的风格:“这一批少年,还不习惯太过复杂的战事,放弃原先多方分进合击的策略,让他们并于一处,齐进齐退。只能期望他们一路向前,创造奇迹。”

    安守智道:“若是这样,万一契丹并未看破我们的计谋,那翰达拉河谷一战,我们就算能够取胜,也无法歼敌。”

    石拔道:“这一仗,且先取胜再说。”

    若是换了另外一个智将,见主将没提出任何有利证据就忽然战前变阵,定要抗议,安守智却是做惯了后勤,做后勤的人是将协调作为天职,因此他虽然不信石拔的判断,却还是接受了。

    当下唐军仍然由第一、第二府邀战,第三府与第四府并作一处,第五府与第六府并作一处,埋伏在两个地点,准备从两个地方突入河谷,包抄契丹后方。

    柴荣接到命令,要他放弃原先的进攻路线而与第四府合击一处,不免颇为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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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翰达拉河谷之外,第一府和第二府两千骑兵便向契丹发出挑衅xìng攻击。

    耶律阮听说唐军派出jīng兵约两千骑兵前来挑衅,叫来拔野,问耶律安抟道:“他双牙刀狼部,归入我军的共有多少人?”

    耶律安抟道:“当初共有两千人左右归附,去掉残弱,约一千五百人入伍。”

    耶律阮道:“把一千五百人全部给他。”对拔野道:“你不是恨唐军吞了你的三百jīng锐么?我就给你兵马让你去报仇。你敢去么?”

    拔野的心脏跳得厉害,这一路来耶律阮都将他软禁,他也万没想到在临阵时耶律阮会jiāo给他兵权!只是现在忽然给了兵权可不是好事——那定然是要自己去当马前卒。但当此时刻,他知道自己只要稍有犹豫马上就会大祸临头!眼皮也不眨一下,跪下道:“王爷若能成全小人,小人便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耶律阮道:“如今唐人有二千人在河谷外邀战,你若敢去应战,我就表你为先锋。许你率领旧部,打开双牙刀狼旗号,去杀唐军。”

    拔野脸上表现得又是欢喜,又是担忧,道:“王爷容禀,小人能跟随王爷,自然愿意卖命,只是那唐军颇为强劲,若是以一千五敌两千,小人恐怕不敌。”

    耶律阮道:“只是令你为先锋,哪里就真的要你独自去拼命,我会另派敌烈孤鹜部、乌古鹿角部,共三千人马,为你左右两翼。四千五百人去打两千人,若这都害怕,漠北男儿还能与中原争雄么!”

    拔野大喜道:“若是这样,小人一定奋勇作战,争个头功!”

    耶律阮哈哈大笑,道:“若是争得头功,回头少不了你的荣华富贵。”

    当即传令:“去应战吧!”

    拔野出去之后,耶律安抟笑道:“王爷好计策!这一来便可试出这小子的真伪了。只是万一他果然是假装投降,临阵倒戈的话,却也麻烦。”

    耶律阮哈哈笑道:“临阵倒戈?如果他是带着那一千五百人来投,我还有些担心他倒戈,但那一千多人虽然是他的老部下,经过我们的hún编,和他已经有隔,他骤然领命出战,一旦临时倒戈,他那些部下一定会产生húnluàn。那时节,一百皮室足以突入luàn军之中取他首级了。”

    耶律安抟道:“那么,待属下去安排百骑督战。”

    ————————

    拔野出帐以后,也是一个头两个大,耶律阮的亲兵带了他到他的旧部所在军营传令,双牙刀狼营的二当家等看见拔野到了,登时欢声大作。二当家有心要问其他三百骑的去向,只是众目睽睽之下不好开口。

    耶律阮的亲兵传下命令后,拔野不敢怠慢,只好领兵出谷,后面敌烈孤鹜部、阻卜鹿角部跟在左后方、右后方,就像钳子的两牙,钳制得双牙刀狼营有进无退,更何况双牙刀狼营后面又跟着皮室军督战队!拔野这时就算要说明什么,也没有功夫当着千余人的面说,就连要和几个心腹道明也不能够。因此钳制住拔野的不止皮室督战队与漠北二部,就连身后的一千五百人,不知不觉间也变成了耶律阮控制拔野的工具。

    至此拔野不由得暗暗叫苦,这些年他能纵横于天策、契丹之间的两不管地带,自然拥有过人之能,可野路子出身的人,一旦遇上了真正大势力的正规军,办起事情来便都缚手缚脚,非智谋不足,乃势不所及,耶律阮虽然还没完全看破他的心思,却一下子就将他推入两难的境地。

    这时拔野心中纠结无比,寻思:“我若奋勇作战,那是阵前自绝于天策唐军,唐军中的三百兄弟只怕都难幸免。但我若不奋勇作战,不用等别的,背后督战队就会冲过来宰了我。身边这一千五百个弟兄如果能与我同心,那我还有运作的空间,但现在兄弟们却都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如果我临阵倒戈,战场之上一千多人能有几个能听明白我的话?二当家等几个人也许能较快反应过来,但其他人却势必húnluàn。且唐军的布局都还没起作用,我若现在倒戈也立不成什么功劳。没有功劳,我在那铁兽石拔面前便说不上话,他也不见得能多优容我!”

    短短的一段路程,拔野却是心念数转,转来转去,都觉得此刻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出了河谷之后不久,便望见天策唐军的两府骑兵在迤逦bī近,这边二当家

    拔野心道:“天策军的少年都尉们,其实都看我不起,现在两阵对垒,遇上了我,他们未必会手下留情。若是‘形势需要’,他们多半要对我格杀勿论!我为了石拔一个尚未推心置腹的承诺,就将自己的xìng命也赌进去?若说假意厮杀,战场之上又不是演戏,乃是拼命,万一对面唐骑是真打,那我一个手软就先死在这里了。”

    他心中反复琢磨,看看战事已经不可罢免,一下狠心:“罢了!那三百兄弟的xìng命,就jiāo给柴荣吧!我只为我自己而战!且顾眼前,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

    契丹与唐军发现彼此之后,略一整顿马匹,就要jiāo战,契丹督战队已命二当家等打出双牙刀狼部的旗号。十府都尉都知道拔野之事,第一府都尉猛地发现双牙刀狼营,对第二府都尉使了个眼sè,道:“看!”第二府都尉也颇为诧异,对第一府都尉道:“这人怎么出现在这里,待会会有变数也未可知。”

    第一府都尉道:“且随即应变吧,总之别忘了我们的命令。”

    第二府都尉道:“他可是还有三百弟兄在我们处,难道还敢背叛我们不成?我们这次是来诈败,但若他阵前倒戈,局势对我们大利时,咱们要先胜一场么?”

    第一府都尉想了想道:“小胜无妨,但恐误了大布局。”

    本来两府都尉这次就是领命前来引yòu敌军进入包围圈的,对面来的若是皮室劲旅,他们都还不会这样纠结,只因来的是拔野这个唐军派出去的间谍,忽然出现在阵前,两府都尉反而迟疑起来。这也暴lù了孤儿军的弱点所在,他们若是被投入到一个特定的战场上,由一员猛将率领,凭着一股少年锐气,其所爆发出来的战斗力或许还可以bī追龙骧、鹰扬军,但遇到形势复杂的战场,经验不足、判断不快的缺点便展lù无遗。

    双方停马片刻,跟着号角吹起,拔野心道:“bī到此处,唯有向前!”拔刀喝道:“冲啊!”一千五百骑便进入加速状态,后面两部也跟着奔驰。

    唐军两府都尉也下令迎战!

    两府都尉齐声喝道:“大唐!”两府骑兵便应:“威武!”

    两府都尉再齐声喝道:“大唐!”两府骑兵便再应:“无敌!”

    无敌字落,两千骑兵也放马奔驰起来!

    契丹军有四千五百人,人数超过唐军一倍有余,唐军的装备却远胜双牙刀狼、敌烈孤鹜、阻卜鹿角三部,因此唐军的气势并不稍逊。

    双方互相冲dàng,拔野一马当先,径向第二府都尉冲来,孤儿军的战将也全都是少年,全都以武勇著称,别的军队也许还有主将坐镇后方的,孤儿军的全军却都是队正必定冲在一队最前!校尉必定冲在一营最前!都尉必定冲在一府最前!

    第二府都尉眼看拔野向自己冲来,心道:“他冲在最前头,向我冲来,莫非要和我有话说?”手中暗中留力,也向拔野冲来。

    拔野见第二府都尉盯紧了自己,心道:“既然上阵,便无父子,杀吧!”一个咬牙,眼睛红了!

    双马jiāo错,第二府都尉将刀一迎,将马微勒,就要问话,却觉得刀锋砭体,心中一惊:“这家伙背叛了!”

    血光闪现中,拔野肩头中刀,第二府都尉却是脖子见红!第二府都尉万料不到拔野第一刀就如此狠辣!

    数百人惊叹之中,唐骑都尉已经落马。拔野一愕之下,万不料这首功来的如此轻易,背后的旧部却都被他突如其来的胜利鼓舞了起来,如疯狂了一般冲入唐骑阵中。

    第二府的少年将士们眼看主将落马,士气大受打击,少年们又有不少一恨之下要为都尉报仇,luàn了之前的骑兵阵法度,阵势微见húnluàn,幸好有一个老于行伍的副都尉力挽狂澜,迅速接替都尉的位置,第一府又赶紧来援,局面才算稳住。

    但后面敌烈、阻卜两部跟着bī来,唐军已经陷入明显的劣势!

    第一府副都尉提醒道:“都尉,这一仗赢不了了,趁势退吧!”

    第一府都尉怒吼道:“虽然是原本的安排,但……”他还想着报仇,副都尉却是个四十多岁的宿将了,叫道:“大局为重!”

    第一府都尉这才忍痛叫道:“第二府撤退!我军断后!”

    那边第二府还有上百个少年同时高叫:“不退,不退!我们要为都尉报仇!”

    第一府都尉再次高叫:“第二府听令,撤退!第一府,断后!”

    第二府临时代领兵马的副都尉也发出严令,第二府骑兵这才且战且退,唐骑阵势更luàn,四周敌烈孤鹜、阻卜鹿角同时围上,第一府骑兵浴血抵抗,掩护着第二府重整行列。

    远方耶律安抟望见,指挥埋伏的两支骑兵跟着杀来,却对耶律阮笑道:“这个拔野倒也心狠手辣,可以栽培。”

    耶律阮哈哈笑道:“他有了这颗阵前人头作保,以后可堪任用了。”

    六七千契丹骑兵驱赶着败退的两府唐骑,且战且向西南。

    ——————

    柴荣埋伏于山与山之间,只等着后方的狼烟。

    孤儿军的这些少年军官,在天策唐军中有着比较特殊的位置。张迈是自觉地在将他们之一作为接班人来培养,教育与训练方式都用上了一些新的手段,希望这些少年在数年之内能诞生出独当一面的优秀将领,以消解一些老部队正隐隐呈现的暮气。

    虽然如此,少年家毕竟是少年家,武力可以天生,武艺可以训练,战术可以教育,但阵前反应却非实战经验积累不可得,至于战略眼光,则不止需要经验,更需要天赋。

    柴荣是少年军官中少数能用战略眼光来进行思考的少年将领之一,而且也有一种天生的直觉,这场仗的布局他是推动者之一,但随着局面的演化他渐渐觉得事情的发展似乎与自己的推演背离得越来越远。

    “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呢?”

    石章鱼打断了柴荣的思考:“谷口开始战斗了!”

    荣点了点头。

    石章鱼道:“都尉,第四府已经开始整备了,我们也下令整备吧。”

    这次柴荣本来被安排去包抄契丹的后路,但后来石拔作出了调整,让第三、第四府合并,取消了之前柴荣的包抄路线,柴荣一军的所在反而成了第四府的后续。也正是这一次调整,让一直顺心的柴荣第一次感到不安。

    柴荣却道:“不用那么着急。我们的人比契丹强些。第一府、第二府的战力更是诸府之冠,他们便是在千军万马之中要败也不容易,就算要诈败,也得有个过程,多半是先胜一场,假装力战而竭,然后败退,这样才能引动契丹大军。”

    埋伏的部队再次进入静谧,第三府将士经历过埋伏的严格训练,这时倒也还沉得住气,那边双牙刀狼部三百jīng锐却有些躁动起来,柴荣感应到了之后特地走过去加以安抚,三当家有些担心地道:“不知道大当家现在怎么样了。”

    柴荣道:“大家不用担心,拔野为人机警,就算有什么变故他也能照料自己。”他又看出三百jīng锐的气氛浮动不完全是因为拔野的缘故,也是因为双牙刀狼营在唐军中尚无名正言顺的地位,作为与柴荣关系最密切的拔野的离开,更让他们自觉在唐军之中地位尴尬。

    想破这一点后,柴荣又道:“你们安心随我作战,拔野不在,我就是你们的老大。你们中有不少人在少年俘虏营时也是跟过我的,难道我还会刻薄自己的老弟兄不成?”

    三当家等这才笑了起来,道:“那当然,跟着柴老大,大家还担心什么!”

    柴荣计算着时辰,觉得第一府、第二府应该是时候诈败了,当即下令整备,命令才传下,庚新已经指着西南方向道:“狼烟,狼烟!”

    第四府那边见到狼烟甚是兴奋,都尉马上下令进兵。

    柴荣却惊道:“这么会这么快!出什么事情了!”

    一个中年走了过来,正是第三府副都尉——孤儿军九府都有两个副都尉,九个都尉都是少年,又有九个年轻的副都尉,但同时却都设置了九个久于战阵的副都尉,这时副都尉过来问道:“都尉,怎么了?”

    柴荣道:“这狼烟来得太快了,后方只怕有什么变动!”

    副都尉道:“那怎么办?取消入谷么?”

    这时前方陈风笑传来消息:“第四府开始行动了!”

    柴荣心念九转,右拳一击左掌,道:“准备入谷!”

    庚新道:“但都尉刚才不是说,后方怕有什么变故吗?”

    柴荣道:“虽然如此,但我们不能让第四府变成孤军。这不就是石都督让我们两府并作一路的原因吗?再说后方纵然有什么变故,我相信石都督也一定能够扭转劣势!铁兽石拔,难道不值得大家相信吗?”

    几个少年校尉同时叫道:“那当然!普天之下,谁挡得住石都督的獠牙bāng!”

    柴荣挥手道:“走,出发!”

    ——————————————

    四府府兵分成两路,chā入翰达拉河谷,这一下就显现出了孤儿军的素质,他们以极快的速度跨过碎石缺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入谷中。

    马蹄践踏着清凉的河水,第五、第六府顺流而下,第三、第四府逆流而上,进入河谷之后才猛然大噪,冲入契丹营中。

    契丹兵将大骇,待要守营已经不及,再说翰达拉河谷地势低洼,无险可守,契丹又未布置强大的营寨防御,因此四府兵力一夹,契丹在翰达拉河谷的营寨便被攻破。

    ——————————

    镇州。

    西北招讨使府邸。

    这里,是契丹在漠北的龙庭所在。漠北无真正意义上的经济中心,就是政治中心也可以是移动的。契丹西北招讨使所在,便是漠北的核心——至少是契丹在漠北的核心。

    镇州并不能算是一座特别繁华的城市,甚至不能算是一座城,在中原,这里最多也只是一座镇,就规模而言,怕还比不上碎叶,有土墙将周围围起来,但城内并没有太多的设施,就连西北招讨使府邸,也并不是真正的府邸,而只是数座大帐联起来的联帐。

    而此刻,一队人马开近镇州时,代表契丹统治漠北的国舅爷萧翰竟然亲自出城迎接,而且还对来者行礼。

    但马上之人却冷冷地看着萧翰,就像高贵的囚犯看着低贱的狱卒。

    “副元帅,一路辛苦了。”西北招讨使萧翰是耶律德光的大舅子,而马上贵者则竟然是耶律德光的弟弟——耶律李胡。

    算将起来,萧翰和耶律李胡也是亲戚,但在帝王家,他们的关系却比陌生人更加险恶,因耶律李胡是有资格问鼎契丹帝位的人,而萧翰又是耶律德光的拥护者。这次耶律李胡战败,耶律德光趁机将他贬到镇州来,表面上是要他作为掌管契丹上京道的身份来这里历练,实际上却形同流放,将耶律李胡远远地贬到这漠北来,jiāo给萧翰看管。

    虽然如此,但耶律李胡对着萧翰仍然只是冷笑,一言不发,扬鞭入城。

    看着这个跋扈的背影,萧翰心中也是冷笑。

    但很快,他就收到了来自西南的战报。

    “耶律阮,遇上唐军了?”

    耶律阮,是耶律倍的儿子,他本身是一个仅次于耶律李胡的威胁——如果是耶律倍本人的话,那将是更甚于耶律李胡的威胁。

    耶律李胡靠着地皇后述律平的支持,至今也未能动摇耶律德光的支持,而耶律倍丧国出走,述律平又讨厌他,但至今他仍然被耶律德光视为心腹大患。毕竟,那是一个能与天皇帝阿保机、地皇后述律平并列的人皇王啊!

    “都不是省心的!”萧翰心道,但是从现在的形势看,应该还没有脱出掌控之外。

    ——————————————

    然而萧翰会做出这样的判断,是因为他只看到整个战局的冰山一角。

    至今还隐藏身份的石拔,只是唐军整个战略布局的一层泡沫,而正活跃于翰达拉河谷附近的柴荣,更只是唐军整个战略泡沫上的一层浮光!

    在遥远到不知何处的地方,一个草草安置下的营帐里头,杨易咳嗽着,那次北庭大战之后,他的一场病虽得张迈悉心照料而压了下去,然而身体却从此虚了。

    这时在一个偏僻的河谷内,却没有细心的人照料,所有的,只是随军的将领——个个都是最能忍受恶劣环境的粗鲁汉子。

    “大都督!”丁寒山道:“要不,我们在这里休息两天?”

    杨易鹰眼一瞪,丁寒山便不敢再提此事,这位鹰扬将军待得脸上红cháo稍退,才道:“离镇州,还有多远?”

    丁寒山取出一副地图来,比划着,一边计算行军时日,回禀之后,杨易又问:“活佛现在的车驾,应该过小金山了吧?”

    丁寒山道:“算算日子,没有意外的话,应该到小金山附近了。”

    杨易道:“但愿南线一切顺利,至少不要出luàn子才好。”

    旁边丁寒山道:“其实,刀马取胜才是正道,元帅为什么却一定要安排那个活佛,如果慈悲佛法,真能化解胡汉恩仇,那漠北就不会húnluàn几千年了……”

    “住口!”杨易咳嗽了几声,才又喝道:“元帅雄才大略,他的想法,岂是你能质疑的!”

    丁寒山赶紧住口。

    杨易又道:“你的眼光,能看到的只是眼前,我的眼光,或能看到数十年,但元帅却能看到百年千年!元帅的思虑,不是你等能理解的!”

    丁寒山赶紧顿首,道:“虽然如此,可是大都督,这一路太过辛苦了,本来,您不需要亲自走这一趟的。就是我们也走得无比难受,大都督你的身体……”

    “这等大阵仗,我不来时,又让谁来才合适?”杨易道:“我只希望,我能撑到大漠横扫之后,那时候便死而无憾了!”

第二零九章 度尽漠北

    第二零九章度尽漠北

    小金山。

    这里并非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要,但自从轮台一战之后,唐军驱赶漠北败兵,在此建立据点以后,小金山就成了胡汉在漠北的默认分界点,过了小金山,往东便属于契丹,往西就是天策大唐!

    而此刻,正有一驾大型的佛车开出了小金山。这驾大车长达两丈,宽也有一丈五,上面可以树立大旗,大旗之下可以安放一个十尺法座。法座周围垂下佛帘法幕,绣了佛像八十八尊,诸天护法五百,幡条之上更绣满了经文,令人远远望见便生敬重之心。

    不过,这样一驾大车在拥有大道的陇右可以行走,到了这漠北,却是平原可走,山水难行。所以这驾大车实际上经过安西机械大师萨迪的jīng心设计,在行军的时候,大车可以节节拆卸,化整为零,到需要的时候,大车可以拼接起来。

    此刻,一个法相庄严的高僧正坐在法座之上,面东感叹着。

    大车之旁,有人推出了一辆双轮车,车上坐着另外一个僧人,但这个僧人显然身有残疾,他竟然大唐原枢密副使——失踪了多时的李膑!

