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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阿菩     唐骑txt下载     唐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八章 何恃无恐

    唐军到达俱兰城之后的第十二天,怛罗斯方面的前锋——一队三百人是轻骑兵出现了。这时候,下巴儿思方面的人马已经撤入沙漠,俱兰城城内,只剩下龙骧、鹰扬、骁骑三营。

    杨易率领轻骑,试探性地动攻击,但对方却很快就缩了回去,但也没有逃远,跑开了一段距离便驻马等待,杨易一往回走,他们又追了上来,在风沙砾砾的土地上,踩出了无数混乱的蹄痕。

    “这帮家伙,也和我玩这鬼把戏!”

    双方在俱兰城城外二十余里处一来一回地进行着这种“敌进我退、敌退我进”,都没有和对方硬拼的意思,三个回合之后,天色已经黄昏,杨易敛骑回城,在离城十里处郭洛已经设下了埋伏,但这次回纥人却没有追来,使得这个埋伏如同虚设,郭洛见这队骑兵如此机警,心中为之一沉,入夜之后,郭、杨两人相携入城,向张迈汇报了战况。

    “敌人变得谨慎了啊。”张迈说。

    “对。”郭洛说道:“若只是怛罗斯这边的兵马,我们背靠俱兰城也还有一战之力,敌攻我守,也未必就落下风。不过若被拖住了步伐,等东面的援军赶到,我们就算将灯下谷所有兵马都调来也非败不可,看来当初特使的决定没有错,我看我们也是时候安排最后的撤退了。不然等到他们大部队赶到,怕就没法全身而退了。”

    张迈点了点头:“好。”

    唐军的行动在秘密中进行,当天晚上三更,龙骧营所有将士忽然被召集起来,连夜下干粮,吃饱之后从城东悄悄开走——灯下谷虽在俱兰城西北方向上,他们却不敢就回去,而是准备兜个圈子,先进入俱兰山脉山区,然后再折转进入沙漠——那是刘岸上次南下时探出来的道路。吸取上次被敌人尾随到碎叶城的经验,这次唐军的行动已变得加倍的谨慎。因为没有太多的辎重,所以唐军的行动相当的迅。

    杨易打头,龙骧营居中,安守敬断后,四更时唐军退了个干净,刁斗余韵尚在俱兰城街道上盘旋。

    直到第二天居民醒来,才现占据了这俱兰城多日的唐军忽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们走了?”

    “走了!”

    “这群比魔鬼还狡猾、比虎狼还凶狠、比基督徒还可恶的唐寇!终于走了!”

    “愿真神将下天火的惩罚他们!”

    商户纷纷咒骂着,唐军占据俱兰城的这段日子,他们受到的伤害是最大的,反而是底层百姓没有什么感觉。

    不过很快的萨穆尔卡拉丁等又现,不但唐军不见了,这些天唐军从他们那里敲诈的那些钱粮也统统不见了!

    “真神啊!他们是什么时候运走的?这伙唐寇,这伙唐寇!他们……他们竟然把俱兰城搬空了!我们以后可怎么活啊!”

    偌大一座俱兰城,大部分存粮竟然都已被卷走,不出七八日,这座城市就会变成一座饥饿之城,回纥人就算夺回来也得运粮来接济,那势必将是一个很大的负担。

    城外又响起了马蹄声,商人们害怕起来,但有大胆的爬到城头一看,现却是回纥的兵马。

    “怛罗斯的兵马来了!”

    他们兴冲冲地打开城门,迎接他们心目中的王朝军队,许多商人甚至奔到入城将领的马前,哭诉他们这十来天的遭遇。然而很快地他们的兴奋与依赖就消失了,因为现奔进成来的回纥士兵神色并不和善。

    一个四十来岁、长着一双三角眼的男子跨马驰入,站在商人群里的蒙由认得这人就是怛罗斯的镇守者、回纥喀喇汗王朝西疆的方面大将塞坎。

    “那帮唐寇呢?哪里去了?”

    塞坎用他那带着八剌沙衮口音的阿拉伯话,沉着嗓子问道。

    自从萨图克前往八剌沙衮,在这偏僻的西疆他就作威作福惯了,可在短短半个多月里,他就折了两千兵马,损失了两名部将,治下第二大城市失守,虽然夺回,但钱粮却已经被席卷而空,这不是他能够忍受的!就算他能咽下这口气,将来博格拉汗问起,他却又该如何应答?

    想到萨图克·博格拉眼睛中那狮子般的寒芒,塞坎心中也忍不住颤。

    “这个……我们不知道。”

    “不知道?”随着这位回纥将军眼中闪烁出凶狠的光芒,居民们才忽然记起,塞坎在王朝内部的口碑也不佳,不是因为他不会打仗,而是因为他那贪婪而淫邪的秉性。

    许多人忽然意识到,刚刚入城的并非他们的救星,而是另外一个煞星。

    ——————

    “阿齐木”府。

    郑渭派了蒙由代表阿齐木家去迎接塞坎,自己却坐在靠背长椅上,显得很疲倦。

    “一切都过去了吧。”

    郑家的小厮不断将外间的消息传入府来,传来的消息都很不好,塞坎听说俱兰城被“唐寇”搜刮了个空勃然大怒,萨穆尔、卡拉丁等都被他吊了起来打得体无完肤,“这个塞坎啊,还是这样的脾性……”郑渭隐隐觉得,自己这次只怕也得遭点殃。

    但同时又注意到了另外一个细节,塞坎进城以后,马上派遣重要部将加苏丁率领约一百轻骑出东城门而去,对兵事颇有研究的郑豪也感到一点诧异:“他居然只派了一百轻骑去追赶唐军?难道不怕遭遇到唐家的阻击?”

    但郑渭却很快就做出了不同的判断:“不对,如果是追击唐军,不会只是这点人马,也不会动用加苏丁这样的左右臂膀。”

    “那三少爷认为是……”

    “只派遣一百轻骑,是为了做出最快的行动,派遣重要部将,是因为此行需要一个权威足够的人……”他将这两件事情结合起来以后,便做出了判断:“塞坎不是要追击唐军,而是要派遣加苏丁,接掌山城灭尔基!灭尔基虽小,却是个军镇,那边也有几千兵马,且易守难攻,接掌了灭尔基,和八剌沙衮之间的道路就能保持畅通了。那样塞坎就能立于不败之地了。”

    郑豪问道:“看来塞坎要动真格了啊,三少爷,咱们要不要设法给唐军提个醒?”

    主仆二人正在商议大局,但接着传来的消息却叫郑渭感到自己或许已无暇去顾及唐军了,因为危险已经逼到了头上——

    进城的回纥军因怀疑一些商户“通寇”,破门而入进行搜缴,结果从不少商户家中搜出了唐军的“借条”,塞坎见了怒火更甚,他刚进城时鞭打众胡商一大半是为了泄愤,这时却已认定这些人通敌!

    胡商们在严刑之下大喊冤枉,尤其是对回纥忠心耿耿的萨穆尔和卡拉丁叫得最是大声,连说自己曾派出伙计去怛罗斯报信。

    “报信?在哪里?我怎么没见到!哼,给我打!”

    惨叫声响彻大街小巷,却还没传到阿齐木府,郑汉混在人群之中,看看萨穆尔卡拉丁的惨状,生怕接下来郑家也要受牵连,赶紧回府,来向郑渭禀报。

    “三少爷,我们也该未雨绸缪吧。”郑豪说。

    “放心。”郑渭好整以暇地道:“我早就处理妥当了。借条我已经烧了,神主牌我也已请唐军带走,所有的痕迹我都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塞坎就是要动我们,也找不到证据的。”

    “可是三少爷,塞坎是条疯狗啊,萨穆尔、卡拉丁对博格拉汗那么忠心,如今也落得这样的下场,更何况我们!”

    郑渭犹豫了一下,带了郑豪到书房,取出张迈给他的那张地图,让他记熟,道:“咱们的根基毕竟和萨穆尔、卡拉丁他们不同,博格拉汗还要用我来敲诈我爹,应该不会对我怎么样。不过为以防万一,地图上这个地方你记好了,或许会有用。”

    萨图克·博格拉汗占领怛罗斯一带后,对萨满的边境封锁只持续了半年,之后便断断续续地有了来往,以边境走私的形式开展商贸,但以郑家这样的势力、郑渭这样的能耐,这些年却没法带上妻子弟弟逃往撒马尔罕去和父兄会合,自是因为博格拉汗设下重重限制的缘故。不过这重重限制,既是一种约束,有时候也是一种保护,郑渭敢如此有恃无恐,有一半的原因就在于此。

    郑豪是惯走沙漠的人,将那地图仔细看过记住,心想这地方好像是灯上城,便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郑渭压低了声音,说:“是唐军驻扎的地方,他们干冒奇险把这么要紧的情报告诉我们,这个消息,可万万不能外传。”说着将地图嵌入李白的集子的隐秘夹层当中,塞了回去。就在这时,外边传来了喧嚣声。

    主仆两人对望了一眼,一起出来,却就见塞坎带领一帮人气势汹汹闯了进来,见到了郑渭,冷冷道:“郑公子,别来无恙啊。”他不叫凯里木,却叫“郑公子”,郑豪一听就知要糟!

    郑渭轻轻咳嗽一声,道:“将军无恙。”

    塞坎猛地冷笑起来:“你们这帮养不熟的唐奴!博格拉汗对你们这么宽厚,你却里通外敌。”

    郑渭惊道:“什么里通外敌,将军,你可别血口喷人!”

    塞坎冷笑起来:“若不是你们郑家里通外敌,俱兰城会这么容易就沦陷?若不是你们郑家里通外敌,那帮唐寇可以这么轻易就把全城钱粮搜刮一空?若不是你们郑家里通外敌,他们会无声无息就走了个干净?”

    郑渭还要抗辩,忽然想起了什么:“不好!我失算了!他治下出了这么大的篓子,将来等博格拉汗回来一定要清算责任,他这是要拿我郑家来做替罪羊!”已在暗暗谋划脱身之计,给郑豪使了个眼色,口中却还是大声道:“将军,这种话可不能乱说!你有证据没有?”

    “证据?哈哈!”塞坎冷笑道:“物证自然早就被你毁了,但我还有人证!”

    “人证?”

    塞坎身后走出一个人来,竟然是外管家蒙由!

    “阿齐木”有内外两个官家,郑豪主内,是个唐裔,蒙由主外,是个胡人,这时郑渭一见到蒙由从塞坎身后走出,暗中吃惊,塞坎哈哈大笑:“郑渭,你就认罪了吧,免得受皮肉之苦!”

    郑渭盯着蒙由,沉声道:“蒙由!我阿齐木家待你不薄,你怎么可如此冤枉我!”

    蒙由却陪着笑,说:“冤枉?小人怎么敢干这样的事情?三少爷,那些唐寇的脑,曾进府来,与三少爷在书房了大半天,这事我不是扯谎吧?而且我蒙由也是多亏了三少爷的脸面才得释放,这事整个俱兰城的人可都知道啊。”

    郑渭急忙辩道:“那帮唐寇来找我,那是因为他们听说我阿齐木家是俱兰城的富,所以第一个就进来敲诈勒索,不错,他们是有劝诱我投降,可我阿齐木家深受卡迪尔大汗、博格拉汗大恩,在这俱兰城也生活得好好的,怎么能干出背叛通敌的蠢事?难道我好好的富家翁不作,却要跟他们去奔波受苦?荒唐,荒唐!这话说出去谁都不信。”

    又对塞坎道:“将军,正是因为我不肯投降,所以那帮唐寇恼羞成怒,对我阿齐木家加倍勒索了起来,你不妨到我到我家里各处转转,除了那些带不走的,其余各种值钱的东西,也被搜刮得差不多了啊。”

    “是么?”塞坎斜瞥了他一眼,脸色却半点也没有转和。

    蒙由又道:“那么就在那帮唐寇撤走之前,他们的领悄悄跑来见你,又和你说了那么久的话,还交了一件东西给你,三少爷,那盗魁交给你的那件东西,能否拿出来让大家瞧瞧啊?”

    郑渭脸色大变:“他连这个也知道了!他当时躲在哪里偷看的?”神色颓丧了下来,似乎被击中了死穴,摇晃着连连后退,身子一晃,后退了两步,绊到门槛,跌进了:“那个唐寇的领交给你什么东西了?你最好交出来,或许我可对你从轻落。”郑渭猛地跳起,将书房的门给关上了!

    塞坎大怒,随即失笑:“你个蠢唐奴!一道破门,拦得住我?”蒙由叫道:“将军,小心里头有地道!”塞坎惊醒过来,下令:“快把门砸开!”

    砰砰砰砰——门终于被撞开了,塞坎踏步入内,郑渭却没走,只是他手中却多了一本李太白集,脚下多了一撮的灰烬,灰烬上还在冒着余烟,塞坎怒喝:“你烧掉了什么?”

    郑渭将李太白集放好,他的手尽量保持着沉稳,说道:“将军,当初卡迪尔大汗占据这一带时,曾与我家约法三章,说只要我们并无过犯,就不会侵扰我们的生活,这一条,历代大汗、副汗都做到了。博格拉汗进驻这一带后,虽然我父亲和两位兄长都已经不在俱兰城,但博格拉汗还是亲自到我阿齐木府上来,好生宽慰,当时我年纪虽然幼小,却也十分感动。”

    他忽然说出这些话来,那是要告诉塞坎:我阿齐木家是有靠山的,你别乱来。

    塞坎却冷笑:“有这事么?我怎么不记得了?”

    郑渭忍着积愠,保持平静继续道:“塞坎将军,你只要能找到证据,要打我杀我,甚至灭我满门,我都没话说。但你若是听信别人的一面之词就来治我的罪,将来博格拉汗面前,只怕……”

    “只怕你见不到博格拉了!”塞坎的话让郑渭的心又是一凉,他看着郑渭那干净白皙的皮肤,笑道:“一个男人,竟然长着这样白嫩的脸皮,却不知道挨得多少鞭子。”

    蒙由上前道:“将军,其实不用动鞭子,小人有一个办法,使了出来,包管他马上得开口。”

    “哦?”

    蒙由低声说了两句,塞坎大喜,道:“他老婆真的这么漂亮?那快带来我瞧瞧。”

    郑渭全身打了个颤抖,声音也在颤:“你……你们……你……你们要干什么!”

    蒙由哈哈一笑,已经转了出门,郑渭失态地大叫一声,要去拦住他,却被门口的卫兵推了回来,过了不久便见郑家全家大小都被抓到了书房之前,郑少夫人也其中,却不见了郑豪。

    塞坎笑吟吟的,走向郑少夫人。

    郑渭怒吼了起来:“塞坎!你……你要敢动雅丽丝一根手指头,我……我保证你不得好死!”

    塞坎哈哈大笑,哪里管他?却猛地扯下了郑少夫人的蒙脸来,雅丽丝惊叱了一声,面纱落下,满屋子的男人个个看得目瞪口呆,连塞坎也呆了一呆,喃喃着:“世界上居然有这么漂亮的女人……”伸出手来,竟然就向雅丽丝的脸颊摸去,雅丽丝失声尖叫,郑渭人被按住了,却手脚狂舞,仿佛疯了一般大叫:“畜生!畜生!你……你住手!”

    塞坎却好像半句也听不见,手顺着雅丽丝的脸颊,一路摸了下来,郑渭整张脸都涨得红了,狂了一般跳了起来,虽然有三个回纥士兵一起用力,却几乎按他不住,而他的怒吼也已变得几近疯狂:“塞坎!塞坎!你……你住手!你……你再敢乱动,我一定杀了你,我一定杀了你!”

第二十九章 疲敌奔命之一

    广袤的俱兰山脉,虽然不如喜马拉雅山那般摩天接云,不如葱岭那般飞鸟难越,但也是一个极其险峻的所在。

    这列西北—东南走向的山脉,峰峦连绵,望不到尽头,中央部分的山头都覆盖着白雪,山腰以上都是冻土,张迈从俱兰城出来后,进入到这雄伟的群山之中,忽然感悟到了自己的渺小。

    鹰扬、龙骧、骁骑三营将士,一个接一个艰难地走着,尾相接相连,长达数里,若从天上俯瞰,便如一行在搬家的蝼蚁一般,这时候只要俱兰山神打个喷嚏,一场雪崩盖下来,一瞬间就能叫这支游骑兵从这个世界消失。

    来到一个岔路,刘岸指着正东的前方说:“从那里走的话,就可以到达灭尔基城,那座城不大,可防范当真森严,是一座纯粹的军镇,城内不容闲杂人等进入,过往客商只能在城外寻找歇息处,不像俱兰城进出较为自由,当初我也没能进去。只听过往客商说里头有几千人,其实也不知里面虚实如何。”

    跟着他却带着队伍折而往北,道路越走越是崎岖。

    中原地区的山岭,多还有樵夫、猎人居住,俱兰山上却一个人影都没有,灌木丛中隐藏着窥伺的野兽,崖壁上偶尔掠起受惊的飞鸟,如此走了两天,山势渐低,白头的山峰转到了背后,回望来处,昨日所在已隔着危崖深谷,张迈有些诧异自己居然走了那么远的路程。如此翻山过水,就算是最灵敏的灵獒猎犬也别想能追踪得到。

    又翻过十几个山头,三营人马才踏入沙漠之中。进入沙漠之后,原本一路驮着张迈的战马已经疲累不堪,郭洛就给他换了一头骆驼,刘岸在前定位领路,至此张迈对周围的景象已完全陌生,万丈黄沙,处处都是一样的景观,在这片土地上连认路都得有特殊的本领,张迈心想,如果让自己回头,只怕也找不回俱兰城去了。真想不通刘岸是怎么寻找、辨认道路的。

    如此又走了七八日,大部队才望见灯下谷,鹰扬营先锋先行入谷内禀报,郭师道率领诸将迎了出来,将三营将士都接了进去,这段征途走将下来,预备兵营的士兵无不叫苦连天,一到谷中“解散令”一下全营就如骨架散了一般,倒是龙骧营将士久经历练,身躯虽然疲惫却是逐次而散,各归营帐。

    这时郭师庸、杨定国等早就到了,众人将张迈等迎到大都护军帐中,杨定国等喜上眉梢,对张迈道:“特使,这一番收获可真不少啊!”

    郭师道抚摸着张迈等带回来的神主牌,听说了郑家的事情后却不胜唏嘘,道:“百年世交,如今却疏远至此。”

    “那倒不然,”张迈道:“我看出郑渭心里对咱们大唐还是有眷恋的,只是安居已久,下不了决心。”

    杨定国道:“不管怎么样,这次特使连取两城,声威大振,又带回了这么多的钱粮,往后我们心里也就更有底气了。如今三营将士,原来疲倦,不如且休息几日,再定去向。”

    张迈却道:“不,我休息一晚,明天就去怛罗斯。”

    诸将都感吃惊,郭师道却捻须道:“好主意!不过特使也疲倦了,不如这一番待我去。”

    张迈道:“其实我自己倒是不觉得累,还是我去吧。”来到这个世界后,经历了这么多场的生死历练,张迈的体魄是越来越雄壮了,虽然才经历了一场相当艰苦的行军,但屡胜之下,精神奕奕。

    郭师道亦不与他争先,便答应了,张迈道:“这次去,调用飞熊、豹韬、振武、广武、兴武五营,其它诸营留守灯下谷。”

    杨易双眉一挺,叫道:“为何不用我鹰扬营!”

    张迈道:“鹰扬营刚刚回来,需要休息。”

    杨易道:“我不累!”

    “你不累,可不代表全营将士都不累。”张迈道:“经过这么几次失利,回纥人一定加倍的谨慎,从他们这次逼近俱兰城时的动作已可见一斑。此次作战,仍然以迅疾轻骑为主,到了怛罗斯城下,可取则取,不可取则劫掠其近郊,不要纠缠。我出之后五日,由龙骧营守灯下谷,鹰扬、骁骑两营可再次出往下巴儿思、俱兰城,见机行事,肆虐一番就回来,城池攻不下无需强攻,攻下来了也无需死守,总之不要被敌人缠住。怛罗斯是坚城,我料塞坎纵然分兵外出也必有所准备,恐难一击而破,若是强行攻城而不克,被敌人窥破了我们的虚实,塞坎援军又到,里应外合,我军反而危险。咱们且再调戏塞坎一番,叫他疲于奔命,等塞坎累得心浮气躁,咱们再合兵一处,打他的软肋。”

    军事会议结束后,诸将分头行事,张迈对郭师道说:“郭老,我这次出去,那个预备兵营就且交给你了。”

    郭师道呵呵一笑,说:“刚才我已大略看了一眼,这些新丁体质还不错,只不过训练还不足。特使你就放心去吧,等你回来,老朽不敢说就将他们变成精兵,但一定会让他们行动更有法度。”

    张迈又叫来奚胜,让他带一队人马埋伏在通往灯上城的路上,若郑家有人来,“没有军队跟着,就带来灯下谷,若有军队跟着,马上回报。”

    回到钦差府已是晚上,走了这么长的路,开会又大耗脑力,真是人累,心也累,但和上次一样,进屋之后现屋里整理得井井有条,一摸水壶,温的,很是温馨,但却还是没见到郭汾,只是杨清和安盈盈过来帮他料理生活。

    “她还在生我的气么?”张迈问道。

    安盈盈要说时,杨清肘了她一下,反问道:“你问谁啊?”

