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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马血毛毡之一

    灯下谷。

    杨易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在战场上他勇猛无前,然而说到沉着却是远远不如郭洛。

    和龙骧营分手之后回来,郭师道便安排鹰扬营去休息,但杨易哪会休息得了?心里满是担心,只是想着:“迈哥怎么样了,阿洛他

    们怎么样了,龙骧营怎么样了》灯上城那一点人马,抵挡得住么?”

    确切来说。灯上城虽然易守难攻,却还算不上第一流的天险,而塞坎的凶恶,杨易是见识过两次了,第一次他去俱兰城时,暗中窥

    见塞坎的部队经过,以杨易这样爱冒险的人竟然也不敢贸然去袭扰那支严整的部队,第二次则是和龙骧营一起去诱敌,杨易自忖,

    如果当时塞坎是追着鹰扬营,自己是否能逃脱都没有十足把握呢。

    慕容春华几次来找他,见到如此,一开始不好说什么。后来忍不住冷笑说:“怪不得人家都说,杨家子毕竟不如郭家子。”

    杨易一怔,问:“你说什么?”

    慕容春华道:“我说。大伙儿背后都道,杨家子轻浮、暴躁,远不如郭家子沉着冷静,虽然屡建奇功,但那也不过是为将的素质,

    说到为帅的素质,相较之下那是高下判若天渊了。”

    杨易和郭洛虽是青梅小的好友,但同时也是自幼就彼此竞争的对手,沉着、听话的孩子总是比顽皮、不听话的孩子更得大人们的

    喜欢,所以老一辈对郭洛的评价从来都比杨易高些,杨易打光屁股时就不服气了,这时被慕容春华当面道出,怒道:“你说什么!”

    慕容春华道:“若换了阿洛在此,他定不会似你这般焦躁不安。灯上城篝火夜夜不熄,我们不断有探子回来禀报,可见龙骧、振武

    还是安全的,塞坎既然围住了灯上城却攻之不克,可见已经落入了我们算计之中,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作无谓的担心呢?”

    他虽然是杨易的副手,却比杨易大了几岁,在私交上如同杨易的兄长。

    杨易也不是傻子,就知道自己的这个副将是在用激将法劝诫自己,怒气一敛,轻叹了一口气说:“我也不是不知道,只是只是

    我性子如此,就是知道无用,却也忍不住着急。”

    慕容春华道:“个性固然无法全移,但这养气的功夫,却还是可以学的。你看张特使,说句心里话,他才到心碎叶城时,说武艺,

    武艺不行,说经验,经验不够,几次临战,我偷着观看,见他不止是毛手毛脚,而且目光闪烁、手脚抖——分明是怕得厉害,当

    时我们几个明面上虽然敬他是钦差,可是背地里却都笑话他是个文人,上不的战场、见不得厮杀,平居时又不大正经,好作轻薄调

    戏之语,偶尔立了点功劳,又洋洋得意地骄傲了起来,甚是浅薄可笑。但是现在如何?这几个月下来,他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地,

    他的武艺虽然还不是第一流的,却已敢上阵厮杀,人也沉着了,胆色也练出来了,平居不正经,他却能将这种不正经变成士卒亲近

    他的气质,就是那骄傲,也变成了狂傲,临阵之时总是用一些莫名其妙的词,说一些让人难以置信的狂言妄语,然而大家听着却又

    忍不住有热血***的感觉“——甚至就是我,也常想跟着他拼命乃是一件很爽的事情!”

    这”很爽的事情“,却分明是张迈的用语了,这几个月来,张迈的言行举止甚至思维模式已经深深影响到了唐军将帅士卒。

    “由此可见,天性或者难以改变,却可以通过锻炼,使之朝好的方向展,既然张特使可以,你为什么不行?这几个月和张特使交

    往,我可真是受益良多,受益的不止是想事情的方法,还有就是他那种不断进步的能力。”

    杨易也听得有些呆了,遥想张迈这几个月来的变化,确实如慕容春华所说。忽然之间对灯上城那边有了信心,“因为迈哥在那里啊!”

    其实他和小石头一样,都已经有了对张迈的盲目信任,只是这种盲目程度轻重有所不同罢了。

    “不过,”杨易说“我该怎么锻炼呢?”

    “你的优点和缺点,刚才我已经说了,你的好处是勇猛刚烈,坏处则是轻躁易暴!所以锻炼的方法,就是要将长处继续加强,同时

    补上短处。”慕容春华道:“而现在,就是你磨练自己心性的好机会——不要去想灯上城的胜负了,那是张特使的事情,既然我们相

    信他就无须穷担心。让自己沉静下来!要知道,一旦张特使是在用韧劲要将塞坎拖疲,而接下来就要由我们对回纥作出雷霆一击了

    ,那时候你就要成为其中最锋利的刀!”

    杨易点了点头,调解着心中的蠢蠢不安,慕容春华见他脸色渐和,眸子渐定,心中一喜,道:“来,我们下一盘棋!”

    灯上城。

    从第二天开始的战斗,简直就是在考验士兵们对干渴的忍耐。

    这一天,每人只分到了一盏清水,再吃干粮的时候一起咽下,所有人都将盛水的器皿舔了个干,为了不渴的太快,大多数人尽量不

    说话,敌人不来攻击的时候也尽量不动,又躲到阴影中免得因为炎热流汗而消耗掉身体里的水分,而尿——如果有的话也尽量憋着

    ,也有憋不住的,就用皮袋把尿装起来。第一天还没人喝尿,但以后就不知道了。

    这哪里还是在打仗,分明就是在比活受罪的本事嘛。

    然而沙漠里打仗就是如此,最关键的素质不是爆力,而是忍耐力!大家拼的,不是谁更强,而是到最后谁更加的“不弱”。

    常常是:两个人中谁在最后还保有拿起刀来的力气,那他就赢了!因为敌人可能已经连逃走的力气都一举没有!

    谁更坚韧,谁更能忍,忍到敌人受不了,忍到敌人没力气,那时候就是收获战果的时候了,而那战果,就是敌人的级!

    龙骧营大部分人都是拍贫苦出身,在没有遇到张迈之前,他们平常过的日子也比现在好不了多少,所以很多人都还忍得下去。再见

    特使张迈、副校尉郭洛也和自己一样,大家就都没什么怨言了。

    毕竟这只是战时权宜,只要挨过了这几天,就好了。

    而且有小道消息传出来,说张特使能够搞到湿沙。

    又有人现,已经有十几个民壮被派遣到那个涸湖低地去了,出的时候每个人都拿着铲子。

    他们是要去挖湿沙么?

    士兵中消息灵通的人,就曾听说当年安六一辈曾在涸湖低地挖井而挖不出水的事情。

    不过据张迈估测,虽然井水挖不出来,但在干沙的底层,应该还会有湿沙。

    有湿沙,就能从里头吮吸出水分来!那样唐军就还有希望。

    “真的有湿沙么?”

    “当然有,当然有!”小石头指手画脚:“张特使说了的!他口里的说出来的话,掉到地上就是金子!”

    但唐军上下,像小石头那样无限盲信张迈的人,其实不是大部分,大多数人对张迈的信任还是有条件的,心里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他们中有许多人其实也有在沙漠生活的经验,摸摸脚下的干沙子,这一刻,他们考虑的竟然不是回纥有多强,而是心想:“这样的

    地方,真能挖出水来?”

    地底有没有湿沙,尽管丁寒山才是这方面的专家,他们在张迈眼睛里看到了淡定、从容和自信!这让所有人都看到了希望!

    “怎么样?看见张特使了吗?”

    “看见了。”

    “他怎么样?”

    “刚才回纥退下去后,我就瞧见他正在悠哉悠哉地散步呢,龙面具挡着,看不见脸,但那眼神,却是满不在乎。”

    “啊,这么看来,他一定是胸有成竹了。湿沙多半是有的了。”

    “嗯,一定有的!”

    在干渴中鼓起勇气来,以最大的求生欲活下去,这是与天斗,与地斗!

    相对而言,与回纥人的拼命反而变得没那么难受了。

    胡虏再强,能抢得过干渴的折磨么?能强得过天地么?

    “冲啊——”

    这天又一队回纥有力没气地冲了上来。那声“冲啊”也底气不足。

    刘黑虎舔舔嘴唇上的裂缝,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

    “你干什么?”慕容旸在旁边问。

    “我忽然想到一个解渴的办法了。”

    “啊!”就像当兵三年忽然见到一个丰乳肥臀的女青年,又像饿死鬼在地狱边缘闻到米香,旁边所有人都马上被这句话引了过来,个

    个竖起了耳朵。

    刘黑虎磨着他那嘴唇遮不住牙齿,说:“你们不行的。”

    “什么不行!”田浩邱子骞等纷纷叫道:“除了女人不能一起上之外,有肉一起吃,有水一起喝,这才叫兄弟啊!怎么不行。”

    连张迈也忍不住蹭了过去问:“黑虎。你有什么解渴的办法?”

    刘黑虎磨着牙齿,笑着说:“等回纥人冲近啊,大家也别用刀枪,就冲过去将他们抱住,扳歪脖子,跟着”

    “怎么样?”

    “跟着用牙齿咬下去,哇——”刘黑虎仿佛想到了那些红色液体喷出来的场景:“哈哈,不就解渴了吗?”

    郭洛听得目瞪口呆,这才知道他说的是喝敌人的血!正想干笑一声说:“黑虎也会说笑话了。”然而有几个将兵却已在那里点了点头

    说:“嗯,主意不错,注意不错。”

    小石头更是一本正经地问:“迈哥,人血好喝吗?怎么喝?”

    这天回纥士兵匍匐着逼近的时候,现那些唐军将士有许多眼睛**裸的,“他们盯着我们的脖子干什么?却又不拿弓箭。”那眼神

    ,就像豹子看到了猎人,又像一群饿鬼看见了美食,有些人甚至还在舔嘴唇!

    这种可怕的眼神让所有的逼近的回纥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有一个回纥人一时不察,耸了耸身子时,在那电光火石间,忽然一条绳索抛了过来,竟然套住了一个回纥人,是小石头的套马索!

    “小心!”

    回纥人赶紧拿着盾牌后撤了几步,却见小石头似一个饿虎擒羊的姿势,将那回纥俘虏按在垣墙上,掰歪他的脖子,问刘黑虎:“黑

    虎大哥,咬哪里啊?这里?这里?这里?”

    那个被捉住的回纥人见他一边说,一边按着自己脖子的各处寻找大动脉,忽然明白过来,哇哇大叫:“别!别!别吃我!求你,别

    吃我!”一股污臭冒出,竟然吓得屎尿齐流!

    小石头怒道:“你干什么,脏死了!都没胃口了!”一脚把他踹了下去,那回纥人跌了个半死,却还没死,手脚齐用,滚下山去。垣

    墙内唐军将士齐声叫道,却也没人箭射死他。

    那回纥人逃回本队,将遭遇一说,所有听到的人无不毛骨悚然。

    “这些唐寇,他们竟然吃人!”

