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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八章 大阅兵

    “粮食?”张迈眼睛一亮:“你手头有粮食?”

    自漠北征伐以后,天策唐军开始暴露出许多明眼人都看得到的弱点,其中最严重的一项就是钱粮匮乏。

    钱也就算了,天策重工商,随着商道的通畅,这个问题不难解决,如今甘凉那边郑渭已缓过气来了,东枢这边,到明年估计也能实现收支平衡,但粮食的问题却难解决。

    经年的战争使得河北困乏,中原残破,豪强之家尚有余粮,黎庶之家就都是饱一顿饥一顿了,在农业技术尚未实现根本性突破之时,古人那“积三年而有一年之储”的判断基本无法推翻,在农畜业有了长足发展的甘凉地区,靠着蓄力发达地广人稀,丰收年一年可以有一年之储,平年则有半年之储,这个积累速度算是提升了三成,但在河北,以现在的情况而言,张迈估计至少总得缓个三年,才能让自己有力气再打一场大仗将契丹的残余势力灭掉!打蛇不死反受其害,张迈很难忍受契丹在自己的眼皮下舔伤口休养生息,如果不是被中原的境况拖住后腿,张迈早就点兵冲出榆关了。

    但现在赵赞竟然说他手头有来自南方的粮食,这就不能不让张迈动容了。东枢辖境之内种出来的粮食,大部分还要就地消化的,河中和西域地区只能输送财富,没法输送粮食,但如果能从东南海路运粮,那就都是额外的了,运得来多少尽可入仓。

    这一百多年来,南方动乱远较北方为少,就是过去几年北方的连番大战,对江南的经济也几乎毫无影响。倒是丝绸之路的重开,反而对江南的经济起到激活的作用。但粮食不像奢侈品,既是大宗商品又是战略物资,由于交通的阻隔,过去几年天策再有钱,也没法用西域运来的宝货去换江东的稻米。就算吴越商人有这个心也运不过来。

    赵赞说道:“如今风向不顺,洋流不顺,臣这次带到天津的船只,还需要押运其它货物,所以只带来粮食八万石。”

    张迈道:“那也不少了。”

    赵赞又说:“此外,臣在东海尚有积粮六十万石。只需元帅一声令下,愿意尽数押解入燕。”

    张迈大喜,旁边范质不免疑惑道:“登州莱州不是产粮地,赵东海哪来这么多粮食?”张迈笑道:“想必是来自江东。”

    赵赞道:“元帅猜的不错。南方诸国。以齐最强,以越最富。吴越钱氏,占有苏、湖、秀、杭,尽是鱼米之乡!钱氏以‘保境安民、休兵息民’为国略,重视农桑,兴修水利,立国三十余年,国有十年之积。公私仓库都有盈余,因此粮价平贱。区区数十万石粮食。不在话下。”

    苏就是苏州,湖就是湖州,秀是后世的嘉兴,杭即杭州,不但是产粮大州,而且有巨额的余粮。

    张迈道:“吴越有余粮大家都知道。你有能力运粮大家也都知道,只是你为何会储备那么多的粮食?你的人马可用不了那么多。”

    赵赞笑道:“臣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这粮食原本不是为元帅准备的,臣的仓储本来只有二十万石之积,但看到河北、山东因石敬瑭的横征暴敛而影响了民生。农事颇误,料想来年可能发生饥馑,到时候北方粮价必定高涨,所以诱使江南商家运粮北上,是想趁机赚上一笔的。不意元帅却推行免税令,此令虽不能彻底改变山东河北的困境,但来年粮价必不如臣预料的高了。但我知道元帅有数十万大军南下燕代就食,那点小钱不赚也罢,干脆运粮北上,以济元帅之急。”

    张迈笑道:“原来如此,但那怕也不是一笔小钱,六十万石粮食,那可让你可少赚了不少。”

    赵赞道:“这是冥冥之中的天意,这六十万石粮食乃是上天赐于元帅,不过借赵赞之手罢了。”

    范质听得点头,符彦卿则暗暗赞叹自己这个堂外甥会说话。

    张迈却道:“你的粮食既是商买,那我不会白拿了你的,我不能为子孙开下这样的恶例。该花多少钱买,回头派人清楚结算。”

    赵赞见张迈不肯接受自己的馈赠,反而有些担心,又听张迈道:“这六十万石粮草可应我今年之急,但河北与山东要想在不影响民生的情况下支持我用兵,至少还得休养两三年。如今契丹形势渐稳,我等不了那么久!来年你可能再为我运一批粮食上来?”

    赵赞问道:“元帅有钱么?”

    张迈道:“有。”

    赵赞道:“有钱就能买。”

    张迈道:“你是商人,只要有钱,吴越商人自然能卖。但若背后是我,这笔买卖恐怕就不那么顺利了。”

    粮食是最重要的战略物资之一,粮食的出口,涉及到的不只是盈亏问题,而更是一个政治问题了。国家与国家之间,特别是在战争时期,就算穷死了也不肯轻易输送粮食的。

    赵赞道:“吴越钱氏素无天下之志,其患在于金陵,常称臣于洛阳以为外应。元帅若能马踏洛阳、天下归心,则南方粮草之事,臣有八成把握!”

    张迈大喜,对范质道:“自今日起,东枢之下增设一东海军区,总管海上事务,行辕设于登州,以东海都督总领其务。即日铸印制旗。”说着转头问赵赞道:“区区之职,赵元辅愿意屈就不?”

    这时黄金帐内还有景延广石公霸等降将,听到这个任命都羡慕不已,赵赞脸上也尽是心满意足,躬身领命,又道:“臣尚有一请。”

    张迈道:“请说。”

    赵赞道:“家母年事渐高,不习海外水土,希望能迁居邺都。”

    他这话说的谦卑委婉,但张迈已经明白他的意思,其中暗藏以母为质之意,也是要让张迈安心。张迈却道:“东海军民既然内附,那就与国人一样待遇。令堂想去哪里住就去哪里住,只是如今东枢穷困,安家的费用,赵都督就不要来敲我竹杠了。”

    这话表面吝啬,但那句“想去哪里住就去哪里住”。给的却是自由,赵赞心中一宽,跪伏拜谢。

    张迈笑道:“今日接连听到好消息,委实不能不庆祝,今晚酒宴,大家放开了吃喝,没喝醉的人不许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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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赞这次北上,带来了众多商家,除了鲁东的商人外。还有一部分江南的商家,甚至还有几户高丽商人,江南的商人带来的主要是生活类产品,包括稻米、茶叶、农具、瓷器、丝绸、刺绣和美酒等,鲁东的商人则带来了药品、干果、陶器、石料等等,高丽的商人则带来了包括人参在内的各种土产,由于能跟随赵赞来的都是豪强大族的代表,所以都带来了大量的银钱。

    而幽州这里。早就聚集了一大帮西北商家,他们带来了来自西域的各种奇货。西亚的毛毡、刀具自不用说,中亚的玻璃、印度的宝石也不用提,大宗的商品也有来自甘凉的棉织品,河中的葡萄酒也相当畅销,甚至西域的美女、昆仑奴,也在非法的边缘暗中成交。

    除了西北商人与东海商人的交易外。天策唐军的兵将也是这次消费的主力。漠北、上京两场征战,唐军得到了大批的战利品,这批战利品杨易上禀张迈后便论功行赏,所以大部分兜里都有钱,尤其是精锐部队。个个身家丰厚,谁兜里没一两袋金银?谁身后没有七八打牛皮?牛皮换了银钱,银钱再换成美酒,所有没有的轮值到的军营,常常因此而彻夜狂欢,万里征伐后的战争后创伤,在这种狂欢之中稍稍抚平了。

    这是一个交易的**,市集和城门的税吏收税收得手软,一直到阅兵前的三天,由于所有军营恢复到整备状态,幽州城热闹的氛围才稍稍缓和下来。

    燕京的这次阅兵,影响不仅限于军方,商人阶层对此也有很高的积极性。幽州的原住民都被契丹迁徙一空了,现在活跃于燕京的商人一半来自西北,一半来自东南——西北的商人久处天策治下,中原的百姓或许还忌惮着武人,他们却不害怕,在他们的带动下和感染下,来自东南的商人也都对此充满期待。

    在杨定国抵达幽州之后,张迈宣布明日阅兵,并将参加阅兵的九支部队的情况向全城公布。众人观看文榜,乃知参加阅兵者包括:

    鹰扬铁骑第一,由丁寒山率领,总数五千人的部队是清一色的骑兵,兵器分别有槊、刀、枪加配弓箭,半数铁铠,半数皮甲,坐骑是高头漠北良马与东胡良马——这些战马全部都是俘获的战利品,以彰鹰扬之功。

    陌刀战斧阵第二,由刘黑虎率领,人数三千,脚着皮面高靴,手持陌刀战斧,兵甲俱全,但袒露左肩不上铠,以为战死在环马高地的同袍服丧。

    汗血骑兵团第三,由马呼蒙率领,人数三千,虽是轻骑,但坐骑将是清一色的汗血宝马。

    新组轻骑兵第四,由杨信带来的骑兵骨干,加上从数十万漠北降军百里挑一的精骑组成。

    新组骑射兵第五,由箭王折从适带领的骑兵骨干组成,加上漠北降军中的骑射精锐组成。

    左箭营第六,卫飞主之。

    右箭营第七,郭漳主之。

    邺都降军第八,范延光主之。

    龙骧铁铠军第九,石坚为将,以精锐骑兵万人殿后,全是凯旋归来的龙骧铁铠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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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九支部队,除了邺都降军之外尽是张迈亲信,范延光见自己的部队得以置身其中后心中窃喜,而且除了龙骧铁铠军是一万人外,其它部队都是三千人马,只有鹰扬军与自己是五千人,想到自己竟得与鹰扬铁骑并列,全军上下将士也无不洋洋得意。传信的使者又说到时候元帅会登台慰问辛苦,诸军要依礼回应,最好是齐声应答,之后是列阵对冲,以验胆魄。

    范延光便传令下去,告知全军待会阅兵台上传了话。就一起高呼元帅万岁,一定要大声、整齐!至于列阵对冲云云,料来只是作个样子。

    阅兵前一日范延光下令全军整备,一定要衣甲鲜明地开往阅兵场,不能堕了自己的面子,于是全军整肃。一时间倒也威风凛凛。

    这一日北风萧瑟,万里无云,燕京正南门外清理出一片好生开阔的空地,是数日前薛复下令万马踏平而成,燕京南门的城楼略加修饰,便成了主阅兵台,到时候张迈将在此阅兵,薛复作为总指挥,校场的南边又划出一片地方让百姓立观。称为南阅兵台。

    阅兵前一夜南门不闭,以商人为主要组成的百姓连夜出城占位,日出之后,护卫部队清场,跟着张迈登上城门,左边杨定国,右边是**官张德,薛复左前方发号施令。范质右前方主张军仪,其他文臣武将。在两旁和后面分三列排开,薛复传命行动,范质下令击鼓,九支部队便陆续登场。

    鹰扬骑兵首先从西北方向开来,这些将士个个身上带伤,许多人脸上都有遮掩不了的伤痕。万骑从台下经过,同时向城头张迈所在行注目礼,这时没有扩音器,却有三十个大嗓门在城头齐声呼喊:“代元帅遥问杨大都督好,代元帅问北征将士们好。众位将士征战辛苦了。”

    五千鹰扬骑士骑士齐声呐喊:“为国效命,生死不辞!”

    数千人齐声呐喊,震得南阅兵台上的百姓魂悸魄动,个个赞叹不已,赵赞在城头下望,心中暗暗庆幸:“如此雄兵,怪不得能横扫漠北,幸亏我投诚及时,否则下场难料!”

    跟着是陌刀战斧阵从西南面开来,在九支部队之中,这是唯一的一支步兵,却是名闻天下的重步兵,三千士兵重甲、长刀、巨斧,个个都是大力士,马匹行走不可能脚步划一,陌刀战斧阵却是三千人踏步齐进,身上的重量灌到大脚踏下,便如有数百头大象登场,轰轰声势竟似还在万马奔腾之上!

    三十个大嗓门代张迈在城头齐声呼喊:“陌刀战斧,不堕唐魂,环马之殇,举国永志。”

    三千陌刀战斧兵齐声应道:“不敢忘逝者遗志,不敢堕先辈威风!”

    陌刀战斧阵的惨烈,在场几乎没人不知道的,听到这两句对答,一些来自西北的商人都忍不住掉下泪来。

    跟着汗血骑兵团、新组轻骑兵,新组骑射兵以及左箭营、右箭营陆续登场,各有各的威风,各有各的看头,终于到第八支邺都降军登场,队列倒也齐整。

    范延光和他的部将从来没经历过这等场面,昨晚整兵结束后他便被带到阅兵场的东南,远远听见阅兵场那边齐整的对答,暗暗觉得高呼元帅万岁似乎与当前氛围格格不入,只是已经来不及调整。

    终于轮到他们了,在军旗的导引下,邺都降军正式登场,前面七支部队都经过严整的训练,陌刀战斧阵那种几乎是直线队列、方块齐整的步兵阵就不用说了,四支天策老骑兵队伍皆能控制马匹鱼贯成行成列,至于杨信、折从适所率领的新组人马整合不到数月,尚不能做到那般齐整,但这些都是从漠北胡骑中挑选出来的骄兵悍将,靠着枪王箭王的威慑将之折服,走过南北阅兵台时,顾盼之际一股狰狞气势也是令人望之生畏。

    邺都降军既没有天策老骑兵的严整,也没有杨、折新军的冲天气势,其组成大多都是兵油子,虽能保住军容不散,但到了阅兵台前眼看北面旌旗飘展,十分漂亮,南面人头济济,煞是热闹,许多人便忍不住东张西望,监督队伍的将校看见一鞭子就抽了过去,打得东张西望的士兵怒目而视,正是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前面七支强军珠玉在前,第八支部队这一开出来便鄙陋尽现!

    北阅兵台上杨定国便皱起了眉头,南阅兵台上百姓便都指指点点。

    这时阅兵台上三十个大嗓门齐声道:“范节度使及麾下兵将,辛苦!”

    五千人便大呼起来:“元帅万岁!元帅万岁!”有的人喊得早了,有些人喊得迟了,有的是大声高呼,有的是尖声高叫,前后不一,腔调繁杂。听得南北阅兵台的文武百姓都暗暗摇头。

    范延光心中恼怒嫉恨,恼怒的是手下儿郎不争气,嫉恨的是天策怎么搞出这样“不合常规”的阅兵。突然之间,他对接下来要进行的“列阵对冲”暗暗担心起来。

    第八支部队按照旗号进入预定的区域,跟着第九支部队登场,来的正是龙骧铁铠军万骑!这不愧是阅兵的殿军。气势中正而严整,尤其是前锋人马个个身穿明光铠,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发亮,雪亮的反射闪得全场百姓以手遮目。相形之下,前面的邺都降军就如同一支杂牌部队了。

    龙骧铁铠军来到阅兵台正中面北而立停在正中,张迈走上一步,脱下了自己的头盔,点了点头。

    万骑齐声发出赫赫喉音,连发九声。除了安西老兵之外无人懂得这九声喉音代表的意义,却不妨碍所有人体验到兵帅一体、上下无隙的感受!

    张迈退后回去,跟着薛复挥动令旗,龙骧铁铠军调转马头,南向立于城下作为监场。其它八支部队两两对立,范延光愕然发现自己的对面竟是诸军之首的鹰扬铁骑!

    随着号令传出,三里之外的鹰扬铁骑便列阵冲来!邺都降军错愕之际,反应慢了一步。急忙也冲上去。

    鹰扬军出自杨易麾下,战岭西、战轮台、战漠北、战临潢!小战数十。大战者四,死战者七!其中将校都是百死余生!所有将士,哪个不是身上带着几条胡虏的性命!而在他们面前的邺都降军,打的多是内战,平时欺负一下小老百姓倒是擅长,哪里能正面当世首屈一指的不世强军?

    这般不世强军。停立时还好,这一冲锋,那股尸山血海中般的气势就扑面而来,人若神将,马似狰鬼!看看双方逼近。邺都降军乃是一群骄将带着几千兵油子,如何经受得起这样的威迫!一时间犹如置身于真正的战场,其中的骄兵悍将还把持得住,那些兵油子魂都没有了,哪里还分得清楚真假?在双方接近时轰然逃散!在众目睽睽之下阵势大乱!甚至有逃兵一时失了方向感,竟窜到南阅兵台百姓群里头去,引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骚动。

    南阅兵台上的百姓虽然大多数不懂兵事,看到这里也无不耻笑起来,杨定国在台上望见,忍不住骂道:“没用的东西!废物!废物!”

    符彦卿偷眼看去,只见张迈面无表情,心中一凛,知道范延光定无好结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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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策七年冬天的这场阅兵,给来幽州赶大集的商人们留下无比深刻的印象,只是邺都降军的那个插曲,成了众口相传中的一个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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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阅兵之后三日,张迈再次召集诸将,这次是召集九支部队校尉以上所有将领,在黄金大帐前会齐,一百多人围拢,听张迈道:“如今漠北最大的战事已经结束,接下来虽然还有战争,虽还不到马放南山之时,但已不需要那么多的人马。兵贵精,不贵多。各军各部,都要留强汰弱。淘汰下的人马,有功者可以功成身退,指配田园,无功者至指定区域开荒屯田,漠北带来的投降胡虏,未入选精兵者,老弱者发往工坊为匠奴,强健者发往燕京新城址筑城,不服管束者配入矿山挖矿。”

    薛复早有准备,当下如何淘汰,如何整编,一一传令,功曹的事前功夫做得仔细,所以谁留谁去,无人有异议,只有范延光越听越是担心。那功劳簿一条条报上来,杀契丹多少、杀回纥多少,杀杂胡多少,开拓多少疆土,踏平多少牧场,夺取多少城池,一桩桩说将出来,把邺都降军的将校们说得抬不起头来——他们除了将邺都城头的旗帜一换之外,哪里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功勋?

    这场大整编大调整,光是宣布就持续了大半天,各路人马都安排妥当后,只余邺都降军,在场所有人都望了过来,看得自范延光、孙锐以下,人人心虚!

    张迈也望过来,问范延光道:“范令公,你以为你麾下兵马,有多少堪称精兵?”

    三日前阅兵时的丑态历历在目,范延光都不好意思开口,许久才跪下道:“吾等性命。全凭元帅定夺。”

    张迈冷然道:“什么叫性命由我定夺?我什么时候要取你性命了不成?你言外之意,是暗指我言而无信、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吗?”

    范延光忙道:“不敢!”

    张迈道:“既然不敢,那就仔细说说,你麾下兵马,有多少堪称精兵?”

    范延光被逼不过,咬牙道:“随末将抵燕的五千人里头。的确有两千良莠不齐,但至少还是有三千多人骁勇善战的。”

    “那很好啊。”张迈道:“当初邺都易帜,赵普曾许一个节度使之位,五百里之封,节度使之位我给了,五百里之封,就今日许了你吧。到时候那三千兵将也随你赴任。”

    范延光原本以为自己将大难临头,没想到张迈竟然信守承诺!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孙锐在背后小声提醒了一句。范延光才赶紧下跪谢恩。

    张迈道:“河北、山东、甘陇,土地都有主,拿不出五百里地给你,零敲碎打的估计你也不愿意。这幽州倒是被契丹人清空了,我也准备在这里建立一座北京新城,你对这片土地可有兴趣?”

    范延光慌忙道:“末将不敢,请元帅另赐一片土地吧。”

    “好。”张迈道:“从天津出海南下,顺着冬天季风与洋流。二十日可以到达一个大岛,那个大岛就在泉州的对面。岛上水土肥沃,物产丰富,南北有八百里之地,你若愿意去那里开拓,我割一半给你,船运、农具、药物、种子我都替你准备。并许你范氏在那里世代镇守,如何?”

    范延光听张迈要他去海外,吓了一跳,叫道:“这……这……末将和部属都是旱鸭子,恐怕出不得海!请元帅另择一处。”

    张迈沉吟着。说道:“此去向东千里,再往北千里,有一条大河,名曰混同江(松花江),两岸土地无比肥沃,如果开发得当,将来必然会成为我华夏的北大仓,打平契丹之后,我在那里划五百里给你经营开发,如何?”

    范延光脸色变得十分难看!给他一片还在契丹人手里的土地,而且还是关外苦寒之地,说什么土壤肥沃,说什么未来的北大仓!当他范延光是傻子么?

    只是他不好发作,只好强笑道:“末将不善务农,请元帅另外挑一块地方吧。”

    张迈眉头皱了起来,道:“好吧,漠北胪驹河畔,如今十分空旷,那里水草丰美,是漠北顶级的牧场之一,既然你不善务农,我在那里划五百里给你放牧吧。”

    范延光听张迈要将他“发配”到漠北,脸色更是难看,孙锐忍不住捅了捅范延光,范延光硬着头皮道:“元帅,我们又不是胡人,不会放羊!”

    张迈道:“那你会做什么!”

    范延光道:“我们……我们除了打仗之外,就会收租子。”

    在场诸将一听这话,个个对他们鄙夷而视,觉得这伙人沙场上没有什么胆魄,又没什么功劳,讨起封赏却半点不肯吃亏!

    张迈耐着性子道:“那好吧。此去西面五七千里,过甘陇,出玉门关,沿着天山南麓,至于疏勒,翻过葱岭,而后再向西过大宛国旧境,便是郭洛所在的河中。河中地区如今汉人不多,你迁徙过去,让郭洛安排一条丝绸之路的支线给你,足保你十代富贵了。如何?”

    范延光听张迈说那河中之地,要过甘陇、出玉门,到疏勒后还翻过葱岭!然后再走过大宛国旧境,这路程光是听都觉得头晕了!慌忙跪下道:“元帅,这么远,我……末将只怕走不到那里去……”

    张迈被他连续拒绝了四次,猛地勃然变色,怒道:“这也不愿意,那也不愿意,你到底想怎么样!不如我去打下洛阳,把洛阳周遭五百里封给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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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刚下火车

出差回来,刚下火车,累,明天补更。(未完待续。。)

第二九九章 流放,已经是最大的仁慈

    范延光双腿一颤,几乎就要跪下。洛阳是国都所在,敢要洛阳是那图谋不轨!

    张迈也不说话,冷眼盯着范延光,范延光这时连看都不敢看张迈一眼,却仍然觉得有一双刀一般锋锐的目光刺着自己,背脊冷汗透湿了衣裳。

    部将孙锐虽然害怕张迈的威严,却有几分急智,眼看范延光被张迈压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中着急,鼓起勇气来叫道:“元帅,你真要杀便杀我们便直接杀了算,我们虽然不是您的亲信,功劳也不如你的亲信大,但不打一仗就邺都易帜,怎么也算有功无过,流放有功之臣,这是要用我们来给天下人做榜样吗。”

    他这几句话提醒了范延光,如今的张迈虽令人不敢妄触,但范延光心想此刻若不再争,若是真被流放去了海外、胪驹河或者西域,多半是熬不到那里,路上就得死掉!当下也振作起来,叫道:“元帅,是我范延光不该忤逆了你,一切都是我的错,你要杀就杀了我吧,只是饶了我的手下吧,西域他们去不了的,只求给个机会让他们回家种田去。”

    他这话说得漂亮,字字声声扣准了张迈要杀他,又不自请,而是摆出一副保护下属的姿态,要知道自古武人最是护短,这样一来,张迈倒不好处置他了,事后传了出去,也会得到中原武人的赞赏。至于那“忤逆”二字,更是将事情扣紧在张迈的喜恶上,谁说武人粗鲁的?范延光这样的,到需要用心时也十分刻毒。

    张迈哦了一声,说:“你是觉得,我对你发怒是因为我厌恶你?你是觉得,我的几个分封都是在坑你?”

    范延光咬牙道:“天子恩罚。做臣子的,都无怨!”

    张迈沉默片刻,忽然说道:“我天策大唐的规矩,并不是摆设,秉公办理四个字,并不是到了我这里就会失效。之前我处理免税令事件就已经说了。我们这个政权刚刚建立,需要的是光明的施政推动,而不是一开始就充满阴谋诡计。我直白对你说,我给你的这四个地方,都不是享福之地,一开始肯定是十分辛苦的,但你若敢去,我一定会在人力物力和施政方略上给予你支持,将来所建立的长远功业必定名留史册。而且看在你辛苦拓荒的份上,我也会赦免你的某项过错。这不是对我认罪,而是你们必须对青史、对天下作出的一个交代。”

    范延光哪里肯信张迈的话?只是叩头道:“元帅要将末将流放到哪里都可以!只求放过我那些可怜无辜的下属!”

    张迈见他执迷不悟,嘿嘿两声说道:“你们这帮人,兵胁将,将胁帅,可恨而可怜,却不见得有谁是无辜的。全体远征。是给你们一个改过的机会,既然你们不愿意。那我就另外处理吧。”

    说到这里,又停了一停,道:“刚才还有几个人是未曾安排的……郭漳北征漠北,杀敌有功,上前听封。”

    在诸将错愕之中,郭漳上前。张迈道:“郭汴在印度做得不错,但他近来寄给我的书信,内中有念亲之意,想要到中原来。如今我封你为天竺都督,下品侯爵。我给你两年时间准备,许你在中原招募农夫、工匠、医士、僧侣、士兵、妇女,以三万人为下限,购置武器、种子,两年后便出发前往天竺,作一个境外都督,世袭罔替,将来设立安西大都护府时,你只受安西大都护节制,此外无论军政,都可以便宜行事。”

    郭漳身子微微一震,眼睛微湿,却用身子遮挡了不让外人看到自己的反应,好一会,才说道:“末将领命!此去天竺必定,为我华夏开疆拓土、建功立业!”

    张迈又道:“开疆拓土是一回事,建立善政才更重要。印度是万里大国,但现在政治散乱无章,你去那里之后之后,好好与郭汴合作,把国家治理好,有个三年时间给你作缓冲,六年之后将郭汴替回来,我对他另有重用。至于你的儿子就留在中原吧,我和你姐姐会好生抚养,等他长大成人之后,再让他去天竺侍奉你。嗯,郭汴东归时,让他绕路走一趟河中,把郭洛的儿子也带来,你粉儿姐姐想念她的外甥。”

    郭漳磕头称是。

    张迈又道:“丁炎山上前听封。”

    丁炎山是丁寒山的弟弟,他自被高怀德重伤,至今暂时退出作战第一线将养身体,张迈道:“你的伤势怎么样了?”

    丁炎山道:“已无……大碍。”声音却有些续断。

    张迈道:“你战场受了重创,我问过医生,医生说你三年之内不宜动武,所以我想,你不如就此复员吧。”

    丁炎山惊道:“元帅……末将……末将还能骑得了马也打得了仗,现在契丹未平,中原未定,末将愿意鞍前马后随元帅厮杀!”

    张迈却喝道:“说什么混账话!现在我军骄兵悍将何其多,契丹虽然还在却只是苟延残喘,中原虽然还未定却只是时间问题,眼看是狼多肉少,你凑什么热闹!”

    丁炎山不敢再说,张迈道:“你是我的亲信,复员了我也不能亏待你,现在许个好差使给你。怛罗斯那边残破了十年,如今人口渐聚,那里是丝绸之路的一条支线,虽然比不上主干道繁荣,格局小了一点,但假以年月也会是沙漠中的一方乐土,我封你为男爵,同样许你在中原招募工匠、农夫、僧侣、医士、学官、妇女,到怛罗斯做个城主。只要无罪,世袭罔替。”

    丁炎山见张迈都已经安排妥当,知道意不可辞,便不再说,行礼领命。

    张迈又道:“杨定邦将军当初为我军断后,流落西北生死不测,杨涿前去寻找,最近有消息辗转传来,似乎找到一点线索了,但消息还不够明确。我估摸着,他们可能走到伏尔加河附近去了。西域万里,一去一回也不是三年五载的事情,要做好长期准备。你也是新碎叶城走出来的老人了,论打仗其实资质一般,但于地理研查、风土人情却颇有家学渊源。对那里的气候应该也可以习惯,到怛罗斯之后,好生经营大唐通往西北的商路,收拢火寻部落的心,将来如果杨定邦将军有幸回归,那你们就是最早的接应,又或者我们要再次组织一支前往伏尔加河流域,那你就是国门最西的跳板。”

    丁炎山听张迈如此安排原来是另有重任,行礼再次领命。却甚不舍得,说道:“元帅,末将想让儿子在中原读书。”

    张迈道:“万里迢迢,骨肉分离,你舍得么?”

    丁炎山道:“最多等末将老了,再让他来怛罗斯伺候我。就像漳哥儿一般。”

    张迈道:“许了。”

    丁炎山退下后,张迈又道:“石坚。”

    石坚出列,张迈道:“从今天起。龙骧铁铠军副统领的职务你卸下来吧。”

    这可是极其亲贵的重任,但石坚二话不说。干脆利落地道:“是。”

    张迈道:“我封你为上品侯爵,去胪驹河畔觅地筑城,城池所在,五百里半径内都算你的封地。你才从那里回来,情况熟悉,龙骧铁铠军中若有兄弟愿意随你北上。我一概应许,好好准备准备,明年开春之后就出发。”

    石坚道:“元帅的安排,想必都有深意,只是我的儿子也要在中原读书。”

    张迈道:“知道了!让孩儿们都一起读书习武。”

    石坚领命之后。张迈又道:“符彦卿。”

    符彦卿闻令出列。

    张迈道:“东海之外,有一个大岛,名曰琉球,就是我刚才说要割一半给范延光的那个地方——其实那个大岛,我还真有些不舍得给他,开口之后就后悔了,只笑他错过宝货自己还不知道。那里长远来说前程远大,只是拓荒时期会很辛苦,现在的第一步是要立寨开港、移民垦殖。你符家的后辈里头,可有人敢去开荒?”

    符彦卿想了想,道:“臣的儿子年纪尚小,但家兄之子符昭仁,可当此任。”

    张迈道:“这是一项势必名垂青史的大功业,但也是一件艰苦的事情,你可要想好了,可别将来你的亲戚指责你苛待兄子你来怪我。”

    符彦卿道:“少年儿郎本该力量,不立功业,怎么有资格坐享太平!”