    一大一小两驾大车推出小金山时,护着他们的将军,身材面貌与石拔有几分相像——竟然是石拔的长兄、深得张迈信任的石坚!而环绕在石坚身边的人,横刀银铠,竟个个都是jīng锐!

    小金山的守将慕容旸送了出来,指着东方道:“过了这里,便是胡土,活佛与大师一过此地,前途便是一片mí茫了。”

    石坚道:“漠北对我们是畏途,对师父,却是故土。”

    法车上的高僧微微一笑,道:“极乐世界,才是故土。漠北也罢,中原也罢,都只是过客一游之地罢了。”

    石坚连忙马上行礼,道:“师父法训,弟子恭领。”

    李膑驱车上前,赞赏地看了石坚一眼,道:“石将军身有佛缘,不过短短数月,对佛法就能领悟到这个地步了。”

    石坚道:“师叔谬赞了。”

    慕容旸又道:“小金山以西,我们可保活佛无恙,一过小金山,就算有jīng兵强将护送,也必有危险,还请活佛、大师一切小心。”

    法车上的僧者道:“我与师弟既然发了偌大宏愿,要度化万里漠北,使之摆脱野蛮,入我佛mén,岂有惧怕艰险之理?慕容将军多虑了。时候不早了,我们启程吧。”

    法车便要出发,东面忽有数骑驰来,将一个俘虏押解近前,向石坚低声说了几句话,又将这个俘虏的来历一一说明,道:“石都督命我们将此人jiāo给活佛与大师处置。”石坚到法车之前道:“师父,是前方有俘虏递到,乃是一个皮室军,或是契丹永康王的护卫,不知真假。”

    法车上的高僧道:“宣他近前。”

    那皮室俘虏便被押解近前,他虽做了俘虏,却还是不减强悍,李膑命:“解了枷锁。”

    押解的军士道:“此人jiān诈,已经逃跑了几次了。”

    慕容旸在旁笑道:“在此万军之中,不信他还能逃,尊大师法旨吧。”

    押解的军士只好将那人松开,那皮室武士看看周遭阵势,知道逃跑无望,但看看法车旁边围绕着一群喇嘛,又见李膑乃是一个断了双tuǐ的残废,心想若能劫持了他,或有一线生机。

    他被推近法车之前,正要发作,忽听头顶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道:“你可是阿噶拉?”说的竟是十分纯正的契丹话!

    阿噶拉微微一惊,抬头一望,只见法车之上高坐着一个宝相庄严的僧人,面貌依稀相识,这时日已西斜,阳光从僧人侧面照来,法车之上又布有铜镜,映shè之下犹如佛光,令人一见更增敬仰,佛教在漠北早有根基,虽然还没取得统治地位,但许多部落酋长都信佛,契丹族内信佛的也不少。阿噶拉心中也有佛陀信仰的,虽不十分坚定,但一见法车上的高僧,几乎就想膜拜。

    但皮室军的尊严还是令他发出一声冷哼,站直了身子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说的也是契丹话。

    高车上的僧者不答,旁边僧侣已经喝道:“不得对赞华活佛无礼!”

    “活佛?”阿噶拉冷笑了一声,正要说几句刻薄的话,忽然间想起了什么,抬头细细一认,惊呼道:“赞华……赞华……是……人……人皇王!”

    耶律倍剃发皈依,法号赞华,又被西北佛mén尊为活佛的事情,天策政权并未隐秘其事,所以各家势力多有知晓。

    阿噶拉再一辨认,猛地扑倒跪在地上,爬到车旁,攀着法车车轮,嘶声叫道:“人皇王!是……是你老人家!”

    高车上僧者合十道:“贫僧赞华。俗时称谓,不必再提。”

    阿噶拉一发现高车上僧者的身份,心中竟再不敢有半点抗拒,磕头道:“是,活佛!”

    高车上赞华活佛道:“你知我名号?是兀yù打听过我的消息吗?”

    耶律阮是汉名,他的契丹名字,便叫耶律兀yù。

    阿噶拉哭道:“禀人皇王……啊,禀活佛,永康王曾派人潜入天策境内,打听过我主消息,听说我主已经入了佛mén,曾面南大哭了一场。”

    赞华活佛哈哈一笑,道:“入佛皈依,乃是大喜事,哭来做什么?我如今心中喜乐,胜过拥有万里疆土。阿噶拉,你也算我旧部,今日再见,也是缘法,你可愿随我皈依,入我mén下,为我护法?”

    阿噶拉抬头一望,但觉赞华活佛全身光华环绕,慌忙合十拜倒,匍匐车前道:“得活佛引渡,那是阿噶拉十世修来的福分。阿噶拉愿领活佛法旨,永为活佛护法。”

    李膑、石坚、慕容旸等见了纷纷恭喜,赞华活佛微笑喜道:“度得一生民,便少一杀虐。漠北千年之luàn,起于二字,一则曰贪,一则曰yín。贪则mí恋财物,以物yù而起刀兵;yín而无度,则使子嗣过于繁多,天地有限,牧场有涯,而yínyù无度,生生无穷,日久天长,终令有万里牧场亦无力供养无限子孙。为贪为yín而起刀兵,刀兵杀人,终有报应!匈奴、突厥,皆是殷鉴。yù使大漠南北,从此止杀止斗,不可以杀止杀,唯有止贪戒yín,唯有佛法,方能使漠北漠南,晓教化而去贪念,节戒yín而存佛念,如此方有真太平。老僧此次向东,若不能度尽漠北,誓不西归。”

    李膑闻言慨叹道:“师兄如此心xiōng,不愧民间有活佛称号。”

    诸僧侣听到如此宏愿,纷纷高赞佛号,齐向法车下拜。

    唐军将士,亦皆合十赞礼。

    ——————————————

    翰达拉河谷。

    孤儿军四府府兵分成两路,从左右chā入翰达拉河谷,柴荣带领兵将,紧跟在第四府之后,一路上他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这一次第五、第六府的埋伏地在翰达拉河谷之西北,柴荣的埋伏地点在翰达拉河谷之西南,四府一见信号同时冲入,第四府将兵踏着清凉的河水,逆流而上,契丹大营措手不及,虽然组织了兵马出击,却是节节败退!

    孤儿军第四府趁势冲入营中,同时第五府从北面冲下,两面夹攻之下,契丹兵将大骇,待要固守营寨已经不及,又有士兵已经冲击在外的,变成局部的hún战,第四府都尉恃着柴荣在后为援长驱直入,不料契丹经过了最初的húnluàn期后反应过来,竟然抗住了第四府的冲击。其中尤其有数百人战斗力十分强悍,组织也甚是严密!

    柴荣心道:“这些人,莫非就是传说中的皮室?”举刀高叫道:“大丈夫建功立业,就在此刻!”

    他的言语缺少蛊huò力,然而安排却是井井有条,将全府分为五个纵队,命他们从第四府两翼杀出!

    猛然来了一千三百生力军,契丹再强悍也抵敌不住,再次败逃,舍了营寨东撤!但那一部兵将仍然十分悍勇,硬顶着唐骑的进攻断后。唐军举目望去,但见那部兵将的核心,赫然竖立着耶律阮的大旗!

    看见了这支大旗,诸府将士无不狂喜。

    第四府都尉望见耶律阮大旗,指着大旗道:“夺得大旗,我们便是首功!”领先冲去,近千少年将士闻声呼号,一起朝着耶律阮的大旗疾驰。

    在战场之上,热血的气愤互相渲染,孤儿军都是一帮少年,要他们jī发勇气奋勇作战容易,要他们在狂热状态下保持冷静思考却难,这时甚至就连拔野的三百jīng锐旧部也都兴奋起来,三当家也心想:“我们若能斩得大旗,将来不管大当家那边是成是败,我们也定能在唐军军中站稳脚跟了。”

    因此第四府疾驰在先,其它诸府全线驱驰,人人不肯落后,阵势稍见紊luàn。

    整个翰达拉河谷之内,只有柴荣还保持冷静,他寻思:“方才战斗虽然jī烈,但如果真是皮室主力,这座营寨破得也忒轻易了。”因大叫道:“小心,契丹实力尚未见底,不可轻率!”

    但他一个人,却哪里拦得住诸府一众少年将士的建功立业之心。就连第五府也分出过半兵力来跟第四府抢功!只有第六府落在后面,料想夺旗无望,都尉听到柴荣的话后整顿兵马,收拾战场。

    这边柴荣约束兵将,喝令他们不得抢攻。又下令双牙刀狼营就地休息,不得出击,三当家心中愤懑,以为柴荣是故意歧视他们。

    那边以第四府为前锋,千骑席卷,赶着契丹败兵直到翰达拉河谷东面缺口,看看已经要枪到耶律阮的大旗,忽然两边呼声大噪,各有一千兵马杀出,第四府兵将一看都吃惊起来:“有伏兵!”

    他们毕竟多是少年,经历战阵不多,放马冲击时所向无前,这时陡然遇到伏兵却不免慌luàn起来,那两支伏兵的骤然出现,冲luàn了第四府、第五府的阵脚,截断了两府,又直chā第四府中前段,将冲在最前的百骑连同第四府都尉都围住了。

    ————————

    远处一座山峰上,耶律阮望着这个战局哈哈大笑,对旁边耶律安抟道:“那个拔野,所卖消息不假,的确是一伙新丁!”因传令:“等拔野驱赶唐军败兵回来,赐他一壶好酒,再将西南缺**给他看管,若再立功,本王另有重赏!”

    耶律安抟安排了后续军事事宜,接口道:“这种生死一线间的反应做不得假,这是一群新丁没错。看来张迈这次派他们来,的确是企图以偏师sāo扰我漠北后方,企图luàn我们进入中原的大军军心。”

    翰达拉河谷的这个战场,双方投入的兵力,放诸于眼前整个胡汉争持只是小的不能再小的chā曲,对胡汉双方的高层来说,此战胜负其实意义不大,翰达拉河谷是否夺取更是可有可无,由这次战斗双方的兵力情况来窥测对方的战略部署才是更重要的。

    耶律阮笑道:“张迈和我二叔(耶律德光)倒是想到一块去了。二叔不也是要我们这支偏师去sāo扰试探北庭的虚实么?不过张迈的主力既然在南面,那我要的可就不是sāo扰了。”

    原来这次耶律阮是将计就计,以自己的旗号为yòu饵,引得孤儿军四府来袭,四府将兵冲入之际势不可挡,契丹以五百皮室做核心,数千杂族为外围,节节后退消磨唐军的锐气,之后以两千近族部队为构成的伏兵忽然杀出,登时打luàn了唐军的阵势,一待第四府都尉被围,孤儿军的杀伐之势便为之一敛。

    这时翰达拉河谷东面缺口的战斗仍在进行,杂族部队慢慢退出战场,另外执行任务。

    耶律安抟早就安排了杂族兵将,让他们分别堵住了翰达拉河谷的出口,一边指挥近族部队三千人围攻第四府,又派出皮室jīng锐三百骑前去取唐军第四府都尉首级,第四府都尉身陷重围之中,眼看契丹有一支劲旅迅速bī近,这支劲旅身上透着身经百战的杀伐之气息,令人一望便感畏惧。

    第四府前半段有二百多人被数千骑围住,前不能前,围重数匝,退不能退,三百皮室在一炷香时间便bī近到数十步外,诸少年兵高叫:“保护都尉,保护都尉!”

    第四府都尉怒道:“保护什么,给我冲!冲过去,我们就赢了!”

    唐军兵将,谁没想过要和石拔一样勇冠三军呢?谁没想过要和杨信一样在千军万马之中杀出一条血人巷呢?然而石拔、杨信并非处处皆有,第四府都尉的威望毕竟显得太稚嫩了,前方皮室迎面而来,要反冲夺取敌首,可唐军的敌人首脑——耶律阮却在哪里?找不到敌首所在,满身的力气如何用?

    三百皮室越bī越近,所过之处,人死马翻,第四府后半截,副都尉叫道:“快救都尉!”第五府大叫:“快援救第四府!”但被伏兵堵住,自身阵势又被刚才的伏兵冲luàn,一时半会哪里冲得过去?

    眼看三百皮室已bī近第四府都尉,情况岌岌可危之际,后面号角响起,柴荣到了!

    “是第三府!第三府的兄弟!”

    柴荣在后方叫道:“第四府的兄弟,随我救回你们的都尉!”

    陈风笑、石章鱼分两翼一马当先,从左右分别突击,第四府将兵身随其后,横刀luàn砍,长枪直tǐng,终于突入对方军中,在三百皮室之前接应上了第四府都尉!

    庚新冲近,叫道:“鲁都尉,柴都尉请你反马冲回去。敌人有埋伏,我们得暂退!”

    第四府都尉咬牙切齿,叫道:“耶律阮的大旗还没夺取,任务尚未完成,我有何面目去见石都督!”

    庚新劝道:“我们已经毁了对方大寨,也算成功了。”

    第四府鲁都尉看看周围第四府的两队人马阵势已luàn,耶律阮的大旗只距百步,却是可望不可即!那三百皮室军却已经bī到近前,陈风笑石章鱼奋力拼杀,这才挡住。

    第四府的副都尉也冲了过来,叫道:“都尉,我们退吧!柴都尉的判断没错。”

    鲁都尉无奈,只好暗叹一声,下令反冲。

    柴荣并非战阵冲杀型将领,孤儿军九府都尉之中,他是唯一一个上阵常居后阵的都尉,也因此他尽管功劳在九都尉中最显,却常被孤儿军将士嘲讽他无勇。可是这时柴荣的长处却显现了出来,面对luàn局,河谷中四府兵将唯有第三府丝毫未luàn。

    他先派出陈风笑、石章鱼救出了第四府都尉,自己领兵反冲伏兵,使得被伏兵打luàn阵脚的第五府也有了一个重整阵脚的余地。

    将两府同袍救出后,他又以第三府为殿军,缓缓西撤。第三府兵势齐整,契丹三千多人虽是战力强悍,又是以胜势逐败势,但连番冲击之下,柴荣还是硬生生抗住了,令契丹无力将之冲垮。

    随着时间的推移,眼看四府孤儿军冲入翰达拉河谷已经过了三个时辰,双方气力马力渐见疲软,就在契丹进行第四轮冲击时,忽然间有三百骑冲了出来,对迎面而来的契丹军就是一阵猛杀!

    这三百骑就像刚刚进入战场的生力军一样,冲入契丹后一阵狂砍,连杀数十人,契丹皮室微微一惊:“唐军也还有后备!”

    这三百人其实是拔野留下的jīng锐,柴荣以他们训练不足,又未与第三府将士练过兵,彼此配合不够通畅,指挥起来不能随心所yù,所以冲阵救人不用他们,却让他们在后休息,等到这时才忽然放出来,果然便见奇效。

    契丹在柴荣组织起来的这次反攻之后,攻势稍收敛,柴荣举枪指挥,护着两府将士向河谷中心退去。第六府在后赶来接应,唐军的败势这才止住了。

    ——————————

    耶律安抟赞道:“唐军的这一府,将领指挥得十分淡定,很不错。怕是一员老将。”

    耶律阮笑道:“数千大军,总不能都是小屁孩,有一两员老将也事属寻常。”

    部将来问是否继续冲击,耶律阮笑道:“不必了,撤回谷口,困住他们就是。”

    当下他以杂族七千人,分别布置在河谷六个出入口。

    ——————————

    那边唐军眼看奇袭无功,知道契丹已经有了准备,此际已近黄昏,进入河谷的四府兵将劳而无功,虽然夺了对方营寨,却是锐气大减。诸将碰头,都觉得是上了敌人的当,当下以第六府为先锋,以第三府为殿军,准备撤退。

    第六府走正西缺口,要出河谷时,缺口忽然大噪,成百上千的战马冲了出来,隔断出谷道路,烟尘滚滚而飞,真不知道有多少伏兵,两边高耸出来的山壁上落下石木,shè下飞箭,第六府前锋第一队队正迎面便遭冷箭,翻身倒亡。

    孤儿军此刻心力俱疲,第六府都尉吃了一惊,忙下令后撤。

    第五府都尉道:“这条路被封死了,另寻出路!”

    柴荣道:“先派斥候。”派了斥候探路,却发现各个出谷缺口都有伏兵!

    诸都尉齐怒道:“娘的,我们上当了!”

    第四府鲁都尉道:“我们四府合兵,冲出去,我看谁拦得住我们!”

    第五府陈都尉道:“河谷出口,最大的只容八马齐进,四府将士不能齐上,因此战力强冲只能靠强,不能靠多。我们打了大半天的仗,人的力气就算还在,马也疲了。而且最怕的谷口之外又有伏兵。那我们冲出去后也是个死。”

    鲁都尉道:“你是不是被刚才东面那场仗打懵了?吓成这个样子。现在不冲,难道在这里等死么!”

    “这个河谷,并非死地。”柴荣道:“他们堵住河谷缺口,我们要出去不容易,但他们如果四面进攻,那么反而会lù出破绽,到时候我们就从兵力较弱的一面突击便可冲出去。”

    陈都尉道:“柴都尉也主张静养马力么?”

    柴荣道:“不,我们先让主力休息,却派遣小部队进行试探攻击。这个河谷缺口甚多,他们不可能全部堵住的。就算全部堵住,也不可能每个缺口都安排重兵,一定有强有弱。我们只要探出强弱,冲出去就不困难。再说我们这次虽有损折,不计伤兵,也仍然有三千六百兵马,只要静养马力,待大伙儿jīng力恢复过来,并力一冲,便有机会突出重围。”

    第六府刘都尉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就休息一晚吧。”

    鲁都尉道:“休息一晚?怕只怕契丹又有诡计!”

    柴荣心中默然,忽道:“契丹的诡计,当在谷外,而不在我们。”

    其他三都尉齐问:“什么意思?”

    柴荣道:“现在是我们最疲弱的时候,但契丹竟然没有继续攻击,显然他们是打算困住我们,既然是用困不用杀,那么多半是要利用我们做yòu饵,来打击我们的援兵了。”

    诸将都是受过战略战术训练的,只是当初学习时是纸上谈兵,真到战场上,平素学习的知识能用上一两成已经算不错了。这时被柴荣一提,果然都感惊怕。

    第五府陈都尉道:“没错!没错。这次的狼烟,来得比预料中快,但直到现在,后面的援军还没赶到,又比预料中慢了,契丹一定还另外安排有诡计!”

    这时一个副都尉chā口道:“契丹人要以我们做yòu饵,围点打援!”

    第四府鲁都尉道:“那怎么办?”

    柴荣道:“还是先行休息。一边派遣小部队试探诸缺口的兵力布置。不管怎么样,咱们得先养足了jīng神,接下来才有体力随机应变。”

    第四府鲁都尉道:“可是我们的同袍要是中了契丹人的圈套,掉进埋伏可怎么办!”

    柴荣道:“既然是我们都看得出来的陷阱,石都督、安司马他们会看不出来?我们得相信石都督。”

    经过今日之战后,柴荣在诸府都尉副都尉心目中的地位无形中高了不少,这几句分析又条条在理,因此便连鲁都尉都被他说服了。

    ——————————

    西面,安守智双眉紧紧抟在了一起。

    当初他的计划,是第七、第八、第九府为伏兵,以第一府、第二府诈败邀战,引出契丹主力,前二府一旦退到埋伏地点,后三府便点燃狼烟为号,同时杀出。

    不料战场形势瞬息万变,第一府、第二府假败变真败,退到埋伏地点后,后三府伏兵燃放狼烟杀出,这一下,可将安守智的节奏全打luàn了:因两府乃是真败,所以退势太快,狼烟燃放的时间便提早了;同时真败之军,无法有效配合伏兵反噬追兵,拔野狡猾犹如狐狼,一见不对劲马上后撤,其余二部也跟着回撤,伏兵之举便无法重创契丹了。

    与此同时,埋伏在翰达拉河谷之外的四府兵将却已经冲入河谷,但他们进去之后就没出来,安守智忧心忡忡,只怕那四府兵将已经遭遇了不测。

    他马上就要增派援军,不过安守智的习惯是谋定而后夺,契丹既然窥破了自己的计谋,他便要另作安排,同时派遣斥候沿途探查,却发现翰达拉河谷林石之间似有契丹兵马活动,他皱眉道:“这是什么意思!”