    “还有谁。”张迈笑着,他见杨清调侃自己,便猜事情多半不坏。

    “我怎么知道你问谁。”

    “哎哟,嫂子,别吊我胃口了。”张迈说道:“我问的,还能有谁?”

    杨清道:“嗯,那人啊,确实很生气,还很伤心呢。”

    “伤心?”张迈有些急了道:“她伤心?”

    “是啊。”杨清道:“人家可是乌护第一美女,你收了人家的礼物,却到现在还没去看望人家一次,自然要伤心的。”

    张迈这才知道杨清还是在调侃自己,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忽然想起什么,叫道:“哎哟,难道汾儿生了我这么久的气,不是因为……不是因为我失口,而是因为那什么乌护第一美女的事情?好嫂子,你就别逗我了,跟我说吧。”

    杨清微笑道:“她生不生气,为什么生气,你干嘛不自己问去,却来问我?”

    张迈想想也是,吃过晚饭后,拿了从俱兰城缴获的一份战利品——一包绸料,顶着月光,来寻郭汾,杨清等听到消息,早就通知和郭汾同住的妇女都躲开了,要给小两口一个独处的机会,张迈手里拿着那包丝绸,心里琢磨着要怎么和郭汾说话,手抬起正要敲门,忽然背后哇哇几声大叫:“特使!特使!你在这里啊!”

    张迈一怔,回头见是唐仁孝、慕容旸、小石头、马小春、干猴子等一干龙骧营将士,他们望见张迈后就将他围了起来,叫嚷着:“特使!可找到你了!”

    虽然被打扰了好事,但对这些龙骧营的弟兄,他可生不起气来,只是问:“你们找我干什么?”说着望向唐仁孝。

    唐仁孝有些惭愧道:“特使,他们一定要来,我压他们不住……”

    小石头已经怒冲冲地道:“特使,我们听说你明天要出谷去打仗,对吗?”

    “那又怎么样?”张迈笑道:“我要去哪里打仗,还要你来批准不成?”

    小石头叫道:“你要去打仗,那你要带谁去打仗?”

    张迈笑道:“这个不用跟你说。”

    小石头叫道:“有我们的份没?”

    张迈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刚才唐仁孝去传令,告诉龙骧营将士接下来七日尽情休息,小石头等便要来找张迈玩儿,唐仁孝拦住说特使明天还要出征,不许他们来骚扰,众兵将一听张迈要出去打仗却不带着自己都不干了,连夜跑来找他,这时张迈道:“不是我不带着你们,是龙骧营连番作战,个个都疲累了,所以要让你们休息休息。”

    小石头等大是不满:“我们要休息,那你为什么不休息?”

    张迈道:“我是将,你们是兵,怎么相同呢?我睡一觉,明天就恢复力气了。”

    小石头伸出手臂鼓起肌肉,大石头拍拍胸膛,干猴子摩拳擦掌,个个道:“我们不用休息,现在也能打仗了。”

    张迈笑道:“你们不用休息,可不见得别人也不用。好吧好吧,你们两火这次我就带着,其他人……”

    这次来的却不止张迈的两个近卫火,跟着来的其他几个将领也纷纷叫嚷了起来:“不行!不行!特使你不能厚此薄彼!”

    个个叫嚷着,不肯退后。

    这时张迈若拿出特使的威严来,也能压得他们不敢再说,但他对龙骧营除了有一份“严厉”之外,更有一份“亲密”,张迈在龙骧营也早过了得立威取信的阶段,因此等闲不愿意乱用威压,寻思着:“本来担心龙骧营屡战疲倦,士气低落,现在看来却是人心可用。”便有些心动了,他和这些将士出生入死,出征打仗不带着他们心中也不踏实,却故意退了一步道:“别嚷得这么大声,也就你们几个不累,全营六百人,难道人人都不累么?”

    小石头等叫道:“特使,你自己到营里走走,看大家是愿意窝在这里无所事事,还是愿意跟特使一起去打仗!”

    众人都道:“对,对!”

    张迈道:“好,那我就去问问,不过只要有一个人不大愿意跟我出,便全营都得留下。”

    这可是一个颇为苛刻的前提,但众兵将却充满自信,都道:“随特使去问!我们保证一个不愿意的人都没有。”便拥着张迈往龙骧营驻扎的地方走去。

    张迈本是来找郭汾的,被小石头等一打岔,便一心都想着军伍的事情了,走出了十几步,才又想起郭汾的事情来,那包丝绸还在怀里呢,回头望了一望,想转身,前后左右却都是龙骧营的弟兄,张迈心想:“这会要回头,这帮小子非笑我重色轻友不可。有他们在,我也不好和汾儿说话。嗯,且先到营里去一趟,再回来找汾儿。”

    他们离开后,杨清和安盈盈从暗处走出来,安盈盈顿脚骂道:“这些粗鲁汉子,做事也不会挑时辰,就是迟半个时辰来,会死人么!”

    门呀的一声开了一条缝隙,露出郭汾那张有些瘦削的脸蛋来,杨清瞧见她轻轻咬着嘴唇,眼神中带着那种希望忽然落空的难过,她也是女人,想起刚才见到郭洛之前的心情,想想自己扑到征战归来的丈夫的怀里时的那种心花怒放,再想要是郭洛到了门口却忽然转身走了,那自己可不知得多难过,说道:“汾儿放心,我这就去追他回来。”

    郭汾忙拉住了她道:“别,嫂子,眼下咱们唐军的形势似安实危,男儿当以大事为重!我知道他的心意就好,我等得的。你千万别去,免得扰乱了他的心境。”

第三十章 疲敌奔命之二

    张迈来到龙骧营中,将兵都已聚集,见到张迈,纷纷请愿,希望出击,张迈道:“大伙儿从昭山跟我到这里,之后又出击下巴儿思,数次接战,又从俱兰城数百里辗转回到灯下谷,眼看如今大部分人都累得慌了。我想还是且休息休息,等养足了力气。”

    底下龙骧营的将士却都叫到:“我们不愿休息,愿随特使出谷杀敌!”

    张迈听了欢喜,下到每一个队去,见所有人都精神甚旺,个个见到了他都声音洪亮地请战,张迈便知道这的确是龙骧营将士们的真心,而不是部分将领的冒言,这天晚上他便呆在了龙骧营,与众将士同起卧。

    第二天一大早,张迈便来见郭师道,将昨晚的情况说了,认为龙骧营士气正旺,可以再出一趟征:“等回来再休息吧。”

    郭洛也在旁边帮忙请战,郭师道也就允许了,以龙骧营代替飞熊营,继续做这次出征的主营。

    这时豹韬以及振武、兴武、广武四营都已准备妥当,张迈传下改主营的号令,龙骧全军欢呼如雷,郭洛下令集结,只一盏茶时间便全体集合,便是郭师庸、杨定邦,见龙骧营有这么迅捷的行动力也都暗暗点头,杨定邦心道:“我豹韬营的训练或比龙骧营更足一些,但说到军心士气,那却有所不及了。”

    因这次预计只是一次骚扰战,不会是长时间的出征,所以大都护府便不安排军民相送,五营趁着中午未到,开出谷口,一千八百人或骑马或骑骆驼,乃是清一色的轻骑。

    刘岸以游击军司马的身份随行,带着丁寒山等在前引路。

    灯下谷位于怛罗斯北面,从直线距离来说也不远,但现实的道路不是地图上的直线,是不能看着司南盘就笔直往南走的,这中间有着戈壁的阻隔,还可能存在流沙陷阱,在刘岸的概念中,没探索过的道路大军不可轻易涉足。他往怛罗斯的走法是——先向西南找到怛罗斯河的干涸处,然后溯流而往东南,就可抵达怛罗斯。

    “这才是最妥当的走法。”刘岸说。

    这半个多月里回纥人四出侦探,但沙漠何其广袤,便是出动上万骑兵也未必能够对碎叶沙漠展开地毯式的搜索,若没有确切的情报,哪里找得到唐军的踪影?

    眼看有半个月没“唐寇”消息了,但回纥的兵将却不敢倦怠,下巴儿思和俱兰城两战是将他们给打痛了。

    就在这时,龙骧营忽然出现在怛罗斯附近。怛罗斯是回纥的西部重镇,城中人口众多,民风又剽悍,自听说下巴儿思遇袭、俱兰城沦陷,塞坎马上下达征兵令,在短短三日之内征调了三千多民兵,半数素质较好的直接入伍,半数作为民兵协防,塞坎自己率领四千五百骑兵开赴俱兰城,留副手曼苏尔守城。

    这日黄昏,怛罗斯城北十里哨岗上的士兵正打哈欠,忽然北边刮起一阵大风,吹得沙尘蔽野,尘埃渐稀,隐隐的便瞧见有骑兵开来,他定了定神,推了一下正打瞌睡的伙伴:“喂,那是海市蜃楼吗?”

    “海市蜃楼?”

    他的伙伴睁开眼睛,抹了眼屎,定眼看了一下,猛地跳起:“什么海市蜃楼!是敌袭!敌袭!”

    “是萨曼?还是唐寇?”

    “从北边来的,应该是唐寇!”

    警戒的号角吹响了,城门迅闭上,然而城外还有不少没来得及撤入的牧人。

    正面袭来的正是龙骧营,只有六百多人,曼苏尔登城一望,见来犯的兵马不多,便要领兵出城截击,但他的副手哈伦道:“将军,小心是唐寇有诡计!听说这次巴加就是中计出城,结果他打了败仗,不但人死了,俱兰城也丢了。还有马斯乌德,多厉害的人物!听说也惨死得不明不白。”

    唐军在碎叶河以北的所作所为,普通民众或者干脆没听说,或者知之而不详,这些高级将领却是知道的。

    曼苏尔却是个不肯轻易退缩的勇士,他说:“我也不走远,你让瞭望士兵盯紧了,如果现出了状况,你就吹响短促的军号,我就回城。”便带着一千名骑兵出城御敌。

    直冲过来的正是龙骧营,他们正在城外驱赶牛羊,阻拦牧人回城,见曼苏尔出城,张迈反而引兵稍退,曼苏尔见他们来了又要走,形势有异,就不敢冲得太急,只是缓缓逼近,看看两军就要接近,忽然城内响起了短促的号角,曼苏尔暗叫:“不好!唐寇果然有诡计!”赶紧回撤,这一来马头掉转得有些急忙,将士们听得号角催他们回城也有些慌张,队伍略显得乱了。

    “给我冲!”张迈挥舞着马鞭大叫道:“可别回去后让飞熊营说我们占着茅坑不拉屎!”他说了句很粗俗的话,却激得全营将士无不奋勇,叫道:“冲!冲!冲他个稀巴烂!”

    特使都亲自上阵,谁不奋勇?

    这次出征的机会是龙骧营全体将士一起争取来的,若是没点战绩回去,岂不要被人笑话?

    “冲啊冲啊冲啊!”

    快马挺进之下,龙骧营的最前锋咬住了回纥军的后队。

    “杀啊杀啊杀啊!”

    后面冲上来的人马已将落后的一百多名骑兵围住,而冲在最前面的百余骑还紧紧追着曼苏尔不放,直追到城墙底下,哈伦派弓箭手射箭掩护,张迈才勒马而回,掉头与郭洛围歼那一百六十多名被拖住了的骑兵。

    曼苏尔不敢回援,直奔入城,然后便关上城门,上了城头问:“怎么了?为何吹号角吹得这么急?”

    哈伦指着远处道:“你看。”

    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曼苏尔见到了远处又出现了一支骆驼兵——那是郭师庸的部队了,这队骆驼兵每一个后面都拖着柴草,一字排开从来,后面烟尘滚滚,都搞不清楚有多少人马。

    哈伦又指着另外一个方向:“你看,你看!”

    原来龙骧营是正面攻击,其它四营却分队迂回,成包抄之势。

    “嗐!差点又中了他们的诡计!这伙唐寇当真狡猾!怪不得连马斯乌德都栽在他们的手里。”

    然而他这么一退,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唐军将滞留在外面的回纥士兵歼个干净。龙骧营的将士没逮住敌军主力,便把气全撒在这些回纥身上,刀砍起来一个比一个狠,直到最后有人大叫投降了也收不住手。

    曼苏尔在城头看得心里毛:“这帮唐寇不止狡猾,而且凶悍得可怕!”一边严密防守,一边派人从南边出城,迂回而东向俱兰城报讯。

    “真是倒霉,这帮唐寇不是在俱兰城那边吗?怎么跑到怛罗斯来了。哼,回头塞坎回来,非给我脸色看不可!”

    “那有什么办法呢,这帮唐寇啊,连博格拉汗都拿他们没办法。都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哈伦说。

    曼苏尔道:“那你就不知道了,这些唐寇一直都有的,只是以前只是小打小闹,没这么猖狂,所以很多人不知道。再说他们一直都是在疏勒山区和碎叶河北岸活动,就算胆子大些也就是冲到八剌沙衮附近,可从未跑到怛罗斯这边来。听说当日阿尔斯兰大汗最宠爱的外甥泰凯什正在情理一帮不听话的奴隶,那群唐寇忽然不知冲哪里冲出来,竟把泰凯什给杀了。阿尔斯兰大汗知道这个消息时正在巴林库尔(夷播海)一带游猎,勃然大怒,马上下令要跟在他身边的马斯乌德还有我们的博格拉汗去将这伙唐寇给剿干净了。结果没想到,唐寇非但没剿掉,还越闹越凶!马斯乌德连命都丢了。”

    怛罗斯已是回纥与萨曼王朝的边境,二十余年间战事频起,刀兵往来,郊外本有一些灌溉农田,这时也大多长成了草,虽然回纥对萨曼是攻击的时候多、防守的时候少,但喀喇汗王朝以游牧起家,对农业并不重视,近郊农村几乎已完全荒废,张迈能掠到的便只有牲畜。

    入夜之后,龙骧营带着牲畜俘虏退去,郭师庸和杨定邦又轮番上前,二更假装冲击,三更假装攻城,把城内军民都扰得睡不好觉。

    第一天如此,第二天又如此。

    如此过了三日,曼苏尔忍耐不住,道:“这些唐寇,兵力好像也没那么多。”

    唐军究竟有多少兵力,奇袭的时候还可以炫人耳目,但攻城之际却肯定要露底。攻城是个人海活儿,除非是武器上有压倒性的优势,否则攻击方总得投入比防守方多得多的兵力,而这时城外唐军的实际兵力却比城内回纥守军还少。回纥人之所以被吓住,那是从懵懂无知转为对唐军的猜惧,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外一个极端。

    但是等曼苏尔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准备出城再战时,那帮“唐寇”却又忽然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第三十一章 家畜之安

    第三十一章家畜之安

    “四镇富精锐,摧锋皆绝伦。还闻献士卒,足以静风尘。老马夜知道,苍鹰饥着人。临危经久战,用急始如神……”

    张迈与龙骧营将士一起,唱着慷慨的歌,赶着成群的羊,走在回灯下谷的归路。龙骧营中也有部分胡族血统出身的人,汉语还说的结结巴巴,但却已经学会了几大唐豪歌,唱起来毫无窒滞。郭师庸自率三武营断后并消灭种种痕迹。

    龙骧营连战皆捷,士气大振,之前训练时的种种辛苦,似乎也得到了回报。

    回到灯下谷,已有人等候在谷口,却不是郭汾而是郭太行,张迈不免微有失望。

    但见郭太行迫不及待地带人清点战利品,张迈叫道:“给我留下一百五十头羊,今晚我要犒劳有功将士!”

    “一百五十头羊!”郭太行叫道:“特使你这次出去就抢到了这点东西,就是全部入库也于事无大补,你还要扣起一百五十头来?”

    张迈笑道:“我不管有补无补,大补小补。总之东西你给我留下!”带了几个月的兵,他和龙骧营的将士间渐渐已产生了感情,慢慢地理解到严肃的影视作品中那些将军们为何要对自己的下属偏心护短了——平时不对他们好,危急时谁跟着你拼命啊!

    这时张迈开口要东西,郭太行不肯,龙骧全营上下就都鼓噪了起来,郭太行无奈,道:“一百五十头羊实在不行,五十头吧。”

    “五十头?那顶个屁!我们有六百人,平均十人还分不到一头呢!肚子都填不饱!”

    郭太行道:“我拨些面食给你们补上。”

    “不行!”

    “那……我再给你们二十坛酒。”

    “二十坛?太少。”

    “三十坛,不能再多了!特使你也该知道咱们现在的处境!”

    “嗯,四十坛!”

    “三十五坛。”

    “好,成交!”

    当晚张迈就办了个篝火羊肉宴,围拢了论功,给所有有功的将士吃肉,两手空空的吃面,杀得敌人、拿得俘虏的赏酒。

    张迈一手拿着酒,一手拿着肉,在将士中间一个个地劝吃劝喝,对全营最瘦的干猴子说:“猴子,你可得吃多些,老这么瘦,让鹰扬营的人瞧见,人家要说我刻薄你们啊!”

    旁边的人都笑了起来,干猴子脱了上衣叫道:“我哪里瘦了?我很胖了!看看,看看!”他的小腹还是一片平坦,众人都笑,干猴子大叫:“你们不要笑啊,过来摸摸!以前我可是皮包骨头,现在皮底下有一层薄肉了!”众人就笑得更厉害了。

    小石头功劳最大,他打仗时用上抛索套的绝技,套上了一个回纥人的百夫长硬拖了下来,之后又将一个回纥骑兵砍翻,又拿到了一个俘虏,唐军此次的杀敌俘敌的数量加在一起不过一百六十二人,小石头一人就占了三个,张迈上前骂道:“你小子知道杀人,却不懂得女人,本来我回到灯下谷是肯定有人帮忙暖脚的,结果就因为你乱说话,害得你老大我窝火了快一个月了!看我今晚不灌死你!”

    小石头喜欢喝酒,却没机会历练,酒量不很行,被灌了两口就呛,拼命挣扎,马小春等冲上来有的抓手有的抓脚,不让他躲避,硬生生灌了半坛子酒下去,小伙子整个人醉掉了,失了神志,脱得赤条条的在人群里、篝火旁乱跳,大叫:“我要肉乎乎的白啊,我要肉乎乎的白……”把命根子甩得一荡一荡的。

    数百人见他这副丑态一起大笑,张迈大怒:“你小子还敢说!”

    大石头等已冲了上来,叫道:“老大,轮到你了!”也是有人捉手有人捉脚,灌得比灌小石头还凶。

    全营将士彻夜狂欢,只有二十几个吃面的脸红耳赤,躲在角落里,羞愧得不行,郭洛走过来叫道:“下次再有仗打时,可要想想今夜的窘迫!”

    一个将士愤愤道:“老子下次要再空手,就不回来了,自己在战场上自己抹脖子算了!”

    安西唐军物资紧张,平时都得数米下锅,龙骧营完成任务归来才有酒肉吃,豹韬、三武四营因杨定邦郭师庸顾全大局,没有厚起脸皮去争取,便只是没人吃一碗有着块羊肉的面,飞熊营就只能干看着,还得给他们守夜。当晚龙骧营上下醉得七横八纵,连张迈也不省人事。

    第二日醒来头痛欲裂,却现自己躺在草席上,身上还盖了条毯子,还隐隐闻到一股馨香,猛地甩了一下脑袋,才现有一条人影闪了出去,急忙冲到门边,那人却不见了。

    “是不是汾儿呢?”正想叫人来问,便听谷外传来消息——

    “骁骑营、鹰扬营也回来了!”

    过了一会,郭汴跑来:“迈哥哥,我爹请你过去。”

    大都护军帐里,郭杨二老以及诸营校尉都已经齐聚,张迈见杨易一脸不痛快,问道:“怎么,没抢到东西?”

    “东西?屁!”杨易道:“我们听说有大部队从俱兰城里开出往怛罗斯方向赶去,便猜塞坎回援去了,塞坎军容严整,安叔说中途截击不会有好处,便放了他们过去,等了一日才忽然冲近俱兰城,可惜这次他们防范得严了,没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也没夺到城门。俱兰城的软蛋们被我们吓怕了,没胆子,不敢出城,只是躲在里面头都不冒一下。我本来想攻城的,但安叔却不肯!只是在城外兜了一圈就走了。那城外也没什么东西。”俱兰城不久前才被唐军洗劫过一次,别说城外,城内值得抢的东西也不多了。

    安守敬道:“攻城,攻什么城!当日马斯乌德带着两三千人也拿不下新碎叶,这俱兰城可比新碎叶还大,里头我看也有千来人,咱们一千人都不到的队伍,攻什么城!”