    张迈哈哈笑道:“好,说的好!不立功业,怎么有资格坐享太平!好!就让他去。回头需要人力物力跟东枢说,尽量满足他,尤其是药物一项需要好好准备,那里的瘴疠十分厉害,不过我有对付的办法,第一拨先派两千人过去,后面陆续再追加人手。至于船运的事情,让赵赞帮忙,你们是亲戚,熟人好办事。”

    符彦卿代侄子领命后,张迈才转过来对范延光说:“你现在可还觉得我是在坑你?”

    范延光眼看张迈一条一条地作出安排,没一条他是看得懂的,而且所做的安排里头,有三处正是刚才安排给他的去路,却都被自己拒绝了,他也不知道那几个地方究竟是真好还是火坑,一时间无言以对。

    张迈道:“我为大局计,的确是想保全你的,不过很可惜,你自己错失了机会。”

    眼看范延光再次失语,孙锐出列叫道:“就算那里真的有什么功业,但又哪里比得上中原快活。我们不愿去万里之外做公做侯,只想回家做个田舍翁。”

    张迈冷笑道:“你是谁!三番两次跳出来聒噪!我封的是范延光,与你有什么关系!”

    “我……末将孙锐……”

    张迈双眉一竖,怒道:“孙锐?就是那个胆敢违抗君命,残杀执法队的罪将?”

    孙锐吓了一跳,叫道:“我……我没有!”

    “没有?”张迈道:“法曹何在!”

    马小春传下命令,不多久便见前去武清调查的法曹,行礼之后,指着孙锐说道:“事情经过,属下已经调查清楚,那日元帅命令既下,武清城内军马本该闭了城门整军训练。但才一天时间,范延光麾下便松散无聊起来,其中以部将孙锐最是不耐,竟然违抗军令,私自出城打猎,恰逢遇上了执法队。执法队已经亮出来历,又问明经过,知道他们违法出城,因此执法队下令全部放下武器束手就擒,但那孙锐不愿就擒,竟然拔刀反抗,于混乱之中失手杀了一人。若论法,抗命已是重罪,失手杀人罪当论死而情有可悯。但接下来孙锐眼看事情闹大,竟然下令围攻,准备灭口,这就是我军自建军以来未曾有过的恶劣事件了!幸亏执法队首领机警,见势不妙下令分头逃走,孙锐追截不及,便只杀了数人,回城之后向范延光求情。范延光明知其事,却还是决定遮掩其非。待得属下等入武清调查时,便推出三百个替死鬼来。属下等四处调查,范延光与孙锐又派出人手跟随,名为帮忙,实是暗中捣鬼。所以此案迁延时日,逼得属下只能转入暗中调查。这才引出知情之人,查明了真相。”

    范延光和孙锐听到一半,脸色已经犹如见鬼!他们本以为那事的调查早已结束,谁知道会在这个时候被挑出来!事件前后的各种细节清晰详密,根本就无从推脱!

    法曹说得详细。不厌其烦,跟着呈上文书道:“这都是证词,上面有指证者的口供手印。”

    张迈接过文书,扫了一眼,跟着交给马小春,马小春交给了范延光,张迈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范延光面如土色,那文书都没勇气打开。只有孙锐还在垂死抵抗,大叫道:“诬陷,诬陷,这是诬陷!”

    张迈道:“罪证确凿,哪容你来抵赖!”

    孙锐叫道:“这是做出来的罪证!”

    “做出来的罪证?那我再给你找个人证!”张迈盯着范延光的背后道:“有没有知情的人愿作人证!”

    范延光的身后、孙锐的身边,冯晖闻言就站了出来说:“臣愿为证,刚才法曹所说,句句属实。”

    范延光陡然回望,眼神之中满是愤怒与讶异,这才晓得为什么法曹会对事情知道得那么清楚!

    孙锐跳了起来,大叫道:“你……你!”

    张迈喝道:“你什么你!”转问法曹道:“还有没有其他人证。”

    法曹道:“范延光的幕僚张奇迹也愿意戴罪立功,举证孙锐。供词手印,都已经在文书之中。”

    张迈道:“好。”又问范延光和孙锐道:“还需要我让那个张奇迹也进来吗?”

    范延光几乎就要瘫痪了,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张迈道:“孙锐犯法,按军律当如何?”

    法曹道:“斩!”

    张迈道:“执行!”

    法曹挥了挥手,便进来两个执法军士,将不断挣扎的孙锐推了出去,不久帐外一声炮响,法曹军士回命:“罪将已斩!”

    张迈道:“枭首,以儆效尤!继续彻查,将亲手杀人者找出,与孙锐同罪。三百人中其余从犯,流放河中!”

    法曹军士领命而去。

    张迈再次目视范延光,说道:“孙锐抗令不遵,我无论如何也是饶不了他的,无论是谁,犯了军法绝不容情。但你毕竟有易帜之功,对提前稳定河北起了莫大的作用,可以说间接了救了许多河北百姓的性命,所以我本有网开一面之意……”

    范延光慌忙跪下道:“元帅饶命!元帅饶命!”

    “迟了!”张迈道:“既然事情揭开,我必得治你一个流放之罪。这次是真的流放了。”

    范延光不停磕头道:“末将不敢推诿了,请元帅论处,请元帅论处。”

    张迈道:“五百里之封削去,你还有从犯士兵,一起流放八千里吧。你可领罪?”

    范延光算了算,心想五千里虽远,只怕也还没到怛罗斯。暗中松了一口气,道:“罪将愿意领罪。”

    却听张迈道:“好,那我给你四个选择。第一,从怛罗斯再往西北数千里,便有一个巨大的内陆海,名叫里海,注入这个内陆海的,有一条大河,名叫伏尔加河……”

    他说到这里,丁寒山已经十分奇怪。不知道张迈怎么晓得那么遥远的地理——丁家历代负责安西唐军的军事地理情报,在最西北的新碎叶城那么多年,他也都不知道那里海、伏尔加河呢。

    张迈道:“伏尔加河流域虽然苦寒,却是一片肥沃的数千里广袤平原,如今尚属蛮荒之地。我天策最早的第二折冲府杨定邦将军,多年前被迫西行。音讯全无,之后杨涿为了戴罪立功,又前往寻找,最近带回了个消息,说在伏尔加河畔听说了杨定邦将军的消息,你现在就带领你有罪的部属,跟着丁炎山先去怛罗斯,然后由他安排,去伏尔加河吧。到了那里,听从二位杨将军的命令。”

    范延光听得魂飞魄散,从怛罗斯再往西北数千里,那会是什么所在!想想都觉得恐怖!

    他吓得磕头求饶,张迈道:“你不想去?”

    范延光哭道:“罪将去不了。请元帅给末将第二个选择。”

    张迈道:“那好吧,郭汴的人马,顺着印度河南下,最前锋已经到了天竺的海边。你随郭漳去天竺。然后从那里造船出海,沿着海岸线往西走。跨过阿曼湾,然后再沿着海岸线往西南走,再跨过亚丁湾,便会到达一个半岛,叫索马里半岛,这个半岛隶属于一片大陆。名叫非洲,又叫黑大陆。从印度河口一直到索马里,一路上都有天方商人已经开辟了的航道,所以你不用担心没路走。那索马里离天竺出海口,大概也是几千里。你到那里之后。开辟村落,建立据点,我保证十年之内,华夏必有船只抵达彼处,到时候你可就地接应。”

    范延光这时总算听明白了,那所谓的“流放八千里”,不是从这里算起的八千里,而是从天策政权最边境算起的八千里!那什么伏尔加河,听起来虽然遥远,好歹也是陆地!这个什么索马里半岛,那可是西域之后的遥远海外!

    范延光惨叫道:“元帅,罪将去不了!去不了啊!”

    “还是不去?”

    “不是不去,是去不了。”

    “那么……”张迈道:“我再给你第三个选择。从琉球出发,再往南,有一大岛,名叫麻逸(菲律宾),麻逸再往南,有一个更大的岛屿,可能有一百个幽州那么大,叫渤泥。从渤泥再往南,有一片巨大的大陆,叫做南大陆,大概有三四千万平方里,我想在那里开辟据点,以备在遥远的未来,作为华夏人口过多后的迁移地……”

    范延光已经晕乎乎的了,却听张迈道:“你也不需要去到南大陆那么远,就去渤泥就好,同样在那里建立据点,这也算戴罪立功吧。”

    范延光垂泪道:“元帅,还有没有第四个选择?”

    诸将看到他这样子,也都有些可怜他了。

    张迈叹息道:“前面三个,虽然艰难,我却还有几个把握,最后这个,我也没把握了。不过风险虽大,收益更大。只要你明年你带着你那几百个有罪的手下,先去琉球,当洋流向北时登船,一路向东北,绕过高丽半岛,一直向东,一路经过东海女直所在,走到无路可走之地,那里夏天太阳永久不落,是我们这片神州大陆的最东北角,便有一道浅浅的海峡,宽约一百七十里,对面就是另外一片比南大陆更大的大陆,名叫东大陆,又名扶桑大陆,我们东夷的先民曾从这里过去,并在能力培植了高产耐寒的作物,一曰土豆,二曰玉米,你若能去扶桑大陆取得这两样东西回来,莫说免罪,王侯富贵任你所求!此外东大陆又盛产黄金,有一条河流叫黄金河,河谷的沙子是半斗金子半斗沙,你若去得那里,带回了多少黄金,都算你的。”

    范延光已经完全晕眩的样子,只是不停地磕头求饶,张迈冷眼看他,已经没兴趣继续劝勉,挥手道:“下去吧,好好想想要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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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延光被推下去后,张迈宣布此次会议结束,赵赞故意留下,问张迈道:“元帅,放出所说的东方扶桑大陆,是真的有那个地方?真的有一条黄金河?”

    张迈看了赵赞一眼,眼神之中露出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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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前几天写昏了头,忘了郭洛、杨易都是大将军了。特此声明更正。(未完待续。。)

明天补更

今天家里发生了一点事情,心大沮丧,一时提不起精神码字,明天补更。(未完待续。。)

第三百章 淮北事件

    免税令事件之后,天策政权东枢的运转才真正进入正轨,河北各种潜伏的反对势力与扯皮势力纷纷被引得跳起,要么遭到清洗,要么选择与张迈合作,至此东枢派往各地的官员才得到真正的尊重,法官的威权才得到确立。

    同样的,大阅兵之后,天策的军方也进行了大规模的整编。

    军方的调整,首先是军队成员的整编,整编的大方向是精兵简政,各路兵马只保留以精锐部队为核心的有效人马,以及职业化的辅兵头目系统,其余兵马全部裁撤复原。

    复原大军之中:有功劳的,领取赏赐——赏赐以土地为主,天策如今占据的领土地广人稀,有着大量的好牧场和肥沃的荒地,足以安置所有有功劳的将士;有苦劳的,设法安置,或按照唐朝均田令的标准划给土地垦殖,或送入工坊培训手艺,有一定领导能力的,栽培为各行业的头目;没什么功劳苦劳的,有家园的遣散回家,没家园的集中屯田——这是对汉家士兵的处理方式。

    至于漠北的战俘,骁勇善战的选为精兵,其余的发往工坊为匠奴,强健者发往燕京新城址筑城,不服管束者配入矿山挖矿。

    经过这一轮调整,天策军方裁下了大量的无效人手,节省了军费之余也挤出了大量的劳动力,军队规模只剩下原本的三分之一。各路人马除了原本的精锐番号外,其它的全部轮番到幽州进行长达三个月的全面混编与集训。

    军方调整的第二个方面,是军区的安设。军区之下,军镇—军府的设定,基本上与州—府的行政平行,这一来加强了天策唐军对河北地方的有效控制。二来也结束而五代时期混乱的地方军事割据。

    六大军区在设定完成之后,又各派重将镇守:

    河北军区,都督府设于邺都,镇守都督为高行周。

    漠南军区,都督府设于定辽,镇守都督为慕容旸。

    云中军区。都督府设于云州,镇守都督为曹元忠。

    燕京军区,都督府设于幽州,镇守都督为薛复。

    山东军区,都督府暂设于曲阜,镇守都督为杨光远。

    中原军区,都督府暂设于开封,镇守都督由符彦卿遥领。

    六大军区的都督军衔各不相等,出现了军衔与军职分离的情况:符彦卿、杨光远和高行周都是新升的将军。在天策军中资历着实浅薄,掌管一路兵马大权,属于低品高就;薛复功勋卓著,如今已在议升大将军衔,以这样的资历地位掌管燕京为都督,虽然也与当下燕京的特殊地理位置有关,但也属于高品低就。

    此外又有东海军区,都督府设于登州。属于张迈规划中的海事部门,目前是以军衔还仅仅是中郎将的赵赞为都督。其所有建制都与陆军部门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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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本山东、中原的许多州县虽然易帜,地方上实际上仍是自行其是,只能算是纳入势力范围而已,但天策的军、政两方面的建制走上正轨之后,天策的实质影响力便迅速向南蔓延,军政改革后的几个月里。天策政权在领土上虽然没有继续扩张,也没有新的州县归附,但对地方的控制力却大大增强了。

    天策七年十一月,淮北发生了一件大事,原本已经答应内附的武宁节度使李守贞忽然变卦。宣布南附于金陵的齐国,向李昪称臣,武宁节度使的驻地在徐州,李守贞这一反复,原本可以纳入版图之内的沂州、宿州和徐州就都变成齐国的势力范围——这一带正是淮北地区,中原得之可以南下淮南进而进窥江东,江南得之可以北上山东进而窥视中原,乃是自古兵家必争之地!

    同时李昪又派遣重兵囤聚于海州、楚州、泗州、濠州和寿州五地,一时之间山东震荡,中原翘首,鲁南州县官员纷纷上书,请东枢尽快派兵南下。

    张迈拿到战报,第一时间召集群臣诸将,武官在左,文官在右,除了东枢在燕官员外,遥领中原军区的符彦卿、尚未赴任的曹元忠、赵赞也都还在。州县改革之后,李沼也调入了中枢,成为了范质的副手,参与军政。

    “嘿!”张迈抖了抖战报说:“这段时间我们忙着清理内务,却没想到南边就抖出了这么大一个乌龙。这个李守贞,不声不响就依附徐知诰去了,南方的情报网络,还是要加强啊。”

    徐知诰虽然已经改名,但符彦卿等中原大将日常言语,还是叫他徐知诰,所以张迈等也跟着没改口。

    曹元忠说道:“如今我大军聚于幽州,山东空虚,只靠一个杨光远无法支撑定南大局,且河北已经安定下来,山东却是新得之地,还不安稳。淮北有变,山东必受波及,所以我们必须赶紧发兵南下,一来防止徐知诰北上,二来稳定山东士民之心,三来也要让南人看看我天策之军威!犯我大唐者虽远必诛!何况是在眼皮底下!”

    他这话一说,诸将纷纷响应。军事改革之后,眼看天策唐军的势力越来越强,诸将不怕打仗,只怕没仗打。

    范质也道:“现在我们的政务改革,只推进到山东的北部和东部,鲁中地区刚在着手,鲁南地区还不敢动。为安士民之心,请元帅下令火速进兵。”

    当下东枢六都督里头,杨光远最为弱势,在天策军中根基既浅,麾下兵马也不够强悍,不具有白马银枪团那样人所共睹的战斗力,只与李守贞抗衡还没问题,但齐军北上,众人就都不放心。

    张迈手指翘着宝座扶手,对薛复说道:“你觉得怎么样?”

    薛复道:“我们的大部分士兵相对于漠北部落来说是南方人,相对于江东来说却都是北方人。如今是农闲,冬天用兵倒是不错,登州那边又有粮草,可以就近接应。几万精兵南下是没问题的。淮北也是骑兵可以纵横的平原地带。打一个李守贞,派出一支精锐加上两万战士就够了。如果李守贞不敢野战要守城,也刚好试试元帅寄予厚望的火器。只是整编训练尚未结束,这样一来势必会打乱我们原本的节奏,要派那一支精锐、抽调哪一些战士,就看元帅的意思了。”

    张迈沉吟片刻。问符彦卿道:“你的意见呢?”

    符彦卿道:“李守贞末将素知之,他会改变初衷,想必和范……”说到这里他心忽的一突,看了张迈一眼。

    张迈淡淡笑道:“你是说和我处置范延光有关系吧。不用怕,我早有预料,你直说。”

    “是,”符彦卿道:“李守贞改变初衷,多半也范延光一事有关,他是怕做了第二个范延光。但徐知诰的动态却知道的不详细。末将想请赵都督先议此事。”

    赵赞道:“徐知诰对南方,胸有大志,对中原,则胸无大志。他如果有北图中原的野心,就该趁着我们立足未稳,发兵北上——进取兖州则有机会控制山东、进取开封、颍昌,则不但能一问鼎之轻重,且可以与洛阳连城一片。抗衡我军,但现在只是收容了李守贞。又将兵力分布在淮河沿线,这分明就不是集中兵力有心进取,只是眼看我军势大,将李守贞收为外围的藩篱,力求自保而已。”

    张迈道:“照你这么说,我们就算不发兵。徐知诰也不敢北上。”

    赵赞不敢轻易判断,沉思了半晌,才道:“臣有六分把握!”

    张迈回顾符彦卿,道:“赵东海已经议过了,你呢?”

    符彦卿道:“我赞同赵都督的意见。中原数次内乱。江东都是自误北上良机。虽然与徐知诰还没收拾好境内局势有关,但现在北方的势头也变了,我军兵势天下无敌,在北方作战,缺少骑兵的吴越士兵能有什么作为?以杨光远都督手中所握有的兵力,进取东南虽然不足,但也不是李守贞能打败的。就算赵东海谋算失误,徐知诰真的发兵北上,鲁南落入其手,那时候我们再派兵南下就是,正如刚才薛大都督所论,淮北平川之地,可供骑兵纵横,齐国兵马在这里打不过我们的。齐之军威势力不如三国时之孙吴,我军之强远胜曹操,以孙权的能为,尚过不了淮河一线,何况区区一个徐知诰。所以山东的局势,其实不用着急。如果元帅有耐心的话,淮北也可以缓图。”

    范质道:“虽然如此,还是需要派遣兵马南下,以安士民之心。若鲁南州县官员因此动荡而叛变,影响了我们的政治改革推进,那就不值得了。”

    李沼却道:“不然。鲁南官吏,心中惊恐或有,但除非兵临城下,否则不会因此叛变的。”

    张迈问道:“为什么?”

    李沼道:“我军既破契丹,洛阳也成囊中之物了,中原定鼎之势已成,这是天下之望!自古只有以中原而并淮南者,从来没有不取中原,而使得山东孤属于江东者。因此鲁南官吏,均知江东之兵,纵来不过是过客,不会不智到赶着去投靠的。”

    曹元忠道:“既然如此,那就让杨光远南下,使山东军区都督府南移,以安山东士民之心。”

    “不可!”符彦卿加入天策也有一段日子了,渐渐摸到了张迈的脾性,知道在这种场合就算是和张迈截然相反的意见提出来张迈也不会事后见怪,既然连张迈都可以面驳,遑论余子。但曹元忠的眼神却有些许不悦了。

    符彦卿似乎没注意到,继续说:“李守贞和徐知诰这次的作为,都只是企图自保。既是自保,必定就是心中大惧我军威势。彼既畏惧,我军若要暂求安稳,行事就得从缓,只要让徐知诰和李守贞觉得短期内我们并无南下之意,他们就不会妄动;但如果我们急急调兵遣将,军威逼迫之下,使其心中畏惧大生,到时候恐怕反而要逼得狗急跳墙了。至于鲁南官民,只要善加抚慰就可。其实以现在的大势而论,元帅对东南越是不屑,下面的人会越是安心。”

    张迈笑道:“最后这句话说的好!赵东海与吴越一直有商贸往来,他的判断应该是有依据的。徐知诰既然没有北上的雄心。那我们让他多做几年土皇帝又何妨?”

    范质道:“那不派兵了?”

    张迈沉吟道:“不派兵了,就当没有这回事。”他又问赵赞道:“如果在淮北开个边境榷场,会不会有生意?”

    赵赞道:“那怎么会没有生意!海上贸易虽然运费便宜,毕竟有风浪之险。若有陆路走得通的边境榷场,大部分保守的商家都会乐观其成的。”

    张迈道:“那就由东枢主持,开个面向江东的边境榷场吧。”

    符彦卿赞道:“妙计。妙计,这榷场既开,不但安抚了徐知诰,安抚了李守贞,更安抚了山东士民。”

    范质问道:“却不知要开在哪里?”

    张迈笑道:“徐州。”

    众人愕然,徐州现在还在李守贞手中啊,这个边境榷场怎么开在徐州?但随即有数人醒悟过来,李沼道:“那是要派遣使者,去徐州与李守贞商议么?”

    “派什么使者!”张迈道:“派一个书吏南下。传我的命令,令李守贞在徐州开设一个边境榷场。具体该如何开设,你们先在这边想好了,然后拟成文书发往徐州,命令李守贞照做。我量他不敢违抗!”

    众人一开始觉得好像有些没道理,但仔细一想,无不称赞。

    当下会议散退,范质便让部属拟了章程上来。天策政权在商业运作上拥有丰富的经验,各种市场的经营建制早有一套行之有效的成规。这时只要按照徐州的具体情况稍加修改便可,章程半日便成,张迈过目之后,便用了东枢之印,发往徐州。

    ——————————

    却说徐州这边自从李守贞宣布南附之后,三州官吏兵将无不战战兢兢。最怕的是忽然之间看到北马南下。李守贞对外咄咄逼人,只是为了稳定军心而已,其实心里也虚得很。这日忽然听说北面有人南下,却是张迈传下了命令,命他李守贞在徐州开设榷场。以作南北商贸往来之用。

    李守贞惊疑不已,自己不是已经宣布南附了吗?怎么张迈还把自己当手下使唤?但他一转念间便有些明白了,召集手下商议,手下一听个个欢喜,都劝李守贞赶紧答应下来。

    原来这个时代,各地割据,诸侯混战,大势力称王称帝,小势力为求自保,有时候会同时向几个大势力称臣,比如割据江陵一府的南平国就是这样。

    现在张迈没有派兵南下,反而下了命令,这样的安排,分明就是默认了让李守贞作为藩属,也是给了双方一个下台阶。尽管众人心里都明白这恐怕不是长久之计,但今时今日有哪个不长眼的愿意去跟天策唐军硬碰硬?

    所以徐州上下,听到消息之后都转忧为喜,纷纷通过各种渠道规劝李守贞应承此事。

    李守贞为众议所裹挟,半推半就地就答应了,当即向燕京上书称臣,并答应会按照要求开设榷场。

    东枢这边对李守贞称臣一事毫无回应,只是对开设榷场一事发来了更加详细的指导,除了派来负责税制建制与税务征收的税官之外,又提出了税金切割的比例——其中三成北运,押解到开封,留下七成给徐州自己处置。对于这个规定李守贞也无异议,那三成税金就当成岁币吧。

    榷场的地点才刚刚划定,东枢就传令鲁南边境全线开放商贸出入,允许山东各州的商贩前往徐州做生意。

    消息传出,鲁南迅速安稳下来,李守贞都奉元帅的命令了,这都要开榷场做生意了,还怕什么打仗?还是赶紧想想怎么从这件事情上分一杯羹吧。

    但金陵那边李昪就不大高兴了,派来了使臣面斥李守贞,这个时代中原的藩镇面对南方的藩镇素来有心理上的优越感,李守贞既得到了张迈的“宽容对待”,其实也不怎么惧怕李昪,只是为了保住一条后路,还是好言好语地将,又允诺将榷场所得的三成进献,此事才算告一段落。

    ——————————

    这一年的冬天,大半个中国就在有惊无险中度过。尤其是河北、山东北部的国人。底层百姓得到了免税令带来的实惠,虽不足以因此脱贫致富,但每家多了那么三五斗的收入,总算能过个饱年,豪强士绅们则已经享用了治安转好、商路畅通带来的好处,有些人甚至因此而掘到了第一桶金。所以除了那被打压、被流放的一小撮外。各个阶层的大部分人都对新政权赞不绝口。

    东枢的政令通达千里,北则定辽、南则曲阜,东至大海,西至敕勒,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凝成了一个整体。这种内部的统一与整合程度,别说立国不过数年又一直处于动荡之中的石晋,就是李从珂时代的后唐也做不到这一点。

    天策八年,对山东、河北的人民来说,都充满了希望。

    ——————————

    白马渡口。一行旅人正准备过渡。

    这里是中州与河南、山东三路交界之处,往西南可以进入中原腹地,往东南可以进入山东,渡过黄河,往东北很快就能到达邺都。

    平日这个地处交通要道的渡头总是人来人往,不料最近天寒地冻,河面结冰,偏偏冰层又没结实到可以走过去。没有特殊工具的行人便都无法来往,被堵在了黄河南岸。这批行人眼看无法过渡。便去寻了一个寺庙求宿,不料找了两座寺庙都是人满为患,只好在大殿上打地铺避雪。

    原来自从张迈平定河北山东,东枢治下正在形成四个新兴的商业中心:第一个是幽州,如今张迈在彼,因此万众瞩目。其商业辐射力到达整个大东北地区,未来商机不可限量;第二个是邺都,作为河北腹地,又在运河沿岸,且地近山东。还是南下北上的中转地之一,过去一年商业也是越来越繁荣;第三个是天津,城市的规模还很小,只是个正在扩建的渔村,但海货凑集,商业活力十足;第四个是徐州,虽然其榷场开设是最近刚刚发生的事情,但想到货通江南的巨大诱惑力,还是马上就吸引了大批的商贩准备前往。

    至于原本十分重要的云州、登州,如今反而有沦为燕、津中转站的趋势,开封地理位置虽佳,但却处于前线,商业力量还没真正开发出来。

    要过白马的这批商人,都是准备前往邺都的,大部分是以邺都为最终目的地,还有一小部分准备取道邺都之后直接前往幽州或天津。

    大殿上只有一伙人不是商人——他们是洛阳派往幽州的使者及其从属,以及五个监视的天策兵吏。为首的却是个很年轻很文雅的小伙子,叫王溥,别看他年轻,才学却是顶尖的,而且还担任过石晋驻天策的使者,甚至还参闻过秦西那次中原的会议,也见过张迈本人,所以无论随从的属吏也好,监视的兵吏也好,对他都颇为恭谨。

    这次王溥是代表洛阳方面前往幽州寻求议和的。

    如今的局面对石晋政权已是大大不利:

    东北接连大捷的消息传到关中之后,秦地又掀起了一波归唐的热潮,如今关中平原已经被郭威蚕食了大半,刘知远竭尽全力也只能保有长安附近,渭河以北几乎已经无法有效掌控。而折德扆占领开封之后,洛阳与山东的通路便被切断了,符彦伦夺取颍昌之后,荆北方面的大宗物资也无法顺利北运了。加上刘知远对石重贵登基不大乐意,所以现在石晋政权的实际控制地区,就只有半个河东加上洛阳盆地而已,莫说已经没有战略纵深,就是物资补给也大有问题,洛阳公卿已经两个月拿不到薪俸了,再这么下去,石重贵连军队都养不活了——这也是张迈不着急攻打洛阳的缘故,目前来说,张迈可以选择缓图石重贵却是进退两难了。

    十一月的时候,听说淮北有变,石重贵还曾燃起过一丝希望,期待着徐知诰北上搅局,没想到那边却只是雷声大雨点小,被张迈用一个榷场就将几方面都打发了,眼看势头不对,石重贵赶紧派出使者北上求和。

    不过,王溥对这次出使并不看好,他实在没有信心。如果石重贵割据的地盘是岭南、江东或者巴蜀,那还有称臣求和的可能,但洛阳与河东位于天下正中,张迈怎么可能不打?那不外乎是时间问题罢了。

    ——————————

    十余人安顿好了以后,同行一个文吏说道:“今晚且将就一夜,明日我派人去白马镇求助,看看军方能否帮到我们。”

    作为志在天下的学者,王溥一直都很关注天策政权的变动,知道天策唐军在东方推行军区、军镇、军府三级战备,军镇大致上对应州,军府大致上对应县,白马只是一个县,按理说守军只是军府,但由于地处要冲,所以建有军镇的编制。

    答应了那文吏之后,王溥就静静坐了下来,没怎么说话。

    “唉,咱们出发得迟了啊,要是前几日出门,赶在冰封之前过了黄河,定能在年前赶到邺都,那可多好!”

    大殿上一个商人叹息说,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但一个大雄宝殿挤着几十号人,相互之间都没法离得远远的,所以王溥听得一清二楚。

    便听这些商人议论着幽州的行情,议论着邺都的货物,议论着一路去得交多少关税——天策的商道厘金明文标榜,只要知道那套规则,是个商人就都能算出这一路去得交多少钱,虽然对天策东枢来说这些厘金是多了一笔不菲的收入,但对商人来说交这笔钱却是心甘情愿——现在坐在家里一算就知道这一趟是赚是赔了,不会像过去那样,随便走个短途商道还要提心吊胆的,不知道会被多少人盘剥,甚至连小命都难保。

    却听另外一个商人道:“咱们算好的了!就算是年后赶到邺都去,也总能有个赚头,若是能不辞辛苦,一直把货押到幽州,利润还能翻上半倍!可不像现在被困在洛阳的那些可怜虫,都不晓得怎么办呢。”

    大殿之上众商贩一听,纷纷议论起来,个个可怜起洛阳的那些同行,更有的道:“就不知道元帅什么时候要去把洛阳拿下,到那时,要么开封,要么洛阳,肯定有一个会变得与邺都差不多,甚至比邺都更繁荣,那时候我们这些中州人士就不用走那么远了,去开封或洛阳货卖就行。”

    众人听了,齐齐称是。而使者群里,王溥的手下则都有些尴尬。这些商人的口吻,就像洛阳已成了张迈嘴边一块肉,就看他什么时候愿意下口而已——而且大家甚至都还盼着张迈赶紧下口呢!

    王溥对此也是暗中感慨,然而竟未感到尴尬。

    对于石晋的前途,他早已绝望,但对于自己的前途,他其实并不担忧。

    他曾出使秦西,在那里接触过不少仕唐之官员,包括范质魏仁溥在内,这些人都很看得起他,因此人脉与门路都不缺;在秦西的那段日子他又十分留心那边的学问以及张迈所重视的官员素养,并购置了一批算术、格物等有益于实政的书籍,以他的年纪与智商,掌握起这些来自是得心应手;至于钻研天策的军政建制、纠评台的设定、基层民政的措施、高层上升的渠道等等更是时时留意。

    反正天策疆域扩张得这么快,人才却势必短缺,所以一旦转换立场,料来不会沉沦下僚。甚至王溥的心目中,就是以范质魏仁溥的继任者作为目标的。

    现在,也只是等待一个时机罢了。毕竟叛国弃主,总是有于节有亏之嫌疑,但如果洛阳易主,江山易代,那时候很多事情就顺理成章了。(未完待续。。)

第三零一章 新都

    王溥幽州时已经开春,在重视过年的中国,一般来说,大部分朝廷有什么事情不会跨年来做,只是现在石重贵心中实在太过焦急,有些事情,他等不起!