    “怪不得呢,我说之前那些尸体都哪里去了。”

    “你说什么?尸体?难道是”

    没人敢再说下去了。但一想起山上唐寇“吃人”的场景。各个毛孔泄了冷气,晚上再望灯上城,直觉上面鬼气森森,仿佛里面驻扎的

    不是一群将士,而是一群魔鬼!

    “小心啊小心啊,千万别被抓去,那群唐寇吃人的!”

    “我要是被抓住,宁可自杀!”

    “别自杀,自杀了他们吃尸体呢!死在上面,尸体被吃了,说不定灵魂也进不了天堂,而是也跟着被他们吃进肚子里去了。”

    “什么!真神啊,那我们还有什么活路啊。”

    漫长的三天过去了,这种漫长是山上山下双方共同的感觉,这三天里,回纥人的进攻总是断断续续,没精打采似地。小石头那次套

    住了那个回纥士兵,现他的嘴唇也是白的——就像嘴唇上抹了一层盐巴,这也是干渴的表现。

    “对方也缺水!”事后小石头兴奋地来跟张迈说。

    这个消息传开之后,唐军之中响起了几声欢呼!

    虽然已方缺水,但如果对方也缺水。那彼此就是对等的啦,双方拼的将是毅力和决心!

    可是,唐军的这种兴奋没能持续多久。

    到了第四天下午,山下忽然爆出了欢快的呼声!

    有回纥人高举水袋,沿着骑兵队伍炫耀,甚至将水当头淋下,所有回纥人望见都欢快地叫嚷着!大叫:“水,水!呼呼,呼呼!”

    他们在山下尽情地欢饮,仿佛喝的不是水,而是来自天国的美酒佳酿!

    灯上城的将士望见,个个都看得喉结上下挪动,有的则吐着舌头,若不是有长官看着,有些人几乎就要冲下去抢水喝了!

    “湿沙,湿沙什么时候才能挖出来啊!”

    有些将士心里开始抱怨了,不过被组织上的威严压着,不敢嘟囔出来,但张迈仍然看出了一点端倪。

    “太做作了!”郭洛哼了一声,旁边唐仁孝马上就明白过来:就算回纥人从恒罗斯河取回了足够的饮水,由于这里离恒罗斯河太远,

    一次取来的饮水也不可能支撑得太久,所以他们本不应该如此浪费才对。

    但现在回纥人却在饱饮清水,甚至有人用水淋头!

    敌对双方的士气也存在此消彼长的关系,塞坎故意在山下浪费水,除了提升自己军队的士气之外,也是在打击唐军。

    “这都是在作秀!”张迈也很快就看穿了对方。

    “这个带看,不愧是一员宿将!这几天他一直没有动真正的强攻,是因为明白回纥军的士气被我们打掉了,就算动强攻成功的

    机会也不大。”郭洛说,“到士气重振的时候,就将是他动真正攻击的时候了!”

    “嗯,是明天,对么?”张迈说。

    郭洛点了点头。

    “哼!”张迈道:“那咱们也该准备准备了。”

    郭洛道:“是否开始杀骆驼了?”

    张迈点了点头。

    日落了,篝火再次点起,这火光不止是为了照亮灯上城,让敌人没有抹黑进攻的罅隙,同时也是张迈在通知埋伏在远处的唐军眼

    线,通过他们告知灯下谷:我们还安全,我们还抵抗得住。

    这一夜,张迈着急了所有将士,说?:“今天大家也看见了,回纥人应该是从恒罗斯河那边,取回了水。如今,山下的回纥士兵已

    是士气大振!”

    他的声音很沉,却并不显出有半点的慌张与恐惧,有的,只是临危迎上、直面强敌的决心!

    “所以明天,对方一定会起强攻,且可能是比上次更猛烈的强攻!”

    众将士心中不由得一沉,很快的——

    “但是!大伙儿害怕吗?”张迈的音调忽然太高了!

    “不怕!大石头、小石头、马小春等纷纷叫道!”

    “对,不怕,我们不怕!”张迈放声大笑:“他们要来,就让他们来吧!这个灯上城的上空,盘绕着我们战友的英灵!这个灯上城的

    泥土,也将成为埋葬这些胡虏的坟墓,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回纥血!来吧,来吧,让他们来吧!来得越多越好,来得越猛越

    好!”

    小石头等个个听的热血***,张迈拍了拍手,便有人送上碗盏来。

    同时有人捧了大大小小的皮带。

    “水?”七百将士的眼睛都亮了!

    但是从皮带里倒出来的却不是水,而是一种腥膻的红色液体——血!每人分到一碗血后,跟着才又分到一碗色泽看起来有些奇怪的

    水。

    “今晚我与大伙儿一起,尽饮此杯,明日回纥人若是真敢来,就叫他们有去无回!”

    张迈说着将一碗血一饮而尽!跟着以水相送。

    “干!”

    数百人一起高叫:“干!”

    马血并非解渴之佳物,鲜血下肚,小石头只觉得血脉***,恨不得回纥人现在就来!

    “睡觉吧!养好精神,明日奋战!我要叫回纥人永远记住这面垣墙,因为这里将是他们的鬼门关!”

第四十四章 马血毛毡之二

    第二日上午,回纥人一开始没什么举动,张迈反而心中疑问:“难道昨天我们料敌失误?”

    因为有准备,结果没盼到敌人,心里非但不轻松,反而有些失落。

    现在的唐军已经变成一支求战的唐军,此刻的张迈已经变成一个好战的张迈!身体累,不要紧,但一定要胜利!这是武人们的骄傲!

    可是,回纥却一直没有什么兴趣,甚至连那种拖拖拉拉、没精打采的进攻都没有。

    “迈哥,我们昨晚没料错!”郭洛说:“如果塞坎是再次动像前两天那样可有可无战斗,那我们就料错了,但现在看来,我们没料错,他完全不行动,是因为在积蓄一击必杀的力量啊!”

    张迈一听马上就认同了郭洛的这个说法,没错,事不寻常,必有妖异!塞坎啊塞坎,你已经振作了士气,接下来是打算用上什么手段呢?

    就在下午阳光最猛烈、让人感到最干渴的时候,郭洛暗叫一声,“不好!”因为他自己也感到干渴疲倦,而且又有唐军将士申请要到垣墙阴凉处躲避酷烈的阳光了。

    “如果我是塞坎,一定会选择在这个时候进攻!”

    很不幸,让郭洛料对了!

    山下的回纥终于有了动作!回纥的骑兵开始进攻了。

    “来了,来了!”负责放哨的马小春叫了出来,其实不用他说,唐军将士全都看见了。

    “这帮胡虏,真是狡猾,偏偏挑在这个时候!”

    唐军缺水,在这种天气下打仗,那简直就是慢性自杀!

    热,倒也算了,但每流下一滴汗水,都像是在抽出唐军将士的生命。

    可是,没有人退缩畏惧!

    昨夜,所有人都受到了张迈的感染,血液中的豪情被激荡了起来

    “来吧来吧,不管你用什么手段,总之一字记之曰:杀!”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回纥血!”

    “来吧!”刘黑虚狂笑:“真要渴得受不了了,咱们就喝他们的血!看看是他们的血多,还是我们的汗多!”

    “不错不错”

    十几个壮士齐声响应着。

    回纥,越来越近,但来势却不快,不,简直可以说是慢得出奇!看看众回纥已经上坡,前锋数十骑忽然展开了一面事物,把众骑兵都遮住了。

    “什么东西?”

    唐军为之一怔。

    仍然与上次一样的进攻,但这次最前面的骑兵却竖起了几百厚厚的毛毡,毛毡高达丈达,宽达二丈余,人马都躲在后面,步步推进。

    张迈心中一凛,暗道:“好个塞坎!”知道塞坎虽然粗豪暴虐,却不是一个纯粹的莽夫,要他只是一个莽夫,萨图克.博格拉汗怎么可能将恒罗斯交给他。塞坎凶残、猛烈又不顾惜手下的性命,却不是一味的莽夫。他虽然没将士兵当人,但就算只是将士兵当做刀剑,也不希望这批武器未换回应有价值就报废。

    “这几天他们攻势缓了,原来就是要搞这个啊!”

    先等取水以振作士气,然后守候到一天中唐军最虚弱的时刻,跟着才亮出他这两天所准备的必杀之器来!

    那领毛毡,虽然不是什么特别出奇的事情,但冷兵器的战场上,武器无需出奇,只要合用!

    毛毡很厚,每一张都如同一面巨大的软盾,这可该如何对付呢?

    郭洛、唐仁孝、安守业等都久经战阵,一看到那毛毡的厚度就猜弓弩手的箭根本没法穿透过去,就算穿透了杀伤力大减弱,回纥人就躲在毛毡后面,一步步地前进,唐军根本就没法阻止。

    如果双方兵力对等,唐军大可冲出去和回纥近战,那样这毛毡就什么用处都没有了;如果灯上城的垣墙够高够厚,像是真正的城墙那样,唐军也大可等他们开到城墙脚下再破回纥的这个阵势可惜,这两个如果都存在。

    唐军弓弩的最大作用就是要尽量压低冲到回纥人冲到垣墙边的人数,但他们若躲在毛毡后面,就有可能数百人一起冲到跟前一旦让大量的部队开到垣墙之下,那时候弓弩手就会彻底丧失作用,单靠这道垣墙,怕是没法扛住攻击的。而唐军的数量又远远不如回纥,肯定是没法抵挡源源不绝涌上来的回纥军的。那样的话形势将会比第一日更加的危险。

    “要让他们冲到墙边,那可就完了!”

    虽然明知道可能无效,但弓弩手还是箭射击!

    “射!”丁寒山带领部分弓弩手,瞄准了巨大的毛毡一起拉弓射箭。

    羽箭从飞出到射中只是不到一秒钟的时间,但郭洛等心里这一秒却变得好长!心里明知道射箭多半无效,却还是抱有“万一”的期待!

    “成吗?成吗?”

    那是多难受的一瞬间啊。

    就连山下塞坎也凝神于这一刻!

    “噗,噗,噗……”

    一部分弓箭被弹开,一部分羽箭都挂在毛毡上,有一部分特别强劲的恰好射中毛毡的弱点,穿透了毛毡,但可以想见,穿透毛毡后的羽箭还有能剩下多少杀伤力?一轮弓弩射完毕后,回纥人那边却根本无人落马。

    “哈哈哈……”山下塞坎得意地狂笑了起来,灯上城内唐军心里却是一沉。

    “怎么办?”城内士兵都有些慌了。

    郭洛眼中光芒一闪,叫道:“望空射!用如雨射法!”

    一百多名弓箭手迅拉弓,在郭洛的号令中仰天而射!

    “箭雨!!”