    “总之平安回来了就好。”郭师道说,“这次让你们出去,也就扰乱一下对方,就算已达到了目的。”

    张迈笑着问杨易:“所以你们这次就什么都没带回来?”

    “那倒不是,我带了个人回来,就不知道你想不想见。”

    “谁?”

    “还有谁,那个阿齐木呗。”

    “阿齐木?郑渭?”

    张迈真没想到,短短半个多月间,郑渭会有那么大的变化。

    初次见面时他还是个公子哥儿,虽面临唐军的刀剑,杨易的威吓,也保持着俱兰城富应有的风范,但现在却是满脸的风尘之色,脸颊、脖子上都是擦破的疤痕,身上的衣服也多有破损,里面的衣服有如奴隶所穿,外面的一领显然是后来才披上去的,而且整个人看起来颓丧萎靡,一双眼珠子全无神采,甚至不大敢与人对视,似乎心中藏有一件羞耻之事怕被人知道一般。陪他一起来的老家人郑豪、他的弟弟郑汉都呆在外面。

    郭师道早从那里听说过郑渭的身份,郭杨鲁郑四家百年之前曾是同袍战友,郑家与新碎叶城暗中又联系不断,郭师道自是把郑渭当作了世侄,这时见到他这副样子惊道:“阿易,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待郑世兄!”

    杨易叫道:“郭伯伯,你别误会,我可没虐待他,是塞坎干的——我刚见到他的时候,他比现在才惨呢。”

    张迈忍不住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杨易对郑渭没什么好感,幸灾乐祸地笑道:“那日塞坎的军民过去后不久,我们便见郑家的老家人郑豪骑着一匹骆驼往灯上城的方向赶,我便将他截住,他见到了我急忙求救,原来那日我们后脚离开俱兰城,塞坎前脚就迈了进来,因摸不到我们的影子,恼羞成怒,这时不知谁告了密,说我们进城时有商户和我们暗通款曲,塞坎一查,果然还真搜到了不少咱们开出的‘借条’,塞坎一怒之下,就把所有‘借’过我们东西的商户都抓了起来。郑小子人聪明,提前将借条还有种种证据都毁了,可惜啊,人家回纥要找他麻烦时,哪里管什么证据不证据。所以啊,他们郑家也就跟着遭殃了。”

    郑渭一直不说话,听到这里怒道:“你,你……”胸中似有无穷的痛苦与愤怒,却说不出话来。

    张迈也听得愕然,当初他开出那“借条”,一来是走个形式,二来嘛,他也预备着往后唐军要达了是真准备还这笔钱,建立信用,没想到却给这些商户惹来了无妄之灾。

    杨易继续道:“别的商户,塞坎还只是怀疑,偏偏郑家有个外管家叫蒙由的却背叛了家主,竟然将我们与郑小子几次接触的事情都告诉了塞坎,那个蒙由还不知如何,还偷看到了迈哥将地图交给郑小子的情景。”

    军帐中所有人都忍不住哦了一声,心想这对郑家来说只怕是件不小的祸事,都想知道郑渭如何处理,却见杨易说到这里脸色转和,继续道:“不过这郑小子也有点好处的,塞坎对他威逼利诱,甚至拉出了他的家人来作威胁,他居然还是扛住了,咱们驻扎点的事情他半点也不泄露,还觑了个机会把迈哥给他的那张地图给烧了。”

    他这几句话说的轻描淡写,郭师道等都知道当时的情况一定十分的凶险残忍,而郑渭竟能忍下来没出卖唐军,他对唐军的这份情义,已足以让帐中所有人为之感动。

    杨易继续道:“当时郑家上下,只有一位最忠心的老家人郑豪……”他往门外一指:“逃了出来,他逃到城外后躲了一天,辗转听说他走了之后郑府的变故后,便逃入沙漠。因之前郑小子……”杨定国喝道:“什么郑小子!”杨易吐了吐舌头,改口道:“因为郑……郑渭兄先前将灯上城的事情告诉过郑豪大叔,所以郑豪大叔脱身之后在城外,来给我们报信。我本来要去俱兰城,知道这件事以后更是快马加鞭,赶去救人。塞坎把那些搜到借条的商户抓起来后,男的拷打,没打死的就到城内城外做苦工,我们见到他的时候,”杨易一指郑渭:“他家在俱兰城的产业已经被塞坎和蒙由瓜分了,一家子的男丁和十几户被塞坎贬成苦工的破产商家,正被一队回纥士兵押着,在城外做苦工运柴草呢,我望见之后冲了过去将他们都救了出来,但他们家的女眷便找不到了,听说都充到军中去做……做那个……嘿嘿。”杨易说到这里,见郑渭脸色越来越难看,就没讲下去了。

    诸将便猜是军妓之类,脸上都有不忍之色,张迈和郭师道都不禁站起身来,向郑渭道谢。

    郑渭斜着头,冷冷道:“一份假地图而已,我就算出卖了你们,也损不了你们分毫,谢什么谢!有什么好谢!”他既到了谷中,自已知道张迈当日的言语有诈。

    张迈急忙道歉,道:“用假地图,毕竟是防人之心不可无,若你我易地而处,你当时会怎么做?但灯上城那边我却派了一队人马在彼处,郑兄若到了灯上城,我们的人马上就会接应过来。”

    郭师道也道:“特使说的是,地图是假,情义却是真的。”

    郑渭是对儒家、佛教、天方各家经典都曾通读的人,文化修养与性情涵养均佳,这时却忍不住跳了起来,完全失态地捉住了张迈的衣领怒道:“情义是真?真个屁!我告诉你,你对我没什么情义,我对你也没什么情义!你们这些人,别装出一副可怜我的脸孔,我不需要!是!我妻子也被捉去了,怎么样,你脸上装着可怜,其实心里很得意了,因为我当初没听你的话,是吧!觉得我好笑!对吧!”

    众人赶紧上前来拦,张迈见他脸色狰狞,也体会到他的痛苦,道:“我没这意思!我没这意思!生了这样的事情,大家都不想的。”

    郑渭呸一声吐了张迈一脸的口水,怒道:“不想?不想?什么叫不想?都是你们,都是你们!我们郑家在俱兰城过着好好的日子,若不是你们无端端冒出来,我会落到今天这地步!”

    口水喷了张迈一脸,他却也不擦拭,这时两人的眼睛相距不到一寸,张迈眸子一点也不回避,沉声道:“我早和你说过,刀握在别人手里是不行的!自大唐退出西域,这里已成胡虏之地,诸胡贵,唐民贱!你就算改掉了汉姓,在回纥人眼里仍然是比昭武、波斯等族都不如的第三等人!你就算积聚了再多的财富,也只是人家砧板上的鱼肉,圈栏里的家畜,分别只是看人家什么时候找个理由来割而已,运气好的话就苟且一生,运气不好的话,就是你现在这个样子了。除非我大唐国威重振,否则这种命运是不可能改变的。”

    郑渭全身一震,手不由自主地松开了,踉跄退到门边,蹲了下来,掩住了脸,眼泪鼻涕从手缝中流了出来:“我本来以为,回纥会慢慢变得好的,他们的立国者卡迪尔大汗曾颁布了律法,说会像唐太宗天可汗一样对治下诸族一视同仁,博格拉汗占据怛罗斯和俱兰城时,也跟我们许诺说会按照大食已行的天方律法办事……”说着说着忽然嚎啕起来:“原来都是狗屁,狗屁啊!”

    其实在塞坎看来,女人类于货物,在他的观念中夺走雅丽丝也只是夺走郑家的一件珍品,那仍然是敲打之折磨之警戒之的意思,他认为并不算做绝,但郑渭心里的感受却完全不是如此,这一刻,那个优雅从容、博学多才、纵横商场、独当一面的凯里木·本·阿卜杜勒·阿齐木不见了,蹲在门边哭泣的只是一个虚弱到了极点的可怜男人。他弟弟郑汉在外面听到哭声,走过来叫道:“哥哥……”却也跟着哭了起来。

    郭师道长长叹了一口气,其他人也都不知该如何劝他,许久许久,张迈问:“那你现在想怎么办?”

    郑渭哽咽着不能说话,杨易冷笑道:“算了,迈哥,别理他了,这种窝囊废,见多了都心烦。”郑渭猛地抬头:“你说什么!你说谁是窝囊废!”

    杨易冷冷道:“你在俱兰城不是神气得很么?却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出了事只会哭,你不是窝囊废是什么?”

    郑渭咬牙切齿,咬得嘴角淌下血来,也不知咬破的是牙龈还是嘴唇,猛地道:“我不是窝囊废……我不是窝囊废……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第三十二章 圣战者

    听郑渭大叫:“我要报仇!”

    张迈道:“好,我们帮你!”

    郭师庸眉头一皱,手肘撞了杨定邦一下,杨定邦道:“特使,你身份特殊,请慎言。”他是提醒张迈:以你现在的身份,一句话说出来就可能会影响到唐军全体的动向。

    “慎什么言!”杨易冷笑道:“不是说咱们郭杨鲁郑是什么百年世交吗?现在百年世交遭了这么大的屈辱,而他受这屈辱咱们也有责任,不帮忙说得过去吗?”他本来一直和郑渭抬杠,张迈也没想到第一个站出来帮郑渭说话的也是他。

    杨定邦瞪了侄子一眼,保持心平气和地道:“特使,咱们如今正谋划着东归,此举关系到万余人的性命,横生枝节,恐有不妥——还是大事为重啊。”

    郭洛却道:“不然,我们自从新碎叶出,一路艰苦经营至今,要兵,兵不过三千,要粮,粮仅支数月,前有虎狼警戒之敌,后无尺寸可退之土。最近虽然接连取胜,但接下来的路却根本就不知道怎么走——我们连塞坎的主力都不敢去碰呢!咱们并不是靠利禄结合起来的队伍啊,而是靠情义,靠对大唐的爱和对胡虏的恨,这些是我们共有的东西,也是我们最该保护的东西,它让我们身上有了一股回纥人没有的气势,但要是为了一时之利害而罔顾情义,没了气势,我们还有什么优势可言?我们还拿什么来凝聚人心?这路怕也走不远了!”

    郭师庸道:“道理是这么说,可不管报仇也好,还是办别的事情也罢,都得量力而行。”

    张迈道:“量力而行?要是量力而行的话,咱们就该听安六叔的,去找一个胡人捉不到的偏僻河谷躲起来,或者去向回纥人俯称臣。再说,东归之事和帮郑家报仇,这两件事情未必矛盾。”

    郭师庸听张迈也这么说,也就不反对了,只是请张迈说出一个具体的计谋来,即既能报仇,又不影响东归,张迈却沉吟了起来。

    正如郭洛所说,安西唐军最近虽然接连取胜,但接下来的道路却很艰难,大方向虽定,但在眼前的歧途中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走了,这就像棋盘对弈,唐军趁着回纥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吃掉了对方几个卒子,可惜实力和对方实在差得太远,回纥人丢了几支部队,死了几千兵马根本就没伤到筋骨,而唐军这边只要一个不慎,随时就会沦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甚至就目前的情况来说,唐军表面上威风八面,其实已经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当中——俱兰城已经刮不到什么油水了,塞坎既已回去,怛罗斯也不就能轻易去犯险,若要突过怛罗斯、俱兰城一线,现在多半也能办到了,但是越过去之后呢?唐军将在那片不熟悉的土地上面临什么样的挑战?一切都因为不可知而充满了危险的变数。

    至于说要去攻打怛罗斯找塞坎报仇,这里头却还有几个难关。

    屋内静了下来,再也无人话,只有郑渭冷着眼睛看众人的反应,这个青年似乎正在走出人生最大的低谷,又开始恢复平素的沉着与冷静。

    “今天的事,就先到这里吧,这是件大事,也不急在一时。洛儿,你先送郑世兄去休息。阿易,守敬,你们鹰扬营骁骑营才回来,想必也还有些事务要料理。”做最后散场语的,是郭师道。

    散会之后,张迈脑子里便只是想着会上的争论,在屋里来回踱步,也不知是否受昨夜酒精的影响,想到深处脑袋就痛。入夜之后精神恢复了过来,决定再找郑渭谈谈。

    几年前萨图克攻陷怛罗斯,郑家还留在俱兰城来不及撤走的主要成员就只有郑渭郑汉兄弟,郑渭的新婚妻子以及内外两个管家,以及一些走不动的老家人。这次出事,胡管家蒙由先一步跑去告密,结果塞坎便将阿齐木家在俱兰城的部分不动产赏了许多给他,郑家女眷的下场自不待言,男仆亦多星散,只剩下郑豪还跟在身边,杨易说是将他们家“一股脑”接来,其实也只三人而已。

    张迈走进特意安排给他们的屋子里,见郑渭正艰难地吞咽着那比窝窝头还难吃的干粮,郑豪甚通人情世故,便带了郑汉出去,郑渭道:“你来干什么,趁着我家破人亡,要说服我加入你们么?”

    张迈道:“我在你心里就这么坏么?如果你要加入,我们自然欢迎,但你要实在不肯跟着我们受苦,等这边的事情了结,我当设法派人送你去康居城,我们军中也有不少能人,大部队要跨国越界的不容易,但只送一个人的话,应该还有可能办到。”

    郑渭听了这话,脸色稍稍和缓,道:“我跟你说,虽然我现在处境很糟糕,但我仍然不会跟你们走的,因为你们无论是要建国,还是要东归,都不可能成功的。我不会去做一件根本就不可能成功的事情。”

    张迈这次带了一壶酒来,递到郑渭面前:“要不要喝点,醉上一场,醒来就什么都忘了,心里好受些。”

    郑渭推开了酒瓶:“我不喝酒,从现在起我要让脑子清醒着,我也不想忘记什么,心里难受就难受着,至少让我不懈怠。”

    “那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没有?”这个问题张迈是第二次问了。

    “什么打算?”这一回郑渭回答得十分干脆:“当然是报仇!”

    “报仇?你……你打算怎么办报仇?”

    西域民风彪悍,郑渭虽不文弱,但和郭洛杨易相比毕竟只是个书生式的商人,如今又沦落到这等田地,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张迈真不知他打算怎么报仇,或者,这只是他的一股冲动,而非计划。

    然而张迈错了。

    “我自然有我的主张!怛罗斯这一带,形势错综复杂,回纥的大汗阿尔斯兰对他弟弟萨图克又要利用,又要打压,萨图克对阿尔斯兰是什么态度,那是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他又勾结了圣战者,拼命想讨好他们,可又想侵入萨曼王朝掠夺财富。萨曼王朝的奈斯尔二世极度讨厌侵略成性的萨图克,暂时却又不想和他起冲突,只是希望他把矛头转向东方的于阗,对那些圣战者更是又爱又恨——这一些,才是真正有实力的人,塞坎不过是这些人中间的一颗棋子。我手中虽没什么力量,但只要能巧借形势,未必整不死他。至于蒙由,哼,这个杂碎我也不会放过他的!”

    张迈心想你对这一带的军政形势倒是清楚得很,可惜手中没有强大的力量,只怕有再好的计谋也没用。

    回纥的大汗阿尔斯兰、副汗萨图克,这两个人张迈是知道的,奈斯尔二世是萨曼王朝当代的君主,这个也听郭师道提起过,可是,“圣战者是什么?”

    郑渭瞪了他一眼:“你不知道圣战者?”

    张迈显得有些茫然,郑渭仿佛觉得不可思议:“你连圣战者都不知道,情报这么缺乏,居然有胆带着几千人来闯俱兰城怛罗斯,还说要东归长安,我以为你是通盘计划好了才行动的。”

    “情报,唉,我们缩在新碎叶那边,地方又远又穷又闭塞,哪能如你们这般消息灵通。”张迈苦笑道。安西唐军如今的情报探索范围,基本是东至碎叶河下游、南至下巴儿思,再过去就出郭师道等人的能力极限了。就算得到些情报也是道听途说,不够确切,哪像郑家,长居此地数十年,商通四方,对各派势力的微妙关系自然有极其精准的把握。

    郑渭摇了摇头:“你没有通盘计划,居然就敢出,真不知道郭叔叔是怎么想的,居然会跟着你胡闹。”

    他素来习惯于“谋定而后动”,因此也就认为别人也必如是。一时却没想到安西唐军不是不想计划周全,而是被逼到了绝境,不得不起而行险。以郭师道和张迈还在碎叶河北时所掌握的力量、情报和物资来说,根本就不可能制定出什么既能打开局面又有十足把握的“通盘计划”,由于粮食吃紧,甚至连耽搁的时间都没有。

    张迈这时笑了笑说:“我跟你说过了,因为唐军上下都相信我们能成功,所以我们就一定能成功的!这不,到现在为止我们都一路赢了过来,而且仗越打越顺手,物资越打越多,军队也越打越强大!”

    郑渭对他这种盲目乐观偏偏又还节节取胜显得十分无力:“你们要真没有通盘计划,那我看也就是瞎猫碰到死耗子罢了。”

    “你是要说我们运气好吧,可我跟你讲,运气也是实力之一啊!”

    郑渭无语了,不过他也知道张迈的话没错,古往今来那些能成就大事业的人,在关键时刻确实都拥有过人的运气。

    “别说这个了,跟我谈谈圣战者是什么。”张迈催促着他,他直觉地觉得,这个情报或许会有重大作用。

    郑渭道:“你虽是从长安来,但总应该知道天方教吧?”他这时还没听过“张特使一家代代西行”的故事,还以为张迈是直接从长安来的使者呢。

    “嗯,知道啊。”这怎么可能不知道,从兰州出一直到中亚,迢迢万里几乎都已经成了天方教的地盘了,张迈一路游玩过来,越往西,就越觉得自己不像在中国。行政上还属中央管辖,但在文化上就觉得完全是两码事。

    “这些圣战者,是大食帝国里头一批相当极端的人,他们认为自己存在的最高意义,就是要将天方教推行到全世界,让整个世界所有人都信仰他们的真神,为此甚至不惜动战争,因为他们认为那是最有效的手段。大食帝国分裂以后,作为大食帝国的一个割据王朝,这批人在萨曼境内也仍然存在。这些人都是昏了头的,不可以常理度之。奈斯尔二世和他的重臣贾伊罕尼、巴勒阿米等虽然也都信仰天方教,虽然也要利用这支力量,可因为这帮人和萨图克走得太近,所以对这批人采取的是容忍、羁縻、安抚同时又防范的态度。”

    可这样有着宗教狂热的人,通常来说都具有极强的战斗力和破坏力。

    他这么一解释,张迈就完全明白了:“可是这些圣战者,和萨图克又有什么关系呢?”

    “萨图克已经改信天方教了啊——他是回纥汗族里头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改信了天方教的成员。而且圣战者和萨图克之间有个密约,会尽全力支持萨图克……唉,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密约了,回纥与萨曼消息灵通的明眼人大概都看出来了。萨图克自攻陷了怛罗斯以后,很快就开始保护天方教在怛罗斯的地位,同时又在他控制的疏勒也推广天方教,甚至不惜为此而压迫佛教徒、祆教教徒、明教教徒,他的这些举动,我估计连大汗阿尔斯兰都洞若观火了。”

    这个地区各派势力的军事、政治关系,张迈心中是越来越明晰了,郑渭的这一番言语,可不是靠安九用刑能逼出来的。

    “圣战者们支持萨图克,那么萨图克又能给他们什么呢?”

    张迈很明白,这些军政大事乃至号称神圣的宗教,也都是讲究对等交换的。

    “还能给他们什么啊,”郑渭冷笑道:“当然是萨图克当了大汗以后,下令让包括回纥人在内、治下所有民族全部信仰天方教啦!”

    张迈心头一阵狂震!

    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是他!是他!原来就是他!这个博格拉汗,果然是个大人物啊!是个我听说过的大人物!就是那个下令让2o万帐游牧民族同时改信天方教,让中国整个大西北都变成绿色的‘古代君主’!”