    “大概,”石拔道:“是要围点打援吧。”

    围点打援是天策唐军的拿手好戏,从新碎叶城起兵到现在,石拔经历过不知多少次了,大多时候都是张迈算计别人,所以石拔虽然不是智将,对这个套路却也熟悉得不得了。

    安守智其实也想到了,道:“这次我们都失算了!算计契丹不成,反而叫契丹算计了。埋伏打援,兵在jīng锐不在量多。若要伏击我们,如果是皮室的话,有一两千人就够了。”

    石拔道:“如果有地形的配合,只要有几百人,再加上其他部族一两千人,就够了。”

    安守智道:“咱们若是谨慎行军,天黑之前赶不到那里,那样契丹人又可以另作兵力调度。咱们若是急行军,又恐进了契丹的圈套。那样就更加危险了。但谨慎行军的话,未到河谷又已天黑,黑夜作战,更加危险。然而,那翰达拉河谷无险可守,柴荣他们入内后生死不明。如果我们去得迟了,契丹见我们行动迟缓,一定会集中全力,先灭谷中四府。”

    他盘算来盘算去,都觉得乃是两难!

    安守智想了想,道:“翰达拉河谷虽然不是死地,但在敌众我寡、四府疲累的情况下,柴荣他们能逃出一半来就算不错了。”

    他是孤儿军的副总教官之一,对这些少年感情深厚,想到如此结局,忍不住道:“这是我的错!都督,请许我引兵去救他们。”

    若在以前,石拔一定请命冲击,但现在的石拔却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少年,他反而沉yín起来,道:“那就是一个火坑,你还准备去跳?”

    安守智道:“这些都是在历次战争中失去父母的孤儿,元帅也说了:我们将他们练成士兵,是要给他们一个希望,而不是要让他们做炮灰!现在我决策有误,以至于他们失陷河谷,我不能去去救他们!”

    石拔眉头也皱了起来,道:“杨大都督教过我一句话:慈不掌兵,义不掌财。你临战心生仁慈,就不怕会影响决策。”

    安守智道:“我军只是偏师,可以败,但容不得损失这么多的少年将士。四府将士,不能不救!”

    石拔道:“那万一你遇到埋伏,你带去的人也陷进去,却怎么办?”

    安守智道:“我唯有一路小心谨慎些。只要能赶在天黑之前赶到翰达拉河谷,与谷中兵马里应外合,应该还可以救回四府。第一、第二府败而无功,第二府都尉更是阵亡,不但士气大减,体力也不支久战。我请都督许我率领后后三府赶去救援,石都督坐镇后方,若我能救回谷中四府最好,如果不能,都督你有七府兵力在手,仍然有翻盘的机会。”

    与会的诸府都尉也都请战,要去救援四府。

    石拔听得头都有些大,他本非一步七计之才,所以上面才安排了安守智来做他的参谋,但现在眼看安守智似乎有些húnluàn,石拔也就跟着受了影响。石拔隐隐觉得,情况未必就像安守智想的那么糟糕,契丹纵然得了先手,也未必已经完全掌控了战局,只是这仅仅是他的直觉,他在表达上也无法如张迈一样,能将自己的直觉说出来变成一种能够征服诸将的鼓动。

    这一刻,按照石拔自己的决断,就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带领所有人马冲过去与耶律阮决战就是。在经过一场沉默之后,石拔道:“这种破坚战,我比你合适,还是我去吧。”

    安守智不肯,道:“此次东征,李大师是政事总督,都督是本路主帅,不但这里十五府将士,后面石坚将军麾下、慕容旸将军麾下也都要听都督号令,翰达拉的胜负无关大局,我去了若有个闪失,不会影响大局,但都督万一有个闪失,本路大军岂非要糜烂了?”

    诸将也都道:“这样的大战役,没有主帅冲锋涉险的道理。”

    石拔说不过他,只好道:“那好吧,你点了兵马先行,我随后赶来支援你。”

    安守智便领了第七、第八、第九三府作为援兵,赶赴翰达拉河谷。他为人敏锐而细心,一路之上,在保证速度的基础上仍能广张耳目,务必要保证不落入敌人的陷阱。

    那边石拔则重整兵马,尤其要将被打坏了士气的第一府、第二府整合好。

    他叫来了自己的亲卫老兵,安排了军务后抱怨道:“这次大都督的安排,为什么安排我独挡方面大事?我只做个先锋多好?”

    一个老兵道:“都督你在碎叶时,已经是独当一面了。以我大唐上将出任先锋,未免大材小用。”

    “那不同的。”石拔道:“在碎叶那里时没仗打,有仗也都是简单的仗,没这边这么复杂。”

    其实碎叶的情况也并不简单,不过碎叶复杂的地方在于政务,但政务方面并不需要石拔直接chā手,他镇守碎叶靠的是他的威名,若有一小股叛luàn出现,石拔只要迅速赶去枚平便是,因此不像独当一路大军时这样需要周详考虑。

    这次进攻漠北的军事安排,在天策唐军中乃是机密中的机密,就连石拔东行,也是点了大军离开碎叶,东巡黄草泊(今新疆艾比湖),这里是石拔所管辖军区的东面重镇,中原的方面大将受到规定,一般都要在中心城镇驻扎,非奉命或遇战事不得随意出城,但在西域和漠北,大将巡视各方也是常有的事情,而且一巡视通常就是几个月。所以石拔东巡黄草泊也无人觉得有什么出奇,到达黄草泊后,石拔忽然率领五百亲卫,脱离大营,赶赴轮台听命。在那里石坚传了张迈的密令,任命石拔为一路主帅,接掌一路大军。

    这次的军事行动,在石拔现在这个位置上的人事任命张迈委实感觉极难。石拔的优缺点张迈不是不知道,也知道就综合素质而言,平衡度比石拔高的人也不是没有。可是这一路大军太过特殊,不但在兵力与战略级别已必须是都督级别以上的人才能统帅,同时由于必须保护政治地位极高的赞华活佛,因此这一路主帅不但要有相当的能力,还要有相当的声望地位,非上将军级别的人不能为之。此外这一路军队中还有部分龙镶铁铠军,故而还必须是张迈相当亲信的人,否则如何能将龙镶铁铠军jiāo到他手上?

    声望、地位、亲信,这样几个条件一凑合,也就只剩下郭洛、杨易等寥寥数人,就连郭威、马继荣、薛复都不算太合适了——何况南面也需要郭薛二人,但杨易不消说,郭洛也得在西面坐镇,实在走不开,算来算去,上将军里头也就只有石拔相对最为合适。

    石拔抱怨道:“郭大叔要是不死多好,若是他做这一路主帅,我宁可给他做马前卒冲锋陷阵!”他说的郭大叔,便是之前英烈战死的郭师庸。石拔其实不是不想参与这场漠北大战,相反如果张迈不让他参与,石拔事后只怕反而要有意见。可是现在这个位置,却不是石拔所喜欢的。石拔以为,像这种突然空降来统领一支成分复杂的大部队,也只有杨易、郭洛、郭师庸那般人物才行,自己并不合适。

    另外一个老兵道:“都督你也别妄自菲薄,你不是说,任命你做这一路主帅的事,不止是杨大都督的意思,就是元帅也赞同呢。元帅的命令,那还有错的?”

    石拔一听,说:“那倒也是。元帅一定不会错的,只是眼前为什么我们却缚手缚脚的?”

    那老兵道:“那是都督你太听安将军的话了!您才是都督啊,干嘛什么都听安司马的?”

    石拔哈哈笑道:“我是不想听他的,可他是军师,而且分析的也都有道理。”

    那老兵道:“大石将军传令的时候,元帅借大石将军传的话,都督还记得吗?”

    石拔一愕,便想起石坚传令的时候,石拔接令之后也有两句言不由衷的抱怨——会在这种情况下还毫不掩饰地口出怨言的人,整个天策唐军只怕也只有石拔一个了,这也是石拔与张迈关系亲近的体现。但张迈似乎预料到了石拔会有疑虑,便借石坚之口对石拔说:“小石头,别怕,你行的!放手去打这场仗,你肯定能行!你是我的福将啊!”

    “福将么?那是要我按照我的感觉,放手去打么?”石拔朝着东南方,忽然一笑,道:“迈哥啊迈哥,我还是不适合做统帅啊,既然这样,那我还是做回个猛将吧。”当即传令:“将第一府、第二府的那两帮兔崽子给我叫过来!他娘的,在轮台训练了这么久,竟然还临场败阵。丢人啊!他娘的,叫这些小崽子都跟来,跟在我后面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打战!”

    ————————

    翰达拉河谷之内,柴荣下令除了布防之人外其他都就地休息,他自己则在河边沙面上画了起来,三当家望见问:“都尉在画什么?”

    柴荣却不回答,他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回答。因为他此刻想的乃是整场战役的布局与破局。沙上的画只有他一个人懂得。他画了一会心道:“这是都督、元帅才要想的问题,我只是一介都尉,想这些干什么?还是想想如何能突破眼前的围困吧。”

    此刻翰达拉河谷内外隔绝,柴荣完全不晓得外间的情况,也得不到后方援军的消息。

    若是石拔在此,此刻根本就不会想那么多,甚至连探查都懒得,他只要等马力歇足,一声令下,随便找个缺口一冲,便是十万大军的围困,他也有信心要冲出一个缺口来。

    但柴荣不是石拔,翰达拉河谷对他来说仍然是一张不容易突破的网。

    若是此刻柴荣与石拔易地而处,眼前的“麻烦”对两人来说便都不是麻烦,冲锋陷阵对于石拔、筹谋盘算之与柴荣,都是享受。

    然而,他们此刻并非对方。

    !@#

第二一零章 铁兽狰狞之一

    全文字无广告     第二一零章 铁兽狰狞之一

    安守智率领三府将兵,赶赴翰达拉河谷,他行军很快,中途要求士兵打醒十二分精神,且将兵马分为三部,轮流作为前锋,前锋与其它两部相隔五里,尽速前进,其它两部在后跟随,前锋既有攻坚的任务,也负担着探察的任务。 全文字无广告 这也是安守智买了一个保险——万一前锋有失,后二部仍然有回旋的余地。

    如此行军,虽比全速行军为慢,却比谨慎行军为快,只是精神消耗甚大。

    但一路之上,安守智竟然没有遇到任何阻截,他心中颇为诧异,寻思莫非自己关于契丹围点打援的判断错误了?

    但这时也不容他重作打算了。到了黄昏时节,安守智终于抵达谷外,他下令发放烟花为讯号,唐军的烟花可以爆成各种形状、颜色,不同的形状与颜色蕴含着不同的意义,而解读这些意义则需要特定的密码,通悉这密码的,只有军队的领军人物。这种在烟花联系中暗藏秘密的发明,乃是张迈的杰作。

    谷中四府将兵时才刚刚安顿下,便望见谷外烟花,诸都尉都大喜道:“援军来了!我们冲出去吧!”

    柴荣却道:“且慢!我们的人力马力都还尚未恢复,而且……”他解读着烟花中的内容,道:“不对啊!怎么来的才三府援兵?而且好像石都督也没到。这是怎么回事?”

    其他都尉都道:“或许石都督另有打算。咱们快冲出去会合。”

    柴荣道:“不可轻率,先用烟花联系。”

    谷外安守智望见谷内四朵烟花升空,喜道:“四府尚全。”跟着看到了一个环形烟花升空,安守智道:“却是受到了围困。还好,这次决断没错,咱们来对了。”

    便下令发放烟花,命令谷中人马里应外合,冲出来。

    刚才安守智的第一次烟花,是消息通知,这第二次烟花却就是命令了。

    谷中诸将见了便都要下令上马,柴荣道:“我们的马力尚未恢复,现在出谷,恐怕不是良机。”

    诸都尉问:“那当如何?”

    柴荣一时语塞,他毕竟年轻,在这等大事面前决断力尚有不足,他想:“这时候,若能与谷外安司马商量一下就好了。”但用烟花通讯,只能传达一些关键的、简单的、预设好的讯息,比如表达领军者地位如何、番号为何、尚剩下多少兵马、是受围困还是岌岌可危,是传达进攻的命令还是撤退的讯号等等,烟花毕竟不能像说话一样长篇大论地分析实地情况,这时柴荣要想阻止谷中兵马行动,在烟花讯号上就只能发送“拒绝命令”的信号。

    但拒绝上司命令的信号,却是要冒着违抗军令之罪名,轻易不得发放的。

    柴荣勉强说出了自己的疑虑,诸都尉却都道:“安司马已下命令,岂能违令?柴都督,别忘了轮台军训:服从命令乃是我等军人的天职!”

    柴荣知道若是拒绝响应里应外合,谷外援军只怕反而会陷入孤军作战的困境,这也并非最佳选择,他虽有疑虑,却也无奈,只好服从其他都尉的决定,一道“领命”的烟花升空之后,安守智喜道:“准备进攻!接应他们出谷。”

    他摆开了阵势,便朝翰达拉河谷西面谷口前进,看看离谷口尚有数里之地,前方一支骑兵摆开,人数约莫两三千人,为首一员将领,头戴裘帽,胯下骑着一匹大宛军马,虽只远远望见,便知对方乃是契丹贵人!正是耶律阮亲自领兵!

    这两千多兵马,有一千人乃是契丹皮室军,其余的则是契丹近族部队,这样的构成战斗力相当强劲。且他们好整以暇地守候在这里,就像一头老虎等待着自投罗网的猎物!

    天策唐军自气候大成以来,正规军打仗从来只有以少胜多,几乎没在兵力对等的情况下输过。安守智一开始见对方兵力较自己为少便不甚担心,但再一定眼,见对方如此阵势,心中转而一惊:“他们果然没有放弃围点打援,虽然没有埋伏,却是用了以逸待劳之策!”

    安守智长途奔来,马力已弱,精力疲,安守智情知这样的情况作战对自己不利,但想对方兵力较己方略少,又有四府兵将在谷内里应外合,就算胜不得这一仗,只要能接应出谷中四府便可以了。

    他当即排开阵势,令三府将士准备迎战,朝着耶律阮步步逼近而来。

    耶律阮望见了这个阵势,对部将哈哈笑道:“张迈派来漠北的,果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狭路相逢勇者胜!对面来的,不是勇者!”

    他拔出宝刀来,朝着仅存一角的夕阳一指,喝道:“两国交征,靠的不是唐人那样的花花肠子,而是勇气,勇气!皮室男儿们,今天就叫唐人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骑兵!”

    呼呼——

    恐怖的马蹄声震动大地,契丹骑兵集结成一把铁锥的形状,朝着安守智插了过来!

    ————————————

    当安守智开始行动时,谷内诸府也以损失最小的第六府作为先锋,兵力保存最多的第三府作为殿军,同时向谷口进兵。

    昏昏的日光仅存最后的余晖,四府骑兵经过一日厮杀已甚疲倦,他们冲到谷口时,却见前面黑压压的山头上冒出了无数人影,弓箭上弦,瞄准了准备冲出谷外的孤儿军,谷口空地上不知何时也堆满了拒马,更插上了骨木钉——这些钉子用木头削成,上半部用骨头削成尖头,倒插地面,便形成了一片针林一般。

    拒马、骨钉之后,又有许多的圆桶之类,不知里头装着什么东西。

    类似的功夫本来都是汉家步兵对付胡人骑兵常用的招数,自从天策唐骑崛起之后,契丹人为了限制唐马竟然也从中原那里学来了许多招数。

    孤儿军望见这等阵势,心中都有些发毛,柴荣听说之后,暗道:“不好!契丹虽然不可能封死每一个谷口,但这个谷口却显然是对方的重点设防区,我们硬冲的话,恐怕会损失惨重!”

    但第六府都尉却已经发出了命令,喝道:“忠心报国,就在今日!小小几个拒马,拦得住我们吗?”

    第六府将士齐声喝道:“拦不住!”

    第六府都尉高叫道:“兄弟们,给我冲!”

    当唐骑奔入射程范围,山上箭如雨下,不断有骑兵滚落马背,但孤儿军所奋起的冲击力还是突破了箭雨的阻击,第六府都尉身中三箭,却还是呼喝着前进,长枪挺处,挑翻了一个拒马,后面千骑席卷,将拒马撞歪,然而拒马之后的骨针阵却是大大限制了骑兵的速度,跟着无数圆桶滚来,第六府刘都尉长枪撞处,击在一个滚到身边的圆筒边角,利用枪杆的弹力将圆桶弹偏了,却见圆桶之中泄出了一股臭味。

    “什么东西?”

    随即有人反应过来:“黑火水,黑火水!”

    “火膏油,火膏油!”

    黑火水也好,火膏油也罢,说的都是一种东西——那就是石油制品!张迈的敌人们从来都不是傻瓜。当天策唐军发展出一种种新战法、发明出一种种新武器之后,他们都会迅速地跟上、学习,乃至想出办法来破解!因为张迈的到来,天策唐军取得了长足的发展,然而在进步的不仅仅是唐人,他们的敌人同样也在进步。

    在过去这些年中,将石油频繁用于战场上的虽然是天策唐骑创始,但他的敌人们在吃亏之后很快就都开始仿制学习!别说直用石油,就算是炼油弹,契丹也早已仿制了出来,只是规模与杀伤力还不如天策而已。

    饶是如此,此刻圆桶散发出来的味道还是令人惊骇,两旁山峰上忽然飞来了无数亮点——火箭!

    单纯的火箭,对孤儿军来说还是可以承受的阵痛,但当火箭遇上炼制过的石油,翰达拉山谷的谷口就变成了一片火海!

    哗——

    谷口爆燃了起来,火光之中刘都尉才看清楚骨针阵之后还掉满了各种木屑、树枝、枯叶、干草!

    火舌一个伸展,眼前便熊熊地燃起了一道火墙!

    “这是一个陷阱!”刘都尉反应过来,瞬即他想到:“该怎么办?冲过去,还是撤退?”

    便在这时,左侧一个圆筒被火箭点燃,轰的一声爆炸开来,爆炸的冲击力并不强,但炸开的炼油却四处喷溅,变成一片火雨!

    刘都尉只觉得眼前一片金黄,赶紧转头时,却已经被一片火雨泼中!

    周围的士兵都惊呼起来,大叫:“都尉,都尉!”

    火焰将刘都尉的半张脸都吞没了,他惨叫一声落马,他的副都尉见机甚快,不知道从哪里搞来沙子当头埋下,但半张脸却都已经焦烂了。 (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第六府因都尉落马而混乱起来,埋伏着的两支漠北杂族骑兵趁机掩近,副都尉叫道:“不好!”

    刘都尉忽然重新跳上了战马,喝道:“撤!”

    第六府将兵大叫:“都尉!你受伤了,你先走!”

    刘都尉只觉得半张脸都**辣的,好像半张脸都被针扎一般,那种烧灼的痛苦几乎非言语所能形容,但他却挥舞长枪,叫道:“大唐军中,只有将领先冲的,没有将领先走的!我刘七断后!你们撤!”

    刘七既痛于自己不顾柴荣劝阻,引了士兵陷入敌人的陷阱,以至于折了不少兄弟,又想刚才被烈火焚烧,伤势如此也不知道还有命没有,这时心想:“我死便死在这里算了,却要保住弟兄们回去!”因此下了必死之心!

    在这样的必死之心下,那可怕的灼痛虽刺激得他痛不欲生,但这痛不欲生的剧痛却也激发了他的力量,二十余契丹骑兵趁机冲近,刘七怒吼道:“贼子,敢欺我!”

    他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态,长枪挺出插入一段正在燃烧的断树,那截断树少说也有数十斤,刘七将长枪捅入三四尺,跟着整个儿带回来,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锤!他此际爆发出了连他自己也想象不到的力量,火锤挥处,将最先靠近的四个契丹骑兵一一撞倒。

    刘七怒吼着,狂叫着,将火锤四处挥舞,但凡被撞倒的,要么筋骨折断,要么惹火上身!近百斤的东西,要举起来不难,要如此挥舞起来可就非千斤之力不可了!第六府正在撤退的将士们都看得呆了,他们平日虽然也敬佩刘七,然而却从来不知道自己的都尉竟有如此神力!也亏得刘七的长枪乃是精选良木三浸三锻而成,否则也承受不了这样的力度!

