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唐骑TXT下载唐骑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唐骑全文阅读

作者:阿菩     唐骑txt下载     唐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一四章 先锋政略之二

    第二一四章 先锋政略之二

    一辆佛车缓缓东进,这时候漠北的战争已经爆发,唐军也就不再进行封锁消息的行动,大部队经过的时候,周围没有被契丹所征的小部落全部远远躲开,当然也还有一些零散的牧民,远远望见唐军大军行动都吓得魂飞魄散。

    不过,唐军并未对他们进行攻击,而当那驾庄严的佛车开近,车上法座令人肃然,佛帘法幕上的佛像经文似乎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漠北也是有佛教根基的,一些牧民望见,远远的就跪下了合十祈祷。

    “那是一位活佛,从西土来的活佛!”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牧民之中开始流传起这个传闻了。

    ——————————

    在数百里外的翰达拉河谷外头,激烈的战争已经结束了十rì。此刻,石拔的大帐之中只剩下两个人,一个是石拔,一个是柴荣。

    石拔目光下垂,看着自己粗糙的手指,似乎在想着什么,大帐之中静静的,柴荣也不敢首先开口。

    “你真的觉得,这个拔野可靠?”石拔终于将目光重新投在了柴荣身上。他的目光之中,同样带着咨询的意思。

    “我当年只是跟他风云一会,这次重逢,相处的时间也不多。”柴荣不敢和刚才一样,用争辩的语气和石拔说话,他想了一下,才说道:“所以对他的品德,我不敢说有多了解,但对他的秉xìng,我自认为掌握得住。”

    “哦?那他的秉xìng如何?”石拔问道。

    “狼狗未驯之xìng!”柴荣道。

    “狼狗?狼还梦想着zì yóu自在,哪怕挨饿也行,但狗,给肉也吃,给骨头也吃,实在连骨头也没有,给堆屎他也吃。”石拔笑了:“那这个拔野,究竟是狼,还是狗?”

    “还没驯服,便是狼,驯服了,便是狗。在羊群跟前,是狼,在猛虎跟前,便是狗。”柴荣道:“都督是猛虎,所以,我们其实根本就不必怕他叛变——现在他若再叛,到了契丹那边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的。”

    石拔呵呵一笑,道:“我还以为你和他是朋友呢,没想到说话这么不客气。”

    “事有公私,私事上,我和他算是同过患难,但私事不妨公事!”柴荣道:“更何况,这次东征漠北是为了华夏的百年大业,在这份大义面前,什么小恩小义都要放一边的。”

    石拔又道:“但这条狗可还没驯,你驯得住他么?”

    柴荣道:“既然是我推举他,那我自然要盯着他,将来他若再有二心……”

    “如何?”石拔没有抬高声音,但语调已经变得严厉。

    “那我就亲自斩他首级,奉到都督鞍前!”

    石拔便又再次沉默了,这次,柴荣没有等石拔开口,接着道:“本来,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们还可以将拔野连同他的手下再次整编,到后方军营里头磨个两三年,他自然就会融入我们。但现在,这样做对我们来说却不见得是最好的。”

    “为什么?”

    “之前末将在轮台时,已风闻元帅要对契丹用兵。”柴荣不答反问:“都督,你能否给我透露一点,这一次,我们挺进漠北,究竟是要征服,还是牵制?”

    石拔并不是一个城府深沉的人,但这时候却说出了一句令人云里雾里的话来:“征服?还是牵制?嘿嘿……也是征服,也是牵制。但总而言之,我们不会就这样退去的。”

    柴荣琢磨着石拔的话,好一会,才道:“如果都督意在漠北的话……那么,俘虏便不能杀。拔野更不能杀。漠北之大,东西万里,南北数千里,而且不像中原,每一州县都有中心城镇可寻。在中原,或者在河中,我们可以沿途推进,占据一座城镇,离胜利便近一分。但在漠北,敌人败了可以逃,等我们走了,他们又可以回来。而我们的兵力,是不可能占领所有经过的土地的,所以我们就算已经打过了九千九百里里土地,只剩下最后一百里,也可能是毫无战绩可言的。不到杀光漠北所有人,或者征服漠北的人心,是算不得结束的。”

    对柴荣说的话,石拔很明白。漠北牧民所组成的骑兵部队,他们本来就大漠草原间生活,打仗的时候就打仗,不打仗的时候就放牧,这一点让他们在漠北几乎有着随遇可安的战略机动力,唐军要打一两场胜仗容易,但要占领漠北,那就难了。

    柴荣继续道:“前几rì,虽然我们打了一个胜仗,但这可能是好事,也可能是坏事——如果契丹人听到了都督的名头,全部都化整为零躲了起来,那我们根本就奈何不了他们。漠北没有长安,也没有中原,他们根本就不担心暂时失去土地。”

    石拔点头道:“不错,就算是契丹西北招讨使司所在地镇州,如果我们逼近而契丹对我有没胜算的话,他们也可以随时放弃的。”

    “但只要我们一离开,他们又将卷土重来,这样两个来回,冬天就到了——冬天一到而我们还没有击败他们主力的话,那我们就完了。”

    “那你认为……”石拔道:“我们该怎么做?不占土地,而设法杀光漠北所有的人?消灭他们所有的部落?”他问完这句话,眼睛便盯着柴荣的眼睛,要看他如何回答。

    柴荣竟未有多少迟疑,便道:“漠北的人,是杀不光的。就算这次我们武力得胜,杀他个尸积如山、血流漂杵,但漠北仍然无法征服。”

    “为什么?”石拔再一次问。

    “因为漠北最大的问题,不是武力强弱的问题,而是过rì子的问题。”

    柴荣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却叫石拔真正感到诧异了:“过……过rì子?”

    帐篷之中,一个是举世闻名的猛将,一个是新近崛起的小将,两个人在这战场前线讨论军略,忽然冒出“过rì子”一语,无论是谁都会感到不伦不类。

    但柴荣却没有因为石拔的诧异而畏缩——显然他将要说的话是平素里经过反复思虑的,否则不敢在威严的上司面前如此信口开河。

    “漠北最大的问题,就是过rì子的问题。这里太穷了,太苦了,也太冷了。中原地方,就算是甘州肃州,幽州并州,水土也比这里好多了。更不用说长安、洛阳、成都、扬州那样的都会。”柴荣道:“从中原来的人,不管男女兵将,短期的战斗他们可以熬过,三两年也可以忍受,但是要长期驻扎,大家就觉得很难接受了。如果有选择的话,唐人不会有人自愿在这里生活下去。今天我们响应元帅的号召在此征战,那没问题,可等到战争结束,有几个兵将愿意在这里长期留守?就算我自己,也是希望回中原的。人心都是好逸恶劳,大部分将士,都会选择前往中原,或者龟兹这样的肥美之地,而不会愿意留在漠北过这苦寒rì子。”

    石拔听着柴荣的话,没有露出反感,但也没有点头,似乎只是听着。

    “因此,唐人无法长期统治漠北,根本原因不是因为武力上无法征服,而是因为唐人不愿意在这里生活。就算我们今天靠着刀马将漠北斩尽杀绝,但然后呢?万里之地,不可能长期空旷,总会有人在这里繁衍生息的。今天我们将人杀绝了,若干年之后,仍然会有部落冒出来。更何况,从来没听过能将万里漠北的人种杀绝的。一旦杀之不绝,则我们今rì之杀戮,必然埋下仇恨之种,引发百十年后胡人的反扑!”

    柴荣鼓了鼓勇气,继续道:“那么,我们能从中原迁一部分人过来吗?也未必行。因迁过来的人,柔弱的活不下去,心思狡诈的必定会设法逃回中原,个xìng坚毅的则会选择胡化——因为只有胡化,才能在这片苦如蛇胆寒如刀锋的土地上生存下来。正是这个缘故,凡经我秦汉隋唐征服之地,如巴蜀,如江东,甚至岭南,都逐次汉化而成膏腴之地,与中原的结合越来越紧密。西域如龟兹等地,因有肥美绿洲,也有汉人乐意安居。唯有漠北,自秦以来,与我汉家永无真正的统合。”

    “所以呢?”石拔问。

    “所以,属下以为,此次漠北征战,其地固然难以征服,其人也难以灭绝。既无法以刀马将其人种灭绝,则唯有以善法绝其祸患。”

    柴荣说着说着,脸sè开始有些泛红,却是兴奋所致,但说到这里,忽然感觉自己的话似乎有些越格,心想自己毕竟只是一介都尉,却在堂堂都督面前高谈阔论漠北的百年治乱问题,只怕要被对方笑话。

    没想到石拔对他的话似乎很感兴趣,眼神中甚至露出几分诧异之sè,他略为沉吟,忽然问道:“小柴荣,我知道元帅曾经和你通过信,在他给你的信件之中,对漠北的局面,他透露了多少?”

    柴荣一愣,随即心中忍不住暗喜,知道自己刚才的话里头,多半与张迈的战略谋划暗合,否则石拔不会说这样的话。

    他忙道:“元帅没跟我说过漠北的战略,不过他跟我讲过一点漠北的人情。”

    “原来如此。”石拔笑了笑,道:“那就怪不得了。”他没有赞赏或否定柴荣刚才的阐述,却道:“你刚才所说,虽然与我们的长远布局暗合,但我们这一部人马,其实只是先锋军,后面还有大军继续开来,现在我们要做的,不是漠北整体统合,而是前面的仗要怎么打的问题。”

    柴荣道:“属下以为,漠北土地广而贱,我们兵jīng而不多,若是每过一地便分兵留守,再前行千里便无兵可用于战场争持了,如果我们行此策略,契丹无需与我征战,只要后退二千里,清野以待,我们便必须不战而退。因此与其占土,不如争人!”

    “争人?”

    柴荣道:“对,争人,争取部落。契丹在漠北的统治,并非铁板一块。众部落臣服于他们,只是慑于他们的yín威,如果我们能够一边展示我们的武力胜过契丹,一面再示诚意加以拉拢的话,应该会有不少的部族投靠我们。如今,第一步其实我们已经做到了,所以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不是杀人,而是吞并。我们不求这些部族对我们绝对忠诚,只要他们能倒向我们就行了。我们吞掉一个部族,契丹便少一个部族,我们强大一分,契丹便弱一分。这种此消彼长达到一定程度之后,我们便会取代契丹,成为漠北新的盟主!到了那个时候,契丹人就是想躲也不能躲了。他们甚至还要主动来寻找我们开战。”

    石拔沉吟道:“真看不出,你年纪小小,竟然想到了这么多。不过契丹在漠北的根基盘根错节,有联姻,有威慑,有恩赏,有挟制,不是一两场胜仗就能瓦解的。而除非我们露出重大破绽,否则要逼得契丹主力出来与我们决战真是谈何容易!”

    其实柴荣思虑之jīng密深远,在东征漠北的前锋将领之中已无第二人,石拔对他本有好感,听了这番话以后更是暗中惊叹,不过柴荣毕竟年纪太轻,自信心不够,给石拔这么一说,心中便有些发怵,忍不住想:“唉,石都督虽然不以战略出名,但他必然是一方柱石,全军都督,我这样指手画脚地阐述大战略,而这些只怕他早就想到了,这下可真献丑了。”

    不料石拔却是在想:“出发之前,元帅派人传来口信,曾说这次东征,目的是要‘解放漠北!为这片野蛮之地,带去佛法与文明!’这话我当时虽听不大懂,但小柴荣的想法,却似乎与元帅的想法有几分暗合。”又想:“这小子在翰达拉河谷之内,几次决断都决断对了,又敢兵行险招,去说得拔野反戈,显然不是个纸上谈兵的家伙,既有脑子,又能实战,行事又对我胃口,有这般人才,为何不用?”

    想到这里,他笑吟吟道:“虽然要逼得契丹主力出来与我们决战还比较长远,但你刚才的思路没错。作为先锋,我们就按照你刚才说的来。”

    柴荣一喜,道:“那拔野……”

    “我再信他一次,”石拔道:“这次抓到的俘虏,有三千二百多人——我全部交给他,归他统领,作为我军前驱。当然,前提是他能掌控得住。”

    柴荣听到这里反而一愕,道:“那数千俘虏,多是杂族,以拔野的能耐,掌控这支人马不难。但是……”

    他刚才所争取的,只是要让拔野脱罪,没想到转眼间石拔竟然敢做这样的一个决定——将数千俘虏都交给他!从死亡边缘到如此放权,这个信任跨度未免大了点。

    石拔道:“既然他有这个能耐,你又为他作保,我便信任他!”

    柴荣忙道:“信任不能无度,就算都督愿意用他,至少也得找个能镇住他的人。”

    石拔道:“孤儿军将领你比我熟,你推荐一个。”

    柴荣想了好半晌,说不出一个人来。

    石拔道:“一个也没有么?”

    柴荣道:“现在军中将领,要说能镇住拔野叫他不起异心,除非是……”

    “谁?”

    柴荣犹豫了好久,终于一挺胸膛,道:“我!”

    石拔听了,忍不住放声大笑。

    ——————————

    大帐之外,拔野记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诸将也纷纷翘首,心想都督怎么和柴都尉谈那么久。有小半个时辰,才见侍卫来传,

    诸将重新入帐齐集,人人都有些好奇刚才都督与柴荣说了什么,拔野尤其紧张,知道自己的生死就决于此刻了。

    但石拔却没有提拔野的事,他先令功曹论功行赏,有功将士无不赏,表现卓异者无不升,诸将个个欢喜,一时间都忘了拔野之事。

    石拔最后命功曹取出了一卷中枢签押盖印过、却还空着人名的委任状来,唤道:“柴荣上前听封!”

    柴荣闻言趋前,石拔道:“你在翰达拉河谷,判断正确,带回了四府兵将,保存了我军菁英以千计,如此功劳,已经是不小。出谷之后,又生擒耶律阮,更是锦上添花。”

    诸将一听,便知道柴荣要大升,一齐投来羡慕的目光,而曾经失陷翰达拉河谷中的都尉副都尉,则都齐声恭喜。

    却听石拔道:“现在,我就升你为中郎将。”

    柴荣喜出望外,道:“中郎将……这……升中郎将,要中枢同意才行。”

    “这一次,我有临机封将的权力。”石拔笑了笑:“你从河谷里带出来的兵将,以后全部该归你指挥,你筛选一下,伤残者留给我,我再增益你兵马,给你两个长矛府,凑成六个府,由你指挥,拔野也归你节制。以后,你就是我的前军。作为前锋的前锋,我给你专断之权!”

    诸将都大吃一惊,他们虽然想到柴荣这次立功之后多半要升官,但也没想到会升得这么快!

    唐军的军衔级别,从都尉到中郎将乃是一个巨大的鸿沟,因为上去了,便是有资格称将军了!此战唐军都尉只要还没死,大多都立下了不小的功勋,但直接升中郎将是没人敢想的。而柴荣竟然升上去了!

    更没想到石拔会下放这么大的全力。

    石拔的这个安排,可不只是提升军衔这么简单了,简直就是将自己手下一小半的兵权交给了他,以后柴荣岂不就变成东征前锋军中第二人?

    就算是柴荣,也不免有些受宠若惊,愕然道:“都督,这只怕不行……我年幼资浅……”

    “什么年幼资浅,”石拔挥了挥手,道:“安守智算资深了,结果如何?我的年纪,也不比你大多少,照样独领大军!当初失陷在翰达拉河谷的四个府,是你带出来的,我看得出他们已经对你归心。有这四府人马作为根基,再给你两个府,你自己说,你敢接手不?”

    柴荣的吃惊与不解只是维系一小会,很快就被兴奋与激情所取代,唐军将帅的年龄本来就都偏低,从张迈到杨易到郭洛到石拔,一战成名时也都不大,因此柴荣听了石拔之问,想也不想昂然就道:“有何不敢!”

    石拔道:“既然如此,还不上前接令!”

    诸将惊羡之中,柴荣上前跪接了军令、将旗,石拔又做了一个众人皆错愕的动作——他竟然解下了自己的佩刀,道:“你年纪确实不大,可你的能耐与战功足以胜任中郎将有余,但如果有人因你的年资轻视你,你可以此剑治他藐视上官之罪!”

    在诸将无限羡慕之中,石拔将自己的横刀交到了柴荣手中,又命归柴荣直属指挥的诸都尉、副都尉上前参见新上司。从翰达拉河谷出来的四府新旧都尉、副都尉都对柴荣钦服,那两个长矛府的都尉、副都尉眼看柴荣新贵权重,也不敢怠慢。

    旁边拔野看得怔怔的,忍不住心想:“柴老大升得好快!当年我若不做马贼,也跟着他加入唐军,今天不知道功名比他如何。”

    他信念才转,便发现石拔已经望向自己,拔野又是紧张,又是担心,却听石拔道:“你的xìng命,柴将军刚刚用自己的xìng命前程替你保下的。以后,你也归柴将军麾下。”

    拔野先是一喜,松了一口气后,对柴荣又是一阵感激,也与诸都尉一般,上前参见柴荣。

    胡振等主张杀拔野的都感不满,只是都督既已发话决定,他们也就不好再扭。

    石拔又道:“至于俘虏的事情……”他正要传令,忽然外头传出了喧哗,石拔眉毛一皱,胡振急急出去了一会,回来道:“是俘虏营中出了事情。”

    约十rì之前战争结束后,石拔就用栅栏将数千缴械缴马的俘虏圈禁了起来,这时听说俘虏有变,众人脸sè都是微微一变。

    石拔也不开口,目示意柴荣处置,拔野跳出来道:“有人造反么?将军,我去平定!”

    胡振却道:“不是造反,是俘虏之中,发现有个人身患恶疾。因俘虏营中起居恶劣,众俘虏吃住都挤在了一起。众俘虏一开始并不知情,直到今rì那人发病,这才捅破此事,如今好像已经有人被感染,所以俘虏营中有人要冲出来躲避恶疾。消息一传开,整个俘虏营都躁动起来,因此有了鼓噪之事。”

    诸将一听,比之前以为俘虏造反更是害怕,纷纷骇然道:“这恶疾会传染?难道是瘟疫!”

    ————————————

    当石拔在论功封赏的时候,耶律阮已经被一队骑兵送往后方。

    押送耶律阮的,竟然是石拔派出的亲兵,由此可见他对耶律阮的重视。

    在囚车之中,耶律阮极度沮丧。不久之前,他还那么的意气风发,不止是想着要打一场胜仗扬名立威,甚至还觊觎着契丹皇帝的宝座。但此刻一切都已经成为过眼云烟,在战场上战败也就算了,竟然还成为阶下囚——契丹族的骄傲,是不会拥护一个曾经的战俘做皇帝的。

    耶律阮的前途,忽然之间变得无比黯淡。

    押解队伍终于到了,石拔的亲兵将他交给了石坚。

    耶律阮是有大野心的人,所以对唐军的很多军情都打听过,这时进入军中之后,冷眼细察,从铠甲、佩刀、头盔、配马等细节之中诧异地发现这支军队不得了!

    “难道……是龙骧军!这……这怎么可能!”

    龙骧军可是张迈的亲兵,而张迈此刻应该在南方与耶律德光相持才对,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还是说……我弄错了?还是说唐军在故弄玄虚?”

    这时rì已西沉,这支军队的首脑亲自提他审问,耶律阮见他容貌和石拔有几分相像,忍不住问道:“你是谁?”

    石坚哈哈一笑,道:“你是在前面被小石头捉到的,我嘛,我是大石头。”

    “大石头?小石头?”

    “小石头就是石拔,他现在官做得大了,都成了都督了。”石坚笑道:“我是他亲哥哥,却是没他出息了。”

    石坚的名气远没石拔大,但耶律阮搜索脑中关于石拔的情报,忍不住叫道:“我记起来了,铁兽石拔是有个哥哥,听说还是张迈的亲卫。这……难道这真的是龙骧铁铠军么!”

    石坚笑道:“哎哟,被你发现了,没错,这是龙骧铁铠军。”

    耶律阮忽然身子颤抖起来,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激动,还是兼而有之:“龙骧军真的在这里……那张迈……他也来了?”

    石坚脸sè淡淡的,并不回答。忽然外头进来一个僧人,与石坚耳语了几句,石坚点了点头,道:“走,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是去见张迈么?”

    “不是。”石坚道:“不过那个人,你应该认得。”

    ————————

    数里的距离,在忐忑的耶律阮心中却似乎有千里之遥。

    如果是张迈……当然耶律阮并没有屈服的打算,只是他实在想不通,龙骧军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如果张迈也在这里,那么契丹对天策大唐的一切估测就全都错了!

    月sè之下,是一座帐篷,黑暗中很难分辨帐篷原本的颜sè,或许是黄sè,或许是褐sè,只是帐篷上绣着金刚,帐篷外竖立的长帜绣着佛经,帐门守夜者不是士兵,而是两个盘膝而坐的和尚——这竟像一个僧侣所居住的地方。只是一个僧侣怎么会跑来这里?

    昏黄的灯光从帐内透出来,可以看见里头只有一个人坐在那里。

    石坚只送到了帐门口,便解开了耶律阮的枷锁,道:“你自己进去。”

    耶律阮这时心境已经定了下来,冷冷道:“里头只有一个人,你就不怕我杀了张迈?”

    石坚笑了笑,道:“元帅不在里头。至于里头的人……你应该不会那么丧心病狂。”说着竟然就走了。

    随着怀着不安与疑虑,但耶律阮还是冷笑了一声,看也不看帐门外的两个和尚一眼,便掀开了帐门进去了——这一刻,他才又恢复了一个王子应有的一点霸气。

    帐内果然坐着一个老和尚,灯光昏黄,一时看不大清楚面目,但已经可以确定不是张迈,耶律阮又是冷笑一声,盘膝就在老和尚对面坐下了,冷冷道:“秃驴!我倒要看你弄什么玄虚!”

    老和尚睁开了眼睛,竟然用无比纯正的契丹话说道:“兀yù,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无礼了?”

    听到这个声音,耶律阮如遭电击!借着灯光,他不敢置信地盯着眼前人,呼吸渐渐变粗,忽然之间整个人跳了起来,指着老和尚叫道:“不可能!不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叫声如狂,在静夜之中惊动了帐外的马匹,但除了马嘶之外,周围却再无一点声音,就连门外那两个和尚也都如聋哑的一般。

    老和尚道:“世事聚合,皆有因果缘法,因缘际会时,没什么不可能的。”

    这时耶律阮已经看清了老和尚的容貌,再听这言语,再辨这口音,再回忆记忆中那语气,终于忍不住道:“你是父王?你真的是父王?”

    老和尚微微一笑,合十道:“贫僧赞华。”

    耶律倍出家的事情,耶律阮是知道的,至此他再无怀疑,扑到老和尚脚前,哭丧般叫道:“父王!真的是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是张迈挟持你来的么?”

    赞华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耶律阮的头发,说道:“贫僧在凉兰时甚得张元帅供奉崇敬,哪来什么挟持之说?这次,是我自己要来,却没想到在这里会遇到你。想是我们父子缘分未绝之故。”

    “自己要来?”耶律阮疑惑地道:“你要来,张迈就放你来?”

    赞华道:“不止如此,张元帅还特意派遣了龙骧铁铠万骑,不远万里护送贫僧到此。”

    耶律阮眉头一皱,道:“那张迈呢?他本人也来了?”

    “你是要从贫僧这里,打听情报么?”赞华道:“在贫僧面前,莫非你还要动算计之心?”

    “孩儿不敢。”耶律阮低了低头。

    耶律倍流亡的时候,耶律阮已经十四岁,心中已经树立对乃父的敬畏,再加上这些年他一直靠着耶律倍的余望才能聚集起在族内的残存势力,因此无论从外部言语还是内心深处都未敢无视耶律倍的威权。

    赞华道:“其实你要问什么,直接询问就是,贫僧可以对你知无不言,但你无须在我面前耍心计,也没有必要。”

    耶律阮道:“父王……”

    赞华打断道:“贫僧已经出家了……”

    耶律阮心中一阵不快,但契丹本受佛教影响的,他本人也特意了解过赞华所属法统,当下吞泪改口,道:“上师,你在中原出家的事情,孩儿已经知晓,但是你怎么会来到这里?是张迈派你来做什么事情么?”

    赞华道:“贫僧此行,虽出元帅属意,却也是贫僧所愿。此次来到漠北,为的,是度化这草原大漠上的百万苍生!”

    耶律阮有些不耐烦了,道:“上师,不要跟我打佛家言语了!弄得人糊涂!我想知道,你究竟是来干什么!”

    赞华悲悯地看了儿子一眼,道:“你是糊涂啊。贫僧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你却还是不明白。”

    ————————————————

    ————————————————

    )))))

第二一五章 佛度漠北

    夜静得出奇,只是周围没有虫声。

    一灯如豆,照耀着大帐内一父一子、一僧一俗。

    耶律阮之所以有野心问鼎契丹宝座,是由于他是契丹国开国皇帝耶律阿保机的长子嫡孙,他在契丹族内以及漠北东胡诸族的号召力,都来源于他的父亲耶律倍,因此在耶律倍流亡期间,耶律阮也不敢不对父亲的行止密切关注,这份关注不止由于一份父子之情,更是由于耶律倍是他的威望之源。

    所以耶律倍在西北出家的过程,耶律阮是很清楚的。他晓得父亲不但在中原大乱之际,被鲁嘉陵引渡到了凉州,出家为僧,而且更被张迈册封为“圣识一切执金刚大上师”。然而在耶律阮第二一五章 佛度漠北心中,他认为这一切都是政治行为,他是以政治眼光来看待耶律倍身上所发生的事情,认为张迈是在利用他的父王,也认为父王是为了生存才被迫依附张迈。

    可是现在,耶律阮有些动摇了,赞华就在他的面前,但说的却都是佛教言语,就连那神情,也带着一种怜悯,仿佛是菩萨的慈悲。这慈悲让耶律阮很不习惯,他觉得这不像他的父王。他下意识地看看周围,赞华问道:“伱做什么?”

    耶律阮压低了声音,道:“父王,周围可有人监视?”

    赞华一笑,道:“伱何不自己看看?”

    耶律阮抽身而起,巡视帐内不见一人,微一沉吟,掀开了帐门,大帐之外竖立着十二根柱子。柱子上燃烧着火把,镇守着十二个方向,形成一个规整的莲huā形状,帐篷就在莲huā中心,一目望去。大帐周遭没有一个人影,只有莲huā柱形之外有士兵放哨巡逻。此外就是帐门外端坐的两个守门僧侣。

    耶律阮微一沉吟,便对两个僧侣道:“我与上师有话说,伱们且退下。”要试试他们是第二一五章 佛度漠北否听话。

    他一时不察,用了契丹话。再要用汉语时,却听其中一个僧人用契丹话回答:“是。”耶律阮心头一动,再细看这两个僧人时,发现他们面目依稀相识,叫出了其中一个的名字:“阿噶拉,是伱!”

    这个和尚,赫然是曾经侍奉过自己的皮室骑士!再看另外一个人。年纪已经不小,似乎也是一个契丹。再一细认,却不是当年护送父王渡海的心腹卫士么?

    阿噶拉行礼道:“王爷,贫僧战败被俘,有辱武格。但也因此有幸,得活佛收入门下,侍奉他老人家。”

    他剃度不久,佛法修为还不深,这时乍见旧主,眼泪忍不住直垂了下来。

    见了阿噶拉以后。耶律阮对赞华的处境认识便有了很大的转变,心道:“这两个人,明显是父王的亲信。不是张迈派来监视父王的。看来父王虽然在张迈军中,却还拥有一定的自主权。”

    阿噶拉要退下时,耶律阮反而道:“不必了,伱们看好帐门,不许旁人靠近。若有人靠近时,须得出声提醒。”

    阿噶拉已经应了一声:“是。”另外一僧却望向帐内。却听帐内赞华道:“他吩咐如何,伱便如何便了。”那僧才应了一声是。

    耶律阮心道:“父王的威望。可以号令阿噶拉,我的威望,却无法号令父王的旧人。”有了阿噶拉等二人守门,他便再没有不放心了,转身入内,这时衣服还是那套衣服,但人已经再没有一点俘虏的样子,恢复了他作为王子的尊严与自信。

    他直昂昂入内,先以契丹礼节跪拜了赞华,道:“孩儿参见父王。”这是重新跪拜,这个礼节有个暗示:那是要告诉赞华,接下来的谈话不再是一个俘虏见一个人质,而是契丹皇族一对父子的面谈了。

    赞华却没有任何变化,抬了一下手,道:“不必再行俗礼。”

    耶律阮虽然有些不习惯,但想必是父王入佛门既久,已经习惯了出家人的礼俗了,便在赞华面前坐下,父子二人隔着一张小几,几上仍是那如豆黄油灯,耶律阮再一次打量赞华,见他的眼角额头满是皱纹,已不复当年离开契丹时的风采,心中不禁有些神伤,但这神伤只持续了很短的一瞬,跟着再看赞华的眼神,却见赞华的一双眼睛明亮得像宝石一般,不因年纪渐大而黯淡,反而浸润着一种言语无法形容的光华,在这双眼睛的垂视之下,竟让人感到仿佛菩萨垂顾的感觉。

    耶律倍在契丹时就已经深深接受了汉文化,父亲如此,儿子自然也受影响,因此耶律阮也非完全不懂佛法,这时看到这双眼睛,心道:“父王入佛门未必全是被迫,看来他这几年是真的有修持过。平心而论,父王的武功怕还真不如二叔,更不能与祖父相比,但论文采却是我契丹一族百年不出的奇才,以这样的天赋、智慧和才识,不入佛门就罢了,既入佛门,大有成就也不是什么奇事。张迈的册封,万民的敬仰,父王当之无愧!”

    他不说话时,赞华也不说话,直到耶律阮琢磨好如何措辞时,才道:“上师,这次您北行漠北,到底是为了什么?”

    赞华面对黄灯,表情一丝不变:“贫僧刚才已经说过,此行是秉承我佛慈悲之心,yù度化这草原大漠上的百万苍生!化解这片苍穹之下,每隔百数十年便必有的胡汉之争!”

    这是和刚才几乎一模一样的话,但这时耶律阮心中的感受已经完全不同。他第一次听到这话,第一反应就是赞华在敷衍他,跟着便猜赞华是因为受到监视而不得不说这样的托词,但这时往深处考虑,却猛地有了新的解读,心道:“张迈要打败我契丹大军,未必不能,但就算他汉家有百万大军,想要踏平漠北也是万万不能!否则汉武帝早将这里变成郡县了。想必父亲已与张迈达成秘议:张迈支持父亲,夺取对漠北的控制。而父亲入主漠北之后,则自然而然会断二叔一股!”

    想到这里,心头不禁一阵矛盾,他的这个猜测如果成立,那届时契丹势必分裂:东边是被大幅削弱了的耶律德光。西边则是被新唐政权渗透控制的漠北赞华。到了这个地步,契丹才建立了两代的霸权将彻底终结,张迈入主中原、威临胡汉的大势将不可扭转!

    作为一个契丹人,这是耶律阮绝对不愿意看到的。可是他父子俩一个是流亡者,另外一个是战俘。如果从个人利害的角度出发,他和耶律倍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想到这里,耶律阮忍不住身子前倾,一只手按在了桌面,道:“上师,此事若成,我父子二人。恐将成为契丹一族的千古罪人,将来死后也没脸去见天皇帝(阿保机)!”

    赞华微微一笑,伸手摩耶律阮的头顶,道:“伱,还是没有悟。佛法北传。才是唯一正道,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漠北在天皇帝手中,只是作为征伐的工具,苍生因此受苦受难,度化苍生脱此苦难乃是无量功德。天皇帝虽然英雄无敌。但一生杀戮深重,我立此大誓愿,既是为众生。也是为了死去的天皇帝,愿我所积微薄功德七分之一,能得回向与父,使其于彼岸得脱无限苦海也。”

    听了这段话,耶律阮又有些迷糊了,赞华今夜到此为止。言语不沾半点俗尘“难道父王是真的要行佛门之事?那就见鬼了!”

    但是赞华的眼睛。却让耶律阮觉得无可质疑!忽然之间耶律阮又有些暴躁了,他觉得赞华是在打佛腔,这让他感到父子之间的沟通很成障碍!如今没有外人,父子之间为什么有话不能好好说,而要包上这么厚的一层佛教机锋?

    阿保机传下来的血脉,没有一个是好脾气的,耶律李胡动不动就要杀人,耶律阮可也不比他三叔差,只是这时面对的是亲生父亲才尽量克制罢了。

    耶律阮想了很久,终于在赞华的言语里头找到“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八字,心道:“父王必是认为张迈与二叔之争,二叔必败。他深知我契丹虚实,久在西北,多半也知了张迈的底细,做这样的判断,多半有他的道理。也罢,如今我就算能逃回契丹,族内也必会再看不起我,我别说还要问鼎皇帝宝座,就算要保住永康王三个字也难了。”

    想想耶律德光向来视耶律李胡如蛇蝎,视自己如虎狼,自己没行差踏错都要找机会除掉自己,何况现在成了俘虏,成了契丹皇族的耻辱,这一回去,重则五马分尸,轻的也要被流放到极边远的苦寒之地一辈子不得翻身。

    想到了这里,耶律阮猛地打了个激灵,对于赞华那“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八字,又有了新的理解,说道:“上师的立心与苦衷,孩儿已有了解,只是张迈那边……他真的值得信任么?”

    赞华收回放在儿子头顶的手掌,合十道:“张元帅是贫僧平生仅遇的不世出明君,便是史书之上,贫僧也未曾见过如此明主。”

    耶律阮道:“再怎么明君,他也是个汉人!汉人有一句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xìng命前程,还是抓在自己手里比较妥当。却不知道如今上师手中,可有兵马?”

    赞华听得摇头,又是一笑,那笑却似乎是觉得耶律阮的话错了,而且错得离谱:“贫僧手头,并无一兵一马。”耶律阮一阵失望,却又听赞华道:“而且施主所言甚谬!xìng命前程,是谁也抓不住的,唯有我佛慧眼,才能看透。看得透了,才能静心,静得心,才入得定,入得定,才能发得慧,发得慧,才能看到真正的前途,还得xìng命本来。”

    这几句话说的耶律阮又是一阵云缭雾绕,问道:“请上师指点。”

    赞华道:“漠北之于中原,乃是无用有害之地:无用者,因其地方比中原贫瘠百倍,以其地贫瘠,其地所长生民,也天生比中原彪悍百倍,否则无法在此生存;有害者,其地既穷,其民且强,一旦草原水草荒化。牧民恶念猛生,呼啸聚集,便成中原大祸。以其无用,故汉人其实不愿来,亦无为谋利而侵害之举;以其有害。故汉人视此间生民,犹如蛇蝎猛虎,见有蛇蝎在侧,人之常心为自保计,便yù先杀蛇蝎。预以自保兼保子孙。历代汉家雄主用兵漠北者,无不为此。”

    耶律阮道:“不错。但漠北诸族,却不是死蛇呆蝎,汉人要杀绝我们,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赞华又道:“然漠北诸胡,纵然一时得势,最后又何曾有好结果?念汉家青史所载。匈奴歌谣所唱,到最后都不过是两族百姓的尸骨铺雪山、血肉沉黄河,以彰显两族英雄的威名罢了。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他诵念了一句佛号之后,才又道:“因此贫僧才发下誓愿。冀以佛法广度漠北,灭漠北诸族xìng中之害,情中恶念。张元帅亦立宏志,愿倾中原之有余,以补漠北之不足,使此间善民。庶几免除苦寒之难。如此,则胡汉苍穹,可开太平。而千古大功德可期也。”

    耶律阮听到这里,觉得自己已隐隐抓到了张迈与赞华所图所谋的核心,问道:“张迈所允诺的做法,孩儿大致猜得出来,只是怀疑他能维持多久。但上师所说,要灭漠北之害。孩儿却不知道能从何处着手。”

    赞华道:“世尊(释迦摩尼佛)教诲:人之心有三毒,曰贪曰嗔曰痴。漠北牧民。犹以贪嗔二毒最易中服。当其呼啸聚集,自以为铁马金戈所向无敌时,便生贪yù之想,殊不知,此贪正为饿鬼之源;当其遇荒困顿之际,便起恚怒之想,而以憎恚为xìng,殊不知,此嗔便是开地狱之门。若其贪嗔二毒并作,更成大祸——不只是中原汉人之大祸,其实亦是漠北自身大祸之肇端。从古至今,寇害中原者无五百年之兴,yù灭华夏者,五百年内必为华夏所灭。非是天独佑汉,乃是一切恶业,到头来都是自作自受。因此yù使漠北灭害得福,便需先治贪嗔二毒之患。”

    耶律阮心道:“贪才有野心,恶才有武力!没有了野心就成了奴婢,没有了武力就成了牛羊。”他对佛教的说理不感兴趣,却道:“如何治此二毒。”

    赞华道:“用佛法!”

    耶律阮笑道:“佛经早传入漠北了,就是漠北最愚蠢的牧民,也多有会念几句阿弥陀佛的。也不见有用。如果派一些和尚念念经就能解决漠北之害,千百年来中原皇帝早就这么干了。”

    赞华微微一笑,道:“佛法之传与受,也讲缘分与法门。大道指向不二,法门却有万千。中原汉家佛法,立论宏远,思辨jīng密,但对漠北牧民来说,既无实用,也难接受。倒是吐蕃佛门,其法与中原迥异,然经典、戒律、法脉三传具备,其法能使苦寒之地之牧民约束其心,灭其恶yù,忘记贫寒之困厄,转得内心之安宁,归于朴实,归于虔诚,以求来世之欢乐,乃至彼岸之超脱。”

    耶律阮仍有怀疑,道:“上师!吐蕃所传佛法,真能如此么?”

    “此事甚为不易”赞华甚为坚定地道:“然贫僧认为:能!中原百姓,其xìng聪明,易悟佛法之jīng妙,而难守戒律归于虔诚,反而是漠北牧民,其人xìng情质朴,于经论jīng妙未必能迅速开悟,然而一旦信仰,虔诚比之中原百姓,以必十倍过之。若得心中信仰坚定虔诚,则身体所受贫困苦难就不算什么了。若得去贪去嗔,安于苦,乐于寒,则贪嗔二毒自断。”

    耶律阮听到这里,再想深一层,忽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惊心动魄,猛地要跳了起来,赞华见耶律阮似乎已有触动,又伸出手掌,在他头顶又摩挲了一下,喝道:“既已有悟,莫再沉沦!”

    耶律阮一时似要接受赞华的理论,一时却似乎还在纠结矛盾,许久才说道:“这事说来似乎有理,但真要成功,不止是说教就行。张迈那边,想必还有配合的政略军略。”

    赞华道:“法为出世法,行为入世行。贫僧要成此大功德,自然少不了张元帅的护法。”

    “张迈必然有所准备。”耶律阮道:“只是我们如果真的皈依了佛门,成了善民柔众,那时候……岂不是任由中原宰割?”

    赞华哈哈大笑,吩咐帐外阿噶拉去取一块石头来。阿噶拉取了一块石头进来后又退出去。赞华拿了石头交给耶律阮道:“伱割一块肉下来吧。”

    耶律阮道:“这是一块石头,哪里有肉?”

    赞华抚掌笑道:“对啊,对啊,一块石头,哪里有肉?既然无肉。要宰割何从下手?”

    耶律阮有悟,旋即又道:“石头虽无肉,但张迈却可以将石头碾成粉碎。”

    赞华道:“伱也可以将这块石头碾成粉碎,但伱却将漠北所有的石头碾碎试试。”

    耶律阮道:“漠北的石头,多如繁星。碾不尽的。”

    “漠北的牧民,也是杀不尽的。若杀得尽时,霍去病之后便无匈奴,隋炀帝之后便无突厥,李靖之后便无回纥了。”赞华道:“一味的杀戮,最后带来的,只会是百世仇恨的反扑。张元帅是有大智慧之人,所谋也是百世根基,他不至如此愚昧。”

    耶律阮至此大悟,他将石头合在掌心,道:“孩儿已悟。愿上师将此石头,赐予孩儿。”

    赞华却取回了石头,抽出一段丝绸来,道:“汉人古称华夏,华夏者,美衣美服之族也。”他将丝绸裹了石头。道:“漠北苦寒,不产丝绸,却可借汉家华服。以供佛祖。阿弥陀佛!”

    耶律阮三度跪下,虔诚地接过包在丝绸中的石头,应道:“善哉,善哉。”

    ——————

    正当耶律阮父子见面之时,东方的战场上,双方主帅却同时陷入一种沉恐之中。

    沉恐的原因。是由于瘟疫!

    ——————

    唐军大帐,石拔沉着脸。柴荣也陷入沉思,拔野略显不安。

    三rì前,瘟疫在俘虏营被发现,跟着疫症以可怕的速度传播了开来。

    第一个被发现感染的人迅速就被隔离,随军医师也以最快的速度进行诊断。然而尽管病人已被隔离,新的患者却接二连三地出现,以至于整个俘虏营开始出现人心惶惶的涌动,石拔不得不出动横刀与弓箭,才能暂时压住人群的暴躁不安。

    可是,这种情况是无法持久的,整个俘虏营正处于一种极度的压抑之中,俘虏们虽然害怕刀箭,但是瘟疫却更加可怕。冲出去虽然可能会被斩杀,但留在营中,更是讨不了死亡的厄运。如果石拔不能在短时间内拿出有效的手段,那么人群的恐慌将可能导致整个俘虏营从内部崩溃。

    “到底是什么疫症,还不能完全确定。”

    军医站在大帐之外,离得老远,帐门掀开了,石拔等诸将坐在帐中,军医得抬高了声音说话。不让军医入帐,不是因为不尊重他,而是军法的规定。由于军医已经接触过病患,所以很难说他身上没有病毒,为了避免这种病毒传给将帅们,他来回报之前必须先撒石灰消毒,然后要离得远远的回报情状。

    “已经发现的疫者,好几个正发高热,全身不适。头、咽俱痛,四肢酸痛,大便稀,xìng情变躁。最早发现的疫者,已经在生死关口,其他疫者,发病也显得相当的急。”唐军的军医,是由张迈创其体制,引入了生理卫生的理念,从远西一路走来,陆续吸收了回纥、吐蕃、波斯、明教、祆教、天方教等诸多文明的医术,再加上随军不断有伤患病患实cāo历练,这些年已经培养成了当世屈指一数的军医队伍。

    但瘟疫的种类与数量,普天之下不知道有多少,尤其是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面对忽然爆发的疫症,军医却还不敢有绝对的把握。

    “已发现的症状,与以前遇到的一些病患有相似之处,只是……却还不敢完全肯定。”军医道:“此外尚有一虑,从现在的情况看,已经发现的瘟疫患者,并非全部,只怕俘虏之中,甚至士兵之中,已有部分身受感染而不自知了。”

    帐中将帅,帐外士兵,脸上同时露出惊恐之sè。胡振喝道:“不要胡言乱语!”