    “嗤嗤嗤嗤嗤……”

    飞箭有方面而无具体目标地射出垣墙之外,跟着呈抛物线落到毛毡后面。

    “砰砰砰……”

    一种冰雹打中木板铁板的声音不断传来。

    “对方用盾牌啊!”唐仁孝叫道,他一听声音就猜测回纥人用盾牌防住了如雨飞箭。如雨射法注定了精准度不够,而唐军的弓箭手只有一百多人,没法完全挥如雨射法的威力,回纥人既准备好了盾牌,唐军便很难打乱他们进军的步伐了。

    “可恶!可恶!”

    唐军十几个队正齐声怒吼,世间所有的战法都有破法,如果让大家慢慢想,有个时间准备,总能想到一个主意的,想到一个破法,但现在哪里有时间?

    幸好,回纥人因为要举着毛毡前进,没法走快,不是一步步地挪上来,唐军还有一点儿缓冲的时间。

    可是随着那巨大软盾的不断逼近,所有人的心都在往下沉。

    “特使!”田浩跪了下来,请战:“请许我出战,我出城去破了这毛毡。”随他跪下的,还有他的所有部属全队的人马。

    “特使,请许我们出城作战,破那毛毡!”

    张迈和郭洛都明白他们的意思,田浩等是打算拼了性命,出城去破那毛毡,那厚厚的毛毡可以防弩箭,却防不了近战刀枪,一旦近战,毛毡便无所施为,而且由于毛毡又大又重,一定会妨碍上山骑兵的行动。

    可是田浩要以少数人马出城,结果不问可知,那就是要将性命撂在那里,说什么也没可能回来的的。

    他这么做,可不止是勇敢,更有“赎罪”的意思。

    作为张迈批近卫火的十个亲将之一,田浩的功劳虽然不如唐仁孝来得卓著,却也凭着一刀一枪拼到了队正的地位,并不愧对十亲将这个行列,但水箱被打破的事情,却让他这几天都如针在背,张迈没将他推出来做替罪着,他反而加倍地难受。

    “是我害了大家,是我害了大家!”

    但张迈却没怪他,一句责备也没有,甚至严令所有的知情人不许泄露此事只言片语。

    田浩知道,一旦此事被人知道,干渴的同胞们只所会撕了自己。更何况,张迈还有一个绝密的任务交给了他。

    为了大局,田浩忍下了这耻辱,可是他还在急盼有个机会以死效国,也算一雪此耻!

    现在,是时候了!田浩决定,就让自己以死来雪耻吧!

    “眼下,或许只有这个办法了。”郭洛说。他止理解田洗的心情,而且一时也想不到其它的办法,毛毡正步步逼近,已经没时间了!

    “特使,请让我们出去吧!”

    “对!请让我们出去!”

    “特使,要快啊!”

    “或者,我们一起出城,以主力冲出去乱杀一阵!”郭洛叫道。

    张迈一时间却还不肯答应,说话间,那厚厚的毛毡又推进了十几步,他望着那毛毡了一会愣,道:“不行,没用,他们尽可先杀了你们,然后再次举起毛毡。你们现在出去,那只是做无谓的牺牲。”

    “那我们就带火把出城,”田浩叫道:“拼了性命,也要将毛毡给烧了!”

    “火把?火把!”张迈心头一动,再看看那十来支钉在毛毡上的羽箭,灵机一动,叫道:“好主意啊!”对郭洛道:“陌刀、长矛、横刀、斧头准备……不,用骑兵!我们的马还有力气吧?”他要郭洛调集两百人:“准备出城!”

    郭洛沉声问道:“特使,要破釜沉舟吗?”

    “不是破釜沉舟,”张迈刚才只是灵机一动,这时却越想越兴奋,大叫:“是趁乱取胜!”又叫安守业:“把石油给我搬出来!”

    安守业还没明白过来,郭洛已经眼睛一亮,叫到:“妙计!”便去调遣还有力气的将士马匹。

    “特使要干什么呢?”

    小石头等疑惑着,张迈叫道:“还愣住着干什么!准备马匹!随时出城!”

    小石头二话不说,赶紧翻身上马,他们很快就看见安守业等已在张迈的带领下,在箭头上绑了布条,从棉袍中扯出棉絮,塞了棉花,然后蘸了石油,点燃了!

    垣墙之内,所有人眼睛都为之一亮火箭1

    回纥人都躲在毛毡后面,唐军已经在垣墙后瞄准,他们竟然都还没现什么。

    近了,近了,越来越近了……

    郭洛判断:时机到了!

    “射!”随着他一声喊

    百箭齐!

    这些羽箭,不求穿透毛毡,只求钉在毛毡上!

    毛毡本来就容易着火,更何况箭头蘸饱了石油!羽箭与毛毡撞击的那一瞬间,石油溅在毛毡上登时起火!一块块巨大的软盾,没一会就烧成了一片片的火云!

    本来赖以为防御利器,忽然之间却变成了了自杀自伤的可怕事物!着火了的毛毡一块块地掉下来,有的回纥将士慌张之下丢掉了支架大毛毡的的支架,缺了一个支点,燃烧着的毛毡便有一角倒卷下来,盖在跑在最前面的骑士的身上!

    “啊”

    惊呼声从垣墙之外传来,同时是战马的惊嘶就算有些回纥将士还定得住,战马也都被火惊吓到了!

    在一转眼间,回纥的前锋由志得意满变成仓皇慌乱!

    “出城!”张迈高举赤缎血矛,跳上了连捷!

    没有多余的废话,垣门马上打开,

    两百骑兵直冲下去!

    “杀!”

    “杀!”

    因为毛毡已逼得很近,所以唐军骑兵冲出去后很快就插入到敌人的阵营中去。

    精选出来的四队骑兵奔入混乱的回纥人中,见人就砍,回纥的前军本来一心打算着冲到垣墙边上,所以塞坎选的这批前锋,个个力气大,弹跳力强,所有人想的也是逼近到垣墙之后如何攻进,哪知道却遭遇到了未作准备的马战!

    “那个龙面将军来了!”

    不知什么时候,“龙面将军”在回纥军心目中已经成了一个可怕的象征。

    因为张迈那天犹如神魔恶龙般的表现太震撼人了。

    但听到“龙面将军”四字,当张迈之冲的回纥战线已有向后一凹之势。

    “杀,杀!杀!”

    震天的喊杀声鼓荡得耳膜有些痛,作为四个出城队正之一,田浩的表现尤其勇猛不,他哪里是勇猛啊,他简直是在求列。最危险的地方,他就往哪里冲,甚至见到刀剑也不回避,可是偏偏就没死掉!

    “啊!啊,啊”他狂叫着,竟然赤手抓起了一片还剩下一丈多长的毛毡,毛毡已经变成了一团火,而他竟然空手就抓住了!

    和田浩离得最近的回纥甚至听到了“嗤嗤”的微响天啊,甚至还有闻到一股焦臭那是他的手被烧焦了的,可他却恍若未觉,竟然拉起了那图大火就挥舞,挥舞,挥舞!竟然把一团火当成了武器!

    所有的敌人都被他震慑住了!

    这批唐军都是疯子吗?都是魔鬼吗?都不是人吗?

    那天那个龙面将军是这样,现在这个家伙也是这样!

    回纥本来在火云掉下之际就开始慌了,这时慌上又加怯,怯上又添加!马蹄乱踏,不断有人落马!

    张迈本来只打算将这伙骑兵冲溃,但眼见回纥越来越乱,自相践踏,干脆一勇无前,直赶着败兵杀到山下去!

    “止住!止住!”

    郭洛一见,叫道:“步兵准备!出垣接应!”

    陌刀队、横刀队、长矛队,都已准备出城!

    唐军安排在灯上城,有龙骧、振武两营外加一百多名民壮,这几日的作战已经伤亡了数十人,可这一刻全体将士的士气却都被调动了起来,人人兴奋因为这是唐军进入灯上城后的的第一次逆攻啊!

    塞坎在山下望见,气得跳脚,“怎么会变成这样!”他恨不得亲自上阵指挥!多亏了昨日他的炫水作秀,回纥士气正旺,山下众兵将又见主帅亲临阵前,都稳住了阵脚。

    “敢再退者!杀!”

    他两帝的一千名骑射一起放箭,将溃退的士兵射死!“给我冲上去!”

    死了一百多人后,那些往山下逃的士兵中有一部分掉转了马头,这就形成了一个漩涡一般的兵流,这个兵流很乱,却离塞坎主力尚有一段距离,这段距离保证了回纥的主阵不被冲散,同时这混乱也成了张迈继续前进的阻力!

    乱糟糟前进的阻力!

    乱糟糟中,有几匹马冲了出来,为的正是小石头,旁边有人叫道:“保护主帅!”小石头抛起了,塞坎好几个亲兵都大叫:“小心绳子!”

    其实这时小石头离他还有好远,抛绳子杀伤力精准度都不如射箭,小石头连续两次以绳索立功,可是战场之事,可一可二不可三尤其是面对同一个敌人时。这一次,这个少年却是造次了!

    但塞坎也望见过者米中套的经过,心中有了杯弓蛇影的疑虑,一见小石头抛强索,尽管离得还远,竟然吓得勒马后退了一步,他这一退,全线皆退,幸好同时数十名骑射同时箭,慌乱中虽大部分落空,但小石头的坐骑仍然被钉中了十几处,哀嘶一声倒地而死,小石头的左手、右腿也都中箭,滚在地上。

    张迈刚才见小石头单骑冲出已暗叫不好,在百忙之中望见小石头中箭落马,在那一瞬间不知这个爱将生死如何,心头一痛,如被剜了一刀!

    大石头叫道:“弟!”就在乱阵的边缘以绳索套出,小石头伸出右手让绳索套住,大石头一振臂,在骑射手第二轮箭雨到达前把弟弟拖了上了自己马背。小石头才离地而起,他刚才所在的地面已经被射成了一个蜂窝!

    小石头在半空瞥见,这个泯不畏死的少年直到这一刻才一阵后怕。

    张迈望见,心下大慰,引兵弧形回冲,趁着马车未疲,冲了回去。

    这一仗回纥又死伤了四百多人,过一多半不是死于唐军刀下,而是被自己人射死、踩死,就军势而言更被唐军冲到了山下,形势比第一天尤糟,更让塞坎恼怒的是他竟在阵前露怯,大失威风!

    却听山上传来了齐声耻笑,高呼:“塞坎妙计安天下,赔了毛毡又折兵!”

    连叫了好几次,塞坎问:“他们在鬼叫什么?”

    兵将中有个懂得唐言的上前翻译,气得塞坎一鞭把那翻译抽下马来狂打:“这帮该死的唐寇,我不打下这座贼窟将他们碎尸万段,誓不罢休!”