    ————————

    注:在古代,汉人计算人口常用户为单位,与之对应,胡人则常用“帐”,都是一个家庭的单位。

第三十三章 绿化肇端

    回纥人立国之初,使用的是突厥的文字与语言,在阿拉伯的文献中,常将这个民族归入突厥系当中。天方教东进的过程里,来到河中地区之后在宗教上遭遇到了明教、佛教、祆教的抵抗,大唐的势力退出以后,在军事上受到的最大障碍则是这些缺乏稳定信仰的突厥系民族,因此若能征服突厥系民族使之皈依真神,对那些狂热的圣战者而言乃是无上的荣光与功德。至于所使用的手段,那就无所谓了。

    张迈在从兰州到喀-什的旅途上,曾不止一次地向导游、当地人以及同行中较为博学的驴友问起为何天方教会占据整个大西北,甚至蔓延到中原腹地,以至于大半个中国尽是斑驳绿色。一个驴友滔滔不绝地给他讲述了天方教东传的历史,时间跨度达到千年,张迈也没法完全记住,但他却牢记了其中一个最关键的环节:有一个古代游牧王朝的君主曾下令全境改信天方教,导致了2o万帐游牧民族一夕之间都成了天方教的信徒。接下来这些皈依了天方教的游牧骑士便继续向东方动圣战,以军事征服与流血杀戮,灭亡于阗(新-疆南部、青藏高原北部的一个大国,是中国传统的藩属),渗透河西(甘肃一带)一路杀过来,灭绝了沿途的佛教、祆教、明教、景教,隔绝了儒家的影响力,一直持续了上千年。

    也许是因为所受教育的原因,那些中亚地区的人名老是重复,那些什么阿里、哈桑、阿卜杜勒、纳赛尔、博格拉等等,就像张三李四一样叫张迈难以记住,尤其是那位“关键时刻里的关键君主”驴友和当地人在介绍的时候说他有好几个名字呢,而每个名字又有不同的翻译,算起来好像有十几种叫法,所以张迈一开始也没有很快将之和萨图克·博格拉联系起来,但是“2o万帐游牧民族被勒令皈依”的情节太震撼了,所以张迈一听了郑渭的话马上就想起:“难道这个萨图克,就是那个人?”

    反而是郑渭对张迈不知道圣战者显得有些诧异:“这些事情,在回纥境内虽不能说是人尽皆知,但奈尔沙希一家却是很清楚的——他们家因为生意上的关系,表面上改信了天方教,其实暗地里却还是明教教徒,阿布勒不是被你带走了吗?你就没问他这些事情?”

    张迈听了心中苦笑,他当初带走阿布勒·伊本·奈尔沙希确实有要从他身上取得情报的意思,但由于根本就不知道有圣战者这回事,怎么去问阿布勒?而阿布勒对安西唐军也还没到推心置腹的地步,并未主动说明这些情况。

    不过张迈脸上却没有流露出来,只是耸耸肩,说:“现在形势是这个形势,那你打算怎么对付塞坎呢?”

    “萨图克是被圣战者们看中的领袖人物,为人雷厉风行、御下极严,这次他被阿尔斯兰拖在外头,塞坎留守怛罗斯,责任极大,可他却在萨图克离开期间连打了几个败仗,损兵折将,下巴儿思、俱兰城数日之内连续被攻陷,又被卷走了大批钱粮,他却连你们的影子都没摸到,按照萨图克以往的为人处事,塞坎这次表现得这么无能,降级处分都算轻的了,五马分尸都有可能,塞坎现在都快急疯了!所以他抵达俱兰城以后做的第一件事情派人赶往灭尔基,一开始我还以为他是要去调兵,后来一直没见灭尔基的兵马开到,才醒悟塞坎最急的只怕不是调兵,而是要将这边的消息隔断,为他自己争取时间,从他进俱兰城后那表现就可以看出来了,眼下我只要……”

    郑渭说到这里,忽然现张迈的目光忽然亮了起来,就像暗夜中波斯猫睁开了双眼!

    “你怎么了?”

    他不知道刚才无意中讲到的几个情报点已在张迈脑中翻起了怒海狂澜!

    眼下安西唐军的行动开始变得踟蹰南行,除了实力不足之外更麻烦的就是情报缺乏!

    现在对张迈来说,情报可比黄金还要贵重一万倍!

    而刚才郑渭的话却让张迈捕捉到两个关键的信息点:

    第一是萨图克的性格——御下极严。

    第二是塞坎的困境——极若不能找到唐军取得战绩,他将有可能被处分,甚至被斩!

    “你是说,塞坎现在比我们还急?”张迈问。

    “是啊,怎么了?”郑渭仿佛也觉察到张迈似乎将有所图谋了。

    “那么,按你估计,萨图克什么时候会回来?”张迈沉吟了好久,又问道。

    “这个就难说了,不过应该没那么快吧。”郑渭说:“你们来之前,萨图克忽然从怛罗斯调走了大批的军马,听说疏勒那边也有同样的动作,我们这些生意人一开始都很紧张,以为萨图克要和阿尔斯兰摊牌了。”

    回纥境内正副两个可汗相争,那可是会引起整个国家动荡的大事,在这样的关头上站对了行列那便大富大贵,站错了行列那就全家富贵——这些商人自然要关注。

    “后来一打听才知道不是,原来这次萨图克调兵竟是阿尔斯兰大汗下的命令,好像是要到北边去对付什么厉害的人。大家估摸着有可能是山林中又冒出了一支不服八剌沙衮管辖的游牧民族或野蛮人吧。”

    游牧游猎民族总是一支赶一支,匈奴式微而鲜卑崛起,鲜卑式微而柔然崛起,柔然式微而突厥崛起,突厥式微而回纥崛起,那些新崛起的民族,一开始总是起于边荒、之甚微,到后来却铁蹄震天、席卷胡地,回纥人如今虽在这数千里方圆之内取得统治地位,但草原、大漠、荒野、山林之间突然再冒出一支什么比他们更野蛮的人来也并不奇怪,而回纥人对此严加注意以图防微杜渐也在情理之中。

    但张迈听到这里脸上的神色却变得有些怪异,问郑渭:“你说的那支什么野蛮人,是在哪里活动?”

    “好像是在碎叶河上游。”

    张迈听到这里眉头作出一种很奇怪的纹路来,跟着忽然放声大笑,笑得郑渭莫名其妙:“怎么了?”张迈没有回答,却是笑声不止,郑渭也是极其聪明的人,辨颜察色,推情断理,忽然脑中灵光一闪,“难道……”拍大腿叫道:“是你们!是你们!原来在碎叶河上游滋扰回纥人的,就是你们!”

    张迈脸带微笑,说:“到现在你还‘你们’、‘你们’的,难道都到这地步了,你真的还不愿意和我们一起走吗?”

    郑渭的心沉了下来,这是张迈第二次向他出邀请了,当日在俱兰城,唐军虽然卷走了郑家许多财物,但态度上却还表现得十分友善,如今自己沦落到如斯田地他们也未因此就抛弃自己,张迈、郭洛、杨易等人甚至主动表示要帮自己报仇,可见其意甚诚。

    然而,跟着这些人走,真的有出路么?对郑渭来说,或许更可行的选择是设法回撒马尔罕,那虽然也很困难,但只怕也比跟着唐军打天下成功的可能性更大。

    虽然饱读诸教经书,但就像古今中外的文人一样,郑渭下决断总是没那么快,也像古往今来的商人一样,他心中总是有一杆天平,做出一个决定之前,总要先把好处与坏处放上天平的两端,调整道义的准星,秤一秤利害。

    回归大唐、回归长安……

    相对于唐军如今困守在这碎叶沙漠中的现实,郑渭觉得那个梦太过虚幻了。

第三十四章 三计连环

    从郑渭屋里出来后,张迈又找了郭洛、杨易、郭师庸三人商量了半日,当晚就召开了一次军事会议,提出了新的作战计划。他分析了这段时间所得到的种种情报,尤其是萨图克、塞坎两人的性格。

    “我和郑渭谈完话后,又去找阿布勒闲聊。”

    阿布勒·伊本·奈尔沙希被“请”到灯下谷来以后,唐军一直招待得很周到,就当他是个客卿,但这次张迈去找他谈话,倒是第一次。当然,张迈做这次的谈话自然不可能真是闲聊,而是在闲聊中寻找自己所需要的信息。

    “阿布勒对萨图克、塞坎两人性格的描述,以及萨图克调兵前往碎叶河流域的事情,和郑渭是一致的。”

    阿布勒和郑渭进入灯下谷的时间有前有后,两人虽然认识,但在唐军攻下下巴儿思后就没再见面联系过,自然不可能预先串谋。

    “所以郑渭所说的情报,应该是属实的,如今萨图克被阿尔斯兰调走,塞坎又急着要捉住我们,怛罗斯的相对兵力不足加上塞坎的急躁,这正是我们的天赐良机,哦,不对!这个机会不完全是老天爷给的,而是我们之前的行动创造出来的,所以我们更要好好把握,若等到萨图克回来,我们只怕就再没机会走出这片沙漠了!”

    提出“石油焚城”的想法时,张迈还显得很没自信,和众将领说话用的是商量、求教的语气,但经过了连续几次战斗,张迈对战争已是越来越熟悉,身上的气场也越来越强大,这次在与郭洛、杨易、安守敬等商量过后,心中已是胸有成竹,这时站在郭师道、杨定国以及众校尉中间毫不怯场,几乎是直接地在阐述作战计划了。

    “我想,既然塞坎那么想找到我们,那我们就让他们找到!他的兵力总的来说虽然比我们强,但我们可以用沙漠的地形来抵消他的这个优势!”

    回纥人占领怛罗斯后,目光一直投向南方——那里是富饶的河中地区,对北边荒凉贫瘠、渺无人烟的沙漠关注度不够,唐军则相反,为了取得物资他们必须越过碎叶沙漠,从郑家等还心存大唐的唐民后裔那里得到接济,安六刘岸丁寒山等对碎叶沙漠地理情况的熟识,那是不知多少年积累下来的情报财富,而如今正成了唐军扭转局面的最大本钱。

    张迈忽然提起他们第一次抵达灯下谷时,他对郭洛说此刻若回纥人有五十个骑兵开到,就能将唐军几千人全歼——因为当时他们都疲倦得连打仗的力气都没有了。

    “可寒山在旁边听了马上道:‘别说五十个,就是五千个甚至五万个我们也不怕!因为回纥人走到这里一定会比我们更累!’”

    在恶劣的环境中作战,疲倦是大敌,饥饿是大敌,干渴是大敌,在这沙漠中,投入战场的双方拼的已不完全是数量,而是看谁能保有更多的体力。

    杨定邦道:“特使是想将塞坎引入沙漠?拖疲他们,然后以逸待劳,一击破敌?”

    “对!”

    “可万一他不上当怎么办?”

    “他不上当的话,那就是维持眼下的局面。对我们来讲并无损失,且回纥士兵见主将不敢出击,一定会士气大靡!”

    “那他如果只是派一支偏师来,而不是主力呢?”郭太行道。

    “那更好!我们就沿途设伏,把他们的偏师吃掉——塞坎他还有几支偏师让我们一点点地吃?”

    而从最近两次接触看来,回纥人显然已经变得谨慎,让塞坎再像一开始那样,分出一两千人的弱势兵力来作偏师的可能性不大。塞坎要么是大部队出城寻找唐军决战,要么就是缩在城里坚守不出了。

    “那么,特使是准备将塞坎引到灯下谷来,消磨掉他们的锐气,然后我们再一鼓作气,突破包围歼灭他们了?”安六说。

    “不,作战地点不能是灯下谷,这里虽然易守难攻,又有足够的饮水,但由于只有一条出路,且出路又很狭窄,同样的也就容易被敌人封锁,而一被锁住就很难出去——塞坎毕竟是一个宿将,到了这里一看地形,一定会放弃强攻而改用封困的,那时我们可就作茧自缚了。”

    其实当初张迈一开始的想法也是在灯下谷以逸待劳的,但经验丰富的郭师庸却很快就想到了其中的不妥并指了出来。

    这时张迈在粗糙的地图上一指:“所以我想把作战的地方放在这里!”

    “灯上城!”

    “对!灯上城!这里比灯下谷更加深入沙漠,塞坎到了这里,随军自带的水一用光,想要饮水,就必须到两天路程以外的怛罗斯河干涸处去取。这样的话,他的军队就会多出一个软肋。”

    至此,这个作战计划已经完全明朗了:用一支兵马诱敌,将敌人引入沙漠,拖在灯上城,待回纥兵疲倦之后,再以奇兵骚扰,截断他们的水源,待得回纥军饥渴交加,在灯下谷养足了力气的唐军主力再一股脑冲出,那时候就算军队数量上仍然比不上对方,胜算亦极高。若是回纥军的组织被打乱,唐军甚至可能实现将敌人全歼于沙漠之中!

    这一套的作战计划,连郭师道也听得暗中点头,心道:“此略先是引蛇出洞,次之以逸待劳,最后上屋抽梯,三计连环,都是拿这沙漠来做文章。若真能歼灭塞坎的主力,那么这怛罗斯一带可就是我们的天下了。”

    其实这已不是张迈一人之功,而是张迈、郭洛、杨易、郭师庸四人反复推敲的结果。而且最后能否成功还要看执行起来的效果,许多战争谋略都是想得很好,到了实际投入战场上时却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不过……”杨定邦道:“这诱敌拖敌的,张特使以为却该让谁去为佳?”

    诸将心里都是一紧。

    诱敌拖敌,这是整个作战计划中最危险也最艰难的一环,诱敌讲究灵活,拖敌得靠毅力,因为是诱敌之师,这部分人马不能太多,太多了其它部分的作战计划就没法展开,又不能太少,太少了扛不住敌人的攻击,但要以较少数的兵力强撑数倍于自己的虎狼之师,那就不是靠谋略能解决的了,可得拼上性命才行!这一环若做不好,那么整个计划都将作废,唐军整体也将转而陷入被动!

    “我去吧。”郭洛说。

    “我去!”杨易叫道,面对艰难危险,他素来不落人后。

    “不,还是我去。”郭洛说:“你动作比我迅捷,有你在外面,袭敌粮道这样的事情可以做得比我更好。”

    二人争为此事,郭师道迟疑不决,张迈道:“还是我去吧。”

    诸将皆诧异,杨定国等忙道:“特使,你是钦差,怎么可以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张迈说道:“这个想法是我提出来的,总不成我就靠一张嘴,然后大家去拼命?再说,此战考验的是毅力,说到整体的军事指挥、布局,我肯定不如大都护,但怎么说也是朝廷派来的钦差,代表着大唐皇帝陛下,有我在,将士们或许能坚持得更久些。”

    看见张迈自告奋勇任此艰危,诸将心里都产生了点敬佩,郭师道亦有些感动,叹道:“好,不过请特使仍然让洛儿做你的副手。此战为我安西唐军生死一战,此战若捷,往后的路就好走多了!”

    但失败了怎么办呢?

    没有失败!

    必须成功!

第三十五章 龙鳞面具

    作战计划是高度保密的,除了参与军事会议的主要成员之外一律不得泄露,不过从当天开始全谷就下达了动员,几乎每个人都被安排了任务,但大部分人却都不知道自己做的这个小环节将在整个行动中挥什么样的作用。

    尤其是龙骧营,气氛变得十分的紧张,他们都不知道即将生什么,只是现在谷内一直和将士们嘻嘻哈哈的张特使脸上的神色比往日凝重了不少。

    谋落乌勒冷眼旁观也有所察觉,心道:“张迈要干什么?他胸中所谋还颇形于色,尚未是名将之风。”不过他也不去乱打听,甚至未将自己的观察和马小春多嘴。

    整个灯下谷无论男女,或厉兵,或秣马,张迈在整个龙骧营忙碌的时候,到各个队伍中去巡视,尤其是重视牲口的检查工作,这次出龙骧营将带上八百匹马外加四百头骆驼,也就是平均每个将士有两匹马或者一匹马一匹骆驼——以保证行动中有足够的机动力,这是诱敌战的关键!

    张迈自己的坐骑是一匹大宛紫骍,外加一匹骆驼,这头紫骍马是奈尔沙希家献出来的,紫骍马乃是一种异种,毛呈赤色,比寻常成年马要高出半个头,奔驰度极快,负重能耐尤其强,张迈一百五十多斤的块头翻身上去,这紫骍马竟好像只是觉得背上多了一个婴儿,骑着它张迈已经打过了两次胜仗,因此给它取了个名字叫“连捷”。

    经过多日的相处,人马之间已培养起了情感,尽管他身为特使,但每天只要抽得出空总是亲自来喂养连捷,这时抱着它的头将脸贴过去,一边替它梳理毛,替它拂下沙尘捉虫子,一边在它耳边说着:“连捷啊连捷,这次要是再赢一场,或许咱们就能冲出这片沙漠了。我会拼命的,你也一定要争气啊!”

    连捷长嘶了一声,仿佛在响应主人的激励。

    “在干什么呢?”

    这个声音是如此的好听,又让张迈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转过头去——真是郭汾!

    “汾儿!”

    脱口叫了出来。

    自己可有多久没和她说话了?

    “你怎么来了?”

    “不想见我么?”

    “不是……我,我以为你还在生我的气呢。”

    看看周围没人,郭汾走近了些,却走到连捷的另外一边去,两个人隔着一匹马。

    “我早就不生你的气了……我像那么小心眼的人吗?倒是你,这么久了都不来找我……”

    “我不是不找你!我……我……这几天一直在忙……”

    “忙到来找我的时间都没有?”

    “不,不是……”张迈轻轻叹了一口气,说:“是还有一点时间,可是要么已经整个人都软趴趴,要么累得脑袋昏沉,所以……我不想那样子去见你啊。结果又因几次时机都不凑巧,就一拖再拖……”

    隔着马鞍,郭汾怨怨地道:“你就是想让我看到你最强、最好的一面,对么?”

    张迈确实是这么想的,他之前惹得郭汾生气,要讨得心上人回心转意,自然要费心思,只是唐军艰难急迫的战斗是一环接一环,张迈不但时间都花在这上面,就是心力也都被这件事占据了。

    郭汾幽幽道:“可是你知道不,我并不是只想看见你的强与好,你虚弱的时候,你疲倦的时候,你脑袋昏沉沉的时候,我……我都希望能陪在你身边。你累的时候,难道还怕我会对你使性子不成?我希望你知道,我不是你的负担,我是要做你回到家以后的依靠。”

    张迈听得有些怔了:“好汾儿,你真的,不生我气了?”

    “当然生气。”郭汾扁了扁嘴:“那天,我忽然听见你居然把那事说出去……”

    “没有没有!我真的没说!”

    “好了好了,有说没说都算啦,反正当时是挺恼的,不过第二天睡醒气顺了,就没什么了。”

    “那么后来呢,那你干嘛还一直不理我?”

    “嗯……”郭汾转着眼珠子,想了一下说:“因为看你在练兵嘛,我看你练兵练得那么专心,就……就忍着不来打搅你了。”

    她说着一边用手梳理着连捷另外一边的毛,张迈看着她那有些狡黠的眼神,心想汾儿只怕没完全说实话,只是女孩子的心事还是有些难猜,道:“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想那么多,其实当天晚上就该打破你的门进去跟你道歉的。”

    手伸过连捷的马颈,抓住了一只手,郭汾竟然没有躲避,就任张迈捉着,她的手背柔软而光滑,手指扣住了对方的掌心,碰到了指掌交接的地方,郭汾脸蛋长得很漂亮,手掌却有几个老茧,掌心也有些粗,碎叶的女人都得参加劳作,而且劳动量很大,哪怕是郭师道的女儿也都没有养尊处优的特权,郭汾全身上下透出的是一种健康的魅力,而不是那种风吹吹就倒的弱质蒲柳。

    好想再和她说些什么呢,告诉她自己这段时间自己其实时时惦记着她,告诉她自己把龙骧营将士操得那么惨全都是因为她,告诉她自己即将出征,即将去做一件很危险很危险的事情,但话到嘴边忽然堵住了。

    这次的行动是不能说的!就是对妻子情人,也不能说!他是特使,更得带头守纪律。

    于是只是捉着对方的手,郭汾的手也扣过来,扣得紧紧的,好一会没说话,却哭了起来。

    “这次,会有大事,对不?你要出征,对不?”

    她毕竟是郭师道的女儿、郭洛的妹妹、张迈的情人,尽管没人告诉她具体的行动细则,但最亲的三个男人都在为同一件事忙碌紧张,作为一个女人她还是直觉地察觉到了。

    “嗯。”

    郭汾就没有再问了,张迈也没再说,看看周围没人,忽然从马肚子底下钻过来,将她拥住,按到一个大草堆边,被晃动的草碎末扑簌扑簌地落下,见郭汾没有抗拒,便吻了下去,脸颊,脖颈,轻轻地咬着,慢慢地就忘记了力度,以至于对方有些疼痛地呻吟起来。

    彼此鼻子中都是对方的气味,身体感应到的都是对方的温度。

    身下的人儿呼吸急促起来,身子也在颤,难道这是她第一次接吻?

    张迈将动作放得更加轻柔一些,但****之下却还是无法完全控制自己的动作与力度。

    柴草堆在摇动着,小石头刚好路过,看着奇怪,走上来要绕过草堆看看怎么回事,却被马小春悄没声息地掩近,捂住了他的嘴巴将他拉走了。最顶上的一团干草忽然整个儿盖了下来,郭汾呀的一声逃了出来,笑着:“你看你!把别人辛辛苦苦堆好的草料都弄塌了!”

    张迈追上来环住她,咬着她的耳朵说:“等我这次回来,我就去向你爹爹提亲,好不好?”