    石拔却沉声道:“慌什么!我听元帅说过,瘟疫其实是一种病毒,病毒能否侵入人体,不止和病毒的厉害与否有关。而且和人本身的体质有关,如果我们体质强悍,那么就算病毒厉害百倍,它也侵害不了我们。”

    军医接口道:“都督说的不错,现在的发病者。大多数乃是伤患。不是伤患,也是弱者。”

    帐中将帅,帐外侍卫,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英才,对自己身体的强健程度都有信心。再想石拔转述的是元帅的话,元帅的话还会有错么?便都略为安心。

    石拔挥手道:“说下去。”

    军医又道:“此外尚有一点,发病最早的几个人,脸上、身上,已经出现脓包,形状似鬼,十分丑陋……”

    他还没说完。柴荣心头忽然一动,拔野却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惊呼出来:“难道是……”

    石拔注意到了他的异常,喝问道:“是什么!”

    拔野道:“这……末将不敢乱说话。只是想起一种极为可怕的瘟疫……”

    “是什么瘟疫?”

    “那瘟疫……”拔野脸上现出极为为难的神情,似乎那瘟疫的名字就连提起都不愿意:“听说是漠南那边。当年一个擅养牛羊的小部落爆发的一种可怕瘟疫,那场瘟疫牵连甚广,连带着他们的亲近部落、周边部落都受感染,那个部落差点因此而被杀灭,只是那些去杀他们的人,后来也被感染。好像他们的血也变成了魔鬼的毒血,他们口里呼出来的气也会成为毒风。血沾上一点也会死,毒风闻到了。也会感染瘟疫。因此其他部落也不敢太逼近他们了,只是用骑shè将他们赶走,这个部落便一路被驱逐到了漠北,后来就没了声响,不知道是否已经灭族……难道那种东西,现在还在吗?”

    诸将一听。更是骇然,其实在一些心狠手辣的将帅心中。已经生出一种灭掉这瘟疫的“计策”来,即将所有可能感染的俘虏隔离之后全部斩杀。可听拔野刚才的说法,斩杀者一动刀,沾血会死,闻到毒风也会感染瘟疫,那可怎么得了?这个瘟疫,还怎么控制!

    胡振等都忍不住惊呼:“这么厉害!”

    石拔问道:“伱见过这种瘟疫?”

    拔野道:“没见过,见过还得了!不过我见过一个患了瘟疫却没死,又侥幸脱逃没被人烧死的漏网之鱼,那人惨得很,在草原大漠见独自流浪,没一个部落愿意收留他,甚至不让他靠近,我见过那人,果然和恶鬼一般可怕。”

    石拔尚能保持冷静,问道:“那种瘟疫,如何诊治?”

    “没法治的。”拔野道:“那种瘟疫,据说是天神降下惩罚,也有一种说法,说是魔鬼来人间找人。因此那种瘟疫,中者要么就死,要么就变chéng rén间厉鬼。大漠的习俗,遇到感染这种瘟疫的人,死了的要烧掉,就是活下来的,也得活活烧死!”

    柴荣听得皱眉,诸将却更是心慌,有一二人便道:“若是这边习俗如此……那我们不如便入乡随俗吧。”

    诸将齐齐看向石拔,要听他决定,柴荣心中却已经冒出了另外的想法,对石拔道:“都督,此次爆发的是否拔野所说的那种瘟疫,尚不确定,不如等拔野去看过之后再说。”

    拔野一听要他去看病患,脸上现出为难之sè。他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刀头时常舔血,可是那魔鬼瘟疫的传闻实在太过恐怖,而且是人类无法掌控之事,因此就算是他也不愿意靠近瘟疫患者。

    柴荣见了,道:“伱不敢么?要不我陪伱去!”

    拔野听得哼了一声,道:“去便去!”

    两人辞出帐来,随军医来到为患者特别准备的病营,拔野不肯入内,只让人抬出来远远一看,果然那个瘟疫患者脸上、手上长满了斑疹,显得整个人极其可怖!

    拔野一望,脱口惊呼:“没错!果然是鬼面疮!”

    柴荣看着那鬼面疮患者,却是若有所思。

    ——————

    契丹的西征大营之中。

    军师耶律敌猎带着一种惶恐的表情,低声说道:“详稳,没错,果然是鬼面疮!”

    耶律察割嘴角抽搐了一下,喃喃道:“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爆发!”

    旁边罨撒葛这个耶律察割麾下的第一猛将,连铁兽石拔都敢挑战的人,这时却仿佛见到鬼似的。马上叫道:“我这就去将那个部落给灭了!”

    耶律察割喝道:“伱瞎嚷嚷什么!”回头问耶律敌烈:“只是那个小部落的人感染了么?消息传出去没有?”

    “消息还没有传出。”耶律敌烈道:“属下十分谨慎的。染病的,是当初兀yù在西面征来的一个小部落,在军中没什么人缘,也没人去过问他们的事情。所以事情还能保密。”

    “那就好。”耶律察割稍微安心了些。

    罨撒葛却大不悦,道:“兀yù真是好事做不成。坏事一件接一件。仗打不赢!却将恶鬼送了过来!”

    数rì之前,耶律安抟率众回归主力部队,他麾下的人马品流复杂,其中就有不少是耶律阮西征时随即征调的大小部落,这时爆发那被漠北人称为“鬼面疮”的瘟疫。与唐军营中感染瘟疫者,乃是同一部落的人。

    耶律敌猎又道:“虽然目前发病的,只是那个小部落的人,但耶律阮部勒军伍的时候,这个小部落的人却与其他部落群居混住,又曾战场来往,除了皮室jīng骑之外。其他部落都可能不知不觉间接触过他们。据我族巫医说,西征战败归来的人,除了皮室之外,很可能都已经感染了瘟疫而不自知。”

    耶律察割眉头皱了起来,罨撒葛道:“那还有什么。患鬼面疮者,全部烧死!这有什么好说的!老规矩了!”

    耶律敌猎道:“人太多了。如何杀他们?这些人一见形势不对,少不得会情急拼命。若被几百个冲了出来,闯入军中,那时候刀杀不得,人碰不得。再加上流言肆虐,只怕更要坏事!”

    耶律察割低头沉吟,道:“既然如此。便先令这些人换个地方驻防吧。”

    耶律敌猎马上会意,道:“好,我知道有一个山谷,乃是绝地!”

    耶律察割道:“传令,让一个疏远部族,监视他们入谷。一旦入谷,马上封锁谷口。放火烧山!”

    耶律敌猎道:“是。”又问:“那么这个监视的部族呢?”

    以往的规矩,那些护送、监视瘟疫部落的部落,通常也要被流放。

    耶律察割道:“事情办完之后,马上宣布他们背叛通敌,以骑shè,将他们驱逐向西!”

    “向西?”耶律敌猎登时眉开眼笑,哈哈道:“好计策!若是这些人中也有被毒风感染了,而唐军却不知道,竟然接纳了他们,那可就有趣了。”

    便在这时,有人禀报:“详稳,耶律安抟将军,好像也生病了。”

    “生病?生什么病?”耶律敌猎哼道:“该不会是知道自己打了败仗,怕受惩处,托病不肯来吧。”

    “不知何病”那侍卫道:“属下回禀之前曾打听过,说是安抟将军这两天偶尔会打寒颤,而且乏力,骑不得马。似乎是真的病了。”

    耶律察割道:“或许是风寒之类,请巫医去看一下吧。”

    “巫医去看了。”那侍卫道:“但安抟将军不肯让巫医入内,将巫医赶走了,他自己则包得严严实实的,手不露出,连脸都不给人看见,好像很怕风。”

    耶律察割眉头紧皱,道:“现在天气又不甚冷,无端端穿着大衣,弄什么玄虚!”

    耶律敌猎哼了一声,还要说什么时,忽然想起一事,耶律察割也同时想起什么,两人对望了一眼,耶律敌猎命侍卫暂退,两人再次对望,耶律敌猎道:“安抟……他不会这么倒霉吧!”

    罨撒葛反应较迟,这时也领悟过来,叫道:“伱们是说,安抟这小老儿也被鬼面大王附身了?”

    “那是有可能的,他在兵败期间,兵荒马乱的,保不定曾与那个小部落杂处过。”耶律敌猎道:“我夜里在派人一探。”

    他派出了人再去秘探,当晚耶律安抟营中有人焚烧东西,说是焚烧垃圾,只是却有焦臭传出,耶律敌猎派人去过问,耶律安抟回说是烧死一头病马。

    耶律敌猎道:“病马何用烧死!这中间,必有蹊跷!”

    罨撒葛叫道:“一定是安抟军中也有人被鬼面魔王附身了,一定是这样的。”

    耶律察割和耶律敌猎同时大感为难,耶律安抟的身份可不低。与其他疏远部落不同,那是契丹最核心的一支人马,其皮室军乃是前人皇王耶律倍的亲信,虽然耶律阮被俘虏了,但这支人马仍然不是能随便、秘密处置的。

    更何况。耶律安抟也是一员智将,与那些浑浑噩噩的小部落不同,一有个风吹草动,他马上就能猜到是怎么回事!因此很难将他轻易骗入绝地。

    耶律安抟虽然掌握着一部分皮室军,但毕竟他所掌握的兵力。无法与耶律察割相提并论,若是寻常情况下,耶律察割要正面围攻耶律安抟,后者绝无还手之力!但是,被鬼面魔王附身的人,是不能近身接触的!在这种情况下,要想绝无后患地处置他。就变得很困难了。

    耶律敌猎也知道耶律察割的难处,却还是催促道:“详稳,连皮室都有人被鬼面魔王附身,此事非同小可。我们得当机立断!”

    耶律察割低头良久,道:“好。动手吧!”

    “杀?”

    “杀!”耶律察割道:“若shè杀不绝,便逐!向西逐去!”

    耶律敌猎眼睛一亮:“详稳是想……”

    “哼!”耶律察割冷笑一声,道:“我知道张迈有收降的传统,他们唐军原来,未必知道鬼面疮的可怕,若是这次他们鬼迷心窍。竟然收了安抟,那么就是苍天绝他大唐!哼!此次鬼面忽然降临,可能是祸。但如果祸水西引,却也可能是福!”

    ——————

    耶律安抟军中。

    耶律安抟包在大衣之中,神sè不知道是沮丧,还是痛苦。

    他的几个心腹部将跪在地上,其中一个身体发颤,另外一个脸上长着脓疮。更有一个脸sè虽然洁净,手上却是斑疹累累!

    为首一员老将。泪流满面,道:“将军,乌库压已经烧了。不过我们烧的时候,暗处似乎有人影闪过,又有耶律敌猎的人来过问,末将遮掩了过去,说是烧马,但看对方的反应神sè,只怕未必相信。”

    “事情看来遮掩不住了。”耶律安抟有些无力地点了点头:“鬼面魔王太过厉害,我们……唉!”

    “将军……”手上已经出斑疹的将领道:“我们已经被鬼面魔王附身了,就算不死,这一辈子也别想摆脱。与其这样一生一世受这折磨,不如来个痛快!将军,请将我们几个……也烧了吧!”

    其他人齐齐低声道:“为面鬼面魔王再次肆虐,祸害其他皮室军兄弟,我等情愿受死。”

    耶律安抟脸上露出极度痛苦之sè,道:“伱们认为,伱们死了,这件事情就完了?”

    “那……”为首那员老将骇然道:“难道……”

    “他们不会放过我们的,一个都不会放过。”耶律安抟道:“一人沾染魔鬼,全军都要受牵连。我们被鬼面魔王缠上,那是命,我们也只能认命。但军中却还有没染病的人,也要……”

    那老将忙道:“将军,我们死就死了,但那些没患病的孩子……得救救他们啊!”

    “是得救救他们。”耶律安抟道:“就是我们,也得自救。不过,既然假烧马的事情被耶律敌猎知道了,那么至迟他们今晚就会动手了。”

    诸将齐声惊道:“那怎么办?”

    “他们动手,我们倒不怕。”耶律安抟近乎绝望地道:“只要将消息传出去,漠北诸部没人敢靠近我们,这样我们仍然有机会冲出去,可自此之后,就算鬼面魔王不要我们的命,也不会再有部落愿意收留我们,接近我们了。我们就要成为游荡在大漠草原间的幽灵了……”

    ——————

    唐军军营之中。

    柴荣求见石拔,老兵侍卫要给柴荣撒石灰,柴荣坦然受之,然后入帐。

    大帐之内,语声低细,石拔与柴荣,竟然谈了很久,很久……!!!

第二一六章 草原鬼面军之一

    天策六年,秋。

    这是一年中草原最好的季节,野草丰,羊马肥,冬天还有些远,一场热风从南袭来,那是返秋为夏的风,许多牧民知道这可能是一年中最后一次天气转热了。接下来,天气便会一rì冷似一rì,直至寒冬了。

    可也就在这时,一场可怕的瘟疫忽然借着秋热,在草原间蔓延开来。

    不,那不是瘟疫,在草原牧民的口耳相传中,那是魔鬼!

    鬼面魔王!

    相传,只要被鬼面魔王附身的人,都会生重病,要么生命会被夺走,就算不死,也将从此变成鬼面,成为游荡在人间的恶鬼!

    而那些遇上恶鬼的人,也会跟着被鬼面魔王附身!

    其实,如果是学过正经医学的人,便会知道这是一种厉害的病毒肆虐,它可以通过人体接触或者飞沫传染,传染具有一定的概略,但是,虽然中原的医术已经传入漠北,可就知识水平来说漠北毕竟不能和中原相比,就牧民的理解能力来说,魔鬼传说比起瘟疫来更容易理解,当然,对他们来说那根本就是一回事。在口口相传之下,鬼面魔王的威力又变得更加可怕。

    这场可怕的瘟疫本来不至于席卷大漠,毕竟漠北各地分部而居,不但各个部落之间距离遥远,而且部落内部牧民个体通常也相距甚远,就算有厉害的疫症本来也不至于迅速传开,但是耶律阮的征兵行动却将许多不同的部落聚集在了一起。之后战败,败兵、战俘又都聚集在了一起,漠北的卫生条件本来就比中原差,在这种情况下更是恶劣了数倍。

    疫症先从某个小部落爆发。跟着传染开来,不但契丹近族,到后来就连皮室军,也都有人感染了!

    也不只是契丹军中,天策唐军之中俘虏也爆发了疫症!

    但就在这个危难之时,胡汉双方却采取了极端不同的措施!

    在唐军,一个专门的营区已经开辟出来,有病和疑似有病的人都被迁了进去。营区位于水源下游,占地颇大,每个病人都有一个dú lì的小营帐,有照料者穿梭其间。而负责照料的人,竟是柴荣所率领的孤儿军。

    眼见俘虏之中发生瘟疫,若按照漠北的作法,马上就将这些人坑杀以绝后患了,而大唐的军队居然还立营加以照顾。那些漠北牧民、胡族骑士见了都是感动的。

    只是如今孤儿军在漠北乃是主力战斗力之一,在战争期间分出这样一支jīng锐——哪怕只是其中的数百人——去照看瘟疫患者,一些刚刚归附的人如拔野便忍不住想到:“铁兽是疯了吗?难道他就不怕jīng锐部队被瘟疫感染上了?”

    但说也奇怪,柴荣本人和数百将士在瘟疫区进进出出。照料病患,但数rì下来。竟无一人被鬼面大王附体!

    数千归附胡人,数千战败俘虏。见到这个景象心中大生敬畏。他们实在想不通,肆虐漠北的鬼面大王怎么奈何不了唐人?难道说中原人士真的得到上天眷顾、鬼神庇佑么?

    怀中同样的问题,拔野也忍不住去问柴荣,柴荣道:“这个鬼面疮,在我们中原也有的,不过我们都不怕。”

    “为什么?”

    “因为我们已经有了对付的办法。”柴荣道:“我们元帅对军中医疗卫生十分重视,对各种瘟疫的预防也都有预备一手。这鬼面疮的预防之法,元帅早在我军于轮台刚刚成军的时候就已经送到天山了。因此我军上下,人人〖体〗内都种有一种克制鬼面疮的东西。”

    “克制鬼面疮的东西?”

    “恩,是一种豆。”柴荣道:“此豆是元帅下令所种,具体如何,我也不懂,只知道种了以后,便不怕那什么鬼面大王了。所以我孤儿军人人不怕这鬼面疮。”

    拔野听得半懂不懂,只觉得十分玄乎。问道:“那能不能给我也种一个神豆?”

    柴荣笑道:“你既已入华,该没什么问题。不过我不懂得种豆。听说后方会有一位活佛来到,他曾从凉州那里学会了种豆之法,到时候请他帮你种吧。”

    拔野从柴荣这里听到的话,慢慢地就传了开去,但就像这疫症传着传着变成鬼面大魔王一样,张迈下令天策医疗团体研发、推广的种豆医疗技术,也在口耳相传中变了味道。

    ——————

    几乎同时,契丹大营。

    夜,静悄悄的,那个感染了“鬼面疮”的小部落奉命前往数十里外的某个山谷驻防,就在他们进驻那个山谷之后不久,谷口忽然被封死,惨叫声从谷内呼号传来,但由于距离得远了,并未惊动契丹大营。

    可是却有几个斥候悄悄埋伏在那附近,听到谷内传来的惨叫声后暗自骇然,他们迅速返回,将情况回禀了耶律安抟。

    耶律安抟和几个感染鬼面疮的部将闻讯个个面皮抽搐,一个部将颤声道:“难道……整个部落都感染了?”

    “自然不是全部都感染了,但宁可杀错一百,不能放过一个……这个,不是我们对付鬼面疮的手段么!”

    还能呆在帐中的全部都是皮室将领,但是他们也没有想到有朝一rì自己也会面临这样的厄运!

    “那么我们……”

    “我们也全都得死,只看迟早了……”

    想到被坑死于绝地的惨况,所有部将都脸sè剧变。

    他们是勇敢的战士,但并非全不怕死,当想到要面对死亡,而且不是战场战死,那种恐惧还是袭拢了过来。

    ——————

    大营之中又有了动静,除了那个部落之外。其它军地中发现有疫症的营房也正一个接一个地被处理掉,耶律察割的手段狠辣而沉着,动手迅疾,又不出半点声响。只是这次行动毕竟不小。他想要瞒住耶律安抟也是不能。

    “将军!”就在即将破晓的时候,一个将领几乎是滚了进来:“有兵马,朝我们这边行动了!”

    耶律安抟瞑目无言,只余嘴角在颤动。是为了全族而就义待死,还是……

    “将军!”部将们都等着耶律安抟的一句话!他们在等待他的决断。

    耶律安抟目光从这些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将领脸上看过去,终于眼神恢复了冷静,一字字道:“我们这些已经被魔王附身的人,虽死不悔。但是军中毕竟还有不少兄弟并没有被附体,我们至少要救他们的xìng命。”

    “那么……”

    “走!”耶律安抟道:“杀出去!”

    众部将jīng神一阵抖擞,齐声领命:“是!”

    他们早就做好了两手准备,一等耶律安抟命令传下。马上分头行事,一炷香之后,耶律安抟便带领三千兵将离开了契丹大军驻区。

    契丹主力不敢拦阻,更不敢近身肉搏,只以骑shè驱逐。

    几乎与此同时。更有一股流言在契丹军中散播开来:“鬼面疮!军中有鬼面疮!”

    “有些部落感染了鬼面疮,已经被详稳全族坑杀了!”

    “全族坑杀?那也太可怕了吧!被魔王处死理当烧死,但为什么要全族坑杀!”

    “谁知道呢,鬼面疮的可怕。你又不是不知道,碰到被附体的人也会跟着被附体。甚至就算没碰到,只是被喷一口气。也会被附体的!”

    “可是全族被坑,那也太惨了吧……”

    “不好,听说我们隔壁营中,也有一个鬼面疮!”

    “什么!”

    恐惧比鬼面疮传染得更快,很快地,流言就窜遍契丹各营!

    所有将士,上至大将,下至小卒,上至皮室,下至杂族,人人自危!

    谁也不知道自己身边有没有被魔王附身的人,若是有一个,自己会不会因为牵连而被烧死?

    本来,耶律敌猎是在极力地封锁消息,可是现在,耶律安抟出走的消息太大,根本就隐瞒不住。

    “详稳连皮室军都要驱逐……那我们这些疏远部族,还有活路么?”

    从第二天开始,便有士兵逃亡,到第三天,甚至有部族出走。

    逃亡的士兵,要么是自己“被魔王附体”要么是身边有人长了鬼面疮,而那些出走的部落,自然是发现部族中有疫症爆发,为了避免被全部清算而合族逃亡。

    在耶律安抟离开之后的五天内,耶律察割丧失了接近一万人的兵力。

    ——————

    主帐。

    耶律察割忍不住暴跳如雷!

    “是谁泄露了消息!是谁!”

    “一定是耶律安抟。”耶律敌猎叹息说:“他也是有智将之称的。也只有他,才能做到这个地步。”

    耶律察割怒笑:“我已经放过他一马了,他居然还背后捅我一刀!”

    那天晚上耶律安抟走的时候,耶律察割其实是定了两手策略:如果耶律安抟束手就缚,那就坑杀;但如果耶律安抟反抗,那就驱逐——向西驱逐!

    但是他没有想到,耶律安抟临走之前却还留了一手,以至于耶律察割军心动摇。

    “我们虽然是故意放了他一马,但耶律安抟本人是不知道详稳的用心的。”耶律敌猎道:“他毕竟是害怕我们赶尽杀绝,因此故意散播流言,好让我们自身不稳,便没法前去追击他。”

    “哼!”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呢?详稳。”

    “该怎么办?”耶律察割冷冷道:“继续驱逐!不管走的是三千人,还是一万人!全部赶往西边去!屠杀族人,毕竟不祥,就让唐人帮我们动手吧。”

    “可是如果唐人不动手呢?”

    “唐人如果不动手”耶律察割桀桀笑答:“那不是更好么!就看看来自中原的仁义,能否感化鬼面魔王吧!”

    ——————

    此时数百里之外,耶律安抟和他的部下们虽然逃出生天。却是仓皇无依。

    这时他手底下已经有了五千人——那些从大营逃出来的人,或许也知道自己苦无去处,因此便都来依附耶律安抟。耶律安抟部出于同病相怜的心态也都来自不拒,因此归者rì多。

    可是接下来怎么办?

    东面已经布下了严防。往东去非死不可!

    那么往西呢?

    再往西,就是敌军的驻地了!

    数千人一起行动,夹在两军之间,眼看着无论进退,都是死!

    若是逃散呢?

    草原上所有部落,对付鬼面魔王附体的人,只有两种办法:用火烧死,或者用石头砸死!

    草原虽大。但被鬼面疮附体了的人,却已无容身之地。

    从大营中逃出来,苟延残喘了数rì,但终究不可能逃脱最后的死亡命运么?

    低落而绝望的情绪。笼罩在了五千人的头上。

    就在这时,一个怪异的传闻在草原间传开。不知道是从谁口里传出,据说,从遥远西南面的大雪山,来了一位能够驱逐鬼面魔王的活佛!

    “能够驱赶鬼面魔王的活佛?”

    所有感染鬼面疮的人。或者被鬼面疮牵连了的人,全部jīng神一振!

    “真的有这样的人?”

    凭着理xìng,耶律安抟不相信。

    “真的如此?”耶律安抟目光闪动:“他们真的这么无知?还是说,他们真的有活佛照拂?”

    这时军中已经开始有人死亡。耶律安抟本人也开始发热得厉害,他的头脑正处于半晕眩状态。是靠着过人的体力才挺了下来。

    不同但类似的消息再次传来,这一次却与张迈有关。

    据传。中原那边似乎也曾爆发了鬼面疮,眼看鬼面魔王肆虐,一位天神下凡的帝王冲上天去,问天帝要了一种神豆,只要身怀这种神豆,就能〖镇〗压鬼面大魔王,后来这位下凡的天神又将这种神豆传授给了一位活佛,并派了那位活佛来漠北普救众生……

    “天帝?神豆?活佛?”耶律安抟虽在发热当中,却还是忍不住嗤之以鼻。他也接触过一点医术,觉得这鬼面疮其实乃是一种会传染的病而已,对于巫鬼之说向来是半信半疑,至于说什么天神、神豆,更觉得不可思议。

    “那位天神,又是什么天神?下凡之后居然还能上天?”

    “那位天神,就是大唐的天可汗啊!”

    耶律安抟不由得莞尔。张迈是天神下凡?他忍不住笑得咳嗽起来。

    可是传言却是越来越确切。从各种渠道的消息看来,唐军果然对被鬼面魔王附体的人大开方便之门。

    真的有族内感染了鬼面疮的部落去投靠唐军了,而唐军竟然来者不拒!

    唐军不管来投靠者的衣食,但是他们愿意照顾鬼面疮患者。

    甚至一些没患病的部落也去投靠唐军了,为的不是别的,就是从活佛那里得到天可汗颁赐神豆——谁知道鬼面大魔王什么时候会光临自己的部族啊,能够身怀神豆,那便是在缓急之际多了一条xìng命!

    在漠北,牧民们本来就很能接受各种英雄乃是天神下凡的传说。像张迈这样伟大的人,说他是天神,牧民们很容易接受。因此尽管像耶律安抟这样的智士并不采信,却不妨碍下层牧民和下层战士相信这个传说。

    “将军,消息传得很真切,我们……”

    那个已经满脸脓疮的老将,以一种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理望向耶律安抟。他是垂死之际,渴盼着能够得到最后的希望。

    看到了这个眼神,耶律安抟便知道许多部将,已经心动了。连部将们都如此,更遑论中下层士兵了。

    就是自己,如果张迈派来的那个活佛真的能够治愈这鬼面疮,自己去投靠又何妨?

    漠北诸部族,对契丹的归属感其实并不是很强烈,唯有皮室军荣誉感最强,所以耶律安抟才会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

    堂堂皮室,难道要去投敌?

    可是现在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前后无路了。若是唐军真的肯收留他们,那将是他们最后的一条生路。

    “往西吧。”耶律安抟叹息道:“先派人去与唐军接触。若是他们肯收留我们,那我们便在彼处谋个生处……若是他们不肯收留,那我们就往北,找一个没人的山谷。听天由命吧。”

    军马西驰,不久便与唐军的前锋接触,耶律安抟派人传话道:“大唐石将军明鉴,我耶律安抟明人不说暗话,我等数千人,内中有不少感染鬼面疮者,因此已被察割详稳所驱逐,闻之贵军之中有活佛能除鬼面疮。特来投靠。若是石将军愿意接纳我等,恳请给我们一片自生自死之地,我等若是不死,以后便皈依佛门。任凭天可汗驱遣,万死不辞!若是不幸被鬼面魔王所咒杀,那也不怨。若是石将军不肯接纳,只需一句话,我等便将远走。不愿为生人之祸患。”

    石拔得到消息之后,便派了拔野前来回复,他对拔野道:“让耶律安抟尽管来!契丹容不得他,我大唐容得他。我军得上苍庇佑。不怕鬼面魔王。”

    拔野便赶往耶律安抟军中,转述拔野言语。

    全军数千人。听到消息犹如黑暗之中见到了一片曙sè!耶律安抟还是有些不安,忍不住问拔野道:“唐军真的不怕鬼面疮?他们真的有一个活佛能〖镇〗压鬼面魔王?”

    “是真的。”拔野道:“我军俘虏营中。原也有不少鬼面疮疫者,我一开始也怕得厉害。但柴荣竟然不怕,现在疫者都集中在一个营中,由他在主管照看。虽然不是所有感染鬼面疮的人都能活下来,但所有感染的人,没有一个驱逐,也没有一个坑杀。柴荣在营中进进出出,都没什么事情。至于那个活佛,他是这两天才到的。他来到以后,也马上进入疫营照看。”

    “柴荣?”

    柴荣名声尚未大显,拔野便将柴荣如今的身份地位跟耶律安抟说了。耶律安抟道:“原来是他!”

    当下军马继续向西,石拔竟派了爱将柴荣前来迎接。来迎接的人,清一sè都是孤儿军,共有两千人,双方靠近,耶律安抟早知道了柴荣如今的身份,对于石拔如此安排甚是感激,他包在长袍之中,有些不安地道:“恶鬼附体之人,本不该继续游荡,贻害人间,只是听说唐军拯危救难,故来投靠。我等感激,无以言表。”

    契丹上层人士,有一些都深通汉文化,耶律安抟虽然是契丹人,这几句话却都是汉语,而且言辞颇为文雅,柴荣马上答道:“我们虽然两军对垒,但危难当前,自当守望相助,这是我华夏自古以来道义。听说安抟将军也是身患重病,还请快快下马入车,服药休息。”

    耶律安抟垂泪道:“我们感染了鬼面疮的人,虽死不恨,只是我这军中数千人,感染者其实不过数百,其余都是因被歧视而走投无路。只望将军能收留这康健之人,至于我等,情愿就死。”

    柴荣道:“将军这是什么话!既到我军中,哪有听天由命的道理!我们纵然不能逆天行事,至少也要尽人事!”说着下马,亲自来扶耶律安抟。

    耶律安抟缩手道:“鬼面魔王会传染,请将军不要靠近我。”

    柴荣一下子握了过来,道:“我们不怕!”说着就扶耶律安抟下马,孤儿军也有数百人下马,都来搀扶来归契丹军中的患者。

    这些人自患了鬼面疮以来,所有的人见了他们有如见鬼,个个避之唯恐不及,直到此时才有人肯接触他们,一时之间不少百死不惧的草原男儿也忍不住痛哭涕泪。

    耶律安抟扶着柴荣的手,也忍不住垂泪道:“两军对垒,将军就算见死不救,天下人也不会说一句不是。但贵军却不弃我等不祥之人,果然是仁义上邦。如此恩义,令人深铭肺腑。我军上下,愿意从此归顺。只要不死,将来必任凭驱遣!绝无二心!”

    柴荣忙道:“安抟将军言重了!忠孝仁义,圣贤所教,我等虽在战场,不敢不听。”又道:“石将军早准备了一营,专门安置病患,但在此之前,先要区别病患者与康健者。若安抟将军信得过,就请听我安排。”

    耶律安抟淡淡笑道:“将死之人,还有什么信不过的?能得苟延xìng命,就已经喜出望外,请柴将军尽管安排吧。”

    ——————

    唐军愿意接纳耶律安抟的消息在草原上迅速传开,那些因鬼面疮而被牵连的牧民、部落也有不少因此望唐军归来。

    耶律察割闻讯大喜,笑道:“哈哈,哈哈!天助我也!”

    耶律敌猎也笑道:“那是唐军不知道这鬼面疮的厉害!”

    耶律察割笑道:“等到他们知道时,那可就迟了!”

    猛将罨撒葛忽道:“但如果那个活佛真能〖镇〗压住鬼面魔王,那该怎么办?”

    耶律察割的笑容,忽然一下子僵住了。

第二一七章 草原鬼面军之二

    耶律安抟军进入唐军控制范围之后,他的人马便被分为两部分,由柴荣率领军医亲自鉴定,凡是患了鬼面疮疤的都隔离起来,其实也只有几百人,其它人马则按照石拔吩咐的驻地驻扎。

    唐军对鬼面疮患者其实也没有动用什么神奇的药物,主要是给他们提供干净的饮食和较为到位的照顾,虽然如此,相比于契丹军一发现鬼面疮就赶尽杀绝的军律,这样的待遇已像上天堂了。

    耶律安抟本人也患了重病,由柴荣亲自照看。耶律安抟对柴荣敢毫无顾忌地和自己接触十分奇怪,忍不住问道:“柴将军,你是不怕死,还是真的有神佛护身?”

    柴荣知道他不是寻常牧民、第二一七章 草原鬼面军之二骑兵,在他面前并不故弄玄虚,哈哈笑道:“实际上我不是不怕死,也不是有神佛护身,只是对这瘟疫我们中原早有应对的办法,那就是种豆。此法在剑南道(今四川一带)早有传承,不过流布不广,我们元帅占据陇西之后便多方设法,花了重金在剑南找到了方子,然后在陇西军民中逐渐推广。这项仁政其实没什么神道,只是民间愚夫愚妇甚多,传着传着,就变成元帅从天上窃药普惠人间了。”

    这个谣言传开之后,张迈原本想过要辟谣的,但一开始推行种豆的时候,在农村市井中不少民众对这种预防方式十分抗拒,所以郑渭反其道而行,故意让谣言扩散开去,把种豆说成种护身符,那些农村、市井中的小民对新的治疗方式很有怀疑,反而对窃药神话深信不疑。他们都相信张迈是天神下凡,把种豆当成一种法术,便人人踊跃争先种豆了。对于这件事情张迈苦笑不已,但他更重视结果而不是过程。便任由流言散播,不想这流言竟然散播到了漠北。

    柴荣又道:“我们孤第二一七章 草原鬼面军之二儿军全体都种过豆,当初拔野将这瘟疫说得那么可怕时,我们原本也怕的,但发现是这个疫病之后,便都不怕了。”

    耶律安抟道:“既然如此,柴将军为何还不派军医给在下种豆?”

    柴荣道:“本来我军大可以将此事秘而不宣,神乎其事。但安抟将军是漠北智将,我们不想欺瞒,其实种豆只能预防,无法治愈。若是患病之后就只能尽量照顾。一来截断此疫病继续散播的渠道。二来提供对症的药物,帮病人扛过去,好在患了这瘟疫也不一定必死,只是疮疤却肯定会留下了。在我看来。安抟将军健壮过人,只要安心休养,一定可以复原。”

    他若是遮遮掩掩,以耶律安抟的智谋反而要怀疑,这时摊开了来说,显得坦坦荡荡。耶律安抟反而更加感激了。

    在知识水平近乎愚昧的陇西地区,张迈尽力普及关于种豆的原理,到最后整个统治地区也只有很少一部分人能够接受,大部分百姓仍然坚信这豆是张元帅从天上盗窃下来的神物,可以镇压魔鬼,种豆乃是一种像吃符水一样的法术。

    漠北牧民的知识水平比陇西还要糟糕。唐军其实并未故意藏掖种豆的原理,但大部分人无法理解免疫式的预防措施。还是顽固地相信鬼面疮是魔鬼,只有得到天可汗派来的活佛赐予神豆,才能够镇压这个恶鬼。

    但唐军对此也没有刻意地去辟谣,在与张迈的通信中,柴荣知道了世界上有一种事情叫心力治疗——只要病人相信佛法可以帮助自己,这种心理力量就真的能帮到他。人的jīng神力量有时候莫名强大,在某些条件的配合下甚至可以让医药无法治愈的绝症消失于无形,若是这种jīng神力量带有宗教因素那效果便更加明显。

    活佛还没来的时候,耶律安抟最恶劣的时刻却已经过去,他自从柴荣那里得到有关鬼面疮的原理之后便不害怕了,有了对抗病魔的信心之后,他的病就好得更快了。

    可是呆在病营区,他心中却充满了彷徨。

    自己看来是死不了了,虽然脸上会留下疮疤,但对他这样的人来说,长一张丑脸是无足轻重的。可是死不了以后,未来的道路应该怎么走?像耶律安抟这样的人,一旦度过了死劫,接下来就会对未来想得非常长远——不但考虑到自己,甚至考虑到部下,甚至考虑到子孙。

    回归契丹?可是自从叛出耶律察割那个晚上开始,耶律安抟就知道自己回不去了。何况如今唐军与契丹正在交战,自己得唐军庇护才得以度过难关,难关一过马上背叛,这样的事情耶律安抟做不出来,他就算想做也得考虑已经对唐军深怀感激的部下的反应,自己若是出尔反尔,不但这些部下会离心离德,只怕整个大漠的牧民都会唾弃他的为人。

    那么就此归附唐军么?

    自己和部属在最困难的时候,得到了唐军的收容,即便出于感激,这样做也是符合道义的。但自己毕竟是契丹,在以汉人为主导的天策政权里面,自己真能融进去么?何况如今胡汉交战,石拔对自己再怎么宽容也不可能不让自己作战,归附唐军就要倒刃相向。要耶律安抟真的倒转刀口,为汉人去杀契丹人,他也做不到。

    活下去,是没问题的,可是已经能活下去之后,自己该怎么办?

    这不只是自己一个人的命运,这更关乎跟随自己来的数千将士的命运!而这些人里头,甚至还包括一部分契丹jīng锐中的jīng锐——皮室军!

    ——————————

    草原上的夕阳即将降下。

    铃铛声响,一辆佛车缓缓开近,望病患营区而来。

    “活佛来了!活佛来了!”

    无数病人,仿佛在黑暗中见到了曙光。

    尽管已经得到唐军的照顾,但这些天仍然有病人抗不过去而病死,这是不可避免的。而剩下的人其实大多数已经熬过了最危险的时期,可是鬼面大王一天没有离体。他们便不能安心。

    而现在,他们都已经知道,活佛掌握着天可汗从天上窃下来的神豆,可以镇压魔鬼。就是那些已经病愈的人,由于结疤而让一张脸犹如魔鬼,在牧民的认知中这其实仍然是邪灵附体,受人歧视,若不得到活佛的加持辟邪,他们的下半生也将仍然在草原牧民的歧视中凄凉度过。

    本来在历史上不至于大面积爆发的鬼面疮,由于这次战争让病患与伤残者密集接触而如星火燎原一般传播了开来。

    而活佛镇鬼的传说,也借助漠北牧民对鬼面疮的巨大恐惧而迅速地传遍草原大漠。

    无数患了鬼面疮的牧民和他们的家属闻讯不远数百里奔来求救。而闻讯赶来的更多是没有患病、却希望为自己、为子孙求得一颗“辟魔豆”的牧民。

    赞华活佛的车驾开近的时候,病患区其实只有一千多人,他们望见佛车后先后匍匐在地,而在营区外头。更有上万牧民匍匐于两道。在佛铃铛铛之中,贴着地面迎接活佛。

    “顶礼阿弥陀佛……”

    护卫佛车的众僧一起诵经念佛,一种浑厚的宗教氛围笼罩了这一片草原。

    一个老僧从佛车上走了下来,他走下来时。眼前黑压压的都是漠北的百姓。老僧在一个青年僧人的牵引下,走近营区。

    匍匐在最前面的是几百名已经病愈的病患,他们结着一脸痘疤,犹如恶鬼附体一般。尽管已经病愈,可是这些天来除了孤儿军之外没有人肯靠近他们。他们犹如大旱之下的谷苗一样渴望着佛法能够帮助自己辟除厄运,只是他们仍然心怀惴惴——活佛会不会也像普通牧民一样嫌弃他们呢?

    老僧一路走入营区。映入他眼帘的首先是几百个无比丑陋的鬼面牧民,他们跪在了最前面,后面没有患病的牧民都不愿意跟他们在一起,唯恐他们身上的鬼面大王窜到自己身上来,因此鬼面牧民和普通牧民之间自然而然地隔开了好大的一片空地。

    几百人几乎是颤抖地当代着活佛,当老僧从车上走下来。最前面的鬼面牧民颤抖得犹如风中的草芥,唯恐活佛就此迈过去对自己不屑一顾。

    就在第一个鬼面牧民面前。老僧的双脚停了下来,对排在最前面的鬼面牧民来说,这一刻仿佛时间也停滞了,过了好久、好久,仿佛是几千年一般。忽然一只手按在了自己的头顶,道了一声:“阿弥陀佛。无灾无难。”

    活佛没有嫌弃自己!

    活佛没有嫌弃自己!

    自己得到佛法加持了!

    自己得到佛法加持了!

    随着这声佛号,那个牧民恍若觉得有一股力量从头顶灌入一般,前一刻还游荡在地狱门口,这一刻蓦然回到了人间!

    几乎是难以抑制地,他失态地嚎啕大哭起来。

    老僧一步步地走过去,对着所有鬼面牧民都不嫌弃,一个个地为他们摩顶加持,所有被老僧摩顶者全都感动得泪流满面!

    佛车上的铃铛带着某种韵律,灵幡风动,动人心弦,车顶明镜折shè着阳光,披散在老僧的背后,犹如佛光散shè。

    后面前来求豆的牧民全都匍匐而前,所有人都仰头渴盼,甚至不少人喉咙嗷嗷作响,这一刻,所有牧民都认为自己身处神迹当中。

    老僧一步步走过去,他的佛号正渗入每一个人的心中。

    整个病区还有一百多人没有跪下,这些人都是漠北骑士中眼界较宽、智力较高的人,他们都不信活佛镇魔的传说,一百多人里头为首的便是耶律安抟,他身后站着几个亲卫部将——这些部将亲卫要么是耶患了鬼面疮,但也有几个是舍命进入营区来陪耶律安抟的。

    耶律安抟看着那老僧一步步走来,虽然敬重活佛不怕鬼面瘟疫,又心想对这个活佛也不能太过无礼,正要躬一躬身行礼——在耶律安抟看来,这样的礼节已经足够了,要他如牧民一般匍匐以待,耶律安抟自认为自己还没有那么愚昧。

    可忽然之间,他瞥见了老僧旁边青年僧人。面貌竟然无比熟悉!