第四十五章 湿沙

    对灯上城来说,最危险的时候,似乎就是现储水罐、储水待被打破的那一刻。

    因为内心的慌乱,有时候比现实的干渴还要可怕得多。士气一旦崩溃,就是食水充足也没用了。

    在平安度过那个难关,在士兵们都接受了这个事实以后,接下来的是日子,就是挨、挨、挨。

    丁寒山用上了最苛刻的手段,竟然把那一天份的用水,撑到第五天才完全告罄!当然,所谓一天份,是指唐军将士人人

    都能够完全补足水分,而丁寒山的手段,不过是让唐军处于一种可接受的半缺水状态。

    再接着,就是由丁寒山从驼峰中取水饮用了。但唐军在山上有一个大营(龙骧营六百人),一个小营(振武营三百人),外加百余民壮,驼峰中的水,相较于唐军接近一千人的数量,仍然太过有限。

    而在这样的状态中,唐军竟然没有一句怨言,甚至还创造了又一天的胜利!这实在不能不说是一次奇迹。

    这日张迈大破塞坎的毛毡逆攻下山,虽未能彻底击垮塞坎,却也再次使得山下回纥军的士气再次低落下来——而且比第一次加倍的低落。

    不过回纥人不知道,唐军自己其实更不好受。经过这么些天的猛恶战斗,唐军的伤亡人数也在逐日增加,第一日里就有六十多人阵亡,一百多人受伤,第二次逆攻大战是以备打乱,战果甚大,阵亡人数寥寥可数,只是出现缺水情况之后,灯上城的生存情况大见恶劣,许多本来伤不至死的伤病也相继病逝。

    “迈哥,”郭洛捧上了一盏浊水:“这是最后的了”

    张迈的手本来伸了出去,听到“这是最后的了”忍不住一颤,差点打翻了水。他知道郭洛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是不是点狼烟了?”旁边安守业问。

    张迈走到垣墙边下望,只见山下回纥军的动作迟缓了起来,但也还没有出现乱象。

    “敌军疲了,却还不够弱。”张迈说。

    这几个月来,经过几次大战,安西唐军军中的“方归”、“待考”越来越多,张迈在前方打仗,郭师道杨定国就在后方训练,不断地给前线补充兵力,预备兵营的数量甚是可观,然而就目前而言,正规的战斗;力只有两大六小八个营合约三千人,那些预备兵的战斗力,无论是郭师道还是张迈都不敢信任的。唐军军部料敌,既有最乐观的预测,也有最保守的打算。

    “如果只算灯下谷六营便只有两千余人。咱们必须得将塞坎彻底拖疲,才有胜算。”

    “可是,军士可以数日无粮,不可一日无水啊!”

    “再撑一撑!”张迈道:“多托得一日,杨易他们的胜算便高三分。而且,我们还有湿沙,对么?”

    就在这时,马小春一拐一拐地走来:“特使,田海他不肯喝水。”

    田海是田浩的堂弟,是龙骧营的一名火长,本来一个火长的起居是用不着张迈来管的,但现在却是非常时期。

    “为什么?”张迈一边说着,一边跟着马小春走去。

    东面垣墙边上,田海倚在墙边喘息,他右肩头上中了箭,虽然敷了药,但因为水分补充得不足,伤口炎得很严重,已经蔓延到了脖子上,田浩守在他的身边,进攻下山一战他的双手都被烧焦了,这时缠上了布条绷带,眼看短时间内是没法作战了因此从前线撤下,转入后勤。

    看见张迈来,田浩一种夹杂着欢喜与悲伤的神色浮上脸来,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反而偏过了头去。

    “为什么不喝水!”张迈稍微检查过田海的伤口之后,以一种带责备的口气问道。

    田海的嘴唇都已经如涂抹了一层盐巴一样,话说不出来,因为伤口的原因甚至连摇头都不行。

    张迈从填好手中接过那一盏浊水,半跪在田海身边,要亲自喂他。田海的伤势已经很重了,除非现在马上就下山并找到名医用药,并改善其居住饮食条件,那样才有一线生机,但现在看来这些都是不可能了,这个汉子怕是挨不过一时三刻了,这一盏水就算喂下去也于事无补,但在场所有人个个渴得要命,却都期盼着田海赶紧张口——这一盏水是田海的份,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都应该是他的!

    眼下灯上城的唐军将士能够支撑下去,并不是靠着多一盏水、少一盏水,而是靠着一种信念、一股气势、一种直面死亡无所畏惧的武者之魄!

    可田海的嘴角扯了一下,伸左手微微撞了一下堂兄。

    田浩泪流满面,拿出一个皮袋来,里头还有半袋子的水。

    “这哪里来的?”张迈问。

    当冲下山时,田浩拿起燃烧的毛毡,眉头也不皱一下,这时却哽咽着,似乎说不出话来。

    “快说啊!”张迈催促。

    “是兄弟们偷偷剩下来的。”

    “兄弟们?什么兄弟们?”

    “就是就是这几日受了伤,相继‘离开’的兄弟们。”

    郭洛、马小春都忍不住啊了一声,张迈却忽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只觉胸中冒起一股热流,堵住了喉咙,有冲击着泪腺。

    他明白田海为什么不喝水了,拿着那盏水的右手微微颤抖,他赶紧放下,这一刻这一盏水似乎比全世界所有的黄金加起来还要贵重,张迈不敢暴殄了它!

    “迈哥,怎么办?”郭洛轻轻地问。

    张迈双手握住了田海的左手,却说不出话来,这一刻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已明白田海是宁死也不肯喝水了,若是强迫他喝水,只怕他会死不瞑目,但要张迈接受他的这份性命换来的馈赠,这话却又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一面,是舍身取义的道义,一面,是无法掩饰的恻隐,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

    田海说不出话,但眼睛却在透射出一种乞求。

    “好!”张迈拍了拍他的手背:“我明白你的意思。”转头对马晓春说:“把这半袋水,分成二十盏,让唐仁孝论功行赏赐给垣墙边上力气最足的二十名弓箭手。”马小春领命将去,张迈又道:“等等!”顿了一顿,说:“不可说明这水的来源,否则兄弟们喝不下的。”

    马小春哎了一声,一拐一拐去了。

    田海眼睛眯了起来,嘴角露出了笑意,跟着头一歪,双眼再也睁不开了。

    第二天,彻底的断水时刻,开始了。

    小石头手脚都受了伤,虽然及时敷了药,伤口没有严重的炎化脓,但忍耐力显然还是下降了。

    “来,小石头,给他水喝。”大石头扶起了弟弟。

    “水!”周围好几只眼睛都红了起来,瞪着大石头:“你怎么还会有水?”

    自昨日颁赐给二十名弓箭手每人半盏水以后,就再也没人见到这种“稀奇玩意儿”了。

    若不是看着大石头是给小石头喝,若不是看着小石头受了伤,若不是顾念着这个少年是唐军的英雄,听说有水的人只怕都要扑上来抢了。

    “哇!”小石头差点呛了出来:“什么东西!好臭啊!”

    听到这句话旁边的人忽然都悟了。

    “你不喝,那还给我”

    虽然受了伤,但小石头还是奋力抢了过来:“我喝!”

    “受不了了,我快受不了了!”,马小春说。

    “受不了你就少说话!说话费口水的。”慕容旸道。

    “我也受不了了”刘黑虎本来就丑,这时那张脸变得干巴巴的,更像是刚才饿死鬼道里爬出来的怪物了:“回纥人怎么还不来,我不想活了,死了算了,临死前拖一个下马,也算做回英雄。”

    慕容旸忽然道:“你死之前,能不能把尿给我?”

    刘黑虎嘿了一声:“我把血都给你!”

    “我不要血,喝不下,”慕容旸说:“那东西性燥,不能多喝,越喝越渴。还是尿好些。虽然恶心。”

    “可俺现在还鬼**有什么尿啊!有俺也先自己喝了”

    到了这一天,唐军中的许多人都已经到达了极限!

    很多人都已经到了只能勉强支撑的地步了。

    “山下的水又来了!”

    所有人都翻爬了上来,塞坎再一次在山下炫耀他们刚刚打来的清水,唐仁孝怒道:“这是回纥人的诡计!大家别中计!”

    可是真正厉害的计策是你尽管知道他是计策却没法不中计。看着回纥人在山下尽情痛饮甘泉,山上所有士兵都难受得心里好像被火烧烤着!

    “队长,我们我们下去抢回纥人的水吧。”

    “对啊,我们下去抢水吧。”

    “对啊对啊!”

    不知多少人叫嚷了起来,各个声音都嘶哑了。有的甚至已不出声音。

    “不行——”唐仁孝叫道:“他们这么做,一定是预先设计了圈套的!要是下去,别说抢水,连命都得送在那里!”

    “可是我们受不了了!受不了了!”

    “送命就送命,搏一搏,总好过在这里没劲头地挨,好过在这里活活等着渴死!”

    “对,搏一搏!搏一搏!”

    唐军将士们不是看不透这么明显的诡计,而是看透了也要冲下去,这就像扑火的飞蛾,明知危险也无法控制自己了。

    看着军队就要乱了,群情激昂当中,有人道:“张特使来了!”

    张迈走进了人群之中。

    “啊,张特使!”

    “特使,让我们下山去吧。”

    “下山?”张迈问,他的声音也变得嘶哑了:“下山干什么?”

    “抢水啊!”

    “抢水?”

    “对,让我们下山,让我们去抢水!”

    看着眼前这些快干瘪了的男儿,张迈知道这个毫无道理可言的送死要求是无法拒绝的。可他还是说——

    “不行。”

    这是最高决策者的否决,没人敢反抗,但心里都不服。

    这次满足不了他们的要求,明天就别想他们能打仗了!

    这时张迈笑了一下,龙鳞面具遮挡了他的笑容,但还是出了一点笑声:“我为什么说不行呢?因为没必要。”

    “没必要?”

    “对,因为我们派去后面涸湖底挖井的人,已经挖出了湿沙”

    “什么!”

    刘黑虎兴奋得整个人跳了起来。

    “对,湿沙,而且第一批湿沙今晚应该就能送到了。”

    这个消息,传得比箭还快!不片刻七百将士全部知道了!

    “湿沙,湿沙,湿沙啊!”

    士兵们无比地期待了起来。

    “你们都知道湿沙的味道不?”一个老兵闭上眼睛,就仿佛一个没衣服的人在三九寒冬里想象着暖洋洋的春天。

    “怎么样的?”一个少年将士问。

    “那湿沙啊,柔柔的,软软的,放在嘴里一吸”

    “怎么样!”好几个将士一起问,他们不是不知道会怎么样,可就想从老兵口里听到。

    “里头就能吸出水来了。”

    “哇——”好多人都闭上了眼睛,就像群体骚一样,想象着吸出水来时那种迷人的享受,有些人本来已经干巴巴的嘴里竟然渗出了唾液——这一刻,“水”已经变得比倾国倾城的美女还要诱人。

    当天晚上,果然有人扛上来了五箩筐的湿泥沙。

    扛来湿泥沙的民壮气喘吁吁地道:“兄弟们,对不住啊,暂时只挖到这些,不顾明天还有!”

    “万岁——”

    “万岁——”

    “湿沙万岁!”

    “特使万岁!”

    “大唐万岁!”

    这天夜里忽然又传下来的欢呼,让山下的塞坎莫名其妙。

    经过这几天的对峙,他听了曾冲到唐军跟前将士的回报,在了解了唐军面目形态之后已判断出山上这帮“唐寇”也面临缺水的问题,所以才有这两次的炫水举动——那也是一种心理战术。

    可为什么连续两次,都是在他炫耀了回纥拥有充足清水之后,山上的唐军又士气高涨了呢?