    谷口的战场上就像有一团巨大的火焰围绕着一个骑兵战士在旋转,如此奇景令得敌我双方都惊惧交加。两支契丹骑兵冲近却都被他逼退,族长下令放箭,但在绚烂的焰火中,羽箭要么落空落空,要么被火锤遮挡,剩下几支射中了刘七却未中要害!又有几支射中了刘七的铠甲,透不进去。

    刘七身上插着七八支箭,也有插在铠甲上的,也有插在皮肉上的,他心想自己先受火烧,再中箭矢,到了这个时候非但不惧怕,反而将生死置之度外!哈哈大笑中,叫道:“来啊,来了啊!”

    放慢了火锤的挥舞,数十骑兵以为他力尽,大喜冲上要抢首功,猛地火锤再次挥起,惊了靠近的胡马,好几匹马不小心踏中了骨针,也有几匹因为被火锤逼得踩中火堆而软倒,远远望去,契丹人只见火锤到处扫倒了一片,无不惊惶恐惧。

    山坡上,负责此次截击的耶律安抟也忍不住惊叹道:“唐人之中,也有这样的猛士!怪不得这些年张迈崛起得这么快!”

    这时啪的一声,原来是火锤上的烈焰蔓延到枪杆上,终于将枪杆烧得将断,刚好刘七一个猛挥,枪杆断折,那段燃烧得透了的木头整个儿飞了出去,凑巧地直朝山坡上耶律安抟的方向袭来!

    周围兵将急呼:“保护将军!”

    却听轰的一声,巨木落在耶律安抟身边七八尺外,砸断了一株枯树,耶律安抟看得有些发怔,随即收拾心绪,道:“慌什么,没事!”又下令:“截杀那员猛将,无论如何不能放他回去!”

    就在这一片混乱之中,唐军有三百余骑迅速逼近乱局,却是柴荣来了。

    他领兵越过两府,从容指挥,令已显混乱的第六府先行退去,跟着命庚新、石章鱼、陈风笑各引百骑冲上,柴荣在后对刘七喝道:“刘都尉,我来了,我们退!”在耶律安抟安排的再一轮杀阵未到之前迅速退去,只留下一个糜烂了的谷口。

    四府兵将再次退回谷中,诸军虽也被刘七最后的可怕战力而振奋,但更多的还是彷徨,刘七支撑到这时也伤势发作而晕死过去。

    这一仗没能突围出去接应上援军,接下来可怎么办?

    三都尉碰头商议,鲁都尉建议冲出去,陈都尉建议先作休养,鲁都尉怒道:“休养休养,这个河谷是休养的地方么!必须赶紧冲出去,我不信契丹有那么多的兵力,能像西面谷口一样,将所有谷口都封住。”

    柴荣道:“两位的意见都有道理。翰达拉河谷不是久留之地。不过现在我们连遭败绩,人倦马乏,我看还是按照先前的决定,先休息一个晚上,养足了精神,明天一早,便择一谷口突围!”

    鲁都尉道:“但安司马的命令……”

    就在这时,谷外烟花冲天而起!这时日已全落,烟花在漆黑的夜光中也变得更加明显!

    陈都尉惊道:“安司马那边也遇到危险了!他们在求援!”

    鲁都尉惊道:“那我们赶紧去援救!”

    柴荣喝道:“冷静,冷静!”

    陈都尉先冷静了下来,鲁都尉也被柴荣镇住,柴荣道:“先前我们被安司马的烟花命令打乱了步伐,难道还要再犯一次错误吗?契丹人肯定是在谷外埋伏了兵马等着安司马,我们之前都冲不过去,如果安司马杀败了契丹,我们再冲还有机会。现在的话,冲出去非但救不了安司马,而且只能是送死而已!”

    鲁都尉道:“那怎么办?”

    柴荣不再犹豫,斩钉截铁道:“留着两营兵马守夜,其他所有人,枕戈达旦,就着契丹的残存营地休息!”

    鲁都尉道:“那我们就不管谷外的兄弟了?”

    柴荣道:“先求自保,然后才有机会救人!”

    陈都尉也表赞同,鲁都尉想了想,终于答应,这时庚新带了第六府副都尉来报说随军医生已经给刘七都尉上了药,但刘都尉仍然昏迷不醒,柴荣道:“按照我军军制,都尉战场有事,第六府便当由副都尉领导,原来第六府第一营校尉兼任副都尉。”

    陈、鲁都道:“应该如此。”

    第六府副都尉道:“吾愿领命。”

    柴荣道:“诸位都去休息吧,这个晚上,我来守夜。”

    诸府都尉的地位本来并无先后高低,但经过这一日一夜之事,鲁都尉曾为柴荣所救,陈都尉为人谨慎,亦佩服柴荣这段时间的明断,因此谷中人马,隐隐然以柴荣马首是瞻了。

    ——————————————

    翰达拉河谷之外,战斗却还在进行,安守智遭遇耶律阮之后,仍然以最稳妥的策略进军,正犯了“以正而不能应变”之忌,被安守智奇锋突入,很快就落入下风,但唐军的严格训练在这个时候终于显现威力,耶律阮已握胜算,但要将三府骑兵击溃却非易事,战争在胶着中朝着对契丹有利的方向发展,而唐军三府则在契丹的冲杀之中岌岌可危!

    终于安守智下令放出了危急求救的烟花,但河谷之中的回应却是无能为力!

    与此同时,由于烟花放得高、照得亮,在西面远处行军的石拔也望见了,虽然看得不是很清楚,但还是有一个都尉道:“不好!好像是三府危急的信号!我们得加紧支援!”

    诸都尉都望着石拔,期待着他下令急行军,不料石拔望着烟花的余影,喃喃了一句:“这一仗,打得可真烂!”便即下令:“传令,放慢行军速度!”

    诸侯都尉都是一惊:“放慢行军速度?前方安司马在求救啊!”

    石拔脸色一冷:“我的命令,需要说第二次?”

    诸都尉哪敢再问?石拔道:“那烟花看着不远,但望山跑死马,现在去也来不及救人了。慢慢走,再走一个时辰,便找个地方休息。明天一大早,可会有一场生死复仇战等着我们!”

    ——————————————

    夜静了下来,只是河谷之外不时还传来战斗的声音。柴荣无法判断那是作战还在持续,还是契丹故意诱惑人的把戏。

    他自请为这个晚上的守夜督将,所以坐在河谷中一个最高的营帐内,一手支着几案,闭目养神,柴荣有项本事,能够随时很快地入睡,短睡虽然睡得不深,却也可以恢复一点精神。

    到了二更三刻,西面再也没有传来声音,柴荣却反而在这太过宁静之中醒来,心道:“谷外的战斗,怕是彻底结束了。”黯然之中,开始盘算这次唐军的行动都犯了那些错误。

    快三更时,庚新带了一个人进来,却是双牙刀狼营的三当家,只见他脸色有异,柴荣问道:“怎么?探到什么急事了?”

    在退回谷中之后,柴荣有继续派人去试探各个谷口的深浅,三当家也是被派出去的人之一。

    三当家凑近前来,有些急促地道:“我找到大当家了!”

    柴荣一喜,道:“拔野!”但见三当家脸上显出异样的神情来,又问:“怎么了?”

    “我们大当家……我们大当家……”他忽然跪下,道:“都尉,你还能相信我不?”

    “什么意思?”柴荣的脸色也凝重了起来。

    庚新想到了什么,道:“怎么,拔野背叛我们了吗?难道……我们这两天会落入陷阱,都是拔野害的?”

    “不是,不是!”三当家慌忙分辩道。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庚新一声力喝!惊动了守候在旁边的石章鱼等校尉冲了进来。

    三当家见人多,更不敢说话。柴荣挥手,吩咐其他人且出去,这才问三当家道:“到底怎么回事?”

    三当家踌躇道:“我……我不知道怎么说。”

    柴荣道:“那你就从头说起吧。”

    三当家应了一声是,这才从头说起。

    他从傍晚开始,就带领了三十余骑,按照柴荣的命令,前往西南方向去试探虚实,到了那边受到了截击,不过对方的截击并未用弓箭,而是直接出动骑兵,对方的骑兵数量有上百,三当家眼看寡不敌众,就要撤退,那来截击的骑兵忽然叫道:“那不是三当家吗?”

    三当家一奇,勒马细看,认出来的竟然都是双牙刀狼营的兄弟。他惊喜之余,前往探听,才知道西南这处谷口却是双牙刀狼部在看守,而且将领正是拔野!

    柴荣一奇,道:“契丹人竟然给了拔野兵权?而且还让他统帅旧部?”

    三当家一时不敢接口,柴荣道:“你说下去吧。”

    三当家这才继续,他认出了自家人后,又听说主将已经是拔野,自然欢喜无限,便去求见拔野。

    “当时属下心中很是高兴。”三当家道:“那西南谷口,既然是我们自己人看守,那我们也都不用突破了。只要柴都尉你率领军马,前往西南谷口与我们大当家会合就行了!说不定我们还能趁乱打契丹的背后,叫他死也不知道怎么死。因此我当时听说此事之后,马上让那兄弟带我去见大当家。谁知道,大当家他……”

    “拔野怎么了?”柴荣问。

    “大当家他……他也很为难啊!”三当家很难受地说道。

    当时拔野见了是他,先是欢喜,跟着又沉默起来,问了谷中情况如何,三当家对旧主哪有什么隐瞒的?就将自己所知道的谷中情况说了,临了又道:“现在好了,契丹人马奶蒙了心,竟然让大当家看守这里。我这就去告诉柴都尉,让他领兵来和大当家会合。”

    拔野却将他叫住,不让他去,三当家见状也迟疑起来。拔野犹豫了好一会,这才道:“不行了,我没法回唐军了。”

    如果是在十日之前,不管拔野有什么决定,三当家自然会忠于拔野,但这段日子相处下来,三当家觉得柴荣也是有恩有义,比起契丹的蛮横来大大不同,如果可以逍遥于两大势力之外自然最好,如果一定要选择,三当家则倾向于唐军,心中早有归唐之志,这时一听拔野的话,有些吃惊,道:“大当家,你不会假戏真做,真的投了契丹吧?”

    拔野一阵苦笑,道:“你认为,契丹会轻易将兵权交给我?他们在军中也安排有耳目的,幸好这次遇到你的,是自己人。还有,我……我已经被迫立了一个投名状了。”

    三当家问道:“什么投名状?”

    拔野便将耶律阮命他率众出战的事情说了一遍,道:“当时场面混乱,我一个……一个失手,竟然在战场上杀了唐军第二府的都尉,趁势击败了来挑战的唐军!你说,到了这个份上,我还能归唐么?”

    三当家当时固然大吃一惊,听他描述的柴荣更是骇然,庚新一怒,道:“他……他……他杀了我军都尉?”

    三当家忙道:“都尉,我们大当家,他不是故意的,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庚新道:“虽然是我们派了他去行间,但别的事情也就罢了,他竟然在战场上杀了我军将领,又杀败我军,这……这不是任何理由能够容忍的!”

    柴荣却很快就镇定下来,喃喃道:“怪不得那狼烟烧得那么快。原来我们的步骤全都被打乱了。”

    那边三当家还在为拔野分辩,柴荣道:“且不说此事对错,我现在只问,既然如此,拔野是什么打算?他真的打算从此投入契丹,与我大唐作对了么?”

    三当家道:“不是,我们大当家不想的。”

    “我不想知道他想不想。”柴荣道:“我只想知道,他准备怎么做!”

    三当家似乎有些泄气,但终于还是转达了拔野的意思,道:“大当家说,他为局势所迫,对不起柴都尉了,然而也没有办法。他听说他走了之后,都尉对我们三百个兄弟都很不错,便决定让三百个兄弟从此脱离双牙刀狼营,归入唐军,又请都尉你念在往日情分,照拂我们这几百个兄弟。”

    柴荣道:“让我照拂你们?难道拔野不知道,我们现在正处于包围之中么?说起来,要他照拂我们才是!”

    三当家道:“大当家说,翰达拉河谷并非死地,只要柴都尉应对得宜,契丹人要在这里将柴都尉困死并不容易。大当家说他相信柴都督一定能脱离险境的。”

    柴荣道:“那你呢?如今拔野就在西南。你们三百众是准备继续跟随我,还是回去追随拔野?”

    三当家愕了,低头道:“我们愿追随都尉。”

    柴荣沉吟着,道:“你这话,说的不尽详实。拔野是你们的旧主,有多年的情分,我与你们相处却为时尚短,如今他又正得势,而我正困顿。你们焉有舍亲近而就疏远、舍得势而就失势的道理?”

    三当家一听跪下了,指天为誓,道:“都尉,我是真的愿意追随,若有虚言,五雷轰顶!而且,大当家也说他自己归附契丹是不得已,却希望兄弟们能有一条好出路,因此他并未让我招引弟兄们回去,反而让我传令,让弟兄们从此唯都尉命令是从,永永远远,跟随柴都尉。大当家还说,他探听到东北方向的缺口兵力最为薄弱,如果都尉肯收留我们,最好今日天亮时分,便从东北突围,那样多半能够逃出生天!”

    柴荣道:“他这个消息,算是要我替他照顾三百兄弟的代价么?”

    庚新却冷笑道:“这个消息会是真的么?我只怕那又是一个陷阱!”

    三当家叫道:“怎么会是陷阱,如果是陷阱,我还会回来吗?那请柴都尉将我带在身边,若是有诈,叫我第一个死。”

    “你或许真心,但拔野呢?你能肯定他没有利用你来骗我们入局?”庚新道:“总而言之,从他杀了我孤儿军第二府都尉时开始,我便是不相信拔野的了。”

    三当家听了这话甚是沮丧,柴荣却道:“不,我有些相信拔野。”

    庚新叫道:“都尉,这很可能是一个圈套!”

    柴荣却道:“若是圈套,拔野不需要将他杀害第二府都尉的事情说出来。要知道因为消息隔绝,我们其实并不知道这件事情的详情。而我们会对拔野起疑,主要就在于此。而且我也知道拔野的考虑,其实他这么做,是为了保住他手下三百个兄弟的性命。”说着盯向三当家。

    三当家头一低,但终于抬头道:“都尉你料的没错,大当家他……他说他并不看好契丹,所以……所以请柴都尉不要因为他就视双牙刀狼营三百兄弟为外人。大当家还说,将来战场上如果遇见,请不必手下留情,他就算死在柴老大刀下,也没什么可怨恨的。”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嚎啕垂泪。

    柴荣沉吟着,许久不说话,庚新见他似乎已经相信了拔野的话,问道:“都尉,那我们真的要相信拔野?真的要从东北突围?”

    柴荣却道:“其实从东北突围,并非首选。既然西南谷口在拔野手中,那么如果他肯配合,我们自然是从西南谷口突围最好。”

    三当家一听,说道:“这件事情,我跟大当家提过,但他说他已经回不了唐军了,偷卖一两个消息给柴都尉没关系,但如果放柴都尉从西南走,那他就脱不了干系,以后在契丹就无容身之地。”

    柴荣并不接话,却道:“你刚才说,拔野也被人监视?”

    三当家道:“是,所以我进出的时候,大当家都显得十分小心。”

    柴荣又问:“那如果你再去一次,还能直接见到拔野么?”

    三当家道:“应该可以,外围巡逻的人都认得我,都是双牙刀狼营的兄弟。只不过军中驻扎有契丹的督战队,以督促大当家作战是否卖力。”

    柴荣点了点头,似乎仍在思索。这时陈风笑迅速奔入,道:“契丹派人入谷,送来了一个盒子。”

    那盒子一尺不到的立方,隐隐透出血腥味来。柴荣心中隐隐感到不妙,接过打开一条线瞄了一眼,心头猛地一震,更新陈风笑奇问:“是什么东西?”

    柴荣这时已经借着火炬光看出木盒之中,竟然是安守智的头颅!他心中惊骇万分,脸上却神色不惊,淡淡道:“没什么。”

    陈风笑和庚新对望一眼,均想:“没什么?”

    这时陈都尉、鲁都尉听说契丹派人送东西来,都派人来问,柴荣将盒子扔到案底,淡淡笑道:“是一盒黄金。上面盖着一块头皮。契丹人的意思,是我们如果投降,则能享受荣华富贵,否则就要将我们歼灭!”

    孤儿军中大多都是愤怒的少年,陈鲁两都尉派来的人一听都冷笑道:“契丹将我大唐军人当成什么了!”

    柴荣道:“这是攻心战术,不必理他。请回复陈、鲁两位都尉,务必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们还有一场大战呢!”

    待他二人退去,陈风笑道:“那盒子里真的是黄金?怪不得挺沉的,不过……貌似也还没黄金那么重吧。”

    柴荣并不回答,召庚新、石章鱼、陈风笑等人,安排了军中事务,命陈风笑代掌全府事务,命石章鱼营节制三百双牙刀狼营,对于这两个委任,众人已觉奇怪,柴荣又令三当家近前,道:“你给我带路,我要和你出去走一趟。”

    三当家愕然道:“走一趟?去哪里?”

    柴荣说出了一句令庚新、石章鱼、陈风笑等惊骇莫名的话来:“我要去见拔野,亲自和他谈谈。”

    诸部属一齐惊道:“都尉,这……万万不可!”

    三当家也道:“柴都尉,这不大好吧。”

    柴荣道:“我意已决,现在是军令!”

    庚新道:“都尉,就算有什么事情,派人给拔野传个话就行了,何必你亲自前去?你去了,万一有什么意外……”

    “万一有什么意外……”柴荣脸上毫无表情地道:“若我四更二刻还没回来,你们就去唤醒陈、鲁二都尉,先将双牙刀狼营三百人就地戮尽,然后五更起兵,从西北缺口突围!”

    这句话说出来,三当家也吓了一跳,他可没想到柴荣变得这么狠。

    幸好柴荣随即又道:“放心吧,应该不会走到这一步,我相信拔野是有眼光的人,他现在需要的是我去推他一把,给他一个保证。而且这个保证,必须我本人前去,其他人是给不了的。”

    ——————————

    石拔大帐。

    唐军休养了一个更次,第一府都尉胡振来报,说从前方逃回来的三府败兵已经接令在后方安顿,安守智将军尚无消息,但契丹人也已经发现了我军的休憩地。

    石拔却并不意外,道:“我从来就没想给他们一个奇袭……”

    第一府都尉胡振道:“可是我军三府新败,又有四府被困在翰达拉河谷之中,只凭着第一府、第二府的骑兵,再加上六个长矛府,若是正面对敌,只怕不是契丹人的对手。”

    九府孤儿军的骑兵们是骄傲的,在他们心目中,作为步兵的长矛府的战斗力完全不能与自己相比。

    石拔却道:“长矛府,作为我们的后盾就够了。这次我们去打契丹,就用两千骑。”

    胡振愕然道:“两千骑?”

    石拔道:“上次你不是跟我说,第一府、第二府兵将,去其伤兵,不是剩下一千五百人么?加上我的亲卫五百人,正好两千。从现在开始,孤儿军第一府、第二府,军号取消。两府兵将,以营为单位,归我直属。你来做我的副将。现在你就去传令,今晚四更造饭,每人两匹战马,二刻慢行,争取五更时抵达那个什么见鬼的翰达拉河谷外,望见敌人主力之后,全体换马,正面出击。”

    胡振道:“就靠我们两个府……两千人,去打敌人的主力?对方可是还没出动全力,就将我军三府正面击垮的强军啊。”

    “两千骑兵,已经足够了。”石拔道:“这次开战之前,我高估了你们九府骑兵的战力。其实你们这些乳臭未干的小子们,力气是有的,马是好马,武器又精良,武艺也练得不错。之所以会吃败仗,是因为根本就还不懂打仗。但明天,就让我手把手教你们一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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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一章 铁兽狰狞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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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拔野下令部下轮班休息之后,自己却并未入睡,望着穹庐顶,默想着自己的未来。

    大唐和契丹谁胜谁负,他还看不出来,不过如果可能的话,他本是倾向于选择大唐的,因为天策政权内部如今已经建立了一种更加人化的政治体系,军人在其内部也处于可进可退的地位,如果加入唐军,只要这个政权还能维持,那么就算无法建立赫赫军功,退役之后也依然能够过平民的日子。他过去所积累的财富如果能够索回,也能让他过上醇酒美人的生活。.