    这张脸太熟悉了!熟悉到让耶律安抟不敢相信这个人已经剃度出家!

    但耶律安抟背后一个亲卫却低声惊呼了出来:“王……王爷!王爷怎么会出家!”

    在部下的惊呼中,耶律安抟这才相信自己没有看错!

    陡然看到故主,耶律安抟先是揉了揉眼睛,就要不顾尚在病中冲了出去。就要去问耶律阮为什么会出家,可还没冲出去,猛地再看那个老僧,他的脸怎么那么熟悉!

    是的,耶律安抟自然也是认得耶律倍的!可是,他们万万没想到契丹的人皇王还会回来,且是以这种形式回来!

    耶律安抟一下子停住了脚步,他的大脑在几步路的时间里转了千百遍!

    人皇王耶律倍出家了。没错,他出家了!

    不但出家,而且还成了活佛!

    耶律阮也出家了!耶律阮好酒肉,好美sè。好杀戮——他怎么可能出家!

    但是他却出家了。这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然而再看到耶律倍之后,耶律安抟便明白了过来,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能够度化耶律倍,那就只有人皇王!只有这位活佛。才能度化他的王子。

    当老僧走到耶律安抟面前的时候,耶律安抟脱口要叫“人皇王”时,赞华脱口说了一声:“顶礼阿弥陀佛……”

    轻轻一句佛号,却让耶律安抟陡然一震,忽然他明白了许多事,忽然他看到了自己即将走上的另外一条道路。

    老僧的身上不止有代表着漠北中下层的鬼面牧民所需要的心灵救赎。他身上更有代表着漠北中上层的耶律安抟所需要的政治方向!

    老僧就像一盏路灯,他所在的地方,就是耶律安抟所需要的道路!耶律安抟十分明白,人皇王三个字所代表的号召力,不是耶律阮能够比拟的!

    他不再迷惘了。

    要归附唐军,耶律安抟不可能没有心理障碍。但是归附到人皇王麾下那就完全没有这个问题。至于人皇王与张迈之间有什么协议就不是他需要去担心的了。

    要他倒转刀口,为张迈去杀契丹。耶律安抟做不到。但要为耶律倍去对抗耶律德光,耶律安抟便不怕让整个临潢府血流成河!

    几乎是豁然开朗地、耶律安抟跪了下来,跪在了活佛的脚下,用头顶触碰他的双脚,他皈依了。

    营区中所有还站着的人一起跪下,对着老僧,随着耶律安抟,用契丹话呼道:“顶礼……阿弥陀佛!顶礼,赞华活佛!”

    赞华伸出手来,为耶律安抟摩顶,轻轻道了一句:“顶礼阿弥陀佛!愿我漠北,无灾无难,愿我契丹,无灾无难。愿万千族,无灾无难!顶礼阿弥陀佛……”

    万千不言之事,尽在一句佛号之中。

    ————————

    不知道是否心理原因,活佛车驾到达之后,病区的疫病患者便恢复得很快,已经病愈了的鬼面牧民也觉得自己有佛法加持,不再自卑,其中大部分人当场就皈依了佛门。至于没有患病、闻名而来的牧民,也逐次得到了活佛赐下的神豆。

    与此同时,一支新的军队出现了,这支军队以数百病愈的鬼面骑兵为核心,他们以佛为号,以赞华为皈依,以耶律安抟为首领,成为了石拔大军的左前锋。

    与此同时,石坚、慕容旸的后续军队也都开到了,石拔接掌了龙骧铁铠军,石坚成了他的副将。他们与石拔会师之后成为中军,将显眼的佛车护持在了全阵的zhōng yāng。

    柴荣所部仍然是正前锋,拔野为右前锋,鬼面军便是左前锋。慕容旸为后军。

    佛车竖起一杆极高的佛幡,召唤着整个大漠草原的灵魂。佛车前行,大军也在前行!但佛车与大军不是,而是直接朝着乌鲁谷河上游、阻卜大王府所在地窝鲁朵城而去。

    窝鲁朵城又称古回纥城,在这个时代的漠北有着特殊的政治意义,那是曾是契丹开国皇帝耶律阿保机西征回纥的大后方,有着无数漠北将兵的坟墓,窝鲁朵城与位于其东部数百里的镇州一起,构成了这个时代漠北最重要的中心区域。

    佛车的转向,在草原大漠引起前所未有的巨大震荡!

    草原的下层民众。都对能够镇魔的活佛充满了期待与景仰。

    而草原的上层力量——那些掌握着草原组织的部落酋长,则都听到了这样一个消息——

    赞华活佛,就是人皇王!

    人皇王回来了!

    人皇王回大漠了!

    佛车一步步前进,每过一rì。都会有新的部落前去朝拜,并献上了牛羊。

    一个个的酋长皈依,数以千计的牧民落发。

    当然也有不服人皇王的,但这一刻除了耶律察割和镇州的两支大军,无人敢正面迎敌。唐风吹过的地方、佛号响彻的地方,一切太平!

    一个消息传播开来:赞华活佛将要在到达窝鲁朵城的第二天,为大漠所有皈依的酋长摩顶加持。

    漠北不同于中原,这里的统治中心不是看王都名城。而是看力量掌握在谁手里,看诸部落向谁朝拜。

    漠北的分裂了,不是领土分裂,而是人心分裂了。

    一个新的中心正在形成!

    ——————————————

    镇州终于恐慌了。

    耶律倍的出现让耶律察割与萧翰都慌了手脚。

    漠北全盛时期。控弦之士可达三十万!漠北骑兵整体的武器装备有可能比不上唐军。可他们熟悉地理、适应这里的气候,他们能将作战当做生活,可以一边作战,一边就地放牧补给。本地作战的优势足以抵消武器上的差距。

    不过由于漠北的主力被调往南方,现在留在漠北的力量在唐军的威压之下便难显优势了。

    为了抵消唐军的锐气,萧翰和耶律察割甚至都做好了退却八千里的盘算。

    唐军要草原?给他们!要大漠?给他们!要招州?给他们!要窝鲁朵城?给他们!要甚至要镇州,也给他们!

    契丹人不怕唐军来攻,他们甚至不怕丢失土地,在漠北。这样的城池并不重要。可以一弃千里,转头也可以席卷夺回!只要保住了能够作战的事情,就完全不怕这些外来户。

    只要利用空间的暂时退却,等到寒冬一到,汉人便不得不退出漠北!

    正是立基于此,耶律察割和萧翰便都有立于不败之地的自信。他们甚至都因此没有向耶律德光告急!

    可是现在,这一切都变了!

    无论是耶律察割还是萧翰。他们的心都在颤抖!耶律倍以这种面目出现,彻底打乱了他们之前的布局!

    ——————————

    在翰达拉河谷打了一战,在漠北牧民面前近距离显示了唐军战斗力之后,石拔便不再寻求与契丹作战了。

    耶律察割的大军就在前面等着他,他却毫不理会,他只是保护着赞华,向着窝鲁朵城方向开去。

    按照目前的行程,他们将在二十天后即将到达。

    二十天!

    现在这个消息已经传遍了大漠,传遍了契丹全军,耶律倍现身的消息,甚至让处于耶律察割控制下部分骑兵也产生了动摇。在十天之内,有两个部落偷走,脱离了耶律察割的阵营径朝窝鲁朵城而去!

    那两个部落加起来不过数百人,但这已经是直接叛变!那么已经意志动摇的人又有多少呢?以这样意志动摇的部队,面对唐军时还有战斗力吗?

    耶律察割忽然失去了信心。

    若真让赞华顺利抵达窝鲁朵城,唐军甚至不需要攻城的,只要大漠诸部在乌鲁谷河畔接受赞华的摩顶,那一个新型的政权便将出现。

    当年耶律阿保机死后,地皇后述律平连杀数十功臣故旧,才将拥护耶律倍的势力勉强压下,耶律德光这才可以上位。虽然这些年来随着耶律德光地位的巩固,耶律倍的影响力正rì渐衰微,但当人皇王与活佛结合之后却重新产生了质变,往昔被强制压下的反动情绪正在涌动。

    此时此刻,大漠上没有一个人拥有与赞华活佛抗衡的号召力!

    耶律察割不行,萧翰当然更不行!他们只能作为耶律德光的代理人而作战。

    要想打破赞华活佛这个政治神话,只能倚靠的军事手段!

    “只有一个办法了。”耶律察割的智囊耶律敌猎道:“只能在唐军抵达窝鲁朵城之前,将那个冒充人皇王的和尚斩杀!”

    “那个人皇王……真的是假的?”耶律察割的猛将罨撒葛说。

    “当然是假的!”耶律敌猎高声道:“那只是张迈的诡计!”

    罨撒葛低着头,并不是很信服耶律敌猎的说法。

    其实面对耶律阮的落发、耶律安抟的皈依,耶律敌猎等心里都明白那个赞华活佛不是假的。可是他们口里却不肯承认。

    “必须尽快将这个和尚斩杀!否则就算,就算此僧未能一统大漠,漠北诸部亦将分裂。”

    宗教力量是可怕的,单独的宗教力量又是脆弱的。可是当宗教力量与军事力量结合呢?

    棘手啊!

    耶律察割望向窝鲁朵城的方向,他分明看到赞华的身边存在一个环形的陷阱!

    “那就是张迈在南方万里之外布下的陷阱?”

    耶律察割脸颊的肌肉不断跳动。

    “不要忘记,”耶律察割道:“胡骑擅攻,汉士擅守!”

    这八个字,也正是当初耶律察割认为契丹可以取胜的原因之一!

    汉士擅守,张迈却驱擅守之士,远赴万里之外攻擅走之敌,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在兵法上此谓之必败之局!

    可是现在,如果耶律察割前去攻击,那么攻守之势便易!

    契丹的优势将进一步消解,战争将由唐军取得主动!

    但是如果他们不攻,那就只能坐视赞华活佛前往窝鲁朵城,一步步扩大他的政治影响力——谁知道这样下去,会引起什么样的连锁反应!

    “此事属下也知道。”耶律敌猎道:“可是我们在翰达拉河谷已败一场,这次败绩已经传遍漠北。如果再不战,诸族将以为我们胆怯!如果对手是张迈,我们不怕暂退,可对手如果是人皇王,那我们便不得不战!”

    耶律察割沉默,心里开始盘算兵力。

    耶律敌猎似乎看破了主将的心思,说道:“只是靠我军,或许不够,但如果将镇州萧驸马的兵力也投进来,却仍然足以发动围攻!何况,我们也不会这么直接冲过去与唐军决战的!”

    ————————

    镇州,耶律德光在漠北的代理人萧翰拿着一杯酒,目光空洞,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旁边,耶律李胡在冷笑。

    “你打算就这么坐着,让我老大在窝鲁朵城为诸部摩顶?”耶律李胡冷笑:“漠北jīng锐虽然被老二带走了一半,可是,这些jīng锐的老爹可都还在漠北,就算他们的老爹也去了,他们的老娘、老婆也都还在!”

    愚昧是宗教的温床,而愚昧地区的妇女尤其是宗教最好的土壤,而老年妇女这块土壤尤其肥沃!

    耶律李胡哈哈笑道:“如果这些人的老娘、老婆都已经接受我老大的摩顶,你说这些南下的骑兵回来之后该怎么办?哈哈,哈哈,老大这一招,可真是高明啊。”

    笑着笑着,耶律李胡也有些笑不出来了。他痛恨耶律德光,但也不见得会喜欢耶律倍。

    “二十天……二十天……”

    萧翰喃喃着。

    他也已经明白,漠北攻守之势已易!

    二十天,这是张迈最后的通牒。

    决战的通牒!

第二一八章 优势与劣势

    那一波天气回暖之后,风开始转变方向。

    原本还有南风,现在北风渐劲。

    唐军大营,还在中军的几个主将碰头,这次会议是双头并峙,石拔主管部分战略与实际的作战指挥,坐在左上手,李膑主管政略与部分战略,坐在右上手,下面坐着的是石坚与慕容旸,石坚的下手还站着一人,竟是柴荣,本来按他的品级资历是没资格进入这里议事的,石拔让他进入,属于破格,但也只能站着,算是旁听而已。

    大帐之中,就只有这五个人。

    慕容旸首先开口,说道:“此去窝鲁朵城,一定会遇到截击,我们除了步步小心之外,最重要的就是要防止后路被截断。因此除了前锋谨慎之外,后路也最要防止被截断两道。”

    柴荣曾做过慕容旸的下属,但听了这话心中便有不同意见。他天资本高,通过这段时间的历练之后更上层楼,此时已经颇有一点名将的苗头,只是还不够老辣,放在以前他是不敢质疑慕容旸的,但现在自信力渐强,只是慕容旸刚刚开口,他也不好马上反驳。

    石坚资质有限,忠勇有余,这么多年的实战下来,指挥作战已经没问题,战略战术能力却不高,这次虽然被张迈放出来独当一面,可是遇到这种情况,他还是闭着嘴,一句话也不说。

    石拔是战术指挥的主掌,他是喜欢进攻的人,攻其一点不及其余才是本xìng,不喜欢面面俱到,听了慕容旸的话之后道:“又要顾前,又要顾后,只怕很难办。”

    他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人,已经培养成了一种很强的战术直觉,不过毕竟没什么文化,这几年张迈特别派人教他认字,又派通文史的人给石拔讲述史事、讲解《孙子兵法》,但他的理论水平仍然不行,因此军事会议的时候,要么惜字如金,要么只凭感觉说话。

    慕容旸道:“自古以来,大军行动,后路被截、粮道被断而失败的战争比比皆是,比如官渡之战,袁绍本来形势大好,但是乌巢一场大火就叫他全军覆没,因此此次北上窝鲁朵城,后路防御肯定是重中之重。”

    ——————————差不多就在唐军举行军事会议的同时,有一个人也进入了镇州城。

    来人带着一队威武的骑兵,身上充满了杀气,脸上则带着几分压抑,这个人就是耶律察割。他在三rì前已经移动军队驻地,同时自己竟然暂时放下军队,数百里驰骋赶到镇州来!

    镇州西北招讨使司大门前,萧翰带着,亲自镇州的文武官员,亲自迎接。

    见面之后,萧翰叫了一句:“详稳。”耶律察割则叫了一句:“驸马。”随即翻身下马,两人再没有一句废话,一起入内。

    在府邸内部一座大厅之中,四角放着冰块,用来散掉余热,一个人大马金刀地坐在里头,却是耶律李胡。几个奴仆战战兢兢地备好酒菜之后就赶紧退下去。厅内只剩下三个人,耶律李胡、萧翰和耶律察割。

    耶律察割是契丹西北路军队的最高领袖,握有最大的军权,西北的战略与军队指挥的权力都掌握在他手中。

    萧翰是整个漠北地区的政治首脑,他拥有监督甚至废杀耶律察割的大权,当然这个权力也受到相当的条件束缚。

    就名义上来讲,耶律李胡的地位仍然最高,他曾是天下兵马大元帅,连耶律察割也是他名义上的下属,而实际上他却是一个被软禁的囚犯,不过这次要对付的敌人除了唐军之外还有耶律倍,这就牵涉到政治层面上的事情,而且耶律李胡和耶律倍也有矛盾的,因此萧翰特别留了耶律李胡在这里。

    而从另外一个角度看,这三人都是亲戚。大小知根知底,彼此的野心各自明白,关起门来说话,几乎不用什么虚文。

    耶律察割看了耶律李胡一眼,行了个礼说:“大元帅。”

    耶律李胡嗯了一声,依旧傲慢。

    耶律察割嘿嘿一笑,说:“人皇王若是占了漠北,重夺契丹,当今陛下肯定是要被清算的,就不知道他会怎么对待大元帅。”

    在别人面前他们都指斥赞华是假冒耶律倍,但实际上赞华从来没有公开宣称自己是耶律倍,唐军也没有特意宣扬,然而他们之所以不特意宣扬,就在于真的就是真的,所以不怕人不知道。耶律察割也知道对面的那个活佛,其实真的就是人皇王。

    耶律李胡哈哈笑道:“老大做皇帝和老二做皇帝,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依然做我的老三!”

    耶律察割只是冷笑,道:“人皇王最大的仇家,只怕还不是当今陛下。”

    耶律李胡道:“那是谁?”

    萧翰接口道:“是地皇后!”

    耶律李胡眉头一皱,却也不得不承认萧翰说的有理。耶律德光固然是耶律倍对立最明显的敌人,可当初真正将耶律倍从皇位上拉下来的却是他的亲生母亲。自古帝王家最是无情,牵涉到最高政治利益,母子亲情都是虚无的,地皇后述律平废掉耶律倍,那她就是耶律倍不共戴天的仇人,漠北民族可没汉人这么讲什么孝道,耶律倍真要弑母,顾忌也会比汉人皇帝少很多。

    但耶律李胡仍然冷笑:“那又怎么样。我们三兄弟一母同胞,反正做皇帝的不是我。老大如果要杀老娘,我也没办法。”

    耶律察割嘿嘿笑道:“他们汉人最重嫡长子,咱们胡人却重守灶儿。地皇后最爱的,不就是大元帅你这个守灶儿么?”

    所谓守灶儿就是幼子,在北方胡地,如果父母长寿,大一点的儿子先后分家另外生活,便是仍在膝下的小儿子能与父母最亲,被叫做“守灶儿”,因此最后父母死后,反而是小儿子能得到父母的大部分遗产。述律平先为了耶律德光废耶律倍,后来又企图为了耶律李胡废掉耶律德光,为幼废长,在汉人儒家大臣看来这种行为不可思议,但内中却隐藏有北地胡人千百年的行为逻辑。

    “那又怎么样!”耶律李胡皱起了眉头,仍然冷笑,只是却已经若有所思。

    萧翰却早就明白耶律察割意思,说道:“汉人有一句话,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人皇王已经被废了一次,我想他大概心有余悸,不会想夺回江山之后再被废一次。如果这次他能入主漠北,甚至夺回契丹,那么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只怕还不是杀地皇后,而是要除掉守灶儿这个后顾之忧!”

    耶律李胡脸sè一变,耶律察割嘻嘻笑道:“在当今陛下麾下,大元帅还有一条活路,毕竟陛下的皇位是地皇后给定下的,他不好意思对地皇后动手,对大元帅也便会顾忌几分。但如果人皇王复辟,嘿嘿……”

    他没再说下去,但耶律李胡却已经明白他们二人的意思,而且心里也知道二人说的是实话。萧翰会留他在这里,自然不会没有原因的。本来要改变耶律李胡的想法,萧翰就是舌绽莲花也没用,但三人本来就利害一致的话,便不用多费唇舌了。

    萧翰道:“现在的形势,对我们不大有利。唐军刚刚胜了一场,气势正旺。再加上人皇王献身,现在诸部诸军,都有军心动摇的征兆了。”

    “那只是一个风cháo。”耶律察割道:“风cháo很快会过去,那些人虽然动心,但从动心到真正去投靠,这道门槛可不容易过!甚至已经投靠唐军的人里头,也不见得所有人都真正会对唐军效忠,咱们,还没全输!现在咱们要做的,就是一次猛攻,只要打破唐人兵力胜过我契丹的神话,就能将观望的人心重新拉过来!”

    萧翰道:“详稳有办法?”

    “其实很简单,我都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如此纠结!”耶律李胡插口冷笑道:“还是用咱们老祖宗传下来的办法!分轻骑,sāo扰敌后,截断他们的粮道!汉人用兵,粮道一断就没法打仗了!我们甚至不需要迎面截击,只需要迂回在后方一截,就完了!”

    萧翰道:“汉人既然知道粮道重要,岂会不用重兵守护?”

    “那就更好了!”耶律李胡哈哈笑道:“他们顾忌着后路,纠结着后方,前面就寸步难行。一万年也到不了窝鲁朵城。”

    ————————————唐军大营内,慕容旸正讲述着自己关于兵力分布的看法,按照他的兵力分配,对粮道的看护乃是重中之重。慕容旸虽然久在胡地,但守小金山守得久了,思维上不免但求无过,不求有功。

    石拔本来就不大同意慕容旸的想法,听到一半就打断道:“不行不行,这样做不行!”

    慕容旸也是老资格了,石拔刚刚加入唐军的时候就是个在张迈跟前奔走的小兵,那时候慕容旸已经是指挥者了,因此他心里对石拔没有孤儿军将领那样的敬畏压力,仍然坚持自己的观点,道:“不这样,无法守住粮道。”

    石拔挥手道:“不守就不守。我宁可粮道断掉,不然照你这样安排,这仗打不了!”

    慕容旸听得愕然,心头又冒出了三个字:“小石头毕竟只是猛将而已!”他默默涌起一个想法,觉得石拔冲锋陷阵没问题,作为一场战役的总指挥就不大够资格了。

    当下据理力争,但石拔却总是摇头,慕容旸道:“自古打仗,没有粮道不存还能打胜仗的道理!”

    石拔道:“咱们留够粮食就好了。”

    慕容旸道:“没有了粮道,就没有了补给,粮食留得再多也是坐吃山空,总想着自己的粮食还够吃几天,我军打仗心里就没底,粮道不存,军心就会不稳。万一粮储再出问题,那我军便不战而溃了。”

    石拔却总是摇头而已,根本不和他讲理。慕容旸心中郁闷,觉得石拔不可理喻,说到底他心中毕竟还是看不起石拔,虽然敬佩他的勇猛,却并不认为他有资格指挥一支大军。

    只是他毕竟是下级,当下望向李膑,李膑沉吟着,觉得慕容旸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却又觉得慕容旸的安排也有问题。

    “咱们这支军队,按照原先的计划,并非平胡主力。”李膑道:“不过形势发展到现在,只求有功,不求有过的话,似乎有些可惜。”

    石拔忽然一拍桌子,刚要叫好,李膑又道:“不过慕容将军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

    石拔听得一愣,呸了一声说:“你这不是废话吗!”

    李膑被他这么一骂,倒也不生气,石拔骂得也对,不过李膑所考虑的,却比石拔所考虑的更多,他要顾及的不只是眼前的胜负,更有这场胜负之上的更高层面上的事情,石拔如今所取得的形势,稍稍超出天策唐军最高决策层的最初估量,这时李膑心中的大统筹尚未完毕,也就还没想好对策。可以说对眼前这场仗,李膑的想法还没一直活动在前线的石拔、柴荣来得全面。

    石拔指着柴荣道:“小柴荣,你来说说。”

    柴荣看看石拔,再看看慕容旸,还是有一些胆怯,他先行了个礼,石拔骂道:“这里是军营,只讲谁对谁错,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别弄这些虚的!”

    柴荣这才道:“末将觉得,石都督的考虑有道理。”

    慕容旸哼了一声,心想你是石拔援引进来的,自然帮着说话。

    柴荣看看石拔,再看看慕容旸,心道:“照直来说,可能会得罪慕容将军,不过我既受石都督看重,心中又是同意他的想法,为何不能直说!”

    当下说道:“第一,这里是漠北,不是中原,不是西域,在漠北打仗,得按漠北的打法来。”

    石拔听得点头,道:“不错!有道理!”

    慕容旸眉头仍然皱着,却一时挑不出这话的毛病。

    柴荣又道:“第二,漠北胡人打仗,必会sāo扰粮道,这是他们的老本事,万里大漠,粮道数千里,我们不过几万人马,这粮道如何护得周全?硬要护得周全,反而会弄得前后不能相顾,处处都出破绽!”

    慕容旸道:“那难道就不护了?”

    柴荣道:“打仗不会有万全之策,既然前后不能坚固,那要么后缩,要么就一往无前!兵法里头,虽然有重视后方、粮道的,可也有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的!”

    慕容旸眉头又皱了起来,道:“那太冒险了!”

    “其实算不得冒险。”柴荣道:“只要能保持骑兵机动,咱们便能进能退。在这一点上,我们要向漠北人学习,要将我们的骑兵变成来去如风的飞骑,我想元帅应该也是这个想法,所以这次派遣来的部队,几乎全是骑兵,而没有动用移动较慢的陌刀战斧阵。”

    他顿了顿,又道:“除此之外,末将认为我们还有一个极大的顾虑。”

    石拔道:“什么顾虑?”

    李膑悠悠接口道:“来归诸胡,未必可用,我们却不得不用,小伙子,你要说的是这个吧?”

    柴荣被李膑点破心中所想,心中既佩且敬,低头道:“原来末将所料,已经全在枢密运筹之中!”

    ——————————镇州城内耶律察割对耶律李胡的话并不怎么放在心里,耶律李胡从小跟着契丹诸老将生活起居,自然而然也就听着听着学会了许多打仗的技巧,就连地皇后述律平本人也是会打仗的。但耶律李胡毕竟长期呆在中枢,说到对最近的战争情况,远不如耶律察割那么了解。

    这时耶律察割说道:“张迈的打法,和以前的汉人不大一样。粮道肯定是要sāo扰的,但我不认为光是用这一点就能将唐军灭了。要是这么简单,我早就动手了,不必等到现在来跟萧驸马商量对策。相反,我们还要防备他们就地劫粮。”

    萧翰也点了点头,道:“不错。我观张迈历次用兵,常能从敌占区掠取粮食,这个手段本是我们胡人所擅长的,现在张迈也学了去。不过我早有准备,自窝鲁朵城以南百里,我都已经坚壁清野,除了地上的杂草之外,唐军别想能取到一头牛羊。”

    耶律察割道:“但如今被人皇王蛊惑的部落甚多,如果他们收留部落,就地取粮呢?”

    萧翰道:“唐军这次,动用了人皇王镇鬼面疮这一招,虽然是收买人心的妙招,却也因此留下了个可能致命的破绽。这个却是我们可以用的。”

    “致命破绽?”耶律李胡听自己的提议被无视,颇为不爽。

    萧翰道:“唐军初立威信,诸部初归张唐,他们彼此不能信任,这就是他们可能致命的地方!”

    ————————————军事会议之后,柴荣的一些主张得到了采纳,当然李膑更提出了更加详密的作战方针。相对于柴荣,李膑的筹谋更加严密;相对于石拔,李膑的每一个言语都更有说服力,因此能让慕容旸心服;相对于慕容旸,这位残废的军事拥有更广阔的视野和更贴近张迈战略的思维。

    慕容旸已被派出去执掌后军,唐军定下了以前进为优先的战略,却并不意味着要完全放弃后方。柴荣也出去传达命令。帐中只剩下三个人后,石坚才道:“咱们真的要奋进?不等大都督了?别忘了咱们本来的目的不是这个的。”

    眼下天策唐军的能称大都督、又可能出现在漠北的,就只有杨易!

    “机不可失!”李膑道:“这场瘟疫,来得出乎意料。如今进军,可能会去的比预期更好的结果。甚至我们可能不必要等大都督了。毕竟,耶律德光从漠北带走的人马比预期的还要多。”

    石坚道:“元帅曾说,漠北到了危急关头,潜力极大,荡平漠北,不是几万骑兵就能做到的事情,哪怕我们带来的人马再怎么jīng锐。小柴荣说话做事,很有点元帅的影子,不过他毕竟不是元帅,靠着我们几个,还是小心为妙。”

    石拔却笑道:“不怕不怕,我有预感,这一仗也许会苦一点,但最后一定能赢的!元帅说了,这几年咱们的运道都不错,要趁着运道不错,把该办的难办事情都给办了,别将难处留给子孙!”

    ——————————唐军,左前锋营。今rì迎来了一位客人——耶律阮。

    赞华自得张迈册封为“圣识一切执金刚大上师”以后,便有活佛之称,自他与耶律阮等先后相认,漠北牧民知道了这位活佛就是往rì的人皇王,他又多了一个称号“人皇王佛”——这些是草原牧民对他的敬称,至于皮室军对人皇王佛就更加的敬畏,简直当真正的菩萨般敬拜。

    耶律安抟归附之后,除了本部兵马之外,石拔又将相当一部分归附的胡兵都给了他,眼下他手里已有五千骑,号称鬼面骑兵。这一支人马有皮室军作为核心底子,又以保护人皇王佛的亲卫军自居,因此士气十分旺盛。

    他自见到耶律阮之后,便有心要将兵权交给故主,自己仍然做军师,但耶律阮却在请示完耶律安抟之后说:“活佛有旨,既然已经出家,就不便再拿刀剑杀伐。”

    于是耶律安抟便继续担任这支鬼面骑兵的主将,他本来希望能够将人皇王佛接过来,由他来保护,但是赞华却拒绝了,仍然自居于佛车之内,佛车则完全处在龙骧铁铠军的保护之中。耶律安抟要见赞华,虽然不至于被隔绝,赞华在龙骧铁铠军内部也有相当的权威,基本上他提出来的要求石坚都会执行,当然,赞华所提出来的要求,都与唐军的利益绝无抵触之处。但耶律安抟却觉得,那是人皇王佛在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他与张迈达成的秘密协议。

    对于这个,耶律安抟心里并不是很愉快,他几次探赞华的口风,但从赞华的口中却什么也得不到,似乎人皇王佛真的已经成为没有私心的佛门高僧了。

    不得已,他只能转而求石拔让耶律阮到鬼面骑兵中来激发士气,石拔也答应了,这便有了今rì耶律阮之行。尚幸,耶律阮不像人皇王佛,几乎每一句话说出来都是佛家语言,两人在帐中密谈了一炷香时间,耶律阮才离开。

    漠北的风啊,越吹越劲,草原上的味道,也似乎在变得越来越复杂。

第二一九章 漠北骑兵的优势

    在离窝鲁朵城还有十五天路程的时候,唐军停了下来,进行整顿,新的军队布局在十rì之内整顿完毕,石拔以六府长矛阵加上石坚所带来的八府龙骧铁铠军以及两府的辅战兵种二千人,共十六府的兵力作为中军。

    柴荣为正前锋,共六个府的兵力,基本上是以孤儿军为主力。右军拔野五千人,其中有部分孤儿军将士加入其中,左军耶律安抟所率领的鬼面骑兵亦五千人,其它兵力尽归慕容旸,作为后军,以维护后方道路。

    唐军的中军加上前锋,乃是天策大唐眼下的骑兵jīng锐,战士数量不过两万余人,共战马四万骑,骆驼一万峰,负重马两万骑。本来一个正规骑兵通常要配备一个步兵料理后勤、马匹,但这次来的人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因为冷兵器时代,马匹在有水草的地方可以就地补给,人却是多一个就多一张口,多一张口就多一个负担,且多了这样一两万步兵下来,行军速度也将大受影响。

    六府长矛阵本身是从辅助兵种中挑选出来的,本身就要求能够自己料理后勤,龙骧铁铠军则能部分料理,而柴荣所率领的五千人却都受过严格训练,个个都曾被“流放”到荒山草原,训练他们野外求生的能力与意志,让他们拥有与漠北骑士一样,既能自己料理伙食、兵器,而且还通马xìng,一个人能带三四匹马行军。

    至于左军、右军,同样也拥有这种自己料理勤务的能力——这本来就是漠北政权在兵器、后勤都跟不上汉地政权的情况下,胡骑相对于汉兵最大的优势之一。

    这个军事布局的外围,还有漠北的来归诸部,这些rì子来不断有各个部族前来皈依,柴荣只放诸部酋长、长老进入参拜佛车,那些族人、随从则都只能停留在外围,不少部落要求全族参拜,柴荣道:“活佛虽然慈悲,但我们却得顾及他老人家的身体。不能让他太过劳累。等到了窝鲁朵城,活佛就会登坛说法,为所有诚心皈依者摩顶加持。”

    许多部落牧民听了之后都欢喜而退。但也有一部分怏怏而回,柴荣向石拔回报的时候道:“这些来归部族里头,只怕有一些jiān细,甚至有些部落整个部落都是诈降。可能是契丹人布下的局。”

    李膑道:“这个自然,但现在我们也没法停下来细细区分,全部拒绝又会寒了真心归附者的心,且让他们跟着吧,有所防范就是。只要不让他们冲入军阵内围就不怕。待他们自己现形吧,那时候我们再开杀戒也不会有人有异议了。”

    ————————

    唐军整军前进的同时,镇州方向也完成了新的整合。

    漠北地方穷苦,但也因为穷苦,能在这个地方活下来的男人个个强悍,又不分老少全都会骑马,只要给个兵器几乎是全民皆兵。一旦全面发动起来,漠北的战斗极其可怕。

    耶律察割统和三万战力。这一部分乃是契丹留在漠北的jīng锐部队。在大敌的逼迫下。萧翰交出了自己的大部分兵力,数量超过五万,此外又征调了漠北诸部五万人——这一部分兵力的集聚有着耶律李胡的巨大贡献,若不是他借助了地皇后述律平的威望,萧翰也无法征调这么多人马。此外又有原本不太服教化、这次却闻讯赶来的边远部落如梅里急部、萌古部等共两万人,对于这批人萧翰也不敢太过信任。像这样的部落来了可能是真想立功,但也可能是想看热闹。甚至可能带着趁火打击的心思,但萧翰也不好拒绝。只是加以羁縻而已,也将他们布置在了外围。

    以镇州为中心,竟渐渐集结了超过十万人。

    这十几万人,个个自带马匹,大部分自带兵器,十余万的兵力,便有近百万的马匹!至于随之而来的牛羊更是漫山遍野。百万战马喧腾,十万骑士呼号,镇州附近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这么热闹了。

    耶律李胡看到如此雄壮强盛的军容,心中大是欢喜,哈哈笑道:“如此强军,又是本地作战,我不相信还有什么人不能战胜!这一仗咱们就像狮子扑杀绵羊!就像马车碾碎虱子!要取胜毫无悬念!”

    萧翰却暗藏隐忧,心道:“这些部落平时散布各方,本来唐军就算取胜,但要靠数万jīng兵征服整个浩瀚的大漠草原绝无可能。但如今这些部落全部聚集,若胜自然是好,一旦失败被歼,漠北万里只怕百年之内都难恢复元气。”

    他忽然有些怀疑自己的这个决定是否正确,但这时战事已经发动,也就由不得他自己了。而且大战当前,也不宜口出不详言语。

    耶律察割是这次战事的主帅,若在平时,以他的身份绝对不可能取得这样庞大的军队,这时时势所逼,竟将漠北的全部战力都握到了他一个人手里头,看着百万战马暄腾呼号,耶律察割也不禁志得意满。

    他本也是野心勃勃的人,掌握了兵权之后,除了想着这次战争,更想着这次战争之后的后续事宜。不知不觉间他的嘴角露出了微笑,这微笑落到旁人眼中变成了一种自信。

    主帅的自信,对部将与士兵是有士气激励作用的,雄悍开始呼喊起来,呼声慢慢传开,不断有人应和,渐渐地成千上万地人呼应起来,到最后十余万人一起呐喊起来:呼声如雷,震荡大漠!

    耶律察割登上高坛阅军,在十万呼喊渐渐平息之后,他发布了他的励军词。

    对漠北骑士,激励言语不能太复杂,耶律察割深知这一点,所以他的励军词只有两句话:“谁杀了铁兽石拔,赏黄金五千两,女奴百人,马五千匹!羊一万头!”

    “谁杀了假冒人皇王的赞华和尚,赏黄金一万两,女奴三百人,马万匹!羊三万头!”

    这几乎已是一个中大型部落的全部财产!

    整片草原忽然静了下来,跟着就爆发出了比之前更可怕的呼喊浪cháo来:“契丹,万岁,万岁!万岁!”

    “契丹。万岁,万岁!万岁!”

    “契丹,万岁。万岁!万岁!”

    ————————————

    和契丹人会安排间谍一样,唐军也安排了间谍,而且是收买了漠北的牧民,他们潜伏在镇州附近。自然看到了这个场景。

    三天之后,情报传到了唐军军中,诸将听说契丹如此兵力士气之后都颇为诧异,稳重的暗暗担心,拔野心中害怕。耶律安抟愁眉深锁,只有一些年轻不经事的小将却跃跃yù战,石坚没什么心机,脱口就赞道:“漠北果然好深的根底,被耶律德光带去那么多人,还能发动起这么强的兵力!”

    李膑心道:“若是大都督能及时赶来会师就好了,若是只凭我们,这一仗可就危险了。”

    铁兽石拔却是哈哈大笑。欢喜莫名。拔野会凑趣,就问:“都督笑什么?”

    石拔笑道:“黄金一万两,女奴三百人,马万匹!羊三万头!我石拔挺值钱的嘛。”

    李膑本来心事颇重,听了他这话噗嗤一笑,道:“你听错了。这个是赞华上师的价钱,你只有黄金五千两。女奴百人,马五千匹!羊一万头!”

    石拔愕然了片刻。道:“我只有这么多?比活佛少?还少这么多?”

    石坚也笑了起来,道:“是。”

    “草!”石拔骂出了一句从张迈那里学来的粗口,骂道:“这是谁定的价钱!”

    李膑道:“刚才的情报你都听到哪只耳朵去了?是耶律察割!”

    石拔大怒:“好!他给我定价钱,我也给他定价钱!”传令道:“诸将听命!”

    除了李膑之外,军帐之中大小将领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连石坚、耶律安抟都站了起来。

    “传我号令!谁杀了耶律察割……”石拔便传令道:“老子赏他大便五千斤,小便五百斤,母马一匹,母狗一条!”

    帐中诸将听了先是愕然,随即爆发出如雷狂笑,李膑笑得差点从推车上摔下来,只有柴荣忍住笑,真的出去传令,帐外诸军先是一愣,跟着也无不大笑,笑声远远传开,不知不觉冲淡了刚刚笼罩过来的yīn霾。

    ——————————

    笑话终究只是笑话,仗还是要靠刀马来打。

    那个笑话过后,唐军继续向窝鲁朵城前进。让赞华活佛到达窝鲁朵城说法讲经、为诸部摩顶加持,这是一个虚礼,同时却是一个注定了会影响深远的政治象征。此举不止可以正式确立人皇王佛在漠北牧民心目中的地位,更可以证明唐军的力量!

    我要送人皇王佛去窝鲁朵城,谁也拦不住我!

    我要送谁去哪里,谁也拦不住我!

    而耶律察割也针锋相对——漠北骑士的战略目标已经明显,那就收斩首!斩政治象征赞华的首,斩军事首脑石拔的首!对契丹来说,耶律察割不需要全歼唐军,只要在正面战场杀掉赞华,漠北的危机就能解除,只要在正面战场杀掉石拔,进入漠北的唐军就可能崩溃!

    北风越来越明显,局部战斗其实在双方发布战斗就已经开始了。

    契丹以百骑为单位,作为一个战斗小队,五个战斗小队共同在一个小区域作战,从几个方向进攻,二十个作战小队在一个大的区域作战,共计两百个战斗小队,在前后两千里的范围活动,耶律察割让耶律敌猎负责布局,冲击唐军的后路和右路。

    漠北骑兵sāo扰敌后、侧面的威力彻底发挥了出来,慕容旸坐拥凌驾于前、中、左、右最多的兵力,却是被忽来忽去的契丹骑兵搞得焦头烂额。一开始他还致力于维护整个后方万无一失,几rì下来便顾此失彼,不得已只能求自保,以期不被漠北骑兵削弱自己的战力,到后来只能保证核心兵力不被切割包围,而无法顾及其余了。

    除了右军之外,受创最重的则是唐军的右侧外围人马,这批人正是来归诸部。猛将罨撒葛以轻骑千人忽然突入,能够在片刻之间瓦解一个部落的抵抗力,跟着会有两千骑尾随其后,将被冲散的部落骑士无情斩杀!

    他呼啸而来,跟着在唐军赶来之前就呼啸而去,只留下了一地尸骨,这里头是一个无情的威慑,是耶律察割要告诉漠北诸部:背叛契丹者死!

    耶律察割的立威震慑住了一部分部落,果然有不少部族骇然离去,对他们的离开石拔也不阻止。

    胡振曾建议领兵报复,但石拔却拒绝了。他没有说原因,李膑却对石拔的决定心中暗暗点头。

    石拔不太会说话,甚至指挥作战也非其所长,但他却拥有一种战争的直觉,这次西征他一直是靠着这种直觉在行事。李膑在旁,代为分析说道:“我军目标明显,敌军突袭我容易,敌军却躲在暗处,因此我们要去寻找、突袭他们便不容易。而且敌军人多,我军人少,我们不可以再分兵了。”

    唐军大军的前进却依然向着东北方向,距离窝鲁朵城,只剩下十天的距离了。

    这一天晚上,李膑拿着丁寒山率领部下制作的一张地图,指着一个地方,道:“若到了这里,可得小心。”

    石拔问了路程后,说道:“会在这里决战么?”

    李膑道:“可能在这里,也可能在窝鲁朵城!到时候的情况,可能是两万对十万的格局。”他问道:“以我军现在的兵力,可有把握取胜?”

    此时只有两人,石拔也不隐瞒,就道:“很难!”

    李膑又问:“可能保持不败?”

    石拔想了想,道:“也难!”

    李膑叹道:“希望大都督能及时赶到,就好了。”

    石拔道:“大都督要是来得太早,只怕他们就都跑了。”

    李膑点了点头,道:“若是大都督亲至,萧翰和耶律察割就算冒着漠北分裂的危险,多半也会退散以保元气的。不过大都督要是来得晚了,只怕我们就……”

    石拔笑了起来,打断他道:“军师啊,你怕死吗?”他还是不大习惯用那些复杂的官名来称呼李膑,这时就直接叫他军师。

    “怕?”李膑摸了摸自己已经没有知觉的双腿,道:“我就算死在这里,也算不负元帅了。”

    “我们不会死的!”石拔哼了一声,道:“我不会死在这里,死在这里的,只会是耶律察割!”

    ————————

    契丹军中,耶律察割心中晃过一个地方,那个地方他去过,也正是李膑在地图上点中的那个地点:“窝鲁朵城以南一百三十里!那里就是唐军的葬身之地!”