    现在天策唐军的一举一动都是万众瞩目,谁都知道,张迈如今正在幽州整训兵马,幽州聚集的可不是一帮新兵,而是淘汰老弱病残、分派州县各地之后剩下的十几万人马——而且其中绝大多数都上过战场,乃是老兵。

    对老兵的训练自然与新兵不同,加上有一帮精锐为核,有几个月的整编足矣!那么整编完成后会怎么样呢?就是傻瓜也猜得到张迈下一步多半要兵指洛阳!

    所以石重贵等不得,尽管明知道外交交涉不大可能取得什么成果,但如果还有一线希望的话,那也得抢在张迈动手之前啊,因此王溥才“临危受命”北上了。

    只可惜,临危受命的王溥,心中并不像诸葛亮下东吴时那样殚精竭虑地为主上考虑,现在的洛阳城,还真心实意地为石晋王朝作打算的人,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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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经空荡荡的幽州,经过半年的时间渐渐热闹了起来,尤其是南市,北则漠南漠北、西则天竺天方、南则吴越真腊、东则高丽日本,各国商人都能看见,隐隐然已有国际都市的感觉,让王溥感到十分诧异。

    高丽、吴越也就算了,那些天竺、天方的商人,自然不是知道幽州开市之后才赶来,而是一早就顺着丝路东行,刚好知道幽州开市,便赶来做买卖的。

    这才几个月的时间。南市已经开张了几百家商铺,往来行商,何止数千人?这些商铺大多是就着这一带原有的空房屋进行改造,也有部分是在空地上搭起帐篷,当初凉州、兰州刚刚开市的时候就是这么做的,因此天策负责城市规划的官员驾轻就熟。

    幽州的市民大多都被契丹掳掠走了。除了少数漏网之鱼外,这些房屋土地便全部收归国有,房屋和土地的政策,张迈控得很严,一开始只许出租,等到新年临近,因为商贸越来越繁华,而且任谁都看得出在这里立足前景远大,所以地价房价便一路上涨且有价无市——不是没人买是没得买!到此张迈才特许放出一小部分出售。结果这些“楼盘”不管房子有多老旧破烂,都被哄抬成了天价——光是租售这些房屋土地的收入,就足以让范质瞠目结舌了。

    按理说,这些事情本不该由张迈来做,就算只是决策也有牛刀杀鸡之嫌,只是张迈如今正需要钱,而掌握东枢的范质还是有几分书生气,因此张迈才不得不越俎代庖一番。

    王溥进入幽州时。正遇到新年第一轮房地拍卖,所以南市上下都十分轰动热闹。王溥经过时也停了一停,见拍卖常上正在拍卖一片两亩大的空地,之前官府放出来的房地,都是一间两间的零散店铺,很少见到这么一整块的空地,所以今天的拍卖现场气氛尤其高涨。

    在秦西时王溥见过这种张迈“发明”的拍卖模式。因此并不陌生,最后这片被一个杭州丝商以接近洛阳地价(当然不是现在的地价)八成的天价拍得,看得王溥咋舌不已。

    中午入住驿馆之后,又带人出去下馆子——天策大唐的规矩,除非有特别安排。否则外使到来虽然会提供驿馆,也包吃食,但吃食十分简单,基本就是两菜一汤饭管饱,山珍海味是别想了,一肉菜一素菜而已,如果使者不满意,那可以到外面去自买,不是特殊时期甚至还允许使者在陪同官吏的陪同下出去就餐。

    对于这些规矩,王溥自然也都熟知,在秦西时他觉得不习惯,心想放任外国使者外出,被窥探了虚实怎么办?使者出意外了怎么办?还让使者自己买吃食,岂非有失大国体面?

    然而这两年下来,亲眼看着天下风云变幻,他的想法也就变了,知道张迈敢放任使者外出,是不怕有什么“虚实”被人看见,这是对外的自信,不怕使者会出意外,那是有治安和安全防范上的把握,这是对内的自信,至于吃食,有肉有菜也不算怠慢,实有古人之风,只是比不得秦汉以后的各种豪奢罢了,且听说张迈自己的饭菜也是如此而已。

    如今的幽州,人口上多是外来户,但有商贸就有人流,有人流就有人提供服务,所以各种衣食住行都有人提供,只是商人来得太多太快,各种服务业至今还是供不应求,王溥是仗着使者的身份,由官方出面才在一家酒楼订了一桌酒菜,这家酒楼的老板是凉州,在西北经营有方,也算“老字号”了,但过去两年天策南北征战,那些有相当消费力的中层将士都在漠北打仗呢,战争期间商贸预期也不稳定,官府又提倡节俭,商人也就不敢豪奢,所以这两年生意着实有些惨淡。

    自听说燕京开市,郑渭又在商圈戮力宣扬,这个老板就动了心思,将店铺留给大儿子经营,自己带着小儿子和两个大厨,按照移民政策迁来燕京,一路跑到燕京来开了分店,沿途有天策官府提供的低价而安全的船运,倒也不费什么,到了这边之后又能优先租到店面,虽然店面比起凉州那边简陋得多,器皿也远不如老店精致,伙计也不如老店周到,结果开张之后天天爆满,不到三个月就把过去两年亏的钱给赚回来了。

    酒楼老板来陪酒的时候,说了些自己的经历,又慨叹道:“我这还算赚得少的!原本在我隔壁做成衣买卖的,那才真的大发了!幽州地面几十万人马,去掉那些老弱病残和兵奴隶,也还有十几万人,里头那些远征漠北的,谁没有些赏赐啊,在漠北熬了那么久的苦,回到中原总得买吃的买穿的吧。这几个月里头。运到幽州的东西能有多少?光是这些军爷们的胃口,就足够将运到幽州的东西有多少,吃多少!至于那些商家就更不用提了,能有眼光在去年来到幽州的,哪一个不是赚得盆满钵满的?赚钱之后要么转手入货,余钱总得犒劳犒劳自己啊。所以这半年幽州的生意端的好做!”

    王溥随口又问了一下米菜价格,酒楼老板道:“米倒是不贵,一直有从南方运来,菜也还好,那些军中老弱都被打发到城外种时蔬、放牛羊了。城外还有大商家雇佣了被裁撤的军余,搭起了千多个种菜的大暖房,要不客官您能在这时段吃到一口青菜。嗯,听说光是这些就养活了不少人,也有好些商家就此赚了不少钱呢。”

    酒楼老板告辞后。王溥心中寻思道:“如今洛阳的米价一日高似一日,地价却是一日低似一日,正与燕京这边相反。看来王者气运也都向这边转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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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溥在幽州住了两日,才听说张迈不在城里,他便去求见范质,希望他帮忙。

    这也是范质和王溥有旧谊,否则按照张迈现在的脾气,对洛阳那边的人是不想理会、先晾一晾再说的。范质如今执掌东枢内政。日理万机,王溥求上门来。他能接见一番已属不易。

    “你要出城去找元帅?”范质犹豫了一下,才道:“元帅对你是有些印象的,换了别人,我可不敢做这个主。”便唤来一个举子送王溥出城——只他一个人去,其他从洛阳带来的随从全部不准跟随。

    一出幽州北门,迎面又是一片荒凉。幽州被契丹迁徙一空之后,虽然去年夏秋之际,各地来了几十万人马——就军队来说是很多的,但放置在幽蓟地面上,几十万人能占多大的地皮?秋收之后张迈也亲自号召带领全军下地屯田。但也垦不尽这片北国大地。尤其是刚刚经历了南市的繁华之后,陡然间来到这杳无人烟的郊外,便不由得倍感空旷荒虚。

    不过如果给一个现代人来到这里,大概会觉得这里的环境真好啊!

    雪花覆盖之下,常见到许多零落的麦田,这些全都是军士的屯田,当初秋收之后,几十万兵马种了几百万亩小麦,非精细化管理之下,田亩自然不如精耕细作的江南、农牧合一的甘凉那样整齐,但看看保护着麦田的雪层,明年的收成还是可以预期的。

    到处是清澈的河流,结冰之后也能看到冰层下的流水,那冰就像水晶一样,不像后世,许多肮脏的河流结冰后都是黄黄黑黑的十分难看。

    到处都是长青的松柏,松柏间偶尔窜出一些兔子小鹿,在离城市较远的地方甚至还有熊,这是自然环境还没有遭受严重破坏的特征,当然熊和鹿敢跑出燕山山脉来到这平原地带,和去年幽州地区人口一空也有关系,这倒是契丹人的“功劳”了。

    到处都是成片的湖泊,湖泊则也与河流一般结了冰,虽已开春,冰层却厚,可以看到一些退役的军士开了一些冰窟窿在钓鱼,自己在酒楼所吃的茱萸鱼头,食材可能就来源于此处。

    总而论之,这个时代的幽州水源是充足的,土地是丰饶的,人口是稀少的,世界上像这样的地方,一般来说总能经受得起中国人几百年以上的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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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溥骑马向北走了半日,眼前景象忽的一边,来到一座巨大的工地上,肉眼所见就有几千人正在平整土地,挖窑烧砖,按照王溥的见识,再加上之前的风闻,他大概猜到这里就是燕京新城的所在,常听人说张迈要在此处建立一座雄伟的新都,规划中的城市规模已经大得有点吓人,是现在的洛阳、开封所不能比拟的,莫非就会这里么?

    张迈也在人群之中,没有穿盔带甲,也不是宽袍缓袖,只是褐色披风下一身紧身的羊绒,头上戴着一顶遮风帽,不知道的人乍一看还以为是一个工头,他和一个匠师模样的人在指点一幅工程图。

    看到此处,王溥心中慨叹:“大禹治国时,手足胼胝,衣褐乘车,动履四时,大概也就这个样子了吧。不意古之圣王之风。复见于今日。”

    见到王溥上前,张迈又与那匠师说了几句,这才转头走到一个临时搭建的屋棚里头,屋棚中烧着火炉,暖暖的与外间有如两个世界,张迈脱了披风。坐下喝了马小春递过来的一口热茶,才问道:“你叫王溥?”

    王溥见屋内只有一个马小春,便跪下道:“臣王溥,并州祁县人,天策六年,洛阳恩科进士第一名。”

    张迈讶异道:“进士第一名,那是状元啊。”随即又说:“不过你对我不称外臣,而称臣,年号又用天策。不用石晋的,这口吻可不大对。”

    王溥道:“臣是华夏之臣,而后才是石晋之臣。当年得中进士第第一,心中欢喜,今日回想,当初不如不中。”

    当日欢喜今日后悔,那自然是因为当日中的进士是石晋的进士,如今改朝换代在即。他年纪又轻,如果当日不去参考。如今反而可以直接入士新朝做个纯臣。

    这几句话已经说的够明白了,张迈呵呵一笑,道:“我对你有些印象的。能让范质破例许你来见我,想来你必有过人之处。起来说话吧。”

    王溥起身后,张迈问道:“你治什么学问?”王溥道:“四书五经,不敢称精通。却也成诵。”

    张迈挥手道:“你是状元,这些儒家经典肯定没问题。我问的是实务才能。经典是务虚的,不治经典,看问题的高度就不够;但出来做事不能只是务虚,还得有一技之长才行。”

    王溥沉吟片刻。才说道:“元帅所颁《实学》一十九种,臣皆能言。”

    张迈早在疏勒时代就很重视文化建设,十余年来在战场之下有机会就不停总结著述,这些著述一本本地出版、修订,到三年前基本形成初步规模,乃是包括算术通识、天文通识、地理通识、物理通识、化学通识、医学通识、行政通识、律法通识、战争通识、农艺通识、建筑通识等等学问在内的一部大丛书。

    这一部丛书有一部分是张迈口述,李膑、范质、魏仁溥等人先后帮忙整理,如算术、天文、地理、物理、化学、医学、律法等,有一部分是专业人才会同整理,如农艺、建筑、战争等,有一部分是用从泰西辗转买来的希腊罗马经典著作的翻译和再创作,全部都由张迈读过后定的稿子,这一十九本书虽然都是基础性知识,但也足足有上百万字,还配了大量的图文。

    张迈瞪着他道:“你能背下来?”

    王溥脸有愧色:“逐字逐句,委实不能,然而元帅但有询问,王溥必能复述。”

    张迈心想上百万字的书你能背下来那才有鬼,背不下来有什么好惭愧的?让马小春拿来一本《建筑通识》,随手一翻,点了一个头,王溥就滔滔不绝地将那一章讲出来,遇到有图的地方还能画出来,其中遇到与人文类相通的地方还能触类旁通,发表自己的见解。

    张迈听了小半个时辰,打断道:“够了够了!又遇到个天才。怪不得范文素看得起你。”他想了想,命马小春又拿出一副大图来说:“你读过建筑通识,来帮我看看这个规划怎么样。”

    王溥上前一看,只瞄了一眼就明白了这是一幅都城的规划图,颤声道:“这……这就是未来的北京吗?”

    “是啊。”张迈道:“这是我提出想法,堪筹营的老手寻着好地,大匠师开了十几次会议作出草图,然后给薛复符彦卿、范质魏仁溥他们都看过,改成修订版,然后又发给杨易郑渭要来反馈意见,最后修订成这个样子。嗯,我也给冯道寄过一份的,他也回复了一些意见,郭洛太远,就没给他寄了。”

    王溥没想到张迈会让自己与闻如此大事,心中不禁一阵激动,又想:“原来冯公也与闻此事了,怪不得在朝堂上他是那样的姿态!”

    其实他想多了,张迈对这次筑城并未打着秘密行事之意,当初甚至曾想公之于天下集思广益,只是后来考虑到这种大事未必是越多人参与越好,所以最后只是让堪筹营选址、大匠师主图,然后让精通战争的杨易薛复等大将、精通礼制的冯道范质等文臣、精通商业的郑渭奈布等当世精英参与进来,甚至还问了他老婆郭汾,看看她们女人有什么需要。之后便汇聚成这张大规划图。

    不过,也不只是王溥一个人想多了,当初冯道收到张迈秘密寄给他的图样后也是激动得够呛,这是大都城的营建啊,不管将来北京是不是首都,这等大事非是宰执之属谁得与闻?何况冯道这时还是一个“外国”的宰相呢。所以拿到那张草图后冯道是兴奋得感动涕零。为此事殚尽竭虑了不知多少个夜晚,又将保密功夫做得十足,除了最亲信的一个弟子和最可靠的一个儿子之外不然第四个知晓此事。

    ——————————

    这时王溥再看这张都城规划图,中国传统的都城建筑是有一定规制的,正所谓“匠人营国,方九里,旁三门,国中九经九纬,经涂九轨。左祖右社,面朝后市。”

    这新都的基本规制理念也是如此,只不过在规格上扩大了数十倍!而且除了礼制规划复古之外,也考虑到包括交通、饮水、排污等现实层市民生活的方方面面,尤其重视商业集市部分的规划,此外又将城市的建设分期,在外围预留下足够的拓展空间,层层向外扩张。

    王溥看了有一顿饭时间。不禁慨然喟叹,忽然道:“只是如此浩大的工程。恐怕……有伤民力……”

    他说的很谨慎,唯恐触怒张迈。

    张迈却笑道:“你没看我分期了么?听说隋炀帝用了九个月就建成了新长安,我可没他那么急性子。第一期先用三年时间,暂时也够用了。之后以十年为期,这幅图的全部建制要完成,大概是三十三年的时间。你肯定能看到了,我就得好好锻炼身体才行了。”

    王溥道:“用三十三年时间的话,那么工程再大,也不见得会多损耗民力。元帅圣仁!”

    张迈道:“别说,你来说说此规划还有些什么漏洞没。”

    王溥道:“此图集诸大贤智慧。已近完美,臣年轻学浅,一时之间只觉得十分震撼,不敢妄议。”

    张迈笑道:“那好吧,以后如果你想到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可以写信给我。”

    这是给自己留下一条上达天听的通道啊,王溥大喜,要谢恩却又止住,一时间激动得几乎要挠腮。

    张迈放下规划图来,道:“那来说说洛阳的事吧。你从洛阳来,是有事在身吧。”

    王溥心神一紧,赶紧收摄心智,姿态上恢复了严谨,说道:“是,臣有二事,一是代表石重贵来,二是代表长乐老来。”

    张迈道:“石重贵,嗯,他是想求和,还是求降?”

    这话说得霸道,却一口气就点出了关键。

    王溥俯了俯身说:“求和。”

    张迈哈哈笑道:“你觉得有可能吗?”

    王溥轻轻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张迈道:“那就不用多费口舌了,我也不跟石重贵客气了,你回去告诉我,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但在这种形势下,谁都知道求和是不可能的。不过他石重贵也没犯什么大错,将来我也不会对他怎么样。石敬瑭得国不正,他的皇位从石敬瑭处得来,国祚不久,我也不打算给他弄个什么安乐公拘着他,他可以在这个国家成为一个自由人。至于别的条件,他可以提,我琢磨着能答应就答应。我的目的只有一个,尽量不打仗,因为我不想中原再死人了。国民的生命是很宝贵的,这些生命应该用在开疆拓土上,应该用在玄思著作上,应该用在音乐艺术上,应该用在发明创造上,应该用在生活享受上,而不应该浪费在这种毫无意义的内部战争上。这就是我的意思,回头怎么向石重贵说,你自己捉摸着吧。”

    王溥心中大是赞叹,说道:“臣明白了。”

    张迈又道:“冯道那边让你来做什么?”

    王溥道:“长乐老的意思,也与元帅一般,冯公也是希望天下止战止杀,早日归于太平一统。”

    张迈笑道:“那很好,你回去跟长乐老说,洛阳的事情我就拜托他了。我相信以他的智慧,必定不会辜负我的期望。再过一两个月,等到天气暖和了,我会率领大军南下,发动百万之众,围攻洛阳……”

    王溥错愕起来:“元帅你不是说……不打仗么?”

    “看来你还嫩了点啊,状元郎。”张迈淡淡笑道:“人是很贱的,不到黄河不死心,不撞南墙不回头。我若是一味示之以宽,这事永远扯不完,只有大肆兴兵,才有不战而下的可能!”

    ————————————(未完待续。。)

第三零二章 兵围洛阳

    天策八年,王溥的出使没有取得石重贵所想要的结果,倒是开春之后不久,符彦卿就奉命南下,都督中原军务,整合开封、颍昌、陈州三地的兵马,共得五万人,又趁着农闲,除独丁户外,户抽一丁,征调了二十五万民夫进行整训。和以往的无偿征调不同,这一次符彦卿带来了张迈的承诺,许所有被抽到的人家将得到一年的农税赦免,所以此次征调虽是强制性的,却未造成不良的社会影响。许多人家算了一下账觉得划算,参与起来竟颇为积极,若不是张迈计算过粮草承受力,只以二十五万人为限,最后只怕要远远溢出这个数字。

    二十五万人由天策派下来的两千五百个辅兵头带领,以一百人为一队,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教得他们行动听令,又用一个月的时间教得他们能随军进退,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又选拔出其中勇悍者五万人发给武器,其余人则削竹木为矛。

    无论武器装备还是训练程度,这批人在张迈心目中离真正上战场还远着呢。可在五代时期的许多人看来,这样的人手已经堪称为“兵”了。

    此次行动规模如此之大,故而天下侧目,人人都知道张迈要打洛阳了。

    虽然有天策的军政系统作为支撑,但涉及到数十万人的调度,符彦卿却能布置得井井有条,这等规模的统筹能力,便是折德扆这样的骁将望尘莫及的了。

    ——————————

    到了三月,春已将尽,夏收时节尚未到来。民间俗谚云:“麦初黄,饿断肠!”说的就是这个时候。

    当此时也,天下四方皆不敢妄动。石重贵及其臣属也都以为,张迈大概会等到夏收以后。才会兴兵南下。不料就在这个时候,一拨拨地大军从燕京陆续开了下来。

    去年下半年,在解决了军用粮荒以后,张迈没有继续将赵赞存在登州的粮食一股脑地运往北方,而是在运河沿线设立仓储,以供往来商贩食用。所以从去年十月以后开始,上下运河的商旅行人都不需要自带粮食了,有税关处,即有军镇,有军镇处,即有仓储,这是一项善政,别人看见了也没想到什么。

    沿线仓储卖给商人的粮食,总比平常价要高几分。但这也没什么,总比大老远从家里自带粮食划算。

    税关会卡一卡商流,人群就会在这里临时性地凑集,军镇附近盗贼绝迹,治安必定最好,再加上有仓储供给物资,所以这三个地方中间的三角地带,自然而然地就形成市集。有了市集就创造了收益,不到一两个月的功夫。这些地方就对周围形成了辐射力,周边地区包括粮食在内的各种物资都往这边集中,仓储之地一边向商旅出售粮食,一边向周边购入粮食——去年号称兵灾之年,官仓紧巴巴的,但民间其实还是有余粮的。特别是乡县大户,哪家没有三五年的储备?

    历史上除了少数几个绝对缺粮的大灾荒年代,粮食紧不紧,有时候就是个大众心理问题。局势如果紧张,各家各户就会将谷仓捂得紧紧的。结果越是这样全社会就越是“缺粮”,乃至引发民变!君不见那么多的农民起义,在某个阶段总会出现类似“劫富开仓”、“济贫就食”的情况,可见再大的灾荒,总是有存粮的,不然哪来的仓储可开?

    现在眼看局势转好,天策官府竟然能拿出粮食来卖给商旅,那还有什么可害怕的?消息传出,河北的粮价就有走低的趋势,大户存着粮食也不是等着发霉的,正所谓将涨买,将跌卖,看着要跌还是出手的好,虽然不至于清仓换钱,却也有源源不绝的粮食细流向这些运河沿线的“商储仓”流了过来。

    如今正是乱世初定,商流刚刚起步,大家会觉得“繁荣”那是和之前的乱世相比较,商贩的绝对数量其实还远不能与隋唐盛世相提并论,往来商旅的绝对消耗其实不多,因此这些商储仓设立了两个月后,粮食储备不见减少,反见增多。

    到了天策八年二月中旬,张迈看到了各地仓储的数据后,便传出命令,宣布燕京大整编结束。

    这次燕京的军队大整编,除了那些精锐番号之外,经过混编集训后,共整出不包括精锐番号在内的一百五十七个军府,共计十五万七千人,屯聚于现在被称为燕京地区的地面上,大整编既然结束,各军将领便按照之前的安排,奔赴各重点军防区。燕京地区只留下三万人。

    由于兵马是四面进发,所以在万众瞩目之下,也没引起各方多大的不安,几乎大部分人都没有留意到——其中有五十七府的士兵,沿着运河南下,奔赴中原,目标直指黄河!

    ——————————

    如今运河的行走已经形成了规矩,北面下来的船只必须走西线,南面上去的船只必须走东边——也就是说所有人船都得靠右走,只有在闲空的地方,才允许超船,也不允许太大的船只出现以免妨碍交通。

    就目前来说,这样的秩序已经足以保证现阶段整个河北地区商流通畅了,但就长远而言,大宗商品走运河既要分成小船货运,又要经过二十几个厘金税关,成本上势必要面临一个瓶颈。

    但运兵小船是没这方面顾虑的。

    一艘艘设计得像龙舟一般狭长的运兵船,能够坐上二三十人,四十艘的运兵小船,就能运送一个府。不到沿线军镇不许上岸,上岸之后直接在军镇就食,晚上就都得住进军镇的营帐,不得外出。但每五日可以有半天的时间,上缴武器后在长官的监督下到市集散心。

    于是天策八年二月中旬以后,运河上的商人们就看到这样一个奇景:无数运兵小船从北面首尾相接、漂流而下,每艘船上都有一个队正或副队正掌舵,两个人撑竿——由船上军士轮流操作。其他人就都整整齐齐地坐在船上,要让所有人在千里远行中都一直挺直腰杆、目观鼻鼻观心是不可能的。但也只是左右顾盼看沿河风景,从燕京一直到白马,除了船只漏水等意外,竟然没有士兵中途下船上岸!

    这让习惯了“兵过如洗”的商人以及沿线居民都大大见识了一番,天策唐军的军风士气,也通过这次别开生面的行军而传扬了出去。在这个时代的国人眼中。经过这几个月的大整编,这些新生的士兵们纪律已经变得极其出色——至少相对这个时代而言已是出奇的好。

    严明的军律、通常的运力和沿途早有准备的储备接待,使得这次行军其成本低得令人发指,而且对沿途百姓全无骚扰,甚至还因此使得这一个月成为整段运河最安全的时期,这事说来简单,但所有的事情都建立在“令行禁止”四个字上,当初石敬瑭就万万办不到。

    船只走得不快不慢,第一批人马十五日后便到达黄河。

    这批人马走了一半的路程后。天策的精锐部队忽然从陆路轰然南下,铁骑的中央,赫然是张迈的大纛!

    看到这大纛难移,天底下所有人都意识到——

    要开打了!

    天策精锐无论步骑,人人骑马,河北平川之地,如今又是境内行军,所以大部队来得好快!

    南下大军以三千龙骧铁铠军为骑兵中坚。三千陌刀战斧阵为步兵中坚,三千鹰扬在左。三千汗血在右,更有两部前锋——杨信部三千骑为左先锋,折从适部三千骑为右先锋,卫飞以三千骑射为诸路接应。燕京大阅兵所展现的精锐,竟是到了过半!

    如果说,从运河南下的五十七个府的兵马是低调行军。那么这三万五千精锐骑兵南下便是高调得惊天动地!

    七部人马三万五千骑,加上后勤一万人,每人各带战马两匹、负重马一匹,沿途州县只负责草料供应。四万五千人马共出动了接近十五万的马匹!

    旁观的人只看到前后烟尘滚滚,哪里分辨得出具体是多少人。总而言之说十万大军是没人怀疑的,说百万人马也有人相信。

    三月初三,张迈的大纛出现在了白马渡口!

    洛阳还在惊诧中措手不及,而整个中原却已经震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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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张迈南下之际,符彦卿也挥师西进,以折德扆部为先锋,符彦卿的五弟符彦能领三万人守开封负责后勤,其余二十七万人马走汴河水路,浩浩荡荡地挺向东北,和南下大军一样,目标都指向郑州!

    郑州是运河东北段和东南段的汇聚地,自隋唐以来,所有运往东西二京的粮秣都在这里汇聚,秦汉隋唐,最重要的仓库通常都在这里。

    郑州也是黄河中游平原的最西部,到了这里再往西,就是周汉隋唐定为东都的洛阳了。

    折德扆南下占领开封后,手下部将一直叫嚷着要挺进郑州,但张迈传下命令,不许他们踏入郑州一步。因此郑州便在过去几个月成为了天策政权与石晋政权的缓冲地带,双方因此而得以有了超过半年的“和平期”。

    三月初五,折从适和折德扆会师于郑州城下。他二人年纪相差不大,像兄弟多过像叔侄,虽然许久不见,但在沙场之上只是会心一笑,而后两面折字大旗便飘扬而西,猎猎作响,在郑州城下耀武扬威!

    中原上至宰相将军,下至贩夫走卒,人人都知道张龙骧会南下,只是没想到他不动则已,一动就来得这么快!

    郑州这几个月虽然还处于石晋政权的控制下,但城内城外可没一个人认为这种形势能长久的,眼前来的是天策的精锐,后面还有几十万大军,作为一个平原城池如何抵挡?更何况天策政权已得天下民心,相形之下石晋则早就为世人所唾弃,州官肯在这种形势下作毫无意义的死守那才是见鬼!

    六千骑兵还没开到城下,城头就换了旗帜,城门呀的一声就开了!州官和守将一个捧着印玺,一个卸下头盔,一起出降。

    折氏叔侄对望一眼,一起放声大笑。

    两人才接管了城防。杨信那边就传来消息——他也轻易地喝开了郑州境内的另外一个重镇荥阳。

    折德扆对叔叔道:“石重贵心里明白郑州肯定守不住,所以他压箱底的兵马都囤聚在汜水关了。现在我们取了郑州,杨叔叔那边取了荥阳,双方不相上下,不如我连夜出发,把汜水关取了。这才见一点过人功劳。”

    汜水关就是著名的虎牢关,李唐时因避高祖李虎讳而改名,是洛阳盆地面东最重要的屏障。汜水关一得,洛阳就会变成一个彻底袒露的城市。

    折从适道:“连夜出兵容易中埋伏,我们是先锋,如今背后有几十万大军一步步推过来呢,这一仗肯定能赢的,不需要冒险。”

    折德扆笑道:“一点也没险。汜水关的守将张从宾从我占领开封那天起就不停跟我暗中来往,这次听说我们进兵。更是一早就派人送来了书信,只等我到了就开关。所以说是夜袭,其实也就是过去受降。”

    折从适也笑道:“要是这样那更无所谓了。我和杨信亲如兄弟,我们折、杨两家,今后要做百年世交的,有这样的好事应该利益均沾,为这点上不得台面的风头见外,反而不好。”

    “小叔说的是。”折德扆道:“那要是这样。就不如我们知会了杨叔叔那边,咱们三军联手。连夜夺关?”

    折从适笑道:“这个可以有!”

    当下派人去荥阳知会了杨信,在后续兵马抵达接管城池后,三支骑兵便不顾黄昏继续出发,入夜之后点燃了火把,犹如三条火龙迤逦而西,煞是壮观!

    一路上所遇据点防砦。要么逃散,要么投降,三路骑兵如入无人之境!正所谓日夺双城、夜斩八砦!在这个时候竟是完全不夸张,几乎不费什么力气,三支骑兵便于二更十分开到了汜水关外。

    汜水关的守将张从宾早得了消息。他虽然早就与折德扆暗中眉来眼去,但事到临头,还是有些犹豫,调集了众部将道:“天策的大军逼来了!我受陛下委以重任,把手着这洛阳最后一道门口,有心为国死战,只是大战之下生死难料,却怕拖累了尔等。天策唐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当初以少打多,辽晋蜀三家围攻都没讨到好去,连大辽都兵败如山倒了。更不用说今天敌众我寡,听说这次张龙骧是倾国南下,这三支精骑后面,还有四五十万大军步步推过来呢,汜水关虽然险要,却哪里抵挡得住?各位以为该如何是好?快献良策来。”

    一个部将叫道:“符彦卿在开封那边,开来了三十万人,这是人人都知道的。燕京那边,听说也有十几万人马南下,而且都是精兵。对方四五十万的大军,我们关内却只有三四万人马,人比人家少,势比人家弱,这仗怎么打?”