    郭汾怨怨地道:“你啊,一忙起军务来,就不记得我了,还得我来找你……唉,虽然我也知道咱们唐军现在的处境很不好,知道你的难处,但心里也不好过的,你知道吗?提亲不提亲的,现在咱们的情况,一切从简就好,我只是希望你以后别……别把我当成一个需要刻意来讨好的女人。其实只要你心里有我,便是在战场上,我也是和你一起的。”

    这不算答应,可也没有拒绝,过了好一会忽然觉得可人儿的颈部在抽*动,赶紧扳过她的小脸来,眼睛红红的。

    “你哭?怨我没时间陪你么?”

    郭汾摇了摇头。

    “那么是在担心这次的事情?”

    “没有,没有。”郭汾心里担心得要命,却抹了抹红的眼睛,笑了出来:“有什么好担心的!反正咱们一定会赢!你要出征,这些事情,等你得胜回来,再说吧!反正我一定会等到你们凯旋归来的!”

    凯旋,凯旋!

    本来还对此战的前途有些担心,但在这一刹那间却觉得身体里涌进来一股强大的力量!张迈脑中闪过了几个快切换的镜头——

    黄沙上洒满了胡虏的鲜血……

    夕阳下横陈着回纥的尸体……

    左手按着归鞘的横刀……

    右手提着塞坎的级……

    灯下谷外,是等候着自己的郭汾!

    “你放心,我一定会凯旋回来的!”

    声音没有增大,但语气却加强了!

    “等我!”

    两人没有再说话了,静静的,是战前的相守时光,附近只剩下连捷偶尔喷息的声响。

    “喂……”

    “嗯?”

    “你知道兵将们在背后怎么谈论你吗?”不知过了多久,郭汾忽然说。

    “怎么谈论我?是不是说我英勇神武啊?”

    “呸,臭美了。”郭汾道:“他们都说,咱们张特使啊,什么都好,就是一张脸长得太白净了,比娘们还白净。”

    “什么!”张迈几乎是怒吼起来:“娘们?把我比娘们!我哪里像娘们了!”

    这怨不得张迈怒吼,他一米八几的个头,在唐军中也算比较高大的人了,脸也绝不是那种奶油小生型的,双眉浓粗,鼻子直挺,放在大都市里也算挺男人的了,但放在这个时代就嫌面皮太过白净光滑了,皮肤比唐军中的大多数女人都要好得多,这也是事实,但忽然被手下拿来和女人相比,还是令人生气。

    “有什么办法呢,谁叫你脸上一道疤痕都没有,又不留胡子的。”

    “刀疤?胡子?”

    敢情脸上没刀疤也是错?至于胡子,张迈是习惯了剃须的,不像郭洛,做了副校尉以后就开始留胡子,左鬓到右鬓下颌连了一圈,看起来威武极了。

    “我不习惯留胡子。”

    “那你以后最好留一点,那样好看些。”

    “嗯,你觉得好看,我就留。”

    郭汾见张迈听自己的话,眼睛里满是幸福:“那最好别留一点,留个络腮!”

    “行。”张迈笑道。

    “不过你就要出征了,现在留胡子也未必来得及,上阵后被敌人望见你脸皮白净小视了,可不好。”

    张迈可从来没考虑到这些细节:“那……你说怎么办?”

    “我早替你想好了,来,试试这个。”

    郭汾递过来一个薄薄的白银面具,面具上纹着龙鳞的纹理,右上角有一个龙头可以牵住军盔,左下角又翘起一条龙尾,看起来十分狰狞可怕。从面具的颜色上看是一件有点年代的古物了,银质上带着些黯黑的光,仿佛是一种天神进过地狱后又出来的色彩。

    “什么东西?”

    “是我这两天整理你带回来那些东西的时候,翻到的。”

    她试着给张迈戴上,张迈也就把脸交给她,任她摆布。

    “嗯,看起来刚好合适,很威武呢。感觉怎么样?会不会妨碍看东西?”

    “没什么感觉?就是脸上贴了个东西不大习惯。”

    “那就戴两天,如果能习惯,那么这次出征就戴上它吧。戴着它,就没人嫌你不够威武了。”

    张迈一用力,把郭汾整个儿搂在怀里:“别人的话我不放在心上,只要你不嫌我不够威武就行了!”

    又凑过脸来,要亲她一下,郭汾忽然把他隔住,说:“等等。”

    “怎么了!”

    “我送了你这个龙鳞面具,你也送点什么给我吧。”

    张迈笑了起来:“哈哈,你居然会主动问我要礼物,真是罕见的事情,嗯,我上次从俱兰城回来,就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了,回头咱们到屋里拿去。”

    “我不要那些。”郭汾说。

    “那你要什么?”

    “我要鞋子。”

    “鞋子?什么鞋子?”

    自出现以来一直都很温柔的郭汾忽然瞪了他一眼:“还给我装蒜!就是那个雅丽儿做给你的鞋子!”

第三十六章 苏格兰式菊花

    不为名利而做事;不为美女而下跪;不为钱财而迷失;只有自由的冒险,才是一切。——推荐沐秋的新书《不良龙王》书号15o2o39——————————————————————————————————————————

    塞坎显得越来越焦躁了。

    他现在满心想的,只是如何躲过萨图克的责罚。

    俱兰城和下巴儿思曾经陷落的消息他暂时瞒住了,没叫萨图克知道,要是知道了,不用多久副汗的使者只怕早就到达怛罗斯,将自己训斥一通,甚至贬职换将了。

    上次霍兰兵败,虽然他是萨图克的爱将,结果也被当众打了三十鞭子,又夺了他的兵权,将他贬为自己的帐前侍卫,让他重头做起,却还得以参与军事商议,霍兰遇袭战败,因萨图克打他贬他是为了给全军一个交代,心中对他还信任,所以还有东山再起的一天,塞坎自忖自己的宠信远远不如霍兰,这段时间又让倏来倏去的唐军牵着鼻子走,应对显得拙劣之极,一旦失势,下场就很难说了。

    瞒上不瞒下,这条官场法则在古今中外都是通用的。

    只有在事情瞒不住之前找到那群唐寇将之歼灭,将功折罪,那么一切才可能有转机。

    可惜,拷打那群和唐寇眉来眼去的商户,却什么也问不到。

    更叫人恼恨的是,这伙唐寇要是就此消失也就算了,但他们偏偏又出现了,而且直奔怛罗斯而去!等他赶回来,他们又消失无踪,同时俱兰城那边又传来警戒,说是唐寇,在郊外劫掠,带走了许多被贬为工奴的商户,连凯里木·本·阿卜杜勒·阿齐木都被他们劫走了!

    这更是让塞坎气得跳脚。

    别的商户也就罢了,这凯里木却是一只会下蛋的金鸡啊。塞坎本来的打算是:先将凯里木折磨一番,磨得这小子乖乖听话,同时传出消息,让撒马尔罕阿齐木家知道留在俱兰城的小儿子出了事情,必派人来救援赎买,这可是敲诈阿齐木家的大好机会,偏偏却又叫唐寇坏了大事!

    “这伙唐寇,在戏弄本将么!”

    如果对手是萨曼王朝的宿将,塞坎或者还能平心静气地与敌周旋,但偏偏戏弄自己却是一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强盗!栽在他们手里,自己的一世英名将付水东流!他可不想自己成为第二个马斯乌德!

    “东北方向,有敌踪!”

    什么!难道那伙唐寇还敢来?

    没错,对方来了!

    “备马!”

    塞坎怒吼着,他的副将曼苏尔吃了一惊:“将军,难道你想出城!”

    “哼!”

    塞坎先命人备战,同时带着曼苏尔、哈伦等走上城头,那是龙骧、鹰扬两个营的编制,一千二百人、两千四百匹马驼,在远处一字排开,其中六个五十人队队队散开,劫掠城外,主力军中央三匹高头骏马上坐着三员将领,左右两人都甚是年轻威武,中间那人竟戴着一副狰狞恐怖的龙鳞面具,远远望去叫人心寒胆颤。

    “那人一定就是贼!”塞坎指着龙鳞面具说。

    “这次来的人马,和上次好像有些不同。”曼苏尔说:“那个面具也是第一次见到,看来我们还是要小心为是。”

    塞坎举起马鞭指着城外的唐军笑道:“就这点人马也怕?我看你们这些年的仗都白打了,越活胆子越小!”他回到怛罗斯后又进行了征兵,补充了兵员,如今怛罗斯共有兵马将近一万人,比城外的唐军多了七八倍。

    部将哈伦说:“将军,这只是对方摆在台面上让我们瞧见的部队,也许他们还有别的兵马埋伏在别处。上次,他们就是这样的。”

    “那你的意思是让我龟缩在城里不冒头吗?”

    “将军!”哈伦说:“这伙唐寇既然袭击了俱兰城,就应该知道将军的主力已经回来,可他们还敢来,多半安排有诡计!”

    塞坎脖子都不转一下,只是眼睛斜睨:“那你说该怎么办?”

    哈伦说道:“依末将的想法,咱们不如等待博格拉汗归来再……”

    “你放屁!”塞坎一马鞭就抽了过去,将哈伦脸上抽出了一条鞭痕,哈伦虽是他的属下,但彼此的地位也不是差距得太多,被他如此鞭打训斥,却是敢怒不敢言。他哪里知道,自己刚才的那句话已经触动了塞坎的逆鳞。

    曼苏尔却猜到了塞坎的一些心思,用一种商量的语气说:“等到博格拉汗归来是不妥,这伙唐寇,最好还是赶在副汗回来之前平定,要不然我们都得受罚。”

    这句话算是对了塞坎的心意,他鼻子哼了一声,怒气稍稍消解了些,曼苏尔渐渐道:“不过这伙唐寇倏来倏去,行动难以捉摸,实力又不测深浅,若就这样贸贸然出击,只怕也有些托大。我们虽然不知道他们的老巢在哪里,但从他们几次行动看来,应该是藏在沙漠中无疑了。只是要在沙漠中搜索敌踪,大费兵力!依属下之见,不如我们再征调兵马,从怛罗斯、俱兰城两个方向出击,步步为营,一路搜剿过去,直到现他们的巢穴为止。就算沙漠广袤,一时找不到他们的巢穴,但只要守住要道,不再让他们有机会劫掠,形势就会向我们这边倾斜。”

    其实这仍然是一种保守的作战手段,塞坎嘿嘿连声,问:“曼苏尔,你打算去哪里征调兵马啊?”

    曼苏尔想了一下说:“库巴那群圣战者,将军调得动么?”

    塞坎哼了一声:“那群人只听博格拉汗一个人的!再说他们离我们这边也不近,等调得他们来,哼!”这个哼字余意不尽,下面当然不能说“等调得他们来,博格拉汗那边早知道了。”

    “那要不,我们向讹迹罕那边求援?”

    塞坎大怒:“讹迹罕?麦克利是外族,又是站在阿尔斯兰那边的人。现在就一群千把人的强盗,还去求援?你丢得起这个人,博格拉汗可丢不起!消息传了出去,叫人知道咱们连一群边荒强盗都对付不了,草原各族都要瞧我们不起,你叫博格拉汗以后还如何号令回纥诸部!”

    三个主要将领商议未定,城外唐军见回纥人迟迟不出战,便在城外作出种种羞辱回纥人的举动来,

    忽然小石头带着十几个骑术精湛的唐军越队而出,就在马鞍上站了起来,倒转了身子。

    “这些唐寇要干嘛?”城头上回纥士兵都想。骑士要在马鞍上稳稳站住,那却也需要精熟的骑术才行。

    便见那十几个唐军骑士忽然在腰间做着什么动作,隔得远了看不清楚,城头的回纥士兵正自猜疑,忽见那十几个唐军骑士刷一下一起脱下了裤子,露出白白的屁股,左右耸动起来。

    这一幕有个名堂,唤作“苏格兰式菊花、蜡笔小新屁屁”,脱裤子炫菊花,是张迈模仿《勇敢的心》里桥段,屁股左右耸动的动作,学的是蜡笔小新。

    城外千余唐军一见无不放声大笑,城内回纥士兵气得跳脚,许多人不等将领下令便放箭射击,可惜这些苏格兰式菊花和蜡笔小新屁屁都位于弓箭射程之外,怛罗斯城内又没有汉家冠绝天下的千步强弩,除非出城出击,否则根本就奈何不了这些白花花的屁股。

    这时不但塞坎眉毛竖了起来,曼苏尔也怒上眉梢,谨慎的哈伦忙劝道:“将军!这摆明了是诱敌之计,不能上当啊!”

    “诱敌之计?就算是诱敌之计,难道我们就害怕了吗?”塞坎怒吼着:“想咱们回纥的铁骑,无论是当年老祖宗还在漠南陇西时对着汉人也好,是在这河中对着大食也好,向来是冲锋攻掠,哪有龟缩困守的道理!这事要是叫人知道,还不笑掉大牙!曼苏尔,我留三千人给你,好好守住怛罗斯!其他人马随我出战!不灭了这伙唐寇,我誓不回城!”

    曼苏尔领命,哈伦苦劝不住,塞坎已经去了,哈伦回来对曼苏尔说:“塞坎这次出去,要是胜了那最好,但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咱们可得谋个退路。”曼苏尔心中一凛:“退路?”

    哈伦低声说道:“塞坎抱着私心,一直压住这件事情不让八剌沙衮那边和博格拉汗知道,这事要真能瞒过去那什么都好说,但要是瞒不过去,等博格拉汗回来咱们也得跟着受罚。依我看不如咱们瞒着塞坎,给博格拉汗透个信,你看怎么样?”

    曼苏尔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好,这件事情你去办!”

    塞坎既然决定出城,反而沉住了气,集结了将近七千人,备足了武器干粮,甚至还让五百轻骑在城内小跑热身,然后才下令出击。这时城外唐军的喊骂呼喝之声渐渐弱了,似乎气势已竭。

    曼苏尔便听城门打开,塞坎已经带领大军冲了出去,大军的前锋乃是五百精锐轻骑,后部又有装有部分马铠的二百多重骑,轻骑迅疾,重骑猛,最后一部,才是将近两千人的民兵,都骑着骆驼,但队伍秩序也都不乱。

    那十几名唐军骑士急忙穿裤子、敛菊花、收屁股,似要迎战,却又显得有些慌乱。

    塞坎望见,心中冷笑:“就这点能耐,也敢来惹我——难道不知道我已经回到怛罗斯了么!”

    “给我冲!踩死这帮唐寇!别让他们逃了!”

    与此同时,张迈也下达了命令——

    “撤退!”

    不等两军接锋,唐军已经掉转马头,以队为单位,飞也似地逃走了。

第三十七章 诱敌

    终于要上架了。这一轮的**也来了,请大家继续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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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逃跑也是一门大学问。逃有真逃,有假逃,有拼命逃,有且打且逃。

    张迈原本的打算是且打且逃,一边逃一边削弱回纥军的实力,但等真交锋时才现事情远没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且打且逃,必须保证己方的行动力在对方之上,否则一旦停下打就逃不了,被敌人咬住了就休想脱身!

    而且面对着的如果是组织完备的追兵,那么要想达到且打且逃的目的,本身就必须拥有一种强大的兵种——骑射。

    望敌奔近,回马箭,削弱敌人前锋的势头后继续奔逃,一点点地吃掉敌人、一点点地削弱敌人,此为骑射兵种最强大的运用场合之一。

    但塞坎带领七千骑兵直冲出来,若初夏惊雷,若出笼猛兽,气势极其惊人!七千骑兵以百人为一队,就如旋风一般卷了过来,马蹄声踏得大地震荡!

    和上次曼苏尔在疑虑中出城,塞坎这次是带着歼灭敌军的气势出城的,因此数千马蹄放开,势不可阻!

    而唐军呢?鹰扬营和龙骧营的兵将士气虽然也高涨,但作战技巧却还有待磨练,若陷入肉搏混战还能扬长避短,但他们的大多数人却无法进行骑射——射箭可不是一两个月就能练得精熟的本事,更别说在颠簸的马上箭瞄准了!

    “走!”郭洛比张迈更先一步意识到眼前冲来的敌人不是好相与的,趁着尚未接锋,马上下令全军掉转马头逃跑。

    唐军从一开始逃走就分为左右两部,左部是龙骧营,右部是鹰扬营。

    “特使,跟着我走!诸队队正,记住保持麾下各火不要走散!”郭洛在前面叫道。

    这几个月里张迈虽然越来越融入到战争的氛围之中,但战场上的反应需要穷年累月的沉淀,此刻敌军在后,随时都有可能赶上,遇到变故、歧途,都绝无半点时间停下来想上一想,一定要在一刹那间靠着经验的判断做出选择!

    在这方面,张迈仍然不如郭洛。所以行军作战的具体指挥工作,常常是郭洛代张迈进行。

    鹰扬营和龙骧营逐渐拉开,仍然在逃,角度却有些偏了,鹰扬营中有一百名将士可以做到马上骑射,这些人落后了些许,战马是向前奔驰的,羽箭射击后射前是逆势,前射后是顺势,但唐军回射,取准较差,回纥前射,取准较优,两家隔着一箭之地互相射击,都没讨到好处。彼此的度也因此而稍稍下降。

    这时龙骧营已经在鹰扬营的掩护下奔到一处高地上,三百张弓居高临下瞄准了,杨易想也没想,就绕过了高地继续奔逃。

    “将军,小心高地上有埋伏!”

    部将者米提醒道。

    塞坎为之勒马,但七千骑兵的前锋还是收不住脚,冲到了高地之下。

    “射!”

    羽箭如雨疾下!

    前锋骑兵在马上举起了盾牌,却还是有七八个人中箭落地,十余匹马中间箭倒,前锋二百余人或回旋或脱队,冲击为之一挫。

    后面跟上来的部队来势也被阻住,刚刚出城时的锐气被遏住了!

    可是塞坎却现了一个状况:“这些弓箭,力道不够,准头奇差!”他判断:这批唐寇,缺乏训练!

    “哼,果然只是一伙强盗!”他心中忌惮之意又去了三分。

    “整理队列,继续追击!”塞坎下令:“不要让他们逃了!”

    “换马!”郭洛大叫着!

    这换马的动作,他将六百龙骧营将士训练了不知多少遍了,这些龙骧营将士,箭术不行,骑术却佳,很多人在加入唐军之前就已经熟悉马性,这时数百人一起跳下马鞍,跟着一纵翻上了另外一匹马上或骆驼上,动作一气呵成,几乎在两三秒内就都换了马!

    这种集体换马的行动最是明显,塞坎远远望见不禁一愣:“这伙唐寇,训练得不错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一时却没想到龙骧营几方面的能力甚不均衡,骑术不错剑术不行,士气甚高作战技巧却还需要进一步的训练。

    “走!”

    张迈也翻身上了骆驼,这是一头龟兹驼,身形比连捷还要长大,脚程也几可与连捷比肩,尤其适合在风沙中行走,只是坐在驼峰之上,比在马鞍上更摇晃得厉害。经过这几个月的训练,张迈的身体已能自调节上下晃沉的频率与骆驼晃沉的频率同步,以此来减少颠簸对身体的损害,同时也保持体力。

    唐军是逃,回纥是追,逃方可以随意东西南北,是主动,追击的一方却得跟着逃跑方的足迹走,是被动,龙骧营从高地上直冲下来,又刚刚换了马,借着惯势一下子将回纥甩开了好远,回纥却要调整方向再追来,但唐军的后部仍然没能逃脱回纥前锋的视野。

    部队在全前进的时候很难保持长时间步调一致,由于度参差,七千回纥逐渐分成前、中、后三部人马,前锋只有几百人,还蹑着唐军的尾巴,中军人数最多,后军也有一千多人,这一部人马已经望不到唐军的踪影了。

    逃出有两个时辰,队伍到达怛罗斯河边,郭洛下令饮马,同时部队做弧形张弓竖盾,过了有一顿饭功夫,回纥的五百余名前锋轻骑逼到了二百步外,却又不敢就上前来——这时候他们若冲上来有可能会被唐军以逸待劳地击溃。

    对峙了又有一顿饭功夫,又有数百回纥骑兵赶上,这才合兵一处逼近,而就在此刻,唐军饮马结束了。

    “换马!”随着郭洛下令,张迈也跨上了连捷,再次出,沿着怛罗斯河,踏上了荒漠之中,因这次饮马休息过后马力更足,这一来更将回纥军多甩开了数里之地,但这个距离仍然太过危险。

    “难道今晚我们不用睡觉了?得连夜跑?那不得累死。”

    当然回纥军也很累,甚至可能比唐军更累,可是唐军却不敢停下。这时候若与敌人前锋混战,倘不能在回纥的后续大军到达之前将敌人全歼,那么唐军就完了。

    丁寒山忽然指着远处一阵若有若无的羊角形沙链——那显然是微小的沙砾被一阵旋风卷上了天,不过看那沙砾链的大小,这阵旋风的威力貌似不大。

    “我们得救了!”

    “得救?”