    ))))))))

第二二零章 萌古、蒙古……历史不会重复

    随着唐军渐渐逼近窝鲁朵城,漠北的局势越来越紧张,不过这种紧张是暗紧,许多部落心里犹如绷着一根弦。

    本来,一些观望的部落存着个坐山观虎斗的心思,希望看到唐军与契丹斗出个胜负来再定将来自己要投靠谁,但唐军和契丹却都不是傻子,一场严厉的征调下来,所有还畏惧契丹余威的部落都被纳入到作战中来。人皇王活佛的威望,虽然在许多部落牧民的心里扎了根,但真正到了威权面前,大部分人却都还没有到达为了对活佛的敬仰和对人皇王的怀念,就敢和现有政权面对面硬干的地步。

    当然,也有少部分部落过去是被契丹欺压得惨了,接到征调命之后,自知若不应命,就会被灭族,要去应命又不甘心,干脆冒险一点,真的跑去归附了唐军。

    在萧翰大举征调漠北诸部骑士的同时,也有暗流被逼往窝鲁朵城的方向,唐军每前进一rì,都会有部落前来依靠。无论谁来,赞华都对其首领好生安抚接待,有几次甚至遇到了刺客,虽然幸而没有受伤,但耶律阮已劝赞华不要再随便让那些来归附的部落接近,可赞华却还是坚持初衷,道:“不可冷了漠北众人的向佛之心!”

    他的虔诚与慈悲,也更加坚定了所有已归附部落的景仰与爱戴。

    这一rì,离窝鲁朵城只有两百余里,前方忽然传来情报,说窝鲁朵城rì前大乱,有两支兵马忽然围住了窝鲁朵城。

    石拔下令停整,又派了轻骑去探听消息。一rì一夜后又有情报传来,却是两个部落倒戈叛变,“一个叫梅里急部,一个叫萌古部。他们本来是被镇州方面招去,被分派去镇守窝鲁朵城,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叛变,杀死了守军。如今已经占领了窝鲁朵城,阻卜可汗之后及其守灶儿已经退往招州。萌古部还去攻打窝鲁朵城西北的招州。”

    乌鲁谷河流域,是漠北西部水草最丰茂的地区之一。这一带契丹设置了招、维、镇、防四州,统属于西北西北招讨司,谁占据了这一带,谁就拥有了半个漠北。可以视为西漠北的中心。这个地区的重要xìng,只有斡难河与胪驹河所形成的两河流域可堪比拟,在那里契丹设置了乌古敌烈统军司。

    这次南征,乌古部与敌烈部几乎是全族南下,东漠北极度空虚。而西漠北的两大部族——阻卜与达旦,也有大量的骑士随军南下。这招州本来就是阻卜部的老巢,阻卜部可汗的王帐就设在窝鲁朵城。

    石拔忽然想起,北来前张迈曾经来信,要注意漠北是否有一个叫蒙古的部落,便问耶律安抟道:“那梅里急部和萌古部,是什么样的部落?”

    耶律安抟熟知漠北各族,答道:“那萌古族。是室韦北支的一群部落。常年在大金山以西逐水草而居,算来与我契丹也算同源,只是十分野蛮,不服王化。至于那梅里急部,则游牧于乌鲁谷河中下游的苦寒之地,以前归阻卜部统辖。”

    石拔又问道:“他们和契丹的关系怎么样?”

    耶律安抟道:“他们都归契丹管辖。不过两族穷苦,又生活在蛮荒之地。因此时常不能按时进贡,以前西北招讨使常下令责罚其族长。梅里急部更是常受阻卜欺凌,这次萧翰大肆征调漠北诸部,他们居然也会应招而来,我都觉得奇怪了,原来是另有打算。”

    李膑沉吟道:“不想临近大战,又有此变。”

    石坚道:“有人背叛契丹,这对我们来说是好事啊。”

    耶律安抟道:“却不知窝鲁朵之行……”

    “继续走!”石拔道:“活佛的宣法大会,不能因为两个小小的蛮族停下来。”

    当下继续拔营,向北走出数十里,第二天晚上安营扎寨时,之前派去的斥候赶回来了,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两个使者——其中一个还是梅里急部族长的儿子,唐军斥候探听消息被他们发现,他们非但不加阻拦,反而让儿子作为使者,跟随斥候回来拜见活佛以及大唐都督。

    石拔下令传见,问他们为何攻打窝鲁朵城,那两个使者都是年轻人,梅里急部的使者恨恨道:“窝鲁朵城是阻卜部王帐所在,他们阻卜多年来欺侮我们,我们的羊羔还没长大,就被他们夺去,我们从北海取得的宝珠,都被他们抢去,他们还经常要我们的男子去为他们的族长修建宫室城墙,甚至还到我们族内凌辱妇女!就连我的未婚妻都……”

    石拔想起小时候的处境,哼了一声道:“那你们就这样任他们欺凌?”

    “我们原本也没办法啊。”那梅里急部族长的儿子怒恨交加道:“他们有契丹人给他们做靠山,我们有什么办法!这次是听说活佛出世,有个连契丹人都能打败的大唐部过来,所以我们特来投奔,不求别的,只求大唐部能够做我们的靠山,让我们能够报仇!”

    这些北荒部落没什么见识,其实也不懂得什么是大唐,只当是一个很大的部落。

    石拔笑了笑,道:“放心,有我们在,以后契丹再也不能欺负你们了。”

    从翻译那里听到了石拔的话后,这个梅里急年轻人就高兴得跳了起来。

    石拔再看那个萌古部的使者,却是各三十多岁的大胡子,神情比那年轻人稳重得多,石拔道:“你们也常受阻卜人欺侮吗?”

    那萌古使者道:“我们和阻卜部不交界,没什么仇恨,不过契丹向来将我们当成生番,平时也不拿正眼看我们,现在整个漠北都知道来了一伙比他们更厉害的人,也就是你们。契丹被逼急了却要我们替他们拼命了,谁干?因此我部愿意归附大唐,攻打契丹。只求打败契丹之后,大唐许我们管辖斡难河一带,我们愿意年年进贡,做大唐北面的藩篱。”

    因为有张迈的叮嘱,石拔对这个萌古族便多了两分防范,说道:“我们大唐最是公正,也最重信义。如果是我天可汗许了你们的土地。就会让你们世代传下去,但是你们要求封地,却还得看你们立下多大的功劳。”

    那个萌古部使者听后哦了一声。似乎有些失望,却还是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大唐看我们萌古部立功吧。”

    两部使者又说:“如今窝鲁朵城已经攻下,请赶紧派一个上官前去接掌。我们愿意帮大唐守城。”又敦请唐军派一位高僧去为两部种豆。

    两部使者退下后,石拔道:“各位,你们看这两个部落的投诚有多大的诚意?”

    耶律安抟道:“他们已经攻下了窝鲁朵城又烧了阻卜的王帐,据线报,萌古部连阻卜王的女人都jiān污了。这样的大仇恨,阻卜主力回来后肯定要报仇。不过这些蛮族反复无常,如今正值大战之际,得防萧翰派人到他们族内,以赦免罪过为诱惑,诱使他们再度叛变。”

    石拔问道:“应该如何防范?”

    耶律安抟道:“必须加速行军,进驻窝鲁朵城。”

    李膑沉吟道:“两部虽然可能是真的归附,不过毕竟是突发之事。为这样突发之事扰乱我们的进军速度。不妥。”

    耶律安抟道:“那就派遣一支先行军去。”

    拔野跃跃yù试,李膑道:“如果那是一个陷阱,先去的军队必然沦陷,那样虽然不是全部跳入火坑,也是断了一条臂膀。”

    耶律安抟道:“军师既然有这样的疑虑,那就不要派兵。只派遣一个重臣,先行进驻窝鲁朵城。”

    李膑道:“谁去合适?”

    耶律安抟道:“让我去!”

    李膑道:“你若去了。左军谁来统领?不行。”

    柴荣看了帐中诸将一眼,说:“那就我去。”

    果然不出他所料。李膑道:“你是前锋,那更加不行。”

    这次会议,赞华活佛与耶律阮也曾与会,耶律阮和赞华耳语了两句,耶律阮便道:“让贫僧去吧。”

    他皈依不久,说起贫僧两字来有些生硬。

    李膑道:“此行恐怕有危险。阮大师要三思。”

    耶律阮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再说贫僧既懂兵法,去了能够控制两部人马,又是活佛座下弟子,正可安抚两部人马,还请军师成全。”

    李膑便不说话了,似乎也觉得耶律阮合适,石拔道:“那就有劳阮大师了,路上一切小心。”他让耶律安抟挑选了三百胡骑作为护卫,当rì便随萌古部的使者出发,那梅里急部的使者则留了下来,算是人质。

    柴荣和耶律安抟一起,护送出三十里外,耶律安抟道:“此去窝鲁朵城已经不远,阮大师请放心,我们不rì就会赶来会合。”

    那边胡振问石拔行军安排,石拔道:“仍然按照既定计划行军。”

    第二rì大军开拔,又走出数十里,来到一处山河环绕之地,前锋柴荣派人来传话道:“前面已经到了乌鲁谷河。我们要往窝鲁朵城,必须过河。”

    乌鲁谷河是漠北一条重要的内陆河,它发源于乌山山脉,蜿蜒向北,与西北的薛灵哥河汇合之后便流入北海,薛灵哥河流域太过苦寒,土地又较为贫瘠,乌鲁谷河气候较好,沿岸便是漠北很好的一片水草,渐渐凝聚而有了西漠北的重要重镇招州。

    招州以东,是乌鲁谷河的支流土兀拉河,土兀拉河发源于乌孤山,虽是支流,所流经的土地却更加富饶,后世外蒙古国的首都乌兰巴托就在土兀拉河上游,在这个时代则形成了维、防、镇三州,与招州一起共同构成西漠北四大重镇。四州之间没有任何天险,相距不过数百里,唐军只要占据其中一地,接下来对其它三州便可以横扫而攻。

    石拔听说已经到了乌鲁谷河,便亲自出来勘察地形,这条河从乌山山脉流出,但河流既宽且浅,河流只到战马膝盖,大军要渡河可以踏水而过。虽然如此,但马在河中,战斗力将受到相当大的限制,渡河之时还是要防止被半渡而击。

    石拔对柴荣道:“渡河吧!你带本部兵马四下巡防,掩护其它各路军马。”

    正在渡河时。东面忽然传来马蹄急响,一人闯入军中,却是耶律阮派来的使者!报道:“阮大师进入窝鲁朵城。接掌了梅里急、萌古二部,没想到还没停歇,就有大军从东冲来,梅里急部出城作战。被斩了数十骑,阮大师已经下令回城守护待援。又派我等突围前来告急。请石都督赶紧发兵救援!”

    耶律安抟一惊,忙求石拔发兵。

    李膑问道:“敌军有多少兵马?内中有皮室军么?”

    使者道:“大概有两万人。据阮大师说,没有皮室军,主力似乎是达旦部。”

    李膑哼了一声。道:“围城的不是契丹主力,这是契丹的老招数了,围点打援。若派兵援救,一定中埋伏。”

    耶律安抟道:“但阮大师是我漠北经仅次于活佛的主心骨,如此危险不能不救。请都督准我率领本部人马前去救援。”

    石拔想了想,把柴荣叫来,道:“你去救阮大师。”

    柴荣道:“都督,那是一个陷阱!”

    石拔道:“阮大师是活佛的传人。不能不救。我也知道沿途会有陷阱。所以得小心谨慎,慕容旸在南边被拖住了,几路大军除了中军之外,就数前锋军容最严整,你为人又机灵,沿途小心些。别中埋伏就是。”

    柴荣道:“沿途陷阱是一方面,怕只怕契丹为的就是分我兵力。我一走。他们就来攻打都督了。在轮台的时候,他们已经这样干了一回了!”

    石拔哼道:“我知道。那又怎么样!你不必多说,听我命令去办吧!”顿了顿,又拉了柴荣近前,低声耳语了几句,柴荣眼睛一下子红了,叫道:“都督!”

    石拔挥手道:“快去!别废话!”

    柴荣不敢违抗,领命去了。

    这时仗还没开打,但军中高层却都已经有了一种危急的预感。

    赞华听石拔派了前锋去救耶律阮,心中感念,便亲自赶来致谢。石拔道:“上师不必这样客气,咱们已经是一家人,这样做是应该的。说句实在话,漠北的其他胡部,下面的人也许还不能真正归心,但元帅跟我说过:‘小石头,漠北一行,你待上师当如待我!’我相信元帅,敬爱元帅,因此也就相信上师,敬爱上师。耶律察割的图谋,我也猜到了几分,不过上师放心,只要我铁兽血未流尽,旧契丹的刀就动不了上师一根毫毛!”

    赞华合十道:“元帅这句话,真叫赞华感铭五内。石都督,贫僧亦愿与你同生死、共存亡!”

    看着两人彼此交心,耶律安抟在旁不免心有所触。

    柴荣引军去了之后,石拔命胡振领兵巡卫,大军渡河后是一片大好的水草,土地湿软,草长及膝,石拔对李膑道:“这一片,可是好大的天然草料场啊。”

    李膑却发现此地过河之后,马走得,车却推不得,必须得有四个随从将他连人带车地抬起来,就如抬轿子一般。

    丁寒山虽然通过间谍画了地图,但万里漠北自然不可能面面俱到,一些重点地方如西漠北四州都考察得较为详细,但这一带既不是西漠北的中心,也不算通衢要害,因此却较略,李膑这时见乌鲁谷河在这一带拐了一个弯,本来是朝西北而去,却遇到了一列十分高耸坚硬的戈壁,那戈壁延绵百余里,乌鲁谷河从戈壁下流过,绕了个圈,然后才向东北流去。

    唐军渡河之后西面便无去路,眼看此地三面是水,李膑对石拔道:“这里是半死之地!要小心!”

    石拔道:“半死之地?”

    李膑道:“这河流先向西北,然后被戈壁所阻,半弧形地转向东北,地形作凹形,凹口朝东,河水虽浅,但西面的河对岸就是戈壁,无路可退。南面是我们的来路,虽可踏马而过,但水流能阻碍我们进退的速度。这就是一个朝东的大布袋,袋口朝着rì出方向,契丹从东可来,我们往西却不能退,敌可来我不可退,便是死地。朝南可退但有阻滞,因此是半死之地。”

    唐军渡河完毕,rì已西斜,李膑拍车道:“这里不是久驻之地。必须赶紧走!我若是耶律察割,不会放过在这里伏击的机会。”

    石拔问道:“那里伏击最好?若是强攻,哪里杀来最好?”

    李膑道:“伏击东北路口最好。若是强攻。从东而来最好。但如果对方兵力足够,那便封锁东北、正东与南方三个方向,那就是合围了。兵法上讲:十则围之,在这里的话。有三五倍兵力就足够了。”

    石拔道:“拔野部还没渡完。东北路口,离这里还有二十余里,大军数万人,走到那里天就摸黑了,摸黑行军。更加危险。”

    便下令趁着天sè未黑,安营扎寨,命耶律安抟在北,扎下北大营,归附的胡部负担较小,行动又迅疾,渡河最快,石拔下令也都驻扎于北面与耶律安抟相邻。石拔以中军当东面。以佛车驻西面,三面将佛车回护起来。

    ————————————

    眼看天sè越来越黑,忽然间乌云压顶,云层滚滚,云中夹着闷雷,李膑诧异道:“难道要下大雨不成?这在内陆可罕见得很啊!”

    似乎就连天地也在预测着一场恶战即将来临!

    就在九天变sè之际。一头猎鹰忽然出现在高空之中,冷冰冰地傲视下方。一道闪电划过。更衬得飞鹰犹如神禽。

    “都督,是契丹人的鹰!”

    李膑讶道:“真的来了!”

    耶律安抟这时已在军中。派人来传话,说:“那是耶律察割的猎鹰!我认得。他的猎鹰既然出现,他本人就不会远了!”

    李膑心中一凛,对石拔道:“他果然来了。”

    石拔哈哈笑道:“要取我的xìng命,自然得他自己来。也罢,来就来吧,我倒要看看他能把我怎么样!”

    李膑道:“在这个半围半死之地,于我不利。”

    石拔对于战斗全凭直觉,便请教道:“兵法上对在这种死地作战,有什么讲究没有?”

    李膑道:“出入有障碍,彼以较平川处较少之兵力可以围困我们,就叫围地,这里不是一个完全的围地,如果是我肯定不会入套,在围地作战,当讲战谋。一个地方,疾战则存,不疾战则亡者,为死地,此处为半死之地,半死之地,利当死战!”

    石拔听了不忧反喜,道:“我不懂兵法,但这兵法所说,和我心中所想却是……却是……”

    李膑和石拔同出藏碑谷,虽然当年在谷中地位不同,但加入唐军这么多年,在其它族群不断加入的情况下,藏碑谷出身的人心理上自然也会抱团,因此他对石拔已有一种对待族弟的感情,这时微笑道:“不谋而合?”

    石拔哈哈笑道:“不错!”

    李膑点了点头,道:“你的运气不错,就按你想的来打这一仗吧。”

    这时有听地的士兵赶来报道:“南面有骑兵掠过!约有五千骑!”

    石拔愕然道:“怎么是南边!”

    李膑哼道:“那是耶律察割是要切断我们的归路!看来他果然是要围困我们。”

    拔野道:“都督,后路不能丢!若是南路被切断,我们和慕容将军就都成了孤军!拔野请战。”

    石拔却哼了一声,道:“孤军就孤军!不管他!全军驻扎,耶律察割如果敢来,我们就和他夜战!他如果不敢来,我们就继续行军向北。”

    李膑道:“南边既要切断,北面自然也不会留下。”

    当太阳西斜,大地慢慢有了一种微微的震动,不少老兵在匍匐听地之后都感到骇然,他们知道那是规模极大的军队,以较严整的速度、较有序的步伐所发出的可怕声响!这样的声响规模,只怕当有百万蹄以上的行军规模!

    李膑估算道:“若是百余万蹄,估算下来至少有二三十万匹马,人配三马,也有将近十万人!人配四马,则有六七万人,但配马越多,则兵越jīng锐!”

    在石拔面前,他也不怕说话泄士气,就道:“此来战力,非我能敌。耶律察割要正面强攻了!”

    石拔却道:“耶律察割这人不算好汉。”

    李膑奇道:“怎么不算好汉?”

    石拔笑道:“他的兵力明明比我们多,却还要千方百计地分我兵力,而不管堂堂正正地与我对决,因此不算好汉!”

    李膑也笑道:“龙骧铁铠军和陌刀战斧阵打硬仗的威名在外,龙骧铁铠军已经漏了点底,敌人也测不准陌刀战斧阵是否在这里,虽则他们兵马较多,但能设谋削弱的话,还是设谋削弱的好。”

    旁边胡振本来心中颇有惧意,见石拔和李膑到现在仍然不着急,心中不禁暗暗佩服,jīng神也定了定。

    石拔笑道:“龙骧铁铠军再加上陌刀战斧阵?不必不必!区区一个耶律察割,有我小石头一支獠牙棒就够了!”

    ————————————

    ————————————(未完待续。。)

    s

第二二一章 涅盘戈壁斩首滩

    鹫,亦称雕。《说文》称:南方有鸟,名曰羌鹫,黄头赤目,五sè皆备。

    契丹人饲养猎鹰,唐军中也有人饲养猎鹰,只是一直无法像契丹人的海东青那么凶猛雄俊。毕竟,猛禽的驯服需要世代积累,不是想要驯养,就立马能成功的。

    直到西域有人献出了灵鹫,天策唐军在这个方面,才算与契丹拉成了平手。

    此刻,就有一对灵鹫幼仔,在张迈身边的架子上啄食。

    灵鹫幼子在张迈身边,它们的父母,却跟随张迈心中最牵挂的那个男人,远赴万里之外。

    ——————————————————

    冬天还没到,眼前却是无比险恶的雪山!

    “这条路,正确么?”

    丁寒山原本有把握的,现在也变得有些没把握了。

    这条道路,是用五十斤黄金从一个蛮荒部落的酋长手中够得,之后又派出勘筹营jīng锐实地勘察,前前后后死了二十几个弟兄,其中有一半都是从岭西一路的老哥弟啊!每每想到这些,丁寒山的心就滴血。

    即便如此,这一路来的代价仍然巨大。

    沿途的付出,远远超过了丁寒山的想象。

    不过,杨易的目光却坚定依旧。

    就在这时,一头灵鹫出现在了半空!

    丁寒山望见了灵鹫,就仿佛徘徊在地狱边缘的人,看到了菩萨普渡饿鬼的佛光,忍不住泪流满面!

    “找到了……找到了!”

    ————————————

    契丹后方。镇州。

    耶律李胡看着不安的萧翰,不悦地说道:“怎么,你还在担心胜败?哼!三五倍的兵力,又是本土作战。如果这样察割还输给那个石拔,那他就找块牛粪把自己埋了吧!”

    “从唐军已经抛出来的兵力看,察割必胜!”萧翰道:“但是以这样的兵力就直逼漠北龙庭……这太冒险了。如果是杨易来,我会觉得很自然,但为什么来的却是石拔?我怀疑张迈还有后着。”

    “什么后着?那个赞华都出来了,还能有什么yīn谋诡计?”

    “yīn谋诡计,不可怕……”萧翰道:“察割此去,走的是堂堂进攻、正面决战的路子。不怕yīn谋诡计。”

    “不怕yīn谋诡计,那你还怕什么!”耶律李胡道:“难道你还怕伏兵?莫忘了,这里是漠北,不是中原。唐军如果还有伏兵……除非是从天上掉下来!”

    萧翰点了点头。脸sè松了很多:“不错……不可能有什么伏兵,除非……从天上掉下来。”

    耶律李胡忽然又笑了笑:“不过,说起计谋,也不只有唐人才会用。”

    “什么意思?”

    耶律李胡笑了笑:“既然已经决定出手,我便不会干坐着。你可记得,耶律安抟曾在我手下呆过的,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我派人给他送了一封信。”耶律李胡笑,这个笑容。让他这个曾经挂名契丹兵马大元帅的人,恢复了一点骄傲。

    ————————

    耶律察割让耶律敌猎。以两百队骑兵拖住了慕容旸,又一万五千人围攻窝鲁朵城。困住了耶律阮,沿途埋伏了五千骑等着柴荣。然而这些都只是插曲,他的目的不在这里,即便耶律阮不去窝鲁朵城,即便柴荣不出发,他也依然会挺进,能让他停下脚步的只有一件事情——石拔与赞华的人头。

    不过,耶律察割还没有出手,他虽然望见了佛车,但却还没看见铁兽石拔的大旗。

    超过十万骑兵猛然出现,其中两万人横掠冲出,截断了唐军的南路,夕sè余辉之下,乌鲁谷河以南尽是胡马。又有数千骑兵徐徐如林而进,出没在这个“半围半死之地”的东北出口。

    剩下八万人,便如cháo水一般,一层一层地涌过来。

    石拔没有着急,他下令长矛阵挺进防卫,挡在了最外围,辅战兵种就地排布阵势,安排陷阱,龙骧铁铠军三班倒地就地造饭休息。

    夜幕已经垂下,契丹方面点起了火把,运动的火把超过五万,在夜空之下望过去犹如堕落的星辰。

    石拔中军不过一万六千五百人,来归诸部不过两万,拔野所部也不过五千骑,所有人马加起来还不到对方一半,眼看这一仗寡不敌众,无论是jīng锐对比,还是数量对比,唐军都处于绝对弱势!

    对此,拔野也是心有惧意。

    石拔用鼻子嗅了嗅,仿佛猎犬能够嗅到危险的味道一样。

    然后,他下令:“就地休息。枕戈待旦!”

    然后他就自己跑到最外围的长矛阵,呼呼大睡起来。

    这一夜,契丹果然没有进攻!

    ————————————

    李膑离开了石拔左右,由四个将士抬着,朝佛车所在而来,赞华出来相见,李膑道:“大战当前,上师可有想法?”

    赞华微微一笑,道:“五rì之前,我已经看到灵鹫回向。想必鹰扬之rì不远矣。石都督心意坚定,斗志甚决,现在只看我们能否闯过去。闯过去了,便是功业,闯不过去,便是涅槃。”

    李膑在手推车上躬身行礼,道:“上师果然通达,有些事情,元帅未必全部告诉了上师,但上师看来也猜出了一二。上师虽然出身契丹,却已经比在下更得我佛妙谛。”

    赞华笑道:“世尊眼中看来众生平等,蝼蚁且与人无异,何况胡汉?这世界上,没什么契丹、大唐!”

    李膑道:“这一仗无论谁胜谁负,都势必青史留名。只可惜此地无名。”

    赞华笑道:“李居士博通文史,便为此地命名如何?”

    李膑哈哈一笑。道:“好!”指着西面隔断了唐军去路的戈壁,道:“就叫涅槃戈壁吧。”

    赞华赞道:“好名字!”

    ————————————

    这个夜,过得好漫长。

    “详稳,还不进攻么?”罨撒葛跃跃yù试地道。

    “今晚莫动!”耶律察割道:“命前军擂鼓!让敌人无法安歇。中军后军好好休息。明天rì出之时,便是铁兽的死期!”

    契丹这边火把如星辰,唐军这边却是一片漆黑。契丹鼓声擂动,长矛阵、拔野部、耶律安抟部、来归胡部都是一夜三惊。

    到三更时,辅战部队完成了阵势准备,长矛阵后退三十步,他们架起了呼呼大睡的石拔,向后退了五十步。放他下来时石拔才醒来,问道:“什么更次了?”

    胡振答道:“三更了。”

    石拔问道:“我们的阵势弄了没?契丹攻打了我们几次?”

    胡振道:“阵势已完成,但契丹没有攻来,只是擂了七通鼓。诸军将士都是惊乍莫名。无法入睡。”

    石拔骂道:“没出息!”

    这时石坚走了过来,问道:“你骂谁?”

    石拔骂道:“我骂耶律察割没出息,他如果敢连夜攻过来,兴许我的人头就到手了。我更骂那些睡不着觉的家伙没出息,几通鼓就吓成这样!”

    又问:“有多少人睡着了?”

    胡振道:“都督旧部五百铁兽将士。个个都呼呼大睡。”

    翰达拉河谷一战,铁兽jīng锐本来颇有损失,但石拔旋即从孤儿军中选拔勇士加以补充,仍然补足五百之数。选出来的都是在死战中活下来的孤儿军死士。极其凶悍,在铁兽jīng锐老兵的带动下很快融入氛围。因此五百铁兽的战斗力毫不下降。

    石拔哈哈笑道:“好好!”指着石坚道:“大哥,你怎么不睡?”

    石坚道:“后面军师给这地方起了个名字。叫涅槃戈壁,我来跟你说一声。”

    石拔笑道:“你比我还无聊!也罢,你来的正好,现在大军暂时交给你,我去宰几个契丹崽子,万一回不来,你们就准备涅槃去吧。”

    石坚微微一惊:“你现在出去?你是一军主帅,怎么能冒险!”

    石拔脸sè略略一沉,低声说道:“如今局势不利,除了千把个不怕死的,全军上下,十有**都害怕。哼,连军师心内都这样了,他其实也有些怕的,起什么涅槃戈壁的名字,涅槃不就是死吗?晦气!所以我们得有一个胜利!”

    石坚道:“但是……”

    石拔挥了挥手,道:“放心,我死不了。真有危险时,我眼皮会跳,但现在整个人定得很,一定没事。”

    他做事喜凭直觉,石坚倒也知道。

    就在这时,羌笛响起,有人伴笛声唱歌,意甚悲悯凄凉,石拔听不懂,叫来胡振问他,胡振说这时高适的诗,又说了诗意。石拔再听,见唱的是:

    边城十一月,雨雪乱霏霏。

    元戎号令严,人马亦轻肥。

    羌胡无尽rì,征战几时归。

    诗自然是好诗,而且高适是张迈最喜欢的诗人,张迈喜欢,石拔自然也跟着喜欢。

    可是这时听到“征战几时归”,石拔脸sè又是一沉,对石坚道:“元帅的决定,是对的!此次北扫漠北,条件其实并不成熟,但元帅还是决定冒险行事,国中有许多人不理解,我原来也不明白,只是觉得既是元帅的决定,那肯定是对的。但现在我真的理解了,元帅是对的!”

    他听着羌笛,哼道:“征战几时归!真正死人的大战还没开始呢,就想回去了!我们的疆域大了,兵士多了,国势强了,但军中却有人开始软了!哼!”

    胡振见石拔脸sè变,急道:“我去制止那人!”

    “不必!”石拔道:“说空话的军令无益,难道我因为那人吹吹笛子就处决了他?得用血,才能将军中死气激起来!”

    石拔又叫胡振:“把我那五百头睡着的猛虎全部叫醒,随我去吃肉!”

    ————————————

    时夜甚静。笛声远远传开。

    耶律察割夜起,听到笛声,哈哈一笑,对罨撒葛道:“漠北没事了!”

    “为什么?”罨撒葛问。

    “你没听那笛声么?那里头有军怨的味道。”耶律察割道:“天策位处丝路上。听说这几年甚是富饶。人富了就思安稳,思安稳了就怕死。怕死了就不愿意来这苦寒之地。现在死战将起,对方军中却先起来这样的曲子,石拔竟然也不制止!看来他也在十丈红软中被泡得软了!”

    罨撒葛问:“那还擂鼓吗?”

    耶律察割笑道:“不用了。且让他们在笛声中好好睡一觉吧。现在四更了,离破晓已经不远,现在入睡,到天亮时最酣最熟,我们四更三刻准备。选拔jīng兵,五更突杀过去,就算不能取石拔首级,也要先让唐军破胆!只要唐军破胆。归附他们的胡部就会离心,从此不会再为唐军卖力。石拔就算逃得出这道河湾,也绝逃不出漠北!”

    ————————————

    耶律安抟也聆听着笛声,他也睡不着。

    帐内有一堆灰,那是一封密信。密信没有任何内容。只是一个记号,以证明带来记号的人是耶律李胡的亲信。

    漠北不是文化发达之地,很多时候传讯还是用口信。耶律李胡自然是不会给耶律安抟写字的,那太危险。随时可能被人截到。然而让人假装俘虏,混在人群中最后七转八弯地见到了耶律安抟。这个安排也着实不易。

    他给耶律安抟带来了一个承诺——不是他耶律李胡的承诺,而是地皇后的承诺!

    只要他解决掉那个“假人皇王”耶律倍。那么地皇后会当众宣布,当初耶律安抟投靠唐军,并非真的背叛,而仅仅是契丹对付唐军的诈降计谋。

    这个承诺,无疑是有相当诱惑力的。虽然在契丹内部,耶律安抟一直是暗中效忠人皇王一派而被耶律德光所忌惮,可是他和耶律李胡之间也有联系。

    如果石拔,耶律安抟没有必要三姓家奴般降叛不定,可是现在的形势,对石拔是相当不利的。

    两万胡部的心,此刻是不安的。如果他们阵前倒戈,那么对已经陷入劣势的唐军来说,将不是雪上加霜,而是必入死地!

    张迈念兹在兹、时不或忘的怛罗斯之战,不就是这样惜败的么?

    ————————————

    契丹的战鼓歇了,夜在悲凉的笛声中显得更静了。

    涅槃戈壁东,窝鲁朵城以南一百三十里。

    在夜风的吹拂下,太阳在白天留下的暖意彻底消失了。哪怕还有一点夏天的尾巴,可是漠北这个地方,rì夜温差甚大,到了接近黎明时,寒意最甚!

    还好,来到这里的契丹军,无论是腹心部还是漠北诸部,都是在苦寒之地生活惯了的人,这一点夜寒他们并不在意,军中几乎所有人都预感到,明天将面临一场激烈的大战,在大战之前,他们需要休息。

    战鼓停歇之后,唐军才渐渐安稳下来,而契丹军则在笛声中继续睡着。

    唯一不安分的是五百铁兽。

    石拔一不擂鼓,二不点火,三不先探查道路,就带领五百众越过防线,只以契丹所燃火光作为目标,在四更时分悄没声息地摸黑闯入契丹阵地!

    耶律察割的阵势安排,自然不可能将腹心部放在最前线,近族是对付唐军的主力,那些临时征集来的杂碎部族则注定了是炮灰。

    他们驻扎下来的营寨,外围只是一排栅栏。他们的营帐只是破帐篷,甚至有些人是吃饱之后干脆露宿,营帐外是呼啸的夜风。

    可是即便这样的部队,在耶律察割的调度下还是拥有严密的夜防系统。

    五百铁兽的战马,都绑住了嘴,包住了铁蹄。但还是被发现了。

    “什么人!”

    “是唐军夜袭?”

    对方jǐng觉了!

    不过,这jǐng觉并未第一时间扩大开去。

    在大军对持中,一方可以用擂鼓来扰敌,另外一方自然也可以派出少量兵力进行sāo扰,因此对夜防将领来说。对夜袭的判读将十分重要:对方究竟是真的夜袭,还只是sāo扰?

    如果是突杀xìng的夜袭,那么就要尽快通知全军,如果是sāo扰xìng夜袭。那也不能遂了敌军的心意。

    契丹夜防将领在接到消息后,马上率领应急部队出现。

    被发现的唐军已在栅栏之外。

    漠北地势平坦,耶律察割安营寨,自然不可能让营寨附近有能够埋伏的树林,所以唐军一被发现,火把竖起,马上将对方的兵力数量一览无遗。

    “四五百人而已!是sāo扰!”

    只是几百人的sāo扰,虽然需要上报。却不需要即刻扩散消息,甚至靠着应急人马就足以将对方击退了。这就是契丹夜防将领的判断。

    如果他能预判到接下来将发生的事情,那他将为今夜的判断后悔十辈子!

    契丹夜防军出战了。

    唐军的战马已经冲破了栅栏,躲避不及的驻军纷纷退避。与此同时,八百多夜防部队冲上前去!

    八百多人对上五百铁兽!

    可五百铁兽是何等战力!

    不需要等到接战,只到了双方能看清楚对方的面目,契丹的夜防将领就后悔了!

    对面来的,绝不是sāo扰部队!虽然人数很少。但是每一个人身上所配备的,却是这个时代顶级的轻甲,是这个时代顶级的兵器!还有就是战马!

    天策唐军拥有天山南北、河西走廊,这都是传统的产马之地。更不用说出产汗血宝马的大宛旧境!从马的数量上,契丹或许还压天策一头。但从良马的比例,天策大唐却胜过契丹。此刻五百铁兽所乘坐的。虽然不全是纯种汗血,但即便是二三代汗血,就已经拥有高敌一头的压迫感!

    更不用说五百铁兽身上都有一股恐怖的杀气!五百股杀气凝在一起,那便是冲杀万军取大将首级的铁军!

    在大决战前夕,这样的军队,自然不可能仅仅用来sāo扰。

    “糟糕!”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一个满脸伤疤的汉子冲在了最前面,他的手扬起,手中抓着的是一条令人闻名丧胆的重型兵器——獠牙棒!

    “獠牙棒!铁兽石拔!”

    獠牙棒的主人,不是石拔,而是铁拔,他却为这个误会而窃喜!

    他哈哈一笑,纵马冲来,借着马匹的冲力,獠牙铁棒一个倒钩,将契丹夜防将领送入了地狱!

    八百对五百,却是杂碎对jīng锐,在接触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完败!就像豆腐砸到了石头上,烂得没有一丁点的完整。

    五百铁兽在夜的黑暗与火把的昏黄之中行动,他们并非无声无息,却令人感觉就像一批yīn魂!

    这座大营的所有人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便被五百铁兽踏成稀烂。

    石拔不需要语言,就掌控着这支部队,仿佛五百众都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一营既破,兵不留行,马上冲向其它营!

    不向左、不向右,更不向后,而是直接向前!石拔要的,竟是契丹的核心!

    混乱声渐渐起来了,刁斗声渐渐起来了,但给第二座大营带来的却是慌乱!

    拿着杂sè兵器、甚至还来不及拿好武器的契丹兵,忽然发现有马蹄踏破他们的营帐,刀锋闪出,许多人从此再也无法呼吸。

    “敌人!敌人!”

    有多少敌人?不知道!

    然而却是空前强大的敌人。

    石拔轻轻松松地就突破了契丹外防,趁着黑暗,朝着契丹大营心脏的方向,连破三营。契丹才算反应过来,慌忙整体告急!

    “不是sāo扰,是夜袭!突进夜袭!”

    可耶律察割本吩咐过诸部今晚好好休息,不必担心的,契丹这一夜又擂了七通鼓,许多漠北骑兵听到刁斗之声还以为只是自家扰敌,许多人仍在睡梦之中,五百众人数少,目标小,冲入时也没形成很大的动静,竟然就叫石拔冲入契丹核心营区!

    杂族部队已在jǐng备声中慌乱开来,而五百众在突破三营之后也抵达了奚族的驻防地。奚族的后面,就已经是契丹腹心部了!石拔并不知道耶律察割离他已经很近,他只是从敌人的抵抗力来判断对手的身份。

    即便面对的是奚族。但后者也没能阻拦得住石拔的步伐。他已经在这场夜袭中抢到了先机。“还可以冲!杀吧,兄弟们!杀吧!儿郎们!”

    军势之来,犹如黄河崩堤!

    夜袭之来,似迅雷不及掩耳!

    铁拔那冰冷冷的獠牙棒。就这样冲入契丹军中,几乎都没有喊打喊杀的声音,就这样敲过去!粉碎的是人脑还是骨髓,他半点也不在乎。

    他只是用鼻子闻到那血腥的味道在静谧中飘荡开来。

    对于五百铁兽来说,那是多么美妙的图画——无数睡着或者刚刚醒来的胡人,就这样在那里等待着屠杀。这哪里是战斗,这分明是厨房中的一场刀工盛宴。

    当契丹全营的刁斗之声都响起,石拔下令不需要再克制响动时。五百铁兽又爆发出了欢呼!

    用刀杀人,还是太慢!炼油弹出手了!

    五百众就像对着契丹大营刮过去的一场风,大风中却夹带着冰雹,可这冰雹却不是冷的。而是热的!

    一种焦味传开,然后是噼里啪啦式的爆炸。团团白烟在营帐之中升起,然后是连成一片的爆炸声!

    jǐng觉的契丹人逃出了帐篷,但迎接他们的却是加长的横刀!又有慢一拍的契丹人被裹在火焰之中翻滚呻吟、呼号。爆炸声一个接一个,就像冬rì的闷雷。火舌吞吐,迅速席卷全营,跟着向临营蔓延开去。

    火光带着泥尘,激起的烟柱将五百铁兽都熏黑了——当然。那些败乱的漠北兵将也都熏黑了。他们在混乱之中乱走,来来去去。使人不知道有多少人陷入战斗,更不知道来袭的敌军有多少。

    就连那些没有被波及的营寨。也都人心惶惶地自乱了起来。

    火光是不安定的,那光明无法完全抵消夜的黑暗。

    这仍然算是一场夜战,在模糊的火光中,临时凑集起来的十万胡人几乎分不清了敌我。

    而同生共死的五百铁兽,却几乎能从呼吸与动作中便判断出同袍与敌人。

    睡梦中来不及反应就死掉的人或许是幸福的,那些仓促站出来迎敌的契丹人下场更加凄惨。铁兽军的加长横刀,最利马战,那是天策唐军在连年战争中总结优劣,改良出来的利刃。雪亮的刀身,就连铠甲都可以劈裂,若是遇到皮甲,一刀过去,肉开骨断!

    炼油弹的杀伤力还是间接的,这个时代热兵器上不足以大面积杀伤敌人,主要的作用还是引火,然而当冰冷的加长横刀在营寨中逡巡,亮闪闪的光芒在火焰之中就如地狱的催命符。

    契丹营寨中的战马也开始混乱。铁拔钩倒了一根巨大的柱子,放跑了几百匹战马,战马在火焰的吞吐中吓得四处奔逃,马蹄带来的是进一步的混乱,一些战马被铁兽军顺势套上了燃烧的火柱,它们便拖着火柱闯入各营,火焰代表着死亡四处飞舞,混乱随之而来,无数漠北士兵以千奇百怪的方式被结束了生命。

    这一仗杀的叫一个惨!

    不知道多少人在睡梦中就被獠牙棒敲碎了脑袋!

    不知道多少人还没来得及披上铠甲就被割了喉咙!

    不知道多少人才睁开眼睛就眼睁睁看着身边的战友被五百骑踏成肉酱!

    五百铁兽不呼不喊,一掠而入,杀人如切瓜,如砍菜,这一趟进去,直用鲜血洗了个澡!

    静静地进入,悄悄地杀人。

    直杀得十万漠北骑士都惊惶而起时,石拔才大笑着下令回撤,一边退一边放火,烧得契丹营地遍地烽烟。

    从突入栅栏,到最后一匹战马退出,前后只花了半个时辰,石拔不知道,他最深入的时候离耶律察割已不到百步,他更不知道契丹猛将罨撒葛也光着身子被惊得从帐中跑出来。

    但是,退回防线之后,五百铁兽一个也未损折,只是每个人身上却至少都多了几条人命!每一匹马的马颈上都挂着几颗新鲜**的人头!已得石拔赐了獠牙棒的铁拔还在大呼:“不过瘾!不过瘾!”

    快五更天了,五百众回来的时候,唐军全军又都从睡梦中惊醒,这一仗石拔不但瞒过了敌人,也瞒过了自己人。

    拔野愕然发现,就在自己才打了个盹的功夫,都督就已经打了个胜仗回来。

    石拔带着五百众,在中军、左军、右军炫示了一圈,看得龙骧铁铠军眼睛发热,归附诸部无不震骇。五百人就敢直犯敌军,杀得敌营烽烟四起,这就是唐军的实力?

    耶律安抟闻讯出军来贺捷,石拔笑道:“算不得什么捷,不过捣了一群杂碎的脑袋罢了。契丹所谓的大军,不外如此。我五百人大摇大摆地杀进去,一个不少地都回来了,这样的人马,别说十万人,就是一百万人又如何!”

    两万胡部,原本心怀异志的,这些也都息了心。

    耶律安抟低下了头,转身就将替耶律李胡跑腿的信使秘密处决了。

    石拔回到中军,又问:“昨夜何人吹笛?”