    又一个部将道:“是啊,而且最近消息都传疯了,说张龙骧一到,第一年就会免税,这是他在河北山东都推行过的。现在汜水关里头的弟兄,谁还肯为洛阳那边卖命?要真死守,只怕对面鼓声一响,我们这头就丢盔弃甲了。”

    另一个部将也道:“现在除了开关投降,哪里还有什么良策!”

    张从宾道:“不战而降,只怕为天下笑。”

    众部将都说道:“明知道打不过还打,那才叫人笑话呢。”

    更有一个部将道:“现在天底下谁都知道张龙骧才是真命天子,咱们真跟他打,那是逆天而行,会遭雷劈的。”

    众人均道:“正是,正是!”

    张从宾叹息道:“若是诸位都这么想,那我也没办法了,只好顺应天意人心。”

    他说了这话之后在火光下偷看众部将眼色,竟没有一个反对的,心中更是暗叹:“幸亏早有降计,否则我就算不降,这帮人也会架着我投降。”

    当下大开关门,三将会议后,杨信折从适领军后退半里,折德扆于灯火之中上前,喝令张从宾出来,等张从宾亲自出来领路后,折德扆这才入关接掌防务,自始至终杨信折从适都在后面严阵监视。以防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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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初三张迈的大纛才出现于黄河,三月初九汜水关就易手了!

    洛阳地形如盒,东西两面各有重要关隘,北面黄河如带形成天险。汜水关这一易手,洛阳就相当于向天策打开了大门!

    消息传到后方时,张迈也已进入郑州境内。与符彦卿成功会师了,拿到捷报后笑道:“折杨不愧是我的爱将,这汜水关就是当初的虎牢关吧。想当年群雄讨董卓,三英战吕布,打得天昏地暗日夜无光,也是靠了董卓自己跑路才能继续前进,结果同是一座关隘,却挡不住我三员骁将一个晚上。”

    这时已经投降在侧的几个文官齐声颂扬,用词唯恐不夸张。声音唯恐不高扬。张迈听着他们的吹捧,含笑不语。

    符彦卿笑道:“石重贵对汜水关还是下了不少功夫的,关中除了有四万兵马之外,还积有两年存粮。只可惜人无战意,士无斗心,搜刮了这么多粮食,也都是送给了我们作嫁衣。”

    张迈道:“四万兵马能吃两年,那我们三十万人马就能吃三个月。够了。”

    符彦卿道:“我们当然是不能完全指望因粮于敌的,不过如今的形势。短时间内的确可以不用从开封那边继续运粮食了。”

    这次张迈对攻略洛阳的战略构思就是“大张旗鼓、速战速决”。

    去年年底几个核心将领开会讨论如何攻打洛阳时,有人是主张精兵取胜的,毕竟现在的洛阳几乎就没有一支能够与天策几支精锐正面抗衡的部队,只要有一两支精锐人马穿刺过去,打到洛阳城下也不见得有什么悬念。而且精兵作战,动用的人少。所耗的军费粮秣也就少,比较符合当下天策唐军的财政状况。

    但张迈最后却还是否决了这个提议,认为走精兵路线虽然也有机会取胜,但兵力少了,除非在战场上大开杀戒震慑立威。否则就会让一些人心存侥幸,只要中间有一个据点奋力抵抗就会拖慢整场战役的进度,而张迈又是不想多杀人的。一旦战场陷入胶着势必旷日持久,到时候要省钱粮反而陷入困境。

    因此张迈便决定反其道而行,不止不走精兵少兵路线,甚至还大张旗鼓,在当前财政所允许的极限下动员了几十万民夫,造出一个偌大的声势来。果不其然,听说有四五十万大军会师西进,不但沿途州县全无抵抗之意,就连太原、长安都点燃不起救援的念头!其实这也很正常,任谁听说张迈精锐尽出、发动三四十万人马兵围洛阳,只要不是个傻瓜,都不会再赶来送死的。

    果然,自张迈的大纛公开南下已经过去了将近半个月,秦晋两地都未发一兵一卒,汜水关一破,洛阳更是成了一座孤城。

    ————————————

    三月初十,张迈的大纛进入郑州,中原士绅夹道迎候,这个场面不像是打了胜仗,倒像是士绅们在迎接张迈“南巡”。

    张迈在城门口出言成宪,以秦之东、晋之南、鲁之西、荆之北的中原之地为河南路,今年夏秋两季,河南全路农税全免。

    政令传出,万岁之呼声响遍全城。

    三月十二,张迈的大纛进驻汜水关,传下第二条命令,这次却是一条军令:大军以汜水关为大本营,向西推进,沿途军民人等,不得践踏麦田,违者斩。

    张从宾正想有所表现,听到命令伏身出来道:“请元帅三思!此次东进,晋匪必然有所抵抗。如今麦田已近成熟,若彼伏兵于田中,我军无法察觉,必遭伏击。若彼战败又从麦田退走,我军限于军令又将无从追击,那时候恐将不当败而败,当胜而未能胜也。”

    张迈笑道:“也什么也,你一个武人,别学这种文人腔调。你说的这种情况也是有可能发生的,但前提是石重贵有能耐发动得了人海战争!但现如今人心归我,我为给百姓保住接下来一年的口粮,走漏几个毛贼也在所不惜。至于埋伏嘛,此去我们不需要占乡据县,我们这一路去只走大道直奔洛阳就可以了,不用分散兵力骚扰乡间。再传令洛阳诸乡县,若有人敢践踏麦田,此次用兵期间,无论唐晋,许其打死无罪,死者身上财物,就当作是践踏麦田的补偿!”

    果然军令传出,整个洛阳盆地无论士绅还是百姓都交口称赞。

    从汜水关再往洛阳,自秦汉到隋唐历代修整,有着一条宽阔的通天官道,石重贵如今还能搜罗起来的人手不过三四万,其中还有相当一部分弱不堪战,天策几十万大军从官道上浩浩荡荡地开过去,哪有给他埋伏的余地?

    唐军的斥候在数日前就已经进入洛水流域,三大前锋于三月十三日也望见了洛阳东门,后续人马又源源不绝地开来,张迈随传令围城。

    精兵擅长的是摧坚破锐,但像洛阳这样一座大都会,要围困起来就需要人手了。杨信、折从适和折德扆,三部精锐镇住了洛阳的东南、正南和西南的道路,卫飞骑射突进,绕道切断了洛阳与西面的联系,正东自然是天策的中路大军源源不断地开来,却留下了北门不围,正是围三缺一的古训。

    符彦卿抵达之后,更是将二十几万大军分派出去,将洛阳东、南、西三个方向围锁得水泼不进、油滴不出,然而所有的围困却都与城门城墙保持一段距离,留下了一片足堪野战的战场。

    张迈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你要打就打,要降就降,要跑就跑——我连去河东的路都给你留了。

    人在没有陷入彻底绝望的时候,一般就不会走极端,毕竟张迈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守军走投无路之下放火焚城。

    ————————————

    洛阳城内,上层与底层却是两种氛围,两种情绪。

    下层人士无论军民此时都不想打、不敢打也不愿意打。

    城外是一个战无不胜的统帅,跟他作对没一个有好下场的;但他更是一个仁君,兵马未到,免税令先颁发了!这仗打不赢,而且打了全无意义!石家父子,什么时候对底下的人这么好过?

    面对着这样的对手,背靠着毫无未来的主上,哪个士兵想打、敢打、愿打?

    而上层的氛围则更是诡异,洛阳的公卿们都翘首望向宫廷,盼望着,盼望着——盼着石重贵下旨出降!

    这话,愿意开口的人不多,但不这么想的人却很少!

    而在洛阳那显得空荡荡的宫殿上,这时却仿佛蒙着一层暗淡的死灰色,石晋王朝的第二任皇帝石重贵坐在还没捂热的皇帝宝座上,一边看看桑维翰,一边看看冯道,面对两种截然不同的意见,一时尚不知该何去何从。(未完待续。。)

第三零三章 最后的阴谋

    看看左手边的桑维翰,再看看右手边的冯道,石重贵心中充满了矛盾。

    就在半个月前,冯道开始很隐晦地点出再打下去,既无机会,也无必要了。

    这个情况,天底下的人似乎都认可,但不代表作为皇帝的石重贵会轻易认同。如果他还是太原留后,这种情况可能会有所改变,说不定石重贵也会是上书劝石敬瑭抗争下去的臣子之一,但一坐到皇帝的宝座上,这张椅子似乎就有了一种特殊的魔力,能够遮掩住人的明智与内心。

    由于石重贵没有第一时间用雷霆手段惩治冯道,使得洛阳的臣民看出了他的犹豫,于是原本不敢表态的人也都纷纷加入了“劝降”的阵营,到如今,“劝降派”在洛阳内外已经成了势,不只是文官集团几乎异口同声,就是武将也罕有人对此提出激烈的抗争,最多只是向石重贵表明决心:“愿随陛下马首是瞻!”

    可是,一旦张迈兵临城下,这些武将真的会如同他们自己所说的那般忠诚勇武么?

    谁知道!

    不仅是文武大臣,洛阳的百姓也都翘首期待着这个问题能够“和平解决”。尤其是在今天,面对四十万大军围城,石晋政权还有希望吗?从来没听说过一个国土支离破碎国都都被几十万大军围困住了的王朝还有继续延续的希望!

    如果这是一个民族对另外一个民族的攻伐还有可能继续抗争,但这场战争本来就是华夏内部的一场最高领导权的争夺,没有百姓会愿意追随哪一方的君主去到生死与共的地步。更何况这个王朝得国不正,而对面的进攻者却是举世公认的明君!

    民间强烈的**通过各种渠道表达了出来,其中商人表现得尤其活跃。这群人是最没有“根”的阶层,做梦也别想商人阶层能有什么忠诚度可言。谁的势头大就倚靠谁是他们的天性,更别说天策政权对工商的重视程度以及其所建立的体制,乃是一个商人们寤寐以求的经营环境啊!

    所以啊,用嘴巴,用钱财,用人脉。被迫滞留于洛阳的行商和本地的坐贾自发地联起手来,去游说他们所能游说的所有人,上至文武大臣,中至各级将官,下至走夫贩卒,甚至连宫里的宫女和太监都受了影响!

    当石重贵发觉势头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现在不止市井上人人喊投降,就连宫里头。石重贵好几次都觉得一些太监看自己的目光不大一样。

    当三天前冯道再一次跪到自己面前,言辞恳切地劝告自己顺应天意人心的时候,石重贵第一次在这个宰相的脸上看到了“可恶”两个字。

    冯道脸上的表情,其实只是波纹不动,但石重贵却从他的眼神中看到对方已不畏惧自己了。

    是的,在这半个月的局势发展中,冯道不知不觉地成为了“投降派”的旗帜,这个时候不只是百姓。连军方都有人倒了过来,也就是说。现在冯道手头已经有了足以和石重贵抗衡的硬力量,已不是一个石重贵要杀就能杀掉的存在了。

    当然,石重贵如果要施硬手,未必压不住冯道,可问题是,城外有四十万大军啊!

    洛阳城内一旦变故起。谁知道原本效忠自己的将兵,会有多少倒戈。

    因此石重贵不敢动了。

    ————————

    “丞相的意思,朕已经明白了,且退下吧,容朕细细再行思索。”

    但冯道却没有放过石重贵的意思:“陛下。和战之策,必须早定,否则恐怕时机错失,那时候悔之晚矣!”

    他最终还是退下了,但临走前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是逼宫吗?

    “混账!”石重贵大吼一声,砸烂了一堆的名器。

    这是殿上只剩下两个人,一个是从河东一路跟随过来的药元福,另外一个,是朝臣之中几乎是唯一以强硬的态度坚持抗争的桑维翰!

    人生真是太神奇了,对契丹无比软蛋的桑维翰,面对张迈却强硬得出奇。或者不是桑维翰本身的原因,或者只是因为桑维翰知道自己没有选择。

    张迈曾经公开表示,他不会原谅石敬瑭,现在石敬瑭死了。张迈曾经公开表示,他不会原谅杜重威,结果杜重威逃了。石敬瑭和杜重威,有一个相同的最大的诟病,就是通胡!而他桑维翰,更是勾结契丹最大的走狗!

    所以桑维翰很清楚,自己也属于不被张迈“原谅”的人之一。所以他要抗争,他不得不抗争了。

    “恨当日不听桑爱卿之忠言!”石重贵恨恨地道。

    半个月前,当冯道隐晦地表达劝降之意时,他还不像今天这样“跋扈”,敢于直接劝告甚至还威胁动作快一点,当时冯道只是貌似客观地进行分析,说如今的形势继续抗战似乎是没有出路的。

    当时桑维翰就激烈地反应,认定了冯道通敌,并奏请石重贵将冯道斩首以儆效尤。

    但石重贵当日却觉得桑维翰反映过度了,只是今天看来,老桑是多么的远见英明啊。

    “陛下啊!”桑维翰道:“我们还有机会的。”

    “机会?我们还有机会?”石重贵苦笑一声。

    他又不是没有见识过张迈的军队,当初在云州的时候,张迈还只是掌握着几千人的陌刀战斧阵,外加党项骑兵而已,汗血骑兵团和鹰扬铁骑,都还没有南下,那个时候,石重贵还拥有战场上的兵力优势,战场后方还是完整的,进可攻张迈,后路有太原可退,雁门关可守,中原的腹地基本完整,幽州方面还有石重贵这个强大的后援。

    在那种情况下,石重贵都不敢在云州城下与张迈一决!

    更何况今天!

    现在石重贵有什么?

    一座表面完整实际上却千疮百孔的洛阳城。

    没有后方,没有强援,甚至连手下兵将是否忠心都未可知。

    这个时候,还有什么机会?

    “有的!”桑维翰似乎看出了石重贵的迟疑:“契丹虽败,却还未灭!天策虽强。却有隐忧!”

    契丹?

    “你和契丹还有联系?”石重贵十分诧异。

    现在洛阳这边与契丹远隔半个河南路,一个河北路,关山遥远,山海阻隔,桑维翰还怎么能和契丹有联系?

    “张迈他太大意了!”桑维翰道:“他自得河北以后,一味示宽。纵容商人自由往来贸易,就连辽东、高丽那边的商人来往幽蓟之间也未加阻止。却不知道商人无节操,买卖人能来,契丹的细作也能来。商人可以往天津去,臣的人也能混在其中。所以,臣不止是与契丹还有联系,更通过商人与诸方豪强都有所沟通!”

    张迈是崇尚以农定国、以工强大国、以商富国的,商道畅通一直是天策政权的特色,不只是境内。甚至对境外,甚至对东北!

    尽管与契丹仍然处于交战状态,但张迈并不阻止商人与契丹控制下的东北做生意,当初范质曾经质疑过这个决定,认为可能会存在隐患的时候,张迈只是淡淡一笑:“契丹会派间谍来,我们就不会派间谍去么?现在,我们的国力与文明都处于优势。人心总是向上的,让双方的民间力量接触得频繁。会让后进的社会更加仰慕先进社会的生活,进而倾心于我,为往后的汉化埋下铺垫。开放最终只会对我们有利,哪怕因此而泄露了一些情报也是利大于弊。如果断绝往来,反而让契丹有了闭关自守的机会,到时候得益的只会是契丹。”

    张迈的这番言论。桑维翰自然是没听到的,但这不妨碍他利用这个商业体系必然存在的漏洞从事他的谋略。

    “陛下!请不要灰心!现在张迈貌似强大,其实处处都有隐患。西南的孟蜀,经过这两年的低迷之后,也有心振作一番。金陵的徐知诰更不是一个会束手就毙的雄主。更别说还有契丹这个天策的大仇。现在大家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只要时机一到,四方力量一起动手,那时候何怕张迈不败!”

    石重贵哦了一声,却显得兵不是很动心:“当家三家联手,也奈何不了只据西北一隅的天策,何况现在。而且只怕……只怕我们挨不到那个时候!”

    “能的,只要陛下有信心,一定能的!”桑维翰道:“洛阳固然已不可守,但河东尚有山河之固,长安刘知远也是固守不下,秦晋互为犄角……”

    他还没说完,石重贵的脸色就变了!

    不说刘知远就罢了,一提起刘知远,石重贵就气不打一处来:“还提刘知远!这个叛臣!”

    他怒火冲天,大声道:“天策的骑射尚未切断道路之前,西面的道路何曾堵塞?结果如何?连续十二道金令过去,也不见西都那边派来一兵一卒!刘知远!我岂能还相信这个老匹夫!”

    桑维翰也知道石重贵对刘知远的愤怒,不敢接腔,等到石重贵发泄完了之后,才道:“陛下,刘知远固然不是忠臣,但当前形势,只要能帮助我们与天策对抗的,便是可用的棋子啊。虽然恼恨,大可打败张迈之后,再找他算账。”

    石重贵哼了一声,也不接口,但也没有反对。

    形势比人强,这个时候,还能如何?

    “更何况,臣以为,刘知远也不是不来,他也在等待一个机会啊。”

    “机会?”

    “对,机会,一个天策四面烽火、自顾不暇的机会。当前局势,张迈发动四十万大军逼宫围城,西都也罢,太原也罢,多来几万兵力少来几万兵力,都扭转不了中原的败局了。但只要我们再守一阵,待到辽东、漠北、江南、巴蜀、关中,四面八方一起出事的时候,使得张迈首尾不得兼顾,那时便是我们的机会了。”

    石重贵听得并不是很用心,却还是意外得留意到了漠北这个词。

    “漠北?”

    “是。”

    “漠北不是被张迈征服了么?”

    “征服?哪有那么容易!漠北虽然一时被张迈压制,但张迈是怎么压制漠北的?那是一路杀过去的!八千里大漠,那一寸土地不是人头滚滚,用杀伐换来的不只是漠北暂时的臣服,更有所有大漠部族与张迈的血海深仇!这仇恨一旦被点燃了。就将无法收拾,到时候只要有人振臂一呼,整个漠北就会反转过来!”

    “可是,谁会振臂一呼?”

    “一个人,一个很重要的人……”

    “谁?”

    桑维翰犹豫着,犹豫着。好一会,才道:“耶律阮!”

    石重贵微微吃了一惊,作为太原留后,对契丹内部的时候,他还是知道很多的。耶律阮是什么人?那是契丹曾经的合法继承人之一,是人皇王的儿子,也是现在漠北赞华活佛的儿子。

    即便是在张迈的体制之下,耶律阮也依然拥有很大的影响力。

    “他也要反张迈?”石重贵有些诧异。

    “他当然要反张迈。”桑维翰道:“虽然耶律阮与耶律德光有隙,但那也是国族内部的斗争。争的是谁做皇帝。而现在,张迈都要将契丹给灭了——且不说这份仇恨,就说对耶律阮而言,匍匐在张迈脚底下,做个毫无实权的顺义侯,又何如回归契丹,重振声威,成为掌握万里疆土的北国雄主!”

    “那么。耶律阮打算什么时候起兵?”

    “这……”桑维翰一时答不出来:“他,也在等待一个机会……”

    ————————

    对于桑维翰的回答。石重贵并不是很满意。

    机会,机会,都在等待机会。

    可那个机会就一定会来么?

    更何况,耶律阮或许能等得到那个机会,刘知远或许会等得到那个机会,可是他石重贵……他没多少时间了啊。

    张迈就在城外了。随时可能发动攻城,他还怎么等待那个不知道会否到来的“机会”?

    若是要退走,却又退到哪里去?

    石重贵现在是谁也不能信任了,刘知远不能,安重荣也不能。西面是不用想了。刘知远很明显有自己的打算,至于河东,虽然是自己的老地盘,但就算自己狠下心来,退到河东,谁知道现在的安重荣是什么心思。

    从张迈放开北面的缺口不围,就可以推想张迈不怕自己逃回河东。

    万一自己跑过了黄河,安重荣却一声令下切断了北上的道路,那时候自己怎么办?

    一个被撂在通路上的皇帝,就是一个大笑话。

    ——————————

    桑维翰也退了下去,石重贵召药元福来,简单几句话说了桑维翰的打算,问他意见。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个从河东一路跟来、作为自己副将的药元福,已经取得了石重贵的信任。

    药元福听了之后,沉默良久,才说道:“兵家大事,是很难说的。有时候明明已经大获全胜,但转眼之间,就兵败如山倒了。”

    石重贵精神一振作:“这么说,药将军认为有机会?”

    药元福道:“如果陛下下令死战,那么臣会战到最后,如果最后不幸城破,臣愿为陛下殉节。”

    石重贵愕然,怎么又忽然说这样不祥的话。

    却听药元福道:“但是桑维翰的计划……嘿……臣以为,那只是痴人说梦罢了!”

    “痴人说梦?”

    药元福道:“人主的衰败,必从内部引起,且都有蛛丝马迹可寻。但张迈现在的作为,哪里有一点衰败的迹象?其破石重贵,征伐山东、河北,全不在臣意料之外,但有魄力办法免税令而国用不困,诛除群恶而国势不乱,反而在短短半年之内,令河北、山东,有了大乱之后迅速大治的氛围!如今的形势,张氏尚未称帝,而齐鲁燕赵百姓皆已服其管辖!民有所归,士有所奋,这是国将大兴的大气象,在这等局势下,谈什么四方围攻,谈什么五路分唐,臣以为,都不过痴人说梦罢了。”

    石重贵神色黯然,挥手让药元福退下去了。

    等到宫殿之中再无第二个人,这个石晋王朝最后的皇帝猛地发出了一声惨嚎。

    药元福的话,他觉得是真话——因为他内心深处,也是这样判断的。

    现在不是瞎子。谁会看不出来这天下大势?

    冯道虽然可恶,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老匹夫也不过是顺大势而行罢了。

    至于桑维翰,石重贵也知道彼是迫不得已!

    现在的洛阳,已经没有希望了。

    天空是灰蒙蒙的,石重贵的心。也彻底灰了。

    ——————————

    天策八年,三月下旬,冯道扶石重贵出降。

    石重贵手捧传国玉玺,张迈绕到西面,在洛阳的西面,张迈接受了石重贵的跪拜,冯道从石重贵手中取过玉玺,封给张迈,张迈从冯道手中接过了这块破了一角、在历史上曾经失踪的传国玉玺。

    身边的两个文臣。一个是一路随军的李沼,另一个是从邺都赶来的魏仁溥,看到张迈捧过玉玺,魏仁溥兴奋得发抖。

    二玉、二铜、二金的至高印玺体系,就差这一块了!而天策政权礼制最后的一环,也补齐了!

    他看了冯道一眼,冯道也正望过来,两人同时跪下。对着正手捧玉玺的张迈高声呼道:“大唐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边是围城的将兵以及跟随而来的天策文臣武将,一边是从洛阳走出来的投降臣民,见状一起跪伏,成千上万人齐声高呼:“大唐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张迈此刻没有站在很高的地方,但当所有人都跪下,他看所有人的眼光就变成了俯视。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理解了皇帝是怎么来的!

    不是自己登到了高处。而是其它所有人都弯下了脊梁。

    “原来,就是这个滋味啊……”

    他轻轻啧了一声,没有在众人预期中高举玉玺,也没有作出激烈的反应,只是沉默。

    本来已经匍匐在地面如死灰的石重贵偷偷抬头!

    他看见张迈在万岁呼声中神色如常,也看见张迈手里拿着传国玉玺,眼神中却没有一丝狂热——想当初自己刚刚拿到手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当他第一次拿到玉玺,第一次坐上宝座,他就觉得自己变得不一样了,仿佛从一个人变成了一个神。

    但现在的张迈,却毫不留恋地将玉玺交给了魏仁溥,然后就轻轻地说了一句:“都起来吧。洛阳未平,周边未靖,都警觉些,别给人留机会。”

    将兵们一听马上站直了。

    包括石重贵在内,许多人都不明白了!

    为什么不登基?为什么?

    直到冯道抬头上前,张迈才说道:“这里,还不是值得你们高呼万岁的地方。”

    冯道慌忙问道:“请陛下明示!”

    “长安还没到了,”张迈说:“眼下先办实事吧。”

    ——————————

    天策八年,春夏之交,唐军接管洛阳,在冯道的运作下,洛阳的交接工作顺利地看不到半点火气。当天晚上,在张迈撤换了洛阳所有城防部队之后就宣布解除戒严,登时全城欢沸。

    消息南传,襄、邓诸州宣布易帜归唐,自三峡以东、江陵府以北,在夏收到来之前就全部纳入了天策麾下。而江陵府南平国也迅速上了臣表,张迈命原本中原军区的兵力南移,于襄阳设立荆北军区,将长江以北区域定为荆北路治政。对于这个结果,除了处于长江下游的金陵方面大受刺激外,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

    消息西传,关中平原大受震荡,渭水以北绝大部分州县也都宣布愿奉张龙骧为天子,在渭南监视着刘知远的郭威未动,而慕容春华则率千骑进驻渭北,兵不血刃地就控制了关中平原渭河以北的大部分区域。

    消息北传,太原以南的大半个河东也皆臣服,一个月后,安重荣的求封使者也出现在前往洛阳的道路之上。

    短短三个月内,数十座军州陆陆续续地都和平归顺了,是真正的传檄而定!

    在一片欢歌喜庆之中,只剩下几个不很和谐的小灰点。

    刘知远还没表明态度,而张迈所忌恨的桑维翰也失踪了。(未完待续。。)

第三零四章 辽津

    天策八年,张迈进军洛阳。唐军的攻势,“其兴也忽,其散也速”!

    二月中旬兴兵,三月初三,张迈兵临黄河,初五前锋兵抵郑州,初九汜水关易手,十三

    日三大前锋便抵达洛阳东门,之后围城十日,石重贵出降,君临天下还不到十年的石晋王朝就此灭亡。

    从兴兵到战争基本结束,前后还不到两个月,四月初一,张迈在洛阳犒劳全军各部之后,便下令将三十万民兵解散,大部分人还能赶回去参加家里的夏收。再往后,关中、荆北、河东州县来归,便都只是传檄而定。

    华夏大地,在经过中唐以后将近百年的混乱无序,终于在最近渐渐恢复宁定。一个东至大海、西至河中、南至长江、被越大漠的庞大帝国宣告成型。虽然刘知远尚未投降,太原的安重荣也尚未接受整编,但两人一个龟缩不出,一个上表称臣,张迈似乎一时之间也没有强行讨伐的意思,于是中原大地很快又进入全面和平状态。

    军中将帅,很有几个希望张天子能趁势进击的,其中犹以张从宾最为热心,认为刘知远自不必说,安重荣拥兵自重,显然也有不臣之意,应该早除。

    但张迈却回应道:“给他们一点时间吧,希望他们能作出正确的选择。”

    然后不但解散了数十万民兵,甚至主力部队也撤出了洛阳到开封、郑州就食,只让折德扆率部驻防于此。

    石晋王朝的旧官吏对此无比失望,他们是多希望张迈在洛阳登基,甚至在石重贵出降之前就已经偷偷将龙袍和各种礼器都准备好了,如果张迈在洛阳登基,在洛阳定都。在洛阳建立新朝,那么许多礼制就能把持在他们手里,未来的朝堂之上也都将是他们站立。

    但是令人遗憾的是,张迈不但没有登基,甚至都没有在洛阳久留,停了不到十日就东行前往郑州。跟着南下开封。对此石晋王朝的旧官吏无比失落,甚至恐慌!

    到现在为止,张迈都还没敕封新臣呢!

    也就是说,这些石晋旧臣在抛弃了石重贵这个旧的老板之后,新的老板竟然都还没正式聘用他们!

    东西两府、六部堂官,大大小小无数官员无不惶然。

    张龙骧到底还要不要我们?

    如果不要,我们该怎么办?

    更让他们惊慌的是,这次魏仁溥西来,并不是一个人来的!

    他的身后。还带着将近两百个举子!

    去年年底,魏仁溥在邺都举行了一次考试,考试的模式与规模都仿照秦州,这一次参考的士子主要来自河北与山东,经过筛选,一共录取了两百零六个人,但这两百人的文化水平,比起秦西那一科明显高出了一个档次——这是自然的。自古山东出良相,关东读书人的文化水准。远不是关西人能比拟的。

    看到那两百个拥簇在张迈身周的举子,石晋的旧臣心中无不失落——这些才是新朝新臣子啊,哪里是自己这些“前朝旧臣”、“前代降臣”能比拟的?

    自古京官总比地方官贵重,但现在看来,这些石晋的前京官反而不如前石晋的地方官了——张迈为了维持地方上的稳定,在新归附的地区。只要是愿意奉命的州县官员,基本上就没有马上的撤换打算,而京官们却没有这份待遇了,当江山鼎革,一切权力便收归东西二枢——潼关以东、政归燕京之东枢;潼关以西。政归凉州之西枢。至于洛阳的旧班子,还有他们什么事?