    而漠北呢?这里更加自由,但也更加野蛮,生活永远只有战斗、放牧、战斗、放牧。就如他此刻在耶律阮手下一样,充满了不安定感。放牧的日子将是苦日子,部落间是无时无刻的兼并,稍不留神,不是屈为人奴,甚至死无全尸。不得不说,漠北这种强大的生存压力,也是这个地区的民族能在冷兵器时代维持其强大战斗力的原因之一。只是,对于生存在这里的个人来说,却未见得是一件好事。

    当然,拔野也知道,一旦进入大唐的话,他就必须收敛他的野,在华化了的地区,要想获得社会内部的成功,靠的已经不是武力,而是手段,一旦入唐,自己的许多习将成为短板,自己的许多优势也将然无存。而且,很多时候还得压抑自己自由惯了的习。这些,都不是拔野所乐意的。

    正因为看透了大唐与漠北之间的差别,所以拔野才一直游离于两大政权之间,不肯做出最终的选择,直到他得到石拔的许诺,允许他依附于大唐而得到一块半自由的领土那对他而言将是一个最好的归宿了。然而世事莫测,耶律阮的一个小小动作,就改变了他自己所预定的人生轨道。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想法是多么的幼稚。在这个风云变幻的大时代,弱者的命运总是受强者拨弄的,而强者又受更强者拨弄,弱者所期待的自由在强者面前脆弱得如同一个笑话,或许,只有最强大的那几个人,才能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才有真正的自由!

    他望向东南方那里就有两个当世的最强者——张迈,还有耶律德光。

    “在他们面前,我只是一只蝼蚁,一只根本还入不了他们眼界内的蝼蚁……”

    拔野握紧了拳头喃喃道:“那我,能和他们一样吗?”

    只是,和张迈、耶律德光的距离,离得好远,好远……

    忽然有人入内禀告,说三当家又来了这次还带来了一个人。拔野有些诧异,三当家还会回来?但他很快又回过念来,还是让三当家进入。并吩咐下去,要心腹在大帐周围站岗,盯紧了不许其他人靠近一步!因为拔野已经猜到,来的人应该是柴荣派来的。

    三当家才踏进来,跟他来的那个人还在帐门口,拔野已经笑道:“我就知道,柴老大不会就这么算,他一定会派人来的。”

    他话还没说完,门外那人已经进来,一见之下拔野也不由得一惊,脱口道:“柴……是你!你怎么……”

    来的竟然是柴荣,他挥了挥手,道:“怎么,很奇怪我会来?”

    拔野沉默起来,人却坐下,道:“我不奇怪你会派人来,但你居然会自己来……好胆!”

    柴荣在拔野对面坐下了,道:“我不能不自己来,因为我派人来的话,事情肯定会失败。我只有自己来,事情才可能成功。”

    拔野看了三当家一眼,道:“我杀唐军都尉的事情,你知道了不?”

    柴荣眼中闪过一丝惋惜,点头道:“知道了。”

    “那你还来干什么。”拔野道:“我知道你的来意,但是你也应该知道,现在我回不去了。”

    柴荣道:“我想知道,打那场仗,是不是你的本心?”

    “是不是我的本心,又有什么所谓?”拔野道:“问题在于,我已经在战场上,杀了你们的人,那不是一个小卒,而是你们的一军之将!是和你地位相同的一军之将!而且,我还打了一场令你们损失惨重的仗。”他苦笑了一下,道:“所以,当我打完了那场仗,我就知道,自己和大唐之间,怕就没什么缘分了。”

    他顿了顿,道:“今晚你不应该来,因为……我很可能会拿下你,去永康王那里邀功的!”

    柴荣道:“那你现在是拿我,还是不拿我?”

    拔野低了头,足足又一盏茶的功夫,才道:“你走吧!以后在战场上见面,我不会对你留情,但我不想你死在这种情形下。

    柴荣却道:“好,就冲你这句话,我就不能不管你。老实说,翰达拉河谷内四府兵力,现在我已经能够说动其他诸府听我号令,就算没有得到你的情报,我也有把握能够突围,我们四府都是骑兵,只要抛弃伤员,突围之后要找回大部队并不困难。此战我们虽然受困,然而错不在我。回归大军之后,我不会受到军法惩处,只会得到抚慰。”

    “既然如此,”拔野道:“那你就回去啊!还来我这里干什么?”

    “我不能回去。”柴荣道:“你刚才能够放弃一场功劳,冒险不拿我去见耶律阮,那么,我也就不能看着朋友在一条不归路上越走越远,不是吗?”

    拔野看着柴荣,柴荣并非武勇之人,此刻眼光却异常坚定,拔野忽然有些感动了,他忽然笑了起来,道:“这里是战场,谈什么朋友!”

    “正是战场,才需要朋友!”柴荣道:“我们是大唐,不是契丹!我们并不只是为了利益而战!我唐军能够百战百胜,不是因为我们是一支无情的部队,相反,是因为我们是有情的部队。我们和后方的家人,有亲;和后方的情人有爱;和战场上的同袍,则是生死不能相弃的朋友!我们不只是为了军功而战,而更是为了这些人而战!这些话你猜是谁对我说的?”

    “谁?”

    “我们的元帅!”柴荣昂起了头,骄傲地道:“张迈!”

    拔野真正地错愕了:“张迈……你……你一个都尉,也见过张……张元帅?他还跟你说过话?”他不是不相信柴荣,只不过张迈如今已经是威震寰宇,地位犹如天上的太阳,柴荣虽然也在唐军之中,但毕竟只是区区一介都尉,说要面见张迈有所交谈在地位上令人难以置信。

    “不止见过他!”柴荣道:“我做过元帅一个月的近卫,他对我,便如子侄一般。后来分开之后,他也让我常给他写信我给元帅写过七封信,他回过我两封,我认得元帅的笔迹,那是亲笔信。”

    拔野更是惊奇了:“他为什么如此看重你?”拔野也知道张迈人在凉州的,和柴荣相隔万里,作为当今威权最重的统治者竟然会和一个都尉通信,那这个都尉的身份肯定就不简单。

    “我不知道。”柴荣道:“我一开始以为,是因为我的养父的原因,因为我的养父,是大唐上将军郭威。但后来我才知道不是因为我大唐国内,地位与我父亲并肩甚至更在其上的人至少也有十余人以上,但他们的侄子却并不是都能得到元帅如此青睐。”说到这里,柴荣心中又涌起了一股无可名说的自豪。

    拔野看着柴荣,眼神中带着难以完全掩盖那份震惊,他忽然想起了什么,道:“郭威,可是轮台大战中坚如铁壁长城的那位名将?”

    柴荣道:“不错。他是我的养父,我之前叫郭荣,最近我父亲生了一个儿子,后继有人,便让我改回柴姓,回归本宗。

    拔野道:“之前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石章鱼他们,闲聊时也未说过。”

    “他们几个知道这件事情,但我平时并不提起,他们也就不怎么宣扬了。”柴荣道:“因为虽然以我父亲为傲,但我要成功,却不需要靠他。”

    “那今晚你为什么忽然间跟我提起这个?”拔野道。

    柴荣道:“我是要告诉你,我了解元帅。所以,你打的那一场仗,虽然对我们造成极大的损失,但只要不是你的本心,我相信元帅会谅解于你。有元帅的谅解,那么,石都督当初对你的许诺,便仍然有效。”

    拔野听得心头一震,柴荣的这两句话,比其他什么说辞都更有力量,他若有所悟地道:“怪不得了,怪不得了,怪不得你当初能那么顺利地带我去见石都督。原来你不只是一介都尉而已。”

    他在唐军之中没有其他人脉,能帮他说话的就只有柴荣,可是原本以为柴荣也只是一介都尉,自己杀了一个都尉,唐军高层必定问罪,在这种情况下,身为都尉的柴荣别说保住他,在这件事情上只怕连过问都没资格。但如果他能上达天听,那就是另外的情况了。 (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

    但是,拔野还是迟疑:“可现在是在漠北,如果我跟你回去,主帅一怒之下,一刀将我斩了,那你就算立刻写信去向张元帅求情,也来不及了。”

    “不需要。”柴荣道:“我从元帅那里得到的并不是特权,而是明白了我军行事的最高准则。我坚信,只要你倒行逆施之事并非本心,那么引你回归正途,并不违反我军准则。你也应该知道,石都督是元帅最亲信的人,也是最了解元帅的人之一。如果你肯随我归唐,那么我愿意以命为你作保——你的命,就是我的命!”

    这几句话,并不大声,内中的力量却是无比坚定,拔野看着柴荣微布血丝的双眼,胸口一热,道:“好!就冲你这句话,我跟你回去。就算到头来真被你的上司斩了,我拔野也认了!柴老大,你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柴荣道:“我要你与我合兵一处,袭耶律阮之后!”

    这也是一个令人震骇的主意,但拔野却笑了起来,道:“好!”顿了顿,又道:“你等我片刻!”他让三当家陪着柴荣,自己却去调了二当家以及三十余名亲信头目。

    过了一会,不远处似乎有异样动静,但很快就平息了三当家在帐内坐立不安,柴荣却恍若无事地闭目养神,有一顿饭的功夫,便听脚步声响起,三当家听见帐外二当家急促的声音在说:“大当家,大当家,你怎么可以这样做?这样一来,我们可将契丹人得罪透了!”

    柴荣这才睁开眼睛却见拔野掀帐而入,将一个人头掼在地上,笑道:“这个是耶律阮派来监视我的那队皮室的首领。我可烦他烦得透了!”

    刚刚入帐的二当家等人看见柴荣,惊诧无比。

    柴荣微微一笑道:“你看来还需要料理一下手尾。我这就告辞。破晓之前,我会领人来与你会合。”

    “好。”拔野道:“我在这里等候!你动作麻利点,耶律阮的头颅,可等着我们呢!”

    耶律阮打了个喷嚏。

    是天气转冷了?他摇了摇头,就要入睡。

    过去两天,他引导军势将唐军切割包围,日落时分又击溃了唐军的援军,这场仗已经占据了先手,不过他预料明日应该还会更有变数。

    唐军的第一拨援军并非弱者,这一点在作战时耶律阮时分清楚地感觉得到只是在他以逸待劳的情况下被击败。跟着,又有第二拨唐军赶到。第二拨人马之后,似乎还有第三拨。

    第二拨人马,似乎只有四五千匹马,且并非每一匹马上都有人,从这个情况看来应该是一支两千人左右的骑兵,从每人配备不止一匹马看来这支骑兵还是唐军的正规军。当耶律阮对安守智发动攻击的时候,安守智曾经发放烟花为信号,按照距离第二拨骑兵当时应该看到了烟花,但他们非但没有加速来援,反而减慢了速度。

    从这一点耶律安抟判断:来军主将必是谨慎之人,耶律阮也赞同了耶律安抟的这一判断。

    至于第三拨援军,人数也不过数千人。

    算起来,和自己对抗的唐军的无论兵力还是战力都还真不不弱,四府被困,三府战败,却还有两支援军随后开来,按耶律安抟的估测,唐军这次以人数而言应该还比自己略少,但综合的战力,或许还在自己

    但同时耶律阮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对方如此兵力,却落到如此下场,主将的用兵真是差劲到了极点,竟然将兵力分散成三四块,这才给了自己各个击破的机会。

    “若是对方将兵力统和在一处,正面对敌的话,我们只怕就讨不了好去。”耶律安抟当时分析说。

    当然,如果唐军是正面开来,耶律阮就不会如现今这般布置了,他年纪虽不算大,但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人,可不是没打过仗的愣头青。若是石拔正面近,耶律阮便会稍稍后退,一边设计各种陷阱与疑兵,以纵深抵消唐军的兵力优势,在二百里方圆内进退攻防,令唐军战不得、胜不得、退不得!

    当然耶律阮也想到这一部人马的背后可能还有后续人马,但耶律阮的背后同样也有耶律察割。

    到那时,双方将陷入一种对峙的局面。前锋进兵不顺利,后方也会跟着无法挺近。一旦进入胶着状态,那便是比拼国力的时候了。以当前契丹与天策政权的情况,到了国力比拼阶段,那势必会旷日持久。

    在草原上打仗,并非人数多、武器精、战马强的一方就一定能赢

    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需要了,唐军如今已陷入被包围切割的劣势,只要维持眼前的优势,不需要耶律察割耶律阮也能打赢这场仗。

    这一场棋路,唯一令耶律阮出乎意料的是翰达拉河谷内唐军的反应。在安守智发出危急信号的时候,谷中唐军没有再次冲击,之后耶律阮将安守智的首级送入,谷内的唐军竟然也毫无动静,以至于耶律安抟所安排的死亡杀阵没有起到作用。

    “谷内的将领,很是沉得住气!”耶律安抟说:“对方可能换了主将。”

    临阵易将,一般是不大会发生的,但唐军刚刚吃了大亏,如果主将在白天的战斗中在出了意外,副将接着顶上也非不可能。

    虽然彼此没见过面,但在柴荣成为谷中唐军主导者之后,唐军行为模式那种微妙-的转变,耶律安抟却能很清楚地感受得到。

    “这个新将领,不断地派遣小部队试探各个出谷道路。我们没法将整个河谷围得水泄不通,如果他们选择休养马力,明日养精蓄锐之后,从正北或者东北突围,那里的人马可挡不住他们,就算他们是从正东突围,我们也未必能继续困住他们。”耶律安抟说。

    “他们如果从正北、东北突围,那么迂回绕回西边寻找大部队,就需要时间。我们就利用这个时间,再一次将他们各个击破!”耶律阮道。

    柴荣如果是从正东或者东北突围,突围之后将进入对他们来讲相对陌生的地形地势,又是孤立无援,而且无论朝那个方向前进都会有遇到敌军伏击的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行军的速度不可能很快,要想迂回回归西面和大部队会合,行军必须慎之又慎。

    耶律阮道:“继续看好西、南两个方向的谷口,如果唐军要从东、北脱逃,那就让他们去吧,只派轻骑尾随就可。

    等到他们迂回绕到这里,我们早已经解决了唐人的第二拨、第三拨援军了,那时候再围攻他们不迟。”

    耶律安抟脸含微笑,道:“王爷英明!”

    这四个字他是发自内心的赞叹,这段时间耶律阮的决策也当得起他这四个字,同时也让他觉得依附耶律阮是做对了!

    “不愧是天皇帝的嫡系,不愧是人皇王的嫡子啊!”这句话,耶律安抟没有说出来。

    和耶律阮有吞并整个契丹的野心相对应,耶律安抟也拥有放眼天下的视野。翰达拉河谷的这场仗在耶律阮和耶律安抟心中都只是牛刀小试,不过此刻没有人会料想到,这一场局部战争的影响将会多么深远。这场战争的重要,在后世部分史学家看来还要压过秦陇主战场的正面厮杀。这里是一个开端,一批新的英雄和一个全新的政治模式将在此正式登上历史舞台。

    漠北的旧苍穹,也将在这里被撕开一道裂口。

    四更,唐军造饭。

    新委任的副将胡振觉得石拔这一晚的行军路数,许多细节都和安守智教的不一样。有不少地方简直就犯了“兵家大忌”。

    他问石拔为什么要这样行险夜行,石拔却道:“行险?我不觉得行险啊,我们会赢的,就是这么简单。”

    耶律阮闭上眼睛之后,耶律安抟也去安排接下来的军队调动,对谷中四府,他以堵为主,而将主要力量准备用来对付陆续开来的两支唐军。而耶律阮则趁机去休息了。

    按照耶律安抟的猜测,随着安守智三府溃兵的西逃,唐军的援军应该已经得到了日落时分那场恶战的情报,对方只有两三千人,主将又是一个谨慎的人,在这种情况下,首选之策应该是等待第三拨援军开近,合兵一处,然后进兵。当然,如果是更加谨慎的决策,则是干脆撤兵算了。

    但让他意外的是,约莫四更时分唐军就有了动静,不断没有后退,反而在后续第三拨援军还没有赶到的情况下就前进了!

    “对方这是要干什么?来送死么?”

    这时耶律安抟已经抽调了皮室一千二百人,近族战力两千人,杂族诸部四千多人,共近八千人的兵力调到翰达拉河谷西面。如果唐军还继续近,在耶律安抟看来,一旦交锋,那么这场仗契丹必胜无疑!

    虽然唐军的将领不大可能知道自己具体的兵力调动,但安守智已经战败的消息既然传到了后方,唐军的士气必受打击,且唐军将领也必定知道了契丹这边军力强大,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要不等破晓就连夜进兵,这是为了什么?

    他不怕遭受夜袭么?他不怕掉入陷阱么?他不怕遭遇埋伏么?

    为什么唐军将领要如此冒险?

    “莫非……谷中有贵人?”耶律安抟冒出了这个念头。他忍不住想,谷中是不是有什么军衔不高、身份却非同小可的大唐贵人,比如张迈的私生子之类,这才能解释唐军明知没有胜算,却还是源源不绝地赶来送死。

    耶律阮在打了那个喷嚏之后便再睡不着,他躺了一会,干脆醒来询问军情,在听了耶律安抟的述说后笑道:“或许真有贵人,也未可知。张迈的私生子么,哈哈……”

    五更将近时分,石拔已经率领唐军近,这时太阳还没脸,大地正处于最黑暗的时刻,而他们竟然点火把夜行!

    行军速度虽然不快,却是毫不迟疑地步步前进!

    胡振不愧是得到了安守智的真传,而安守智又是师承郭师庸,在他的努力下,两千唐骑的行军阵容光明正大,无懈可击。只是虽然严整,却也将兵力人数暴给了埋伏在暗处的契丹探子!

    契丹探子快马加鞭,将消息传回。

    “只有两千人!”耶律安抟道:“第三拨人马,落后了许多,至少还得两个时辰才能赶上来。”

    耶律阮笑了起来:“如果这就是他们的全部人马了的话,那么这支援军我们就吃定了。”

    耶律安抟道:“要派兵扰他们进兵么?”

    耶律阮冷笑道:“扰?不必!对方只有两千人!就算来的是龙骧铁铠,或者鹰扬汗血,我也照吃不误!”顿了顿,道:“除非是陌刀战斧阵,那还有得一打!”

    若是两千最精锐的陌刀战斧阵的话,以耶律阮的兵力还真的吃不下。不过陌刀战斧阵虽然攻防强大,缺点也同样明显,张迈从来就不会拿出来单独使用,更不可能抛到万里迢迢的域外做一支孤军。

    何况从种种情报看来,来者也不可能是陌刀战斧阵。

    唐军的部队开到了附近,双方已经在望,石拔选择了在契丹西南面稍息。

    “看这事态,对方将领还真的要跟我们阵战。”耶律安抟是越来越诧异了。

    以唐军和契丹眼前的形势,唐军兵力弱而契丹兵力强,虽然唐军的近让耶律按团感到诧然,但唐军马匹充足,如果将骑兵机动力的优势发挥出来与契丹游斗,以牵制战术来让河谷中被困唐军能够有更大的机会脱困,也还是可行之法——实际上耶律安抟设想与唐军将领易地而处,自己就会这么办。因为这就是他能想到的最佳选择。

    但现在唐军的举动却再次打了他的预料!

    要知道,这时候即将日出,日出之后,阳光刺目,若唐军从正西开来,所以石拔要选择自处西南,处西南则望东北,漠北处于北半球,阳光从东南而来,不直接照,便不刺目。

    队伍集结且考虑到日光照问题,那显然就不是要游斗,而是打算阵战了!以弱势兵力去碰强势兵力,竟然还要堂堂正正地阵而后战,那显然是不智的!

    耶律阮哈哈大笑:“看来唐人果然是找死!”