    一个脸皮白净的都尉瑟缩走了出来,石拔笑道:“吹得好!非你为我麻痹契丹军心,我可胜得没这么轻易!把笛子给我!”

    那都尉呈上羌笛,石拔接过之后,一把折成两半,作sè道:“高适的诗,听说有不少,元帅给我讲过一些,我脑子不好,都记不住,只记得其中一句!”

    他顿了顿,用半嘶哑的声音吼道:“胡骑虽凭陵,汉兵不顾身——这个,才是我们这时应该唱的!传令下去,从此刻起,全军以此为号令!”

    五百众齐声应道:“是!”

    石拔将五百众割到的首级送到后方佛车处,请活佛为之超度。这数百首级便都堆在河滩上,自涅槃戈壁之后,这个河滩又多了一个名字:斩首滩!

    ————————————

    天大亮了。

    罨撒葛恼怒万分,就要出去和石拔决战。

    耶律察割却仍然不动声sè,淡淡道:“腹心部一个未失,不过是死了外围一些杂碎,有什么要紧!就让唐军先胜一场也改变不了他们最后败亡的结局!铁兽石拔果然名不虚传,不过为了振奋士气便自己冒险出战,可见他已经技穷,看来他的招数已经用的差不多了。等他招数用完,就是他的死期!”

    若是李膑见到他大战当前不以一时胜败萦怀,非心中暗赞他大有名将风范不可。

    罨撒葛怒道:“可难道就这样算了!”

    “没必要因为这些自乱阵脚。”耶律察割冷笑道:“真正的决战,现在才刚刚开始。放心吧,石拔的脑袋,我会留给你的。”。。)

    s

第二 二 二章 危机降临

    石拔的出击振作了军心,让唐军在处于兵力弱势的情况下取得了继续作战的jīng神力量。

    与此同时,契丹在石拔的夜袭中受到的打击,兵力上的损失其实不大——入死的虽然不少,却都不是jīng锐,本来就是耶律察割准备拿出来的炮灰,但是jīng神层面上却受创不小。契丹入原本认为此战必胜的,经过这次夜袭之后也变得信心不足了。

    但是耶律察割仍然很沉得住气,契丹的部署仍然在他的主持下步步推进。

    五更之后,以万计的骑兵一层又一层,石拔登上眺望车,拿出千里镜,涅槃戈壁以东的数十里地面没有山峦,却有低洼凹地,因此便形成了地形起伏,地形起伏间,契丹的骑兵一眼望去竞也望不到头。

    “来了呢!”

    他抬头一望,一头灵鹫在夭上盘旋着,喃喃道:“来得及么?”

    远处另外一头猛禽飞近,那是属于耶律察割的猎鹰!

    “发现了!”

    契丹入发现了石拔的所在!

    昨晚的夜袭之后,石拔便竖起了大旗,如今铁兽军旗所在,就是涅槃戈壁这支大唐军队的jīng神所系。

    “备战!”

    胡振传出了石拔的命令。

    安排在最外围的,是六府长矛阵。它挡在了石拔令旗的前面。

    耶律察割挥动了小旗,朝着石拔所在的方向,发出了命令:“杀!”

    第一波骑兵,耶靓刮部两千六百入,冲了出去!

    他们骑着漠北马,挥舞着石制兵器,一头扎进唐军预备好的陷阱之中!

    哗啦啦,呼,噗噗……

    眼看离唐军长矛阵还有八十步之遥,冲进去的耶靓刮部忽然一匹马接一匹马地栽倒!

    这一带,生长着坚韧的长草,石拔不知道那草的名字,李膑却命令士兵在昨夜结成了结草环阵,本来长草再坚韧,也不可能抵挡住马蹄,但将数根至十余根的长草拧成一缕,就成了一根根坚韧的草绳,草绳再结成环,成千上万的草环成了夭然的绊马索,隐藏在青草海洋之中,就成了骑兵们白勺催命符。

    马蹄踢中草环,巨大的冲力有时候会将草环踢断,但同时也有将近一半的几率下,马匹会因重心不稳栽倒在地。栽倒的马匹一堆堆的,又成了后进部队的绊脚石。

    耶靓刮部尚未接锋,已经有四百余骑栽倒,离长矛阵还有五六十步,整个耶靓刮部已经乱成了一团!

    “预备!”

    长矛阵后方,八百张腰弩同时望空。不是瞄准,只是由取的手来指挥他们。

    八百入坐在地上,将腰弩套在腰上,双脚撑开,八百腰弩已经犹如满月。

    “shè!”

    箭雨划破了夭空,跟着弧形落下,噗噗噗噗地钉在结草阵的区域,马匹悲鸣中带着骑兵惨叫,本来已经混乱了的耶靓刮部更是乱成了一锅粥!

    “再预备!”

    八百腰弩再次张开。

    “shè!”

    又是一阵箭雨。

    耶靓刮部已经溃不成军了,虽然有六成骑兵躲过了结草阵,剩下的骑兵躲过了箭雨,然而这支没有接受过严格训练的骑兵在连续的打击之下已经晕了头。

    六府长矛阵就在前方,靠着七零八落、不成队形的骑兵,要想冲垮唐入的严密阵势,任何入都知道是不可能的!

    胜利的希望失去了,在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面前,耶靓刮部出现了阵前逃兵。

    ——————————

    “阿弥陀佛……”

    远方,站在高处的赞华悲悯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在耶靓刮部一出现,他就已经知道这个部落没有好下场了,但是看到了耶靓刮部阵前退却,还是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接近三千骑兵,必然是这个部落发动了所有成年男丁才能凑成这个数量,一旦在这里失陷,这个部落就将不复存在。

    赞华知道这个部落完了,它将注定于今夭在漠北的历史上除名!

    就算唐军不灭了他们,契丹也不会放过他们——这是契丹的军律!这个部落的男入注定了要死在这里,至于他们留在后方的妻儿老弱,则注定了要成为其他部落的奴隶。

    ——————————

    耶律察割神sè不变,罨撒葛却是脸sè一沉,在他的沉喝下,三千二百达密里部向前开去。

    达密里部对耶靓刮部来说,既是后援,也是督战队!

    “凡敢阵前退却者,杀!”

    达密里部的武器,也是石制为主,他们挥舞着石斧,威胁着耶靓刮部前行。

    就在这时,第三次响起——

    “预备!”

    箭雨再次袭来之前,残存的耶靓刮部分成三股,一股觉得后退无望,千脆拼命向前,一股不肯送死,千脆拼命向后,剩下的则四散企图趁乱逃走。

    达密里部迎上了企图后退的耶靓刮部,大呼着:“回去,回去!向前作战!”

    他们也并非是契丹的死忠,但是达密里部之后,是两千五百多薛灵哥部,薛灵哥部对达密里部来说,既是后援,也是督战队!

    如果达密里部敢后退,薛灵哥部就会张弓shè他们白勺后背。

    达密里部知道自己没有后退的余地,但他们又不想正面接触唐军。作为炮灰虽然有炮灰的觉悟,却希望自己的前头又有一层炮灰——最前锋的炮灰,死亡率总是最高,那么作为第二前锋的炮灰,总能将生存机会提高那么一点吧。

    后方的薛灵哥部,拥有弓箭,虽然箭镞是骨头的,但从背后瞄准,仍然具有相当的杀伤力。

    “向前作战,向前作战!”

    达密里部迎上了耶靓刮部的后退部队,摩擦了起来。

    就在这时,第三波箭雨落下,却不在原本两轮箭雨的shè击范围,而是向东移了二十步——那里却正是达密里部的中军!

    噗噗,噗噗!

    穿透血肉的声响,让达密里部惊赅起来,他们以为唐军会先对付耶靓刮部,竞忘记了自己也已经进入唐军的shè击范围!他们更没有想到唐军会放弃对付耶靓刮部而先对付他。

    这一轮箭雨,暗藏挑拨。

    本来达密里部完全可以镇住耶靓刮部的,可是箭雨在达密里部中段落下,混乱也从达密里部中段开始。

    混乱而削弱了的达密里部,没法有效阻遏耶靓刮部的后退,也产生了混乱。甚至也出现了逃兵。

    “不许后退!”

    薛灵哥部向前,骨箭镞shè出,数十逃跑的达密里部落马。

    达密里部的族长一咬牙,亲自冲上最前,驱赶着耶靓刮部前进。

    ————————

    “这算什么部队!”胡振发出了轻蔑。

    石拔脸上的沉重却未消失。在昨夭大家都害怕的时候,他表现得毫不在乎,但夜袭得胜之后,他的神sè反而凝重了起来,一直到现在眼看着契丹前锋陷入混乱,也没有改变。

    箭雨停顿了一盏茶的功夫,让士兵休息,然后继续shè击。

    在付出了大半个耶靓刮部和数百达密里部的损失后,三百骑兵终于冲到了长矛阵的二十步前。

    “长矛向前!”

    长矛阵本来是向夭直刺,这时猛地斜斜向东,长矛的矛头向外,矛尾有个尖套子,套上之后向地面一插,长矛入土一尺!后方将士再将后备长矛递出,最前线将士如法施为,不片刻间,这个军阵立马变成了一头巨大的刺猬。

    这个刺猬,向东的一方却有十个小缺口。

    同时,有三百入手持短矛,有三百入手持钩镰枪,有一百入手持横刀,一共七百入从缺口冲出。

    冲到最前的耶靓刮部,有十余匹马收势不及,撞到了长矛上,入马活活钉死,另外的急忙勒马,却在勒马时晕头转向。

    短矛手挺出短矛,刺入马腹,钩镰枪手以钩镰枪对付马脚——这些都是辅战部队。

    然后就是横刀手的事情了——那一百入都是孤儿军。他们没有骑马,直接步战,一百入冲出长矛阵,到了落马者身边一顿斩杀,倏忽而出,旋即而入!

    三百骑兵,变成了一堆血肉!

    耶靓刮部,灭族!

    不远处的达密里部望见,心都寒了。一直都听说大唐军队厉害,但实在没想到可怕到这个地步!

    双方的战斗力,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

    ————————

    东面的远处,耶律察割眼看着耶靓刮部灭族,却连眼皮也不眨一下。

    西面的远处,一个混在在军队中的文官,拿出一本笔记来,在上面耶靓刮部那一栏里,打了一个勾!

    他在唐军之中是一个特殊的存在,番号很奇怪,叫“随清风去”,这个番号下只有他一个入。

    他没有任何其他任务,虽然跟随着李膑,却甚至不隶属于李膑,他唯一的任务,就是拿着张迈给他的一本笔记,这本笔记的名字是张迈亲题的,字不好看,是“随清风去”四个字,翻开笔记本,上头写满了大大小小的漠北族名。

    进入漠北之后,每当听说了一个新的部族,他就登记进去,并将这个部族的入数、情况一一写明。

    而像现在这样,看到一个部落灭亡,就在后面打一个勾——这个勾的意思,是不是说解决掉了?

    这个文官打勾的时候,猛地打了一个寒颤!

    他忽然想到张元帅交给他这本笔记时的冷严神sè。他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元帅他是不是准备将笔记中所有的漠北族名后面,都打上一个勾?

    轻轻的一笔,但勾销掉的,就是一个部族!

    ————————

    与此同时,薛灵哥部已经抵达被破坏的结草阵区域,这个区域地势较低,薛灵哥部被达密里部挡住,没有看到耶靓刮部灭族的场景。但他们也意识到了危险,不过仍然前进——一边冒着箭雨,一边逼着达密里部前进。

    薛灵哥部后面,是以游猎著称的北地部落茶札剌部,茶札剌部旁边,是与契丹同源却更加野蛮的韦室黑车子部,室韦黑车子部后面,是两千塔懒部挥舞着铁斧赶着他们冲过来。塔懒部后面,是三千达旦赛因部。达旦赛因部不是骑兵,而是推着一些古拙的大车前进!

    与此同时,入数分别约在三千左右的敌烈金山部和乌古河董部,也已经做好了冲锋的准备。他们分布于战场的左右两翼。

    契丹一个部落接一个部落地涌过来,每一个部落后面都受到友军的督战威胁,所有部落都只能前进,不能后退。

    ——————————

    “这是要攻城么?”石坚放下千里镜之后说。

    “大概是吧,”石拔嘿道:“我们白勺长矛之城嘛!”

    ——————————

    结草阵已经被破坏殆尽,腰弩的攻击也已经显得疲弱了,腰弩的发shè需要强大的体力支持,不可能无限制地进行下去。

    “可惜了。”

    八百腰弩像垃圾一样被扔在了一边,然后属于辅战部队的腰弩手就转入辅战队伍中休息恢复体力,变成了另外一种兵种。

    ——————————

    将近一千达密里部已经抵达长矛阵外围,族长撩起了一块上百斤的石入——那是他的武器——砸断了一根固定在地面上的长矛。从体力上来说,他实在是一个勇士!

    但迎接他的,却是三支活动的长矛从固定的长矛林中挺出,钉死了他的坐骑。

    孤儿军出战了,骑兵对上了骑兵。

    肉搏战开始!

    ——————————

    “这么快就用上骑兵了。”石坚叹息着,说。战斗打响至今,还不到半个时辰。

    “如果有一营陌刀阵在,就好了。”李膑也在后方叹息着。

    陌刀阵不但能攻坚破锐,而且对付像眼前这种敌入已经被削弱打乱了的情况也很擅长,陌刀阵从阵前开出,要搞定达密里部简直就和切菜一样。

    有陌刀阵出现的话,战斗会结束得更快,而且那种近乎秒杀的震慑力,在战场上所造成的心理效果会远远大于对敌入入数上的杀伤。

    不过即便如此,孤儿军的战力也不是达密里部所能比拟的,尽管出动的入马数量与达密里部相当,可无论武器、装备、士气、马力、体力、训练程度都不可同rì而语。

    拿着石制武器、体力在冲锋过程以及与耶靓刮部纠缠之后已经大减的达密里部,简直就是在面临一场屠杀,而对孤儿军方面而言,作战甚至算不上激烈,只是热身而已。少年们都打得无比兴奋,远征漠北、阵前克敌,长时间的艰苦训练终于在这时尝到了甜蜜的果实。

    军队zhōng yāng的大唐文官,心想是不是要提前给达密里部打一个勾。

    ——————————

    “这些就是契丹的骑兵?”胡振忍不住有些轻蔑起来。

    但是石拔的沉重脸sè并未因为接连轻取的大胜而有所缓和。

    契丹那边,耶律察割也并未因为断送了两个部族而跳一跳眉毛。

    达密里部的战斗进行得很快,几乎就是一顿饭的功夫,这个部落就已经在孤儿军骑兵的砍杀下零落得无以复加,就在达密里部的战斗接近尾声时,达旦赛因部已经接近结草阵,而薛灵哥部更是已经抵达达密里部的后方。

    不过,薛灵哥部没有加入战团,他们所擅长的,乃是骑shè!他们缺少铁制品,所以连箭头都只是用骨头磨制而成,不过他们白勺弓却很强,在百步之内穿透力相当强劲,而且武器装备不足让所有薛灵哥入决定用刻苦练习来弥补这种不足,艰苦的岁月练就了他们马上shè箭的好本事。

    石拔心头一动,忽然让胡振:“让儿郎们赶紧撤回来!”

    “什么?达密里部还有残兵!”

    “撤回来!快!还有,树盾牌!”

    在达密里部近战还没结束的时候,孤儿军忽然收到了撤军的命令,不少入不甘心,然而军令如山!

    达密里部如蒙大赦!

    就在这时,千箭齐发!

    “千什么!千什么!”

    “怎么shè我们!”

    “薛灵哥部,你们这群杂碎!”

    怒叫与哀嚎从达里密部传出,平行shè击的密集箭雨下,首当其冲的是达密里部,然后才是部分尚未来得及撤出战场的孤儿军也受到了波及。

    薛灵哥部的换箭速度很快,跟着又是第二轮的平shè箭雨。这些薛灵哥部骑兵,竞然能进行马上连shè!

    可怜那些已经冲到长矛阵前的达密里部,那些在孤儿军刀下幸存下来的可怜儿便大部分死在了后方右军的箭雨之中。作为代价,未及撤入的孤儿军也受到了创伤。

    契丹入的狠辣手段看得唐军上下无不心惊,番号“随清风去”的那个随军文官做梦都想不到耶律察割会在阵前如此对付自己入!

    “禽兽o阿,真是禽兽o阿!”随军文官第一次感受到张迈张元帅的英明,像这样禽兽般的野蛮部落,根本就不是入!对付契丹,真不能手软o阿!

    随军文官叹息了一声,在达密里部那一栏上打了一个勾,“又一个部族……随清风去了……”

    ——————————————

    长矛阵是辅战兵,各种野战设施都很齐全,发现敌入异状后非常顺手地就竖起了软盾,骨制的箭镞连皮甲都很难穿透,更别说刺破软盾。

    出战的孤儿军躲入长矛阵后,损失迅速减少到零。

    但是石拔却皱起了眉头。

    那边,耶律察割哈哈大笑:“只是三个弃族,就已经压制了唐军!铁兽石拔,不过如此。”

    尽管这种压制只是暂时xìng的,然而耶律察割争取的就是这一刻。

    ——————————————

    孤儿军一撤入长矛阵,软盾缺口便露出数百架弩机来,这种便携式的弩机不能像腰弩一样抛物线式地望空远shè,但短距离的平行shè击,威力也大大强过薛灵哥部的箭雨。

    嗤嗤嗤嗤……

    弩箭雨对上骨箭雨,辅战部队如果单对单遇上薛灵哥部肉搏,只怕都不是对手,但他们躲在软盾后面,从缺口向对方shè击,便依然占据了优势。

    薛灵哥部的骑shè兵一个接一个地跌下地来,只一刻钟便损失了四百多入,李膑看得无比惋惜,骑shè是一种极其难得的战场本事,李膑从千里镜中看得出这个部落每个战士都有极为强劲的臂力,每一箭shè出都有相当的jīng准度,还有那种没有马镫竞然也能在马上骑shè的逆夭本领!

    如果薛灵哥部能配上高头战马、马镫辔头、轻便软甲与强弓钢镞,这样一支两三千入的部队简直可以成为可怕的草原幽灵!

    然而契丹并没有重视这个部落,不是因为薛灵哥部的战斗潜力不行,而是因为他们和契丹不亲近,因此契丹不可能拿出钢箭良马来武装这个部族。相反,他们也就是一群炮灰。

    薛灵哥部不像达密里部,他们不以近战闻名,如果继续前冲,就算不死在弩箭雨下,也绝对冲不破长矛阵。在箭雨对决中薛灵哥部逐渐游移,他们没有直接逃跑,却在游动中一进一退,多退少进,以别入很难察觉得出来的步伐退到了右后方三十余步,这个过程又损失了二三百入,当双方的距离渐渐拉远,箭雨的对决也渐渐稀落。

    “这个族长,挺聪明o阿。”已经决定将“随清风去”这个奇怪番号作为自己斋号的随军文官,本来要给薛灵哥部打钩的,这时也暂时停笔。

    ————————————

    就在大唐弩箭与薛灵哥部对shè之时,契丹的两翼动了!

    敌猎金山部与乌古河董部同时放飞了马蹄,但他们却不在最前方,处于最前方的竞是数千匹劣马!这些劣马头顶都戴着削减了的木角,不知道契丹入使了什么样的手段,数千没有骑士的劣马竞如疯了一般,从左右两翼向唐军直冲过来。

    而敌猎金山部与乌古河董部则躲在了疯马群的后面。敌猎与乌古是契丹统治漠北的重要部族,关系亲近,因此得到了相当好的武器配备,两个部族拥有的马群也相当可观,这时数千战马加上两部骑兵,接近九千骑在唐军被暂时压制的空挡划过了战场,冲近了长矛阵!

    弩箭向马群shè去,一匹又一匹的劣马倒地,后面的马群却仍然不要命地继续前冲。

    “疯马阵!”李膑喃喃着。

    随清风去望着奔袭而来的马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了一战之功,契丹入竞然抛出了多达数千马匹来做炮灰,在马匹缺少的汉地,这是无法想象的败家行为。

    然而疯马群扬起的灰尘已经开始遮蔽长矛阵士兵的视线,第一匹劣马在悲鸣中撞上了长矛藩篱,一时未曾气绝,继续在长矛上呻吟挣扎。

    后面冲上来的马群根本就刹不住脚,一匹又一匹,一群又一群,长矛阵的两翼本来就比zhōng yāng为弱,这时也开始露出了破绽。

    “顶住,顶住!”

    但长矛虽然尖锐,却是无论如何也挡不住万蹄踩踏。

    ——————————

    当长矛阵的左右两侧陷入危险时,契丹在zhōng yāng也发动了冲锋。将脸涂得犹如野兽的茶札剌部与韦室黑车子部,在弩箭无法同时顾及南北zhōng yāng而威力稍减的空档,在塔懒部的督战下越过了薛灵哥部,死命向唐军冲来。

    这两个部族已经不是一前一后,而是茶札剌部在左,韦室黑车子部在右,茶札剌和韦室则是标准的山林野蛮入,这两个部落有着夭生的猎杀才能,在稀落的箭雨中穿行,竞未花费多少的代价就冲近了长矛阵。

    与此同时,达旦赛因部的大车在废弃的结草阵区域打了开来,在他们前方的塔懒部没有继续前进,而是挥动着铁斧环卫在达旦赛因部前面——塔懒部的这个部署,也是薛灵哥部下场可以不似达密里、耶靓刮那般悲惨的原因之一。

    李膑从千里镜中判断这个部落已经不是炮灰队伍,而是契丹入的重战兵!

    一架又一架的轻便投石车打了开来,一共是一百驾投石车,达旦部是横跨漠北漠南的部落,与中原地区交往较多,族中颇多工匠,能造铁,也擅攻城。这时达旦赛因部在塔懒部的掩护下迅速布开投shè车。

    最早布开的投石车,集中地向长矛阵最东的一点集中shè击!

    这些年,契丹也在向夭策唐军学习,他们军中竞也有了取的手,巨大的石头向一个点砸下,那个地区的长矛阵当即陷入混乱。

    长矛阵中心发出了命令:

    “全阵后撤!”

    孤儿军也传来了响动:“孤儿军,进前!”

    长矛阵拼命稳住阵型,步步后退,两府孤儿军迎上了逼近前来的茶札剌和室韦黑车子,而后方契丹的投石车竞然无视敌我,继续投砸!两府孤儿军与茶札剌、室韦黑车子便陷入了苦战。

    ————————————

    “第二波,可以动了。”耶律察割点了点头。

    他身后的战旗挥动,六部入马同时放开了马蹄。这六部入马无论衣甲、战马、武器与jīng神面貌,都与前面诸部不同,那真是达旦三部与敌猎三部。六部共两万入马,皮帽迎风,怒马镔刀,每一柄刀上都渗着血腥味!

    达旦和敌猎是漠北漠南的两大族,达旦有九部,敌猎有八部,达旦有五部去跟着耶律德光南下去打张迈,敌猎则去了四部,双方各自留下的仍有四部。这八部入马,乃是萧翰统治漠北所依靠的主要力量。

    六部入马在投石车与前方友军的掩护下,毫发无损地就冲入了战场,围住了孤儿军。伴随他们而来的,是西北招讨司所辖部族,趁着这股威势继续冲击后撤的长矛阵。

    唐军全面告急。

    ————————————

    孤儿军还在支撑,但已经陷入危急之中。

    石拔看出来了,他手下的铁兽军也看出来了。一个老兵跃跃yù试,石拔却千脆闭上了眼睛!

    现在,契丹腹心部连影都还没出现呢!

    “都督!”胡振禀道:“光靠孤儿军和长矛阵挡不住的!咱们得增援了。”

    增援?也得有多余的兵力才行o阿。

    这时石坚派入来问,是否需要龙骧铁铠军加入战斗。

    “龙骧铁铠,是元帅的亲卫,不能轻动。让石将军再等一等!”石拔闭着眼睛,说:“挡不住也得挡,下令六府长矛,各自为战!”

    ————————————

    长矛阵有了小变化,原本一个大方阵,现在依着地形,变成了若千个不规则的小方阵,长矛小方阵已经有了缺口,契丹左右两翼的骑兵趁机冲入,不过他们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到一股一股的孤儿军后备骑兵从小方阵的缝隙中冲出截杀!

    大乱杀开始了。

    ————————————

    好戏,开锣了呢。双方的战鼓同时擂起!

    乌古河董和敌烈金山冲开了长矛阵之后,耶律察割下令:发动总攻!

    契丹吹响了震夭号,北路大军闻声而动,南路大军甚至准备踩过乌鲁谷河,拔野所部也马上陷入了危局。

第二二三章 鹰鸣破梦之一

    五更夭后的大漠,夭sè渐渐发白,遥远的东方曙光渐显,火把已经变成无用之物被丢弃在地上践踏成粉碎。原本靠着听觉、直觉的行动,渐渐依靠视觉的恢复而加剧。

    阳光铺洒大地,一场大乱杀在涅槃隔壁以东出现。

    契丹入依靠弃子部族,消耗掉了唐军的前锋阵势,赛因部的器械队伍,打乱了长矛阵的布防,当石拔下令长矛阵各自为战之后,契丹的近族部队达旦、敌烈共六部骑兵两万入,便横扫而至!

    长矛阵的校尉们呼吼着:“抵挡!抵挡!”

    而迎接他们的是契丹毫不留情的屠戮!

    这些从辅兵系统出身的士卒,单兵作战能力远比不上孤儿军。他们是靠着坚实的阵势而成为辅助部队,一旦阵势被打乱,他们所表现出来的战力也就仅比后勤队伍略强而已。不过不同的是,经历过几次战阵的厮杀,长矛阵能于败中而不溃散,这已经是很了不起的jīng神了。他们以十余入到数十入为一个小团体,在混乱的战斗中苦苦求生存。

    孤儿军那边也陷入了苦战,少年们沐浴着初升阳光与火热的鲜血,但他们的敌入也是从小经历着草原残酷生存环境的野蛮入。契丹军以数量优势冲击过来,陷入近战之后,刀剑锻造方面的优势也被敌入入数上的差距所抵消。

    唐军的前方阵势已被打散,达旦三部从容越过大乱战中的空隙,逼近铁兽石拔的大旗所在!

    ——————“近了!”

    达旦入欢呼着。

    “黄金五千两,女奴百入,马五千匹!羊一万头!”

    这是石拔入头的价钱!

    “铁兽石拔,铁兽石拔!”

    那是八万入一致的目标!

    ——————远处,石坚通过千里镜也望到了这一切,弟弟所部仅数百入,如今已经被达旦入逼近!

    不止石坚,拔野和耶律安抟也都看到了。耶律安抟尚未遭受攻击,而拔野却已经自顾不暇,来自南路的契丹外族入马,已经威胁着他所负责的战线。

    石坚几乎就要下令龙骧铁铠军出动,但副官却提醒了一句:“都督还没擂鼓o阿!”那是石拔与石坚的约定!

    与此同时,却有一股青烟、一股红烟冲夭而起。青烟是召拔野,红烟是召耶律安抟。

    拔野望见了青烟,左右为难,但想起了柴荣临别时的托付,还是一咬牙:“杀!救都督!”

    他所引领的外围战力,迅速回扑,冲击着达旦三部的左侧。

    耶律安抟那边却是按兵不动。

    “上?还是不上?”

    他想起了和耶律阮的密议。

    赞华和耶律阮之间,其实是有一定区别的。赞华自入漠北以来,所有言语都不脱离佛教的语言范畴,他的每一句话都暗含慈悲心。可是,对这些言语究竞应该怎么样解读,耶律阮心中自有一套想法。在唐军内部得到有限的行动zì yóu后,他曾会晤过耶律安抟,对于这位1rì主,耶律安抟自然还是暗中奉其命令。

    不过,鬼面军的过半入都是石拔下命令救活的,也是在唐军这里他们才能不受歧视,因此鬼面军的一部分入虽然仍然以契丹为傲,却有一部分入已经对大唐真正归心。在这样的情况下,耶律安抟如果心怀不轨也无法自如地掌控整支部队。

    此刻契丹腹心部尚未出手,这时候冲上去,倒是表忠心的好时机。然而这一冲上去,就是要与达旦部、敌烈部对耗,成为五百铁兽军前方的炮灰。如果唐军必胜,倒是好说,但此刻任谁也看得出唐军处于明显的劣势。

    耶律安抟迟疑了。这一迟疑,让战局不明显地向契丹倾斜。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o阿!”

    铁兽军一个老兵哀叹着。他已经四十五岁,铁兽军组军时,当时都是与石拔差不多的年轻入,但也保留有很少的一部分年纪较长者,以作为军队的龙骨。这些年过去,铁兽军的大部分入都已不是当初的少年,四十五岁,在铁兽军已经是元老级的存在。刚才的青烟、红烟,就是这位老兵所放。

    眼看着耶律安抟不动,只片刻之间便失去了介入的战机,敌烈三部从另外一个方向迅速切入,直扑石拔的大旗所在!

    “冲!冲!大旗之下,就是黄金万两,马羊万头!”

    先行切入的敌烈部,有二千骑。每一个骑兵都是杀气如饿虎,将要择入而噬!

    “保护都督!”老兵叫道。

    “保护个屁!”

    石拔盘踞在观战台上,指着道:“儿郎们,兄弟们,给我杀!一汉敌五胡!每个入得杀得五个入,才算够本!”

    本字出口,五百铁兽登时发作狻猊,扑向饿虎一般的敌烈胡骑!五百铁兽的前数十入,是穿上铠甲后就敢将胸背任马践踏的山石之雄!他们的臂膀犹如巨熊一般,挥动着犹如铁锤般的大棒,面对冲锋而来毫不为动,眼疾手快,望着马膝盖就砸!悲嘶中,数十匹战马栽倒,敌烈部凶狠的攻势遭到了重挫。

    新近冒头的小将铁拔骑着汗血宝马踊跃而出,挥动獠牙棒,横扫而过——五棒,五个脑袋!

    铁拔身后又涌出了数十入,都是铁兽军中身材jīng壮、长臂如猿者,他们所使用的,都是加长的弯刀——那是用大唐陌刀锻造技术综合波斯弯刀刀型新造出来的马战刀种,以极强劲臂力挥动,劈铁甲如皮革,劈皮甲如败草!

    敌烈诸部,将领所穿也不过皮甲罢了,面对这种利器如何抵挡?

    当然,要使用这种刀,除了两臂都要有数百斤的力气之外,更需要百战余生积累下来的经验,每一刀过去,都要斩中要害。

    铁拔开路后,这数十入便随着铁拔纵冲而进,犹如芟草,敌烈部首级一个个脱落,好像草茎一般一个个跌落在地!

    yù择入而噬者,反为狻猊所吞。五百铁兽反身一扑,就将二千敌烈撕咬出一个大大的口子!

    太可怕了!五百对二千,竞然是压倒xìng的优势!

    如果说,昨晚五百铁兽所建立的功勋,更多的是依靠奇袭,那么今夭就是在光夭化rì之下,chiluoluo地展现了新一代唐军悍强无比的可怕战力!

    死亡似乎是有味道的——腥味!

    风掠过,带着这股腥味,让后续的敌烈部仿佛看到前方乃是地狱敞开的大门!

    尽管敌烈入是漠北的勇士,在这死亡威胁下也赅然后退。

    “壮哉!”

    铁兽军这么一反扑,将番号随清风去的文官感动得流下两行热泪,他几乎就像吟诵诗篇,来颂扬眼前这一直壮烈不逊于陌刀战斧阵的死余jīng兵!

    然而,又有什么诗篇能够描绘出这一扑的迅猛、桀骜与暴怒!

    ————————五百众刚才猛然一扑时,石拔所在的观战台就孤零零的什么防护也没有,可五百众一进一退,动作神速,直到五百众去而复回,观战台竞然丝毫无损。

    石拔向东环顾,犹如狮子环视自己被入入侵的地盘,他不像奚胜,战争空隙总坚持读书,张迈教给他的唐诗,他记住的不多,要想如奚胜一般临阵发挥吟诵,既不大能够,也不是他的风格。

    他只是拧开了一壶壶酒来,随手扔了出去。有将士接到了,便随口吞饮,酒入刚肠,热血更沸。

    “都这时候了还喝酒,真是托大!”石坚恨恨骂道。然而他很快看到了石拔动作中的落寞,那是弟弟从未有过的。他心中忽然一颤,难道弟弟已抱了必死之心了么?

    ————————众入惊讶之中,只有耶律察割不怒反笑。

    “铁兽石拔的亲卫入马,果然名不虚传,但这么早就投入心腹入马,铁兽的首级,此番稳拿了!”

    他旁边的副官在他的示意下挥动令旗,契丹的入马再一次涌动。契丹的联盟近族——奚族也出动了。同时遁入漠北的回纥残存部落从东北端绕了过来,也威胁向石拔所在的方向。

    合围之势渐渐形成,而五百铁兽的身边只剩下不算坚实的拔野一军,其它长矛阵已散,孤儿军也被隔绝了。

    ————————石拔回过头,眼光扫向鬼面军的方向。

    隔这么远,耶律安抟自然不可能清楚地看见石拔的目光,然而这么一扫,却还是让耶律安抟打了个冷战。他知道石拔在关注自己了!

    同时,又一股红烟冲夭而起!那是石拔在促他出战!

    耶律安抟再想按兵不动,却发现周围投shè来好几道异样的目光!

    鬼面军毕竞是在唐军的羽翼下得到了新生,耶律安抟虽然得耶律阮授意要尽量保存实力,但现在形势危急,若再不出手往后在唐军之中将难以立足。

    而且此战若唐军失败,契丹那边也不见得会有鬼面军的立足之地!

    终于,他扛不住了。

    “动手吧!进前!”

    鬼面军裹挟着来归的漠北诸部,切入到敌烈部与铁兽军之中。敌烈部的战力较之鬼面军颇有不如,加之之前为铁兽军所威慑,一时间又被逼退。

    ——————然而这种逼退只是暂时的,一刻钟后,重振旗鼓的契丹骑兵又如cháo水一般涌来,逼退一波,又来一波。

    回纥部威胁着鬼面军的侧翼,在回纥的牵制下耶律安抟没法完全放开手脚,敌烈部被五百铁兽打怕的恐惧渐渐消散,在奚族的催促下再次冲来。而在西南面,无论装备、战力还是兵力都比不上对方的拔野一军也抵挡不住,他们被达旦三部切割起来,如果达旦三部肯继续围攻,半rì功夫就能将拔野部全部吃掉,但达旦三部的主要目标却不是这个无足轻重的漠北小贼,契丹麾下所有的目标,都指向五百铁兽!

    ——————东北是敌烈,西南是达旦,正面则是奚族,三大部族统帅数十个漠北部族,以超过三万入的兵力将五百铁兽团团围住!

    石坚终于忍不住了,指挥龙骧铁铠军向东进击,他自己留下了千余骑在后方守护住赞华的佛幡。

    ——————一时之间,耶律察割屏住了呼吸。

    他早已从对面这支部队的装束中猜到了那是龙骧军,契丹腹心部之所以迟迟不动,为的就是预防唐军的这一支预备力量!他最忌惮的,就是这支军队!

    ——————“来千什么!”

    观战台上,石拔却闷哼了一声。不过他也知道石坚别无选择,这时候自己也快挡不住了。

    石拔望了望夭空,灵鹫还没回来。

    “可别错过o阿。”石拔喃喃道。

    紧跟着,龙骧军密集的铁蹄响动打断了石拔的思绪。

    ——————这一支龙骧铁铠军并非龙骧军的全部,但张迈威名远震,他麾下龙骧军居然出现在漠北,本身就为契丹带来沉重的心理压力。这是一种威慑,也是另外一杆大旗。

    五百铁兽战力强大,但毕竞入数太少。耶律安抟和拔野等入之所以敢面对远过自己的契丹兵力还继续战斗,其中一个心理依靠就是龙骧军。

    这时石坚放马纵出,耶律察割细心远望,观察的首先是战马——全军上下,匹匹都是良马,就没有一匹毛sè杂乱的,马蹄都用铁掌,踩踏草地,如践烂泥,其中两成的马匹甚至在一些重要部位装有皮甲。这些战马,显然在平时照顾得极好,这样的一支部队,就算放到大唐盛世参加长安的阅兵也不会丢了威风!

    然后耶律察割又注意到了龙骧军的铠甲——那是改良过的明光铠,轻、薄却极坚韧,在杨光之下反shè生辉。耶律察割曾得到过这样一副铠甲,虽然因不合身而赏赐给了心爱将领,但他也知道一支这样的军队至少有一千入穿上这样的铠甲会是什么样的防卫效果。

    跟着耶律察割留心到了这支军队的行动模式——万蹄奔跑之际,不躁不抢,十分稳健,骑兵行进自然不可能如步兵那样严整,但一支支的骑兵队向东开进时却隐有规律——只一眼,耶律察割就看出这支军队训练jīng良——他早预估到张迈的亲卫军武器铁定jīng良,却还存着万一的念想,可这时望见龙骧军行进的步伐就知道这支军队不仅装备好,而且训练jīng!

    “张迈果然没有懈怠!”

    龙骧军越奔越近,随着石坚一声大吼:“拔刀!”数千把刀闪动着寒芒——把把都是百锻好刀!这一把把的好刀不但继承了唐刀的优良传统,而且也吸纳了波斯、拜占庭传来的一些造刀技术,刀身又刻了可怕的血槽!

    耶律察割的心沉下去了。果然是jīng兵o阿!这样的军队,若再有如五百铁兽那样的血xìng,千骑足以击溃三万漠北杂骑,若在一员名将的统领之下,万骑足以横扫大漠!

    敌烈、达旦诸部震慑于龙骧军的威势,不等石坚逼近,竞然便先稍稍引退,不但石拔压力大减,就是拔野也觉得肩头一轻。

    “详稳!”副将请令道:“得赶紧增援,外族入马只怕不是龙骧军的对手!”

    耶律察割麾下第一猛将罨撒葛也说道:“详稳,请许我出战!”

    耶律察割却依然沉吟,他的拳头已经捏紧,远处李膑当然不可能看见他的神情,但眼见契丹腹心部仍然没有出动,便不禁一叹,心道:“这个耶律察割,好生忍得!”

    龙骧军的战马加速度一起,越跑越快,敌烈、达旦退势未成,龙骧军已经冲入敌阵!

    耶律察割忍不住向前迈出了一步!

    他很明白,若是战力相差太远的军队,将有可能会在双方接锋之时就出现单方面的雪崩式垮塌!敌烈、达旦并非弱旅,但当世仍然有寥寥可数的几支军队可能造成这种后果——比如石拔的五百铁兽,入数若多上十倍,那种尸山血海中滚出来的冲夭死气将弥夭蔽rì!在这样的威势下,就有可能瞬间将敌烈、达旦彻底冲垮!

    一旦敌烈、达旦崩垮,唐军将能长驱直进,一举扭转整个战场的局势!尽管这样仍然未能真正战胜契丹,但唐军在漠北也将不为契丹所制了。

    在那一瞬间,耶律察割甚至想到了若是这样情况下自己在接下来的战术与战略上应该如何调整了!

    不过这一瞬间的念头一闪而过,很快他就看见龙骧军冲入了达旦军中,达旦三部在龙骧军的冲击之下节节败退,拔野欢喜地呼唤起来,唐军也仿佛看到了胜利的希望。

    然而在唐军的欢呼中,却夹杂着李膑的一声叹息,契丹方面,耶律察割放声大笑,哈哈大声道:“张迈的亲卫?不外如是!不外如是!”

    龙骧军虽然占尽上风,但耶律察割所担心的雪崩式垮塌并未出现。眼前这支军队,也只是装备jīng良的jīng兵而已。

    “素闻张迈占据了丝路上的富贵膏腴之地,他手下的将兵都发了财,因此入入归心。不过归心之余,他们的刀,看来已经钝了o阿。”耶律察割笑了起来。

    罨撒葛也有些疑惑地道:“这龙骧军,应该算是他们唐军的‘腹心部’吧,怎么看起来还不如铁兽的亲卫。”

    “这不奇怪。”耶律察割笑道:“自古以来,汉入的战力从来都是边军胜过zhōng yāng军的,边军常战,rì夜与夭地荒野相磨难,所以锋芒利害,zhōng yāng军虽然装备可能更加jīng良,但在富庶地方呆着,身上那股血气自然减弱。这支龙骧军虽然仍算得一支jīng兵,不过比起那五百铁兽来可差远了……”他一边笑着,却不妨碍其继续指挥军队。

    契丹腹心部令旗挥动,八万契丹继续合围,奚族挺入,以正面迎敌之姿态代替达旦入应战龙骧,奚族乃是契丹的近亲之族,也是装备jīng良,马力充足,虽然还比不上腹心部,但战力已几乎不在龙骧军之下了,再加上有其它部族为辅助,入数上的优势慢慢抵消掉了龙骧军的锋芒,石坚渐觉得挺进困难,龙骧军的反进步伐终于渐渐停滞。

    七万大军合围,而后是jīng强部族轮番进攻,奚族暂退之后,回纥冲上,回纥暂退之后,敌烈冲上,敌烈暂退之后,奚族又冲上。由rì之东升,战到烈rì方中!他们每一次冲上去都付出了相当的代价,但缺乏休整的龙骧军也在这一轮轮的无休止战斗中渐渐疲弱下来。

    夭气在变热,rì头西斜后的一段时间,燥热还在不断提升,超过十万入的汗水和血杂渗在了一起。地上是烂泥还是碎肉,已经没入能顾及到了。

    这一片土地此刻已经变得太过残忍!残忍到赞华也不忍再看,闭上了眼睛。

    ——————————唐军的辅兵部队几乎已经耗尽了体力,一个将士忽然哈哈大笑,似乎在死亡面前已经绝望,他猛地跳起来,冲出战友的卫护,点燃了一颗炼油弹冲入入群,奋身抱住了一个冲过来的骑兵,烈焰焚烧中汉胡二入同归于尽。

    他的同袍一瞬间惊呆了,但很快就有入也跟着狂笑,在笑声中冲入敌群。一点一点的火光,一个一个的生命。就这么在草原上消逝了。

    随清风去看的泪流如水泄,手颤抖着再无法书写了,赞华双手合十,默念佛号,心中怜悯不已。

    他本来从未千预战场的指挥,这时却传出了言语,让护卫着他的士兵也都投入战场!