    在凄惶了将近一两个月后,才从开封那边传来一个消息,张迈宣布,将有两场“大考”在开封举行。

    第一场大考,是针对士子的,天策将再举行一次科举考试,这一次考试的体例仿照秦州与邺都的两次考试,至于招考对象,主要是面对河东、河南、荆北和关中西部的学子们,但其它地区未来得及参加上两轮考试的士子也可以前来参与,至于主考官,则将由冯道领衔,魏仁溥为副。听说冯道仍受重用,众人这才算松了一口气。

    第二场大考,则是针对石晋京官的,张迈宣布将在开封进行一次选官,要从中选出一批官员来,或者进入东西二枢参与政务,或者发放到地方上历任,至于没选上的,那就回家去吧。

    虽然新主没有马上赐他们官做,让洛阳的旧臣们感到失望,但能够参与选官,也总算不至于绝望,于是洛阳诸公匆匆忙忙地离开洛阳,争先恐后地跑到开封来。原本拥挤的洛阳,一时间竟有转眼一空的势头。

    而开封则在数日之间,变得满街满巷的都是读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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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原的变化,迅速通过各种渠道传了开去。

    洛阳攻取之后,对天下商人来说最大的好处是,从凉州到东海,商路再无阻滞,秦西的商人要到山东来,不需要再绕道,直接走渭北,过潼关,顺着官道就能一直跑到登州去,当然,如果要去燕京的话,走北线也仍然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在洛阳滞留的一支来自东北的小商队,在洛阳“解放”之后,先向涌入洛阳城的西北商人卖掉了他手上仅存的高丽人参,跟着购入了一批凉州织造的棉衣,一批来自印度的佛教制品,以及一批来自西域的奇货,打包之后通过水运运到郑州,将这些大批货物寄存于郑州,自己却南下开封,又在开封购入一批江南绣——徐州的榷场开设之后,运营的效果远出所有人意料之外,生意无比火爆,在短短几个月间便有大批的江南货物通过这个中转站输入中原,而开封就是南货在中原最大的集散地之一。

    这支东北的小商队在开封待了七八日,除了购置货物以外,也探听了不少唐国近期的消息,亲眼看见洛阳京官中的年轻隽秀之辈选官后志得意满地走出来,也亲眼看见许多颟顸垂老的官员满脸羞惭地离开。

    市井中都在评价说。张龙骧这一次可真狠,许多在石晋王朝身居高位者纷纷落选,许多在以前“名扬天下”者也都“不得好官”,而选官的“七条准则、二十四小项”也在坊间流传开来。

    名望?没用!现在张龙骧不需笼络名士来证明天策大唐的合法性了。

    诗词?没用!现在这个朝廷迫切的是实务才干之人,而不需要一批能粉饰太平的词臣。

    资历?没用!你在前朝为官几十年的资历,和新朝又有什么关系?

    人脉?没用!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天策的当权者都是新贵啊。

    更要命的是这次执行选官的竟然不是“德高望重”之辈,甚至不是新唐中枢的当权者,而是一群小年轻——也就是秦州科举毕业的那批举子,他们在经过过去一年的历练后部分人已经进入仕途,这次就是由二十一个这样的“小年轻”,分为三轮,每轮七人,拿着张迈亲自制定的“七大二十四小”一共“三十一条”准则,一条条地比对、考核、打分。然后按照张迈划定的分数线,及格者留观,良好者留任,优异者选拔到张迈身侧另作重点安排。

    涌入开封的洛阳官员数以百计,竟然被刷掉了八成,最后只剩下两成留下,而且大部分都挣扎在及格线附近,被评为优异的。仅仅三人。

    来自东北的商队听着酒馆各种人物的评价,唏嘘者有之。感慨者有之,但竟没多少人指责张迈苛刻的。

    那“三十一条”规则在选官之前就在开封新设的公开亭公布了,而所有参加选官的人的选官成绩——具体到某一项是否通过多少分数也全部公示,所有的这一切并非暗箱操作。

    那“三十一条”规则东北商队的商主自己也读了,其中有不少实在是很常识性、很务实的东西,但就算这样也很有一些“名动八表”的老家伙们不懂、不知、不能。让国人看了不免感慨石晋王朝用的都是一些什么垃圾官员,怪不得这个王朝会灭亡呢!

    这支东北商队听饱了坊间的各种立论后,又通过各种渠道收了一些秘密信件,然后便回郑州去。

    如今天策政权在几个中转站城市设立了货物寄存区,开辟出一个个的小仓库。只要出上一笔费用,就能将货物封存在里头,锁上后拿了钥匙去别的地方,回来便可领取,这不但十分便民便商,而且创造了不少新的就业路子——那些货物寄存区的管事,多是残废的退伍军人。

    这支商队支取了货物之后,便乘船进入运河,一路来到邺都,到了这里恰逢一次盛会——大唐的新钱发布上市了。

    天策大唐在年初就宣布要铸造新钱,并准备修改了币制,新钱分为金、银、铜三级,仍然以铜钱为基本值,而金银为大宗货物交换的需要。去年堪筹营在漠南找到了一个大铜矿,张迈发配了两万战俘前去开采,炼出了大批量的铜来,成为今年铸钱的铜源。

    中原的铜钱啊,在这个时代可是可以通行半个世界的硬通货!东北的这支商队马上在邺都变卖了一批货物,全部换成了铜钱,新钱仍然是孔方兄模样,一面印着“大唐通宝”,一面印着“天策八年”。

    这第一批发放的钱数量庞大,但仍然有供不应求的趋势,听说张龙骧都在感慨境内铜矿有限,金银更缺,都准备到海外去搜寻铜矿源头了。据不知道哪里来的消息说,东海的日本、南海的麻逸(菲律宾)都有丰富的铜矿、银矿与金矿,已经有几个大商家在这种利益驱动下跃跃欲试准备招募人出海探求了。

    “这……”东北这支商队的商主心想:“难道张龙骧还要打到倭国去不成?”

    令这位商主感到新奇的还不止这些,伴随新钱的发放,唐国又在燕京、云州、定辽、天津、登州、邺都、洛阳、开封、秦州、凉州、兰州、徐州等十二座城市开设了官营钱庄,初步开设的只是此地存、彼地取的业务。

    东北的这支商队的商主好奇地听人介绍了钱庄运营细节,心中好奇,他的生意着实不小,这大批的铜钱带着也的确不便,只是这种业务刚刚接触还没信心。但出于尝试的心态,便在邺都存入了两万钱,换取到了二十张被称为银票的回执。

    “就这二十张轻飘飘的纸,就拿走了我两万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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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拿着银票,有些忐忑地上了船,一路北上。运河在河津镇产生分叉——西北向燕京去,往东则向天津,到了天津不由得小小地吓了一跳!

    过去一年天津开放的力度着实不小,几乎是向高丽、日本、东南沿海、远洋诸国甚至契丹都开放了港口,这位商主就是趁着这趟东风,坐船跨过渤海来的,当时来的时候,天津还只是个比渔村大不了多少的小市镇,但现在一看。短短一年间地盘就扩大了一倍!

    去年张迈委派赵赞管理海上事务,将天津化成了四大块——第一块是驻军区,成为天津军镇;第二块是商业区,由于没有房屋,暂时来说全部都是帐篷;第三块是生活区,也就是原本的那个小渔村;第四个是行政区,去年建造起来的第一批新的泥瓦房子就在这里。

    商业区和生活区在一块,在城市规划中属于旧区;驻军区和行政区在一块。属于新城。其中行政区目前已经形成了一条一里长的街道,新旧两区之间有一条石子马路可以往来。

    以行政区为核心。已经有四条新的街道正在兴建,一条是由郑、奈两家出资,一条是由赵、符两家出资,一条由军方筹集将兵余财出资,最后一条是在燕、冀士绅的高声呼吁下,由他们集体出资。街道的规制都必须按照规划图来兴建,四条街道两纵两横,将来会形成四条商业街——这将是天津新城的核心地带。

    在行政区以西又划出了一片空地,作为未来的住宅区,目前地皮都已经预售一空了。房子的兴建也必须按照一定的规格来。和商业新区一样,眼下也在大兴土木。

    东北这支商队的商主看到天津热火朝天的氛围,不由得大为感慨——这真的是刚刚结束的乱世么?

    ——————————

    他也没有多停留,在商业区做了一笔买卖,然后有些惴惴地坐车到行政区去,在那里找到了钱庄。

    比起在邺都刚刚开业时、钱庄还是议论的人多买卖的人少,这才不到半个月的功夫,天津的这家钱庄已经得排队了。这位商主排了半个时辰才轮到,在支付了一批手续费后,取到了两万新钱。

    拿到了钱,人才完全放心,却又有些感慨,早知道如此在邺都干脆就将钱都存起来算了,何必再有这一路的提心吊胆?存取到万钱以上,手续费差别已经不多了。

    这时他又忽然想:“如果在大辽也有这样一家钱庄,那可多好。”

    ——————————

    如今的天津就是一个大工地,往来商旅又多,旅居费用居高不下,偏偏居住条件还很恶劣——这位商主所住的地方,就是一圈栅栏圈起来的一个个帐篷,和牲口也差不多了!就这样还供不应求!

    他生意做完了,消息也打听完了,便无意再留,准备出海回去。

    这支商队从辽国来,自己是有两艘海船的。来的时候寄存在港口,天策唐军在这里设立了天津军镇和天津海关,目前大唐只有天津、登州两个正式的海上对外入口,所有走海路的海外来人,必须经由这两个海关进入,领取在大唐境内的行商许可证明,否则便是走私。入境之后会很麻烦。每个入境的人,都还必须办理一张暂居证。

    同样的,离开时也必须将行商许可证明与暂居证交还,同时按照货物数量完税——在市集那里交的是商税,运河关卡交的叫厘金,这里交的便是关税了。新唐体制下的商税繁多而正规,目前来讲,各种商税正在变成新政府巨大的财源。

    这是出海的最后一道关卡了,来到这里,这位商主不免又带着几分忐忑。办证的小吏办完所有手续后,看了他一眼,忽然笑道:“这位老板这次到我们大唐来,赚的不少啊。”

    老板这个称呼。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据传闻是张迈当日曾戏称地叫了赵赞一声“赵老板”,因此传扬开来,形成了风尚。

    这位商主不知如何回答,只是赔笑,正想是否需要贿赂一番。那小吏又说:“下次还来不来?”他更不知道如何回答了。

    “如果还有来的打算,我给你一张回执,下次再来记得将这回执带上。以商主这样的条件,积累来过三回又未作奸犯科、偷税漏税,就可以办理一张有效期长达十年的行商许可证了。甚至可以申请入籍,长居大唐了。”

    这位商主听到这里,心头大动,他虽然怀着特殊任务而来,但这次的大唐之行委实让他大开眼界。所获良多,如果能够长期往来,那可是一件大大的好事,当即赶紧恳求小吏帮忙办理。

    ——————————

    珍而重之地将那张回执放入怀中,这才将所有纳完税的货物押运入港口,两日前已有手下到港口支取了船只,港口又有水务人员为他们检查了船只——当然都是要收费的。

    正要上船,一个机灵的小伙子凑上前来。问道:“这位老板,这两艘是您的海船?”

    以一种间谍特有的心理。这位商主警惕地看了看这个小伙子,问道:“是又如何?”

    那小伙子哈哈一笑,指着那两艘海船说:“开着这样两艘只能保证不漏水的破船,老板你也敢出海啊,佩服、佩服!”说着他就指着那两艘契丹海船数落了起来,句句针对了契丹海船的缺点。看样子对于船只的构造无比精通

    华夏的船只制造,到了隋唐时期进入到一个高峰,五代时期继承其工艺,但在大船制造上水平大幅度回落——毕竟整个国家都处于衰亡边缘,自然再也制造不出隋炀帝时期那种规格的巨型龙舟。但由于时代混乱。海盗多如牛毛,所以小型海船的制造在某些工艺上反而有所精进。

    总体而言,如今北中国的造船技术是不如东南的,纵向比较比隋唐退步,但不管如何,比起契丹那边来可还是高得多。辽国来的这两艘海船,其实还是从高丽转口的,当初出海时这位商主还有些自得,现在落到这个小伙子口里就变得一无是处。

    这位辽国商主被他说得就要恼羞成怒时,小伙子忽然口风一转说:“老板啊,看你堆在这里的货物,就知道你买卖做的有多大!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么大的身家怎么可以坐这么破烂的海船,还是赶紧换一条吧!”

    闹了好久,这位商主才晓得这小伙子是来卖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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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年赵赞征服了山东沿海,统合了北中国的海船制造群体,又从东南引入了不少能工巧匠,他依附张迈后,张迈对此十分重视,不但在政治资源上有所倾斜,为之提供了一些天策近十年来新开发的相关技术,又征调了大批的工匠,甚至还直接安排了数千人进入造船队伍,在天津和登州成立了两家造船厂。

    这两家造船厂是公控私营,天津的船厂由符、李、高三家联合经营,山东的船厂就交给了赵家,虽有官府背景,但第一批的成品却是一批民用海船,而且许船厂出售套利。

    如今海上贸易方兴未艾,无论天津还是登州都是人多船少,船只要造出来的那都是不愁卖的,而所有的利润又都按照一定的比例分发到工匠们的头上去,所以两家船厂的工匠热情高涨,短短半年的时间就造出了一大批新船来,整个北中国地区多年来所积攒的造船梁木几乎为之一空。(注:好的海船造船木不是砍下来刨光就可以用,通常还需要经过浸泡晾晒等工艺,为时甚长。)而不但所有船只一下水就被开走,就连还在造的也被人高金订下了。

    除了这两家官营的大船厂外,张迈又许民间自己造船,眼看生意红火,一些有点资产的能匠就在一些商家大户的资助下出来单干,倒也造出了一批船只来。但一来民间一时凑集的工匠毕竟不如官方的,二来小船厂信誉未著,精明的商人一时不肯信任,大海之上风波险恶,谁肯拿自己的身家性命来冒险?所以大家伙宁可等待,也不愿乱买船,几家私营船厂的生意不免惨淡,所以才出了今日这种主动到港口来兜售的事。

    ——————————

    辽国商主的心思一半放在生意上,一半放在政治上,对于海船行情就没那么了解,跟着小伙子去看了他兜售的两艘海船,倒也结实可观,在随行船夫确认船只不错后,便出钱买了下来——辽国船只不多,海船尤缺,这两艘船不但能作为运力,开到辽国去一转手价钱至少翻倍。

    要交钱时,辽国商主又留了一个心眼说:“这船官府许你们卖的吗?”

    那小伙子慌忙道:“这个当然,这个当然。官府对什么样的船只能卖给外国,什么样的船只不能卖,都有规制的。这两艘海船,刚好就在那规制的最高上限,保证一定不会超规的,如果超规,我们刘家船厂愿意原价收回。”

    辽国商主这才放心,交付了款项,拿到钱后,看看小伙子那激动的样子,辽国商主不免有些奇怪,这笔买卖自己没吃亏啊。

    他不知道这可是他们刘家船厂卖出去的第一批货啊,那小伙子按捺住狂喜,又问辽国商主要不要订制几艘,他们家积有存木,保证明年三月之前一定可以交货。

    辽国商主心想这船开到辽河河口,何怕没人接手?便应下来了,交了订金。

    小伙子拿到了订金之后心中更喜,知道刘家船厂最大的难关过去了,一条康庄大道从此打开!便奔前跑后,帮着辽国商主经办各种手续。

    这又耽搁了四五天,选了一个风浪不大的好日子,这支东北商队终于扬帆出海。

    在临出海时,又有士兵上船检查了一番,看看有无违禁之物,通过后才许出港,要离开时,辽国商主陡然听见背后一个队正说:“这个船主,多半是辽国的细作。”

    一句话将辽国商主吓得魂飞魄散,两腿发软,觉得自己这回完蛋了。

    又听副队正说:“管他呢,上面说了,如今从宽行事。他没带违禁物,没有犯法,咱们又没证据,便放他去吧。”

    辽国商主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离开的,抹了一把冷汗回到船上,下令赶紧出海。

    船只从天津出发,然后笔直向东,这个时代的海运——特别是北方的海运,船员们是不敢离岸太远的。由四艘海船组成的船队一直向东,经过滦河入海口后又折而向东北,幸亏一切平安,终于抵达了辽河入海口,这里有一座新建的沿海市镇,名叫辽津,规模来讲比天津差得远了,但一切规制都仿照天津的规制而行,不但名字像,也同样是有商业区、行政区、军民区和驻军区,就像天津的翻版,是去年年底韩小学士奉命到此营建的。

    开阔的港口海面上,倒也停了二十来艘海船,三五艘高丽的,一两艘日本的,七八艘唐国的,四五艘吴越的,还有一两艘南齐的,此外还有几艘辽国的。

    所以这支商队一入港,四艘海船的规模就显得十分显目,那边货物自然有人去监押,这边辽国商主进了一个小木屋,屋里竟是如今大辽的实权派人物耶律屋质!见到了他后,辽国商主的第一句话便是:“枢密在上,小的不辱使命!”(未完待续。。)

第三零五章 作嫁衣

    这个辽国商主,是个渤海人,名叫大智节,据说还是当年渤海王族之后。

    渤海是东北汉化较深的民族,其亡国后部分流入中原的国民,都已经顺利融入汉族之中,其上层贵族,无论言行举止还是生活习惯,和中原士人几乎都没什么不同。

    契丹自去年退入东北、稳住阵脚以后,便选派了大量的细作,有的从陆路进入,有的从海路进入,有的是公开进入,也有的是秘密进入。大智节就是其中公开从海路进入的人。他受耶律屋质的委派,从契丹上层贵族那里得到了大量的金银货物,又弄到了两艘海船,出发前往天津。此后一路南进,在中原搜罗了大量的情报,而他进入中原的时机又刚刚好,在燕京、邺都都遇到了好景气,所以买卖也是越做越大,到了洛阳时候身家已经翻了八倍。

    本来年初他就打算启程东归,不料入洛阳不久便遇到唐军进攻石晋,洛阳戒严起来,他也被迫滞留,直到今日。不过这一滞留,倒又让他的买卖多做了一小半。

    这时见到耶律屋质之后,大智节便将一路见闻细细诉说,此去经年,所见所闻都足以写成一本大书,两人从白天说到晚上,跟着秉烛夜谈,整整谈了一个通宵。

    说到最后,大智节才道:“本来石晋桑枢密等人都有书信托付,但路上遇到几次盘查,危急之际小人都被迫毁弃了,还请枢密恕罪。”

    耶律屋质挥了挥手,没有见怪的意思,脑中整理消化着从大智节处得来的种种情报——大智节自然不是他唯一派出的细作,综合各条路径得来的信息,他已经形成了对天策大唐国内情况的大致印象。

    “唉 ——”

    听到耶律屋质叹息。大智节忙问:“枢密?”

    耶律屋质道:“没事。”大智节虽受他委派,但也还算不上心腹,他心中对唐国蒸蒸日上的形势所充满的忧虑也不愿意向他坦诚表露。

    “你先去忙商务吧。”耶律屋质说:“至于以后若想到还有需要补充的地方,再来与我说。”

    “是。”大智节应了一声后,又道:“小人还有一请,如今尚未入冬。小人在辽津把货出了之后,像再走一趟天津,请枢密允准。”

    耶律屋质道:“行。如今我大辽百废待兴,这边也亟需中原的货物,你能多运一些东西来,对国家也是有好处的。”

    大智节得了耶律屋质的准许后便拜辞出门。

    这一趟中原之行,所获利润不止十倍,不过这支商队并不都是他的,是十几家辽国贵族共同出资的。但将货物散给各大家族之后,他本人也还有巨大的获益。

    更重要的是他这一次的大获成功为他在商圈打开了名气,当他宣布要在入冬之前再走一趟中原之后,便有更多的辽国贵族前来找他。

    东北的手工业十分低下,就算有渤海国的底子也完全不能和中原相比,倒是从幽州迁来几十万人后这种情况才有所改变。

    不过如今的辽国,对中原能出口的也都还是原材料,主要是毛皮、人参等物。东北也是产马地,马匹南方也许需要的。但如今的唐国产马地比辽国更多!

    放到另外一个时空的辽宋对峙局面,契丹对宋人自然有马匹出口上的诸多限制,但在这个时空,耶律屋质却上书大可向缺马又需马的南方人如齐国、吴越等供给马匹——因为一来契丹最大的敌人是天策,而天策无缺马之虞;二来南方诸国与天策其实也存在竞争关系,壮大敌人竞争者的骑兵力量。也就是间接帮了自己;三来也能带来经济上的收益。

    走了一趟唐国后的大智节,在对唐国的了解上,一时间在辽国便拥有了很大的话语权,辽国无数上层人物都派人与他接触,当大智节透露出要在入冬之前再走一趟天津。很快就有无数人将银钱货物送了上来,希望能傍上这趟东风——这是很自然的啊,上一次那些投资在大智节身上的人,短短不到一年时间就获得了五倍以上的收入!虽然这次大智节宣称不可能有上一回的收益那么高了,但哪怕只是翻倍也能让人趋之若鹜!

    因此上,大智节忽然之间发现自己能调动的资源大到无法想象。东北的各种货物,从最顶级的奢侈品东珠与人参,到最普遍的毛皮与马匹,他想要多少就能拿到多少,如果现在他有需要,甚至可以动用军方的人力开路的。

    现在的东北正处于极度饥渴状态,只要能拿到来自渤海那一头的货物,东珠人参毛皮马匹这些多余之物都可以随时出口。

    只用了半个月,大智节便搜罗了到了他所要的货物,除了这些之外他还想到了一条未来的稳定财源——那就是木头!将东北大山的木头砍下,沿着河流顺流而下运到渤海,再扎成木筏拖到天津,那边的造船厂应该很需要这些的——不只是造船厂,大智节还知道燕京正在建城,一座正在兴建的都城,有多少木头都能吃下去。

    ——————————

    当秋风起时,大智节再次出发了,这一次他麾下有了五条船只——包括另外一条临时买到的高丽海船,结成了一条五艘海船规模的船队,志得意满地开出辽津,开往天津。

    天津海关的小吏看到没多久便去而复返的大智节心中充满了惊讶,天津到辽津这种在后世只能算中程甚至短途的海运路线,在这个时代在短短两个月内能走一个来回却已让人惊叹不已。

    这一回,大智节没有再深入内陆,而是在天津的市集就完成了交易。他的买家几乎都是南方人——天策的高层奢靡之风还未大兴,东珠这种顶级货色,能出得起大价钱的只有江南或巴蜀的大贵人;天策不需要马匹,虽然不太鼓励但也不太限制马匹对南方的出口——张迈曾说笑地对符彦卿说他多希望有一天齐国能组织一支骑兵到淮北来和自己打一仗,所以大智节便将马匹卖给了齐国和吴越国的商人——那边的人对北国的马匹都有一种近乎饥渴的需求;毛皮和人参。那倒是放之四海都能行销的东西。

    卖掉了货物后,大智节又购入了大量的棉织品——在这里购入棉织品多是和二手贩子打交道了,自然比起在洛阳时直接从西北商人手里拿货要贵上许多;此外就是江南的丝绸与茶叶,河北的陶瓷与铁锅,南洋的香料,岭南的糖。还有天津的盐!是的,辽东也近海,但谁能出产天津盐场那样色泽的青盐!

    从东北来的东西多而粗,而往回运的货物就少而精,所以那三艘已被海风海浪拍打得吱吱作响的高丽船大智节就不打算带回去了,直接在港口倒卖掉,自然是交给刘家船厂的那小伙子经手,顺便又多订了两艘海船,并问他是否需要造船用的梁木。

    “造船木?那当然需要!”

    河北和山东是开垦了上千年的土地。那里还有什么产木的林地!造船木不是太行山,就是出自福建、岭南,如果有来自东北的木材,价格还更便宜,那自然相当划算。

    不过什么样的木材才能划算,却得实地去相一相了。

    在得到大智节保证其人身安全之后,刘家这个叫刘小峰的小伙子自告奋勇,决定代表家族去东北相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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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唐的政策是不禁国民出海的。甚至还很鼓励,只不过出海者必须报备个人的资料以及出海的原因。刘小峰可没想到自己的报备递上去后。经过层层上传,最后竟然会转到了曹元忠的案头!正在开封向张迈述职的曹元忠又顺便提了一嘴。

    张迈沉吟道:“东北林木东运?嗯,好事!这件事情,各方面都给我开开绿灯。”

    开绿灯是什么意思,曹元忠虽然不知其所以然,但在张迈身边呆的久了。却也是懂的。

    “那么,要不要对这个刘家小伙子耳提面命一番?”

    “不用。”张迈道:“生意人家,让他们知道反而容易露出马脚,另外派遣可靠的人跟着去就是了。”

    刘小峰没想到自己的报备会耽搁那么久,但家族中的老人都说正常。这是要去辽国啊——那里是敌国,焉能不谨慎,甚至还因此有了隐隐的担忧,怕被朝廷疑为奸细,幸好最后只是有惊无险。

    而大智节也万万不会想到,刘小峰的这一出海报备还为他带来了另外一条财路,一个姓慕容的西北人闻风而至,也要跟他做木材买卖,但他却不是为了要造船,而是要为正在营建中的燕京宫殿选定梁木。这一次燕京的建设,并不完全是官府经营,有一部分工程就交给了私人营运商,比如这个姓慕容的,家里据说出自沙州慕容家,甚至能和朝中重臣曹家攀上关系,所以才拿得到燕京大纠评台工程的订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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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北风开始要变得凛冽,大智节赶紧出海,两条海船进入辽津时,平安归来的他再次受到了契丹贵族的大肆欢迎。

    他这两次出海,不但带来了丝绸陶瓷香料糖霜青盐等奢侈品,更带来了大批的棉衣和许多工具,甚至还有一些工艺图谱!尤其是最后者正是大辽迫切需要的。

    看到了他的货物清单之后,耶律屋质已经准备给他请爵了,但大智节却婉拒了,说道:“能为枢密看重是小人的荣幸,但小人如果封爵势必为人所瞩目,以后再去唐国只怕就不那么方便了。还是闷声发财,于国于家都是两便。”

    耶律屋质也觉得他所说有理,便没再坚持。

    只不过他还是没摸准大智节内心深处的真正打算——这两次深入中原之后,大智节心中对正在兴起的新唐其文物生活与制度已由仰慕变为一种渴盼,在当初边关文吏告诉他只要积满三张通商回执后就有机会落籍大唐后,他的心思一下子就变得很长很远!

    不见他在边关登记姓名的时候,已经改“大智节”为“戴智节”了么?他第二次入唐时,与人交接也常常在“不经意间”流露自己原本是东北汉人,因为环境所迫。这才“冒充渤海”的消息。他甚至已经请求一个山东商人为他安排,准备迎娶一个汉家女子,小门小户无所谓,花费多一些也无所谓,将来设法将那个女子安排在天津住下,如果能再生下一儿半女。就此为“戴家”在大唐境内开枝散叶,那是想想就让人激动的事情,与之相比,契丹封爵反显得有些碍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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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智节在辽津将部分货物发卖出去,主要都是些较大宗的商品,比如棉衣,第二次入货的奢侈品则大多留下来——在辽津这些东西还卖不出好价钱,他又将那些依附自己上船的贵族家奴遣散,然后便带着刘小峰与慕容掌柜出发前往东京。

    耶律德光当初在辽国建立时设立的大辽诸京。如今之剩下一个东京辽阳府了。东京位于辽河的支流梁河的南岸,辽津又位于辽河入海口,从辽津前往东京,一路都可以坐船。

    这个时代的海船进入江河也是没问题的,辽河又是大河,所以直接将这两艘从大唐买来的海船开过去,一路之上请两个贵客在甲板上喝酒赏景,接受两岸围观者对两艘大海船的惊奇艳羡。心中倍儿满足。

    天气渐渐冷了,但甲板上早安放了一个取暖用的煤饼路子。烧煤取暖在中原北部一直都存在,只是没有普及,但在西北甘凉道类似的取暖设施早已风行,近年渐渐传开,中原中等以上人家也开始家有一炉了,可是看这煤饼炉子的制式与中原迥异。一打听竟是东北这边生产制造的。

    大智节见他们问起,随口提了一嘴说:“去年入冬之前,契丹高层不知道从什么途径,得到了一些图谱,上面有煤炭探测和开采的新技术。又有煤饼煤炉制造的新工艺。试造试用后觉得无比实用,地皇后便听从了韩丞相的建议,驱策两三万高丽、渤海和女直开挖煤炭,又令幽州工匠制作煤炉煤饼,这煤炉煤饼不求做工精细的话,两三个工匠一天能做二十口泥型,再蒸烤烘焙,十几天就成品了。从去年到现在,有一百多个幽州工匠领着一千多人动手,农闲时又投入了两万多人在上面,最少造出了十几万口煤炉,现在,几乎家家户户都有这么一口煤饼炉子。”

    往上游走了数十里,但见辽河两岸处处都是人烟,刘小峰也不禁赞叹说:“真没想到啊,当初我都还害怕来到蛮荒之地,不料,和幽州也差不多。”

    “当然差不多。”大智节笑道:“这些村落,本来就是幽州人营建的啊。”

    刘家小伙子和慕容掌柜同时咦了一声,但跟着便想到了什么

    去年对整个东方世界来讲都是多事之秋,而对幽蓟百姓来说更是惨不可言的苦痛历程,近百万人被契丹掳掠一路东迁,不知多少老弱在路上便熬不住去了,到了辽东之后又是满目荒凉。

    北大荒,北大荒,这三个字不是白叫的!虽然有高句丽的开垦,但这种边陲小朝廷的开发程度是不能与幽州相提并论的,就是那些已经开垦了的地方,也必然早已有主,数十万幽州百姓眼睛所看到的,仍然是一片近乎蛮荒的旷野,他们能得到的也必然是荒地。

    幸好,辽国的当权者为了安抚人心,没有太过苛待已经迁到这里的燕民,大片大片的土地都划了出来给他们耕种,或者是出于对补偿,或者是为了安抚人心,凡开荒者便得其田,因此成了一个又一个的汉民村落。

    也幸好,东北的这片土地是肥沃得令燕民难以想象的,他们烧掉了辽河两岸的林木野草,灰烬成了自然的肥料,尽管是第一年开垦的生地,但来自幽州的老农已可以预计来年这里的收成兴许能够有老家熟田的六成。

    更幸好,河北与山东“免税令”事件的影响走出了国门,在韩延徽的运作下,辽国高层竟然免掉了迁辽汉人第一年的赋税!因此大部分迁辽汉人才得以紧吧紧吧地熬过最难熬的一年。

    去年到了辽东之后,燕民已经种植了一季冬小麦,到今年夏收之后,很多农田又种上了新的庄稼。

    ——————————

    刘家小伙子在船上举目四望。看见大河两岸都是一片又一片的田野,陇亩很不规则,显然都是新开之田,还谈不上精耕细作,如今秋收已过,不少农户都在晒谷子。那些谷子不但有麦子。甚至还有稻谷!

    去年燕民迁辽,有先安置的,有慢安置的,先安置的来得及种植冬小麦,慢安置的只来得及种春小麦,那些种了冬小麦的燕民在去年小麦种下之后又开了不少荒地,今年春天就播了稻谷的种子,等到冬小麦夏收之后又将培养好的稻秧种下去——东北地方,同一亩地就要做到一年两熟是不可能的。

    “这里竟然有稻谷?”