    “对!就靠这阵风!我们应该可以好好休息一夜。”

    在丁寒山的带领下唐军找了个地方,骆驼围绕成环,马匹居中,人在最里面。每逼近里许,那沙砾链就清晰了数倍,等到唐军布置好环驼阵,那旋风已经逼到数里之外!而且这时沙砾链条已不是若有若无,而是与风齐舞,上接浮云下卷黄沙!有如上天垂下了一把巨大的犁头犁将过来,所到之处是将成斗成片的沙土如怒海大浪一般卷起,朝着两支部队这个方向扑来!

    这时回纥的追兵也注意到了那羊角型旋风,各各停马找地方躲避,塞坎再怎么急切,在天威面前也是不敢狂妄的。

    张迈本来还在驼马之间观察回纥军的动态,但旋风袭来之际也被震撼了。

    “小心!”大石头小石头同时扯住了他,钻在骆驼身下!

    一片沙尘当头盖了下来,在那一瞬间张迈想到的就是:“我要被活埋了!”

    但在一两秒钟后他又觉得全身仿佛要失重了一般——那羊角大风的倒卷之力不止卷起了身上的沙尘,连衣服乃至整个人都要被这股螺旋力量从地上拖起来!

    “坚持住,坚持住!很快就过去了!”郭洛和丁寒山开始还在给大伙儿高呼打气,但只叫了两句张迈就听不见声响了,两人的声音都已被呼呼的羊角风刮散,同时只要一开口就会被这大漠飞廉塞满一口的沙尘!

    身上的沙尘来了又走,盖下了又被掀开,只有那风力丝毫不肯停歇!似要吹到地老天荒为止。

    好几次张迈几乎都要放脱掌心中的驼链,哪怕已有环驼阵的保护,在猛烈的风中时而有控制不住身形,但还好,正如丁寒山的预料,这阵风来得快去得也快,在他丧失把持之前羊角风就已经朝回纥追兵扑去了。

    “哇!好家伙!”几百人一起从沙尘中跳起,耳朵里、脖子里、衣服里——所有风能侵入的地方都灌满了沙子!

    跪着成环的骆驼在军士的驱遣下站起身来,望着那逐渐远去的羊角风,张迈心中对大自然的敬畏又深了一层。

    “我们这龙骧营,算什么呢,就算是兵力比我们多出十倍的回纥军,在这天地之威面前,又算什么呢!”

    六百人也好,六千人也罢,甚至是六万人——在这危机四伏的沙漠中只要一个不走运都得全军覆没!

    “上马!出!”

    经过几个时辰的奔逃,再加上方才与羊角狂风的对抗,龙骧营的战士都已经很累了,但唐军累,追兵同样也会累,这时驮着张迈的连捷却已经冲了出去,看着龙鳞面具下的张特使已经行动,所有人都咬紧了牙关振作精神,以嘶吼来激励自己,翻身上马上驼,紧跟而去。

第三十八章 灯上城

    沙漠追逐,看的可不是马匹骆驼个体的冲刺度,而是在这个特殊地形上的整体行动力。

    追击唐军,对塞坎来说是一个痛苦的选择,而要摆脱塞坎的追击,对张迈来说也是一个恶梦!

    那陵园羊角风打乱了追逃双方的步伐,大风来时,和唐军一样,回纥军也是望见了那羊角风就停下追击的脚步,依靠着一片小山坡,排开圆畜阵躲风,回纥人对这片沙漠的熟悉程度不如唐军,但沙漠行军的通识,军中自有精通之人,等到风沙过去,唐军却整个儿不见了,只是留下满地的乱蹄痕迹。

    “难道就这么追丢了?”

    唐军踪影消失让回纥人微受打击,但那满地的凌乱蹄痕却又引得人觉得弃之可惜。

    这时日已黄昏,要撤回恒罗斯也来不及在天黑之前进城了。塞坎下令整束部队,同时派出还保有体力的轻骑沿着那凌乱的蹄痕侦查。

    也在这一天晚上,张迈的队伍也处在很艰难的选择当中,他们的目的是诱敌,不能跑得太元,又得防备被回纥捉住,这里头的平衡是很难把握的。

    向导丁寒山带着队伍在恒罗斯河一处河滩拐弯处休息,准备第二天晚上继续出,一边诱敌,一边朝灯上城撤退,但四更时分他们就听到了驼铃声!

    “难道回纥人连夜追击?”

    虽然张迈已经累得几乎睁不开眼睛,但还是强撑着翻上龟兹驼,人很疲倦,他却笑了起来,那笑容给身边所有人都带来了信心。

    “阿洛啊,我们不用既担心被回纥追上,又担心把他们甩得太远了。”

    “为什么?”郭洛问。

    张迈笑道:“因为塞坎这次看起来是真的拼命了,我们只要尽量逃就行,不用三心二意了。”

    旁边几个人都笑了起来,道:“特使说的是。”

    然而所有人都尽量不去想张迈这句话的潜台词,那就是塞坎追的这么凶,他们就算是尽量逃,都未必逃得掉呢。

    “那边有声音!”回纥中有人高叫,又有数百起谨慎地逼了过来。

    唐军不知对方来了多少人,不敢硬拼,听到有声音赶紧沿着既定的撤退路线逃远,回纥那边由于主力队伍未曾会合也不敢过分逼近,双方距离再次拉开。

    唐军走到天明,寻了个沙丘躲在后面暂歇,日上三竿时一队回纥轻骑冲近,却还不知道沙丘的另外一边就是唐军的轻骑,张迈对郭洛道:“试试?”

    张迈经验不如郭洛,但洞察力十分高明,脑子又灵活,胆子又甚大,作出谋划之后,郭洛通常能够近乎完美地执行。他和郭洛合作已久,战场之上点头知尾,这时只说了两个字,郭洛已明白他的心意,道:“好!无论胜负,一击即退!”

    张迈一个翻身,上了连捷,这匹骏马如今也和主人有了某种默契,便猛地驮起张迈,从沙丘背后冲了出来,这队回纥轻骑只有二十余人,唐军忽然从沙丘之后冲出,回纥追兵无论人马都受了惊,吓得赶紧回头,唐军虽然以多欺寡又以逸徒劳,却也只截获了两骑。

    大石头小石头上前要赶,郭洛叫道:“穷寇莫追!”他大概是全军最冷静的人之一了,哪怕是在容易被热血冲昏头脑的战场,也能时刻记住作战的真正目的。

    唐军击退了这伙追兵之后,便又继续汕头恒罗斯河往干涸处走去。

    如此又过了两日,龙骧营所有将士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塞坎逼得好紧,尽管每次总被郭洛设法躲开,但有好几次甚至都冲到了唐军跟前来了。

    到了后来,张迈已经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诱敌,还是真的被塞坎赶得有如丧家之犬般仓皇逃窜!就连小石头这样乐观的人,都觉得自己就像被猫追着跑的老鼠。

    恒罗斯河的干涸处终于到了。

    张迈叫道:“大家忍一忍,很快就到灯上城了!”

    很快的意思,就是两天,就是二十四个时辰,那意味着龙骧营的将士仍然没法休息。

    唐军觉得难受,可塞坎更好不好受。

    “这伙唐寇,难道是鬼魅吗?”

    有好几次他分明已经快逮到他们了,却又在千钧一之际被逃脱了。

    有好几次塞坎几乎就想回去了,偏偏侦骑又现了这伙唐寇的踪迹。

    白天烈日头,晚间明月当空,这片沙漠地势开阔,一望无遗,然而偏偏就是捉不到那伙唐寇,这天空本来明亮,这大地本来宽敞,但面对唐寇塞坎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瞎子。

    有好几个部将都已经受不了了,要求回恒罗斯城吧。甚至塞坎自己,也几次冒出这样的念头,但是

    “不行!都追到这里了!”

    塞坎以他丰富的经验判断,这伙唐寇也已被自己追得无法喘息而他的这个判断也确实是正确的!

    “他们总不可能永远这么兜下去的,只要咱们再盯紧些,很快就能找到他们的老巢!”

    如果现在就放弃,那么之前的一切努力都将白费,回到恒罗斯也得被曼苏尔和哈伦笑!

    而更重要的是,塞坎没有多少时间了。

    每过一天,离萨图克回来的日子就近了一天,以节庆图克的耳目,他瞒不了多久了。

    “剿灭这伙唐寇,这是唯一的机会了!”

    如果剿灭了“唐寇”,那么之前俱兰城的失陷就只是一次意外,且证明了塞坎有亡着补牢的能耐。

    但要是连一个唐寇都捉不到,那么无论怎么解释都无法让萨图克。博格的。

    很快地,回纥人也找到了恒罗斯的干涸处。

    这里的河面,已经浅得可以纵马踏过了。

    河的对岸,有数以千计的蹄痕向着沙漠深处延伸过去。再过去,就是一个没有水源的干旱地狱了。

    沙漠仿佛雇佣了一个清洁工似地,万千蹄痕被风一吹,新沙滚入旧印之中,不用多久就会抚平。

    看着那蹄痕塞坎就能判断出那伙唐寇离自己有多远。

    不追的话,一旦这些蹄痕消失,以后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在这样的一种地形里,千百人找一个地方躲起来的话,很可能出动千万大军也没法将他们搜寻出来!

    追的话,前面可能就要进入一个干渴的世界了啊,在大漠草原上纵横了不知多少回的塞坎知道军队在无水状态下的可怕!

    前面到底是陷阱,还是机会?

    他的思考持续到七千骑兵全部到齐后,才做了决定:再追三天,如果三天之后还是像现在这样毫无进展,那就回去!

    沙漠中的距离,常常是用时间来计算的。三天,在塞坎的判断中这也将是一个安全的距离。他确信在三天之内,他的将士都还将能够保佑进攻的士气与撤退的体力。

    回纥七千兵马在这里补充好了饮水,然后就继续出。回头望望逐渐远去的恒罗斯河,回纥骑兵都变得更加谨慎了。

    只是谨慎之中仍然后乏迅猛!

    如果郭师道或者刘岸这时候看见这支部队行军的情态,一定会感叹塞坎确实是一名了得的宿将。

    张迈那边呢,他既有些担心被回纥人追上,又有些担心回纥人就此回去了。

    当初作战计划定下了诱敌,可真的做起来才知道那有多危险!

    塞坎太厉害了,又拥有十倍于自己的兵力,龙骧营只要一个不慎,随时都会全军覆没,那时候就不是诱敌,而是送着入虎口了!

    背后已经瞧不见回纥人的影子了,便这时谁有勇气回头呢?

    追逐战到了这个地步,唐军与回纥都有些摸不透对方的行动了,不知哪个沙丘背后,就藏着回纥的大军呢。

    而且,唐军的体力也下降得很厉害了,连动作都出现了明显的迟缓。

    “到了,到了!灯上城到了!”

    丁寒山叫道!

    灯上城!

    终于到了!

    六百唐军都松了一口气:终于到了。

    这一路逃来,龙骧营累瘫了一百二十匹马,四十头骆驼,所有累瘫了的马和骆驼都在沿途就杀死、丢弃!唐军没时间来照顾它们,更不可能带着它们。

    但来到这里也就意味着,暂时安全了。

    回纥人跟来没有呢?回恒罗斯没有呢?不知道,但总算是抵达灯上城了。

    “先进城。”张迈道:“如果回纥人不来,那咱们就启动第二轮的诱敌计划,如果回纥人还在追,那咱们就在灯上城以逸待劳……”

    “回纥!”

    张迈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惊呼打断!

    往后一望,东南的沙丘上竟然开始出现回纥的骑兵!

    “他们怎么会从那个方向来的?”张迈心头一震,他没想到塞坎会来得这么快!跟着便现沙丘上的回纥骑兵越来越多,先上沙丘者也未马上追击唐军,而是在上面歇马他们是要等养足了马力然后再一鼓作气冲下了!

    一队,又一队!

    很快人数就达到了千人以上,而后面还在源源不断地出现。

    “是塞坎的主力,不是前锋!是候骑!”

    “快进城!”郭洛大叫。

    还什么以逸徒劳,不要被塞坎聚歼在灯上城外就很不错了!

    就像马拉松长跑最后的一段冲刺,身份显得特别累,几乎随时都要趴下了,灯上城的地势颇高,入城乃是走上坡路,这时间竟有一半的马匹骆驼因为体力过度透支上不去了,有些将士甚至不得不下鞍牵马,牵不动了,只好丢了马,自己爬上去。

    如果多给唐军半个时辰,或许就能够养足畜力人马全部进城。

    可偏偏塞坎就连一点时间都不给!

    最后这场奔逃,唐军丢掉了两百多匹马,一百多匹骆驼,最后进到灯上城内的马匹骆驼,只有出时的一半强。

    塞坎站在沙丘上下望,他看得出唐军的窘迫不是装出来的。

    自负的他当然也判定,在自己的穷追猛打之下这伙唐寇没法耍什么花招!所有人在体力接近透支的情况下,身体的动作都将不得不真诚。

    “这里,大概就是他们的老巢了吧。”

    马鞭举起,朝着灯上城的方向

    “攻!”

第三十九章 第一日开始

    灯上城的地势,南凸而北凹,南面为一处高地,上建城堡,安六曾推测说,当年这里可能曾是一片绿洲,城堡为绿洲统治者的居处,下面可能有农田、牧场,随着恒罗斯河收缩,农田牧场尽成荒漠,城堡也成废墟,北面为一个几亩大的低地,三面都被数十尺高戈壁围住,必须经过南面的高地才能外出,安六估计那低地以前可能是个湖泊,因为低地的泥沙里层挖出些鱼骨残骸之类的事物,不过如今别说积水成湖,挖井都挖不出水来。张迈上次来踩踏探查时,现这里有几个挖得很深的老坑,丁寒山说是安六那一辈人挖的,当时是想看看这底下如果能挖出水来,此处便可作为一个像灯下谷那样的据点,可惜掘地数丈还是没挖出一滴水来。

    那涸湖低地三面环山,不用担心敌人闯入的,但灯上城的废墟虽然号称高地,坡度却并不陡峭,且南、东、西三面受敌,张迈抵达时,安守敬的弟弟安守业已领了振武营以及一百多名民壮在这里守候,这段时间里唐军在废弃城堡的旧基上添筑了一些防御工事,用砂石泥土堵上了十几个破口,重新修好了垣门,又准备了陌刀、弓弩、水箱、干粮。安守业望见张迈,赶紧开门把龙骧营将士接了进去。

    塞坎在沙丘上望见,冷笑道:“里头果然有人!”下令:“给我攻!”

    最先上沙丘养力的两千四百骑兵分成三组,每组又分成八队,每队百骑,或骏马,或骆驼,驼马分行,先冲沙丘上驰下,也不顾唐军留下的疲马倦驼——仅由这个细节,便可知塞坎养的这支骑兵纪律甚严,冲到沙丘下时,唐军已经进入灯上城,两千七百骑兵也不稍停,就接着一股气势,直冲上山!

    高地的缓坡只是降低了骑兵的冲刺度,却未能完全阻挡马蹄,幸好三个方向的受攻面都比较狭窄,限制了回纥方面的进击。

    那灯上城堡垒废得久了,幸而西域物产与中土不同,附近盛产石料,所以当初这座城堡全是就近取材以坚石建筑而成,土木结构轻便节省,却易于焚毁,坚石结构劳民伤财,却更经得风沙水火的侵蚀,故上古规模宏大之建筑,泰西留有埃及金字塔、罗马竞技场等遗迹,而中华之建筑则更难保存——这也是中土与西域建筑之根本区别之一。

    灯上城的断壁经过修整,整体上基本都有一人多高,能让血宝马也无法纵跃而过,却还无法称之为坚固的城墙,龙骧营六百将士才进灯上城,安守业早率领民壮准备好了食物和饮水,但众将士都还没来得及喝一口水,就见回纥骑兵围住了这个高地。

    “这批唐寇虽然艰险狡猾,可惜不懂兵法。”塞坎站在对面沙丘上,笑着说:“这倒也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可惜是个绝地,被我们一围,他们除非插上翅膀,否则是别想逃了。”

    “各就位置!”灯上城中,郭洛疾呼。

    得嗒得嗒,得嗒得嗒——

    二十四队骑兵分三个方向冲了上来!飞扬的铁蹄每一下落地似乎都在敲打着防卫者的心房!二十四队骑兵背后,又有十二队骑兵,这十二队骑兵就都是直接冲击正南面的垣墙!灯上城毕竟只是一个小堡垒,虽三面受攻,但受攻面都不宽敞,七千骑兵无法同时拥上,塞坎如今的布置已是极限。

    西面受攻面最窄,墙垣又最牢固,张迈让队正唐仁孝领衔,领四个队共两百人防守,东面受攻面只比西面略宽,但墙外的地势却十分较陡,马都跑不上来,张迈便安排了温延海率领一个队,连同一百四十多民壮防守。剩下的人全部堵在正面!

    “准备弓弩!”

    垣墙的挖有九十个小孔,可以让强弩伸出箭矢。又有一百多块踏石,可以让弓箭手站在上面,弩箭手的关键技巧是瞄准,不似弓箭手还必须同时控制张弓力量,而张弓的力量控制得不够娴熟又势必会影响瞄准的准头和射击的力度,龙骧营的弓箭技术是弱项,六百人中只有五十个人的箭术郭洛认为“不会浪费羽箭”,这五十便与振武营的弓箭手一起,站在垫脚石上登高张弓。

    近了,近了,更近了!

    唐军还没放箭,回纥军却先了——骑射!

    数百支箭如狂蜂一般在空中组成了斑点,只是这斑点却是会动的!一眨眼功夫就袭到眼前!

    箭部分射入城内,如雨落下,部分钉在垣墙上,其中数十支力道强劲到刺入壁中,虽然距离相对来说远了,但数百个点上的一齐冲击还是让靠在垣墙内壁的士兵甚到垣墙在微微震动!这种震动让张迈产生一个想法:若是回纥人再冲近些,箭又不断射击,或许光靠射箭就能将这面垣墙射垮!

    回纥人抢光动射击是为了掩护骑兵,只是望空泛泛而射,精准度不够,但仍有两个站在踏石上露出半身的弓箭手中箭受伤。

    “给我射!”

    在回纥骑兵冲进有效射程内的那一刻,郭洛叫道。

    回纥先行骑射,好处是抢先压制了场面,而坏处则是这一轮射击之后肯定就得当靶子了。

    箭孔里飞出了死亡的声响,同时垣墙上的弓箭手一齐冒头,放开了弓弦。

    “嗤嗤嗤嗤——”

    每一轮只有两百多支箭,但冲上来的骑兵受地形限制排列得比较密集,又已进入射程范围,纵持盾牌也无法完全消除弓箭的威胁,悲鸣中二十几匹马倒地,倒滚下去,士兵的惨叫中十余人落马,唐军中有的用上了张迈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从未见过的连弩,不给冲上来的骑兵有喘息的机会,弩箭连,弓箭手再射,不断有人落马,也不断有马歪倒。有失主的马惯势前冲撞上了垣墙,也有落马的士兵在坐骑死后趴在地上爬上来!

    “哼!”塞坎在后方对士卒的拼命竟全无一点怜悯之心!他要的,只是胜利!摊上这样的主将,士兵们的命运无疑是悲惨的,但有这样的敌人,他的对手也不好过。

    塞坎到达灯上城下,只看了几眼就判断出了形势:面对这样一座又小又硬的城堡,必须一鼓作气将之拿下——哪怕是为此付出一定的伤亡,人死了可以再招,气势一泄,之后就得转入围困战了,塞坎可不想在沙漠中打围困战!

    “告诉者米,打不下这灯上城,他就不用下来了。”这个胡将的声音冷酷得不像一个人。

    塞坎的决心让回纥军这第一轮冲击猛烈地乎张迈的想象,竟然还是有二十余个骑兵躲过了第一轮的箭雨,连人带马闯到了垣墙之下!

    “给我冲上去!”

    塞坎麾下的猛将者迷赶着骑兵:“有进无退,退就杀!”

    “守住守住!”张迈高声打气:“扛住了这一轮,他们就奈何我们不得了!”

    战场的激励言辞,总是那么激烈,那么的高昂,甚至“不负责任”!

    然而士兵们相信张迈,因为特使以钦差之尊也和他们一起,就算这里是一块死地,有张特使在,将士们就相信还有生路,就有勇气面对死亡!

    那垣墙不到两人高,那二十余名骑兵在马上一蹬,这些人弹跳力好厉害,一下子就翻了上去!

    者米望见心头一喜,以为唐军是来不及反应。

    这道垣墙甚窄,宽不过尺许,不像大城池的城墙那样上可跑马。

    二十几个骑兵一翻上去,眼看就能夺取城墙了。

    只要出现一个缺口,那就将如黄河堤崩,一不可收拾了!

    然而等待他们的是二十柄陌刀!

    陌刀的长度不比垣墙的高度短多少,若是由人握着那便比垣墙还高,本来倒伏着,这时却忽然出现!刘黑虎带着二十名大力士就在内壁挥舞!

    “斩!”

    张迈下令!他的脸也在这拼死的决战中狰狞了起来!