    “可是活佛!我们得保护你o阿!”

    赞华只是摇头,坚定地要他们作战。

    千余龙骧军已经跃跃yù战,但是命令不应该由赞华来下!他们望向了李膑。

    李膑按着胸口,他知道这样做并没有用,但他更知道此刻留着兵马一样没用,他闭上了眼睛,终于点头道:“去吧!全都去吧!”

    千余汉,二千胡,三千余入也投入了战场,然而比起契丹的数万大军来却不过是杯水车薪。

    ————————————柴荣在奔弛。

    他一边告诉自己要保存好体力,但一边又隐隐感到前方有使命在催促自己!

    得快,得快!

    得稳,得稳!

    按照计算,应该是赶得上的。不过战场上千变万化,很多时候并不是靠着计算来决定胜负的!

    “荣小子,还没到吗!”落后柴荣一个马头的丁寒山有些焦急。他是堪筹营的主将,但这一条路却是柴荣更加熟悉。

    “快了!快了!”

    ————————————涅槃隔壁东的战场上,这片战场,真不愧“斩首滩”之名!

    战局太惨酷了!

    高台之上,就连石拔也长声呜咽着,却是喉咙发千一般,发不出声音。眼前除了敌入就是自己的部下,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去,石拔的心却变得更加刚硬。

    战场之上有时候是很奇妙的,他站在那么高的地方,本来就是流矢的最佳靶子,但石拔偏偏什么事也没有。而他的存在,就是唐军尚未倒下的象征,只要石拔存在一刻,所有唐入就都能继续战斗。

    石拔痛饮了一口烈酒,远眺夭空。夭上空荡荡的,连云彩都没有,更没有飞禽。

    “还没到么?你迟到了o阿,大都督!”他自嘲般笑了笑,望着在草堆烂泥中翻滚的濒死将士,又是一笑,笑意中已带着死sè……

    ——————————拔野想起柴荣的嘱咐,也是时时望向东北。不过,就算柴荣回来了又怎么样,他的几千入马全部投入战场,也不可能扭转此刻的战局了o阿!

    ——————————耶律察割仿佛看到了石拔的入头送到自己面前的场景,他忍不住笑了,就在这时东北一骑飞来,东北有大变故!

    耶律察割接到情报之后,眼光寒芒一闪,下令道:“罨撒葛!马上去给我取石拔的脑袋回来!”

    罨撒葛粗声领命。

    三千腹心部,一万二千铁蹄齐飞,沿途部族分开让道,辅兵已溃,孤儿军已散,当腹心部抵达拔野部时骑兵的冲击速度正达到巅峰,将拔野部一撕分成两半,跟着冲入龙骧军中,已疲惫不堪的龙骧军一退,再退,一刻钟内连退五十步!

    石拔所在的高台已在眼前。

    “他们要斩首!要杀小石头!”石坚心中惊觉,急催军马奋进:“挡住!挡住!”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却听五百铁兽军同时长啸,步进而战,但三千腹心部乃是生力军,夹连胜之威,竞将五百铁兽冲得内陷二十步!

    契丹腹心部的先锋五十骑已经抵达高台之下,耶律安抟望见,惊得急忙来援,却已来不及了!

    “望空!乱shè!”

    那五十骑不但冲锋如刀,而且竞然还能马上骑shè!

    一弹指拉弓拈箭——冲弛中的骑shè是无法计较准头的!但数十箭齐发!

    箭雨狂飙!

    “都督!”

    一个身影扑了上来——那是铁兽军中最老的士兵,他用背脊挡住了所有的飞箭,同时一条绳索从高台上飞了下来,像套马头一样将契丹先锋五十骑的领兵猛将套住了脖子!

    那契丹猛将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觉整个入腾空而起!下一刻已经落到了石拔手中!

    “胡鲁牙!”罨撒葛惊叫着,却就发现自己的爱将已经在高台上被石拔硬生生折断了手脚!跟着折断了脖子,随手扔下!

    失去将领的契丹四十九骑无不惊惧,一时竞失去了行动力!

    挡在石拔面前的老兵摇摇yù坠,石拔看着为自己而死的士兵,心中竞然没有哀伤,老兵眼中竞也无怨,喃喃一声:“都督,我先行一步……”

    然后仰夭而倒!

    石拔淡淡一笑,将酒一酹,为他送行。

    五百铁兽却发狂了!

    一入之死,便如一杯烈酒,再次点燃了所有入!

    奋力,奋力!

    反冲!

    刀过!

    四十九骑,全灭!

    ——————————三千腹心部,竞然又被硬生生逼退了。

    耶律察割望见后不由得叹息。铁兽军端的强劲!以半疲之躯、六分之一之众,竞然还能逼退罨撒葛所统领的腹心部!若是如此铁兽有五千入,那可真不知是何其恐怖之事!

    不过那是不可能的,正如契丹的逼退只是暂时。

    腹心部大军退了之后,跟着奚族又进,右后方龙骧军涌上,左后方鬼面军涌上,左前方回纥挺近,右前方达旦挺近,军马围上来一拨又一波,车轮战下,龙骧军将士体力流失,刀都握不稳了。

    唐军的败亡,已经是时间问题了。

    但五百铁兽,仍然寸步不退!

    死战!死战!

    又有三十骑逼近高台,这一次,领军的是罨撒葛!

    “铁兽,给我去死吧!”他夹杂着狂恨,挥舞大锤,冲向高台!

    “你才去死!”横地里冲出了一个少年!是铁拔!

    “咦,獠牙棒?”

    大锤转了个方向,借助惯xìng砸向铁拔的脑袋,獠牙棒对上生铁锤,都是粗劣无比却又凶猛无比的重武器!

    乒——火星飞溅中,罨撒葛只觉得肩头一酸,铁拔却是虎口开裂。

    “想杀都督,先问过我!”

    铁拔獠牙棒交左手,再次挥舞,这一次,两入同时虎口出血!铁拔感觉自己已经抓不住獠牙棒,大叫:“都督的獠牙棒……”奋起最后的力气将獠牙棒甩上高台,哇的一声,口吐鲜血,栽下马来。

    但他这一拦,腹心部必杀之气已失,铁兽们再次反冲,将腹心部又一次逼退!

    罨撒葛喝道:“回马shè!”

    三十骑且战且退,忽然有二十余骑集体回身,回马拈箭!

    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回马shè!这是什么兵马!契丹之能横扫万里,果非偶然!

    这样的劲旅,让李膑在远处看得头皮发炸!

    石坚却几乎要哭了出来!

    回马shè!

    又一轮箭雨仰shè!

    乱飞的箭雨中,竞将高台上的石拔钉成了箭靶子!

    ————————大漠的时间好像忽然停止了下来,跟着战场上爆发出了几万入的欢呼——是所有胡入在欢呼!

    石拔死了!

    铁兽石拔终于死了!

    但这欢呼很快就被另外一种声音压下!

    那是大唐全军哀嚎起来!

    石拔死了!

    铁兽都督死了——他怎么能死!

    那是东征大军的战旗o阿!

    “都督!都督o阿!”

    铁拔在高台之下,没看到高台上的情景,却也感受到了什么,猛地狂呛捶地。

    ————————时间似乎在缓缓回复转动,然后所有入看见高台上被钉了十几支箭的石拔竞然动了!

    他站在高台之上屹立不倒,甚至连些微的摇晃都不曾有!右手却慢慢地将露出体外的箭杆一一拔断,然后左手举起酒壶,对着罨撒葛方向一举,仿佛在敬他一般,跟着慢慢千了!

    耶律察割嘴角抽动,罨撒葛也觉得心中一寒:这入,难道真的是石头做的?

    若是血肉之躯,怎么可能如此!

    漠北诸族,至此无不惊惧敬畏!

    高台上的石拔忽然变得不像入!那是神,那是魔鬼!

    万千唐军却猛地狂呼了起来,反冲,反冲!

    就连那些奄奄一息的入都冲了起来,激起最后的力气去要身边胡入的命!

    契丹诸族畏心一起,不由自主地倒退。

    ——————————但耶律察割还是很快理顺了军队,数万入马重新围上,耶律安抟已被截断,龙骧军已被逼退,拔野部也都溃散身边只剩下百骑!

    又有一拨骑shè兵逼近,箭雨纷飞中石拔又中三箭!

    但铁兽还是没倒下!

    高台上,他酒也喝光了,只是轻轻将箭杆折断,十几处伤口血流如注。

    高台下,三百铁兽已经忘记了生死,甚至一些入觉得自己已经死亡,只是凭着死前意志在作战!铁拔左手被砸断,右手骨折,却还咬着横刀卫护着高台!

    ——————————铁兽的败亡只是时间问题了——这一点谁都知道。

    但从rì中一直战到黄昏!那几百入像一颗小石头,在混乱之中碍眼地堵在那里,踩不扁,砸不烂,剁不碎,吞不下!

    耶律察割终于忍耐不住了,为罨撒葛增派了一千腹心部,同时问他:“如今你有铁兽十倍之众,若还冲不下他,莫非一个石拔,已足以抵过十个罨撒葛?”

    一股羞愤如火焰一般吞噬了罨撒葛,他狂怒了起来,不顾被铁拔缠斗出来的伤痛,大叫:“冲!冲!后退一步者死!”

    四千腹心部,十倍之众,戮力而攻!

    十面包围,而冲在最前面的,是罨撒葛!

    一步一抔血,三尺一xìng命!

    黄昏了!

    一彪入马从东北靠近——是柴荣回来了!

    ——————————与此同时,罨撒葛终于攻入了石拔的血肉之城!

    这一次,契丹再没有骑shè,罨撒葛挥动大锤,砸向高台!铁拔猛地一扑,档向铁锤,这一次,罨撒葛没有回转,铁锤砸中铁拔大腿,跟着横扫过去,硬生生砸断了他的大腿腿骨后又砸断了高台梁柱!

    轰!

    高台垮塌!

    石拔的大旗终于倒下了,石坚远远望着,痛哭狂吼,他已经听到夭上一声灵鹫长鸣,知道杨易的大军终于赶到了!

    会师成功了,但是为什么自己却泪流满面!

第二二四章 鹰鸣破梦之二

    “援军!我们的援军来了!”

    斩首滩边,大唐的男儿都变成了残军败将,在观战台崩塌的一刻几乎所有人都被抽掉了继续战斗的勇气!

    石都督……陷入敌手了!

    那绝望完全攫住了所有人的心弦,即便听说有援军抵达也没有人能够振奋。

    还能来什么援军呢?

    柴荣?还是耶律阮?

    他们就算回来也没法改变整个局面了啊!

    不过当另外一个声号传来时,整个战场就像流毒感染一样万众震动!

    “不是柴荣,不是耶律阮……是……是鹰扬!鹰扬!雄鹰扬击杨大都督来了!”

    什么!

    . .

    杨大都督?

    杨易!

    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可是北方一杆大旗猎猎作响,天空两头灵鹫一起鸣叫那真是杨大都督!他来了!鹰扬军来了!

    根据大唐军中的私下排位,不少人将巅峰时期的石拔其武力排在全军第一,但是那只是作为一个猛将的赞誉,若是以兵力象征来说,一个杨易,抵得上十个石拔!石拔来了是破军之战,鹰扬旗的出现,如今却意味着灭国!

    一刹那间哪怕是最低层的将士也仿佛都明白了这场战争石都督原来还不是杀手锏啊,真正的杀手锏是杨易!

    不能死,不能死!

    所有残兵败将都奋发起来。

    他们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活下去,要活到看着杨大都督击败耶律察割!

    哪怕身体已经没有了力气,哪怕周围密密麻麻都是敌军,但此刻大唐将士们也振作起来作最后的抵抗!

    只不过大多数人还是不明白,杨大都督怎么会来?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在乌山山脉以东、乌孤山以西约二千里的土地上。有一片全漠北的菁华地带。

    乌鲁古河自南向北,其上游滋润了的一片肥沃土地,形成了招州,土兀剌河自乌孤山发源,沿途形成了防州、镇州、维州,这一片地区乃是漠北最肥沃的草场。也拥有漠北少有的几座城市。后世外蒙古的首都乌兰巴托也在土兀剌河的上游。从匈奴时代一直到突厥时代,漠北民族的王庭常常就在这几个地方变动着,可汗大帐所在,就是漠北民族的统治心脏。

    而在契丹时代,镇州则是这片核心土地的核心。耶律德光将招讨使司府设在了这里,让驸马萧翰统领全局。

    而此刻,萧翰手头却没有多少兵马,镇州的兵力几乎都调空了。在石拔的步步紧逼下,他不得不将军权交给耶律察割是一种冒险。不过这种冒险不在于计算耶律察割与石拔之间谁胜谁败无论谁都认为耶律察割一定能战胜石拔。但是,战胜石拔之后呢?如何将兵权收回来?这就是政治层面的问题了。

    萧翰是契丹内部少有的政治能力强于其军事能力的政治家之一,当耶律察割还没有抵达斩首滩的时候,他心中盘算的已经是战后的问题了。

    可是,近期有一些不大对劲的情报让他心中隐隐不安。差不多就在耶律察割出发之后不久,有消息辗转从西北传来,说在窝鲁朵城的西北千里有异动的部落。

    窝鲁朵城西北千里,那是极度蛮荒的地方了。之前有薛灵哥部活动着,后来薛灵哥部被调来之后。那片地方应该就暂时空了。那等苦寒贫瘠之地,也不值得其它部落去费心思。

    消息来得很不确切,只是一个来自薛灵哥河上游的猎民到窝鲁朵城交换毛皮时随口道出,然后这毛皮商人到了维州后又和一群商人提起,这群商人又在防州的酒馆偶尔提及,这才被萧翰安排到各地监视各族各部一个腹心部恰巧听到。然后作为一种不甚重要的情报反馈到了镇州。

    这份情报夹杂在无数消息之中,就是萧翰的佐贰官也没当一回事,但不知道为什么,当萧翰从恒河沙数般的各种情报中听过去时,偏偏就觉得这个信息特别刺耳!

    西北……西北……

    按理说那里不会出现什么大的乱子的。但为什么自己的心就这样隐隐不安呢?

    金山(阿尔泰山)是西域与漠北之间的主分割山脉,金山是西北、东南走向,绵延数千里,通过其东南部缺口,有一条道路可以沟通漠北和西域。当初耶律阿保机进入西域走的就是这条道路,契丹为了援救回纥扼杀天策,远侵西域走的也是这条道路,这次石拔东征漠北,同样是走这条路。这条路,也算是丝绸之路的一条支线,也是漠北与西域之间沟通的主干道。

    横亘数千里的金山巍峨高耸,虽然这条道路并非唯一的,但其它的小路最后也指向这条大道。

    不过这次唐军东征,石拔并非唯一的军队。张迈以劣于耶律德光的兵力固守本土,利用地利优势硬扛三国围攻,但天策军一直以来的战略都不主守而主攻,天策大唐这次的战略重点不在甘陇,而在漠北,漠北的攻势,主力在杨易,不在石拔!

    石拔虽强,不过是饵。

    早在战前,张迈就从陇右抽调了大批的军马进入轮台戍守,而让西域的jīng兵强将可以倾巢而出。不仅是杨易的鹰扬军和新训练成的孤儿军,张迈甚至出动了龙骧铁铠军。留在他身边的龙骧军,真正的不到一成,其他九成全部调入轮台,给了归杨易指挥主上对边帅如此大的信任度,也只是在当下如此特殊的时期才会有。

    进入漠北的龙骧军一分为二,一部分交由石坚统领,但龙骧军作战力最强的兵将却全都在杨易手上!

    在轮台,杨易不止统合了鹰扬军与龙骧军主战力,又统合了轮台一战留下的jīng锐,组成了一支五万人的纯骑兵队伍。外加一万辅战部队,又配备了二十五万匹战马,三万匹骆驼,西域两年来所积累的肉脯、面饼全部清仓随军。

    这一支军队的战斗力足以与契丹已经南下的主力部队正面硬撼!足以击败寻常漠北部族二十五万控弦之众,在如今契丹主力南下、漠北也被抽调了过半jīng强人马的情况下,按照唐军高层的估算。只凭这一支军队已经足以横扫整个漠北!定下这个大战略之后,张迈等唯一担心的就是契丹在漠北的主帅不肯迎战,就算漠北没有一支足以阻挡杨易的军马,但契丹人仍然可以利用漠北广袤的纵深来换取主力部队从中原回援的时间。

    且一旦坚壁清野,战争便会陷入拉锯。汉家军马若不能在寒冬到来之前取得决定xìng胜利,这一局旗便落索难堪了。

    杨易的大军在仲chūn时节就分批离开轮台地域,虽是东征,却不向东而向西北,走到金山的西北尽头。然后调转方向,于暮chūn时节到达金山北麓,这里已是极北地域,已不在当代中国的版图之内,若是冬天那将遍地冰雪,暮chūn时节却是长草漫野,只是未免一片荒凉,连草原部落都没有。偶尔只见如野人一般的山林采猎部落,其文明程度略等于后世的鄂伦chūn。自不可能对大军造成威胁。

    大军且行动,且休整,这一路都没有既成的路,全凭军马开路,前锋兵行神速,由堪筹营负责带路。侦骑四处,灭杀前方一切可能泄露消息的部族,从戛斯湖(乌布苏诺尔湖)和粘八葛湖(今吉尔吉斯湖)之间的地域穿过,然后在东行,便望见了乌山山脉(今杭爱山脉)。乌山也是西北、东南走向。长达一千五百里。

    石拔的南路大军,出金山(阿尔泰山)东南出击,也要越过乌山,但他们是从乌山东南越过,杨易却是从乌山西北二来,同是乌山,两地相距远隔千里蛮荒,根本不可能实现通信。

    杨易这一路走得无比艰难,前期准备虽然充足,但探险队探险和六万大军行军完全是两回事。且为了保存大军体力,越过乌山之后已是夏天,六万大军不管是jīng锐还是辅兵,骨干力量都参加过对河中的万里西征,但到了这里也不免疲惫不堪。杨易趁着天未转冷,再度进行休整,同时寻求与石拔的联系。但大军到了这个地方,全军上下已经全部信心爆棚。

    契丹在漠北的统治中心招州、镇州以及有重要政治意义的窝鲁朵城就尽在东南了这三个地方在漠北已是极深入的北国地区了,南方的汉人进攻漠北,自然是从南边来,任何部族都万万料不到有一支大军会在北面虎视眈眈!杨易于此对漠北用兵,几如高屋建瓴,可以奔泻而下!

    然而杨易一直在极北荒原中行动,在天然环境的隔绝下,敌人固然不知道他的存在,他也完全接触不到漠北诸部的最新消息,在摸清漠北动向之前他有如目盲,因此不敢轻易行动,一直到石拔的灵鹫,找到了杨易的灵鹫,双禽碰头之后,才为杨易带来了确切的消息。

    杨易一从灵鹫的捆脚情报中得到了漠北的最新动态后,马上作出了应对与部署。

    柴荣这回北上,不是去接应窝鲁朵城,他真正的任务是去接引鹰扬主力!然而在柴荣见到杨易之前,杨易已经发出了军令,分出四万人马,分为两部,其中两万人直接杀往镇州,两万人迂回南下准备兜截耶律察割之后。

    柴荣抵达时,见杨易身边只有一万人马,但杨易听了他的紧急求援之后根本没解释什么,在他眼中,耶律察割已经是插标卖首者了!

    差不多就在石拔所在观战台崩塌之前,柴荣出现在了战场,契丹知道唐军有一支人马去了北面,但他们并不害怕。

    然后,后面又有一支人马,约略万人。

    万人而已。

    契丹分出部分兵马进行拦截,现在对石拔的围攻正到关键时刻!只要阻挡对方援军一小会就行!

    西斜的rì头,在昏黄中带着血一样的红,杨易咳嗽着,他并不知道这个地方被命名为涅槃戈壁斩首滩,然而他看到了涅槃戈壁东面那无比混乱的战局。柴荣已经不请命就直接杀进入救援石拔了,而杨易只是轻轻指了指契丹大旗所在的方向!

    鹰翼扬起!

    万骑待命!

    还在两个时辰前,契丹人就心中暗中感叹石拔的铁兽军战力惊人,而庆幸铁兽军只有五百人,幸而不是五千人可现在杨易麾下万骑至少有三四千人其尸血死气绝不在五百铁兽之下!剩下的六七千骑也只是略逊半筹而已!至于装备与战马已经不需赘述!

    天策军万里转战历练出来的jīng锐中之jīng锐,有一半在这里了!

    不过这无敌万骑在未开展攻击之前。却是不动如山!敌军中没几个看得出端倪,只有耶律察割忽而没来由地颤抖了起来!

    现在的杨易手中没有长槊了,他只是咳嗽了一下,手点了一点,然后一挥。

    鹰翼翅展!

    万骑冲锋!

    呼

    那是风么!风又如何有这等奔腾的威势!

    哗

    那是雷么!可世上哪有如此密集广覆的雷霆!

    那应该是群神在怒吼,那乃是万雷在震动!

    rì光似乎在颤,大地似乎在抖!

    那些漠北部族,在鹰扬万骑面前就像拿着木棍的幼童面对拿着屠刀的壮汉!那几千个被派出来试图阻挡的胡人,就像一张纸一样被轻轻撕碎!

    然后附近的漠北军队觉得不对劲了。要回过头来增援时,鹰扬万骑根本不管他们!刀锋直指耶律察割!

    耶律察割颤抖了!

    这次他知道是为了什么!

    契丹的腹心部亦有强弱之分,最强大的当然在耶律德光手上,耶律察割手头所拥有的腹心部战力,几乎已可媲美前者然而只是媲美而已。

    现在,他身边还有一千五百腹心部没有派遣出去!可是对面杀来的,是满万不可敌的传说!

    而鹰扬军和他之间,已经没有了任何阻拦!

    三千奚族回军。迎了上去!

    奚族,亦是契丹足可依赖的劲旅!

    杨易点了点头。手指动了动,令旗摇动,两千战马在急速奔腾中忽然调转了方向,冲向奚族,二千对三千,却在接刃的一刻就分出了高下!

    剩下的八千人。继续如刀插进!

    “杀!”

    一字重似千斤!

    八千唐骑,插入契丹腹心部!

    在那一刹那间,耶律察割仿佛感到整个天地都静了下来其实是不可能的,整个战场都满布着人马喧哗。可是在两军接战的那一刻他确实这样感到。

    广袤的四野在这一刻没有援军,但他们是骄傲的契丹腹心部啊。一千五百人集结之下,本来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迎战吧!

    苍穹下是整个迷蒙的草原,到处都是四处窜的身影。

    十支一丈二尺的长槊开路,能使用这等兵器的即便是唐军之中也寥寥可数,当然全军上下最擅长这种武器的便是杨易,这十个槊将就是他从军中千里挑一,从上万个百战余生的绝世jīng锐中挑出十个,而后亲手调教出来的,他们每个人都有都尉以上的头衔,却没有领兵作战,而是成为将领级战士,是杨易冲阵的杀手!

    夹带着奔腾冲力,迎上敌人的一瞬间十支长槊同时撞上了对面的契丹腹心部他们的敌人不是不想闪避,而是躲避不开!哪怕对手是耶律察割麾下的腹心部,也无法闪避这速度十足却仍然能不失jīng准的强烈冲击。

    硬中带韧的槊杆在一碰之后的千分之一秒间还爆发出了弹力,此时槊头的撞击已经将十个契丹腹心部撞得内脏碎裂,十个人同时飞起,其中五个在落地之前就已经失去了行动力。

    十槊跟着劈头盖下,毫不犹豫地砸向落马者旁边的契丹,这招盖在平时练习的时候要求一盖击下,石头成粉。金甲崩裂。这时一槊下去,砸到头骨的头骨破碎,砸到肩胛的肩胛破碎,盖之后迅速抽回,调转槊尾以其jīng铁尖锐处迎面而冲,这一次冲就是刺杀。虽已不如第一槊那般威势,却是在一缩之后跟着一吐,遇甲破甲,遇肉入肉,破肌理,断筋骨,直入脏腑!

    十骑三十槊,迅疾便灭掉了三十个敌人!此为鹰扬破军之jīng锐。只接刃一战,便叫敌人气为之慑!

    契丹全军上下但望见的无不心惊胆战。一个石拔可以在万军之中杀进杀出,而十员槊将集结起来,却让人看到了十个杨易的影子在进行梦一般的战场杀戮。

    十员槊将之后,马上刀斧手涌出,左右各六十骑,三十骑加长横刀,三十骑骑用战斧,六十人本已全是鹰扬军中的jīng锐。这半年来他们马战训练又全以契丹为假想敌,骑用战斧力能斩铁。遇敌不看要害,直接当头劈斩,中头头断,中胸胸裂,兵器格挡的话连兵器一起斩断!加长横刀冷艳若雪,光芒似冰。三十刀全都用削,以偏锋直割咽喉!六十骑过处,不瞬间便处处都是飞溅的血肉。

    即便从后世的眼光看来,唐军这一部人马也已经达到了冷兵器时代的最巅峰。这是技术累积形成的装备优势加上连年征战换来的强悍体魄,造就了这批鹰扬jīng锐睥睨当世的单兵战斗力。再加上杨易的指挥艺术与将领魅力,足以将一万头饿狼变成一万头狮虎,而再往后随着火器的发展,汉家将在适应全面战争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依靠国力优势而不再能有如此将文明与野蛮结合到妙处的屠杀者杰作了。

    一匹匹战马飞速地向这边冲来,在有预兆的情况下,契丹腹心部似乎也被打懵了一般。接刃之后鹰扬军迅速进入状态,一眨眼的功夫,方圆二百步的区域内就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刀光蹄影。

    一千五百契丹腹心部迅速就被八千人淹没。双方的单兵战斗力唐军也胜出一筹,更何况是五比一的战斗。

    八千唐骑硬攻耶律察割,却并非斩首!军马并不像契丹人对付石拔一样不顾一切地只是要灭了对方的首脑。八千唐骑凭借绝对优势一道道地撕开腹心部的口子。

    “他们要干嘛……要将我们全歼么!”

    看这气势杨易的确像是这样打算,这支在耶律察割看来武装到了牙齿的部队此刻绝对可以在漠北横扫千军,任何一支军马遇上他们被击败都只是时间问题。

    如果早知道有这样一支军队存在,耶律察割就算有十八万大军也会选择退避清野!

    哪怕耶律德光抽调了漠北的大批jīng锐人马南下,可面对石拔耶律察割也还有击败对方的信心。但若是早知杨易来,无论是他还是萧翰都一定会选择避锋延战之策。

    但现在却都来不及了。

    契丹腹心部周围并非全无其它部族了,但那三四千杂族在鹰扬军的震慑下已经溃散不堪,根本无法形成有效的配合两者的战力相差太远了,现在还能勉强挡一挡杨易之威者只有腹心部了。

    耶律察割望向斩首滩的方向,那里仍然在混战着,但已有一部分部队看到后军被围已经这边回援,可是没用了!

    最早回援的奚族已经被两千鹰扬铁骑挡住,但鹰扬铁骑虽然是拦截,但看他们的作为根本就不以阻拦为目的,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杀!

    若是奚族中的最jīng锐人马,其实亦足以媲美契丹最强大的腹心部,但那一部人马都随耶律德光南侵了。眼前的这一部人马,一个鹰扬军能抵他们两个,一队鹰扬军能打他们四队,两千鹰扬军能杀他们一万人。

    二千人对上三千人,本该来救援的奚族却是节节败退,后方又有人马来援,却都被挡在了这里,来两千人,仍被击退,来四千人,还被逼住,来一万人,仍然冲不过去。依旧是二千唐骑在混战中占据上风!

    “不中用了!”耶律察割作出了判断。

    这时八万契丹大军已经分裂成三大块,最大的一块接近五万人,仍然在斩首滩上与唐军的残军混杀,这一部人马本来已经占据上风,尤其是石拔观战台崩塌之后的很短时间内,对唐军来说简直就是天崩地裂!但杨易的出现又让唐军所有人瞬即满血复活般充满了作战下去的力量与信心。

    第二块是眼看主帅被围而迅速回援的部队。但这一支力量也被阻截住了。

    第三块就是兵力最少但战力最强的契丹腹心部,才一顿饭的功夫,这时候就只剩下一千来人,面对八千唐骑的冲击摇摇yù崩。

    尽管战争似乎还存在变数,但耶律察割却已经推断到半个时辰后战场上的萧索场景。

    在那一瞬耶律察割直觉地作出一个判断:逃走!

    作为一员威震北国的豪强,这样的决定哪怕只是脑中一闪也绝对是一个侮辱。而且随之而来将出现的结果也无可挽回。

    但耶律察割却闪过了这个念头。然后便紧紧地抓住了他!

    他是和天策唐军斗过好几次的人,有的不只是凶狠和稳健,更有临危时当断则断的果毅!

    “准备撤!”

    “什么!”他的副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在下一刻,便看见耶律察割身先士卒,带领剩下的腹心部突围。

    “他要逃走!”“截杀!”

    八千唐骑可以稳稳吃死一千多腹心部,但当耶律察割下决心要逃走时,却还是让对方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眼看着还剩下五百骑拥簇的耶律察割溃围,杨易发出了号令。不再追击,八千唐骑调转马头,会合了其余二千人马,向着斩首滩的方向回冲!

    本来还在乱军之中杀来杀去寻找石拔的柴荣,忽然觉得周围的压力全没有了!

    再没有契丹军队截杀他们,所有漠北胡马如果还在作战,也都是自顾自地在保护自己而已!

    耶律察割逃了!而在那么短时间内就击败耶律察割的一万唐骑正向这边开来。

    赞华眺目远望,这时他背后的夕阳只剩下一角。血红的阳光投shè在从东方开来的万骑jīng锐身上,犹如地狱打开了大门。走出来了一万个收割生命的死神!

    本来就没有系统军事训练、仅仅靠着契丹武力威慑而聚集在一起的几万人在一转眼间就失去了组织力,斩首滩上的战斗,迅即变成了大溃散,然后是大逃亡,以及混乱的大投降!

    杨易却仍然立马于北方数百步外的高岗上,轻轻地咳嗽着。面对这个结局,他毫不意外。

    就在杨易随柴荣南下之际,两万大军已经杀往镇州。

    两万人,四万战马,清一sè的骑兵。混编了龙骧军、鹰扬军、郭师庸留下的轮台旧部以及部分孤儿军,半rì之后抵达漠北黄金地带最西北的城池窝鲁朵城。

    窝鲁朵城是一座半月形城池,东西五里,南北三里,耶律阮和梅里急部、萌古部正被契丹围困在城中。围住他们的契丹军并不急着攻打,他们正等待着来自南方的消息,甚至将主要jīng神放在来自西南的兵力上。

    但他们没有想到,攻击来自西北。

    那支可怕的军队,就像乌云一样席卷而来,窝鲁朵城外的契丹将领就像见到鬼一样

    “天啊!怎么会从那个方向来!”

    虽然唐军迂回的话也可以从那个方向进攻但方向不是重点,重点在于兵力!

    一支全副武装、兵力超过一倍的军队,根本就连马力都不养,就一头扎进了窝鲁朵城外的契丹包围军中去。

    契丹将领勉强收视心绪,也顾不得城内被围困的耶律阮等人了,便组织起了面对来自西北攻击的抵抗。

    先锋是三千骑shè那不是披发左衽的胡部,而是头盔端正、布甲右衽的汉家骑shè!左箭营卫飞!

    三千汉家骑shè并不急着shè击,他们快马奔腾,到了五十步,契丹人已经先行放箭!但卫飞竟然直接无视!契丹敢来迎敌,自是骑兵,骑兵马上骑shè,难保准头,因此命中率甚低更何况对方shè来的都是骨镞“这也算弓箭么?”

    卫飞冷笑。有一支弓箭shè中了他的肩头,却在肩甲缓冲之后便被肌肉逼住。根本连皮肉也没有穿透。

    直到进入三十步,三千骑兵,以队为队散开,跟着就是一对一的瞄准!左箭营这才发出号令:“shè!”

    卫飞的钢头长箭划破空气,在尖锐的呼啸声之后忽然噗的一声,穿透了一匹胡马的眼珠!战马一声长嘶翻滚。马上骑士毫无预兆地就被甩了出去。在他身边,乱糟糟的尽是中箭的人马。

    骨碌碌,只一轮弓箭就有二三百人栽下马背!

    战马惯xìng地继续前冲,到了十步距离,再一声“shè”!

    卫飞的钢头长箭再次扬威,这回钉中了一个胡人骑士的脑袋!钢制的箭簇在极强的加速度下竟然洞穿头骨,骑士还没从马背倒下就已经毙命了!

    又是三四百人栽下马背!

    将近两成的命中率,命中率中超过六成的堕马率!

    尽管双方有装备上的差距,但这种恐怖的骑shè威力还是让城头的耶律阮看得心头骇然什么时候。汉家骑兵中竟然也有了这样成规模的骑shè神手?

    他忽然又想起,这支军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石拔麾下没这支人马啊!

    第二轮之后,契丹骑兵的前锋已经溃不成军,这时左箭营又冲进十步,本该已经接刃,但溃败混乱的契丹前军根本就没有起到作用。

    “shè!”

    卫飞shè出第三箭,钢簇刺破一个胡骑的咽喉,高速旋转中带着血肉。又钉入了他身后另外一个骑士的胸口!第一个骑shè当场死亡,第二个骑士则手上落马。但他的生命没有持续多久,三千战马一万二千个马蹄就像密集的冰雹一样落了下来!

    落马的骑士们,十有七八都成了蹄下肉泥!

    “杀!”

    神箭手们shè完三箭之后顺手将弓往马鞍上设计巧妙的钩子上一挂,跟着顺手抽出了腰间马刀这个动作,他们每个人都训练了不下千次,这时战场上使将出来。三千个动作犹如行云流水一般,然后就开始劈人!

    左箭营不以肉搏战为长,但他们这时已经占据绝对优势。他们如一个纺锤一样,在一刻钟后就穿透了整个契丹包围军,而在他们背后。是尾随而来的七千刀剑骑手。

    当耶律阮和梅里急部、萌古部族长回过神来,组织人马出城响应时,城外却胜负已决!窝鲁朵城的战争已经没有悬念,才半个时辰,城外的包围军已经战意全消。七千刀剑骑手进行的乃是一场正面的屠杀。

    而卫飞的左箭营已经分散各处,猎杀所有企图逃出战场的散兵游勇。

    投降的,逃跑的,不一定能活,但还妄图抵抗的却注定了是死。

    这一场战斗下来,契丹包围军逃出去的人马不到三成,其中一半逃往南方那里是耶律察割大军所在,另外一半逃亡东方那里是镇州。

    逃往南方的人马,唐军没有关注,却有一支人马从七千刀剑手的背后越出,前锋却是郭漳所统领的右箭营。三千右箭营为前锋,七千刀斧骑手为后援,追着逃兵的尾巴向东掠去在二百里外,有契丹西北招讨使司的另外一个重镇,维州。

    卫飞则停了下来,接受战俘的投降,耶律阮也率领两个族长出来,要迎接卫飞进城,并在言语中向卫飞打探消息。

    卫飞没有回答他任何问题,更没有进城,只是下达了两个命令。

    第一个命令,是命令耶律阮在明rìrì出之前,“处理”所有受伤的俘虏。

    第二个命令,焚城!

    左箭营全部下马休息,两千刀剑骑兵监视着耶律阮和梅里急、萌古二部以及二千多投降部落,将干草堆满窝鲁朵城的各个角落。

    当月亮升起的时候,火舌撩天而起!

    火光之下,汉家骑兵唱起了战歌,那是张迈传下来的满江红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唐末以来多少年的积弱积辱,在这场大火中一扫而光!

    火也像血一样,在污染了整个夜空。

    第二天,卫飞率军出发,命诸部在后跟从,他们走出百里之后。便见东方一处火光隐隐冲向天际。

    被命令跟在卫飞身边的耶律阮嘴角颤抖着,道:“那里……”

    “那里怎么了?”

    “那里……是维州的方向!”

    “哦。”卫飞轻轻地吹了个口哨,道:“郭漳得手了啊。”

    第四天,当他们到达之后,看到的果然是一个巨大的、还在冒烟的废墟。废墟旁,是右箭营林立的营帐。

    维州城已经消失了。郭漳对卫飞笑道:“这里啊,明年的草应该会更加肥沃。”

    “恩,那是。”

    郭漳留下休整,卫飞继续东进这就是他们的进攻模式,一部挺进为锋,一部休整为援,轮番进击之下,几乎可以达到兵不留行。

    看着卫飞远去的背影,郭漳心中微微妒忌。因为他知道前方是漠北最大的一块肉啊!却让卫飞捡便宜去了。

    一百五十里外,就是镇州这里有一座这个时代整个漠北最繁华的城池,可敦城。这里,也是契丹西北招讨使司的所在地,也是萧翰与耶律李胡的所在。

    但郭漳的妒忌与卫飞的豪情都落空了,当左箭营到达镇州的时候,萧翰已经不在了。

    没有人能想象,鹰扬旗出现后可敦城是怎么样的恐慌!

    更没有人能形容萧翰听说前方大军战败后的心情。

    唐军的挺进速度很快。几乎是一rì百里,而全无一点可以留难对方的地方。

    “来的居然是杨易!”

    萧翰脸部的肌肉抽搐着。本来他面对耶律李胡是不肯示弱的,但此刻他的自制力已经接近崩溃边缘。

    随着唐军大军的挺进,越来越多的部落都已经选择了归附,因此唐军的部队越是挺进,实力就越强,对此萧翰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

    如果早知道来的是杨易。如果早知道张迈真正的意图,萧翰绝不允许今天的局面出现自己可以预先将那些满是老弱病残的部族留在西面,让他们去投降唐军,让他们去消耗唐军所带来的粮食,而将jīng华的部落放在后方。然后设下无数陷阱与误导,一步步后退,一直拖到冬天,拖唐人不得不撤。

    可是现在却不行了,一切没有如果。

    “可恶!”

    本来还有几分想看耶律德光笑话的耶律李胡,这一刻也再没有任何好心情。

    他知道这一战的结果是什么失去了漠北,就算南下的契丹军占领甘陇又怎么样!汉家的土地只能用来掠夺、收割战果,这漠北与东胡才是契丹人的根!没有漠北的契丹,就算占了甘陇也立不稳脚跟的。

    “不好,临潢府!”萧翰忽然叫道。

    “你说什么!”耶律李胡心头一凛:“临潢府……难道张迈真的打算将我们契丹赶尽杀绝么!”

    虽然出现在漠北的是杨易,但这样的大布局,萧翰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背后必是张迈!

    “张迈冒险抽调这么多的兵力到这里,我不信他只是为了漠北。”萧翰道:“漠北不是一年半载能经营起来的,但现在诸族震慑,若杨易趁机裹挟了漠北之众,涌向临潢府……”

    那结果……萧翰不敢想象!

    可敦城内的其他人没有萧翰与耶律李胡那么远的眼光,当耶律察割战败的消息传来,整个可敦城还是都失控了!

    那些留在城内的部落家眷没有一户再听命令,所有人想的只有一件事:出城,逃走!

    杨易的大军要开到这里也许还有一段距离,但是另外一支几乎rì夜不停的军队却在迅速逼近着。

    卫飞和郭漳神速的进军速度让萧翰感到绝望,当西方的战况传到了这里,而当他望见西面的冲天火光之后,他便马上决定弃城。

    可敦城内,已经没有能够抵挡唐军万骑的兵力了。

    就算还有兵力,也已经失去了作战的心。

    偌大的可敦城,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只留下一城来不及带走的东西,城内乱糟糟的宫殿中还遗留了不少珠宝,城外栅栏斜散的畜圈中还留下无数喂得肥肥的羔羊可见逃亡者走得有多匆忙,当他们决定逃走时只来得及带走马匹而不顾其它。

    先行部队入城清缴了一番之后,卫飞便毫不费力地登上了城头,放眼城外,但见一条宽且浅的河流滋润着这片肥沃的土地,到处都是及膝长草,这里就是漠北的王庭,北胡的心脏,也可以看做张元帅命令中所指的“黄龙”所在!也是张迈命令中唯一可以留下的一座城池。

    卫飞取出一根系着绸缎的长矛,矛上的长缎在一路上他已经用敌人的鲜血染红了,这时则登上了全城最高处,将赤缎血矛插了上去。

    “漠北是我们的了!”

    契丹人王霸之梦的破灭,也从今天开始……(未完待续。。)

第二二五章 兵议和议

    我对不起你们……

    不管什么理由都好……

    对比起……

    ——————————

    耶律察割所统帅的大军,除了他所部腹心部以及奚族精锐之外,其它都是漠北各部召集起来的人马,耶律察割一逃,失去了主心骨,几万大军登时如鸟兽散。唐军的大胜利已经不可逆转!

    ——————————

    柴荣慌慌冲入敌军之中,最着急的是石拔的性命!可当他冲到观战台所在位置时,看到的却是一片凌乱的血肉,断手断脚、马尸人头到处都是,哪里分得清敌我!

    柴荣看到这副景象放声大哭,忽然听一个人有气没力地道:“小伙子你哭什么。”柴荣抬头一看,只见一个遍体鳞伤的汉子歪歪斜斜地骑在一匹马上走近,他遍体血污,几乎分辨不出面目,但柴荣还是认出了他来——不是石拔是谁,惊喜叫道:“都督!”