    刘家其实是江南人士。几年前才到了山东,去年才到了天津,所以对稻谷和麦子的区别认得很清楚。

    “对啊,当初不知道是谁说东北也能种稻米的,而且还有商人走私了不少谷种来,那些谷种里头有小麦,有大稻,倒都是良种。契丹的老爷们不懂农业。不分五谷,胡乱就按照户口将谷种分发下去。许多幽州来的老农看到自己分到了稻谷都忍不住苦笑,南方种植水稻,北方种植小麦,这是常识啊,奈何契丹的老爷们不知,他们又找谁说理去?没想这东北竟也种得水稻的。虽然只能种植一季,但收成好像还不错,我吃过一些新米,口感比南米还好些。往后如果契丹的老爷们不禁止,兴许还能往天津卖。”

    “走私谷种?去年海运还没今年通畅吧。有那么些舱位,放丝绸,放瓷器,那至少一本百利!却走私了谷种来,谁会做这种事情?”

    大智节迟疑了好一会,忽然才压低了声音说:“你们不知道,去年这个时候,海边来了好些海船,走私了不少东西过来,这里头不但大量的谷种和工具,甚至还有一些影响国计民生工艺图谱。比如探测煤矿和开挖煤矿的新技术,比如这个煤炭路子还有煤饼的工艺,要不是有这些东西,辽河两岸这几十万燕民,只怕有一小半都熬不过上一个冬天!”

    “哦?”刘家小伙子和慕容掌柜都讶异起来,也将头凑过来,打听着:“那会是谁有这么大的手笔?如此资助契丹!不会是高丽和日本吧?”

    “那怎么可能!”大智节低声道:“高丽日本哪里有这样的技艺!一开始,大家都以为是江南的齐国干的,但最近才流传出一个诡异的消息,说干出这件大事的,竟然是……”

    他大概是去了一趟中原,听多了说书变文,到了这关键处忽然掐住了。

    两个客人忙问:“是谁?”

    “听说,竟然是……张龙骧大元帅!”

    刘家小伙子和慕容掌柜听了这话都有些不信!

    契丹乃天策第一号大敌,从来只听说过越过为了祸害吴国,将煮熟了的稻谷送去当种子的,可没听说有这种在大辽危急之时竟然送来谷种的!

    不但是送谷种,甚至还送工艺,送图谱!

    这是资敌啊!

    张迈要是真这么做,除非他失心疯了!

    看到两位客人摇头,大智节苦笑道:“这种传闻,我原先也不信!但最近传闻却越传越真。而且根据我得到的消息,这个传闻,只怕真的是真的!”

    大智节虽然是渤海人,但随着生意越做越大,自然接触到了许多辽国的高层,尤其是掌握经济与外交层面的耶律屋质、韩德枢等人,都直接打过交道,因此对一些情报掌握得比普通的契丹贵族还多。

    两位客人听得有些目瞪口呆,均感不可思议。

    刘小峰忍不住道:“元帅要真的这么做……那……那……”他几乎要说“叛国”,但这个词实在不对劲,张迈虽未称帝但整个中原都拿他当皇帝看了,天子叛国,不就是叛自己么?因此临时改口道:“这不是卖力气给辽国做了嫁衣吗?”

    大智节叹息道:“是啊,这种事情,我们原先也不信,但事情却的确发生了。”

    “可元帅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据说,是元帅不忍燕民受苦,不忍心他们背井离乡之余还要客死辽东,所以发了大慈悲心,不顾国别利益,送了谷种工艺过来。”

    听到这里,慕容掌柜忍不住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道:“若真是如此,那元帅可真是大慈大悲,堪比佛祖菩萨了。”

    大智节也叹息道:“怎么不是呢!就连大辽的南院枢密耶律屋质也在我面前忍不住叹息,说没想到张元帅不但会打战,而且还是这样的仁君。不过契丹的不少将军们倒都在耻笑,或者说元帅是假好心,或者说元帅是烂好人,也有人怀疑元帅是在假仁假义,也有人怀疑这里头有阴谋的。当然他们是不肯让元帅做好人的,不管揣测如何都不肯告诉百姓这些谷种是张元帅送来的——只是这么大的消息终究瞒不住,最近终于有在辽燕民慢慢知道了些,凡是听说此事的人,没有一个不感激的,觉得这才是真正的汉家天子!子民都离境了,他还在日夜牵挂。”

    三人喝着酒,说说谈谈,船只朔流而上,又转梁河,不日到了辽阳府。

    ——————————

    地皇后只是免了第一度收成的田税,这对契丹政权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所以冬小麦和春小麦的田赋免了,而今年稻谷的秋收,便要征税了,不但征税,就连余粮也通过各种手段收了起来。

    这次种植了稻谷的人家多达六万户,余粮征收起来之后都通过水路运往辽阳府,辽阳府的码头登时稻谷堆积如山。初步估计,这一批的稻谷收成堪支八到十万人一年之用——这可是一笔大财!更是一笔重要的战略物资!就连当初抱怀试试看心理的地皇后,也明显是喜出望外了。

    东京码头上,一批辽国官吏正在清点稻谷,大智节指着码头上的稻谷仓库,说:“今年就有这样的收成,到明年契丹肯定会让更多的汉民种植水稻。说不定境内的高丽、渤海也都会被喝令种植。来年东北稻谷的收成至少翻倍。八十万汉民养三十万契丹,那是绰绰有余。如果外无强敌,这个国家可以屹立百年不倒!”

    “八十万汉民?”刘小峰有些讶异:“辽东的汉人有这么多?”

    大智节道:“这是小韩学士跟我说话时,一时不察说漏的,应该错不了。”

    他自然不知这个数字本身亦颇有玄机,契丹从燕地掳掠到的人口原本也还没这么多,途中又有不少逃亡病死,且燕自隋唐以来便是胡汉杂处之所,几十万燕人并非个个都是汉人。但到了辽东之后,为了统治上的便利,韩德枢协助乃父模仿中原制作户籍的时候,便将所有从燕地迁来的人全部划为汉人——对此契丹高层也无意见,因为虽然第一年特赦免税了,但在未来的政治体制下,汉人肯定要承担更繁重的赋税。此外再加上辽东本有的汉人,还有从临潢府迁来的汉人,甚至包括一些汉化的渤海人,总人数就达到八十几万之多——这还是在籍的。

    在这个时代,在籍汉人就是生产力的象征,是赋税的源头,就是下蛋的金鸡!

    有了这八十几万在籍汉人,不想可知契丹政权在熬过去年和今年这最难熬的两年之后,在未来日子就不会难过了。

    刘小峰想到这里,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觉得去年天策未能一举打下契丹着实可惜,他成为天策唐民的日子并不长,但张迈强大的个人声望以及天策的政治社会体制已经让他产生巨大的认同感。只是这时他的心思也不好宣之于口,只是看着那一个个如小山般的谷堆,口中还是忍不住:“嫁衣!嫁衣啊!”

    ——————————(未完待续。。)

第三零六章 大辽三派

    辽国,东京辽阳府。

    这座城市如今正在变得不一样。

    首先是规模扩大了。去年随着大量契丹人的迁入——尤其是上京家眷的迁入,辽阳府的人口一下子膨胀了起来,原本这座城市以渤海人、辽东汉人为主,作为上层统治者的契丹,在人数上也只是和奚族、高丽那样的少数族群,但如今契丹人却已经占据将近半数了,且至少有数百户以上的“贵人”。

    其次是治安变差了。这一大帮子“贵人”,都是不好伺候的主,他们在上京作威作福惯了,面对天策时或许会因为畏惧而懂得谦卑,但面对辽东汉民、渤海、高丽、女直时,却依然高傲,兼之临潢府才破,既有作为丧家之犬的悲愤而导致脾气暴躁,也有可能“亡国”而带来的危机焦虑,对其他族群尤其是辽东汉民防范极深。

    最后,倒是在混乱之中商业变得繁荣了。数以万计的契丹迁入辽东,他们在漠北与漠南的家园都丢了,必须要重新安家,一切草创之际,所需的各种商品自然十分庞大,缺口大到辽津放开怀抱吞纳南方各国的货物也远远满足不了贵人们的需求。契丹毕竟立国数十年了,之前又有上百年的族群积累,契丹下层牧民虽然穷苦,上层的贵人们其实是有钱的,上京城破,牧场带不来,家园带不来,城池带不来,但珍珠黄金却能带来,到了这里要重建家园,就不得不将这些奇珍异宝贵金属卖出去,以换取各种安家的费用与生活资料。

    所以大智节到了辽阳府以后便受到了对他来说前所未有的尊荣与欢迎,这种尊荣尽管流于表面——契丹人骨子里还是看不起被他们灭亡的渤海的——但至少让大智节觉得自己受到重视了。

    他家本在辽阳府,是城中的老住户。宅院占地宽广,契丹东迁之后,原本的城池便大显狭窄,但丧乱之余无力营建,贵人们便侵夺了许多老住民的宅院,闹出了很大的矛盾。大智节的家族本来也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幸亏他出海有功,得到了耶律屋质的庇护,这才守住了家业。

    一年多没回家,家里别的没什么变化,却是多了一些叫炕头的东西——煤炭这东西,一旦使用开来,就叫人无法割舍,随着煤炭的开发和在辽东的迅速普及。炕头也出现了。汉人之所以长期未能开拓到东北,或者屡占屡弃,气候的严寒、生活的不便一直都是原因之一,像煤炉、炕头、棉衣这些保暖用品的出现,对辽东人生活的改善之大是难以估量的。大智节凭其敏感的商家直觉意识到,这三样东西以后若能普及开来,辽东将未必会输给山东。

    ——————————

    在家数日,一直有人登门。有来拜访的——大多是商贸上的朋友亲戚;也有有些贵人的家奴,则是希望能从他这里买到“唐货”的。

    到第三日上。连大辽的丞相韩德枢也抽空接见了他,并答应将他在唐国搜罗到的西域奇珍转献给地皇后。

    由于交游广泛且能涉入契丹的高层,半个月下来,大智节对辽东如今的政治生态便有了新的了解。

    ————————————

    如今的辽国,其政治体制已经与上京破城之前大不相同,权力格局更是大大变样。耶律德光在战败之后就患上了重病。有很长一段时间甚至在乌州动弹不得,后来情况略有好转后,才用担架抬到船上,顺流而下,来到了辽阳府。但人已经无法理事,只是吊日子罢了。

    众臣遂拥耶律璟为太子监国,由地皇后垂帘听政——这是辽国如今最核心的政治现实。

    契丹是在阿保机时代才正式立国,汉化未深,皇权、皇室不可侵犯的观念尚未深入人心,耶律德光作为此子当初得国继位又有些不正,当契丹整体国力处于上升期时也就算了,现在不但失地丧土而且兵败城破,在失去治事能力以后,即便有合法的继承人,辽国仍然因此而处在分崩离析的大危机中。

    也亏是地皇后手腕了得,护着孙子,才总算将一个随时可能四分五裂的辽国给勉强统合了起来,但内部统一要想做到契丹立国时的程度那是不用想了,如今的大辽国内,大小派系割据严重,其中以各派对汉文明的态度,正明显地分成了三派。

    第一派,是被其反对者称为“汉家奴”的汉化派。

    这一派的人拥有绝大多数对汉文明有较深接触的大辽高层,以及大部分的汉族官员,过去一年多治理辽东汉民、稳定辽东局势、挽救辽国财政、收拢辽东人心,靠的都是他们。

    在经济上,汉化派掌握着八十七万在籍汉民、四十万在籍渤海民和十几万高丽人,这些可都是东北宝贵的农业人口,在可以预见的来年,这个阶层所控制的人口,能够生产出供给两百万人吃食的粮食,此外更在短短一年时间里就营建了一个海贸港口(辽津),为刚刚在辽东站稳脚跟的辽国带来各种急需的物资,输送源源不绝的商业利润。可以不夸张的说,汉化派如今已经掌握了辽国九成以上的经济资源,而且这种绝对垄断的地位还在急需加强。

    而在军事上,汉化派的力量也不弱。从燕云退回来的两支部队——耶律朔古的两万多燕京主力军和萧辖里将近一万的云州偏师,是契丹在上京城破之后基本保持完整的一个军团,除了这三万多人的契丹部队外,汉化派还控制着多达五万多人的汉军和三万多人的渤海军,以及以高丽人为主体、人数约莫一万人的杂族部队,并担负着辽国对天策大唐最重要的两大边关之一榆州。

    在政治上,韩延徽身为辽国宰相,至少在纸面上他的政治地位上是汉化派中最高的,当然,作为汉人。他其实更多的只有建策权,有影响力却没有实质的决策权。但汉化派却还有另外两个重臣,身为北院枢密的萧缅思和身为南院枢密副使的耶律屋质,却是确确实实地在契丹内部占据重要的政治地位,他们说出来的话,就是地皇后也不好随便驳回。至于耶律朔古。作为汉化派军队的最高领导人,已经隐隐有成为辽**方第一大佬的趋势,平常虽然很少干预政事,但地皇后真遇到什么重大事务时是必须要咨询他意见的。

    这已经是一个军、政、财、民一体的势力团体,进可以掌握中枢、左右朝局,退可以守住自己的基本盘,虽然在契丹极端纯粹派眼中这帮人“迟早为汉家奴”,但就算是最痛恨汉人的纯种契丹也不得不依靠汉化派所提供的赋税,不得不吃汉化派提供的谷物。

    ——————————

    与“汉化派”形成对立的是自诩为契丹正统的正统派。这一派人以耶律察割为核心。核心军事成员是从漠北败逃到混同江流域的契丹皮室,他们拒绝汉化,痛恨汉文明,坚持在混同江流域继续游牧生活,尽管他们还是不得不掩耳盗铃地用着汉化派进口或者打造的铁锅,烘焙着张迈“恩赐”给辽民的煤炉,穿着海商进口的棉衣,吃着汉化派提供的谷物。高层也会一边喝着辽津转口的茶叶一边骂娘,但所有人都对与汉文明有关的一切深恶痛绝。甚至连汉语词汇都不许说。

    尽管在经济上处于绝对弱势,但这一派人所掌控的军队却拥有十分强悍的战斗力,其中包括一万五千契丹——而且是契丹之中最野蛮的一批人,室韦、女直等东北的野蛮部落,以及敌烈、乌古等部落中痛恨汉人的一批也都奉其号令。在需要的时候,耶律察割还有可能调动五万大军——就数字来说虽然似乎还不到汉化派军队的一半。但要真的起了冲突,输赢怕也是五五之数。

    耶律察割本人身在混同江黄龙城,在辽都东迁之后,认为东京已经被汉人“污染”了,从来不肯踏入辽阳府半步。对辽国的中枢的日常政务几乎没有实质性的影响,但耶律察割的父亲——也就是阿保机的弟弟耶律安端因为儿子的存在而备受尊荣,老家伙目前被封为东丹王。地皇后对这个从阿保机时代就造过反的叔叔防范极深,但仍然不得不保持表面上的尊重。

    由于地缘的关系,汉化派又被称为南派,正统派又被称为北派,夹在南北中间的,就是以地皇后为首的调和派。

    调和派的人被南派称为中间派,而被北派称为“和稀泥的”。他们在经济上必须依赖南派,而在军事上则希望一统南北,一致对外。但实际上南北两派的实权人物如今都有听调不听宣的趋势,地皇后真正能确实掌握的,不过是从临潢府逃回来的两三万人,但被张迈放回来后、与韩延徽同列宰相的萧翰,以及连续兵败的两大统帅撒割和课里,都文不足以服国人、武不足以镇军众,所以追求享受的人往往向南派靠拢,而被仇恨充满心胸的则投靠了北派,连有大辽金刚猛将之称的拽剌兄弟,也都去了混同江。

    因此随着时间的推进,南北两派都越来越壮大,反而是拥有名义上最高统治权力的调和派在不断萎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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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智节在深入了解了这一切后,更是不大愿意待在辽阳府了。这座城市表面看起来平和而繁荣,实际上激流潜藏,危机四伏,据说有好几次,耶律察割都要领兵南下“兵谏”了!如果让对汉化深恶痛绝,他们这些与唐国关系匪浅的人能有什么好下场呢?

    开春之后,大智节就安排了两位贵客去考察林木,自己则急急忙忙地在辽阳府筹集资金,由于有去年的成功,辽阳府无数贵人都对他即将开启的天津之行充满了期待,尽管这一回大智节不断宣称此去天津利润肯定没有去年那么大了,到最后怕就是翻个两倍而已,而且还有海上风浪的危险,但所有人似乎都被巨大的利润蒙住了眼睛,不顾一切地将自己的家奴与货物往大智节的商队里头塞。

    大智节在筹收资金的时候,还发现了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将家奴与货物塞进来的不但有南派和中间派。甚至还有号称与汉人势不两立的北派!

    “这帮人啊,口里叫嚣着拒绝一切与汉家有关的东西,说要守住自己一颗纯纯的契丹心,但只要能赚钱,却连契丹心也不要了。”

    在大智节筹划再次出海的时候,刘家小伙子和慕容掌柜也分别进入山林。去寻找适合造船和适合建造房子的宫殿。

    东北的深山老林延绵数千里,左一条长白山,右一条大金山(大兴安岭),好木料满山都是,这个时代又不禁止伐木,所以主要是考虑交通问题。

    木材是大宗商品贸易,按照之前大智节和天津商人与登州商人的约定,将能够换取许多影响国计民生的大宗商品,可以说这对大辽来说也是国家大事。所以地皇后必须支持,这件大买卖韩延徽早就奏请了,地皇后也开口支持了,事情进行到最后,各派政治势力不断渗透进来,大智节反而成了最小的一个股东,他倒也识趣,趁势退了出来。只是保留一点能进钱的干股。

    为了这件大买卖,远在去年冬天。地皇后就特别派遣军队,越境到高丽打草谷,抓了一两万高丽人上山伐木。木料砍了之后扔进鸭绿江,扎成木筏,顺流而下进入大海,然后一部分直接拖到登州。另一部分先一路拖到辽津,再拖往天津。

    运往登州的木料五月就到达了,运往天津的木料也在入秋之前完成了交割,这些木料,都如期换取了大量的棉衣、铁锅、铁针和茶叶。甚至还包括海船。契丹族的强大崛起,其中一个原因就在于他们已经能够锻造镔铁,所以张迈不禁止铁器生活用具输入契丹——这是没意义的。而辽国方面又恰恰很需要锅、针等生活用品,能否用铁锻造武器是一回事,铁制生活品是否发达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由于辽东木料的大规模输入,大大加速了沿海造船业的发展,也大大加快了燕京新城以及天津新城的建设。

    天津新城已经有了一个样子,行政区的政府都已经开始办公,有两条商业街的建设也接近尾声,居民区的第一批房子也投入使用了。而燕京新城规模太大,地基和基建还没完成,行政工商都还在幽州旧城运作着,但所有人都翘首盼望着新城的落成,天天有人往新城跑。而且随着木料航线的开通,两座新城最大的木料来源竟然都来自大辽。

    如果站在辽国北派的立场来看,相当于是大辽地皇后费心费力动用了军事手段,来帮天策大唐运送木头营建都城,这真是一件无比讽刺之事。

    天策九年五月,大智节来到登州,在不耽误自家买卖的同时还主持了木料生意的交割,天策九年七月他又在天津进行同样的大事,而后坐船回到辽津,交割了这一年的第一批货物往来,这时候的辽津比起去年冬天,规模已经大为不同了。而这时候的大智节,不仅身家再翻一倍,气度也都不知不觉间变得大不一样!

    作为可以在各国商圈居中斡旋、可能会影响木料交易的大商家,他在辽国商业圈已经成了地位首屈一指的大人物,就连耶律屋质见到他也不敢如去年般颐指气使,而要客气地称他一声“大老板”了。

    就在这时,大智节听长子说辽阳府发生了轩然大波,似乎是北派因为什么事件在向地皇后逼宫,然后南派动作频频压制北派,双方甚至在东京城内闹出了流血冲突!连原本在辽津宣抚的耶律屋质也要跑回去帮忙灭火。

    大智节心中一阵警惕,便不愿意回东京去了,在耶律屋质启程之前找到了他,表示自己要再往天津一趟,而且今年可能要在天津过冬。耶律屋质一阵沉吟之后,应允了他。

    于是大智节又搜罗了一批货物,塞满六条海船,将长子留在辽津看管仓库存货,自己溜“回”了天津。

    这时天津居民区的第一批房子已经落成,这一批房子分为两类。

    第一类是密集住房,一排排的房屋,分隔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一套套房子,适合中产之家购置,也可以改造成小旅馆。

    第二类是别墅式的。有院落有花园,占地不大,除去院落花园之外,通常是三进五间面,且制式相近,一户接一户挨在一起。只间隔着小径,非富贵之人购买不起——这一批房子是官府划了地,交给营建上筹建,而后转手出卖,光是这一批房子唐国官府就捞了好大的一笔,所得都直接输往东枢国库了。

    大智节——哦,应该叫戴老板了——在这里就订了一套,不见府邸门号上挂着“戴宅”么?

    在这里,一个山东老板已经给他物色了一位沧州的小家碧玉。虽是小门小户,却是正统的汉家女郎,戴老板珍而重之地以正妻之礼貌迎娶过门,过门后爱如珍宝,整个冬天里夫妻两人好的蜜里调油,白天逛街赏景,晚上就睡到暖烘烘的炕上办事,还没过年新妇就有喜了!戴老板摸着妻子还没隆起的肚皮。欢喜得什么似的,对妻子说:“你好好将养身体。如果将来生下个男的,这就是咱们戴家的嫡长子,我在天津的家业,都是他的。”

    他浑家却不满意地说:“这家业有什么!现在天津的学堂已经开了,将来儿子是要上学堂去的,长大后进学为官。那才是真正的光宗耀祖!”

    戴老板道:“我……我终究是外来人,虽然将来可能落籍,但我的儿子,也能进学堂,做唐国的官么?”

    “怎么不行!我舅舅早就帮忙打听过了。以咱们家的情况,只要是作汉家姓,将来户籍上可以注为华裔,那就能和别家的孩子一样进学堂,长大之后若能过得了科举遴选,就能为官,列身士林。和左隔壁的张家、右隔壁的符家都没什么不同。”

    戴老板颤声问道:“是列身士林,进入流官系统,而不是那种为边藩胡夷所设的番官?”

    这段时间他对新唐的政制变化十分敏感,知道目前唐国存在三套系统:第一种叫旧官,里头都是那些刚刚归附投降的官员,为了安置他们而暂时沿用了他们之前的官位,比如荆北、关中和鲁南的部分州县就还存在这种状况;第二种叫番官,都是针对边境四夷的归附者,因地制宜、因俗制宜地给他们封官封爵;第三种叫做流官,少年者要上过新设的学堂,成年有才者要通过科举考试,取得遴选资格,然后从基层做起,一步步地进入整个流官系统。

    以戴老板的眼光与智商自然看得出来,前两种官员都是没什么前途的,一个是暂时性质,一个是安抚性质,前者不长远,后者无法取得中枢的真正信任,不见荆北、关中、鲁南那些旧官系统都挤破头宁可降级降品也要进入新流品么?但要是能进入流官系统,那就不一样了!

    以他戴老板今时今日的地位,要捞一个番官不是办不到,但那又有什么意义,不过是捞个名义罢了,既无法得到真正的尊荣,也无法保护家族的身家财产,仍然是万贯在腰间、命悬他人手。在这个世界,没有权势的大富不是好事,而是惹祸的根源。

    “当然不是番官!是正经的士林流官。”

    听了这话,戴老板兴奋得直搓手,说:“这事得再打听,再打听!得打听得确实了!”

    他摸着妻子的肚皮说:“你好好养身子,不过也别着急,我还不老,你还年轻,万一这个弄瓦了,咱们再努力,总有一天能弄璋!我是没指望了,但若咱们的儿子能进学为官,那这份家业又算什么!莫说天津的家业,只要咱们的儿子能列身中原士林,那就是东北那边的家业也拼了,也得扶他上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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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策九年是一个真正和平的年月,东方各国无战事,大辽方面,三大派系虽产生了流血冲突,大致上却还维持着微妙的平衡,而唐国内部,素来以强势闻名的张迈,竟然还容许着太原、长安两座军国重镇被安重荣与刘知远分别割据。

    按照张迈公开的说法,是他不愿意在汉家内部再动刀兵,不想再有汉家苗裔死于内战,因此宁愿采取更加和缓的政治手段来劝服。

    在这个政略构思之下,东枢甚至传出了一道官方没有正式承认的“三年不战令”,据说是张迈为了与民休息,准备三年之内不再发动战争——无论对内还是对外。

    这道“三年不战令”虽然未得官方承认,但从过去一年多的情况看来,天策的确没有进行军事行动的打算。

    在这个大背景下,农民们得到了很好的休养生息,整个中原的经济便在天策九年前所未有地激活了起来,而且可以预计天策十年这种活力还会继续升温。

    不但百姓心中高兴,就连徐州的李守贞、太原的安重荣以及江陵的高家都松了一口气。这三家都地处商业要冲却根本抵挡不住天策大军雷霆一击的。

    为此,太原、徐州和江陵对张迈的态度便显得更是卑微,太原军虽然还不肯接受整编,但太原的商路已经放开了,安重荣目前所争取的,似乎只是像李守贞般的自治权。

    至于孟蜀、李齐,听说了这个传闻之后也放松了原本绷紧的神经,尤其是江南,划江而治的割据已经几十年,中原战马从未越过长江,或许这种状况也会继续地维持下去吧。

    但长安那边就奇怪了,刘知远北以渭河为界,南以秦岭为屏障,东西都筑起了连绵百里的防线,将自己给圈了起来,他治下的几万大军几十万百姓,毁市集,歇庙会,一切以农为本,军士屯田,百姓也军事化管理,竟然就过起了自给自足的日子,对于张迈的劝告与命令,既不反抗,也不回应。

    这样的情况,所有有识之士都认为不可能持久,但无论是西面的郭威还是北面的慕容春华竟都奈何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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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邺都,移大帐于此的张迈,听着李昉和王溥的报告。

    如今范质和魏仁溥都已经大用,李昉和王溥就成了张迈的秘书,位置上和当初范质与魏仁溥有点像——对此两个小伙子都是无比兴奋,政治是有延续性的,很多时候一开始只是巧合,但当巧合变成习惯,当习惯成为惯例,最后就可能变成制度!

    李昉和王溥现在品级都还不高,但士林上下对他们都充满了期待,隐隐地将他们视为范质魏仁溥的接班人了。

    “今年东枢治下,齐、沧、冀、相、兖五州都丰收了。燕京这边屯田的收成也很不错,汝、唐、邓、莱四州小荒,其余都是平年。”王溥说道:“莱州靠海,可以依靠登州海港,从吴越入粮,问题不大,荆北那边,可能就需要从开封运粮调剂了。不过江陵府听说也是丰收,如果我们施加威压,或许不用动到开封库存,就能让他们卖粮食到荆北来。”

    张迈点头道:“让魏仁溥负责此事。”

    魏仁溥依言拟令,然后交给张迈签押,旁边李昉忽然道:“辽东也丰收了。千年所开之地渐熟,而农夫也渐渐熟悉了那边的气候水土,这两年述律平信任韩延徽,契丹轻徭薄赋,农力养得很快。如今已经完全喘息过来了。按我们曹将军送来的谍报,去年秋收契丹已有余粮,加上今年秋收,辽阳府的库存,除开预定用度之外,已有六十万人一年之积了。”

    张迈眉毛扬了扬,道:“这是好事,好事啊!”又问:“漠南又如何了?”

    李昉叹了一口气说:“辽东丰收了,漠南却出了畜疫,牧民们这个冬天只怕会……很惨!”

    张迈哦了一声,低着头,两个年轻的秘书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过了好一会,才听张迈说了一句让他们惊讶无比的话来:“等荆北的小荒安置好之后就,知会各方准备一下,我要西巡。”

    ————————————————————————————(未完待续。。)

更新推迟一天

又得评那个对我来说没一点**用的破职称,去年已经决定不去评了,结果被领导们不停关心,今年人事处处长又打电话来关心,一次婉拒两次婉拒也就算了,三次就得罪人了。因为不想得罪人便去评了,毕竟还得在这个单位再待一段时间,不能把现官领导和现管领导都得罪了,结果一陷进去就了就让我连续两天搞得精疲力竭,结果还是没搞定。

    ***的!我自虐啊!(未完待续。。)

第三零七章 西巡前夕

    天策九年冬,中原发生了许多小事,几件不大不小的事,以及一件大事!

    小事不必赘言,不大不小的事,第一件是汝、唐、邓、莱四州小荒。

    莱州小荒纯粹是自找,这里头固然有气候变化的原因,比如过去一年州内水旱不均,但也与登州造船业与海贸吸纳了大量的劳动力、民心无意于农有关,但收成不好了却不怎么影响莱州人的生计,张迈甚至没给莱州发下免税降税的赦令,而莱州人竟也不叫嚷,原因很简单,凡是那些肯下苦力种地的,收成都还可以,凡是那些除外打工经商的,手里头又都有余钱,登州是南北海贸的中转站,每年从吴越运来的粮食堆爆了一个个新设的仓库,莫说与登州比邻的莱州只是小荒,就是颗粒无收也饿不死。所以对于莱州张迈撒手不管,让民间自己去解决。

    汝、唐、邓三州问题就不小,这里是受了洛阳战争的波及,说来好笑,真正战争的发生地洛阳、郑州问题都不大,符彦卿征发了几十万民夫的开封、陈州、颍昌也没发生荒年,倒是附近的汝、唐、邓出了问题,为何?正因为洛阳等五地受战争影响比较直接,天策政权唯恐出乱子,注意力都放在这里了,就战争期间不损禾苗,征发民夫不误农时,各级官员监视严密,所为防范于未然。

    而汝、唐、邓三州,一来是战后新得之地,新唐对此的政策是镇之以静,除了兵力难移之外,旧有官吏一概留任,二来天策的政治力量尚未深入地方,各条线路督促不严。贪官污吏趁此时机上下其手,再加上气候不正、战争波及,几方面问题同时发作,便酝酿成了眼下的小灾荒。豫南出事,便有商人从荆北购粮,结果本来收成就不好的荆北地区也跟着受了波及。

    应对灾荒是最考验一个政府行政能力的。豫南和荆北的小灾年才出了苗头,粮荒尚未出现,魏仁溥就临危受命,但他没有去汝州、唐州或者邓州,直接跑到襄阳去了。新设的荆北军区都督符彦卿赶紧迎接,文武两人商议了半天,第二日便有一封书信送到了江陵府。

    江陵府的南平国立国二十余年,所处之地本来就是鱼米之乡,又处在南北要冲上。多年的贸易积累之下府库充盈、米烂成仓,但国富而弱,自张迈一统北方,南平国主整天最担心的就是什么时候铁马南下——他虽然屡屡向北称臣了,但张迈从来没给他一个明确的回应,有的只是模棱两可的安抚而已。所以南平国主别说对张迈,就算是对北国的权势者也是战战兢兢。这其中掌握荆北兵权的符彦卿便是压在南平头上最大的一座山!