    塞坎忽然变得很想知道:那个带着龙鳞面具的贼,是怎么激励士气的?

    可是塞坎他是想破头了也不明白!

    湿沙的量其实很有限,分到每个人手里就那么一小盏,整个儿吮得干了也顶不了事,虽然不是望梅止渴,却也差不多了。这点湿沙,最大的作用究竟是补充水分,还是给将士们一点安慰?

    “就这一点吗?没有了吗?没有了吗?”刘黑虎叫嚷着。

    “今天没有了,不过明天还有!”

    “明天等到明天老子就渴死了!”

    “别嚷嚷了。”马小春晃着脑袋,悠悠地说:“你放心,明天的湿沙一定会更多,而且会越来越多,而且到了后来,说不定不是湿沙,而是水了!”

    水,现在灯上城所有的人,一听到水字个个就眼睛光,那眼神十足就像色狼见到美女。

    “是啊。”

    “小春!你”你怎么知道有水的?”

    马小春道:“我怎么知道?那是你不动脑子,你想想打井的情形,就知道了。”

    刘黑虎还是不明白,慕容旸在旁边说:“地下水,是埋在地下深处的,在一些比较浅的地方呀,水虽然还涌不上来,却已经渗出了一些,透湿了泥土。这就是湿沙湿泥了,打井的时候,一开始也是挖出泥沙,但只要挖出了湿沙,下面就会越来越湿,最后就有水了!唉,怎么说这么多话,费口水啊,亏了亏了。

    他是亏了,但刘黑虎等却是赚了!众将士口耳相传,也都觉得慕容旸和马小春的判断一点儿也没错——这是常理啊,因此都很兴奋!暗道只要有源源不断的湿沙就好,要是还能挖出水来那就更妙了!

    至于回纥的进攻竟全不放在心上了!

    仿佛有了湿沙,有了即将挖出来的井水,就是再让他们守个一年也没问题!

    第二日,果然又有湿沙,而且数量放佛多了些,但也没有太多。

    第三天的湿沙又多了些。

    “什么时候才能挖出清泉来啊!”刘黑虎冲分湿沙的民壮叫道。

    那民壮尴尬地笑了一下,马小春叫道:“别催他了,这种事情,哪里急得来。”

    分完了湿沙,那些民壮向田浩回禀,田浩回到张迈身边,为难地说道:“张特使这湿沙,最多再分两天就没有了啊!”到时候他们还要时,怎么办?”

    眼下他们所处的房间,这些天成了灯上城最严厉的禁地,除了田浩和特定的手下,所有副校尉级别的人都不许入内,否则杀无赦!

    张迈的脚边有一个用帐篷布层层包裹覆盖、堆得犹如假山般的东西,里头又是一个个的袋子,里头都是湿沙,那只狗两天的量了。

    所谓挖出湿沙,根本就是一个谎言,这几天分到的这些湿沙,其实就是那天水箱破了后挖出来的那些,后来丁寒山又领人从中榨出了浊水,再用蒸馏法馏出些许清水,再跟着就剩下这些还有一些水分的湿沙了。

    “今天我瞧见回纥又派人去取水了。”郭洛说。

    “第三次了我观察到,回纥人也都有些疲了,大概差不多了吧,守业!”

    “在!”

    “准备狼烟吧!我们的苦日子到头了,接下来的就是胡虏的末日!”

第四十六章 大漠双烟直

    灯下谷。

    杨易听慕容春华的话,练了七八天的养气功夫,终于养成了一肚子的气,这天再也按耐不住,跳起来找郭师道,叫道:“郭伯伯!不能等了,得出去了!够了,够了!再等下去,我怕迈哥他们那边会出意外!”

    郭师道在旁,道:“可特使昨夜仍然在报平安。我看我们应该再等等。”

    杨易道:“山上或许仍然坚持得住,但这些天我们伏在暗处,已探到回纥人往恒罗斯河取水的路线,大可就在中途伏击,之后再冲回纥主力,定可大获全胜。”

    诸将各自议论,杨定邦并不造成杨易的看法,慕容春华却道:“我觉得我们可以出了。现在出,或许会比等到狼烟再出更能配合灯上城的行动。”

    “为何?”众人问。

    慕容春华道:“据我们埋伏窥伺回纥人取水的探子回报的情况,可知回纥人每次取水,间隔时间都为三四天,加上路行程则是五六天。若现在出,等我们的兵马在恒罗斯河干涸处埋伏好,差不多回纥来取水的军队也就到了。这时回纥人第三次取水,若一次灯上城还不放狼烟,那么至少就得等到七八天以后,我不认为需要拖得这么久,因为灯上城也不是坚固到可以长期守卫,正如阿易所说,如果拖得太久,恐怕会出意外。万一回纥粮尽而退,那我们的计划反而难以展开。所以我造成阿易的主张,咱们大可赶在前头埋伏,打回纥取水军一措手不及。说不定我们动手前夕,刚好就能望见灯上城的狼烟!”

    郭师道亦恐山上有失,道:“春华的推测甚有道理,经过这么多天的苦战回纥应该已经疲了,就算有水补充,战力亦必一日弱似一日,我军当可以一敌五!出吧!”

    黄昏,灯上城又起篝火,两道狼烟在夕色中冲天而起。

    塞坎望见,笑了起来:“这帮唐寇,连干柴草也没了,只能燃烧马粪驼粪,看来他们灭亡之日不远了。”

    部将加苏丁劝告他还是小心为妙,“前两日唐寇都是入夜才点火,而且是普通烟火,又是孤烟,如今忽然黄昏点火,又烧起了双烟,也许是在对什么人什么信号,还是小心为妙。”

    另外一员部将阿姆扎却说:“这帮唐寇什么信号!给谁信号?篝火烧早一些烧迟一些又值得大惊小怪的了?之前他们烧的定是干柴,那干些烧出来的是明火,烟就少,现在柴草用完了只能用马粪驼粪,马粪驼粪出来烟就多,这点屁大的事,也值得大惊小怪?至于单烟双烟,他们想烧一个篝火就烧一个篝火,想烧两个就烧两个,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说的也是常理,又是在支持主将的主张,加苏丁心道:“阿姆扎在拍马屁!”塞坎却笑道:“阿姆扎说的没错,山上贼势这么大,守御得又这么顽强,这里定是唐寇的老巢无疑,否则无法抵抗得这么厉害。就算他们在别的地方还有人马,或者这里有另外的贼窟做他们的外援,料来也不过三五百人小打小闹,来一个杀一个,来一百杀一百,又有什么所谓!”

    加苏丁道:“将军,你还记得谋落乌勒么?”

    塞坎无精打采地应了一声,表示隐约记得。

    加苏丁道:“谋落乌勒是藏碑谷人,本姓李,后葛罗禄部命他们家改姓为谋落,这个家族颇有汉学传承。自突骑施逻禄以降,到我回纥,历代大汗都留着他们,且特地许他们读书传家,为的是将来若与中原再通,也好有个通使传译之人。又或与中土开战之时,能够参谋中原人的人情世帮。”

    和中原王朝通商朝贡,对周边诸胡来说乃是一件大有利益的事情。

    西域诸胡的一些统治者一方面限制汉唐在西域的政治影响,但同时又要留下一两件工具以备不时之需。这工具有两个作用,第一是翻译,第二就是做参谋,有“知己知彼”的意思。

    这件事塞坎并不知道,也没兴趣,嗯了一声而已。

    加苏丁继续道:“因为这个缘故,谋落乌勒虽然出身于唐奴之中,却读过不少汉书,尤其擅长别人吟诵唐诗,有一次我与他探讨唐诗与波斯诗歌的高下时,讲到描绘西域大漠景观的诗句,第一个便提了中土大诗人王维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加苏丁能与谋落乌勒探讨诗歌,显然也是这一拔回纥次中的较有文化修养的人了,但阿姆扎却烦躁道:“你扯这么多干什么呢。又扯那个唐奴,又扯什么大漠孤烟直。”

    “这里头,是有个道理的。”加苏丁道:“王维当时出塞,见景而作此诗,乃是写真,而不是凭空想象。狼烟笔直,这我们都好理解,可为什么是孤烟呢?这里头又有什么含义呢?”

    他连用了几个悬念,塞坎却半点兴趣也无,不耐烦道:“你有什么就直说吧!扯这么多干什么。”

    加苏丁尴尬地咳嗽了一下,道:“我当时和谋落乌勒探讨过这个问题,他道,造峰火台点狼烟乃是中土上千年的军事传统,狼烟有两种:一是孤烟,一是双烟,孤烟又叫平安烟,那是向后方报平安,双眼则是警戒着,那是向后方示警的。王维出使之时,见到的是报平安的狼烟,所以他才写道‘大漠孤烟直’,而如今……”他往灯上城的方向一指,众人也跟着望过去,却是两道笔直的狼烟了:“这是警戒烟啊。”

    塞坎微微沉吟,猛地却大笑起来:“好吧,我就当谋落乌勒那个唐奴说的话是真的,可这贼窟里的唐寇点燃警戒烟,他却向谁警戒去?他们有后方?在哪里?在碎叶么?在长安么?”

    阿姆扎等哈哈大笑,阿姆扎说道:“烽火台的事情我也听过,不过那也得每隔一定距离就燃放狼烟,一站一站传过去,才能传远……”他指了指四周:“你看到周围有什么狼烟继起吗?”说着又放声大笑。

    但加苏丁还是十分坚持,要塞坎小心,塞坎不耐烦道:“那你说该怎么小心?”

    加苏丁道:“如今我军连遭挫折……”他说到连遭挫折,塞坎脸色已一黑,加苏丁明知道他大不悦,却还是硬着头皮继续道:“士气低落,将士久在沙漠,虽然食水不缺,但呆得久了,也都疲了。这时若唐寇再有一支生力军袭来,只怕我们难以抵挡。不过我最快捷的,还不是这个。”

    “生力军来袭击?哈哈。”塞坎冷笑道:“你是说还有一支奇兵?他们若还有另外一支兵力,这支骑兵又足以冲动我们的阵脚,那兵力一定也很是不少。可是这样一支骑兵又住在哪里呢?住在百里之外吗?”

    这段时间塞坎一边攻城,一边更派遣侦查骑兵,搜索周围的沙丘戈壁。

    阿姆扎陪着塞坎冷笑:“就是啊。这附近又哪里有可以让他们住的地方?好,就算真有让他们住的地方,可喝水怎么办?这里五天路程之内,可只有恒罗斯河才有水啊,但恒罗斯河一直都没有现什么敌人的踪迹,难道他们住在几百里外?要是住在几百里外,那我们就更不用怕他们了等他们走到这里,一定会比我们更加疲累!”