    只见雪花似光芒一闪,有人当场被斩,也有的被斩断了手脚,甚至有的被拦腰斩断!有一个武艺精熟的回纥士兵在大忙之中竟还来得及举起了盾牌,但他却不好运地遇上了二十名陌刀士中力量最强劲的刘黑虎——陌刀在他手中连马都能斩成两截!喀喇一声,竟然先断盾牌,然后直接劈断了脖子!

    十几颗头颅和十几只手脚滚了下来,一半滚到墙外,一半落在墙内!鲜血喷激出来,为这面垣墙刷上了鲜红色的油漆。有的人甚至是被拦腰斩断,半截身子掉在垣墙外,一时还未死,还在伸手挣扎,要呼救,却已经不出声音,只有喉咙颤抖的呻吟掩盖在乱马踢踏之中。

    看到这场景,回纥骑兵的前锋有些胆寒了。

    但是米脸上却还是没有半点惧色,更无一点退却的意思:“冲!”

    又一拨骑兵不顾性命拥了上来,陌刀的威力强大得可怕,不过却不够灵活,有三四个回纥士兵逃过了一劫,其中两个竟跳入了墙内!但这几个人马上就被二十名短矛手窜起刺杀。

    然而,这只是刚刚开始!

    唐军虽然占据了地利,可回纥军的兵力却是他们的六七倍!

    “冲,给我冲上去!”

    赛看的命令让人觉得他是一个胸中毫无慈悲观念的人!就算是手下的士兵,在他看来也和刀枪等死物无别,而不是人!

    只要世上的人还没有死绝,那么就可以拿来做材料,像锻造刀剑一样练成士兵——

    这就是塞坎——或者,萨图克.博格拉也是这样的。

    一千多名骑兵被他逼着冲了上来,前面的倒下了,后面的士兵就踏着前面士兵的尸体前进!

    幸好有地势限制了回纥骑兵的冲击之势,同时弩箭又大大压制了冲近垣墙的骑兵数量。饶是如此,场面之混乱还是非战前所能想象。

    战争,就是要彼此厮拼之中,暴露敌我双方所有的“始料不及”!庙算可以毫无破绽,但战争却永远都有意外。

    这时,灯上城南墙之外已尽是死人死马了!地面变得坑坑洼洼,不是泥土坑洼,就是尸体起伏。

    骑兵的行动不便了,但障碍物也多了。

    “堵箭眼!”

    者米如杀神一般,冲到了垣墙大门外不到三十步处,丁寒山指挥者五名弓箭手同时向他射击,却都被围绕在他左右的盾牌手竖起盾牌挡开,在者米的指挥下回纥兵竟将同胞的死尸乃至活马朝箭孔推去!

    有一个回纥士兵冲的太前,后面的一个士兵干脆将他一推,推到箭眼中去了!

    这时箭眼之中刚好飞出强箭,一声悲鸣,那个回纥士当场死了,可惯势还是让他扑到箭眼上去,这口箭眼也就堵住了。

    垣墙之内,唐军将士见这些胡人如此残忍,哪怕他们的神经已在历次战争中锻炼的刚硬异常,还是不禁心中微微一颤。

    有什么样的将帅,就有什么样的士兵!

    死人死马塞住了箭孔,甚至成了翻墙的踏板!

    “上!”

    “冲门!”

    几个回纥士兵撞了上来,“宰了他们!”郭洛也丧失了不动声色的常态,脸上青筋暴起!

    拼命,拼命,这时候甚至都忘了思考,不!是没法思考!就连将官们也都只能凭着历次战争培养起来的战争直觉来指挥!

    大门忽然多了十几个孔,就在回纥士兵驱马撞上去的那一瞬间十几个孔里都捅出了长枪!收拾不及的人马当场就被钉死在那里!

    “上!”

    “上墙!”

    者米丝毫不顾垣门的失利,马上又找到了一个破绽!

    战场之上,只争瞬息!

    在箭孔被堵住的那一会,唐军一时来不及反应,便有两队百人队连人带马冲近!

    “挡住!挡住!”

    张迈大叫!

    数十根长矛此起彼落,二十柄陌刀狂舞!

    可是这一次逼近的人实在太多了!

    百万大军争衡的战役,决定胜负的常常是某个关键局部战场的数千人,数千人对战的战场上,有时候又总是由数十人在掌握着输赢夫人枢纽!

    回纥军在增加多三十具尸体的代价之下,有八十多人跳上了垣墙!

    然后回纥骑兵才现,垣墙后面还有一条以沙包对垒起来的矮墙!一高一矮的两道墙之间几乎就是一道浅沟!刘黑虎他们就是站在那矮墙上挥舞着陌刀!而那道浅沟就像一个等待着吞噬他们的陷阱!一个正张牙舞爪等着他们的陷阱!

    但还是有三十多人跳了进来!他们没有选择,如果后退也只能是死!者米若退,塞坎会杀了他,士兵若退,者米会杀了他们!

    这就是张迈的敌人!他们不要性命了,因为他们没得选择!

    浅沟里有一百多名站在踏石上的弓箭手,九十名站在箭孔后面的弩手,因为敌人忽然抢到了身边,这些弓弩就都暂时失去了效用!弓箭手们不得不拿出了横刀,弩手们不得不拿起了短矛,长矛配合着陌刀要将跳垣墙的回纥逼下去,横刀近战,向跳入钱够的回纥敢死兵起了攻击!

    浅沟之内唐军是占上风的,可这样纠结于沟内的近战、无法用弓弩压制后续的骑兵,后面的回纥人必会源源不断地涌上来!

    要继续这样下去,这道浅沟迟早也得被填满了!

    高地下面,塞坎露出了一丝冷笑。

    这员宿将并无透视的能力,并不能直接看到垣墙内的场景,可是他却能从后军的行动,推测出前军的情势。

    在缺乏攻城器械的情况下,回纥的伤亡已经很重了,但只要能一战而胜,那这伤亡就是值得的。

    马斯乌德做不到的事,甚至博格拉汗也束手无策得敌人,都将由我塞坎来解决!

    胜败之间,无论对回纥士兵还是对塞坎,都是一天堂,一地狱!

    尽管垣墙之内唐军是占上风的,可跳进来的回纥人也都在拼命!负隅顽抗之下,要歼灭他们也还需要时间,回纥人一转眼间已死了一半,唐军一百多名弓弩手里头,也有七八个人死于非命,这些人昨天还好好的,和张迈有说有笑,但转眼之间已阴阳两隔,战场的残酷甚至容不得任何人为同胞什么感慨,就见到有个副火长——马小春也躺在地上挣扎,不知伤了什么地方。

    从数字上看唐军的伤亡要比回纥少得多,但从形势上看却相反。

    “不行了!”张迈叫道:“我出去!”

    郭洛一惊:“那怎么可以!”

    郭洛一听就知道张迈要干什么,但那太危险了!

    可张迈却已经行动了!

    唐军的力量已经用到尽了,他知道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了,那就是拼上自己的性命!

    虽然九死,却还有一生!九死,是自己的九死,而换来的将是整座灯上城所有将士,乃至唐军全体的一线生机!

    这命值得一拼!塞坎站在最后,拿刀逼着将兵前进,而张迈却准备冲上最前线,拼上自己的性命带领兄弟们寻找生路。

    垣门左侧,有一个由十二块石头和二十个沙包垒成的阶梯,守方可以踏着阶梯直上垣墙,攻击的一方却会被垣墙拦住,这时张迈看准了在最前面指挥的者米,拔出了血牙,跨上了垣墙!

    垣墙之内许多人惊呼了起来:“特使要干什么!”

    小石头疯叫了一声,不知哪里来的力量,直接从墙下一跳跳到墙上,手中圆盾已挡在了张迈身前,而他自己则完全暴露了!

    “龙面具!”

    者米望见,他不知道垣墙内唐军已经出现危机,唐军的抵抗也依然猛烈,者米还在为回纥的伤亡而焦急,看见了那龙鳞面具后,他就像忽然现了制胜的关键,猛地狂吼着指着张迈:“杀!”

第四十章 第一日结束

    无论敌我,所有人都看见了戴面具的张迈,那是一个太过显眼的目标!

    明显得让部将担忧,明显得让敌人心痒痒!

    回纥将士马上举弓将射,张迈却已经跳了下去!

    “特使!”

    “张特使!”

    “保持特使!”

    几十个龙骧营的将士从阶梯上涌了上来,不顾性命了一样,随着张迈跳上了垣墙!又随着张迈跳下垣墙,护在他身边,有的拿起盾牌替张迈挡箭,有的以刀矛刺杀旁边的回纥兵。

    这几十个冲上来的龙骧将士都是从藏碑谷一路跟上来的,他们的武艺不够精熟,叫他们射箭,准头不够,叫他们挥舞陌刀,技巧不纯,然而他们却会拼命!

    一夫拼命,万夫莫当!

    几十个人凑在了一起,拿着杂色的武器从弯刀到横刀到长矛到斧头,当望见敌人就砍杀!那就像一个刺猬团,而这个刺猬团的核心就是那龙面具!

    杀红了眼睛的张迈顾不得危险,甚至顾不得形势,就朝着者米冲了过去!可张迈不是一个人,他是几十人的大脑和心脏,他一动,身边几十人一起动,不是通过军训训出来的阵势,而是把性命豁上,用一个念头来主宰行动“保护张特使”!

    几十个人犹如肉盾一般,围在张迈周围,又像一个刀团,向者米滚动过去!

    这时垣墙边二十余步已经铺满了尸体回纥的尸体与马的尸体!后面的骑兵无法顺利前冲,不少人恪于形势只好下马步战!因为敌我拥在一起,所以双方也都无法对这个区域用箭。

    张迈朝者米冲去,者米也指挥士兵向他转来,在垣墙外形成一个包围圈,包围圈内是由几十个敢死唐军将士组成的刀团!

    “拿下贼!这场仗就赢了!”

    者米高叫。他隐隐感到,或许连城都不用攻打就能瓦解对方的士气!

    “拿下此人!灯上城就守住了!”

    张迈狂呼。他已看出这员胡将是回纥前车的指挥官。

    他们一个追了数百里,一个逃了数百里,都很累了,但这时却仿佛都忘记了疲倦!

    身体在战争之中,都展现了他们平时自己也想象不到的韧劲。

    正南面所有的回纥士兵的焦点都移到那龙面具上,冲上来的回纥或骑或步,将刀团围了一圈又一圈!

    可是这个刀团却没有退缩,反而继续朝者米滚去,者米看见刀团逼来也丝毫不退,在马上挥刀怒吼!刀团每前进一步都有唐军将士,但每拿下一个唐军将士,便有旁边的人补上,开将这个刀团推前一步!

    张迈感到不断有血腥溅到了自己的脸,可是却分不清是敌人的血,还是部属的血了。将士们是他的手中,他们保护自己,自己也要保护他们而现在最好的保护,就是杀!

    垣墙之外,张迈这一团火正越烧越烈。

    垣墙之内,郭洛却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冷静!”他和张迈所承担的任务是不同的,他一定要让自己的大脑保持得如净水一般清澈。

    趁着回纥人聚集于垣墙外张迈的这个空隙,郭洛指挥墙内的捕清剿沟中、墙上残余的回纥士兵。若他能在张迈被杀之前完成清剿,那么就有能力出城增援,同时让弓弩重新挥压制敌人的作用,相反,要是郭洛慢了一步,让张迈落入敌我和,那这场仗就输了!

    这时东西也传来了连连惊呼,想必遇到了险情,但郭洛已分不出功夫去理会了!正南面垣墙的战况,已到了转瞬就决胜负的地步了!

    九个,八个,六个,四个……

    眼看就要剿灭冲入垣墙内的回纥,忽然剩下三四人里头微型最高大的那个回纥在刀矛缝隙中猛跳出来,竟然跳过了那沙包矮墙,直扑郭洛。

    龙骧营第四队队正田浩大骇,赶紧领了五个人围困上来,那回纥士兵砍中了郭洛的臂膀但马上就被人隔开,眼看难取郭洛性命,挥舞着大刀又朝别处冲去他是孤身入城,唐军见他跳过矮墙都吃了一惊,但就他来说却处在时时会被斩杀的危险之中,就如没头苍蝇般看没人处就冲,竟然闯到郭洛后头去了。

    田浩来扶住跌倒的郭洛,郭洛叫道:“我没事!你快带几个人去解决掉那人!”田浩匆匆忙忙带了五个人去了。郭洛又叫道:“弓弩手就位!陌刀手!准备开门出战!”

    弓弩手重新站稳了为止,陌刀手的动作却迟了平分。

    陌刀是最耗费体力的兵种,所有人都已经在沉沉地喘息,刘黑虎的虎口都已经迸裂了,但没有一个人退缩,也没有一个人出声说自己没力气了肌肉的力量用完了,那就把生命力把榨出来!

    这时,垣墙之外响起了一声凄厉绝伦的惨叫声!哪怕是在混战之中,这声惨叫显得分外的响亮!

    郭洛心弦为之一震!

    “不管了,准备出墙!给我杀!”

    “啊”

    刀团之内,围拢在张迈周围的将士只剩下三十多人了,而且其中不少都已身受征途,甚至连行动都不便了,是靠着拼死的意志才在这混乱的战场中挪移!

    一柄长矛忽然从张迈没注意的角度袭来,张边只觉得小腹一痛,低头一看,长矛入体很浅,那是因为有个人用身体替他挡住了!但这跟长矛的推力实在太过强劲,竟然洞穿了这名唐军将士的小腹之后,又刺中了张迈!

    “干猴子!”

    张迈狂一般叫道。

    他记得,眼前这个干猴子,是藏碑谷所有将士里,他最早记得名字的一个!

    “特使,对不起……我……太瘦了……”

    这是这个兄弟的最后一句话。

    当初两人第一次对话时,干猴子身上瘦得皮包骨头,加入唐军后,张迈兑现了他的承诺,给了他们饱暖,而且是真心地将他们当兄弟来看!跟在张迈身边后干猴子觉得自己的以前不同了,他以前当奴隶时浑浑噩噩,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现在才觉得自己活得像一个人!

    加入了唐军以后,在集体生活中得到了温情与关怀,才晓得为人的可贵,晓得了过去为奴隶的不堪回。

    而且随着营养的改善,经过连续几个月麦面羊肉顿顿饱,昔日的干猴子其实已经变得很结实,身上长出了新肌肉,身体和精神几乎都已经脱胎换骨来形容。

    这时他却因为自己的小腹没能抵挡住长矛而说自己太瘦了……

    这临死前惋惜的一叹,算冷算笑么?

    “啊”张迈有些凄厉地叫了起来,是狼啸,还是龙吟?

    他知道自己丧失了一朋友,一个战友,一个居然肯用性命来保护自己的同胞!

    一生之中,从未如此。

    为何自己会陷入这样的境遇中呢?

    这究竟是个什么世界啊!

    这究竟是个什么人生啊!

    这究竟是个什么际遇啊!

    自来到这个世界后,他身上所有多余的脂肪就都在一次次的训练与战斗中转化成了肌肉!

    和古代人相比,现代都市人的营养总是过多的,只因锻炼不足而异致大部分的体力都潜藏着,而这一刻,张迈终于爆了他的体力潜能!

    眼睛完全红了!或者连大脑也都红了!

    战争让他的精神在那一瞬间陷入近乎癫狂的地步!

    除了手中的刀已经忘记了周围的其它一切!

    只是眼睛还直觉得清敌我除此之外,就再没有其它的观感了!

    只记得往前冲,先劈翻了那个杀害干猴子的回纥士兵,跟着再向前冲,朝者米冲!

    报仇!

    杀敌!

    我是张迈,我是被上天选中的穿越者!我要保护这座灯上城,我要保护我的兄弟!

    有一种幻觉在这个狭隘的空间弥漫,似乎唐军死去将士的英魂都附着在了张迈身上,那岂是勇者之气哉那是战神般的狂怒!

    左手是血牙弯刀,右手是大唐横刀!

    他没学过什么双手刀法、没学过什么二刀流。

    但这时他仿佛失去理智后的狂舞,却将双手刀的凶悍挥到了极致,每一刀挥出都有平时绝对无法达到的力量!因为是一种完全忘记了生死、只凭本能的杀戮之刀,因此

    人阻杀人,神阻杀神,佛阻杀佛!

    这一刻,他仿佛忽然变成了野兽!一头只晓得杀人的猛兽!

    又像一个恶魔,嗜血的恶魔!

    只或者,那是做狮子吼的巨佛!

    者米也是一员猛将,但这时看到张迈的狰狞心里竟然也产生了一点恐惧,龙鳞面具那白色的质地里却散着暗黑的光,这时又沾满了鲜血,整个面孔都被那面具挡住,没人知道面具之下的脸孔长的什么样子,但两只红了的眼睛却仿佛是来自地狱的火焰!

    “这不是一个人……这是一条龙!”

    一向只知道往前冲的者米心里想的竟是:“不怕,他离我还有七八步呢!”

    平时的七八步,两秒钟就能跑过了,但这个战场的上的七八步,却足足挤了数十人!

    对方再怎么凶悍,也不可能一下子越过数十人杀到自己头上的!

    但有这种想法已经说明他的畏惧!这已经是一种怯懦,一种被敌人震慑住后产生的怯懦!就在他露出怯懦而呆滞的这一刻,半空中忽然飞来了个什么东西?

    一条绳子!

    塞坎在底下望见一向勇猛著称的者米竟然好像勒马退了两步,心中诧异,跟着便见者米凌空飞起!更是大吃一惊!

    “怎么回事!”

    者米失神的那一瞬间,小石头出手,飞出套马索,竟然意外地套住了者米的脖子!他哥哥就在旁边,见状大喜,扔下了横刀搭上手来,这是他们兄弟练成的绝技,两人合力,那一扯的力量几达千斤!

    “呼!”

    者米整个人竟被凌空拉了起来,横过七八步数十名回纥救死扶伤,落到唐军手中!

    张迈已经疯狂,慕容旸也来不及说什么“捉活的”的话,飞过来的者米直接落到一支长矛上,在凌空中两脚乱踢惨嚎连连!然而矛头却已从他胸口穿出,所有人都看出那只是临终前的挣扎。

    “啊,啊,呀,呃”狂呼伴随着惨叫,这员回纥前锋将领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死于阵前!

    附近所有回纥士兵望见无不心胆欲裂!

    “杀!”

    “杀!”

    两声杀生同时响起,一是继续前冲的张迈,一是打开垣门、率领陌刀手冲出的郭洛!

    与此同时弓弩手也恢复了作用,压制着从下面继续开援上来的骑兵。

    回纥前锋士兵的组织也乱了,心也寒了!

    者米在矛头上还没死透,但他麾下士兵的士气却已经崩溃!

    本来正打算投入第三个千人骑兵组队的塞坎黑着脸,忍耐着下令改攻为守!

    以当前的形势,在这片高地上,再纠缠下去只会对回纥车很不利!

    回纥军如巨浪般扑上来,又如潮水般退了下去,郭洛拉住了杀红了眼睛的张迈,他注意到下面回纥人已用二十队百人骑分两翼拆开,二十队骑兵之间有一个个的空隙让败兵逃到后面,这种阵势不至于会被败兵冲散,同时败兵逃到后方后又可以重新组织起来,但若是唐军冲下去,那就得面对二十队、每队百骑的轮番践踏!

    “这个塞坎竟能当机立断,迅布开这个阵势,果然不是一盏省油灯!”郭洛心想。

    正南面回纥军退下后,张迈和郭洛也退回了垣墙之内,却将者米的尸体竖在大门上!

    这是这一战的战果,也是威慑敌人的力量!

    这时,东西两面的回纥骑兵也已撤退。正面的攻击一理停止,他们便不能不退,否则唐军缓出手来增援,将让他们陷入更加不利的境地。

    塞坎驱马上坡几步,望着者米的尸体,脸上黑得可怕。这一仗他死伤了三百多名部属,者米之死更是让他如断臂膀!伤亡如此之重大大乎意料。

    这可是正面战场的搏斗,而不是击溃战或者围剿战。

    数百人的损伤,这个数字是相当大的!

    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如果是一鼓作气打下这座城堡那还说得,但现在却不但损兵折将,而且士气还大受打击!

    如果者米不死……

    如果前军不乱……

    那么现在自己也许已经站在这座废墟上,踩踏着这伙唐寇的尸体喝酒了!

    可战场之上却没有如果!输与赢,只差一步啊!

第四十一章 水的问题

    回纥人认为这一日的战斗他们败了,可高地上的唐军呢?

    张迈正沉浸在对干猴子等的哀悼之中,并无半点得胜的喜悦。

    他已经从癫狂状态中恢复了过来,下战场之后,整个人就像虚脱了一样,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他的体力严重透支了,就像一整天的

    能量都在冲出垣墙的那一战中全部爆完了。

    马小春正帮他包裹伤口,那些许的疼痛,让脑袋逐渐清醒过来。

    脑袋要尽快清醒,体力要尽快恢复,谁知道回纥的第二波攻击什么时候会到呢。

    所谓“诱敌”和拖延,在庙算者那里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决策,但到了执行者这里,却可能会成为一个“不可能”的任务。

    然而,不可能的任务,也得完成!