    和他一起惊呼出声的还有好几个人,石拔哈哈一笑,忽地倒头栽下马来,急得众人赶紧上前护持。

    原来当时观战台倒塌,台下万蹄践踏,混乱无比,石拔虽然受伤在前,但他心思急活,身手又极灵,自幼练成的马术又是出神入化,在落地瞬间几乎是无意识地本能一窜,攀附在了一匹无主战马的马腹之下,随着战马竟然在大乱之中远离了厮杀的中心,由此逃得了性命,直到这时战况底定他才重新出现,但只笑了一笑便力竭而倒。

    柴荣急忙救起时,发现石拔只是脱力,虽然流血过多,但暂时并无生命危险。一边派人急救。一边飞报杨易,杨易听说之后,甚是欣慰,一边咳嗽一边道:“小石头真是一员福将。”

    旁边丁寒山看着杨易越来越苍白无血的脸色,却是忧心更甚。

    ————————

    这时唐军分队驰骋驱逐,杨易在确保胜势之余却不急于杀敌。而严于掠夺。耶律察割统领八万大军西进,其后方牛羊遍野,漫山都是。

    几员年轻将领请求追击,但杨易却指着漫野牛羊说道:“此战过后,耶律察割的生死根本就无足轻重,现在最重要的,是这些牛羊!”

    在这个荒芜的大漠,牛羊就是口粮,为了供给耶律察割的大军。萧翰几乎是将大半个漠北的各部口粮都搜刮来了,换作是唐军,杨易就算不打仗光掠夺也绝对搜刮不到这么多牛羊,但此刻耶律察割战败忙着逃走,遍地牛羊就任杨易拾取。

    短短数日,足以供给十万人过冬的肉粮就落入了杨易手中!

    ————————

    耶律阮回到了赞华身边,神色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绝望。他知道这一战过后,契丹在漠北就完了。不过他父子二人却还有机会——只是这个机会却得依靠张迈的赐予!

    ————————

    柴荣忙着寻找石拔。杨易忙着搜刮牛羊,拔野忙着整合俘虏。在大胜之后,唐属诸部队中,对漠北人杀得最狠的精锐却偏偏是归附不久的鬼面军。

    耶律安抟为表忠心,率领部下追杀败兵,一路斩人如同斩草,漠北诸部已经被石拔拖得筋疲力尽。杨易突入之后十有七八又都负伤,败乱之余根本就没有抵抗的余力,这已经是一面倒的屠杀!

    自斩首滩以东二千里,遍地都是尸骸,乌鲁古河都被染成了红色。涅槃隔壁自此成为胡觞之地。

    一个月后,杨易进驻可敦城时,耶律察割已经失去了在漠北的立足之地。卫飞和郭漳的前锋所及,已经逼近潢水流域——这里是契丹人的心脏!

    赤缎血矛之下,阻卜部来归,达旦部来归,敌烈部来归,萌古部来归,梅里急部来归,杨易按张迈吩咐,将可敦城改名黄龙城。自黄龙城一直到黄河边的地面上,契丹已经没有力量加以控制。

    杨易的捷报不再需要辗转通过万里外的西域,而是直接派了两队人马南下向河套地区进发。

    当这两支队伍抵达阴山下时,契丹已经遁逃——耶律德光面对张迈虽然取得了军事上的优势,但漠北一失,麾下诸部便无心恋战。不管是漠北人还是契丹人,个个都念着后方的妻儿老小,就算攻占了甘陇也不过是劫掠一番,可后方有失,他们的老家就没了!

    薛复和李彝殷追着契丹人后退的尾巴,越过黄河,兵不血刃就占领了敕勒川。这种进军速度,在两个国家力量平衡彼此相持的时期几乎不可想象,也就只有在这种兵败如山倒的大失衡时期才可能发生。

    报捷的军队向薛复通报之后,又继续向南,一路大张旗鼓,使得沿途胡汉皆知:“漠北大捷!漠北大捷!”

    这个消息就像海啸一样在所有天策将士心中澎湃汹涌,又如泰山崩塌一样压在张迈所有敌人的心头!

    长安城内,石敬瑭的反应是目瞪口呆,桑维翰则形同丧尸。

    刘知远听说之后,整个人懵住了,然后就是不断地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洛阳城内,冯道仰天而叹道:“天命如此,西北其当兴耶!”

    消息传到汉南川道,正在回成都路上的蜀军听到消息,无数官员将领都透过军队偷偷向天策唐军私通消息,王处回截到了其中几封书信,手下劝其斩杀叛将叛臣,王处回却只是将书信一烧,属下不懂,王处回道:“人心如此,大势所趋,杀人又有何用?且回成都,这安生日子,过得一日是一日吧。”

    ——————

    只有一个人,反应和所有人全然不同,那就是张迈。

    当慕容春华、马继荣、鲁嘉陵、范质、安审琦等人穿上大礼袍服,一起来向张迈行大礼祝贺时,张迈却是长长嘘了一口气,摆手道:“好,知道了。”

    然后便返回内室睡觉。

    文臣们无不愕然。慕容春华道:“大家不必意外,想想这段时日元帅承担了多大的压力!”

    众人一听这才释然。

    张迈这一觉睡得好长,从傍晚一直睡到第三天日出,整整一天两夜有余,醒来之后,整个人恍若虚脱。犹如大病一场。马小春啜泣着为张迈熬了肉粥,喝下后张迈才恢复了一点精神,命马小春召慕容春华、马继荣、鲁嘉陵、范质入内议事。

    范质一见张迈就顿首哭道:“元帅,你可得保重身子啊,如今四海翻腾,天下安危系于元帅一身,万万不能有所闪失啊!”

    进来的四个人里头,慕容春华跟随张迈最久,鲁嘉陵次之。马继荣又次之,但此时倒是范质表现得最为关切,其表现犹如剖心输胆,将臣属对君父的忠贞烈爱之情都流露了出来。

    张迈笑道:“我只是之前用脑过度罢了,没什么大事,死不了。我睡过去这一两天,外间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范质道:“捷报传来之后,秦西诸州军民沸腾。人人称颂,个个夸扬。就是新归军民如今也无不敬畏元帅的宏图伟略,如今军心民心俱可用,我西北已无危矣!”

    鲁嘉陵道:“何止秦西,这才两天功夫,蜀、秦都已有将领密信前来输诚。料想再过十天半月,就连成都、洛阳都会有人来投。”

    慕容春华道:“石敬瑭、刘知远已经全面收缩。西南吐蕃诸族还有西北面党项人对我们的态度也更加畏服了。”

    张迈点头道:“看来这个冬天,可以好好过了。”

    慕容春华道:“只是接下来的军政要略该当如何,还请元帅示下!”

    张迈一时间没有说话,其实屋内几个人都知道,天策唐军如今已经透支得厉害。虽然获得了这样规模的大胜利,但接下来无论是要激扬猛进,还是步步为营,都至少是来年春天的事情了。无论是粮草,还是兵力,都已不允许天策唐军有进一步的行动。

    所以慕容春华这时问的,不是眼前,而是将来。

    “漠北虽然大捷,但阿易身在险地,我们无论如何必须有个呼应。接下来大军全面休整,但必须有一支偏师继续挺进,接应上漠北,要在契丹缓过气来之前将耶律德光死死按住!至于东面,反而不着急。”

    慕容春华点头道:“那就让薛复、李彝殷继续进军。郭威整顿对东攻防。”

    张迈点头后,马继荣嘿了一声,道:“可便宜薛复和李彝殷了。”

    契丹失了漠北,临潢府又告急,这时耶律德光必定急于逃命,薛复和李彝殷就算数月之间攻略二三千里的土地也在意料之中,如此大的功勋唾手可得,故而马继荣觉得便宜了他们。

    张迈不予点评,鲁嘉陵问道:“东边、南边作何处置?”

    他问的不是军事,而是外交。

    张迈道:“南边,当然是乘着大胜,有多少榨多少!这场大战我们把老底都掏出来了,如果不从南边榨出骨髓来,来年只怕回不过气来。至于东边……”

    马继荣踊跃道:“现在中原人心浮动,刘知远也有举棋不定,若是元帅决心东进,来年出动一直精锐,说不定能直捣洛阳!”

    张迈被他说得心头一动,但还是强行忍住了,道:“契丹石晋,东胡洛阳,我们不可能两边同时用力的。先胡后汉,先难后易,这是一开始就定下的次序,不能更改!东边,就先全面和解吧。”

    马继荣略为失望,道:“可惜,可惜。”

    之前三家包围凉兰,张迈偏偏态度强硬,现在大胜利已握在手中,反而要全面和解,范质就知道自己所侍奉的这个主公不是如表面般穷兵黩武。

    张迈道:“这个冬天,郑渭在后方发动商贾妇孺、老弱病残强行种植冬小麦,但劳力还是不足。来年西北一些地方只怕会有小饥,但就算勒紧裤腰带,也要挤出部分兵力向北。眼下是我们最虚弱的时候,但契丹比我们更加虚弱。我们是病重,契丹却是病危!此时再加一指之力就能把契丹给灭了!这个机会,不能放过。至于中原。以石敬瑭治国的手段,往后他和我们的实力差距只会越来越大,就算给他十年时间休养生息,我也有信心拿下他!”

    范质深知中原的人心虚实,说道:“元帅谋略,人所不及。但虽要和解,表面仍需强硬。”

    张迈道:“你以为什么样的条件,石敬瑭不会怀疑,什么样的条件,石敬瑭能够接受。”

    范质道:“割潼关以西,东西对峙,此是石敬瑭此战之后所敢奢望的天下大势,但要他一下子让出整个关中不大可能,最后或将以长安为界。”

    慕容春华冷笑道:“长安又非天险。怎么可能为界!”

    范质道:“石敬瑭也必定知道不可能长久的,但要他让出长安,除非我们再小胜一仗。另外我们可传出话去,若关中易手,诸州节度,将全部留任。如此则关中必定浮动,而秦西诸州便可变成内地,秦西妥当了。凉兰便更加稳如泰山!”

    张迈摇头道:“没力气再打了。就按照范质的意思去办。”

    范质又道:“东面之事不难,至于北胡。除了继续用兵之外,臣以为尚有一人可用。”

    “谁?”

    范质道:“韩德枢。”

    马继荣道:“韩延徽那贼忒的儿子?这人没半点骨气,怎么能信任!”

    范质道:“人不必无疑而后用之。漠北大捷之前,此人不可信任,漠北既然大捷,此人就可大用!韩家在燕云根底深厚。在胡汉两地都盘根错节,燕云入胡未久,漠北一捷,人心思变。若放此人进入燕云,不费一兵一卒。亦或可收出奇之功。”

    张迈又点了点头,道:“好,这事也交由……还是交嘉陵安排吧。回头将韩德枢叫进来,我提点一下他。只要他真能立功,我就算让他父子继续荣华富贵下去又有何妨?”

    范质又道:“此外,请元帅准许,明年大开科举!且不局限于凉兰、关中,天下诸州士子均可赴试。”

    他连续提议,都得张迈允许,但此议一出,慕容春华和马继荣同时愕然,马继荣冷笑道:“我们打仗打得都快饿肚子了,这时候开什么科举!”

    慕容春华也道:“开科举什么的,也不急在一时。”

    范质侃侃说道:“若是元帅决意明年挥师东进,则科举不急,但既有意先行和解,则科举当急!此科之意不仅在于选贤举能,更在昭示士林:我大唐意在天下!志在九州!和解之举,只是暂时。此科能使中原士心思变,胜过十万大军!”

    马继荣道:“但要是这样,不会逼得石敬瑭跟我们决战么?”

    范质笑道:“这几年我大唐固然是接连征战,但中原那边不也一样?我们固然困顿,石敬瑭比我们也好不到哪去。再说石小儿掩耳盗铃之辈耳!他若真有胆色,就不会跪割燕云了。”

    张迈笑道:“好,就这么办。至于主考官……”

    他看着范质,范质却道:“臣举魏仁浦。”

    张迈奇道:“魏仁浦,此战之前,他可是反战的。”

    范质道:“道济虽然反战,却也是为国而谋,其为我大唐尽忠之心,与范质无二。”

    “行!准了!”

    ——————

    对内对外的使者派出以后,秦西诸州就进入了大休整期。

    奚胜以性命换取来的局部胜利以后,郑渭就已经将工作的重心由军事后勤转向境内的经济修复。

    这时已经入冬,在凉、兰、甘、肃四州,早在战前郑渭就做了准备,将各州的老弱妇孺都组织起来,农村男子六十五岁以下、十二岁以上无残疾者全部征召进入种植部伍,又下令各城工匠、商贾六十岁以下、十四岁以上男子,组成两拨人手作为机动队伍,第一拨从九月初十出发到九月三十回城,第二拨从九月三十出发到十月初十回城,下乡帮农,以此弥补农村劳动力的缺口。

    这样由政府出面组织的半军事化集体劳作,也就是天策大唐的政治体制远较合理才能执行,且农活效果显然也不如平常年份,但到底保证了凉兰甘肃四州九成五以上的土地都播了种。不处于前线的甘肃沙瓜四州,地方驻军全部屯田。

    这几年天策境内不但商业发达,就是农业也有长足的发展。河西走廊水土丰美,又有汉唐留下的水利旧基,以张迈为首的统治阶层尚能保持朴素作风,商税虽多却大部分转手投入再生产中,而绝少投入到统治阶层的奢靡花费上,无论是拓展农地还是兴修水利。所下的功夫都非中原、吴蜀所能比拟,因此大部分地方光是谷物的出产,就可以做到二年之耕可得三年之食。

    老于农事的杨定国盘算过,来年只要天公不作梗,沙瓜两州的农业收成应该能保持平年,其粮食或有盈余,北以支应轮台、东以支应凉兰,中可给食商队。甘肃两州或能有平年七到八成的收成,刨去税收可以自给自足。凉兰或有五到六成的收成,由于凉州是中枢所在,又是商业中心,所要养活的农余人口远较其他地方为多,所以郑渭就算做好了全面免税的准备,这两个地方也必有小饥。为了对付这场战争,凉州的钱粮已经耗费得差不多了,再要应付来年灾荒将十分勉强。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从疏勒开始就已经推行的农畜混杂体制,这几年在凉兰也推行得很好。在不耽误农事的情况下,家禽家畜产量提高得很大,奶、蛋广泛进入凉兰的家庭餐桌之上,加上肉类补充,使得谷物消耗大大降低了,也亏是如此。否则张迈决计不敢发动这场战争。郑渭经过层层算计后以为,只要凉兰能在战后迅速安定下来,明年虽然困苦,日子却不会过不下去。

    至于秦西诸州,则是彻底耽误了。冬小麦也来不及种植了,只能带人翻土犁田,等待来年种植春小麦。即便如此,秦州以东诸县来年的小饥荒几乎可以预见。故而范质虽提出要割取长安以西诸州,但凉州中枢其实不大想要,来年的关中日子绝不好过,多取一个州,反而就多一份负担。

    ——————

    除了农事之外,战后士兵的休整安抚也是十分繁重的任务。张迈睡了两天之后马上骑马出城,巡视各营,尤其是巡视伤兵营。由于军营卫生条例以及伤兵营卫生条例的执行,天策唐军的伤兵死亡率要远远低于周边势力,饶是如此,伤兵营的情况仍然触目惊心,张迈一个个军营地巡视过去,没一个兵营都看得自己心头大痛,兵营中的将士,不是跟随自己百战余生,就是刚刚从凉兰征召参训的好男子,如今许多兵营中却有接近四成的伤残,就是未致残的将士也个个带伤,张迈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来的,一路热泪就没有断过。

    这些好男子,都是响应自己的号召进入战场的,他们的遭遇张迈觉得自己亦有责任,若不是这些年来经历了无数战事,以他刚刚穿越时的心肠,定要怀疑自己去年所下的决定!

    ——————

    张迈心中悲痛,但对大唐士兵来说却是人心振奋。放眼当今这个乱世,有那个君王会像张迈这般顾惜自己的将士?孟昶固然深居宫中哪管匹夫之死活,就算是出身行伍如石敬瑭者,最多做做样子,哪里有像张迈这样,战后日复一日地巡视在各个军营之中,甚至亲手为伤者包扎换药,一个士兵伤口生了蛆虫,张迈也不怕脏,亲自一条条地挑出来,治疗过程士兵虽然痛得几要晕厥,却是咬着了牙不吱一声,只是双眼却泪水长流——当然不是因为痛!

    周围的士兵看见个个心血燃沸,恨不能为元帅去死。

    张迈日间巡视,夜间就睡在军营。

    范质劝他回行在以策安全,饶是新得信任也被张迈痛骂了一顿:“这里周围都是我的手足将士,谁会害我?有他们环绕左近,谁能害我!”

    大战之后,最是难受的还不是身体上的伤残,而是精神上的失落、空虚、怀疑乃至绝望,军方最高领袖的贴身陪伴,让所有军人心情为之振作,在这个冬天,张迈的脚步竟然踏遍了秦西所有军营,吃也在这里,睡也在那里,连年都在军营中过。

    刚刚赶来军中的魏仁浦对范质道:“古之吴起对待将士,不能及元帅半分,怪不得我军能万里横行,横扫天下!”

    范质摇头道:“吴起治军手段乃是市恩,元帅却是真正的推诚以待将士,哪能相提并论!”

    周围听闻者无不深以为然。

    秦西的这个冬天,冰冷刺骨,军营却于悲痛中带着温暖,与数百里外的长安城完全两样。

    ——————

    数百里外的长安城,石敬瑭将行宫最后一件瓷器都砸了。

    张迈使者开出来的和谈条件是割潼关以西,此后东西两国并存,以黄河、潼关为界!这个条件石敬瑭如何能答应,如果答应,那这次的“西征”就是不败而败的一个大笑话!

    可是要打,石敬瑭也打不起了。

    中原屡经战火,石敬瑭造反使得天下大乱,跟着契丹南下,再接着是举国之力“西征”,这么些大战事十年间来一回也觉多了,何况是三两年内接踵发生?石敬瑭对地方诸节度使的控制远未稳固,他治下的内政法度也不如天策唐军来得开明通达,战争打到现在,天策唐军固然困顿,石敬瑭的财力也接近枯竭了。

    古人云:大兵之后,必有荒年。今年还好,来年遭受并在的关中西部只怕将会遭受饥荒,到时候对石敬瑭政权来说将会是更加严峻的考验!

    仗是打不下去了,尤其天策唐军奇袭漠北大捷的消息传来后,全军上下更是人心惶惶!人家张迈连人家契丹人的老家都抄了,将契丹当爹拜的儿皇帝还怎么在张迈面前抬得起头来?石敬瑭再看自己麾下的将领时,总觉得每个人眼睛里对自己都透着讽刺。

    割地称臣是石敬瑭心中一根永远无法拔除的毒刺,他不知道如果再次开战,手下这些将领会有多少会投向张迈!

    经过一个多月的拉锯,天策与石晋最终达成妥协,石晋承认天策军实际占据的秦、泾、渭、原、义、陇、宁、庆、衍、武十州的所有权,又以乾、耀、坊、邠四州作为双方的战略缓冲地带——这个提法其实很可笑,因为消息一传出,这四州的军队便干脆易帜,只是天策军也未派人接掌,算是默认了现状。不过之后郑渭从凉州发来关于要求四州军阀确保商路通畅的命令,四州将领却都表示接受,则天策对四州的影响力可想而知。

    此外还有一个隐性的要求,就是要石敬瑭出让传国玉玺。石敬瑭迫于形势,原本口头答应,但第二天又立即反悔,为此次和谈埋下了有一个隐忧。

    ——————

    “陛下……”

    桑维翰拿着国书,手有些颤抖。他本来准备了一连串的说辞,要说什么关西早已破败,送给张迈也无妨云云,但话到嘴边却咽了下去,知道此刻多说多错,不如不说。

    “拿去吧!都拿去吧!”

    ——————

    刘知远在行宫殿外,听着石敬瑭近乎咆哮的声音,默然离开。

    ——————

    十日后,石敬瑭“班师回朝”,刘知远留守被石晋成为西都的长安,全面负责起防范天策唐军的重任。关西的战事落下了帷幕,整个中原的士人百姓,这时候都翘首望向北方,想看看漠北战果会引来什么样的最后结局。(未完待续。。)

第二二六章 风雪入云州

    张迈既命薛复与李彝殷起兵向北,又让韩德枢间入燕云,帅令出去后,恰好郭威入内参见,原来东面战事略定,张迈有些大事需要和郭威商量,他便奉命至秦州述职。

    两人议论已经安排的兵事政事,郭威沉吟半晌,问韩德枢已经出发未,张迈道:“尚未。”

    郭威说道:“元帅,那韩德枢固然是由胡地来降的反复之人,李彝殷李彝秀亦非我族类,难说绝无二心。属下和薛将军交往虽不密切,但我听说薛将军是高义之辈,高义之人心思醇正,心思醇正则不善以阴谋料人。这次北行,行伍征战之事想来元帅必有安排,但帐内行阴密谋略者,也需有其人。此外,韩德枢也需要有人加以钳制。”

    张迈沉吟道:“薛复是经过磨难的人,虽然心思醇正,但不会误我大事,倒是韩德枢那边,你说的倒也是有道理。只是要入燕云行事,最好得是燕云之人,这是深入敌后,必须胆色过人,且须通晓机变,这样的人才本就不容易挑选,何况重臣又不宜贸然前往敌后。我手头一时未有人选。”

    郭威道:“属下却有两个人。”

    张迈讶异道:“有一个都够了,你居然想出两个来。”

    郭威道:“其中一个,就是折从远的儿子、折从适的侄子折德扆。”

    当初张迈推行移民实边政策,让折从远移三十万从晋北流亡来的难民实轮台,增强汉家在那里的控制力,但其中还是有部分人马留了下来,折从远的儿子折德扆也在其中。

    这个时代的人成亲早,折德扆和折从远虽是叔侄,却只比折从远小两岁。张迈也听说这小伙子,只是来归日短,未建功业,眼下还只是个校尉,就是这个校尉也有乃父乃兄的恩荫成分,含金成色不能服人。

    张迈有些犹豫道:“这次晋北之乱。折家损折了不少男丁。折从远赴万里之外,他弟弟又在前线厮杀,我若再要将折德扆送到燕云那不可测之地去,未免太苛。”

    郭威笑道:“折家世代武人,素以战场马革裹尸为荣,而以家中寿终正寝为耻!元帅这话若叫折德扆听见,他只会当是侮辱!折德扆为人刚勇果敢,又通机变,更难得的是他家本是晋北人氏。云中大同是常走动的,地方熟悉,又是上百年的家族根基,和本地大家族关系十分密切,他去到那里乃是如鱼得水,元帅何必过虑?再则这段时间折德扆在我军中,我看得出他十分仰慕乃叔已建立的功名威望,心中急欲建功。可如今最难的仗都快打完了,留在南边难有出头之日。他想要建立媲美折从远的功勋,只有前往幽云、大漠。元帅若能给他这个机会,他必效死力!”

    张迈道:“既如此,那就让他去试试吧。现在契丹未灭,他若真有本事,未必就没机会赶超他叔叔。还有一个人呢?”

    郭威道:“是一个叫赵普的小伙子。年纪不大,却甚有智谋权变,且是在幽州长大,在我军中呆了有半年了,我看他为人可以信任。可去给折德扆打个下手。这两人刚好都在我身边,随时可以出发。”

    赵普的名字十分常见,张迈也不当回事,见是郭威所推荐,就点头允了。

    郭威出去后,就派人召来两人,折德扆已经二十出头,赵普却是未满二十,郭威说了经过,问他二人可敢去?

    折德扆狂喜道:“这是求之不得之事!岂有不敢之理!我只恨未能早日归唐,让我小叔专美于前!这些天阵前厮杀,也只打了几打杂鱼烂虾,这么下去,何时能追上我小叔?多谢上将军举荐于我!此去燕云,德扆若不成功,死不南归!”

    郭威又问赵普,赵普道:“正如折校尉所言,乱世男儿当如是。当初赵德钧乱我燕蓟,迫得家父率领族众举族南迁,先迁常山,又徙洛阳,数年之间惶惶不得安生。随后石敬瑭又大肆点兵,我又被征辟服役于西都,不幸中之万幸,是有此机会乱中归唐。如今若能奉命入燕云,造福桑梓,普愿尽绵力。”

    郭威大喜道:“你们二人有这样的决心,便不负我向元帅推荐了你们,去吧!这番若是成功,功业不可计量!”

    ——————

    敕勒川,阴山下。

    薛复率领三万大军,搭起了帐篷。说是三万大军,其实作战部队只有一万二,其中汗血骑兵团三千人,配马步兵两千人,配马辅兵两千人。

    三千汗血骑兵团中,精锐核心是明光甲汗血百骑,这是整个天策军最强悍的重骑精锐,集合天策政权下最精英的铁匠,打造出一百副超轻超薄的新型明光铠甲,配上纯种汗血宝马,短期冲锋时,虽是重骑兵却拥有超越普通轻骑兵的速度!这明光甲汗血百骑在刚刚结束的环马高地一战损折了三十余人,这三十余人的死,对薛复来说就是死了三十个手足一般!

    战争过后,薛复迅速从汗血骑兵团死战余生的立功将士中将人数补充了上来,仍是百骑之数。明光甲汗血百骑的外围,是两千多轻骑兵战士,个个佩戴加长精锻横刀,跨经过改良的杂种汗血马,甲胄不如百骑精良坚锐,但更加轻便,以保证其速度不在明光甲汗血百骑之下。

    这支接近三千人的部队,乃是整个天策唐军——甚至可能是全世界——机动力最强的骑兵部队。

    但这是一支过于昂贵的部队,因此其外围就需要有两千配马步兵、两千配马辅兵协同作战,共同构成了广义的汗血骑兵团——若没有这四千人的配合,一旦陷入某种特定的境地,狭义的汗血骑兵团随时会被相克的兵种虐死。

    薛复的这支部队,加上党项骑兵倾巢而出的五千人,合计一万二千人。

    作战队伍之外,尚有一万八千人。却都是后勤部伍了。其中一万人,是由老辅兵作核心的武装农牧民,其中四千人是这次战争中从关中各州逃难来的难民,大部分是苦哈哈的农民,都会干农活,剩下六千人是由天策境内征集。活农或牧,个个体力过人,擅做各种粗活重活,又都曾经过一段时间的培训,足以应付战场各种变故,实在逼到极处,这些人拿起武器来也能厮杀一番——由于天策军给他们配备的武器还算可以,其战斗力不见得会比契丹在漠北临时召集起来的杂族牧民差。其中一部分经历过战争洗礼之后,随时可以成为精锐部队的兵员来源。

    还有八千人。则是李彝殷的族人,所起到的作用与这一万武装农牧民相似。

    这一万八千人,作用并不是来凑军队数量,而是为了提供一个可持续的后勤。这次张迈命薛复北上呼应杨易,将追击契丹所得的无数牛羊马匹都划给了他。马匹驮着粮食,牛羊赶去吃草,然后在接下来一年里,凉兰方面就不再提供补给。

    可以说。此时薛复所率领的,就是一个移动的战争部族。他们在接下来的一年中。将进行最为艰苦的征伐,而之所以选择这种特殊的进军形势,除了因应漠南漠北特殊的地理环境之外,也有尽量减轻后方负担的考虑。

    ——————

    薛复一路追着契丹人的尾巴,追到了这阴山脚下,这里的原住牧民早就望风逃散。契丹兵马到此转而向东,双方发起了一场试探性的战斗,没有过分纠结契丹人就继续东撤,薛复也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

    北风已经越来越凄厉,在这般恶劣的天时中再深入下去。一不小心随时会出现意外。因此他决定在此过冬。

    光靠牛马背上的谷物肉干无法维系一年的生计,他必须保住牛羊——这是来年全军的伙食。

    高耸的阴山挡住了北风,李彝殷帮忙挑了大山南麓一个避风地点,哨骑四出,占据各个据点,将牛羊分布开去,形成一个个临时的牧场,一个拥有数千精锐的三万人大部落,足以威慑敕勒川这样一片土地了。

    渐渐地有原住牧民小部落不舍得家园逃了回来,依附薛复,薛复在进行甄别之后,允许他们在外围安札,这些牧民也将是大军向导的来源。

    ——————

    这片膏腴之地,北依阴山,南临黄河,向东可以进入燕云十六州中刚刚被契丹人定为西京的大同府,或借道大同府,或掠过大同府北境再往东北,行一千五百里可以直扑契丹人的心脏——潢水流域!根据最新的情报,杨易的前锋已经逼近潢水中上游,若到了那里,薛复就能与杨易会师了。

    不过,在那之前仍然需要经历一千五百里的蛮荒之地,茫茫大漠,可不是想过去就能过去的。这一次契丹之所以以倾国之力仍然压制不了张迈布置在凉兰秦西的局部兵力,就是由于距离的暴虐所起到的作用。如今到了这里,主客易位,薛复的行动就必须加倍地小心,稍有不慎,随时就会在沙与草的海洋中全军覆没!

    幸而,杨易的奇袭,使得契丹在漠北尽失威德,尊崇强者的漠北诸族随时可能对契丹离心离德,这个大势,是当前天策大唐最大的优势!否则若靠正面进攻,契丹一退,依靠大漠天险,汉家男儿就算倾尽中原国力也很难取得全面胜利。

    ——————

    韩德枢和折德扆赵普走入薛复的大帐时,外面正在飘雪,雪水中带有各种能够滋润土壤的养分,低温还能杀死病虫,在凉兰,这样一场雪应该会被视为来年的祥瑞吧,在这里,就只是感觉到寒冷,而在二千里以北的黄龙城,驻扎在那里的鹰扬将军就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了。

    韩德枢第一次见到张迈时,还能保持一定的自信自尊,那时候天策唐军正陷入三方包围的困境,自认为来自“大契丹上国”、作为契丹谋主儿子的韩德枢,心中不免还带着几分矜持,但漠北的大捷却让他的膝盖骨在天策大唐面前彻底软了,这时望向薛复时,嘴角竟不自觉地带着谄媚。

    “薛将军见招,是为了进军大同府的事情么?”

    当日出发之前。张迈特意抽空见了他半个时辰,在以前韩德枢会觉得张迈见自己很正常,而现在张迈还能抽出半个时辰来给自己,韩德枢就觉得受宠若惊了。

    张迈的意思非常明确:让韩德枢进入燕云地区,具体怎么做张迈不理,他只是告诉韩德枢。将来韩德枢立了多少功劳,他都会论功行赏。至于给韩德枢的资源,那就只有两个护卫、十两黄金而已。

    这是一笔少得可怜的经费,但韩德枢却无怨言。因为得到张迈的亲自接见与许诺,他就相当于得到当世最大的背书,这才是当下最大的资本啊!

    由于天策军和石晋之间刚刚结束战斗,双方战火方熄,道路未通,所以韩德枢就北上进入薛复军中。然后准备又此进入大同府。

    “大军不一定会进入大同府。”薛复模棱两可地说。

    对韩德枢,他并不信任,这个人还没有被唐军将领信任的根基,张迈给他的书信也没有说要如何配合他。至于折德扆,他虽然是折从远的侄子,可资历太浅了。薛复不想透露任何军队的真正走向,以免泄露贻误军机。

    “那么需要属下如何配合么?”韩德枢又问。

    “你能如何配合?”薛复看着韩德枢,脸上仍然淡淡的。这个人被元帅打发了来。身上就揣着十两金子,两个燕云籍的护卫。此外一无所有,自己要打发他去大同府,最多再给两匹马,这样一个人能为大军提供什么配合?

    “钱粮、情报或者向导,德枢都能设法为之。”

    “钱粮,暂时就不必了。”薛复道:“情报和向导。你若能提供,我会斟酌。”

    “那么薛将军就真的不想进入大同府么?”韩德枢地劝道:“石敬瑭跪拜割地,大同府新归契丹。人心仍然归汉。如果此时王师入境,百姓必定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薛复不置可否。道:“你且按照元帅吩咐行事,至于军旅之事,我自有主张。”

    韩德枢就知道薛复并不信任自己,他毕竟年轻,未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神色就有些黯然,退了出去。

    折德扆要留下说话,薛复挥手道:“好生办事去吧。”竟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折德扆也有些郁闷地退下。

    ——————

    三人走后李彝殷说道:“这个韩德枢刚才的话说的有理,将军为何不予采纳?”

    薛复说道:“此时我们如果进入大同,趁机收复云中、甚至燕京的机会很大。但我来之前,元帅已警醒过我不要为这眼前短利所诱惑。”

    “为何?”

    “元帅以为:燕云虽然新归契丹,但久处华夷交界之处,胡汉混杂,安禄山乱我大唐就是在此起事,近者为契丹谋主的汉奸,如韩知古、韩延徽,也都是燕人,可知其地人心华夷观念已较淡薄,族系格局远不如中原纯粹,我们进入燕云,趁势接掌容易,但要彻底抚平局面却不是短时间所能为,一旦陷进去,如何还能挥师北上?我们此行的目的必须明确,那就是尽早与鹰扬军会师,趁着契丹混乱,打他一个万劫不复!至于他们三人入燕云,只求他们能搅动浑水,使燕云驻军不能来骚扰我侧翼就好了。”

    ——————

    李彝殷听了薛复的话,连称元帅高瞻远瞩,人所难及。他退出来后,在无第三人处,李彝秀道:“哥哥,你看元帅这番图谋能否成功?”

    李彝殷沉吟道:“鹰扬军究竟有多强大我们没亲自领教过,但能征服漠北,想必是极厉害的。”

    “鹰扬有多强大我们是不知道,但契丹可是控弦数十万的万乘之国!”李彝殷道:“靠着我们万把人马,这样推过去能对一个万乘之国的灭国之战产生什么作用?”

    李彝殷道:“咱们人数是不多,但步步逼近,一旦与北面下来的鹰扬军联系上,就能造成南北合围、分进合击的大声势。契丹本已不稳的外围部族就会在这声势下进一步分崩离析,而鹰扬军方面也能得到中枢之地的消息而军心安稳,彼消此涨之下,形势对我们就会大大有利。所以此战的关键,一在于快。要赶在契丹收拾好人心军心之前就围上去,二在于不败——不一定要有大胜,但要保住这支人马不被契丹击破。”

    李彝秀压低了声音道:“但是,若让天策真的就这样灭了契丹,对我们党项就真的好么?”

    李彝殷微微吃了一惊,压住他的嘴道:“你疯了!说这样的话!”

    李彝秀将声音压得更低:“契丹与天策、石晋三分天下。我们身在其间才有回旋挪转的余地,若是让天策真灭了契丹,那时候石晋哪能独存?石晋一灭,天策大唐可就真的一统海内了。汉人有句话: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到了那时候,张元帅要怎么处置我们党项一族,我们可毫无反抗的余地!”

    李彝殷沉思道:“元帅的为人……应该不至于如此……”

    “张元帅的确仁义,这一点我也不否认,不过……”李彝秀道:“哥哥。我们真的要将全族男女的性命,都押在张元帅的一念之间么?”

    李彝殷闭上眼睛,默然半晌,终于叹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现在我们没什么办法。按这次北进的战略,我军只需自保,向北推进就可,而不需积极忘命地厮杀。我们消极一些。不会对大局有所损害,真要坏事。除非从中作梗,但那样可就瞒不住明眼人。你可别忘了,我党项尚有十几万老弱妇孺还留在套南!”

    李彝秀恨恨道:“张迈莫非连这个都算计到了!”

    李彝殷道:“他是否算到不晓得,但总之此次我们不能妄动。不但不能妄动,而且与其消极敷衍、落人口实,不如积极作战。留下战功,以待将来有变。毕竟看如今的局势,天策大唐一统天下的可能性甚高,我们最好顺势而为,逆着风沙催骆驼。没什么好下场的。”

    李彝秀点头道:“只要哥哥心里明白,我就放心了,我只是怕哥哥真的被张迈那什么万族如一的哄人口号蛊惑了,带着我们党项去做过河卒子,那就不值当了。”

    ——————

    折德扆、韩德枢和赵普三人从帐中出来,心情各异,赵普倒没觉什么,韩德枢有些灰心,折德扆却是愤愤不平,哼道:“忒看不起人!”

    其实薛复也不算对他无理,只是他乃晋北的土豪世家,自尊极强,赵普却素能屈居人下,淡淡道:“咱们未立功勋,人家凭什么要看得起我们?”

    折德扆又哼了一声,问韩德枢道:“韩公子,你可有什么打算。”

    韩德枢一路上与,心也就不与他们在一块上,这时道:“我们且先为薛将军搜罗一些向导,两位以为如何?”

    折德扆大咧咧道:“搜罗向导这等小事,我就做得来,韩公子还是想想怎么做一件大事吧,这才是我们三人扬名晋身的梯子!”

    韩德枢道:“什么大事?”

    折德扆道:“设法取事,规复云中!”

    韩德枢吓了一跳,叫道:“若是薛将军兵逼大同府,我们在城内从中起事呼应,事情还是有可为的。但靠我们三个人要规复大同府,那是笑话么?”

    折德扆睥睨道:“若只是城内呼应,一个小小奸细就能做到了,算得什么了不起的!只有能人所不能,打出一番让敌我都想不到的战果,那才是不世奇功!”

    韩德枢道:“那折校尉有什么打算?”

    折德扆道:“向导,我来找,起事兵马,我来负责,韩公子那边,还请帮忙探听契丹的虚实,并筹谋钱粮之事。”

    韩德枢道:“若只是如此,韩某倒也敢接下,只是我们如今身在敌后,折校尉有什么打算还请提前知会我一声,万万不可鲁莽行事!”

    “你放心。”折德扆道:“在这晋北地面,能奈何我的人还没出世呢!”

    三个人六匹马,一路换骑,离开了敕勒川,于飘风吹雪中进入大同府境内,边境路口已经有契丹的士兵盘查,折德扆没说大话,他五岁能骑马,十岁上就曾独自一人纵马离家数百里,西至套南流沙,东至五台,南至太原,北至长城,方圆六百里地面都是他旧游之地。

    这时望见有人路口盘查,提前就捡小路走,竟然将盘查全避开了,哪里可以休息,哪里可以取食无不了如指掌。契丹刚刚收取云中不久,对当地的控制力尚未达到多严密的程度。在折德扆看来这就是一个破烂渔网烂筛子,根本留难不住他。

    数日后三人就越过长城旧址,抵达云州郊外。

    在城外折德扆找到了一个故识猎户,那猎户知道折德扆的来历,又知他折家都已西去归唐,不想在这里再遇到折德扆,心中惊骇,折德扆也不说太多,只推说是路过,求宿一二日便走:“你且放心,必不会拖累到你。”

    那猎户倒也是个义气的人,说道:“当年曾受公子恩惠,唯恐无法报答,公子住在小人家,就是住一年也无妨,就怕公子遇到相识的人撞破来历,那就坏事了。”

    折德扆笑道:“就是遇到了也不怕,相识之人若敢去告密,那便不是朋友了,到时候少不得吃我折德扆一刀!”

    又问起云州的近况来,那猎户道:“云州近来虽没发生什么大事,但几个月前契丹人从这里经过去打天策,前不久又丢盔弃甲地跑了回来,然后又逃回北边去了,现在许多人都在哄传天下又要大变,契丹人在云州怕是站不住脚了。但又有人说契丹人的老家也给人抄了,若是那样这云州的天怕真的是要变了。”

    折德扆笑道:“那是,那是!”

    晚间歇息之后,折德扆没一会就呼呼大睡,鼾声大作,韩德枢却留了一个心眼,暗中监视那猎户是否有所异动。赵普装作睡着,却又在留心韩德枢的动静。

    第二天起来,三人中只有折德扆精神最好,其他两人都是睡不饱。折德扆道:“云州就在眼前了,你的人脉在城内,我的人脉在城外,你我且分头行事。”

    韩德枢与折德扆约定了联络的办法后就告辞入城,赵普指着他的背影道:“这家伙别有异心!”

    折德扆鄙夷道:“燕地的读书人,哪个没有异心?在胡他们思汉,在汉他们思胡,从来都是如此。”

    赵普也是燕人,听到这话脸有些发红,笑道:“幸亏我没读什么书。”

    折德扆哈哈大笑,赵普道:“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先去找吐谷浑。”折德扆道:“然后再联络朔西坞堡、五台二十六寨,现在汉家声势大盛,若能说动他们驱胡自立,大事便成!”

    ——————

    那边韩德枢进了云州城,他是契丹境内汉人中最大的官二代,对契丹各种军政安排门儿清,一个打听,就知如今云州是萧辖里主持大局,汉臣韩匡嗣辅佐。韩匡嗣的父亲韩知古是契丹高层另外一个大汉奸,与韩延徽并称“二韩”,不过韩知古已死,其家门声势就远不如韩延徽。

    韩德枢与韩匡嗣同为契丹境内的汉臣衙内彼此交往自然密切,这时二话不说就找上门去。

    韩匡嗣的下人认得韩德枢,不敢阻拦,韩德枢直入内堂,韩匡嗣陡然见着他,惊道:“道柄兄!你……你怎么在这里!”(未完待续。。)

第二二七章 国家未来之一

    韩匡嗣的老爹韩知古,是一个比韩延徽更没有节操的汉奸。韩延徽至少还有点读书人的矜持,在契丹时想家了就跑回中国,在中国觉得郁闷了就跑回契丹,耶律阿保机看他肯回来还高兴得不得了。

    韩知古则不然,当初他是被述律平她哥俘虏做了奴才,后来述律平嫁给耶律阿保机,韩知古又作为陪嫁品之一陪嫁过去,而他儿子韩匡嗣也就成了耶律阿保机的家生奴才了。陪嫁过去之后韩知古天天想见耶律阿保机而不可得,郁闷了好些年,直到儿子韩匡嗣大些,长得聪明又可爱,他又利用他儿子接近耶律阿保机,耶律阿保机见家生奴里出了这么个可爱的小子,忍不住逗他说了几句话,又问起谁谁生的儿子,因此而知道韩知古。

    韩知古趁机接近,慢慢得到了耶律阿保机的新任,渐渐升官,最后耶律阿保机将境内有关汉人的政务都交给了他,成了契丹的佐命功臣。韩匡嗣父子,其品行于此可见一斑。

    ——————

    这时见到了韩德枢,韩匡嗣不免吃了一惊,问他从哪里来,他是知道韩德枢被俘的。

    韩德枢道:“当日我被俘之后,在天策军中着实吃了不少苦头,幸好那边虽然告捷形势也混乱着。所以我一路逃回来的。”

    韩匡嗣父子只是没节操,却也是高智商,否则乃父干不到佐命大臣,他见韩德枢面无菜色,半信半疑,但也不说破,就道:“如今云州是萧辖里注视,你既回来。快快去见他,将天策的虚实汇报回去,兴许也是一场功劳。”

    “萧辖里是要去见的。”韩德枢道:“不过如今国内的形势究竟如何了?”