    诸将听了这番分析都点头称是,加苏丁亦无言以对。

    当天晚上,加苏丁自请值夜,塞坎也就由得他,这一晚什么事情也没有,第二日帐中点将,人人脸上挂着冷笑。

    这时山上的唐军固然已极度疲累,山下的回纥也不好受,自第一日受挫以后,都是清水来了受到激励才恢复了一点士气猛攻,但用这种“试图攻击”没成果就逐渐懈怠,拉拉打打,因前面几次三番死命作战都没成功,个个心里都倦了,只盼着这样将唐军困死而已。

    加苏丁见士气如此,更是担忧,苦思了一夜,冒着被塞坎责罚的危险,再次来见他,道:“唐寇这两日行动有异,我们一定要小心!”塞坎问他小心什么,加苏丁又说不出更详细的话来。

    “好了好了!”塞坎挥手道:“别老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了,这帮唐寇要真有伏兵,昨日见到那什么双狼烟就该出来了,结果呢?有没有?”

    “可这正是属下最担心的。”

    “你还担心什么!”塞坎怒喝道,这已不是询问,而是怒责了。

    加苏丁摸了摸屁股上的伤疤,心想最多再被你打几鞭,一咬牙,道:“属下担心的是,唐寇这样做,只怕他们的目的,不仅仅是要将我们击败,而是要将我们……”

    “怎么样?”

    “属下不敢说。”

    “那就不要说了!”塞坎一挥手,截断了他的话头:“少在这里说什么扰乱人心的话!”

    加苏丁急了,叫道:“将军,我怀疑唐寇这么做,是要将我们聚歼在这沙漠了,让我们匹马不得回归恒罗斯啊!若我们被他们聚歼于此,恒罗斯三百里方圆之内再也没有人能阻挡住他们了,曼苏尔、哈伦他们听说我们兵败,只怕也没勇气再守城池,那时候这帮唐寇可就能为所欲为了,所以……”

    他没再说下去,而诸将面面相觑,忽然一起跟着塞坎放声大笑,塞坎眼睛寒光一闪,道:“那按你说该怎么办?难道你要我撤了这围、两手空空回去不成?”

    “这……”加苏丁心中确实有这个打算,他是想,若自己的猜测没错,那么眼下回纥最保险的选择,莫如拔营而起,赶紧回恒罗斯只是这个想法实在太过消极,连他自己也都还没能说服自己,因此干脆就不敢出声。

    塞坎冷冷道:“以后这个话题再也休提,你若再敢胡说八道,怠慢了军心,小心你的脑袋!”

    加苏丁道:“若是这样,那么属下有另外一个建议。”

    塞坎偏过头去,几乎不想与他说话了,加苏丁心知这时说什么都会逆他的耳,却还是道:“属下以为,既然不打算撤围,那么明日就用尽力气攻城不,最好今夜就攻城。我们不能像上两次那样,等到水来了再攻击我今天已经看得真切,山上的唐寇已经很累了,我们拼尽全力将他们拿下,然后与取水部队会合,马上回恒罗斯,这样……”

    “够了!”塞坎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这仗得怎么打,我还用你这个昭武奴来教?滚!给我滚出去!”

第四十七章 取水部队

    塞坎的个性并不是谨慎的人。但多年的作战经验却让他在办事的时候少犯错误。比如派人取水这件事情上,他的表现就仿佛他是一个天性谨慎的人。他一共派出两千五百人前往恒罗斯干涸处,而留下了三千人继续包围。

    他的这种分派,自有他的道理尽管他内心确信,灯上城已经是“唐寇”们的最后老巢,可是他仍然要以防万一,而有两千人以上的部队。塞坎确信,无论是去取水还是留在灯上城下,都有能力应对一切的变故。毕竟,他们的敌人只是一伙盗贼,从种种迹象来看这伙盗贼的兵力并不多。

    然而塞坎似乎忽略了一件事情。进入沙漠多日后的两千五百人,已经不是刚从恒罗斯出时养精蓄锐的两千五百人了。

    霍纳德带领着取水部队,走在炎热而干燥的沙子上,一路上除了白天的太阳夜晚的星星,都没有任何值得信任的路标。幸好,从中国传来的司南盘在很大程度上解决了这个问题,加上军中本有不少精通沙漠行军的能人,到第三次取水时这条路对霍纳德来说已经安全得犹如他家门前的小径了——他自己如此认为。

    “干他娘的”回纥人的骂人话,原文很难重复,总而言之是霍纳德很想问候塞坎他的直系女性亲人。

    这条道路虽然在他心里变得不危险了,但真的走起来哈是那么讨人厌。沙漠白天的阳光总是那样的酷热,夜晚的风又总是变得那么冷。尤其是塞坎限定了他回归的时间,这让他没法慢慢地走路,而必须把形成安排得十分紧密。

    “这个见鬼的塞坎!如果他不那么浪费水的话,何必三天两头就要我来跑一趟!”

    霍纳德想起,如果干粮也吃完了,塞坎会否让自己继续做运输大队长。跑恒罗斯运粮去?那可真吃力不讨好的麻烦差使——成功了没什么功劳,失败了却要担待很重的责任。

    “咿!那是什么?”

    在到达恒罗斯河干涸处之前那天的黄昏,有士兵指着背后说——

    那是灯上城的方向,正冒起两道狼烟。

    “奇怪,是出了什么事情了么?还是说唐寇的贼窟已经攻克了?”

    霍纳德一边派人回去问讯,但第二天还是继续出,并未为此而耽搁。这里是没有任何险隘可守的路上,不宜停驻,再说,灯上城那边塞坎还等着自己给他送水去呢。

    “恒罗斯河到了!”

    士兵叫着,却没有一点兴奋感,这恒罗斯河断流处他们来了四回了,第一次是追逐唐军到此,第二第三次是来取水的,并无一次是在断水的时候到达的,因为还没感到饥渴,所以那浑浊的河水并未引起他们的任何兴趣。

    “去打水吧。”霍纳德说着。自己用鞭子抽打着两个士兵帮他搭建帐篷,取水这段时间他要钻进帐篷里好好睡个觉,以避开那该死的阳光呢。

    午后人总是显得特别容易疲倦。小睡片刻之后,当霍纳德从帐篷中出来,水已经打好了,回纥士兵门的动作并不显得利索,长官懂得享受与偷懒,他们也就不怎么肯卖力,所有水袋都弄得**的,牲口踩踏的恒罗斯河边到处都是凌乱的蹄印。士兵们反感霍纳德,正如霍纳德背后咒骂塞坎。塞坎带出城的七千部队中有一千多人是最近刚刚征集的民兵,其中这个两千五百人的取水队伍里就有五百人。他们都将最好的清水留给了自己,而将打回去给同胞的就是随便灌满的水袋。

    “回去吧。”霍纳德招呼着。就像在招呼一群牧民,日已西移,正好赶路。两千多人迤逦往灯上城的方向走去。队伍仍然按照一定的秩序在行动,只不过比起刚刚来的时候,又散漫了许多。

    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除了风卷沙尘之外,大地似乎不再有其它的什么动静,这是一种动态的平和。与前两次取水行动的平安一起,造就了一个让人感到平安的旅途。

    然而这种感觉却只是一种假象,就在取水部队穿过两个沙丘的那一刻,前面拐角处忽然出现了七八个人。

    霍纳德先是一愕,都还来不及有什么反应,那七八个人已经大笑着冲了过来然后霍纳德就现那七八个人远不是全部,而仅仅是一支部队的先锋!

    “敌袭!敌袭!”

    呼叫声来得那么突然,连呼叫者本人也有些错愕。至于后面还没看到敌人只听到声音的更是慌乱,霍纳德也不是第一天上战场的人,看看周围的地形,很快就想到这也许是一个埋伏。

    可惜呼喊声明显来得晚了,平安的错觉让人懈怠,从懈怠到奋起需要时间,从奋起到恢复组织又需要时间,可是对方却没有给霍纳德留下哪怕只是一刻的时间。

    忽然之间,霍纳德隐约认出了冲在最前面那人的身形——

    在恒罗斯的城头,他也曾站在塞坎的身边,望见过龙面将军,同时也注意到龙面将军左右的两个将领。

    而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年轻人,身形依稀就是!

    “唐寇?”

    他叫出这句话时很大声,而双方的距离已经近到冲在最前那人已听得到他说话。

    “哈哈,你猜对了!”

    作战的时候,郭洛有必要的时候才冲到最前面,而杨易却永远都冲在最前面!

    “给我杀!”

    这对回纥来说乃是一场遭遇战,对唐军来说却是蓄谋已久的伏击!

    “怎么会有唐寇,而且这么多!”

    就在这时有人现了什么。

    “看!唐寇!”

    这一声呼喊指的不是已经冲到很近的鹰扬营,而是东西两座沙丘上出现的人马,影影绰绰的,每个方向竟然都有上千人的模样。

    东边,是杨定邦,西边,是郭师庸。

    霍纳德不知道,这上千人的部队有很多是拉出来凑数的民夫,但看见忽然出现了这么多的人,所有回合的心都乱了。

    沙丘上下、道路两旁,呼喊的声音彼此夹杂,犹如海浪一般,不分敌我地混成了一团。

    最先和鹰扬营接锋的回纥只有一半硬着头皮上,却有过三分之一转身退走。

    “稳住,稳住!”

    霍纳德高吼着,但他的心也虚得很。虽然叫得很大声,却没法产生让人信服的震慑力。相反敌人那边则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精神劲,甚至连马匹都在主人的影响下猛地又有力量了。

    如果说,龙骧营在灯上城是在透支体力与生命,那么鹰扬营就觉得自己是在憋着满身的精力无处泄。想想同胞在极度危险地灯上城拼命,而自己却无所事事,一直与龙骧营有瑜亮情节的鹰扬营将士无不感到委屈。

    而这一刻,这种委屈终于爆成了力量!

    这是一场没有什么花样的伏击。当郭师庸说要设置陷阱时,杨易拒绝了。

    “设什么陷阱!我不需要。”

    他已预感到了回纥见到自己会乱。鹰扬营有这个优势就足够了。

    作为全军两个大营之一,六百名鹰扬营的将士在杨易的带领下,直插入回纥的队伍当中,这六百人在唐军中素以迅猛飞疾著称,这时忽然行动,将憋了十几天的力气一并使将出来,那种爆力就是让郭洛见了也要赞叹不已。

    “杀啊杀啊杀啊!”

    西面的一座沙丘上,不断出现的唐军中,郭师庸听到底下的傻声不由得皱眉:“阿易啊,他就只会这么一句么?”

    不但杨易如此,鹰扬营将士似乎也都变得只会一句“杀啊杀啊!”单调得要命,就是打起仗来也变得一根筋,缺少变化。鹰扬营有许多队正火长是郭师庸的老部下,见手下“堕落”成这样,不由得皱眉。

    可是当两军交锋的时候,这种没有变化只知向前的威力就显现了出来。

    “收拢,收拢!”