    这一刻。唐仁孝等理解了张迈挺身亲自担当起这次任务的考量了——如果他不是自己来,今天的局面能否守住怕是两说了。而现在

    有张迈在,士兵们在九死一生之余非但并无半点怨怼,反而更加地团结,更加地振作。

    “这才第一天啊!”从小就在刀口上舔血的郭洛,对战阵伤亡的接受力比张迈强不少,她长长地嘘了一口气,今天能够击退敌人,除

    了张迈的英勇、小石头兄弟的绝技以外,也实在是够运气啊,“看来老天爷还眷顾着我们呢。”

    但他很快就现,老天爷是公平的。

    “特使!郭副校尉!”

    负责防守东面的温延海派人来说:“到这边来看看。”

    “怎么了?”

    张迈和郭洛赶到东面的垣墙,只一眼就看得呆了。

    原本已经修补好的垣墙上,崩裂了一个足可容一匹马冲进来的缺口。缺口不大,但在战斗中却可能是一个致命的破绽。

    这不是用沙包土石对垒起来的地方被敌人冲破,而是原本以为结实的垣墙在战斗中忽然崩塌。

    这毕竟是不知几百年的垣墙了,虽然外表还保持着干硬的观感,但内里的结构究竟产生了什么变化,有时候会让最有经验的工匠也

    无法完全弄清楚。

    但让张迈和郭洛震惊的却不是这缺口,而是——

    有三名唐军将士,竟然用自己的身体硬生生将这缺口给塞住了!

    这是他们都已经瞑目了,但逐渐冷却的尸身却还屹立不倒,似乎有一股力量在支撑着他们。

    跟着张迈过来的大石头、小石头忽然丧失了立功后的兴奋,猛地嘶哑着声音痛哭起来,张迈的热泪也流了满面!

    和这三位同胞的舍命比起来,自己的那点功劳又算什么呢?战局就像一个水桶,决定其失败的通常只需要一个小孔,就可以将优势

    如漏水一般倾斜个尽!这三位将士,是用自己的身体,堵上了灯上城的漏水处啊。

    “快把他们挖出来,”张迈掩面道:“然后用沙包堵上。”

    十几个人同时动手,却很难挖得动那紧紧钳在缺口里的英雄,三名将士人死了,那力量似乎还留在这个空间里。

    张迈忽然涌起了无比的信心,他大叫道:“我们一定能守得住!回纥人,突破不了这面垣墙!”

    他没有说原因,但大石头小石头等却都好像明白,大叫起来:“对!我们一定守得住!”

    这面垣墙,似乎已附着了忠烈者的英魂,已经变得有了生命!

    张迈召集各队队正、副队正,要让他们代表全军去给这次战斗中牺牲的将士送别,却现田浩不见了。

    “他去哪里了?”郭洛派人去寻,过了一会派去的人慌慌张张来报:“特使,副校尉,你们最好过来一下”

    张迈郭洛和安守业温延海几个人跟着那名将士,一路竟走到了废城中的一间石屋外头,这是废城内寥寥几间基本保持完整的石屋子

    之一,安守业认出是唐军存水的地方,心中隐隐不安。

    进到屋内,张迈和郭洛第二次呆了——

    这里的储水箱、储水罐竟然大部分都被打破了!田浩等人正奋力挥动着铲子,将那些湿了的沙子泥土挖出来!

    “怎么回事!”郭洛的脸黑了下来!

    这些水可是唐军的生命线啊!

    田浩猫没有停手,张迈道:“先帮忙!”去叫了几个口紧的亲信来,将那些湿沙全挖了出来,直挖到无法再挖了,田浩才以一种随时

    要自杀的羞愧与痛苦,说出了原因:

    原来刚才战事最为危机的时候,有一个极其凶悍的回纥士兵在混乱中闯过了沙包墙的防线,闯到城内来了,田浩带了五个人跟上兜

    截,那回纥士兵眼见无幸竟在垣墙内乱闯,最后竟让他闯到了这储水的地方来!

    “虽然我们已经将他制住,但是”

    但是他临死前的破坏却给唐军造成了致命的伤害!

    制住这回纥士兵后,他当机立断,抢救流失的水,可是覆水难收,他甚至想到把周围那些浸湿了的泥沙全部挖出来,但还是没法弥

    补损失。

    “那我们现在还剩下的水,还能用多久?”郭洛问。

    安守业沉声道:“如果按照平常饮水量的话,一天!”

    “一天!”张迈惊呼起来。

    “如果连我们挖出来的那些湿沙湿泥都算上的话,或许能多撑两天,如果能再省点,节制着嚷士兵喝水,或许能多支持四天,但那

    样我们就得忍受半干渴了。”

    “四天,那不够啊”

    张迈原先的预计,可是至少要将塞坎拖足七天,甚至半个月!如果只是四天的话,那根本无法达到预期的目的!

    郭洛注意到旁边还有一排完好的大水罐:“这些,真的只够一天?”

    “郭校尉,这些水罐大部分装的都不是水啊。”

    “不是水?那是什么?”

    安守业道:“是石油啊。”他们原本叫石油黑火水、黑火油、火石膏等等,后来都跟着张迈改了口。

    张迈呆住了,便明白过来。

    自碎叶焚城一战后,唐军上下便深感这石油作为防守利器的威力,所以这次也带了不少来,但现在张迈却宁愿这些罐子里装的都是

    水!

    “这些事情,必须瞒住!”郭洛说:“不能让将兵知道,否则士气要崩溃的!”

    安守业很无力地说:“只怕很难瞒住,别的可以瞒,但是水天天都要喝的啊。”

    人一天都要喝几次水,士兵渴起来就要找水喝,要是找不到水喝就会问,那时候很快就瞒不下去了。

    “都是这个家伙!”这时那个被打得半死的回纥人还捆在旁边,马小春抬起脚来就要踢他,却被张迈拦住:“别杀他,这人虽害惨了

    我们。但那是他的职责,他也是一个勇士!”

    什么?马小春才带争辩,只听得张迈淡淡地说一句,“给他个痛快吧。”

    田浩忽然跪了下来,用刀架住自己的脖子:“特使,郭校尉,就拿我的人头,来平息将兵们的恼怒吧,一切都是我的错,让将士们

    恨我吧!他们吃我的肉也好,拆我的骨也好,只要能保住龙骧营的士气,我死不足惜!”

    没有水,固然可怕,但更可怕的是士气因此而崩溃,那样的话也许不用等到四天,士兵一哗变,今天晚上灯上城就得完蛋!

    张迈蹲在地上,看着那些被挖出来的湿沙沉思若是几个月前,面对这样的打击,他大概无法做到如此冷静,但这几个月来的经历却

    已经改变了他。

    “别动不动就死的,我不是曹操,而且也还不到那个时候。”

    “可是”

    “战场上出现这样那样的意外。不都是很正常么?若是一切都没有意外,若是一切都如预计那样进行,那就不是战争,而是下棋了。”张迈说:“今天我们在正面,如果不是小石头趁乱套住了那回纥将领,那或许我已经死了。也或许这灯上城就已经失守了外

    面的运气强了些,所以里面就弱了一点,对不?哈哈”张迈出了一个和眼前忧患很不协调,却又让小石头等觉得理所当然的笑声

    :“其实老天爷对我们还是不错的,相对于全面失守、战斗完败,现在毕竟还有转机,对不?”

    他的乐观让田浩呆住了,眼眶渗出了泪水,那个回纥也呆呆地看着他,这个强壮的胡人听不懂张迈在说什么,只是奇怪他怎么这时

    候还笑得出来,郭洛叫道:“不错!迈哥说的不错!我们还有转机,而且我相信我们一定守得住!”

    “那现在怎么办呢?”安守业问。

    “由我来把真相先告诉所有的队正,然后让队正将真相告诉火长,然后,让火长通知士兵:我们要节约用水、半渴度日了。”张迈充

    满自信地说。

    “可士兵也许会乱的。”安守业说。

    “瞒着他们,等他们自己撞破真相,那才会乱呢!而且是不可收拾的乱!经过今天的并肩作战,我相信,坦诚地告诉他们,不会乱

    的。”张迈道:“再说,只要大伙儿忍一忍,两天之后,咱们就有水了。”

    “两天之后?”安守业和温延海的眼睛都亮了:“两天之后哪里来的水?”

    “没有水,但会有湿沙。”张迈看着地上的那些铲子,那是当年安六等人挖井不成留下的工具。

    “湿沙?”

    “对,虽然没有水,但吸吮湿沙,能撑下去吧?”

    “这当然可以。可是湿沙从哪里来呢?”

第四十二章 挽歌

    “什么?水没有了?”

    当副火长小石头这个消息传下去时,他的手下都看着他和火长两眼瞪。火长刚才从队正那里听到消息时已经慌过了,队正跟着要他们振作。

    “因为你们是咱们唐军的主心骨!现在灯上城虽然有了困难,但只要你们心里不动摇,我们就一定能够度过难关!”

    这话是张迈当面对所有队正说的,他说的时候,态度十分诚恳,而眼睛里则充满了自信,所有的队正都被他打动了,跟着所有队正也都跟火长、副火长们如是说,再跟着则由火长、副火长来和众将士说。

    这时面对着问下的恐慌,火长和副火长一面要压制住内民的恐慌,同时还要尽量鼓舞大家。

    “不是没有水了,是我们需要节省地用水。”

    “节省着用水,那还不就是没有了?”士兵们可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尽管外面包围重重,敌人兵力接近城堡内唐军的六七倍,不过仗着地利以及今天打下了的士气,许多将士还都认为灯上城可以守住。

    但现在,却忽然听说了储水箱储水罐被打破的事情!

    垣墙的防御、充足的饮水与食物、高昂的士气、以逸待劳的优势,这些都是唐军赖以对抗数倍敌人的条件,但要是城内补给不足,那事情可就难说了。

    副火长小石头大怒:“火长和我都跟你们说了,不是没有,是我们要节省地用水!”

    整火十个将士,他的年龄最小,但最近连立战功,已得到全军将士的的敬重,这一怒,其他八个士兵就都被镇住了。

    “水又不是没有,只是每个人要节省点喝,张特使还跟我们在一起呢,你们怕什么!”小石头哼了一声。

    想起了张特使,八个士兵心里似乎找到了点倚靠。

    是啊,张特使还在呢,这段日子里,张迈与龙骧营甘苦与共,为大伙儿争取吃的,争取穿的,训练虽然很苦,但他是打心里尊重每一个士兵,这一些,龙骧营的将士都感觉得到,这龙骧营可大部分都是苦哈哈出身,一辈子就没过过几天舒坦日子,至于说保暖之余还得到别人的尊重,那更是以前想都没想过的事情。有些士兵甚至说,这辈子能有这段日子,也就够了。

    而今天的战斗,让全营将士进一步对张迈归心,在危急关头张迈的那种应对、那种勇气,甚至那种运气,都让士兵们觉得他是可以依靠的人。

    而且他可是长安来的钦差,有他在,外面的部队,应该会想办法来增援吧。

    想到这些,八个人心里都定了一定。

    “所以从明天开始,我们就要少喝一点水了,还有,尿也得留下,有用。”

    小石头协助火长跟士兵们讲述如何节省用水,比如怎么将尿留住等等,这些都荒漠缺水时节的应急措施,安守业丁寒山对各个队正重复了再重复,各个队正又对各个火长副火长重复了再重复,如今轮到不石头来唠叨了。

    “接下来几天我们会过得很苦,但张特使也会和我们一样熬,他可是钦差大人啊,也这样了,我们又都不是什么富贵人子,可不能吃点苦就乱叫。哼,只要熬过了这几天,等打了胜仗,有什么不能补偿回来的?”

    小石头丝毫不怀疑地说道,只要是张迈的话,他都毫不保留地相信说着说着,忽然又压低了声音,有些神秘地说道:“还有,我从丁队正打听到一个消息哦?”

    “啊?”所有士兵连同火长都把头埋过来,急切地问:“什么消息?”大家都知道小石头虽然只是个副火长,却觉得张迈的宠爱。

    小石头神秘坐兮兮地说:“张特使好像设下了什么妙计,说能搞到湿沙!”

    “啊!湿沙?”

    “对,能吮吸解渴的湿沙。”

    从这一夜开始,唐军其实已经在开始限制用水了,许多士兵都开始感到干渴,听到“湿沙”两个字都自然而然地就舔舔嘴唇。”

    “张特使怎么能找到湿沙的?这附近不都是干沙子吗?”

    “这我就不晓得了,不过张特使既说能搞到,就一定能搞到。”

    小石头这句话有些玄虚,但八个士兵连同火长却都信了,他自己当然更是深信不疑。

    自他们入伍以来,就不断从老兵那里听说了张特使如何设计焚城,烧死了几倍于已的回纥,至于昭山一战,那更是大家都自己有体验过了的,后来怎么在下巴儿思料敌制胜,怎么诱打巴加的援军,怎么骗夺俱兰城……

    其实这些事情有许多并非张迈一人之功,有一些甚至是别人在起主要作用,但军中传着传着,却都说这些全部都在张特使意料之中,所有光环都套在了张迈身上,在龙骧营所有将士心目中被塑造成一个神机妙算、一步百计的奇人。

    所以这时小石头说张特使能搞到湿沙,竟无一人产生怀疑。

    “张特使既然这么说,他就一定能够办到。”小石头说这句话时点着头,全火其他九人也都跟着点头。

    当然,张特使会如何搞到湿沙呢,所有人心中都充满了好奇,充满了期待。

    呼

    入夜后,城堡中心,一团篝火冲天而起。

    今天牺牲的同胞都已经运去埋葬,张迈却在每个人身上捡取一件食物,或只是一条汗巾,或只是一条布条,或只是一个刀鞘,然后将这些东西一件件地投入火中他是用这种方式在给远去的兄弟道最后的别。

    篝火冲天而起的时候,远处回纥人没注意到的地方,有一个唐军探子望见后就悄悄偷回灯下谷报信去了这一团就是张迈给郭师道他们报平安的信号。

    而灯上城,则有人在篝火边唱歌,是离洛,唱的是陶渊明的拟挽歌辞:“荒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严霜九月中……送我出远郊……四面无人居……高坟正嶕峣……马为仰天鸣……风为自萧条……幽室一已闭……千年不复朝……”

    歌声悲悯,想想逝去的同胞,有些士兵哭了起来,也有些跟着郭洛低唱

    “千年不复朝……贤达无奈何……向来相送人……各自还其家……亲戚或余悉……他人亦已歌……死去何足道……托体同山阿……死去何足道……托体同山阿……”

    最后几句回环绕城,不断地重复,最后几百人都起唱了起来。

    山下回纥士兵听了,虽然大多数人因语言问题不明歌中之意,却也听出了其中的情感,或为逝者默悲,或为自己感伤,纷纷下泣,虽然是敌对的阵营,但人类的情感却是共通的。

    有几个回纥将领碰了一下头,推出一个人来见主将,提议说不如去和那些唐寇商量一下,让回纥士兵上去把者米等的尸体要回来。

    塞坎闻言大怒,将提议的人打了二十几鞭,又派出人去巡视,不行士兵听歌悲泣,道:“这些唐寇当真可恶,如此做作,坏我士气!”

    回纥士兵便都不敢再哭,只是内心默泣。

    篝火燃尽,烟灭灰烬,张迈一拂袖,道:“睡吧,明天还要打仗。”便随便找了个地方,和最下层的士兵躺在一起,过一会就响起了呼噜声。

    士兵们见他睡的那么甜,心想:“那水的事情一定解决了。要不然张特使怎么可能睡得这么香甜?”

    他们口耳相告,这种情绪互相影响,当晚虽听说了缺水的事情,却是全军上下,人人安心。

    这一晚睡得好,第二天起来个个精神充足。

    而山下塞坎驱遣兵将继续围攻,却现士卒都甚疲惫,似乎不止身体累,连心都累了,行动之际,无甚神采。

    塞坎哼哼连声,知道昨日士气受打击所致,一时却也找不到什么好办法来解决这个困境。

    “杀。”

    塞坎在下面指挥着,部将加苏丁上山督战,可是无论督战将领怎么努力,也没法让士兵像昨日那样拼命了。昨晚回纥军的精神状态就像一个气鼓鼓的热气球,但现在这个气球却瘪了。

    “杀,杀,杀!”

    塞坎怒吼着,但战斗却进行得有些死气沉沉,冲上山去的回纥将士,还没望见唐军就先拿盾牌护住要害,同时身体收缩,尽量让盾牌挡住更多的部位,冲进时小心踯躅,退下时快步如飞,身体不会展,怎么打仗?害怕前进而争后退,怎么攻城?

    看着山坡上的战友的身体,许多回纥士兵的心都懒了,拼命,拼命,就是为了成为这古堡前的一具死尸么?

    人心如此,加苏丁也毫无办法,他已经预料到下山之后会受惩处了,他没有料错,黄昏时一下山,塞坎果然狠狠抽了他十鞭,加苏丁心里不服,暗道:“你若有本事,自己鼓起这士气来!真要惩罚,不妨将六千多人都打上鞭子,不敢责众,又不能不打个负责的人来,却拿我来做替罪羔羊。”

    然而在塞坎的威压之下也不敢开口。

    塞坎目光毒辣,似乎竟看破了他的心思,然而也未说什么,只是瞳孔忽然收缩。可是要他学张迈为平时被他视作奴隶般的士卒举哀那怎么可能,塞坎要是能这么做,他就不是塞坎了。

    作为一员宿将,他是明白士气为何如此的,甚至昨晚听到山上唐军那挽歌时就有些预感了,不过他自有他的打算,腹内的想法,却也不准备去和部属商量。你说他态度恶劣也好,你说他刚愎自用也好,塞坎不管,以往有很多次,塞坎就是靠着这一点取胜的,他相信这次也不会例外。

    纵横疆场多年的大将,谁不有这样的自信呢?

    接连两日,进攻方表现得不甚猛然,防守者以严密以待,双方均变得保守,回纥伤亡数量直线下降,唐军更是伤亡无多,甚至有些伤兵因为伤势好转而继续投入战斗。

    张迈在城墙内对郭洛道:“回纥人的气势被我们打没了!好像改强攻为围困了,要是我们的食水充足,我可恨不得他们如此呢!但现在却不知是该盼他强攻,还是该盼他围而不打。”

    唐军缺水,如果战争酷烈,运动量加剧,流汗多,身体所需的水分自然也就增大,反之,如果回纥围困布而不攻打,那唐军便能忍受得更久。

    “回纥人的表现差了太多,塞坎居然好像不是很关键,只怕他还有后着。”郭洛说着,登高盼望,现在山下的部队好像比昨日少了些,想了想说:“是了,他们的食水也开始短缺了,塞坎多半是派人到恒罗斯河取水去了,我料等他取得水来,多半就要动第二轮猛攻了。”

    张迈心中一凛,道:“取水?这里去恒罗斯河,一去一回大概要三四天,除去今天,那大概就是三天之后。上一轮强攻危险得紧,胜负只在一线间。若到三天之后,回纥人取水归来,气势恢复,而我们却缺水乏力,到时候能否再扛住他们的进攻可就难说了!”

    安守业问道:“要不要放狼烟?让杨易就去截住塞坎派去恒罗斯河的人?”他是城中五个知道全盘计划的人之一。

    “不行!”张迈断然拒绝:“回纥军都还没疲呢!而且又还很谨慎,就算现在分兵了,以我们在灯下谷的兵力也占不到太多的便宜。”

    眼前的形势对攻守双方来说都有利弊,如果事情能如张迈计划一般展,那么唐军就能取得大胜,但要是灯上城守不住被攻破,灯下谷方面的士气势必大受打击,塞坎在打下这里之后不但能歼灭唐军的一支有生力量,而且还可能进而取得灯下谷的情报,将唐军来个全歼。

    战争打到这里,已不是再靠智谋决胜负了!接下来就是要看谁更加坚毅,更加拼命!

    “我们出谷时就已经知道,这一仗,是生死之战!守住了,云开见月,守不住,万劫不复!再撑一撑吧,拼一下命,为灯下谷的弟兄们争取一击完胜的机会!”

    大风狂飙,废堡如坟,只是这里即将埋葬的,是大唐将士,还是回纥胡马?

    张迈舔了舔嘴唇,他的舌头似乎也都没有半点水分了,干巴巴的,可是他还有信心,绝对要胜利的决心!

    “干猴子,还有众多逝去的兄弟们,你们放心!我不会死在这里的,我是老天爷选派到这大唐西域的人怎么可能在这里倒下!你们且等着,很快,我就会送山下的几千回纥来见你们!”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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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风狂飙,席卷万里,马蹄踏处,即为大唐!唐骑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唐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唐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