    耶律安抟却道:“对方将领,应该是谨慎之人,我们也当小心。”

    “我军强而敌军弱,阵而后战,难道我还怕他不成?”耶律阮只是冷笑。他不但是一个王子,拥有相当的政治头脑,也是一员猛将,他与安守智对决,一样是阵而后战,安守智的兵力并不弱,但耶律阮同样亲手斩下了安守智的头颅!

    阵而后战,除非对方是陌刀战斧阵,否则他耶律阮怕谁来?

    要知道,他手中可还有一支皮室精锐,正面冲击的话,耶律阮有自信,就算只靠这一千二百人,也足以击败任何两千人的骑兵!

    “哼哼!”耶律阮傲然道:“那个唐将的尸身,还在不在?”

    “在。”

    “好,将尸身送过去。”耶律阮道。

    耶律安抟道:“恐怕会激怒对方。对方敢以少数兵力阵战,必有决死之心,此时激怒对方,恐怕会增其威势。”

    “那又如何!威势再增,也不过两千骑罢了。”耶律阮笑道:“对方将领既然有种,敢以两千人以卵击石,这就算是本王给他的一封战书吧!”

    太阳还没升起来,只靠着火把的光芒将军队团结起来。

    两千人的部队,听起来不少,实际上集结的话,只会占据很小的一片土地。

    两千部队按照行列,略微松散地站好。如果安守智还活着,一定会觉得这个阵势还不够严谨——当然如果安守智还活着,也不会有这一晚的事情发生。石拔这一个晚上的行军,犯了好几条“兵法”上的大忌,安守智如果在的话一定会劝阻的。当然,如果现在安守智活过来,他也一定会诧异石拔居然毫发无损地就到了这里。

    一千五百个少年,跟随者铁兽五百亲卫的动作,换下了行军用的马匹,所有人都站在地上,牵着行军时的闲马,拿着火把,照亮着几亩地大的方圆。

    只有一个人骑在马上——他们的主将,石拔!

    哪怕是从小金山出发以后,主将是石拔在军中也仍然是一个秘密,只有都尉以上才确切知道,只有副都尉才算被非正式告知!除此之外,石拔的存在就是一个军事机密!只有很小一部分执行特殊任务的人才会知晓。

    但今晚,或者说昨晚,在行军的过程中,一千五百个少年将士都在口耳相传中知道了这个秘密!

    战场上的铁兽!名扬天下的上将军—-—石拔!居然是他们这支军队的主帅。

    当初在轮台,即将出发之前的一次阅兵上,石拔曾和杨易一起出现在他们面前,所以他们认得石拔。但是所有人都认为,那一次只是石拔从碎叶来访,没有人会想到,石都督真的在这里——就在自己的身边。

    直到此刻,当石拔腆着小肚子,跨上了一匹战马,巡走在两千骑兵之间,所有人这才确信——石都督真的就在这里。

    石拔一队队地巡过去,几乎每一个少年将士都能看到石拔从自己身边经过,一个四海知名的大人物,一个掌控万军的大唐上将,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那是大唐第一猛将啊!

    孤儿军乃是一群热血少年,尽管他们接受的是严格的军事训练,直接训练他们的,大多数是气质上类似于安守智的将官,但他们的精神偶像,除了张迈之外,排在第一位的,不是杨易,而就是石拔!

    因为在唐军诸上将中,石拔的人生经历和他们最接近。

    昨天安守智兵败的噩耗传来时,唐军的士气的确大受打击,但此刻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代替了那种冲击。

    铁兽石拔并不擅言辞,他没有像张迈那样的蛊力,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成了这支军队的胆魄!

    巡军完毕,大地依然黑暗。这时候石拔走到了部队最前方,传令下去。近卫传给各校尉,校尉传给各队正,队正传给各火长,然后火长告诉全火!

    他的命令,都很简单,甚至不像命令!

    “告诉全军,他们没看错,我是石拔!”

    这算什么指令?

    和石拔简单的军令相反,耶律安抟做了详尽的安排。

    他对耶律阮说:“对方夜驰而来,锐气必盛不可当。”因此他安排了四千杂族部队,分成前后两部,在双方冲锋之时,用来消耗唐军的锐气与体力。

    “若对方势弱,这四千人已足以取胜,则后续近族可以作为追亡逐北的追袭部队,皮室军都不必出动。若对方势强,则以近族两千人,分左右两个千人队,以钳形从左右钳制迎击。”

    对着精通兵法的耶律阮,耶律安抟自然不用去分析说什么是钳形布置了。这个布置,如果唐军兵力强盛,则这个钳形阵势可以钳制敌军的进一步冲击,如果对方兵力已疲,则这个阵势可以直接变成两翼向内的骑兵夹击!

    唐军方面,石拔发出了第二道指令:

    “今天,我带着你们打仗,跟着我,你们可以将以前将官教你们的东西,全他娘地扔到大雪山上去!”

    这算什么指令?

    “唐军只有两千人,与我阵而后战,若求取胜必以斩首为务,斩首必行中央突击,以两千对四千,纵能突破,马力亦疲,再遇到我近族两千骑左右夹击,十有七八都要失败。”

    耶律安抟解释着自己的调遣行动:“若唐人这次来的,果然是强军中的强军,竟然能冲破我们的两重阵势,但这时他们的力量亦必以用尽,这时候王爷再率皮室精锐,当头一击,敌军必溃无疑!”

    耶律阮打了个哈欠,对耶律安抟的安排他没有任何意见,昨日安守智的兵力,比石拔还多,当时耶律阮的兵力,只和安守智相当而已,就那样也取胜了。现在石拔兵力更少,而自己的兵力却是对方的四倍,在这等情况下,耶律阮也认为只要不出岔子,契丹是必胜的。但也因如此,他竟有些提不起兴致。

    不止是他,契丹的兵将们,这时也从火把的数量中看出了唐军的数量。

    才两千人!

    这边可是八千人的部队——这不是以虎扑羊么?

    毫无悬念!

    安守智的尸体被送到了石拔跟前。

    头没有了——现在在柴荣处。

    但唐军中还是有人认了出来。安守智是孤儿军的副总教头,对许多少年来说,他或许不是张迈、杨易、石拔那般遥不可及的偶像明星,却是亲近的师长。

    许多人知道消息之后,都忍不住双目含泪。

    只是在石拔的威严之下,无人敢哭。

    火把照耀下,石拔的脸很冷。

    他将第三道命令,也传了下去:

    “今天你们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情,将你们的力气都拿出来,杀人!杀光所有的人!除了同袍之外,你们眼睛看到的所有人,一个不留!”

    这就是第三道命令,然后就没有了!

    当安守智的尸身送来,少年们心里想的就是一件事情:仇恨!

    他们心里最想做的就是一件事情:报仇!

    而石拔的命令,恰恰是告诉他们:尽情报仇去吧!

    这个命令,就像一个导火索,一下子冲进了一千多少年的心里去!

    唐军的其他名将,无论是杨易,是郭威,是薛复,还是已故的郭师庸,都绝对不会下这样的指令,只有石拔会。

    在一瞬间,少年们忽然发现,石将军,自己的偶然,是真的理解自己。

    一个指令,释放了少年们最强烈的冲动!

    夜,处于最后的黑暗中。

    一道烟花冲天而上,这道烟花在唐军的秘密信号中意味着:总攻!

    五更,即将破晓了。

    这时柴荣已经与拔野会合,当他转头向西,看到那烟花的时候,脸变得很奇怪。

    “怎么了?”拔野问。

    “那是……总攻的信号。”柴荣仿佛陷入梦幻一般,呢喃着。

    “总攻?”

    “对,而且……而且是都督级别的大将发出的总攻。”柴荣的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不可能啊,安司马刚刚战败,按照我们在这附近的兵力,怎么可能发动这种规模的总攻?但这烟花……”

    日出东方,出了一丝光明,一开始只是灰蒙蒙的一片,过了一会,大地渐渐明亮了起来。

    对阵的双方终于看清了对方。

    石拔下令:“五百众,上马!”

    呼的一下,石拔的五百亲卫一起上马。

    “儿郎们,上马!”

    又是呼的一下,一千五百少年一起上马。

    这只是一个动作,却让远处的耶律安抟不安起来,暗道:“不好,这支军队不简单。四千杂族只怕斗不垮他们!”

    不只是他,契丹八千人都被这种整齐划一的动作带出来的气势镇住了。

    耶律阮也是眼睛一亮,道:“看来是个对手!”

    唐军有了小行动,两千人的阵中凸出了一块,约莫五百骑左右,五百骑中,又凸出了一块,约莫百骑左右,百骑之中,又凸出了一人。

    一人,一马。

    人是一个不算高大——放在北方人种之中甚至有点矮的将军,唐军最精锐的骑兵都有头盔,没有铁盔,也有皮帽,但这个将军竟然披头短发。

    他的右手拿着一根古怪的兵器,看起来是一根大铁棒,但却长出了獠牙般的铁钩。但如果这根兵器真的是钢铁所铸,那他的重量看起来便十分骇人,怕不有百斤上下,普通人哪里抡得动?

    而獠牙钢钩本是铁质,但这铁棒钢钩的颜却既非白,也非黑,而是一种暗红转黑的恐怖颜——那是鲜血染就的彩。

    马,是汗血宝马,而且是纯种汗血宝马!比起普通的高头大马,还要高出一个头。人坐在上面,天然就有一种压迫感。

    马高大、兵器重,而人却矮,望将上去,极不协调。

    但这种不协调,却给了所有敌人一种深深的压抑。

    “这,这是谁?”

    面目虽然看不清楚,但能骑这样神骏的纯种汗血宝马的,即使在唐军之中,人数也不多。

    而且这副行头……

    耶律安抟隐约觉得,自己应该知道那是谁的。

    他迅速派人押来一个俘虏——那是唐军中被俘的一个副校尉,喝问他:“对面那将领是谁!”

    那副校尉一看见石拔,眼睛几乎就凸了出来!

    “石……石……怎么会……怎么会……”

    他不是要回答耶律安抟的话,而是见到石拔之后忍不住血气冲涌,但随即压制住自己,不肯回答敌人的问题,只是狂笑:“哈哈,哈哈!你们等死吧,你们等死吧!”

    耶律安抟在他的狂笑中将他踢倒,耶律阮也耸了耸肩头。

    就在这时,契丹杂族军中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句:“好像是那个铁兽石拔!”

    “什么?”

    “铁兽石拔!”

    “是那个铁兽石拔!”

    “什么!”耶律安抟也骇然起来,他心中十分关于唐军将领的信息丰富,甚至深入到轮台部分重要的都尉级别的人物,也有部分资料。至于上将军,则个个熟稔于胸,但刚才没想到石拔的名字,不是因为不知道,而正是因为心中存在一个盲点,认为石拔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可是,对于石拔的情报,耶律安抟太熟悉了!

    “什么?是他!”

    耶律阮整个人挺直了背脊!

    以大唐上将军、一方都督的身份,以铁兽石拔无敌之威名,是可以和耶律察割分庭抗礼的,他怎么会率领两千骑兵,出现在这时?出现在这个地方?

    但是眼前的敌将,不是石拔,那又是谁?

    就在八千契丹错愕当中,石拔眉一狰,一声怒吼!

    “杀!”

    唐骑,开始冲锋了!

    这一刻,耶律阮忽然认识到自己错了!

    安守智率领下的骑兵,仅仅是一支合格的骑兵而已!因为那一支骑兵,少了一个胆,少了一条魂!

    只有眼前冲来的,却已经有了胆,有了魂!

    这,才是真正的唐骑!

    才子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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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二章 铁兽狰狞之三

    第二一二章铁兽狰狞之三本章前五千字修改过两次,后五千字没修改,可能存在错别字。

    但今晚码字完后发现眼睛很疼,看不了字。旷隔太久了,先发上来吧,等过两天,再改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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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封谏书送到了张迈手上,谏书是由天策大唐境内的保守派,假数个纠平台御史联名发出,这封谏书的基调是“国好战必危”,认为当前契丹已退,石晋震动,孟蜀臣服,天策大军应该见好就收,“以抚伤痛,以收战果”。

    所谓以抚伤痛,自然是暗示陌刀战斧阵的巨大损失,那么战果呢?

    “战果?现在有个狗屁战果!”张迈哼了一声,将谏书揉烂了扔到垃圾桶里去。

    范质一看,慌忙从垃圾桶里将谏言书拿出来,道:“御史谏言,不管有理无理,元帅均不当如此对待。”

    张迈愠道:“这帮人不识大局之至!什么好战必危!若我大唐内外不振,而四周是可以做朋友的国族,这四个字还有一点道理。但现在我们却正处于国力、族力的全面上升时期,而周围又都是一群白眼狼,尤其是契丹,百年来侵略我国土,蚕食我疆域,祸害我族百姓。当此之时,我们就该用好进攻姿态,就该狠狠地打击他们,为未来百年的子孙后代,鼎定一个进退有余的国族空间。什么好战必危,这话放在这时说就是狗屁!”

    范质却不管张迈的jī烈反应,静静地将谏言书抚平,又在其下将张迈的评语写上,跟着归档。

    张迈不再理会这谏言,默默沉思着他上一辈子所知道的历史,将两宋积弱的缘故在心中过了一遍,又为某时代官方面对外夷挑衅的不振作而痛心,望向西北,默默道:“阿易,小石头,我们可不能这样!我们不会只是口头抗议,我们要用唐刀唐骑去雪耻,去征服!该打的就打过去,该杀的就杀过去!我们不当那种光说不做的人!莫说区区一岛一城,就是千里大漠、万里草原,乃至属于未来的大海,该是我们的,就都拿回来!”

    ————————————

    当时间调回到石拔、耶律阮对阵的那天。

    唐骑,正仿佛超时空感应到了张迈的默念,正向契丹骑兵发动了猛烈的进攻。

    石拔这两年有些许养尊处优了,然而在轮台、碎叶这些地方,毕竟太苦,再怎么养尊处优,也不会如同中原、江南那样,将人的骨头都养sū了。石拔只是肚子发福,但在碎叶期间,他几乎天天都要骑马,这就保证了一个相当大的运动量。而且,他毕竟还年轻。

    更何况,他的勇气亦未丢失,豪气则更胜当年。

    人的名儿,树的影儿。

    冷兵器时代,有时候打的就是胆sè!

    一个名将就是一面旗帜,就是一支军队的胆!

    石拔敢冒险,敢冲锋,是因为他的背后有张迈无限制的支持。而孤儿军们这时也忘命冲了过去,因为他们最前方是一个威震宇内的名将!没人知道这一仗的后果如何,有一些老成的人甚至担心寡不敌众,但连身为都督的石拔都冲在最前面了,那就冲吧!

    ——————————

    终于接刃了!

    战争,不但打人数,而且打装备。

    孤儿军的装备十分精良,马匹都是西域高头大马,冲锋力量十足,又全部配备了马镫、鞍鞯,部分战马还有铁辔头。更难得的是,唐军有备用马匹,现在骑着的,是刚刚换上的生力马匹。

    攻击武器有横刀和加长的斩马刀,无论是横刀还是长刀,都是钢铁精锻而成,奋力斩落,皮革必裂,铁甲也要留痕。直刺可破皮甲。所有士兵身上都佩有弓箭,箭头也都是尖锐铁簇,若是开弓力量足、准头好,在某些情况下甚至可以洞穿铠甲。部分士兵甚至还带着炼油弹。

    他们三分之一配备了铁头盔,三分之二配备了皮盔,双肩与前xiōng是由两片皮革夹着一层压缩棉花的皮甲,关键部位镶嵌有钢片,这样的武装,攻防力比起皮室军来全不逊sè。

    而契丹的杂族骑兵,用的却都是杂sè兵器,契丹虽然要用这些杂族部队,但同时也制约着他们,尽管契丹的镔铁锻造技术已经相当成熟,但仍然像汉唐的中原政权一样,对漠北实行铁器限制。大部分杂族骑兵用的弓箭还是无法洞穿皮甲的骨镞,一部分骑兵甚至连马镫都没有。

    按照耶律安抟的布置,他们有四千人,分成前后两层。之前耶律安抟还认为如果唐军战斗力不强,这前后两bō攻击就足以将唐军击垮了。但现在已经没有人这样认为,就连耶律阮,心中也只是打定主意,希望这两bō人马能尽量消耗掉唐军的体力。

    翰达拉河谷西面这片颇为开阔的草地上,晨曦渐渐洒落,唐骑纷纷丢了火把。火苗熄灭,契丹却更清楚地看到飞奔过来的唐军骑兵。

    日光从薄薄的云层透入,一道道的光辉斜斜地洒在两千骑兵凸出来的五百骑身上,铁辔头、铁马镫、钢马蹄!而他们的脸——竟然都涂抹成了黑sè!不知道是用墨,还是木炭的灰烬,这让两千骑兵都变成了黑脸!

    这次西征,战场在北,北方颜sè尚黑,因此唐军的甲胄军装旗帜多用黑sè,再加上这两千张黑脸,使得整支部队变成一团乌云一般,透lù出极度危险的气息。

    地面本来鲜nèn的杂草经过过去两天的践踏已经和泥土混成一团,这时在钢蹄的踩踏下又更糜烂了一回。五百骑兵没有开口,但他们的喉咙里头却发出了一种很微妙的低震,这种低震就像一头老虎的鼻音,在未发出虎啸之前已经形成一种令敌人感到恐惧的威慑。

    跟在五百骑后面的孤儿军似乎受到了感染,尽管轮台的训练没有教过这种喉音低震,但他们却在战场上跟着前辈一下子就学会了。随着低震的韵律,孤儿军将士冲锋的速度,乃至作战的精神状态不知不觉中被调动了起来,慢慢地变得与铁兽五百骑同步了。

    冲锋的速度在加速,耶律阮已经嗅到危险,但他已经没有时间临阵改变阵型了,而首当其冲的两千契丹骑兵在这种情况下更是没有回头的余地,面对唐军的强势,契丹杂族不少人产生了畏惧。一些骑兵向后眺望,要看看耶律阮的大旗没有后退,才有继续作战的勇气。这是他们害怕的征兆。但是他们毕竟还有数量上的优势。靠着这种优势,他们也冲了过来。

    一边,是五百骑的勇往无情,一边,是契丹杂族暗藏恐惧的勉强前冲。

    双方接刃!

    契丹方面依靠数量的心理优势在一瞬间彻底撕裂!

    石拔不是那种稳居大军核心的将帅,他的人不高,但双臂的长度却和身高不成比例,当他的獠牙铁棒横起,一个契丹骑士举刀挡住时,却被獠牙棒硬生生砸断,砸断了敌人兵器的獠牙棒夹带余威,重重地砸在契丹骑士的咽喉上,鲜血没有喷出,只是渗出,等到石拔倒拖獠牙棒时,棒上的倒勾一扯,契丹骑士的半个咽喉已经烂掉了。

    这个契丹骑士胯下的战马惊恐嘶叫的时候,它的主人已经死掉了。右边又一个骑士冲过来要逼石拔的空门,石拔没来得及抽回獠牙棒,直接一挥,獠牙棒带着碎肉砸在敌人战马的脑袋上,那马连惊嘶都来不及就倒下了。

    石拔胯下的汗血宝马怒嘶踩上,钢蹄带着冲锋的巨大惯xìng,竟然活生生踏碎了契丹骑士的xiōng骨!

    前前后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血花飞起。

    血腥味道开始弥漫于战场,铁兽五百骑就像鲨鱼一样,闻到了血腥,所有人忽然间变得面目狰狞。

    如果上一刻他们还只是勇猛的将士,那么这一刻,他们就变成了凶残的屠杀者!

    石拔冲上,一举手便是一个敌人,上liáo敌人咽喉,下砸马脑,普遍高出敌军战马一个马头的汗血宝马,仗着钢辔钢蹄,用撞击,用踩踏,碾碎了所有拦在他们前面的敌人!

    五百骑没有冲破最前方契丹骑兵两千人的阵势,他们只记得杀人!

    后面的孤儿军,本来是紧紧跟在五百骑后面的,可是只落后了这么一点距离,就错过了最难的第一层突破战!孤儿军的将士们自然而然地就变成了五百铁兽骑兵的两翼,他们看见前辈们在前面厮杀,厮杀!也就跟着厮杀、厮杀!