    霍纳德高叫指挥者,他的部队论总数比鹰扬营多多了,可惜迤逦排开,足足二里许,一条长蛇似地,而鹰扬营的六百将士却聚拢成前后六波。每一波两队,放开了马蹄猛冲过来。就如一个巨大的梭子直插取水部队的七寸。

    回纥人措不及防,骑射部队已经失去了作用,只能近战了,所有人都匆匆拔出刀剑,挺起长矛,但许多人由于马匹上系了大量的水,影响了行动力和灵活性,再说,鹰扬营冲在最前面的乃是唐军精锐中的精锐。当其冲的几十名回纥,有哪里是他们的对手!

    这一轮急冲,没有任何技巧。只是以极大的力量挺着数十支长矛,靠着马匹的冲击,硬生生地冲开了一道口子,让路的便成为了溃兵,不让路的大多当场被长矛戳死,也有来得及举起盾牌来的,却被长矛夹带马匹冲锋之势硬从鞍上震了下来。

    一接锋,回纥的取水队伍已经被冲成了两截——前面是大概六百多人的部队,后面将近两千人,鹰扬营的骑兵冲断了回纥的队伍之后依旧没有停下,绕了个弧形回来继续冲击。匆匆应战的回纥军,战场是最酷烈的锻炼场,对杨易来说,最近几场战斗对他已经不是培养武艺精熟程度的问题了,而是在蓄积杀气。此刻的他一投入战场,整个人就如同变成了一柄嗜血刀,全情地投入到杀戮之中去。

    鹰扬营在他的带领下横冲直撞。东西两座沙丘上郭师庸和杨定邦只是作势下冲,并未马上就投入战场,只是居高临下向回纥射箭,以此来支援杨易的行动。

    “或许,阿易自己就能将这支队伍击败了。”钟昊说。

    “或许?”杨定邦冷笑:“没有或许!那是肯定的!”

    尽管人前人后的杨定邦总是对杨易作出重重苛责,但实际上在他的心里对这个侄子是既爱护又自豪,从很早以前开始,包括杨定邦在内的老杨家的人,就都已视杨易为这个大家族未来的主心骨了。

    “不要乱!不要乱!”

    就在这时,鹰扬营的背后又出现了一支部队——是骁骑营!

    安守敬一点都不着急,看到回纥已成之乱势,他仿佛也抱怀着看杨易表演的心情,将部队布置成一张网络,慢慢地逼来。

    “这帮唐寇,居然还有这么多人!”

    对方还有多少兵力呢?不知道,只见正面是源源不断地出现,骁骑营的主力是可以和塞坎精锐硬抗的强兵,至于后面跟着的几百名民壮,中间隔得远了。

    二十多名近卫护着霍纳德,渐渐整理了一点阵脚,缓缓后退,一面要消解唐军的攻势同时也想退出唐军的包围圈。然而这样做的代价十分沉重,霍纳德的当机立断保住了后军,得与鹰扬营抛离了一定的距离,可却有将近半数的部队被冲散。

    “快把水袋都丢掉”霍纳德大吼着。

    中层将领纷纷传令,割断了系水的绳子,砰噗声响个不停,上千个水袋被割断了抛弃在黄沙之中。不片刻就将这片干旱的土地染湿了。

    “稳住局势,收拾残兵,只要不让他们围住,我们就还有机会!”霍纳德心想,他控制住了自己的思绪。就算没法转败为胜,至少还能保住一点元气。

    鹰扬营毕竟只有六百人,奇袭取胜可以,要想歼灭就嫌人数不足了。

    可是就在回纥士兵才慢慢稳住心情。后方却又传来了马蹄声。

    “怎么还会有马从后面来?”

    得得,得得

    这一次是飞熊营来了!

    为一员老将,年不上六十。却已须皆白,正是郭师道!

    “水,水!他们是从恒罗斯河来!”

    飞熊营已经尾随的数百名预备兵,马蹄上全是潮湿的泥泞,附近可都是黄沙,这一伙新到达战场的“唐寇”这幅摸样,只有一个解释,就是他们才从恒罗斯河方向来。

    霍纳德一颗心在往下沉!四面都有敌军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举目四望,唐寇怕有四五千人之多!

    “唐寇居然有这么多人!塞坎他彻底失算了啊!”

    “如果他们有这么多人,那完全可以与我们正面决战啊,为什么却难道那座山上的部队只是诱敌?那他们的主力先前干什么去了?”

    取水部队已有过一半被打乱了组织,剩下还能掌控的不过千人,如何肯能抵挡五倍以上的敌人?

    更何况他们都被包围了。

    更何况取水部队的士气已经降到了一个低谷。

    “呵呵,还不投降么?”郭师道抚着白须,笑道:“恒罗斯也已被我取了,你们还不投降,更待何时?”

第四十八章 碎叶沙漠决胜

    风沙乱了起来,但更乱的却是回纥的部队。

    忽然遇到伏击,回纥士兵本来就慌张了,又被猛虎下山一般的杨易打了个措手不及,从主将到兵士,人人都开始想着畏缩的主意:霍纳德想着怎么善后,士兵想着怎么逃命。

    老辣的郭师庸和精明的杨定邦一东一西,领兵渐渐逼近,却并不逼的太急,冲击的事情,他们貌似都放心地交给杨易了,包括安守敬在内。三名中老年将领只是用他们的行动将回纥士兵越逼越心慌,因为他们手中能有组织进入肉搏有士兵其实没有回纥想象的那么多,保持一段距离,以扰心为上,所起到的作用也许比直接加入战场还要来的大。甚至安守敬那边已经开始接收俘虏了。

    战场之上比的不是绝对数量。一群失去斗志与信心的战士根本就没法子作战。

    霍纳德手下过半的部队已经被杨易冲得七零八落,只剩下九百多人还聚拢在他身边。

    “扭转战局已经不可能了,怎么办呢?突击向北,往灯上城去与塞坎会合,还是逃往恒罗斯?”

    可是刚才唐寇中那名老贼头又嚷嚷着说恒罗斯已经被他攻陷,那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在他犹豫期间,回纥又损折了一百多人,安守敬在后面大呼:“投降免杀!”被冲乱了组织的回纥士兵迟疑着,被唐兵逼到身边的纷纷器械。离唐军还有一段距离的也消极的抵抗、消极的后退。他们还在往霍纳德的方向望去。

    “唉,可惜啊……”郭师庸说,这个老将很明白士兵们的心里,士兵们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有什么退路了,可是他们不到最后拳头还是不敢轻易投降,为什么?因为安西唐军的威信未立。

    如果这时不是唐军,而换是萨曼,或者是阿尔斯兰,那么这些回纥士兵只怕早就弃械投降了,甚至霍纳德也会下马跪伏,可他们此时仍然坚持着,便在于不知道如果投降会面临什么样的局面。毕竟,对这些回纥兵将来说,对方只是一伙“强盗”而已。

    “威信,威信……”郭师庸隐隐感到,安西唐军已经面临一个关口。这在战场上可不是虚的东西。而是具有实打实的作用!

    然而要建立威信,却不是打几场胜仗那么简单。

    这时,霍纳德下了决定:逃!

    往哪里逃呢?不往灯上城,不往恒罗斯而是先走恒罗斯方向,半路折往俱兰城!

    他认为,这是最保险的一条路了。

    决定一下,马上扯呼。

    “走!”放开了马往南冲击。相对于杨易的猛烈,霍纳德觉得那个须都白了的老家伙更好对付。

    杨易望见,大怒道:“别让他们逃了!”

    但让他不忿的是,郭师道却让开了一条路,等到逃过了二三十骑,才猛地插了进去,将数百人截成前小后大的两半!

    郭师道老当益壮,奋起数刀,连杀三人,腥血溅上了须眉,登时变成赤须赤,这个安西唐军的领袖怒眼一张,喝道:“真要在这里给自己掘坟么!”

    霍纳德头也不敢回,逃之夭夭,蛇无头不行,八百多还有组织的回纥望见主将抛弃自己,心中最后一点斗志也没有了,再被郭师道一喝,全部都被镇住了。

    郭师庸杨定邦各率千人,两面合围。到此取水部队已全面告破。只是还有两三百名逃散了的回纥士兵灯上城的逸去,杨易要追,慕容春华在旁低声献策道:“莫要追,建言逐败北进,击败塞坎,那才是大功!”

    杨易醒悟过来,上前对郭师道道:“大都护,就让这些败兵逃去见塞坎吧。他们水道已断,再听说这边大败,一定会乱的。我们一步步逼过去,以正打乱,一定能收建大功!”

    郭师道大喜:“咿!杨家子懂的不贪眼前功,而能顾大局了啊!好。就依你之言,全军北进,这片沙漠是个好地方,有这么个坟场,塞坎一定会喜欢这里。”

    杨易笑道:“塞坎算什么,回头把萨图克也埋在这里,那才是一大快事。”

    诸交哈哈大笑,连称:“正是!”

    狼烟放起的第三日黄昏,忽有败兵从恒罗斯河的方向奔回来说去取水的兵马在途中遇到埋伏,死伤惨重,塞坎大吃一惊,阿姆扎叫道:“将军,咱们得赶紧增援!”

    “增援?”加苏丁叫道:“怎么增援!我们这边的兵马也不多了!”七千部队出城,经过两次大挫折只剩下六千多人,再派出两千五百人去取水,剩下三千多人,围困灯上城有余。但要再分兵就不行了,加苏丁道:“那只会叫唐寇各个击破!”

    塞坎脸色如铁,忽然之间闪过一个念头:“难道我真的中了唐寇的诡计?”心中已经动摇,口中却还不肯认错,道:“消息未必是真的,这两次去取水都预防了中途会出意外。所以才派遣了这么多人马去,就算有人要伏击我们,也得有相当兵力才行,这附近除了这伙唐寇之外,还往哪里寻那么多人马去?或许这又唐寇的诡计,大家不要上当!”

    当晚回纥枕戈待旦,夜间却66续续有败兵归来,都说取水回来。没走多远就遭到了暗算,因为6续奔来的败兵太多,消息遮掩不住。不等天明全军便都知道了。

    这段时间塞坎为激励将士,用水无度,且自度前两番取水都未曾出事。更是少了警惕之心,这时军中存水已无多,想想朝向水源的道路被截断,人人心慌,又担心袭击取水部队的“贼人”随时会从哪里杀来,军心更乱。

    山上唐军望见下面***时亮时灭,都知回纥有变,张迈两天前已经将通盘计划告诉全军,在湿沙也没有了的情况下,对灯下谷同袍的期盼便成了他们支撑下去的最后力量!

    这个时候,山上的唐军已经干渴的连行动都有困难了,张迈心想:“回纥若再动一次攻击,我们怕就抵挡不住了。”他现在连拉弓的力气都没了,可山下回纥却一个上午却没动静。

    张迈站在灯上城垣墙上下望时,塞坎也正坐在马鞍仰眺,隐隐望见有个人站在墙头,竟似就是那个戴着龙鳞面具的贼!又看到者米尸体的双矛犹自屹立不倒,气得几乎就要挥师上山,攻击,但阿姆扎等这时都只是苦劝他赶紧收兵回恒罗斯,相比于山上的唐军有斗志没体力,回纥虽然还保有体力,却已全无战意了。

    塞坎踌躇不决,他引恒罗斯大军出城,深入沙漠,追击围剿将近半月。就这么损兵折将、无功而返。回到恒罗斯定要被曼苏尔、哈伦耻笑,若等萨图克回来非被处死不可!