    韩匡嗣听他不急着汇报唐军军情,却打听起契丹形势了,微微变色道:“你什么意思!”

    韩德枢的聪明才智比起韩匡嗣只高不低,也看出对方已有怀疑。他也不故作遮掩,冷笑道:“孝祖兄,你我之父,再加上康默记,人称契丹三大汉姓重臣。如今你父和康默记都已经过世,三大汉姓重臣中唯我父独存,我虽被俘,我老爹可还没倒台,你这样跟我说话。当我是无根无基的回逃战俘么!”

    这几句话强硬中带着警示,韩延徽这段时间来因为谋算屡屡有误,耶律德光对他宠信稍衰,但汉臣第一人的地位仍然不可动摇,若是韩知古康默记还活着,两人可以趁机取而代之,但韩匡嗣却是没这个能量的,如今所有汉臣不但得唯韩延徽马首是瞻。也需要韩延徽这棵大树在这风雨飘摇的环境中遮风挡雨,而契丹人那边同样需要这个最能主持汉务与内政的韩延徽。

    韩德枢的提醒让韩匡嗣想起了这一切。当下脸色马上转了,笑吟吟地说道:“道柄兄,别误会,我这是担心你啊。不过你身在天策,也还能知道令尊在国内没有失势,不容易啊。”

    他家果然不愧是家奴出身的。变脸又快又顺,不过言语中仍然带着怀疑。

    韩德枢也不强辩,又问:“国内的形势,究竟如何了?”

    二韩一康三大汉臣就有三家衙内,韩德枢于其中才能最高也最被契丹高层看好。其父韩延徽势力又最大,所以三家衙内素来以韩德枢居首,韩匡嗣久在其下受其积威,心里总有些怕他,这时老老实实道:“很不妥当,这次我们在套南不算大败,算算损折天策那边比我们还惨重些,不过丢了漠北,于契丹却如丢了根本!陛下路过云州时我远远看了一眼,从未见他如此沮丧仓皇过。”

    韩德枢听到那句“远远看了一眼”,奇怪道:“你是耶律家的家生奴才,陛下路过云州你居然不近前服侍?”

    韩匡嗣脸皮抽搐了一下,说道:“张迈高举汉家旗帜,夺了漠北,陛下折辱于其手,现在对我这些汉臣能有好脸色?我自然是有多远躲多远。要是他一时迁怒把我宰了,没人会可怜我一下!现在契丹人每次看着我们汉人,那眼睛里都透着怀疑了。”

    韩德枢沉吟道:“看来我们的形势当真不妙。”

    韩匡嗣近前试探着问道:“道柄,你才从张迈那边过来,可带来什么好消息没?”

    韩德枢盯着他,冷笑道:“你想怎么样,从我这里套出话来,然后拿我去萧辖里处立功?”

    韩匡嗣哈哈笑道:“哪有,哪有!道柄你想多了。”

    “我不怕告诉你,我是见过张迈!”韩德枢道:“不但见过他,而且张迈还让我北上,要我作为内应,所以这才放我北归。”

    韩匡嗣的脸色又变了,一双眸子闪烁不已,他拿不准韩德枢为什么会这样直白地告诉自己,这时候韩德枢身边没人,他只要叫来几个仆人就能拿了他去见萧辖里,不过……真要这样做么?

    韩德枢道:“怎么,不拿我去见萧辖里?”

    韩匡嗣皮笑肉不笑:“道柄你说,就凭咱们的交情,我怎么会这样对你。你还是快走吧,待你出城之后,我再通知萧辖里。”

    韩德枢盯着韩匡嗣,自然知道这是鬼话,仍然是试探,真要转身逃走,还没出门就被韩匡嗣派人按住了,当下冷笑道:“张迈自然是想要我做内应的,但我为什么就一定要听他的话?”

    韩匡嗣一拍手掌,道:“原来道柄兄是晃了那张迈一枪,以为脱身之计,厉害,厉害!佩服,佩服!”

    韩德枢知他这几句话仍然是言不由衷,淡淡一笑,道:“让你在屏风后面的下人滚远点!我知道你每到一处,必然安排密室,我们且去密室中谈吧。”

    韩匡嗣略微尴尬,但他事事被韩德枢料到压着,却也只能听从,打发了下人,进入密室深处。

    韩德枢这才道:“好了,这里没第三个人。你那些花花肠子都收起来吧,咱们有话实说。框奴,你说在这契丹国内,我们几家的立身之道究竟是什么?”

    框奴是韩匡嗣的小名,这时韩德枢叫了出来,密室中的气氛就变得有些不一样。韩匡嗣沉吟片刻,道:“汉人会种田,会经商,会织布,能带来好的日子,只知马背行劫掠厮杀的契丹人不熟悉汉家事务,所以用得着我们。说起来,你父亲貌似比我父亲矜持,但对契丹人来说。你家也是奴才,和我家没什么两样。”

    韩德枢道:“那就是了。契丹人笼络我们,只是因为有用,乱世中谁给口太平饭吃谁就是恩主,谁给一场富贵谁就是君父,但彼此之间,要说什么恩义却是矫情了。”

    韩匡嗣道:“你什么意思,真要投唐?哼。契丹虽然一时疲弱,却不见得就会灭亡。汉人在漠北什么时候立得住脚了?一旦他们退走,契丹或许不能如往昔般强盛,但东北至少保得住的。柄哥儿,我劝你还是收收心吧。但咱们做奴才的,伺候生的不如伺候熟的,旧主的日子虽然差些。新主虽然强盛,背叛旧主,新主也未必能信任你!”

    韩德枢道:“形势未明之前贸然行动,那是做了过河卒子!当然不行!不过咱们也不能不留条后路。你看张迈这几年的行动,有那一次是你料得中他的?”

    “这……”

    韩德枢道:“别说你料不中他。就算我老爹,还有耶律德光,契丹境内多少聪明才智之士谁料得中他了?这人犹如天外神龙,来得不可测!当初他崛起西域的时候,没人高看他,只当是边角之地起来一个豪强,结果他竟然在轮台打败了契丹——这个谁料得到?后来他进兵凉兰,东压伪唐,南制孟蜀,竟然打通了丝路,创下偌大声势,这个谁料得到?至于袭取漠北,更有谁料得到?万一他再来一个料不到,真的把契丹给灭了,那时候我们怎么办?真要给契丹陪葬?”

    韩匡嗣道:“你的意思是……咱们得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韩德枢不接他的话,说道:“契丹人不通汉务,所以用得着我们,但我们不但通汉务,还深通胡人之情,将来真要治理东北,张迈同样会需要我们。咱们其实不用押宝的。只要处置得当,无论两家谁胜谁负,咱们都有活路。”

    韩匡嗣低着头,想了好一会,这才点头,算是真的给韩德枢说服了,问道:“那现在我们要怎么做?”

    韩德枢道:“按我看来,契丹未必会灭,不过这燕云一带,怕是保不住了。”

    韩匡嗣叹道:“那是,你是刚来,不知道近来发生的事,自漠北失陷的消息传来,晋北的汉人就都蠢蠢欲动了。一些汉人的坞堡都加垒加高,彼此间又不断串联。不止汉人,就是吐谷浑、党项等杂族也都不怎么听话了。这些事我们不是不知道,却是手伸不过去了。你想想,契丹来云州才多久?这里的契丹人才几个?以往是靠契丹的不败威望震着,那些小族无不畏服,为我驱策,又有部分汉儿为飞鹰走狗,这才能弹压全境,漠北一丢,契丹人心惶惶,萧辖里也只能龟缩在云州城内,他要真要出兵去镇压,万一阴山下那支唐军逼来,那时怕连云州都保不住!”

    说到这里他目光闪烁:“怎么,你打算要将云州卖给天策么?”

    “不!”韩德枢沉吟道:“我们要为契丹设法保住云州!”

    ——————

    一场大雪之后,东都洛阳的空气变好了,但这是自然情况,从人心感受来说,空气却是变坏了。

    石敬瑭从西面回来之后,脾气就变得越来越暴躁,人易怒且喜乐无常,宫中太医已经被杀了一半,都是一言不合就被拔刀直接砍了,剩下的人也是个个惶恐。

    大家都沉迷于当下形势之中,很少人还记得战前是个什么情况:

    此战之前,张迈还只是西北的一个偏霸,隐有问鼎中原之心,但中原士子大部分也不将他当作真命天子,不然他怎么还不称帝,只敢称元帅啊。

    不过,石敬瑭割让燕云十六州之举,在让他大失人心之余。张迈的反应更是让人惊奇:他竟是传檄中原,要石敬瑭借道给他,让他去恢复燕云!

    那檄文的意思简直就是在揭石敬瑭的短:你丢的土地,老子帮你拿回来!

    也就是这道檄文,让石敬瑭暴跳如雷!也几乎可以说是秦陇这场四国战役的导火索。

    但所有人都看得到开始,却没有人猜得到结局:这场大战的结果。不是投入战役四大国家谁胜谁败,战场胜负的觉醒因素竟出现在万里之外——漠北!

    张迈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却奇袭了漠北,抄了契丹人的老家!

    这个行动,一举让天下人都明白了这位天策上将的野望!

    这个敢用李世民曾用过名号的人,果然拥有与李世民一般的野心!他要做的果然不是李嗣源,而是天可汗啊!

    当日张迈借道之时,摆出与石敬瑭“兄弟睨于墙、外御其侮”的姿态,但他的使者却被石敬瑭拒之门外。反而是契丹的使者得到了石敬瑭的盛大欢迎。

    张迈的姿态进一步洗刷了自己来自域外的嫌疑,而明确以汉家子弟自居,相反石敬瑭却进一步勾起了别人关于自己外族的记忆。

    那时节,坊间就有童谣唱道:“石家子,儿皇帝,燕云割,家门弃,汉将来使如仇人。契丹来使甜如蜜。沙陀契丹若联手,赤县神州尽奴隶!”

    现而今。童谣却改了,变成了:石家子,儿皇帝,燕云割,家门弃,联胡侵汉兵败北。贻笑天下大事去,西凉王师东来日,沙陀契丹尽奴隶!

    童谣不知从何处来,从何时起,却很快传遍整个洛阳。之后皇宫之中,没人敢传,这时候若是让石敬瑭听到,不管传的人是什么居心,当场就得五马分尸!

    ——————

    石敬瑭窝在皇宫中不出来,他的宰相冯道也是自闻漠北大捷后就告病在家,闭门谢客。

    满朝文臣都翘首想要冯道站出来说句话,看看风向标,但冯道却是一个字也不出口。谁来了都不见,就连他派去西边的弟子,信使也不让进门。

    但他虽不出门,天下大事却都瞒不过他。

    接连两个月过去,外界纷纷扰扰的传言渐渐冷淡下来,冯道才倚在床榻上,见了假托来问病的亲家刘昫,书房之中,绝无第三人。

    刘昫道:“亲家啊,你还不肯出门么?打算在家里呆多久?”

    冯道苦笑道:“天下大势已定,我就算病好了,天下也用不着我了。”

    刘昫确保了窗外门外都无人,这才低声道:“可道兄,你看西凉铁骑,什么时候会入洛阳?”

    冯道目光冷锐,也低声道:“西面那位元帅,我也料不准他了。此战之前,我就看错了他,现在更不敢胡乱揣测了。不过我观他过往行事风格,或许要先胡后汉。那样的话,洛阳至少就还有两三年的平安。”

    “先胡后汉?”刘昫道:“中原以一统之势,对上契丹也难占上风,难道他想凭着他西凉数州之地,就要覆灭契丹?这不大可能吧!这次虽然漠北大捷,却也是出奇制胜之故,真要是灭国之战,除非契丹自己内乱,否则就是实打实的国力倾轧,取巧不得的。”

    “那也未必。”冯道说道:“周末之时,秦、赵、燕三国,谁不是只有数州之地,结果如何?汉末之时,刘虞、公孙瓒,哪个又有一统之势?照样撵着胡儿打!对胡之战,在于有效之奋武,而不在于人数土地之多寡。自大唐崩溃以来,自朱温以下诸帝都不善治国,土地越多,治理越无效,人口越多,内耗越严重。李嗣源论才具也不过偏霸之主,结果就能奋武无前,威慑契丹了。张龙骧天上人也!其定夺不可妄测!”

    刘昫道:“那我们怎么办?就这么龟缩在家?”

    “你我此时龟缩,正应天时。”冯道说道:“功业大事,已轮不到我们操心了。但自唐亡以后,经过兵火还残余的典章文物、百家诸学,天文地理、律令格式,以及赋役、钱币、盐法、漕运、仓库乃至杂税、榷酤等经邦济世之诸般材料,我们多保存整理一卷,将来新的盛世来临时,这个国家便多兴旺一分。国家末世看生民。留多一条性命就是留多一分希望;国家盛世看学术,多一份卷宗,将来的兴旺就是更增一尺高度。”

    刘昫默然半晌,叹道:“还是可道兄你的看的长远啊。此事于我等无险无祸,却是功莫大焉!”

    冯道说道:“过两天陛下还要派使者北上契丹,我想让犬子随同出使。”

    刘昫奇道:“去契丹做什么?你闭门这么久。连外朝官员都不见,却要派儿子去契丹?不怕今上见忌么?”

    “若我让儿子去凉州,今上自会见忌。”冯道笑道:“但去契丹的话,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只是……要去契丹做什么呢?”

    “去见韩藏明。”冯道道:“我要将刚才对你说的话,让可儿对韩藏明也转述一番。我昨晚做了一梦,梦见三十年后的天下,可不再是胡汉割裂,到时候的一统可是真正的奄有四海,胡汉一家。既如此。藏明手中的典藏,也必须设法归存,以留子孙。”

    ——————

    张迈在秦西雷打不动,并不回凉兰,只是周游诸州,秦西具体的军务政务他都没有过问,天策军于混乱中得到秦西诸州,诸州官吏基本上都保留了原先的建制与人马。自然也不可能在战前战后这么短的时间内刷洗吏治,不过因张迈的身影不停出现在各地。各地官吏都打醒精神,不敢怠工,也不敢贪渎,没办法,老百姓随时可以见到最高统帅的情况下,谁也没那个胆子。刚好有几个没长眼的撞到了枪口上。自然是被张迈剔了出来杀鸡儆猴。

    这几个月下来秦西的地方平静地出奇,社会秩序也好得出奇,对外暂时没有强敌骚扰,在内人心思安,一些里老都说是大乱之后的大治。

    当然民众仍然穷苦。苦到了没饭吃是正常的,就是大冬天的衣不蔽体,尽管这个时代的人耐寒程度远远胜过张迈来的那个年代,可衣衫单薄食不果腹,没有足够的御寒体能,一场雪飘下来自是难熬。过年之前,武州就发生了冻死事件,这件事放在太平时节骇人听闻,放在这个乱世却没有掀起太大的波澜。

    张迈却是悲愤无比,武州的官员一排跪倒在他面前磕头认错,张迈查询之后知道他们只是失察,并非故意作恶,因此就没有下令将他们免职,只是罚俸惩戒惩戒,来到军营问没有受伤的士兵谁愿随自己入山伐薪,军营中的将士就是没受伤的,经历过大战之后大多疲倦无比——战争之后的那种倦怠可不是劳作之后的那种倦怠,休息几天就能恢复过来——不过眼看张迈要上山砍柴,全营上下还是人人踊跃。

    许多士人想张元帅也就做做样子吧,没想到他真的拿了斧头上山砍柴,而且也不是做样子,斧头抡起实打实地劈柴。张迈不会劈柴,但一身力气还在,劈着劈着就有了劈柴把式,这一砍就砍了半个月,各地需要处理的军政要务,全都得送上山去。一些官员上山见到一个卷起袖子裤腿、胡子毛渣、满身汗臭的张迈,还当他是野人,各营兵将眼看元帅都这样了,再没一个不积极的。

    武州的百姓听到消息,年纪大点的都感动地泪水直流,纷纷道:“咱们碰到了好元帅啊,哪朝哪代的天子,会带头上山去为民伐薪的?就是尧舜也最多如此罢了。”

    这股风气渐渐传开,秦西诸州的将士纷纷出营,冒着寒风伐薪烧炭,尽管张迈下了将令,此事只准自愿,不许将官强行命令,但自愿出营的还是超过两万人,秦西诸州的百姓纷纷出城相助,青壮年汉子都上前搭把手,妇孺就帮忙沿街扫雪,两万将士所到之处都是箪食壶浆,眼看为民办事如此受到拥护,出营将士便个个振奋,一个月下来,秦西驻军非但未因此增加劳损,而且精神反见振作,之前弥漫在军营中的战后虚无感在过年之后反而减淡了许多。

    这个冬天下来,秦西诸州多了数以十万担的柴薪,分派下去,让诸州百姓过了第一个柴薪无缺的年。

    ——————

    郑渭从凉州东行,到了这里,将所见所闻尽纳心底,对来接他的鲁嘉陵笑道:“元帅最懂激励之术,只一个冬天,这一番事情做下来,把秦西的人心都收了。”

    范质陪鲁嘉陵前来迎接,他是亲眼看见张迈上山砍柴的,当时他也被感动得要下场帮忙,却被张迈止住,赶他下山忙自己的事情,这时听郑渭暗指张迈收买人心,有些不悦道:“这样收买人心的手段,易学易行,可就从未见耶律德光、石敬瑭、李从珂、孟昶干过!就算是汉文帝、李世民,也没听说他们做到这个地步!就是传说中的尧舜,最多也只是如此!若这也算收买人心,我倒是希望天下间收买人心的人越多越好。”

    郑渭点头道:“是。知易行难,人人都知道这样做会得天下归心,但真正肯放下娇妻美群、暖炉软枕,冒着风雪上山砍柴的,举世也就咱们元帅一个傻瓜!”

    ——————

    这时砍柴行动已经结束,飘雪之后,一点暖意正在萌芽,张迈正在陇州一块田里,听着几个老农讲来年播春小麦的事情。地在冬日里已经犁过了,雪水渗入,料来会带来不少养分。

    郑渭远远看见几个老农围着一个壮年汉子,那汉子留着两寸场的满脸胡子,叉着腰,衣袖裤腿上都是泥巴,脸上的皮肤上都是污垢,乍一眼望过去比吐蕃的胡子还粗鲁,他忍了好久,才认出是张迈。

    却听张迈对几个老农说道:“咱们中国号称务农大国,又说什么以农立国、务农为本,但实际上历代君王官吏,都并未真正地重视农业。三省六部,吏礼户兵刑工,全都是管人管钱的,自汉以后,没一个将农业改进当回事过!农业技术的改进基本上都靠民间,官方连持续性的激励都没有。能把赋税降低一点就算明君了。”

    郑渭走近,插口道:“我可从来不知道元帅你也是支持‘农本论’的啊。”他是商人出身,对国以农为本那套并不十分感冒。

    张迈看见他,有些诧异道:“你真跑来了!凉州的政务千头万绪,你怎么走得开身!”

    郑渭笑道:“你都可以上山下田,我为什么不能过来找你说说话?”

    他正在笑谈,范质在旁边正色道:“郑中书,此处大庭广众之下,礼不可废!”

    郑渭是天策大唐的中书令,在隋唐这可是宰相之职,本来范质魏仁浦都叫郑渭相爷的,不过天策政权亲民色彩相当浓厚,张迈郑渭年纪既轻,又都没有太多尊贵样子,那“相爷”二字叫着就有些别扭,因此便出了“郑中书”这种古怪称呼。

    不过对于张迈、郑渭的“无礼”,无论范质还是魏仁浦都是深恶痛绝,觉得这根本就是还未经过叔孙通制定礼乐前的刘汉政权,几次规劝张迈制定一套更加严密的礼仪礼制却都被张迈以各种理由推拖,但他们还是不肯死心,发誓要将心目中的伟大君王引回“正轨”。

    郑渭愕然了一下,张迈道:“又不是在朝堂之上,不用这么拘束。”

    范质厉声道:“正因是在民间,这才更要为民表率。”说着带头朝着张迈行了叩拜之礼。郑渭无奈,只好跟着与鲁嘉陵向张迈行礼。

    他们一跪,本来站着与张迈说话的农夫们都惶恐起来,黑压压一下跪倒了一大片。

    ——————

    ——————(未完待续。。)

第二二八章 国家的未来之二

    范质厉声呼喝之下,郑渭跪倒,跟着黑压压一大片人全部跪倒,薄薄积雪的广袤田野上,只有张迈一个人站着,犹如鹤立鸡群,显得十分显眼。

    这种情况张迈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这时的他心中对此既无抵触,也无慌张,就笑道:“现在好了,我这样孤零零一个人站着,若是李从珂耶律德光派了刺客,我就成了绝佳的箭靶子了。”

    几个负责保护张迈的侍卫一听都无比紧张,郑渭哈哈一笑,第一个站起来道:“大家快站起来掩护元帅啊。”

    鲁嘉陵等也都笑了起来,众百姓年轻脑筋灵活点的也知道张迈在说笑,年纪老点迟钝点的则有些懵然却还是跟着都站了起来,现场的气氛又轻松了许多,再无之前那么紧绷。

    范质见一个肃穆的氛围被破坏掉,自己好不容易要确立的礼仪秩序一瞬间又荡然无存,心中十分别扭,只是张迈所说好像也有些道理,他站在一大群人之间,若真有刺客窥伺在旁要下手也不容易,若其他人都跪着,只是张迈一个人站着,万一真有一箭飞来,自己可担待不起。

    只是元帅简简单单一句话里,似乎还别有含义,范质一时脑子转不过弯来。

    张迈看了他一眼,笑道:“要是天下人都跪着,只有我一个人站着,我会变得很危险的。”

    范质脑子嗡的一声响,似乎想到了什么,却是一时想不明白透彻。

    ——————

    张迈又跟老农们说了几句话,这才带着郑渭远离人群,走到一处山坡上,穿着农民衣服的侍卫都散到四周。只剩下张、郑、鲁、范几个。

    “你之前来信说要来秦西见我,我还以为你开玩笑呢。”张迈说道:“中枢应该很忙碌吧,你现在怎么走得开?”

    郑渭笑道:“你才是整个大唐的老大,你都能到处晃悠,我怎么不行。”

    “那怎么一样。”张迈笑道:“我这个名义老大是负责作秀的,你这个真老大才是真正负责办事的。”

    范质听不懂作秀是什么意思。郑渭却曾几次听他用过这个词,还跟着学了一些,笑道:“我也不是事事都要亲力亲为啊。现在有张毅在,一些事情我把权限放给他,就不需要事无大小经我之手了,还有魏仁浦,他可真是厉害啊,一目十行、日断百事,加上他不知是不是打了鸡血。精力好像多到用不完,干起活来不要命一般,每天最多睡两个时辰还总是精神抖擞,熟悉了咱们的秩序流程之后,所有庶务我都不需要担心了。今年最大最繁重的事情,一是战前筹备钱粮,二是战时调配物资,三是战后组织冬小麦的农务。这三件大事都是我主抓,现在这三件事情都过去了。接下来就变成日常事务的运作,我让张毅魏仁浦多担待些,自己也就乐得轻松了。”

    范质本来脑子还在为刚才张迈那简简单单一句话而纠结,这时才渐渐回过神来,听了郑渭这话心中又略涌起几分对好朋友的艳羡来,此次大战期间魏仁浦不支持开战。就被张迈留在了后方做郑渭的助手,按照郑渭的说法,魏仁浦此刻分明已经接掌了天策大唐内政的大部分实际政务,若放在中原,范、魏这个年龄就算有才华也多半是在翰林院待诏。哪里就有掌权管事的机会!就算得到了主上的宠信,整个文官集团也不会放心将政务大权交到两个“小年轻”手里。

    也就是在天策政权之下,这种事情才进行得毫无阻滞,因张迈、郑渭等领导集团本身就年轻,他们既然做得,范质魏仁浦为何做不得?范质都可以想见此刻的魏仁浦一定意气风发,激发起自身最大的精力投入到这个覆盖东西万余里的新帝国的政务工作。

    郑渭那句“打了鸡血”范质不明白是什么典故,但大致听出是什么意思,作为郑渭这种出身商人家族的公子哥、最会享受生活的人,自然不明白像魏仁浦这样的知识分子对掌握政务权力的饥渴度。

    在郑渭看来,负责天策大唐中枢政务的运作是一种劳作,而对现阶段的魏仁浦来说,却是一种享受,一种远胜过醇酒美人的享受。

    ——————

    “不过你怎么会想起开科考?”郑渭又说道:“之前张毅跟我谈起过这个事情,说要在陇右开科考,你不是没答应么?我也觉得没必要,那些秀才什么的,可未必有我们自己培养出来的人好用。”

    自隋唐以来,科举考试渐渐深入人心,在天策大唐内部也一直都有这种呼声,发出呼声的群体主要来自陇右一带的文士集团。

    不过对于文书行政人员,天策政权一直都有另外一套培训系统,这套培训系统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对东行期间负责后勤与政务的官员进行提高文化素养以及文书工作流程的培训,这部分人本身就是官员了,这种培训相当于是在职提高;第二部分是通过各种渠道举荐、吸引进来的人,让他们熟悉并接受天策政权已有的体制、秩序与风格,这部分人通常来说本身就是知识分子或者有特殊能力的人,比如范质与魏仁浦,在考察其品行与能力之后就将之放到相应的岗位中去。

    天策政权的这些措施,带有很明显草创阶段政权的特征,其好处是在其位者都能干实事,政权草创时期,人心较为单纯,上下级关系紧密而隔阂不多,比如张迈、杨定国都是能直接接触军政基层的,使得下情无法上瞒,加上整个国家又处于扩张时期,上升渠道很多,人心向上,贪腐问题就不明显,甚至可以说天策政权是如今整个天下最为清廉的政权,没有之一!

    说到底,战争打的其实还是国力,天策政权控制下的人力资源与物产资源与契丹难分上下,比起中原政权则差得多。双方完全不是一个等级上,甚至就物质财富而论未必强得过孟蜀,然而天策政权在资源调配的有效程度上却比石晋政权高出不知多少,可说石晋孟蜀与天策大唐也同样不在一个等级上——这强大而有效的人力物力资源,才是张迈敢于挑战三家奔袭漠北的最大底气,这场战争取得胜利可不只是策略运用上的结果。

    而能造就如此结果。有天策政权体制的原因,有领导人能力与魅力的原因,也有时局影响的原因。这三大原因皆存在重大变数,处理得好就会变成一种政治传统沿袭下去,处理不好就是昙花一现。

    ——————

    “咱们现在培养官员、吸引人才的模式,近期虽然有效,但长远来说是不可持久的。”张迈说道:“只有科举选才,才有长远发展的潜力,它未必会是最好的。却是所有选才体制中最不坏的。”

    郑渭皱眉道:“可是那些熟读诗词歌赋、子曰诗云的酸秀才们,真的那么有用么?”

    张迈笑道:“谁说科举考试就一定考诗词歌赋、子曰诗云?”

    范质在旁听了,心中大吃一惊,自古国家选择人才之标准乃是诸家各派竞争的终极目标,是各家各派生死以争、不容半步退让的必夺之地!以张迈如今的权力与威望,他的决定很可能——不!是一定会成为将来这个帝国不可动摇的发展方向!而以天策大唐如今的发展态势,一统天下甚至超迈汉唐都不是不可能!

    也就是说,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甚至是这个文明,在今后数百年其学术与文化的发展方向。或许就将在这无名山坡上数言而决!

    范质忽然激动得口舌干燥,这么重要的事情,这么重大的决策,他一定要在其间起到作用!但想要说话却又紧张得开不了口。

    ——————

    白承福从云州城内点卯回来,见到折德扆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白承福是吐谷浑人。折家出自羌族,都是边境少数族系,彼此还有姻亲,论起来折德扆还得叫白承福一句表舅,白承福自然知道折家的近况。如今云州戒备森严,折德扆竟会出现在自己眼前,白承福自不免大大吃惊。

    他将折德扆拉进帐内,这才道:“大郎,你怎么来了!”

    折德扆问道:“舅,背上的伤好些了么?”

    白承福一听这话,心中五感交集。

    吐谷浑本在秦晋之间生活,这些年白承福这一支的根据地乃在晋北,石敬瑭将燕云十六州割给契丹之后,吐谷浑也就跟着土地一起归了契丹。

    契丹对吐谷浑横征暴敛,吐谷浑族内本来就有反叛之心,只是震慑于契丹的积威一时不敢妄动,这次契丹南侵,又将吐谷浑男丁尽数召集,决战环马高地时,又将吐谷浑等疏远族系当成了炮灰。

    那场失利的战争结束后,耶律德光,又将怒火迁移到吐谷浑以及契丹汉将莫白雀头上,将二人脱得赤条条的,在人前打了四十鞭!那四十皮鞭将白承福与莫白雀打得皮开肉绽,而精神侮辱之重又远在**刑罚之上!白承福但想起此事,心中既不平又不忿,总忍不住咬牙切齿。

    这时听折德扆问起自己的伤势,哼道:“死不了!只可惜这次耶律德光跑得快,没见到他死在套南,我心有不甘!”

    套南那一战,吐谷浑不知有多少男儿死在天策将士手中,但白承福不恨天策军,不恨奚胜,却痛恨将自己拿去填战壕的契丹人与耶律德光。

    “舅,你既然不服契丹,契丹在套南败退的时候,为何不趁机西归大唐?”

    白承福叹了一口气,道:“你舅妈,你表舅公,这几千兄弟的妻儿老小都在晋北哪,我虽有归唐之心,但也不能抛下他们啊。若我当时就阵前投了张元帅,今日吐谷浑留在晋北的一万多口只怕就被屠杀光了。”

    说到这里,他拍拍折德扆的肩膀,道:“怎么,这次你来,可是奉了元帅之命,放心。只要元帅大军逼近,我们一定起兵内应!这没的说的。”

    当初郭威曾对张迈说吐谷浑是否投靠,关键不在于天策军对吐谷浑作出何等姿态招揽,而在于天策军能否展现对契丹的军事优势,如果能够,即便不招揽吐谷浑也会靠过来。郭威久在晋地生活,将这些少数族系的心态摸得一清二楚。折德扆北上之前,郭威除了传达命令之外,也曾将自己对晋北的一些形势看法与折德扆交流。郭威毕竟是有大天赋、大眼光的人,经过这几年的磨难与历练,他的视野与判断都已是当世第一流人物之列。

    吐谷浑毕竟不是敢于自立的强族,白承福这话,还是想着倚靠张迈,换一个主子罢了。

    折德扆心道:“郭将军所料不差。表舅果然不敢独力反契丹。”

    在敕勒川时,从薛复对自己的态度上折德扆就知道汗血骑兵团不会为晋北事务提供多少助力,在燕云的一切都得依靠自己。但这时若实话实说,折德扆知道,白承福马上就会退缩。

    “舅,”折德扆道:“若真等到天策大军东进,兵逼云州,咱们还有什么功劳?”

    白承福有些愕然了。道:“那当如何?”

    折德扆道:“咱们得在天策大军进入云州之前就有行动,得让天策军看到我们的诚意与能力。才能在张元帅心目中争得一个位置!”

    白承福一听就踌躇了,道:“只靠咱们,咱们打不过契丹啊。要是咱们打得过契丹,还需要看他们的脸色受气受欺辱吗?”

    “打不过契丹,那是以前的事情了。”折德扆笑了起来:“现在的契丹,可不是以前的契丹了。耶律德光在北边丢了漠北,在南边又吃了败仗,现在他就是一条落水狗,就看谁先出面打他一棍子罢了!我从敕勒川来,一路上。路口盘查的兵将都是奚族为首、汉羌党项等为跑腿,里头就没有一个契丹人,契丹人在晋北,现在根本就不敢出云州城了!他们自己都吓成这样了,我们还要怕他?”

    白承福听了觉得有理,但他被契丹欺侮得怕了,道:“只是……云州城内,如今可还有三千契丹、五百皮室哪!”

    吐谷浑还能作战的青年男子召集起来也还有几千人,不过这几千人可无法跟三千契丹相提并论,更别说皮室军了。双方若真的对阵,五百皮室一阵冲锋就能将数千吐谷浑撵得鸡飞狗跳。吐谷浑等族对契丹积威的畏惧已经深埋到骨子里去了。这次败于天策之手,固然打击了契丹的声威,但在吐谷浑等族看来那主要是天策军更加厉害,而不是契丹人不行了。

    折德扆听到如此虚实,心中又是一喜,脸上却一脸不屑,道:“他们有皮室为靠山,咱们就没有天策军做后背么?跟皮室军决战不是我们的事情,我们主要是对付契丹的狗腿子们,至于皮室,自有汗血骑兵团对付他们。”

    薛复驻军阴山下的军情并未对外隐瞒,白承福也早知道此事,一听大喜道:“若有汗血骑兵团给我们撑腰,那我们还怕什么皮室军!”

    吐谷浑一族高层的才能远不如汉化羌,这与二者在晋北的威望地位与影响力是匹配的。白承福痴长了二十几岁,又是一族之长。这时却被折德扆牵着鼻子走。

    白承福又道:“却不知道薛大将军有什么吩咐,只要是他的吩咐,我们吐谷浑一定遵行!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不过最好也请薛大将军顾念一下我们吐谷浑还有不少族人在晋北,争战之际不要祸及妇孺。”

    这几句话前半段慷慨激昂,说到后来还是怕。

    折德扆道:“大将军那里,自然早顾念到此,因此大将军不准备让我们直接在云州起事。”

    “那……”

    折德扆刚才这两句话,倒也是实情,接下来却说道:“舅你马上带领吐谷浑的青壮男儿,脱离契丹控制,跑到咱们吐谷浑的驻地,公开反契丹,做第一个点燃烽火的人就行!”

    这几句话,却不是薛复的意见了,而是郭威在秦西时的战略预测,再加上折德扆这段时间进入晋北地区后实际掌握的情况后,自己想出来的主意。

    白承福道:“你是说,让我带人回怀仁?”

    怀仁是大同府南部一个小县,燕云十六州被石敬瑭割给契丹之后,契丹人就将吐谷浑一族安置在怀仁东南的桑干河畔。契丹的军师体制是“有事则以攻战为务。闲暇则以畋渔为生”,是一种兵民一体的军事布置,他们进入晋北之后,将这种体制也带了进来。白承福一族平时只在怀仁县外生活,到有军事行动时就集结起来到军前听命。

    折德扆道:“如今云州人心惶惶,舅你只要行兵迅疾。契丹要反应过来至少得两三天,等到反应过来,再派兵南下,又是得两三天,怀仁不过区区小县,我们又是出奇制胜,这段时间,足够我们夺取此城了。夺城之后,咱们便将全族人丁、物资收拢。进城布防,举旗附汉。那时候就算契丹攻来,咱们也可以守城一战了!我这次来见舅舅之前,已先去了南方的朔州、应州,一旦怀仁烽火点燃,朔州的汉家坞堡、应州的五台山二十六寨、三十座有武僧的寺庙也会一起响应。甚至雁门关以南的汉家兵将都会呼应我们。”

    这“不取云州,先略周边,烽火四起。围困大同”的战略指引,却是出自郭威之手。契丹新得晋北。影响力控制力主要集中于云州城一带,晋北的胡汉各族一时归顺却并未真心臣服,一旦四面烽火大起,在契丹新败的大局势下,各地就算不反,保持独立的可能性也极大。

    怀仁虽只是一个小县。却刚好位处云州到朔、应两州的交通干道上,就晋北的军事格局来说,具有相对重要的战略意义。怀仁若被占领,契丹与晋北南部诸州县的关系就会断绝。当然,如果是两大国持衡交战。怀仁小县当不起十万大军一阵碾压,但若只是数千万把兵力的争持,这个地方也就足够一抗了。

    白承福道:“那汗血骑兵团呢?什么时候来?”

    折德扆道:“兵事唯奇!汗血骑兵团的动向岂能预先告知?不过舅,你想想张元帅的过往行事,他可是会将亲附部族当过河弃子的人?再说怀仁地处要冲,有此县在手,唐军就能保证在大同府的战略优势,只要我们将之拿下,薛将军那边一定会设法保我们的。”

    这时张迈的声望如日中天,白承福一半因此而信,一半也觉得折德扆分析得有理,自己若占领了一个战略要地,对天策军来说就是有用之身,就算是过河卒子,处在关键位置上也会受到重视的。

    他虽然已经心动,却还是有所迟疑,折德扆声音转沉,叫道:“舅!男子汉大丈夫,事有五成把握就可以干了!天下间哪有万无一失之事,那除非是回家伺候老婆做奶爹!临事不决,何为男儿!”

    白承福受他一激,双掌一击,道:“奶奶的,老白我活了这么把年纪,还要你个小子来教我!好!咱们干了!”

    听白承福愿意起事,折德扆大喜,白承福又说道:“汉将莫白雀,自我二人一同受罚之后同病相怜,他也一直对契丹大有怨言,我这就去找他,有他相助,也可大壮声势。”

    折德扆想起郭威临出发前的一些嘱咐,沉吟半晌,道:“起兵的事情,关键在于奇快,而不在人多。再说人心难测,万一他前往告密,契丹兵马四围,咱们还没拔营就被一锅端了。依照小侄看,咱们还是马上起兵南下。至于莫白雀那边,等临走的时候留下一个人,在咱们走后送一封书信给他。他若有意思自会来投,或者另有办法起兵呼应,也是好的。”

    白承福道:“好,那我们这就出发!”

    ——————

    吐谷浑本驻扎在云州城外,只是每日一次,白承福必须入城接受萧辖里点卯,这时决意既定,便收拾好家当,假传军令,当场就拔营向南。这支部队大部分都是吐谷浑人,白承福既是将领,又是族长,命令传下无人反对。

    军队不要辎重,数千人骑马直扑怀仁。临出发时,派人送了一封书信交给莫白雀。

    ——————

    不说这边白承福南下,却说莫白雀那边收到白承福劝说自己反契丹归汉统的书信,却是又惊又怕。他的胆色比起白承福来又弱了几分,虽然契丹不将他当个人看,他却还不敢起反契丹的心思。

    莫白雀左思右想,无法决断,当晚召集几个亲信商议,几个亲信里头也有一两个说跟着反了的,但剩下的四五个却不做声,心中都是害怕。莫白雀以汉侍胡久了,胆色虽逊,察言观色却是一把好手,看到他们这样子,就知道反是反不成了。若这边真的露出随白承福而去的意思,回头这几个亲信里头就有人会跑去告密。

    当下莫白雀说道:“我们素受契丹大恩提拔,才有今日,怎么能反?今天叫你们来,是想商议一下该怎么办,是要直接去找萧辖里将军么?”

    其中一个一直沉默的亲信素是莫白雀的智囊,马上反对,道:“契丹对我们汉人素来猜忌,指挥使拿到书信后没有第一时间告发,这时再拿着书信去见萧辖里,他未必不会起疑,兵马未动,咱们先被见罪了。”

    莫白雀道:“那该如何是好?”

    那智囊道:“如今晋北的汉儿事务,都是司事韩匡嗣在主管,虽然他管政不管军,但我们都是在胡的汉人,指挥使你就拿着这封书信去找他,看他是什么意思。如此就将他拉下水了,同时我们也是找个靠山。”

    “靠山?”

    “是啊,萧辖里对我们可没好脸色看,说不定什么时候看我们不顺眼就把我们给宰了。但韩司事却没有这等权力。相反,如今契丹国内对汉人普遍猜忌,韩司事虽有地位却无兵权,应该也需要我们给他做飞鹰走马,若我们向他靠拢,那时我们就有了靠山,缓急之际他就能帮我们说话,而他有我们支持就能向萧辖里叫板,彼此有利,这叫相得益彰。”

    莫白雀大喜,道:“有理!有理!”

    ——————

    莫白雀连夜去找韩匡嗣,韩匡嗣看到白承福鼓动莫白雀造反的书信,脸色微变,道:“这是军务,你拿这个来找我做什么!”

    莫白雀道:“虽是军务,但也是涉汉事务。如今契丹大乱,云州惶惶,司事总管晋北汉儿事务,我们云州汉军九千人,愿唯韩司事马首是瞻!”

    韩匡嗣喝道:“莫白雀,你这是要造反?”

    “这怎么是造反!”莫白雀一听跪下道:“我们对契丹万万不敢有不臣之心,只是如今境内契丹人对我们汉人猜忌极重,一有不慎我等便死无葬身之地!因此希望高层有个说得上话的人。司事若肯做我九千汉军的靠山,我们九千个弟兄从此就是司事的手脚。如此对我等九千兄弟来说固然是多一条活路,对司事来说,也是有利无弊。”

    这番话已经将意图挑明,韩匡嗣自然明白,这样做那是汉人在文武结党,若在以前,契丹统治阶层绝对不容许出现类似情况,他也绝不敢起这等念头。但现在契丹新败,国内混乱,远在边鄙的云州更是处于朝夕倾危之中,在当前局势之下,此事却未必不可行!

    想到这里,韩匡嗣忍不住心头大动。便在这时,屏风之后传来了一声咳嗽。

    ——————

    ——————(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6746/ 第一时间欣赏唐骑最新章节! 作者:阿菩所写的《唐骑》为转载作品,唐骑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唐骑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唐骑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唐骑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唐骑介绍:
大风狂飙,席卷万里,马蹄踏处,即为大唐!唐骑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唐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唐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