    刀和长斧,绞杀的是契丹的血肉。

    和陌刀战斧阵的步步前进不同,铁兽军的前进同时也是马蹄的前进,陌刀战斧阵是步步绞杀,而铁兽骑兵则是真正的横扫!速度加上冲击的横扫!

    一汉破五胡!

    这一刻,汉家骑兵对上契丹杂族骑兵的战斗力,真正再现了一千年前“一汉破五胡”的场景!而在第二拨契丹杂族骑兵还没上前的短短时间里,两千唐骑已经取得了压倒xìng的优势!

    那就像一片乌云从西方席卷而来!使草原为之震动,使天地为之失sè,使晨曦仿佛变成了黄昏,地面片片血腥犹如晚霞。

    密集的马蹄声,就像乌云中夹杂着的闷雷,地面颤抖起来,契丹杂族骑兵颤抖起来,契丹近族骑兵颤抖起来,到最后,连皮室军也受了影响。

    又是一汉破五胡的时代……

    到来了!

    ——————————————

    “铁兽石拔……真是铁兽石拔!”耶律阮不知道是恐惧,还是兴奋,指着石拔叫道:“好机会,好机会!围住他!取他首级!”

    不管耶律阮是否真的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他都要让手下感觉:永康王颤抖的声音是兴奋而非害怕。

    皮室军在主将的号令下发出了吼叫,本来还在将养马力的他们已经准备提前行动。

    与此同时,却是战场上发出了一声怒吼——

    五百人,一声怒吼!

    两千唐骑原本在喉咙中的低震似乎突然发作,那憋了好久的怒吼一发,就像被堵得高高的洪水忽然冲破堤防,那是石拔在契丹杂族第一bō两千人阵势崩溃之际,首先出了声:“宰了他们!一个不留!”

    他的身后,百骑齐吼:“宰了他们,一个不留!”

    跟着是五百铁兽骑发出同一声怒吼:“宰了他们!一个不留!”

    契丹第二拨人马,同样是两千人,这时尚未接刃,却在这铁蹄怒吼之中骇然变sè。契丹杂族部队,至此已经破胆!

    少年们的热血则被带动了起来。

    不,那不是热血,那是野蛮的天xìng!

    他们是什么啊,他们是战场产生的孤儿。西北战场上留下的孤儿,能够在残酷的环境中生存下来,每一个的体魄都是超人的。同时他们的xìng情也多偏jī易怒。

    这些年唐军的训练,那些军规纪律,就像一个个的紧箍,将他们野蛮的血液锁了起来。安守智他们,让孤儿军少年懂得了什么是文明的军人,然而也因此而抑制了他们部分的野xìng——而这一部分,恰恰又是孤儿军能被看好的精华素质之一。

    军训,能够训练队列,能够训练武艺,却没有真正的杀人课程。毕竟,轮台方面也不能去弄一些人来给孤儿军杀。

    但在这一刻,在石拔的言传身教下,在五百铁兽骑的示范下,他们的野蛮释放了。

    ————————

    在契丹第一bō骑兵崩溃、两千唐骑与第二拨骑兵接刃之际,石拔忽然向左冲突!

    “他干什么!”后面的契丹人都愕然。

    唐军在干什么?

    在总体兵力处于弱势的情况下,不是应该寻求中央突破,以捉拿敌军的首领么?

    但是石拔没有,他没有中央突破,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在作战——他不突击薄弱的地方,却是看着哪里人多,他就往哪里冲上去!这不是在突破了,这是在必胜自信下的杀人!

    五百铁兽骑就像五百头尖牙利爪的虎狼,单兵战斗力甚至可以秒杀契丹杂族,而他们之间的组织联系则就像用钢筋联系起来,五百人就变成了一头硕大无朋的吃人野兽!

    在五百铁兽骑的马蹄前面,契丹杂族部队根本就经受不了一冲!石拔就是靠着这样的冲杀力,不破弱而先破强,当契丹阵势的筋骨被瓦解之后,剩下那些失去组织的骑兵就变成了一坨坨的烂肉。

    汉家铁骑征漠北,汉将为国破胡贼!

    男儿横行恒轻敌,力尽山河破重围!

    ——————————

    这样貌似违反兵法“常识”的指挥,让后面预备作战的契丹人都看的头皮发麻,唐骑每杀一人,士气便高涨一分,唐骑的士气高涨一分,契丹的士气就低落一分。

    耶律阮终于忍不住了,他等不到四千人将唐军拖疲——若是再这样下去,只怕唐军还没疲,那四千人就彻底断送了!他提前下达了命令:“冲!”

    契丹军近族两千淇左右夹击之势冲了上去。

    他们高叫着:“活捉石拔,活捉石拔!”

    ——————————

    契丹的高叫响彻草原。

    如果是张迈,其近卫听到之后,会高呼:“保护元帅!保护元帅!”

    为了保护张迈,唐军会形成一种特殊的防御力。

    石拔却不然,他听到谁要捉自己,他就冲了过去!

    在第二拨契丹杂族骑兵刚刚混乱的情况下,石拔一骑当先,已经冲进了契丹近族部队当中!

    契丹意图左右钳制,但石拔却无视这种钳制!

    契丹近族部队中拥有一批骑射兵,在石拔接近之时猛然放箭,倏倏倏中,猛冲中的五百铁兽骑兵,有十余人中箭落马,就连石拔自己也连中三箭,胯下宝马连中五箭,人与马都流了血,却都不在要害!

    骑射兵既拥有骑兵的机动力,又拥有射手的远程攻击能力,但也因同时拥有两种能力,两种能力都有所削弱,战场骑射,精准度固然偏低,而穿透力也无法刺透石拔的铠甲!便是刺透了也伤害不深。

    骑射未能压制唐骑的逼近,而一旦靠近,那便只是肉搏,一旦肉搏,铁兽骑兵怕谁来?双方人马已经太过接近,骑射兵第一轮没能压制住石拔,便望见传说中的铁兽上将已经近在咫尺!

    石拔身上还插着三支箭,但似乎丝毫不影响他的猛烈,他的坐骑还插着五支箭,但流血之后行动却更加猛厉!

    看着这一切,所有敌人都心中发毛:这人是人吗?他胯下的战马是马吗?

    铁衣战马白刃,誓令胡马空群!

    眼前的场景,似乎是一个无视箭雨的神魔,驾驭着化成骏马的神龙驾临大漠了!

    许多人几乎动了膜拜的冲动。

    ——————————

    石拔在疾风电驰之中獠牙棒挥出,骑射兵倒下了三人,后方铁兽亲卫涌上,二三百骑射兵便倒下了一排,铁兽所到之处,契丹骑兵犹如被摩西分开的大海,如浪涛般纷纷向两旁闪避。

    石拔已经不再是那个养尊处优的石拔,铁兽回来了!他已经进入到疯魔状态,完全无视自己身上的两个伤口,他望见了两千契丹近族中最大的两面旗帜之一,汗血宝马拼着冲击力硬生生冲到了十余步外,那面旗帜之下是敌烈部的一个酋长,他看到石拔逼近也惊恐了,数十族人围着他,要在援军抵达之前保住族长的xìng命!

    电光火石之际,石拔的獠牙棒忽然整个儿脱出,越过数骑,砸向了那敌烈族酋长!

    这不是箭,而是百斤铁棒,当它呼啸而过的时候,所有人都被那恐怖的威势吓得慌忙伏低,就算被劲风带到也都砭体生疼!

    在上千人的高呼中,敌烈族酋长惨叫一声从马上轰然倒下!

    铁兽五百骑再次发出怒吼,他们身边的孤儿军少年们热血狂涌,仿佛疯了一般!

    石拔冲击至此,人力稍倦,马力稍疲,孤儿军中却冲出了一个少年,看军衔不过是个队正,却靠着双tuǐ就能控制马匹,一双手同时紧握斩马长刀,横披狂劈,冲入敌群!

    他到了那敌烈酋长落马处,他一个俯身,来一个脚挂马镫,飞身向下,抓起了暗血獠牙棒,跟着反冲,无数敌烈族骑士大叫:“拦住他,拦住他!”

    那少年却无畏所有的阻拦,兵不留手,马不停蹄,他左手斩马长刀,右手獠牙铁棒,铁棒有百斤之重,在他挥来却如另外一把横刀,显然这个少年竟有千斤之力!

    他一进一出,冲到石拔跟前,全身已经布满鲜血!就在马上向石拔捧上獠牙棒,道:“都督,兵器我替你抢回来了!”

    石拔却不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铁拔!”少年高声说。

    “铁拔?”石拔放声狂笑:“谁取的名字!”

    他知道,孤儿军许多少年其实都没有名字,或者忘记了自己本来的名字。

    “我自己取的!”

    任谁一听,就知道这少年是石拔的崇拜者。

    石拔狂笑大作:“好,铁拔,我现在将獠牙棒借你。今日你若得杀得百人,我这獠牙棒给你。”

    铁拔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一个转身,战马仿佛与他通灵,他丢了斩马长刀,一手拿着獠牙棒dàng圈儿一般狂挥!人中人死,马中马亡!向上砸中马脑横流,向dàng时,更硬生生砸断了几根马tuǐ。他这一冲dàng,手杀三十余人。跟着他的一队人马也仿佛中了魔咒,看到队正发威,也不要xìng命一样前冲,杀戮!

    这一仗,打得绝域边庭苍茫,这一仗,打得胡马心气飘零。

    契丹近族骑兵望见,犹如见鬼。

    几轮冲杀过后,大放异彩的铁拔已连杀五十余人,在他猛烈爆发后开始喘息时,契丹近族也终于承受不住了。

    后面几个铁兽亲卫冲近,高呼:“铁拔,都督送你一匹汗血宝马!”

    那是石拔的副马!

    铁拔的战马冲击过猛,又已经受伤,他听到之后,猛地下马,跟着一勾马镫,上了生力骏马,再次冲入胡人群中。

    孤儿军开始真正发威了,而且发威的,都不是在轮台军训时得到高评价的人,而是那些平时被压抑住的猛士。

    他们表演的时刻来临了!

    这个时候,铁兽骑兵五百精锐的冲击力渐渐弱了些许,但少年们却迎来了精神最旺的时刻!他们已经完全忘记了昨日失败的屈辱,在混战之中胆sè越来越壮,野蛮之xìng逐渐jī发,而体力竟是历久弥长!

    一支新的铁军诞生了,不是诞生在他们训练了多时的轮台,而是诞生在这个血肉洗礼的战场上。

    ——————————

    在后方调集人马的耶律安抟,闻讯赶了回来,这时耶律阮的一千二百皮室军尚未正式投入战场,但唐骑已经气势如虹,两千人进退撕咬,犹如鲨群翻滚于杂鱼烂虾之中。

    耶律安抟看到:唐军已经得势,除了皮室军之外,其它数千人的胆魄都已经被唐军震摄住了。皮室军还拥有一战的决心,但已经没有之前那种必胜的豪情。

    这时候皮室军再投入战场也没办法取得全胜,就算胜利了,石拔也仍然有机会在这个混乱的战场抽身,而在最糟糕的情况下,契丹甚至可能会被唐军趁势击垮!

    对追求稳妥与胜利的耶律安抟而言,这样的结果不是自己追求的。

    “王爷,退吧!让皮室断后!对方人马不多,没法穷追我们!等在后方稳住阵脚,再行反扑不迟。”

    “退?”耶律阮不是不知道石拔已经掌握了战场的主动,然而他依然大怒:“皮室没有不敢应战的将士,此战可以败,不能退!皮室的骄傲,不能在我手中堕落!”

    耶律阮不但是一位王子,同时也是一个骄傲的军人。他可以战败,却不能在族人当中,留下一个不敢迎战铁兽石拔的污名!

    耶律安抟听到这话叹了一口气,自知劝不住,赶紧回骑,准备去调回援。

    ——————————

    “呼——”

    后方号角再起,留下的数十马夫将二千闲置战马放出,战马进入战场,部分马力疲弱的将士争相换马。

    就在这时,耶律阮抓住了时机,指着石拔,高声道:“皮室儿郎听令!取得石拔首级者,封侯爵,赏千金!”

    皮室军欢呼声四起。

    耶律阮等欢呼声渐落,又高叫道:“石拔是汉家第一勇士,谁得他的首级,谁就是契丹第一勇士!”

    场面忽然一静!

    耶律阮先抬高了石拔的地位,然后又抛出了无比yòu人的yòu饵!

    契丹第一勇士!

    爵位,千金都算了,但是契丹第一勇士。那可是令人疯狂的称号!为了这个称号,莫说生死,就算要出入地狱十回,也有勇士愿意!

    哗——

    一千二百皮室也如疯了一般,放马冲了过去!

    马,是生力马,人,是生力军!

    一千二百组织严密的皮室军,在耶律阮的jī发下,已经拥有媲美万骑的战斗力!

    刀刃还没砍到,但那密集的马蹄声,已经敲打所有唐军的心房。

    若在昨日,孤儿军或许已被皮室军这等惊人的气势所慑。但是此刻,他们却不顾一切地反向冲击,双方卯上了!

    这一刻,那一千多近族、三千多杂族都变成了配角。

    战场的胜负,但看孤儿军对上皮室军。

    百炼镔刀对上百锻横刀,东胡骏马对上西域骏马,装备马匹都是不相上下。耶律阮麾下这支皮室军,在战斗经验上更足一些,而孤儿军则如同东方的朝阳一样,灿烂、耀眼,热血沸腾!

    “铁兽石拔,铁兽石拔!”

    同样的话,在唐骑呼喊出来,是要壮胆,在契丹呼喊出来,是要索命!

    皮室军无视敌人,甚至无视战友,一千二百人只是向石拔的方向冲去,他们为的,就是“契丹第一勇士”的称号。

    最东面的孤儿军垮了,刚才斗倒契丹近族的战斗中,他们是战斗在最前面的,也是最耗体力的,因此面对刚刚发力的皮室,便落了下风。尽管他们奋力,尽管他们拼命,却还是抵不住皮室军的前进。

    皮室军就像一把刀,从撕裂开来的伤口一步步插进来,其实他们插的也很艰难,因为孤儿军的阻力太大了,然而却还是步步前进。

    “都督,暂避一下契丹锋芒吧!”

    新委任的副将胡振叫道。

    石拔却只是冷笑,他傲然拔出横刀,冷冷道:“要我死在这里么?只凭一千皮室,还不够资格!”

    四百五十铁兽亲卫都耸起了身子!

    向前,向前!

    什么战场胜败,此刻都仿佛不重要了!

    跟着石都督!

    跟着铁兽石拔!

    ——————————

    “叫汉人知道我契丹的英雄!”

    一个契丹勇士高举大锤,连砍十余人,甚至误杀了两个乌古族,但也是这一份一往无前的气势,令他杀到了石拔身旁。

    “石拔,拿命来!”

    石拔还没招架,一个身影冲出来,夹住了那契丹勇士!

    “契丹!去死吧!”

    铁拔挥动獠牙棒,连挡三锤,两人同时虎口崩裂,血流如注。

    一个契丹骑射手猛地窜近,马上张弓拈箭,连珠箭发!

    一发三箭,箭箭精准!

    “小心啊!”

    一个铁兽近卫拼死跳了起来,用xiōng膛与小腹替石拔受了两箭,第三箭却正中石拔xiōng口,洞穿了战甲,卡在了肋骨上!

    石拔哈哈大笑:“好箭法,好箭法!”他横刀翻转,砍掉了lù出在体外的箭杆,然后一个转身,砍翻了一名冲近的皮室。

    皮室不断冲上来,一拨又是一拨,一轮又是一轮。

    双方在这种战场上,已不知道是在鏖战,还是在拼命!

    从破晓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铁兽四百余骑已经到了体力的临界点,契丹皮室军也已疲累,还好,在这等jī烈到无以复加的战斗中,孤儿军的气力竟然比铁兽四百骑还长,靠着他们的拼命,便挡住了耶律阮的进击。

    太阳越升越高,战场上数千人、上万马,全部都在喘息。耶律阮驱赶百骑,已经逼到石拔跟前。铁拔已经战到连獠牙棒都几乎抬不起来了,而一千二百皮室也只剩下不到八百人。这时耶律安抟又调了三千人马过来!

    就在耶律阮准备对石拔发起致命一击时,唐军的后方,六十队骑兵开近了!

    那是六个府的长矛阵。

    胡振大喜,发出了号令,六府长矛府将士迅速下马,集结成长矛阵步步推进。他们的强悍与威名不能与陌刀战斧阵相比,但一旦让长矛阵靠近,混乱的战场上所有的骑兵都将如肉在砧!

    随着胡振的号令,战场上的唐骑也渐渐转为守势,只要抵抗到长矛阵进入战场,战局一定会再次逆转!

    耶律安抟心中一慌。如果在两个时辰前,这六千兵力他不怎么放在眼里,但现在他却不敢冒险了。

    “王爷!”

    耶律按团高叫了一声,耶律阮已经知道了他的意思,看看近在咫尺、负伤累累的石拔,他不由得暗中叹气。

    只差一步,只差一步啊!

    但是唐骑,真的很强!

    石拔也从契丹的行动中看到了对方将有的行动,心中不无遗憾。

    这一战他已经尽力了,只是皮室军,真的很强!

    “退!”

    耶律阮下了命令,漠北胡骑来时固然凶猛,退走时更是迅捷,犹如潮汐下的海潮,分成数十股,从战场各个缝隙迅速退去。但论这种撤退能力,哪怕训练有素的唐骑也是有所不及的,那是千百年积累下来的传统,漠北胡骑就是靠着这样的机动力,保住了他们世世代代的有生力量,从而野火烧不尽,生生不灭息。

    眼看契丹将退,孤儿军中有数百人又冲了上去,到了此刻他们竟然还有追击的体力和勇气,铁兽四百亲卫无不暗赞,但同时也有几十人高叫:“别追!”

    果然,就在他们冲上去的刹那,三百皮室军忽然反戈一击,逆向冲了回来,打了追击者一个措手不及,一个骑射手更是忽然逼近,又是连珠箭发!连续三箭射三人!

    石拔!铁拔!胡振!

    射石拔那一箭最狠,但石拔反应最快,在间不容发的之际挪开了咽喉要害,羽箭洞穿了肩头铁甲,精铁锻造的箭镞刺入肩头。

    射胡振那一箭力道最衰,胡振人又在最后面,因此得以闪开。

    铁拔却是大叫一声,右xiōng中箭,应声落马。

    那骑射手倏来倏去,他胯下骏马只是平常高矮,却是四蹄修长,踏土如溅雪花,瞬间飘然而去。

    石拔叫道:“又是你!来将通名!”

    那骑射手哈哈两声,用汉语道:“可惜射不死铁兽,不足留名!”

    今晨这一战,双方损失都不小,但综合来说唐军已经占了上风,而且可以说是险胜。但若算上之前的失败,石拔安守智所率领的唐军,对上耶律阮耶律安抟所率领的契丹军,仍然是唐军吃亏了。

    石拔为此大恨。

    耶律阮那边,却为在正面战场上,被石拔逼退而大恨。

    在耶律安抟的安抚中,契丹慢慢后退,准备退到翰达拉河谷以东五十里,整备再战。

    忽然前方一彪军马迎来,契丹皮室校尉上前喝问:“哪里来的人马!”

    对方回答:“是双牙刀狼部。”

    耶律安抟传令:“前方开路,莫要阻道。”

    双牙刀狼部却没有奉命,拔野带领人马直迎上来。

    耶律阮大怒道:“作什么!造反么!”

    拔野看着耶律阮的残兵疲将,哈哈笑道:“没错,就是造你的反,怎么样!”策马冲了过来,双牙刀狼营的后面,更有数千人马跟随,有眼尖的皮室大叫:“王爷小心,后面还有唐军,后面还有唐军!”

    柴荣已经引四府骑兵冲近,下了两道命令道:“降者不杀!活捉耶律阮!”

    同时一道烟花冲天而起,正在整军的胡振愕然看着东面,石拔问道:“那是什么意思?”