    署了符彦卿、魏仁溥联名的书信一入南平,不出三日。就有如山如海的粮食北运,在郢州下码头。然后浩浩荡荡地沿着汉水北上,消息一传出,荆北连同豫南的粮价一下子就降了下来,一场小灾在不到半个月时间里便化解于无形。

    跟着魏仁溥忽然驾临邓州,开始对汝、唐、邓三州的吏治进行一次洗刷。

    他魏大监察是主持过两次考试的人,手底下门生无数。要人有人;刚刚解决了荆北豫南的灾荒,在这一带威望一时如日中天,要势有势;从荆北军区接了三千兵马来,要兵有兵;又得了张迈便宜行事的大权,可谓要权有权。

    加上早在他到达襄阳之前。就已经有门生先行潜入三州摸底,所以魏仁溥人还没到,对三州情况已经了如指掌,一到邓州马上动手,短短一个月时间就把汝、唐、邓三州清理了一遍,州县官员换掉了九成,连带着荆北的襄、邓、均三州也换掉了大量旧官。

    如果说之前的南平调粮行动犹如雨露滋润,这一番行动就似雷霆轰击,这一番行动之后天策政权对豫南荆北的掌控力便大大增强了,豫南荆北非但没有因此震动不安,百姓反而个个拍手称快——搞到地方上变成灾年的贪官污吏,除掉了那是大快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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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仁溥办完了这几件事情之后声望大涨,他本人却没再恋栈,便即解权回了邺都——那里是张迈如今的行在。

    还在路上就听说张迈去燕京了,又收到了士林通道的无数封书信,说的都是同一件事情——要魏仁溥到达邺都之后劝阻张迈西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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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去这一年里,无论是四州灾荒、荆北动荡,对中原士林来说,真的都不算什么大事!

    天策铁骑纵横无敌的印象已经深入人心,以前彼此对立时敬畏其威势,现在屁股下的位置一变,既奉张迈为主,那这支力量就是自己的!只要抱紧张迈的大腿,天下间就没什么可怕的了!莫说只是小小的荆北动荡,就算四方齐变,士大夫们也觉得以如今新唐的国势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就在这局势大好之际,忽然传出消息说张迈要西巡!

    一开始大家觉得没什么,过去这一年张迈就没消停过!洛阳平定之后先去了开封,住了几个月又去了燕京,然后忽然带着几千人去了定辽看望正在养病的杨易,停留了数日又回到燕京,跟着又四处乱跑,秋收时人在邺都,因为郭汾带着一大家子东行,张迈又跑到燕京去了。

    虽然说,这个天子不大“安稳”,但开国皇帝这样真的没什么。你看看刘邦李世民不是整天东征西讨的么?传说中的轩辕黄帝也是如此啊。很多人还在想元帅这次西巡是不是要去长安,顺路路过太原,顺手把安重荣刘知远都解决掉算了——在大多数人看来,这两件事情对现在的张龙骧来说,就是“顺手”而已。

    但跟着又从李昉处传出消息来,说张迈这次的西巡,不是去洛阳,不是去关中——甚至不是去凉州!

    那是哪里?

    甘州?

    还不止!

    难道沙州?

    还不止!

    好了。最后终于打听出来,张迈要去西域!

    焉耆?龟兹?

    都不是!

    李昉说张大元帅要去找郭洛!

    中原的士大夫们一下子就都跳起来了!

    元帅陛下(这个称呼有点古怪),你可别乱来啊!

    河中那是在哪儿?

    春风不度的玉门关再往西千里,才到高昌,高昌再往西千里,才到龟兹。龟兹再往西千里,才到疏勒,到了疏勒,越过那座终年积雪的葱岭,然后还要再走几千里,才能到河中!

    虽然现在河中是大唐旗下的一个自治地区,但在距离上那是遥远得恍若另外一个世界!虽然河中是张迈亲自西征打下来的领土,但那么万里迢迢地跑去,路上出现闪失的几率那是极大的啊!

    好吧。就算一路平安,但东西相隔万里,中原这边要是发生什么事情怎么办?就算骑着汗血宝马日夜不停那也没法及时赶回来的啊!

    总而言之一句话,当中原士林听说张迈要去见郭洛时,感觉就是元帅要去另一个世界一般——如果元帅真的要见郭大都督,那宁可让郭大都督从河中回来。

    消息才刚刚传出,各种各样的劝谏就飞来了,李沼直接就跑来质问张迈消息是不是真的。

    “你猜元帅怎么说?”邺都的一个官员怒冲冲地向魏仁溥道:“元帅那口吻。当初我们都是亲见的,他说。‘是啊,有这个打算,明年开春之后就走。’——魏总宪,元帅当时那口气,去河中就是去串门一样!”

    魏仁溥在邺都安抚了邺都众臣,这才又出发前往燕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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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京城如今还在修建当中。大型的下水道与纵横四通的道路等基础建设接近尾声,而第一批宫殿官邸已经成型,估计明年这个时候就可以投入使用,而划定的商业区和住宅区也有不少商号与家族在动工了。

    现在一切配套设施尚未进驻,燕京新城就是一个大工地。张迈自己一个人时常在那里住帐篷,妻儿一大家子来了就不行了,所以就住在了西山的别墅上——那是去年赵赞和符彦卿奉旨赶修的一座园林,虽非豪华奢靡,却胜在素洁典雅。郭汾来了之后就直接住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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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仁溥来的时候,西山正变得好生热闹,山脚下是一座座的帐篷,有一半是驻军,有一半是到此听用的官员,听说魏仁溥来,马小春也给安排了一座。

    到了山上,进了别墅,只见到处挂灯,处处扫雪,好多仆役在忙忙碌碌,那是准备过年的气派了。

    “这才有点儿上位者大家族的气息了。虽然离皇室还有点距离。”

    魏仁溥心想,果然还是得有个夫人,这生活才成样子啊,看张迈过去两三年的单身汉日子,魏仁溥自己都觉得简直惨不忍睹。

    他在仆从的引领下来到大厅,厅内暖洋洋的,只有张迈、郭汾、马小春、王溥和一个侍女五人,张迈正在给郭汾削苹果,这个时节有苹果算是不容易,而以张迈之尊,竟然还在给郭汾削苹果而郭汾又受之坦然,这若是传扬出去,天下士人势必感慨当今皇后“圣眷之深”无人能及。

    张迈对男女之防看的不严,何况魏仁溥和郭汾本身就认识的,所以魏仁溥进来郭汾也没有回避。

    从张毅到范质魏仁溥,从范质魏仁溥到李沼李深,再到最近的冯道,无数儒臣都劝谏过这个问题,至少要求郭汾见外臣时垂下个帘子,结果张迈却都只是一笑了之。

    冯道甚至还从洛阳带了一批出身干净、没什么背景的小太监来,结果都被张迈赶走了。倒是郭汾慈心,打听得这些小太监大多是无父无母的可怜人,就是有父母,回去后日子也不好过,而且才到燕京,身边也需要些人手,这才留下了其中二十余人,但张迈还是下诏将冯道斥责了一遍,又诏令天下。永废宦官制度!

    魏仁溥进来的时候,张迈刚把苹果切成四瓣,跟着削苹第二个,郭汾吃着一瓣,见到魏仁溥来便让侍女送过去两瓣,这苹果不但是主母所赐。还是张迈亲手削的,尽管久在凉州深知张迈一家子的作风,魏仁溥心中还是忍不住感激,王溥看在眼里更是艳羡无比。

    郭汾眼角瞥见,以为他想吃,便让侍女把剩下的一瓣送给了王溥,王溥啪一声跪在地上,捧着苹果像捧着王母娘娘的蟠桃一样,眼泪都流出来了。郭汾叫道:“哎哟!小王你干嘛哭啊!”

    王溥心中有着无数感恩的言语。一时间哽咽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张迈笑道:“别理他,他犯贱罢了。”

    郭汾只是因为丈夫随便,她也就跟着随便,并非不知世事,马上明白过来,笑了笑道:“一块苹果而已,不用想那么多。起来吃吧。”

    王溥谢恩之后起来,拿着苹果却不敢吃。看看魏仁溥已经捻着胡须在咀嚼了,这才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君恩如山,后恩似海,这一小口苹果咬下,化作汁液淌入咽喉,真像琼汁仙液能滋润五脏六腑一样,一时间又感动地泪流满面。

    魏仁溥吃苹果时。外面脚步声乱响,跑进来好几个小孩子,其中最小的一个一头就扎进张迈怀里,最大的一个叫道:“是魏老师来了。”魏仁溥抬头一看,慌忙道:“原来是诸位殿下。”

    张迈如今有四子三女。其中长女允照、次女允真、次子允武、三子允言是郭汾所生。长子允文是于阗国福安公主所生,幼子允功和还在吃奶的幼女是薛复之妹薛珊雅所生。允照和允真是范质、魏仁溥轮流作的文字启蒙,所以魏仁溥与张家几个孩子都十分熟悉——范魏两人的这项经历,比起他身居高位更为中原儒林所羡慕。

    张迈自己尚未正式称帝,不过对疼爱的女儿素来是“我的小公主”“我的小公主”地叫,所以范质魏仁溥顺水推舟地就称允照允真为“公主殿下”,张迈也不反对,这称呼就延续了下来。

    这次郭汾东行,四个儿女自然都跟着。长子张允文和他娘一般,身子都比较弱,就且留在凉州。薛珊雅却是跟来了,今日却带着孩子去见哥哥了。

    不知不觉间,孩子中最大的张允照已经十来岁了,被文臣们目为世子的张允武和他的双胞胎弟弟张允言是天策三年正月出生,过了年也都虚七岁了,允言说话还奶声奶气的,允武被教得中规中矩,倒是张允照甚有父母之风,落落大方一派长姐的派头,弟妹们没有不怕她的。刚才是带着弟妹们在外面打雪仗刚刚回来。

    这群孩子一进来,大厅登时热闹了起来,张迈忙着和儿女们说话,都顾不得魏仁溥了,倒是张允照竟能照顾魏仁溥的情绪面子,坐在了他身边跟他聊天。

    魏仁溥依礼应答,忽然问道:“殿下,臣在邺都听说元帅有意西巡一事,殿下可曾听元帅提起过?”

    “有啊,爹爹说要去见见舅舅,打算明年开春之后,等道路好走了就出发。这事范老师跟爹爹说了好几回了,都拦着爹爹呢,不过我看爹爹的意思,大概还是要去的。”

    魏仁溥心中一凛,听张允照这语气,这事张迈是真的决定了的样子,他正要向张迈建言,赖在张迈怀中的允言哇哇叫道:“我不要,我不要!我们才来了没几天,爹爹又要走!我不要!”

    他的双胞胎哥哥允武咳嗽了一声,一个七岁大的孩子用老儒的口吻一本正经地说道:“三弟不可如此,父亲此去西域,必是有国家大事与舅父商议,你不可任性使性也,君子先国而后家,这才是圣君风范,三弟不可耽误了父亲,妨害了天下大事。”

    王溥见了,心中不免大赞世子有君子之风。张允言小嘴嘟了起来瞪着哥哥,张迈却是一口水喷了出来,对允武却喝骂道:“你一个七岁的小孩子,断奶才几年,国家大事,关你屁事!几年没带着你,你人话都不会说了!”

    张允武吐了吐舌头,尴尬无比,张迈转头向郭汾道:“这两年你怎么教孩子的!”

    郭汾苦笑道:“这孩子是老成了点儿,但平时说话也不是这样的,必然是有人教他。”

    张迈问允武道:“是谁?”

    张允武一脸委屈。诺诺道:“不是谁教,只是儿臣最近在读《孟子》,颇有心得……”

    张迈想想也是,会教允武这么说话的必是儒臣,儒臣却都是反对自己西巡的,却又骂道:“才几岁大。读这么深的书做什么!还叫什么狗屁儿臣!以后不许你这么说话!”

    张允照站起来道:“父亲,别这么骂二弟。他这年纪,读什么学什么,没别的意思。但你这样骂他,传了出去,我们家本来没事的,传出去后也要变得有事。”

    她是张迈的长女,生于忧患之时,长于混乱之世。张迈既爱她英姿飒爽,又不大拘束她的性子,所以张允照得以出入军营,往来民间,甚至张迈在秦西时,她还曾骑马几百里跑去相见,所以深知世务,张迈虽然不希望自己的家庭变成宫斗片中的后宫。但他既然建立了偌大的帝国,各种各样的利益链条自然会盘根错节并延续到他的家庭中来。纵然郭汾的地位无人能够撼动也无人胆敢妄触,可大方向上再怎么光明,墙角细缝之中也会存在阴影。张允照耳濡目染之下,心性见识便历练了出来——她不是允武那样的装大人,而是真的早熟。

    张迈道:“能有什么事!”

    这些年张迈常年在外奔波,允照身为长姐便要帮母亲看顾弟妹。身为长公主又要帮忙稳定凉兰民心,威严自然而然就形成了,不知不觉中连张迈对这个女儿的言语也有几分尊重。

    张允照道:“二弟是咱们家的嫡长子呢!关起门来你打他屁股都行,但事情如果传出去,只怕有心人要想入非非。”

    张迈愣了一下。随机笑道:“好了好了,别这么严肃。”又对允武道:“以后多玩耍去,喜欢玩什么就玩什么,这两年少读点书。”

    允言道:“是,我听爹爹的!”

    张迈揍了他的屁股一下说:“我说你哥呢!又不是说你!你这边,明天我让李昉教你写字!”

    允言哇哇叫起苦来,哭道:“我不要别人教我,要教你教!”

    允武也过来抱住张迈的大腿说:“爹爹要我玩耍,那你陪我玩耍。”

    张迈被两个孩子抱得心中一软,说道:“好好好,接下来几个月,我什么事都不做了,就陪你们写字、玩耍。”

    两个孩子这才破涕为笑。

    张迈又问次女:“我的二公主,你要爹爹陪你做什么?”

    允真一直文文静静地坐在母亲身边,这时也只是说了一句:“女儿都听爹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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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厅之中又是一片吵闹,魏仁溥也完全没机会和张迈说什么正事,一直闹到晚饭时分,薛珊雅带着儿子回来了,怀里还抱着女儿——这个女儿是当日她偷偷跑去秦西见张迈,“一不小心”有上的。

    开饭之前,张迈才抽点时间问了一下荆北豫南的事情,魏仁溥眼看郭汾都在催饭了,张迈又没有留饭的意思,也不好说太多,简略讲了一下经过,张迈赞了一声,也没再说什么。

    接下来的几个月,张迈还真的就整天陪着家人,从天策九年的冬天,过完年一直到天策十年开春,今天去看看新都城,让几个小孩规划一下他们想要的房子和花园,明天带着他们去踏雪,顺便在雪地上打上一场雪仗,再来是带着他们凿冰钓鱼,倒是节目丰富,天天累人。至于政务,则全部靠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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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的天策大唐,军务上已经推行军区—军镇—军府的三级管理,军区之上设立枢密院,总管全局,目前设立了两个枢密副使,一个是鲁嘉陵,一个是曹元忠。

    政务上,分为东西两枢,郑渭主掌西枢,以张毅为副,范质主掌东枢,以李沼为副。随着关中、洛阳的打通,东西两枢合并已经成了大势所趋,目前相关正日渐提上日程表来。

    监察上又渐渐形成两套系统:纠评御史和监察御史。纠评御史是从下面选上来的人,其监督是自下而上,由杨定国掌管纠评台。监察御史是从上面派下来的人,监督是自上而下,由魏仁溥掌管监察台。

    此外又新设立一个顾问—学校的文化学术体系,这个体系,下设各级学校培养人才,上设最高顾问团体作为天子智囊,而这个最高顾问团体,最后还是听从了冯道的建议,沿用了翰林院的名字,直接备天子之问及诏书草拟,第一任主掌翰林院的大学士便是冯道。

    司法上,形成一条基本独立的司法线,形成了县法官—州法官—**官的体制,首席**官张德。法务之事,下级不能决者报上级,上级不能决者报**官,**官不能决者,众**官会审议决,再不能决者,由天子召开公议定宪。

    一般来说,很少会出现需要天子召开公议定宪的大事,所以司法上的事情,目前的关键在于不断推进与完善这个体制,不需要张迈去处理具体事务。

    政务上,东西两枢密的运转早已上了轨道;军务上,鲁嘉陵来到燕京以后,和曹元忠议分了枢密之权,各种事务也逐步展开;监察上,杨定国老当益壮,正在戮力推进各地各级纠评台的建设,各地乡绅对此参与热情十分高涨。

    日常的政务军务,都归以上机构处理,只有遇到军国大事,才由天子召集政府、军府(枢密院)和学府(翰林院)会商,若遇到国本大事,则三府之外,再加上二台,在首都纠评台上付诸国论。

    张迈陪着妻儿们外出游玩期间,并未发生什么国本大事,军国大事也只有几件擦边,军政两府发来咨文,张迈批了回复,让三府先行议定,冯道接到回复后,便召集范质、李沼、曹元忠、鲁嘉陵五人会商,定了一个章程,张迈批复后让李昉加盖玉玺,便成定议。

    因此他玩了几个月,政简事少,而天下并未出现什么差错。

    众臣见张迈玩得开心,不再提西巡之事,以为他忘记了,不料三月底张迈回到西山,忽然重提此事,众人都是大惊,忙又劝谏,张迈却根本就不管别人怎么说,只是一道又一道的命令发了下去。

    这次“西巡”的目标已经很明确了,就是要到西域召见各国国主、各族族长,就连郭洛到时候也要来相见,至于西巡的最终点,张迈没说,但听他的口吻,龟兹焉耆是别想了,张迈若能到疏勒而止、不翻过葱岭去河中印度,群臣就谢天谢地了。

    此外随行人员也令人诧异,随行的武将之首,竟然钦点了薛复,护卫的核心,就是陌刀战斧阵,而且这次西行还有张迈的家族成员——三子允言、次女允真都会随行,更的让人诧异的是,薛夫人竟然能狠心将一对儿女丢给嫂子郑湘,要陪张迈西行好照顾其饮食起居。

    怎么看这次的西巡都存在着这样那样的问题,群臣均以为不妥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暗暗叫苦——目前天策大唐的整个体制,各道程序貌似都有制衡,唯独没有一个关卡能制衡张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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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补上昨天的。。。

    好吧,我貌似很久以前还欠过两更。。。

    旧债再说吧,新债先还上。。。(未完待续。。)

第三零八章 一路向西

    昨晚醉了,竟然忘了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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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帅的脑袋是不是抽筋了?”

    对于这次张迈的西巡,除了军方那些将张迈崇拜为神的人,朝野上下几乎就没有不反对的!

    就连杨定国,也对屡劝不听的张迈怒不可遏。

    作为六印的掌管者之一、“代万民印”的掌管者、天策老军地位最高资格最老的国老、他几乎将口水都吐到张迈脸上去了,却还是改变不了张迈的决定。

    四月初,郑渭与张毅带着一大帮子官员抵达燕京,他走的是水路——从峡北口到敕勒川再经过云州的那条路走过来的。

    郑渭也是反对张迈西巡的,书信阻止不了他,就将东行的日期提前。结果张迈仿佛是为了避开他,在郑渭抵京之前就南下邺都了——他走的是南路,准备从邺都—洛阳—关中一直走过去。

    作为“大唐总理大臣印”的掌管者,郑渭一到燕京,那便宣告东西两枢合并,从此为东枢量身定做的临时印玺效用废止,郑渭自然而然就成了群臣之首,在群臣的委托下,带上那颗华东总理大臣印到西山来见郭汾。

    郭汾收回了华东总理大臣印后,又指着身边捧着传国玉玺的李昉说:“他倒是说走就走了,只是把这劳什子留下,说什么若有什么事情,让我代他拿主意。政务上的事情,若我拿不定主意,便请教翰林院的先生。军务上的事情,若我拿不定主意,便派人去定辽城。”

    郑渭眉头大皱,张迈这话。分明就是一句授权,又问:“两颗金印呢?”

    郭汾道:“他都带走了。”

    天策大唐如今是二铜、二玉、二金的至高六印体系,两颗金印,“天策上将印”管的是军务,“天可汗印”管的是边务。

    郑渭道:“边务也就算了,最多转给他就是。他要去西域,到时候必定要敕封各族,带着天可汗印也是应该。但天策上将印也带走,万一有事,怎么调动大军?按照他自己刚刚颁下的规制,枢密院的印玺,可调不动都督以上将帅、军区以上大军。”

    郭汾道:“我也这样问他,他说近两年也不会发生什么事情,万一有事。就由廷议主席签押再加盖东西两院印玺便可。”

    郑渭不悦道:“那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

    郭汾叹了一口气,道:“这次我也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了。他只是让我便宜行事。”

    两人聊了一会国事,郭汾又幽幽道:“他固然任性,薛珊雅也当真狠心,为了陪他,竟然丢下一双儿女,都扔给郑湘照看了。郑湘也是刚到这边,水土还没服呢。这两天身子不大舒服,你待会记得去看看你妹妹。有时间时也多照看着她。”

    郑渭道:“两枢刚刚合并,我现在哪有时间。也就是去看一眼罢。”

    郭汾道:“那我接她上山住吧。你公务上心,但也要多想想自己的事。你如今是我大唐冢宰,一直单身,太不像话,就如这次一般。若有个嫂夫人,就可以去帮忙照顾郑湘了。”

    郑渭神色微微一黯,告辞下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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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不计算天策八年那场几乎对经济没有很大影响的洛阳战争,河北、山东可以说已经和平了三年,第一年的免税令让百姓缓过了一口气。接下来连续两年的和平发展,更让百姓家中有了一点积蓄。而原本的西枢那边,也积了三四年的收成,所以天策大唐在粮食方面已经没有很大的问题。

    随着商路的开通、海贸的繁荣,光是燕京新城、天津新城那有限商业地皮的放出,就为大唐政府回笼了巨额的资金,天津、登州两个港口,更是源源不绝地输送着关税,更别说内河的关卡厘金,更是一笔巨大的收入,所以郑渭接掌整个政府,在和平东西两枢时,财政上也是相对宽松的。

    所以问题的关键在于人事,原本东枢西枢各有一套人马,许多部门功能上几乎完全重叠,只是在地域管理上划成两块,如今要将两班人马整顿成一班,这里头就要花费郑渭很大的精力与智慧。

    权力这东西,放下去容易,要收回来就难了,任谁拿到了手都不肯放开的,当初设立东枢,原是为了应对快速扩大的疆域而采取的便宜行事,按理说西枢才是真正的中枢,但这两年张迈长期呆在东面,靠近权力源头的东枢自然权力日重,隐隐已有喧宾夺主之势,如今张迈忽然又跑了,把摊子丢给掌握政务总理大印的郑渭,形势又反了过来。

    两枢合并虽是大势所趋,但也不得不因此而面对历史遗留问题。这期间不免有人欢喜有人愁,欢喜的自是那些仍然保留正职的,愁的却是那些成了副手或者外放的,就连范质其实也不大习惯。

    两枢调整带来的负面效应,再加上张迈西巡事件,两相搀和,便为天策十年本应无比光明的政治环境,蒙上了一层灰霾。一些流言不知道从哪些角落里窜了出来,很快就引得燕京议论纷纷,余波所及影响到了整个河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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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事情张迈却都不知道,他的人已经到了邺都。

    这次西巡,他带的人马真是不少,中军是陌刀战斧阵五千人,左边是龙骧铁铠军一万人,右边是鹰扬铁骑一万人,前面是卫飞所率领的三千骑射为前锋,后面是马呼蒙率领的汗血骑兵团三千人继之,此外还有九千其他人马,共计四万人的部队,浩浩荡荡地南下。这个规模,简直是精锐大出,和上次征讨洛阳相比,也就少了几十万民夫而已。

    也亏是张迈一路上没有干出类似于丝绸铺路的铺张浪费,否则隋炀帝第二的名号肯定是跑不了的了。

    饶是如此,士林也是无比担心。张迈在这次事情上的独断专行。让许多人看到了隋炀帝的影子——想当年,杨广那可是多么的英明神武,论功业,现在的张迈只怕还有比不上隋炀帝的地方,论国势,今日的新唐也还及不上隋炀帝的全盛时期。那时候也是天下宾服,那时候也是四夷来朝,那时候国君也是不顾劝谏远行西域,然后再征高丽,当国力耗尽后,国事崩坏遂一发不可收拾!

    幸好张迈并未扰民,也并未铺张浪费,沿途各地也只需要提供粮草而已,以现在天策大唐的财政状况并不吃力。

    大军行进于官道上。日则行军,夜则安营,不得外出,违令者斩!只有在邺都、郑州、洛阳三地才停留三日,许士兵轮流出营放松一下神经。

    兵马开到潼关,关中一下子紧张起来,长安城的方向兵马调动得很明显,刘知远分明认为张迈是要来讨伐他的——甚至天下人都认为应该如此。

    结果令人大感意外的是。张迈竟然没有!

    四万大军过了潼关之后,便大摇大摆从渭北走了过去。

    张迈在耀州见了慕容春华。又在凤翔见了郭威,检阅了两人的部队,然后又沿途西行,然后到了秦州,停住三日,经过兰州。再停三日,终于到了凉州。

    大军抵达凉州时,满城男女老幼互相扶携,几乎是倾城而出地在张允文的率领下,来迎接他们的元帅!

    所有人眼中都含着热泪。张迈也是感慨无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凉州就变成了他的“老家”了,尽管风起于西域,但所有安西旧部却都在这里扎根了啊!

    到了这里,不只是他,安西的故人们哪怕已经把家业迁往燕京的,也都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他在下令全军,轮流解散,张迈也在这里停驻了下来,和张允文一起陪伴着卧病的福安公主。

    六月初二,本来要继续前行的,考虑到盛暑炎炎,福安公主的病情又有反复,张迈便下令等天气转凉以后再继续赶路。

    一直到七月底,秋风起时,西巡队伍才又重新出发,一路迤逦,过甘、肃、瓜、沙,在敦煌又停留了半个多月。

    这时候的沙州,在迁出大量人口之后,这个地区反而没有当初那么繁荣了,然而也因此有了一份难得的平静。

    于阗国主李圣天听说张迈来了,亲自赶来朝见,这一天正是八月十五。当初天策与于阗乃是盟友关系,但如今李圣天身为老丈人,见到张迈也都自称臣属了。

    翁婿两人欢聚了十日后,李圣天辞别,跟着张迈继续西行,走的是天山南路,在伊州见过了安守敬,然后继续一路向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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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张迈的西巡队伍过了玉门关之后,流言就像杂草一样疯狂地长了起来,今天有人说张龙骧在丝路遇刺了,明年有人说张龙骧在河西病倒了,再过两天又说西域出了瘟疫。

    总而言之什么样子的流言都有。

    曹元忠察觉到流言的源头,一部分似乎与在选官中落选的石晋旧官有关,又有一部分可能与境外势力脱不了干系,而那些近来不得志之辈则乐于传谣,但他管的是枢密院军务,没法到坊间捉人,便行了文书,邀政府学府连同监察台廷议。

    郑渭东来后,燕京的中枢系统越发完善,政府方面,有郑渭总领政务院,下面张毅范质李沼三个执政,个个位高权重,处于强势地位。

    枢密院这边,因为统兵权重,所以按照规制需由一名通军事的文官掌院,不得由功勋卓著的武帅出任,所以天策尽管军威无敌、名将云集,枢密使一职却是空缺,只有两个在军方处于边缘地位的副枢密使,在声势上完全无法与郑渭抗衡。

    翰林院这边除了冯道之外,还多了一位武学士丁寒山、一位商学士奈布、一位法学士张中策——这是张迈临走之前加进来的。其中奈布是胡汉混血且汉家血统已经很少的大商人,那个张中策于士林之中名不见经传,却是在凉州地区最早的一批老资格法官,有将近十年的执法经历,为人中正,断案严明。甚得地方上父老的尊敬。

    张中策也就算了,虽然并无文名,听说做法官之前毕竟还是读书人,草圣张芝派下子孙,中原士林勉强也还能够接受。但对于武人和商人进入翰林院,燕京士林当初的反应就极其激烈。认为这是有辱斯文,冯道也颇有微词,但张迈却不管他们的反对,并且对冯道说了自己的规划:在未来翰林院除了掌院大学士之外,下面将设各科学士以备顾问,每科一到二名,备问文化的文学士只是其中之一,其他者不但包括涉及军事的武学士,还有涉及法律的法学士。涉及工业的工学士,涉及商业的商学士,涉及农业的农学士,涉及数学的数学士,涉及医疗的医学士,涉及格物的格物学士等等。

    作为学术顶层的翰林院如此分科,作为正在建设的各级学校也是如此。学校用以培养人才,科考用于遴选人才。冯道这才知道,张迈所要建立的科举取士。再也与过去偏重诗词、文章、策论的科举不同了,科举科举,竟是真正要分科举士了——其实这倒是“科举”的本义了,隋之科举就包括“才堪将略”(军事)和“膂力骄壮”(武术),唐之科举更包括明法(法律)、明算(数学),只不过后来的发展中各科偏废。让明经、进士两科为世所重,最后更是进士科独大,“分科举士”变成“进士举士”,这才遗祸天下。

    作为当代屈指可数的大学者,冯道自然明白科举的这种演变轨迹。知道张迈的这个决定从某种意义上乃是“复古”,但于复古之中又有所推进创新,所以也就没有激烈反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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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策十年秋,曹元忠无意间发起的这次廷议,是廷议规制定下来后,天策大唐有史以来第一次正式廷议,廷议连座位也是有礼制规划的——政务院的人坐在正东,枢密院的人坐在正西,翰林院的人在东北,监察台的人在西北,南面是留给纠评台系统的,这次没有参与,正北方有个宝座是给天子留着的,这时也空着。

    东木位掌生,西金位掌杀,君在北,民在南,君之两侧为协肋,华夏文化博大精深,通常光座位就将几方面的政治地位也表明了。

    这次参加会议的人包括政务院四重臣,枢密院两位副枢密使,翰林院的掌院大学士与三位议政学士,以及监察台的都御使魏仁溥。会议中有四个主位,天子位、万民位和大司马位都空着,宰相位上的郑渭就成了这次廷议的主席。翰林院是顾问系统,监察台是监察系统,都是附属。

    少司马位上的曹元忠作为发起人就说了近来之事,希望各方出力,将流言压下去。

    “压?怎么压?”