    胡振道:“前面有友军……是邀我们去夹击的……可是……这……”

    他望向石拔,意示询问,石拔已经大笑道:“那还等什么!还能动弹的儿郎们,用你们最后的力气,冲,冲!给我冲!”!。

第二一三章 先锋政略之一

    第二一三章 先锋政略之一

    胡振引军踩踏过来战场一片凌乱胡骑四散。

    在草原胡马“败易歼难”的特xìng再次展现。铁兽石拔的大旗只能让铁兽军的战斗力因士气振奋而短时间提高但追击则是一门技术活。铁兽军的追击能力是专业的然而胡马战败后逃命的本事却是天赋的。

    柴荣似乎非常理解胡马的这种特xìng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实行歼敌战他的目标只是一个——在拔野打乱了皮室军阵势之后马集中于耶律阮大旗之下!

    皮室军阵势已乱拔野四出冲击柴荣指挥四千骑兵切割包围不费多少力气便将耶律阮团团围住。耶律阮一开始还坚守契丹王者的骄傲待见势不妙要弃旗而逃却已经来不及了!

    柴荣指挥若定用一个府的兵力将耶律阮及其身边二十余骑围了个里外三层石章鱼、庚新、陈风笑等各率jīng锐突进石章鱼便夺了大旗庚新一箭shè中耶律阮战马左眼耶律阮惊呼一声跌下马来柴荣叫道:“捉活的!”

    陈风笑一拍马冲挥动套马索一下子就套住了耶律阮的脖子!

    堂堂一个永康王竟然被敌人用套马索套住脖子这份待遇简直就是比死还难受的侮辱!在耶律阮还在挣扎时早已被陈风笑的部下按住了再难动弹。

    这一战柴荣胜得轻松极了与石拔的苦斗全不可同rì而语——这倒不是柴荣所部远胜石拔而是皮室军的jīng力与士气都已经被石拔耗尽了的缘故这两场仗打得好不如打得巧柴荣适逢其势便捡了个大便宜。

    耶律安抟在远处望见知道已经没可能救回耶律阮暗叹一声引兵退走了。

    契丹所属诸部登时如退cháo时的水流一般投降者千余众其余的人在半rì内退了个干净柴荣只命能捉住的便捉住并不下狠手追击穷寇。

    第二天耶律安抟在一百二十里外收拾残兵共得二千余人他发出将令五rì之后败兵陆续回归共得战前六chéng rén马。算一算这一仗虽失了士气但仍然抱住了有生力量只是耶律阮竟然战败被擒这却是难以估量的损失了。

    永康王是契丹族内有资格问鼎帝位的人耶律安抟对耶律阮的期待是一种帝佐的期待而不仅仅是将耶律阮当做司。这一仗耶律阮竟被生擒不管唐军对耶律阮的处置如何一个俘虏就算回到族内将来这个污点也将成为他问鼎帝座时难以跨越的天堑障碍!

    这一刻对耶律安抟来说都犹如苍穹崩了大半边他原先所深思熟虑的种种政治图谋似乎都在瞬间垮塌了。

    ————————

    不过耶律安抟还是守住了理智的底线一边整合兵马一边向后方汇报战况。

    契丹征西大军统帅耶律察割首先收到战报听说唐军主将竟然是石拔耶律察割也不由得微微吃了一惊。石拔在唐军中的地位与在外的威名对耶律察割来说也正是一个对手。耶律察割虽然并不畏惧然而石拔这个名的出现却比万骑大军都更有威胁力。

    “张迈竟然派了他来。”耶律察割道:“那就怪不得兀yù不是他的对手了。”

    有铁兽石拔的存在耶律阮的败绩几乎就不需要什么理由了。

    西征军猛将罨撒葛听到石拔之名就有些忍不住了大声道:“详稳给我三千骑兵我这就去取石拔首级回来救回永康王并为这次战败雪耻!”

    耶律察割不置与否他的军师耶律敌猎道:“不可。铁兽石拔威名赫赫而且是唐军将他既出现身边至少便有万骑之jīng锐!堪与详稳正面匹敌。而且他刚刚取得一胜锐气正旺罨撒葛你虽然勇猛这一去只怕也讨不了好去。”

    他顿了顿又道:“唐军这次东侵消息瞒得好紧!此次战败之前全不漏半点风声。永康王这次战败除了铁兽本身厉害之外多半也是吃了料敌不明的亏。若他早知敌军主将是石拔一定不会贸然出战、以至于身陷险地的。”

    罨撒葛甚不服气还嚷嚷着却被耶律察割喝退了沉吟道:“石拔乃是张迈麾下一只手数得号的将军但听说他已经被张迈派去镇守碎叶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他出现在这里那我们不止要对唐军东侵的实力重新评估对唐军此次东侵的目的也得重新考量了。究竟是声东击西意图分陛下南下之兵力还是说他们在南边的动作是为了吸引我契丹主力而趁机进军我相对空虚的漠北……”便问耶律敌猎:“你以为如何?”

    他也不愧是大将之才虽然听了前线战败但并未因败动怒反而一下子就将思虑提高到天下整体战略层面而不计较一战得失。

    “详稳说的是。”耶律敌猎道:“属下以为要摸清楚东侵唐军真正目的关键不在于石拔而在于石拔的背后。”

    “你是说……”

    “石拔虽然是唐军将但他一直以来都是作为张迈的先锋人物并非独当一面的帅才。”耶律敌猎对唐军高层人物的情报掌控也不再耶律安抟之下:“铁兽虽然勇猛但要吞我漠北他还不够资格若张迈真有虎吞漠北之心来的人便绝不会是石拔而必是杨易!相反如果来人只是石拔那不管唐军来了多少人马我们也可断定他们在漠北的企图只是为了牵制陛下的南征之举。”

    罨撒葛虽然不是智将听到这里也懂了:“所以我们只要弄明白唐军的主帅是谁便能弄明白张迈在漠北用兵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了?”

    “正是!”耶律敌猎道:“若张迈意图吞我漠北那我们就得小心应战尽量拖延时间以等待陛下的南征大军回师。相反如果张迈是意图牵制那么对石拔就没必要害怕了轻则将之驱逐出境若下狠手大可将他引入漠北腹地要汉家骑兵匹马不得西归尽数饮恨大漠!”

    耶律敌猎的谋划正对耶律察割的胃口他微一沉思已有计较当即传令命耶律安抟回归主力部队同时全军后撤二百里以避石拔锋芒。

    罨撒葛听到命令不敢违抗却还是有些气恼忍不住道:“为了兀yù小儿一败就要我数万契丹将士后撤二百里真是气煞人也!”

    耶律敌猎却笑道:“若张迈真的用了虚南、实北的战略那么我们后撤二百里算短的了。”

    罨撒葛道:“那如果来的只是石拔呢?”

    耶律敌猎笑道:“那我们还要再退五百里、一千里也行结好陷阱等着围猎大唐铁兽。”

    罨撒葛这才转怒为喜耶律察割道:“且让唐军得意几天吧。只是给陛下的战报却该如何写?”

    耶律敌猎道:“要吞并漠北不是一两场战斗就可以成就的我们还有时间等待。杨易没有现身之前不宜过分渲染唐军威势不但如此还要堵截消息否则随大军南征的漠北将士听到之后士气一定会大受影响。至于给陛下的战报属下为详稳打算认为不宜直接呈报。”

    耶律察割一听会心一笑道:“你是说让镇州那边去说?”

    耶律敌猎也笑道:“正是。萧驸马是陛下心腹他派人说什么几句话就可以了而且详稳也不必在这个敌情尚未完全明晰的当口承担太多的责任。”

    耶律察割便不直接将永康王被俘的消息呈报耶律德光而是一边封锁西线战败的消息一边派人向镇州回报军情。

    ——————————————

    镇州这个作为眼下漠北政治中心、控制着东西万里地方的城市市井的繁荣程度却还远不如中原一个州城。

    西北招讨使司府邸内一个男人正喝着闷酒——那是被耶律德光名为委派、实为流放的耶律李胡。萧翰坐在耶律李胡的对面端着马nǎi酒若有所思。

    耶律李胡是耶律德光的亲弟弟萧翰则是耶律德光的大舅子。在镇州表面耶律李胡是与萧翰共事实际则是萧翰负责监视耶律李胡但关起们来两人又是亲戚。这天一个侍从为耶律李胡斟酒时马nǎi酒不小心洒到了地便被耶律李胡当场抓住脖子浸入身边一个浴手盆中活活淹死。他作为一个失势者深处软禁当中竟然还仍旧如此跋扈。

    这件事情发生的时候萧翰也只是在旁边静静地看着连插手干预的神sè都没露出半分——耶律李胡再怎么失势但只要述律平一天不死他皇太弟的身份便是铁打的。镇州的兵权萧翰看得极紧但一个侍从的xìng命却还不值得让萧翰为之与耶律李胡起冲突。

    这时一个信使匆匆入内在萧翰耳边耳语起来萧翰一听整个眉头便都皱了起来耶律李胡于醉眼之中瞥见冷冷道:“怎么老二(耶律德光)在南边栽跟头了?”

    这时环马高地一战尚未见分晓远在万里之外的漠北自然更不可能收到什么消息萧翰哼了一声并不回答。

    耶律李胡道:“老二带了那么多人去现在应该刚刚进入套南吧想必不会大败。你只是皱眉恩那多半是别的事情。听说西面有唐寇入侵漠北是西线吃了败仗?”

    萧翰眼睛一冷挥退了信使冷冷道:“没想到在这镇州城中皇太弟的耳目依然如此灵敏。”

    耶律李胡哈哈大笑道:“本王虽然不再是天下兵马大元帅但本王根基之深又岂是老二能一夕尽除的就算你也只是暂时锁住我的手脚罢了。”

    萧翰嘴角带着轻蔑道:“根基深厚的未必是皇太弟怕是地皇后吧。”

    这句话直指耶律李胡是靠着地皇后述律平的羽翼才能如此嚣张耶律李胡仿佛被触碰到了逆鳞一般怕一声将手中酒壶向萧翰砸了过来萧翰挥手挡开冷然道:“李胡!这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你就算要放肆也别放肆到我头!现在说好听些你还是奉命考察西北的皇太弟说难听些你就是归我该管的阶下囚。”

    “就凭你!”耶律李胡骂道:“别以为族人都叫你一声国舅你就真当自己多了不起了。说白了你就是老二派来看我的一条狗!在我耶律氏天潢血脉面前你就是一条狗!”

    萧翰却不动怒只是笑道:“就算我是一条狗你现在也是被我盯着管着。我若真想对付你时便找个名目将你送到前线去借石拔的手宰了你你也奈何不了我。”

    耶律李胡本来盛怒听到石拔二后微微一愕道:“石拔?唐军中的铁兽石拔?”

    他在契丹内部时素来目中无人但去年在套南战败之后内心深处对唐军已经埋下了敬畏的种子尽管未曾与石拔对垒却也听过铁兽的名头。

    “不错。”萧翰缓缓道:“既然地皇后在西北的耳目能绕过我跟你传递消息那么这事迟早瞒不过你。我不怕跟你说之前西线出现的唐军已经露出真面目了正是铁兽石拔。而且……兀yù好像也被他生擒了。”

    听到这个消息耶律李胡脸神sè有些古怪几分震惊之中又有几分惋惜但几分惋惜之中又有几分幸灾乐祸幸灾乐祸中又带着几分郁闷。

    算起来耶律李胡乃是耶律阮的亲叔叔只是这些年契丹各部族围绕着耶律阿保机留下的三大血脉斗争不休耶律阮(兀yù)是耶律阿保机的嫡孙是耶律倍一系的他受到打击耶律李胡自然高兴只是现在得势的是耶律德光耶律阮被擒只会无形中加强了耶律德光对契丹内部的控制因此耶律李胡知道之后不免震惊、惋惜、幸灾乐祸与郁闷兼而有之。

    他静了一静忍不住道:“兀yù手下还保有一些先帝留给老大的百战jīng锐兀yù也不是无能之辈若靠着兵力悬殊要杀败他不难但要生擒……哼唐军真的有这么厉害么!”

    “似乎不是兵力悬殊而是有部族背叛。”萧翰道:“不过现在这些已经不重要的重要的还是铁兽石拔竟然会出现。皇太弟你曾是天下兵马大元帅对石拔忽然出现在这里不知道有什么高见没有。”

    耶律李胡睨了萧翰一眼淡淡道:“漠北不是汉人派一员猛将就能征服的地方。就算是汉唐最强盛的时候也得动用倾国之力才能攻到这里。铁兽再怎么勇猛再前进五百里必要碰壁再前进一千里就得把xìng命都送在这里!”

    萧翰点头道:“引汉人的一句话在此事我与皇太弟倒是英雄所见略同。不过来的若不只是石拔而是杨易呢?须知如今的漠北大批jīng锐被陛下抽调南下整个漠北老弱多少壮少若是鹰扬军横扫而来只怕我们未必抵挡得住。”

    “就算杨易来了又怎么样。”耶律李胡不屑地道:“最多咱们将镇州送给他一座土坯城罢了咱们再往东后退两千里他杨易还能追着我们到临潢府不成?等到冬风一起不管来的是五万人还是十万人若不撤退也只有死路一条。”

    萧翰笑道:“皇太弟的才略虽然不及陛下但在我契丹族内果然也是罕有的怪不得能得地皇后欢心。”

    若在平时听萧翰说自己不如耶律德光耶律李胡势必勃然大怒这时却只是道:“其实镇州若真的丢了那漠北也一定会震恐不安的。现在虽然还没走到那一步但兀yù被擒这件事情可非同小可你打算怎么向老二回复?”

    萧翰以手支着下巴半晌道:“没什么好回复的。”便传令政务官派出骑兵向镇州以东、以南各部族传递消息就说近来有唐人jiān细混入漠北散播流言若干意图制造紧张气氛搅乱南线军心今后若有散播流言者各族族长、各部酋长捉拿之后可以当场擒杀。

    耶律李胡冷眼看着萧翰的安排事后才道:“你准备瞒着南线?你就不怕万一出了什么岔子整个黑锅都由你背?”

    萧翰淡淡道:“杨易出现之前没必要大惊小怪。而且据我的情报似乎轮台一战之后这头苍鹰就落下了病根这次他不出现却将一个并非帅才的石拔从碎叶万里迢迢调过来只怕病体沉重没法担当此任也未可知。”

    “那石拔呢?那也是一头不能轻视的猛兽!”

    “石拔再猛从天下战场来看终究只是偏师耶律察割也还敌得过他。”萧翰道:“一头铁兽而已就算掀得起波澜也翻不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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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说契丹后方之事却说当rì柴荣擒了耶律阮整合了兵马收拾了战场便率领诸将来见石拔。

    见面后石拔大喜道:“不愧是郭飞雀的儿子元帅看重的人果然不同凡响!这一仗打得好!你能突围不算难得打败契丹也不算难得但生擒耶律阮那可就大大不容易了。”

    柴荣慌忙道:“这一仗能够成功主要是都督已经将耶律阮军心士气都打散了柴荣只是适逢其会万万不敢自居大功。”

    本来柴荣巧取大功在浴血奋战的铁兽骑兵看来既有几分欢喜又有几分不忿这时听了柴荣这两句话铁兽军的将领心中那口气便都平了。

    石拔哈哈笑道:“虽然这样说没错不过若不是你们及时出现也取不了现在的战果。回头功曹论功行赏只要有功劳的都少不了一份大功。”

    他眼光扫了一圈忽然盯在拔野身唐军诸将的目光也同时被吸引了过去看着石拔一道道目光就如一道道刀锋一般原第二府副都尉更是恨火直燃虽然不敢随便开口但眼神中的杀意满帐诸将都能感受得到。

    石拔问道:“拔野你可是rì前败我两府、杀我麾下都尉的那人?”

    这时的石拔还不算是出sè的政客他心中既知道拔野既站在这里背后必有隐情便也不会搞什么先威后恩的手段。只是他这时威严已著普普通通、不带任何语气的一句话说出来却仍然足以叫人感到有千钧压力!

    拔野只觉得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压了下来叫人几乎就像跪下求饶但他还是挺直了脖子直挺挺地道:“这件事情的经过我已经跟柴都尉全部交代了。rì前一战我虽然有错但事出无奈那一场仗打的并非我的本心。当时我若不出力只有死路一条。”

    原第二府副都尉怒道:“所以你承认你就为了自己的xìng命便在战场之杀我大唐将士么!”

    “战场之人人求生!我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为自己求生有什么错!”拔野大声道:“如果当时有第二个选择我不会那么做但当时我没有选择!”

    原第一府都尉胡振哼了一声道:“那么以后你再遇到危险也同样会选择背叛了?”他转身向石拔道:“都督如此狼子对我大唐绝无忠心可言速杀之以儆效尤!”

    拔野只觉得心中一寒赶紧向柴荣望去柴荣踏一步道:“当初我们和拔野之间未有恩遇只有一句承诺承诺之中又带着试探试探中又带着挟制。我军如此待他就要他以绝对忠心回报未免有些苛刻了。”

    原第二府副都尉怒道:“柴都尉你是什么意思!你要庇护这个胡儿吗?我们都知道你和他有旧但你更别忘了rì前死在他刀下的可是你并肩作战的战友!”

    帐中诸将大多数对拔野并无好感听了这话情感都偏向了那位副都尉一股压力弥漫整个军帐。

    柴荣却顶住了压力整理了一下思绪才道:“死去是我的战友这一点我当然没忘记。我和拔野虽然有旧但我和他相处的时间远没有与我的战友来得长来得久。可是现在我们讨论的不是情谊而是是非。”

    原第二府副都尉道:“他先假意臣服跟着反叛杀我军将败我军阵论罪当斩这就是是非!”

    柴荣道:“rì前一战论罪当杀但论情则情有可原。而且拔野最终还是弃暗投明了。”

    “那算什么弃暗投明!就算没有他翰达拉河谷外的这场仗胜利的仍然是我们!”

    “但是拔野决定弃暗投明是在此战胜负未决之前。”柴荣厉声道:“此战之后有多少投降的俘虏也都曾在战场杀害过我们的战友他们的投降比起拔野来更是全无诚意!如果拔野得死那些俘虏是否也要处死?”

    帐中一将冷笑道:“处死便处死便都杀了那才干净!正好立威!”

    “立威是这么立的么?”柴荣瞪了他一眼道:“就这么处死这些俘虏是要逼得万里大漠所有部族都誓死反抗我们么?”

    “他们若敢反抗那就全部斩杀!”军帐之中又出现这样的声音。

    隐隐然间石拔的出现抬高了全军的士气而此战的胜利又让军中氛围弥漫在一种自豪自信当中而自豪自信里头又不免滋生出几分狂态来。

    柴荣是这场战争的首功者自然也会受到这股气氛的影响但他谨记着张迈的教训或者说他血液中自有冷静的因子——“战场的狂傲有助于提高战力但在战场下的庙算中狂妄却会带来灭亡!”

    默念着张迈来信中的这句话柴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这才慢慢地说道:“都督我们到漠北来到底只是求一胜而回求数胜而回还是说我们要长远地征服这片土地?”

    柴荣的这个问题牵涉到张迈的总体战略而张迈的总体战略别人不知道石拔却是清楚的。柴荣又道:“如果我们要一胜而回那么现在可以杀了拔野将所有俘虏斩首做成京观立威然后迅速西撤此战已经足以震动漠北保证今后数年小金山安然无恙了。”

    石拔哼了一声不置可否柴荣又道:“但如果我们要长远征服这片土地那么拔野不能杀!俘虏也不能杀现在杀了将会失去收服漠北人心的机会。”

    胡振冷笑道:“人心之论在中原行得可这里是漠北!胡儿不知仁义法度服叛不定哪有什么人心可言。”

    “胡儿又怎么样?他们也是人!”柴荣道:“就算他们不知道仁义但至少却还懂得承诺!既然懂得承诺那就能建立法度!我们未必能在漠北推行‘仁’但我们至少得先在漠北立住一个‘信’!水至清则无鱼拔野的身后是成千万在我们与契丹之间徘徊的部族。这些部族既可以臣服于契丹同样也可以臣服我们。要收服他们靠的不是单纯的杀戮而必须是武力与心胸。这也是我活捉耶律阮而不是在战场直接将他斩首的原因!”

    石拔深深看了柴荣一眼挥了挥手道:“诸将暂退。”又指着柴荣道:“你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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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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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风狂飙,席卷万里,马蹄踏处,即为大唐!唐骑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唐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唐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