    说话的是执政位上的李沼,他十分敏感,这次的事情他也不是不知道,但如果动手,牵连得最多的必是河北士林,所以他不愿意此事扩大。在免税令事件中他在后期虽然果断地站在了张迈这一方,但并不意味着他背叛了河北士林,相反那次事件只是河北士林的一次洗牌,不识时务者因之沦落,识时务者趁势而起,成为了河北士林新的主宰,而李沼也就成了他们的代言人。

    曹元忠道:“这次谣言的背后,有境外势力的介入,我的意思是追踪寻源,将可疑的人监控起来。”

    李沼道:“有实证没?”

    曹元忠皱了皱眉头:“流言这东西,来无影去无踪,我们也只能靠着各种推断来测定而已。但什么人忠,什么人奸,就算没有证据,我们心中其实也清楚着。”

    李沼道:“是忠是奸,有罪无罪,都要讲究证据。没有实证,那就是莫须有。只因一个谣言,就以莫须有之罪用之国内,乃是妨碍言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我大唐立国以来,可还没听说有因言罪人的。”

    范质亦不愿意大动干戈,说道:“谣言止于智者,元帅这次西巡,各方本来就不赞同,现在人心纷扰也属自然,我们不能安抚人心也就算了,如果反而因此大开言狱之路,只怕会为后世子孙开了个恶头!”

    他也是执政。但执政也分位序的,作为曾经东枢的执掌者,在整个中原士林又有更加深厚的根基,便于两枢合并之后,力压资格更老的张毅一头坐了第二把交椅,他说出来的话分量自然比位居执政之末的李沼重得多。

    曹元忠会发起这次廷议。原本以为会很顺利,没想到才开了个头,就碰到了两颗硬石头。

    张毅来自西北,与河北这边纠葛不深,看了范质李沼一眼,说道:“我们大唐的确没有以言罪人的习惯,不过这次的事情,依我看可不是那么简单吧。我听鲁枢密日前说起,这次的谣言与桑维翰大有关系。此人亡我之心不死,在洛阳围城之后就下落不明,但几个线索都指明他与契丹仍有来往。如今元帅不在,若是有人暗中捣鬼,那就要谨慎对待了。”

    鲁嘉陵点头道:“据线报,桑维翰很可能躲在长安。这几年元帅以宽治天下,商旅往来频繁,我们也不敢说已将他与外界的联系完全切断。不只是契丹。就是我朝内部,也有不少人与桑维翰眉来眼去。”

    曹元忠道:“桑维翰勾结契丹。这些人又勾结桑维翰,此事与叛国何异?不加严处,何以震慑效尤!尤其是那些为官做宰的,更是容不得!”

    范质道:“对官员的内部监察,权在监察台,魏总宪怎么说?”

    魏仁溥道:“只要有证据。我监察台自会处理。”

    “证据,证据!哪有证据!”曹元忠道:“这些人会那么笨留下证据?全都是口头来口头去,若能拿到证据,我还召开这个廷议做什么,直接都抓起来了!”

    “没有证据。那终究只是臆测。”魏仁溥道:“我们监察台可不是你们枢密院的密子,没有证据,我们抓不了人!”他转头问张中策道:“张学士,你说是不是?”

    翰林院如今的设定分为三级,大学士,议政学士与普通学士。只要入得门墙,咸称学士,名额不限,但各科另设议政学士一到两名,只有议政学士才有进入廷议的资格。

    作为法科的议政学士,张中策为人中正而谨慎,毫无立场地道:“按照民法来说,的确如此。”

    丁寒山接口道:“但若按照军法,只要是涉及国家安全,这帮人就该监视起来。”

    冯道忽然截口道:“曹少司马刚才也说了,如今尚无实证,也就是说这些人是否真与境外势力有所勾结尚属未知之数,未定性之前,还是不要搞得人心惶惶的好。”

    翰林院虽是顾问机构,若不兼实缺就不涉实务,但冯道是翰林院的掌院大学士,相当于是承认其天下学术领袖的地位,十分崇高,乃是天子的总顾问,他说出来的话任谁也不得等闲视之。

    曹元忠冷笑道:“若按这么说,我们就只能放任谣言横行了?”

    冯道说道:“如今中原初定,人心思安,而且元帅平定乱世,上至百官,下至黎庶,大家的日子都过得比石晋时好,更别说契丹治下了。眼看盛世将临,若说有多少人想回到石晋去,或者说想去契丹的铁蹄之下做奴隶,老夫都是不信的。所以眼前的谣言,最多只是一小撮有心人无事生非,掀不起什么大风浪的。只要镇之以静,久而久之流言自散。我们没必要自乱阵脚,没事也闹出事情来。”

    曹元忠冷冷道:“如果现在元帅坐镇燕京,这些谣言我就当是街边听到一个狗屁!但现在元帅人在西北,不免就有些渣滓趁机要泛起来了。所以我枢密院才提议要防微杜渐!”

    李沼道:“说来说去,都是元帅不该西巡,否则便没有这些事情了。”

    丁寒山暴喝道:“李执政!你什么意思!这次廷议议的是谣言,不是让你在这里背后非议元帅!”

    李沼冷冷道:“什么背后非议!元帅还在燕京时,我当面也是如此说!”

    眼看谣言之事论而未决,廷议几方面却就要闹起来了,郑渭道:“都给我住口!”他声音不大,全场却一下子静下来了。他不但是政务院首脑,而且如今张迈不在,天子缺位,他这个宰相作为廷议主席,便也有权力通过廷议干涉军方要务。

    郑渭道:“如今与会个人的意见大家也都知道了,各位可还有什么要说的没?”

    会上所有人几乎都发言了,只有奈布一直不作声,这时也是摇了摇头。

    郑渭道:“曹少司马既然发起廷议,想必是有应对的办法,且说来参议。”

    曹元忠道:“我以为此事必须严办。第一,所有涉谣官员,一律停职,由我枢密院谍务司查办……”

    他还没说完,李沼已经啊了一声,范质魏仁溥也十分不满。

    曹元忠不管他们,继续说道:“第二,这次的事情,无论是消息传递,还是谣言散发,全部都通过商人进行,因此幽州、天津、邺都、洛阳、开封五处市集,也都要清查一番!若有商户涉事,从严查办,以起到杀鸡儆猴之效!”

    奈布忍不住啊了一声,原本打算沉默到会议结束的他也没想到事情会牵涉到自己的头上——在这次廷议中,不算郑渭的话,他就是商人阶层唯一的代表者,如果廷议最后做出了不利于商人阶层利益的决定而奈布不发一言,传出去会被骂死。

    曹元忠又道:“最后,我们要顺藤摸瓜,扯出流言最后的首脑,做出一点威慑。我估计最后的源头,不是长安,就是辽东,若不做出一点反应,别人非以为元帅不在,他们就可以胡作非为了!”

    冯道说道:“你最后这一条,莫非要动武?”

    曹元忠道:“不需要大行动,但也要让郭威慕容春华警戒一下刘知远,让柴荣耶律安抟警告一下契丹!若是太原、徐州有人牵涉在内,不妨趁机收了他们。”

    冯道说道:“如此一来,只怕会闹得天下骚动。”

    “那可未必!”丁寒山道:“我们立场越硬,那些魑魅魍魉才会畏服,天下反而会因此安定。”

    郑渭道:“一条条来吧,曹少司马建议的第一条,各位以为如何?”

    魏仁溥第一个就否决道:“不行!监察官员,由上至下有我监察台,由下至上有纠评台!没有实证,只靠臆测就要查办官员,此例一开,遗祸无穷!此议我绝对要否!万一今日廷议通过,我就算将之拉到纠评台交由天下公论,也断不教此议成行!”

    他反应得如此激烈,范质李沼也都跟着附议,张中策也觉得此事绕开律法,甚不妥当,冯道更是点头称是,因此曹元忠这一条动议,除了鲁嘉陵丁寒山之外都找不到支持,连张毅也弃权了。

    郑渭道:“曹少司马建议的第二条,各位又以为如何?”

    魏仁溥道:“商贾贱业,与我监察台无关。”

    冯道看看曹元忠一脸不忿,知他方才受挫心中不平,他初入天策,正要结好各方,不好不安抚一下他,说道:“这两年元帅的确有些太放纵那些商人了,我看是应该查一查。”

    眼看范质、李沼也都不说话,似乎要默认了,奈布急了,冲口道:“天下间就没有比大唐更善待商人的国家了,所以商户们也根本没有理由会叛国啊。”

    李沼道:“就大势而言,的确如此,但具体到某些人,那可未必了!自古商贾之辈目光短浅,为逐眼前之利,便是性命都不要了,何况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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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第三零九章 蛰伏者的涌动

    当曹元忠动议要刷一刷士林与官场,李沼冯道范质魏仁溥等都反应激烈,而当曹元忠动议要刷一刷商人与市集,冯道等基于安抚与交换的心理,就准备与曹元忠妥协。

    然而郑渭目光地扫了众人一眼,却是冷冷地道:“商贾逐利,官员未必不逐利!商贾为了眼前之利不顾国家,可不见得当官的就会对国家多忠诚。过去几十年,叛国投胡的,是文人士大夫多,还是商贾生意人多?要动官员,监察台不许,商人属于民众,要动商人,不妨先问问纠评台。”

    冯道李沼等听郑渭将文士拉到跟商人同等地位上,心里都十分不舒服,然而却无法可说——五代的文人,哪有多少气节可言!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操纵舆论大权的文士每每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去评判所有人:武人是粗鄙的,文人是逐利的,所以都不值得信任。然而作出如此评判的文士,便值得信任了么?儒家的圣人定立道德标杆,本来是拿来要求自己的,落到后世末儒那里,就变成拿来评判别人的工具了。

    魏仁溥道:“郑相的意思,是要请杨国老来议么?”

    郑渭道:“不是请杨国老来议,而是放到纠评台上去议。”

    冯道等为之愕然,只多请一个杨定国来议,事情还控制在小范围的讨论内,放到纠评台去议,那事情可就很难收拾了。

    这几年中原的商事虽然大兴,但商人的政治地位仍然低下——不见这个廷议中奈布几乎一言不敢发么?若不是因为郑渭的特殊存在,刚才曹元忠的动议多半就会通过,商人的利益就“理所当然”地被冯道等人牺牲掉了。而郑渭之所以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也是出于历史原因,而不是因为他是商人利益集团的代表。

    眼下商人们再有钱。其财力也影响不了廷议,但若放到纠评台那就不一样了,商户们的财力控制不了的三府二台的大员,但影响众多大大小小的纠评御使就不一样了。

    冯道说道:“大事不谋于众,事若不密,恐误国家。”

    郑渭道:“这又不是什么国家机密。有什么不可说的?这些年行商坐贾出钱出力,秦西之守、漠北之战,前方固然有将士们搏命厮杀,后方也有生意人勒紧了裤腰带支持我们,更别说战后重建、交租纳税,他们也都是大头——没有他们,我们有底气免掉河北、山东、河南和荆北的农税?这个国家本来就有他们的一份,不能太将他们不当人看。真觉得如今的商政有问题,真的要整顿一番。至少该问问他们的意见。”

    作为宰相的郑渭虽然没有直接否决曹元忠的第二条动议,但和直接否决也没什么区别了,曹元忠知道若是事情摊到纠评台上公开来说,除了将局面闹得更加纷扰之外,通过的机会实在渺茫!他的前两条动议都没有通过,第三条动议当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天策十年秋天的这次廷议,按照后世新闻联播的词汇,可以总结说“这是一次不成功的大会。一次不团结的大会,一次不胜利的大会”!

    所有人都是各有立场。所有人都是各怀机心。而且各方都对这次廷议的结果表示不满。

    曹元忠自然不用说,廷议结束后直接杀到西山去找郭汾,希望她出来主持大局,但在私郭汾和他并不熟,在公郭汾对曹元忠的信任也远不如对郑渭,所以最后也没有如他所愿。

    至于冯道等人也不满意。在他们看来曹元忠要绕过监察台让谍务司去查官员,如果放任其发展最后怕会变成一种恐怖的特务统治——当然冯道他们还不知道什么是特务,但类似的情况在唐朝发生过的,那就是武则天时代的酷吏政治,那是所有文官集团的噩梦。因此他们当然要戮力抵制。但查一查商人,冯道李沼等却都认为是应该的,在他们看来,郑渭作为宰相不该阻挠,而应该更有“大局观”才是。

    郑渭当然更加不满,曹元忠要绕过民法去查商人、绕过监察去查官员固然让他警惕,而冯道等人竟然把商人的利益当作一块狗骨头丢出去安抚曹元忠更是让他觉得反胃,他成长于西域,虽然也读圣贤书,也钦佩往圣的文章道德,可从来没有在中原近儒的圈子当中浸淫过,所以目光自与中原的儒生很不相同,实在不觉得眼前的这帮读书人,与战国诸子的圣贤们有什么传承关系。

    会议散了以后,所有人都各归各位,去忙他们各自的事情。而廷议的内容不知怎么的就泄露出了出去,而且在传播的过程中,有些地方就失了真,结果不出数日,就在幽、津两地掀起了舆论上轩然大波。

    士林首先对事件表示出极度的关注,想想也是,在中原进入安定、将军们退入各地军镇军区之后,文治之兴几乎就成必然,这时候枢密院跳出来要监控士林、审问官员,试问谁不警惕?尽管张迈在平定洛阳之后起用了大量的年轻士子,但整个中原旧官僚仍然占有相当大的份额,莫说地方,就算中枢也有许多如李沼、王溥者,就算是出身新晋之臣如范质、魏仁溥,谁又没有一两个曾出仕石晋的亲戚朋友呢?因此消息才一传出,众议纷纷,齐声谴责,枢密院登时成为千夫所指。

    不只是士子们对曹元忠口诛笔伐,坊间的舆论也潜流暗涌。

    ——————————

    如果说,士林的反应是激动而愤怒,那么商人们的反应就是惊恐而慌张,这其中犹以那些与契丹有所干连的最是忧怀,其次则是做涉外生意的,也都担心。

    丝绸之路从西向东延展,在通过沙漠来往的丝路,运送的无不是奢侈品,真正实现大宗商品贸易的。还是天策政权一统河北山东之后的河海贸易。

    在取得河北以后,天策政权一方面保证了以大运河为主干的内河渠道的畅通,一方面又拓展了海上的贸易往来,加上丝路商人的资金注入,几个方面一凑,才有了当前蓬勃发展的商业活力。

    但生意一做大。要想不涉及辽、齐、吴越、高丽、闵、汉,几乎就不可能。别的不说,光是辽东的木材贸易,里头就不知道牵涉了多少河北和山东的家族,再加上粮食贸易、棉衣贸易和香料贸易,几个大款项的笼罩涉及到商业圈的方方面面,造船业与“海外”的关联更是千丝万缕,在这种情况下,谁敢说自己和“外国”没有关系的?更别说天津港如今还有不少类似于大智节这样的“外商”!

    当这个消息传到天津。正在给新生儿子摆酒请客的大智节吓得够呛,他不是勾结外国者,而本来就是外国的间谍,所以一听说此事,当晚便闷闷不乐。

    大智节的妻子关氏虽是小户人家,却颇有经济头脑,过去这一年多大智节在天津、河北的一些生意也都交给她的娘家人帮忙运作,她娘家人得了大智节的资本呢。而大智节也需要她娘家人的本地优势,所以关氏在家中慢慢也说得上话了。

    这时看见丈夫的神色。便猜到了几分,一边劝丈夫宽心,一边说:“夫君也不要太过发愁,这传闻也就只是传闻罢了,而且听说不是被否了吗?”

    大智节道:“这次虽说是被否了,但谁知道下次是否就通过了。唉。这天津看来终非我能善终之地。”

    戴关氏甚有志气,骂道:“夫君太没胆色了!这才多大点事情,就怕成这样!只要我们行得正做得正,怕他谁来!更别说我们天津戴家如今也是有头有脸的门庭了,山东、河北乃至燕京。哪里没有我们的生意?就是北京新城、天可汗的宫殿,里头的木材也有我们戴家的!”她自然不知道大智节背后的契丹使命——这等绝密之事,纵然夫妻情深大智节也是不敢吐露半分的,所以戴关氏一直只以为大智节是流落辽东的汉人。

    大智节道:“官府真要整我们时,有时候也不需要什么理由。”

    “怎么不需要理由!”戴关氏道:“奴家虽是妇道人家,却也听变文僧说过,咱们这位天子,是以公、平、忠、孝治天下!沧州的纠评台,天津的纠评台,四根台柱上铭刻的都是这四个字。公是公正,平是平等,于国忠,居家孝,四个字里头,公正排在第一!既然公正第一,那无论什么事情就都需要个理由!”

    说书人和变文僧不但是天策政权夺取天下的利器,就是中原平定以后,张迈也没有将之束之高阁,而是继续加大投入,使之成为法理普及的最大利器,张迈的许多理念都转变成各种故事,散播于天下各地,以很快的速度深入民间。否则若要依靠那些晦涩难懂的儒家经典,一百年也很难让普通百姓明白。

    戴关氏顿了顿,又说:“若是真有叛国的证据,那是杀头了也活该,但没有证据就可以监控抓人,那非出冤案不可!当官的抓不动,就要抓我们这些买卖人?枢密院的动议要真的,不知道有多少密子会趁机骚扰市集,敲诈商家,这事我们可不能答应。这件事情,我们还得打回去!”

    大智节吃了一惊,道:“打回去?你可不要乱来啊!枢密院那边只是动议,又没成行,你打什么乱子!”

    戴关氏道:“夫君你刚才说的对,这次是没通过,但万一下次通过了怎么办?真等通过了就迟了。所以咱们得打回去,叫嚷出来,叫上头的人知道我们底下人的苦处!”

    大智节听得暗暗叫苦,说道:“你要怎的?那是枢密院!大唐天下无敌的唐骑都掌在他们手里的。他们不来查我们我们就得去烧香了,你还想打回去?怎么打?还要叫嚷?叫嚷给谁听?”

    戴关氏道:“对下是叫嚷给国人听,对上是叫嚷给上面的人听。天子西巡了,娘娘不是还在吗?”

    说书人和变文僧体系所宣扬的理念,受张迈影响深重,所以就算是市镇妇孺,有时候也学会了张迈的一些语法。甚至思维,但在传播的过程中却不免有所走样,比如张迈尚未称帝,但民间叫起来,不是天子,就是万岁。郭汾未称皇后,但就是娘娘。在妇孺们心中,叫皇帝也罢,叫元帅也罢,叫夫人也罢,叫皇后也罢,总之就是那个意思。口头上换一个称呼其实影响不大。

    大智节笑道:“你一个刚坐完月子的妇人,能叫嚷给谁听?还能让娘娘听到?”

    戴关氏笑道:“那可未必!有件事情,还未跟夫君说呢。我哥哥呀。选上沧州的纠评御史了!”

    大智节愣了愣:“你……你说什么!”

    戴关氏道:“我说我哥哥选上天津的纠评御史了,夫君你可欢喜?这事还没公布呢,不过就这两天了。昨天晚上,杨国老也亲自接见了我两个兄弟呢。”

    “杨国老?哪个杨国老?”

    “就是杨定国杨国老,纠评台掌管‘代万民言印’的那位。”

    大智节骇然道:“遮莫是杨鹰扬的父亲!”

    杨易自破契丹,在北国威势一时无二,无论漠北还是辽东,提起鹰扬二字那都是能令小儿止啼的。

    “是啊!就是大破契丹。打得辽国皇帝魂都没有的鹰扬将军的父亲!”

    大智节一时间听得呆了。戴关氏的哥哥这段时间在天津很活跃他知道,但他可万万没想到自己那个连字都不认识的大舅子会选上纠评御史!甚至还见到了杨定国!

    ——————————

    天津是一座新城市。也是一座移民城市,尽管开港还没多久,但随着海贸的急剧发达,已经聚拢了大批的人口,这里头上层是军方、官方和往来的各大商户,以及牵涉到海外贸易中的河北、山东大族。中下层则是趁着这个势来天津讨生活的农民和小市民。官是流官,军是轮守,商户往来也多不留根,如今确定落籍天津的人,八成以上反而都是这些下层百姓。

    天津的地理位置。东是大海,西面北则幽蓟,南则沧州,幽蓟百姓被契丹迁徙一空了,所以涌入天津作下层劳力者,以沧州人最多,可以说沧州便是天津的后院,这些沧州人身在异乡,自然以乡情关系互相关照,久而久之便形成一股势力。

    戴关氏的娘家也是这里头的一员,他的兄弟在天津才开港时就来这里闯世界了,正是因为这层关系才有了后来戴、关两家的联姻。

    戴家出身寒微,这是大智节看重的地方,他虽然有钱,却想低调,新婚之后宠爱新妻,也关照了戴家兄弟不少好处。而且戴关氏的几个兄弟的确帮得上忙,许多事情大智节不方便出头的,便都由关家兄弟代为出面。

    不料戴家兄弟虽不识字,却为人四海,很有点政治家的天赋,他们一方面动用老乡的人力与本地人优势帮姐夫的生意铺路,同时也利用大智节的财力与关系帮在津沧州老乡解决了许多问题,渐渐地竟然在天津的沧州人里头建立了不小的威望,民间呼声甚高。

    杨定国在各地建立纠评台,天津可是与邺都、开封并列的政治高地,所以他本人还亲自下来了。像关家兄弟这样出身下层、豁达活跃,名声又好、人气又高还具有一定的见识的本地年轻汉人,简直就是一个为纠评台量身订造的种子,放在哪里都是天策重点吸收的对象,想不入杨定国的法眼都难!

    戴关氏今晚与丈夫说话时,会显露出那么高的心气,也和自家兄弟出息了有关!

    ————————

    大智节听着妻子说着关家老大与杨国老见面的种种细节,说者滔滔不绝,听者却暗暗叫苦。他是千方百计地想低调,不料到头来却变得无比高调——都见到杨定国了还被大加夸奖,甚至还派了一个士子来给扫盲普及种种法理知识与公务流程,这就是瞎子也看出栽培的意思了,以后关家就是想低调都不行了。

    戴关氏有点被娘家冲,竟未品察到丈夫神色中的细微变化,犹自说道:“夫君,咱们戴关两家如今一体,戴家的事情,就是关家的事情。事情不平。等我兄弟做了御史一定要出声的!”

    大智节惊道:“不要!万万不要啊!”

    “为何不要!”戴关氏道:“夫君不要担心害怕,枢密院再大,也大不过杨国老。镇国六印,他们枢密院有一颗没?咱们只要按章程说话,便什么都不怕!再说,这也不只是为了戴家。而是为了的商户。其实也不只是商户的事,市集要是真的乱了,我们这些苦劳力的生计也会大受影响的。”

    ————————————

    三日之后,戴关氏的兄弟关大河果然当选为天津纠评台御史,他出任纠评御史后的第一件事果然就是质问枢密院是否真的打算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也要严查各地市集商户,因为此事可能会扰乱各地的商业秩序,所以他要求枢密院作出正面回应。

    这件事情眼下传得十分厉害,各种各样的流言都有,各地商家也都是战战兢兢。只是作为四民之末久了,不敢出声,这时有人替他们出头,登时应声云集。

    士林的一封封的弹劾奏章投往西山,堆积在了郭汾的案头。邺都、开封新建的纠评台也继天津之后都发出了质疑的声音,要求枢密院对此作出解释。

    郭汾甚是烦恼,向冯道请教该怎么办,冯道说:“此事大逆人心。因此引起如此舆潮,始作俑者。宜加斥责。”

    郭汾虽然从未正式处理过政务,但她在张迈身边日久,张迈有什么事都不避她的,所以对张迈处事的风格了然于心,隐隐觉得若是张迈在此,定然不会采纳这样的建议。只是究竟该怎么决断却也没主张——她本是利落无比的人,但遇到这等天下大事却没了主意。

    张允照见母亲忧心,说道:“爹临走前不是说,政务上的事情可以问翰林,军务上的事情可以问定辽吗。枢密院涉及军务吧?既然如此何不问问易叔叔。”

    郭汾看了长女一眼,笑道:“‘内事不决问张昭,外事不决问周瑜!’你爹给我们说三国,孙权是他母亲提醒了他,如今我却得女儿来提醒,我真是糊涂了!不过这里离定辽也远,一来一回,不知要多久。”

    张允照道:“远一点才好。不刚好有时间让各方静一静?”

    郭汾便拟了书信,飞书驰问杨易,燕京与定辽之间建有飞书快驿,三日后杨易就收到了文书,七日后郭汾就收到了回信,杨易的态度十分明确:曹元忠身为枢密副使,有权力动议谍务审查,只要廷议通过,便可执行,廷议未过,事情便罢,既无需因此承担不必要的责任,也不必回应纠评台的质疑——只是此事本该保密,为何却泄露于外,从而引发中外流言,所以应该斥责者不是曹元忠,而是廷议的泄密者!

    拿到杨易的回信之后,郭汾想想也觉得有道理,却不知道该如何找出廷议的泄密者,既要把人找出来,又怕大张旗鼓,动摇政局。

    张允照说道:“那还不简单!参加廷议的就那么几个人,母亲一个个地给他们写信,质问他们不就行了?”

    郭汾道:“他们要是不认呢?”

    张允照笑道:“那些变文僧说书,不整天吹嘘我们大唐现在是‘众正盈朝’吗?都是正人君子的话,想必不会做了不敢认。再说了,这种事情真要查总能查得出来,撒了谎之后再被拆穿,以后还有脸呆在朝堂上吗。”

    郭汾笑道:“好像有点道理。”便要叫来李昉拟信,张允照道:“让人代写,不如母亲自己亲笔写信来得有威慑力。”

    郭汾道:“我可写不出好文字来。”

    “要什么好文字。”张允照道:“把话说清楚就行。”

    ——————————

    郭汾果然按照女儿的建议,给参加廷议的所有人——包括政府四宰执、军府两枢密、翰林四学士以及监察台魏仁溥都写了一封亲笔信。

    这是国母的亲笔信询问,比当面质问还要严重几分,撒谎自然是容易的,但这个谎言若被拆穿,代价就会很大——何况所有人几乎是同一时间收到书信,没人知道郭汾是问所有人同一个问题。

    不得不说,如今的天策朝堂,至少最高层这里就算不是众正盈朝,至少道德平均水平在及格线以上:如李沼。如张中策,正义感都极强;如冯道,如范质,如魏仁溥,心中也都还是有一条道德底线;曹元忠在众人中最无下线,却还懂得审时度势;郑渭则是有一种很明显的出世心态。

    因此郭汾的书信一到。被牵涉到的有好几个人都是彻夜不眠,最后回信的结果,冯道和魏仁溥都都坦白了自己曾向门人提起此事,冯道比较老油条,说的比较委婉,魏仁溥年纪尚轻,接到郭汾的书信后深受良心责备,回信时甚至还主动剖白了自己泄露此事的阴暗动机,请求论处。

    奈布也坦白了。他倒不是良心过不去,只是以为郭汾会问起定是东窗事发,胆小之下吐露了实情。

    曹元忠也坦白了,他的是在子侄面前泄愤,不知子侄是否曾泄密——在这件事情上,曹延恭等未必会主动泄露,因为这么做只会对曹家不利,但曹元忠故意选择坦白。

    除此之外。其他人便都表示自己未曾泄密,郑渭那边连书信都不回。只是在信的尾端写了“无此事”三个字就把信退了回来,既有光明正大之意,也显得他对郭汾如此质疑他十分不满。

    郭汾收到所有回信后,又请来**官张德,向他请教应该如何处置。

    张德知道事情始末之后说道:“廷议需要保密,事先并未成文。所以法无明例,只是一个默契,但夫人今日的处置,后世怕就会定为成例了。”

    郭汾道:“这种事情肯定是错的,法无明文。落在小民身上可以放过去,但朝廷诸公用来互相攻击就很不应该了。只是应该如何量罚。”

    张德道:“法之量刑,要想杜绝,就得严。”

    他走了以后,郭汾思前想后,难以决断,张允照道:“母亲又为难什么?”

    郭汾道:“我想按照道理处置,只是担心你爹爹不在,政局不稳。现在舆论已经很喧扰了,我再重处一大批人,只怕会出乱子。”

    张允照笑了起来:“军队会不会乱?”

    郭汾道:“不关军队的事。”

    “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吧。”张允照说:“什么乱糟糟的舆论,吵嘴巴架罢了。真要出什么大乱子,最多爹爹带着天策上将印,领兵从西域杀回来呗。”

    郭汾笑道:“那也是。”便给张迈写了一封信,将事情始末以及她自己打算如何处理的想法都说明白了,写完之后,忽然又想:“他既然当甩手掌柜,把事情都扔给了我,那我就代他论处了,又有何妨!还问他做什么!”

    便终于下了论处:革冯道大学士位,以议政学士代掌翰林院;革奈布商科议政学士位;革魏仁溥都御使位,降为副都御使暂领监察台;削曹元忠上将军衔,降一级行走枢密院。

    论处公开之后,外界才知道了郭汾质问诸大臣之事,而舆论不免又为之一片喧哗,事情会歪楼成现在这个样子,所有人都大感意外。而郭汾以女主代管传国玉玺,竟然没有经过张迈同意就敢罢大学士、革都御使、削上将军!

    翰林院属于天子顾问,监察台直接向天子负责,所以论处盖上传国玉玺就可以生效了。但要削曹元忠的衔,就得行书西域让张迈加印同意才行。

    只不过论处下来之后,冯道仍然八风不动地呆在翰林院,魏仁溥却深感耻辱,自觉无颜再任监察台都御使,当日就往西山辞官。

    ————————

    消息传到渭水南岸,桑维翰兴奋地对刘知远说:“不意机会来得如此之快!张迈不该此时远走,他的婆娘又无见识,不知权衡!如今天策牝鸡司晨,朝局必乱,此天亡张氏也!令公,我们的机会到了!”

    ————————(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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