    但事已至此,情况糟糕到无以复加,就此逃回去得受辱获罪,但要是不走却更加的危险!

    回纥们不知道这时山上唐军的状况,不知道他们只要多加一根手指都牟推倒对方了,连续的挫折已让他们产生了心理的惯势,认为上山攻打也一定会遭遇唐军的顽强阻击。

    到中午,后勤官来报说若按照前几日那样用水,存水就只够一日,还请主将裁夺该如何办,塞坎听了心里更烦,知道要是宣布节省用水,会影响军心,但这里离水源处路不止一日,若途中再遇到堵截只怕两三日内都寻不到新水,不节制也不行,无奈之下也只好挥手:“你去办吧!”结果军中听说食水减半更是心慌。

    打仗打的乃是心理,其实回纥军眼下就算食水减半其实也还是够用的,只是过惯了阔日子后忽然要节省。心理上产生了落差,便都越的疑惧起来。

    士兵和主帅之间纵不见面也似乎有某种隐形的神经牵连着,对于部属的疑惧塞坎就是坐在大帐之中也能感应得到,他已经决定要走了,只是看要如何走而已。

    “走水源方向的话,可能会遇到伏兵,所以我们最好还是迂回绕道。”加苏丁说。

    “不,不能绕道!”塞坎说:“水源来路才是我们熟悉的道路,如今我们还有三千多人,只要小心在意就不怕伏兵!”

    加苏丁心想:“我们是还有三千多人,可人心惶惶的,只怕听到驼难都会丧失斗志,根本打不了硬仗了。”但塞坎的话也没错,走别的陌生道路也不能保证就不会遇到伏击。而且道路不郭,危险更多,还不如就这样堂堂正正地杀回去!

    当下解马收帐准备逃走,但形势的展都不容塞坎从容!回纥收拾未毕,西南水源方向的沙丘上忽然影影林林地出现了许多旗帜、马匹、骆驼,一眼望去不下五六千骑,塞坎望见心胆俱丧:“唐寇竟然还有这么多的人马!”

    若对方只有一千几百人,他或许还能下令强行攻击,但到此地步。他哪里还有勇气去突破?就是连迎战的勇气都没有了!他尚且如此。更别说麾下认兵将了!

    “走,走!”

    好一支回纥骑兵,到此地步。竟然就此卷甲弃帐,望东南而逃,来得比拆迁队还凶,却逃得比丧家犬还急。

    山上唐军望见忍不住都要欢呼,可出来的声音却都变成:“嗬嗬。嗬嗬……”天可怜见,这时候他们连收也叫不出来了!

    唐仁孝要对张迈说:“特使,我们挥师赶下去,一定能将回纥人杀个落花流水!”可只是嘴唇在动,喉咙出皮革摩擦一般的声响,却没人听明白他说的话。

    那影影林林、向回纥人逼过去的数个人马眼见胡虏逃走,竟然也不急追!仍然是慢慢地逼近,看得山上唐军都急了:“快追,快追啊!”

    他们如困兽一般守了这灯上城这么久,做出了这么大的,为的不就是今天吗?怎么能让回纥人就这样在眼皮底下逃跑呢?

    “别让他们逃了,别让他们逃了!”

    刘黑虎从门内滚了出来喉咙不断出古怪的声响,但和唐仁孝一样。谁也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郭洛望着山下唐军的行动,心中若有所悟:“不对!我们的作战部队没那么多!这些一定是虚兵!可就算是虚兵,杨易他们哪里找来这么多人的?啊,难道把民部也都拉出来了?”

    这时山下的唐军已经夺取回纥的营帐,二十余骑飞驰上山,马上竟然都是女子,当头的正是郭汾、杨清,他们冲到山上,望见在地上挣扎的刘黑虚赶紧扔过一个水袋来,郭汾冲入垣门,现自己有如闯入了鬼域,里头横七竖八,没一个将士还有人形的,两行泪水滚了下来,这时哪里还顾得上别的?失去控制地大叫:“张郎,张郎!你在哪里啊张郎!”

    杨清已找到了丈夫喂他水喝。郭洛喝了一口就让给旁边的大石头。大石头拿到了水却先去给弟弟。郭洛虽喝了一口,仍说不出话来。只是拍拍郭汾的肩膀,往垣墙上一指,原来张迈就待在垣墙上,位置本来颇为明显,郭汾心中急乱。竟偏偏就没注意到!

    这时望见了龙鳞面具,郭汾啊了一声夺了过去,投入张迈怀中,拿起手中葫芦,一边哭着一边将水灌进他口里去,张迈含住了葫芦嘴鲸吸狼吞,喝得太急却给呛了出来,杨清在边上叫道:“姐妹们,别给他们晚得太多了!过渴之下给他们喝太多会死人的!”

    郭汾又将葫芦收了,对张迈道:“莫急,莫急!”

    张迈喉咙润了润,就笑了起来:“我怎么能不急!”

    “唉,急什么呢!葫芦在我手里,你还怕被谁抢却不成?”郭汾说。嘴角笑了,眼睛里却又滚出了泪水。

    张迈道:“我以前的一个上司教过我:没吃到嘴的东西,就不算自己的。我这些天好几次快死的时候,都后悔着呢!”

    郭汾听到个“死”字赶紧掩住他的嘴,却又忍不住问:“后悔什么?”

    张迈说:“后悔在干草堆的时候。只啜了一下葫芦口,没把你的葫芦吃了……”

    郭汾啊了一声,拿着葫芦对准了张迈狂砸:“你个死相!什么时候了。还……还……我……唉你个唉!你啊,不正经!”

第四十九章 龙面英雌

    郭汾口里虽骂张迈,但心里却美滋滋的,两人坐在一起,见张迈还戴着自己送给他的龙麟面目,问:“你这些天一直戴着?”

    “是啊。”张迈笑道:“我这些天就戴着它杀敌!”

    郭汾想着张迈戴着龙鳞面具杀敌的场景。心里更甜,伸手就要将张迈的面具摘下,哪知张迈自去诱塞坎以来,以后便陷入了日夜相继的激战,开始还在晚上睡觉时脱下面具,到最近几天,灯上城严重缺水,所有人的饮食作息都变得不大正常,张迈和士兵们一样,有时候竟然是站着靠在墙边也会睡一会,这面具一直都没想到要将面具脱下,几天下来面具的部分竟然和皮肤已经粘在了一起,有几块地方黏得特别的紧,郭汾拉不下来,不敢用力,张迈拿着郭汾的手用力一扯,哧一声脸上剧痛,啊地叫了一声,右脸颊已经生生扯下一小块皮来!约莫有两个拇指大小。

    郭汾呀的一声,好像比张迈还痛,连问:“这怎么样了?唉,破了这么大块地方,可别愈合后留下疤痕。”

    张迈本来疼痛,见了郭汾这个样子就不将疼痛放心上了,笑了起来:“你不一直嫌我脸上太白净么?这下可好,有块疤,以后不戴面具也不会给人嫌了。”

    郭汾只是摇头:“那个我只是随口说说,唉——”这声叹气,乃是不舍得张迈吃这苦头。

    张迈抱住了她说:“这些天有好几回我都是在阎王殿门前打转呢,别管这点小伤了,跟我说说山下的事情。”

    这时不知多少人偷看着他们窃笑呢,郭汾却大大方方地让他抱着,一边取了些药物来给张迈敷脸,一边告诉张迈,灯下谷的父老兄弟自杨易回来,日日担心,虽然每晚都有探子望见灯上城报平安的篝火,但后来杨易终于耐不住,说道:“山上或许仍然坚持得住,但这些天我们伏在暗处,已探到回纥人往恒罗斯河取水的路线,大可就在中途伏击,之后再冲回纥主力定可大获全胜。”

    张迈笑问道:“那你爹就同意了?”

    “嗯,一开始大家还犹豫,后来春华大哥说了一番话,大家觉得有理,我爹爹也担心太久了山上有失,当即决定全谷出动,准备与回纥决一死战!”

    张迈听郭汾转述慕容春华的那番分析,忍不住称赞了起来,道:“春华兄也真是将才啊,他说的不错,你们要是晚来一两天,说不定我们就都”

    郭汾又按住他的嘴,不让他说,继续讲述郭师道如何命杨定邦、杨易、安守敬与郭师庸在中途埋伏,自己如何带飞熊营为援,恰好这日灯上城举狼烟,唐军各营大喜,忘记回纥取水部队经过,且放他们过去,带他们取水再往恒罗斯,人心懈怠,鹰扬营才忽然冲出,跟着豹韬、骁骑、广武诸营三面围攻,回纥的取水部队虽然一路防范,但也没料到埋伏在这里的竟不是小股的骚扰部队,而是唐军的主力,当场人马打乱,溃不成军。

    击败敌人以后,振武营带着民部沿途收武器俘虏,鹰扬、骁骑诸营唐军赶着败兵一路朝灯上城方向而来,看着将近,杨易又出了条计策。

    张迈听到这里说:“他是用振武营组织民部做疑兵,从西面开进,然后鹰扬、骁骑、豹韬、飞熊、广武诸营埋伏在别处,对吗?”

    郭汾眼中流露出欣赏爱慕的目光来:“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张迈笑道:“冲击士气已颓的军营,大可如雷霆万钧压下,你们却慢慢地靠近,这可不像杨易的作风,我当时望见就觉得奇怪了。转念一想,放着一颗葡萄不吃,那一定是为了吃大西瓜了。”

    这段时间以来,唐军用“以战养战”的策略不断扩张,经过这几个月的吸纳,民部的人数已达六千八百多人,有家室的,一家编为一户,没家室的,五人编为一伍,户有户主,伍有伍长,四家(或四伍)为一邻,五邻为一保,五保为一里,邻有邻长(或称邻正),层层级级,成了一个巨大的后勤组织。这个后勤组织虽然不是人人都能打仗,但个个都能骑马,跟上部队行军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这次出征,民部也被动员了起来,生活在西域的人,男女老幼都能骑马,民部六千多人在杨定国的组织下骑着马匹骆驼,或拿着木棍、短刀,或举着旗帜,以广武营作为组织核心,从西南逼来,回纥人心已慌,望见对方“兵力”还在自己之上哪里还敢上来冒犯?急急忙忙逃走了。

    听到这里,刘黑虎等都叫道:“这么说来,我们的精锐都埋伏起来了?”

    说话期间又有一队人带了西药和新鲜食物,在两队骑兵的的护送下上了高低,为的却是奚胜,这次来的人里头却又郑渭。

    郑渭虽然是“郭杨鲁郑”四大世家中郑家的后裔,不过暂时来说,他在唐军之中还没什么地位,除了张迈也没人理他,大家只是谈论着埋伏的事情,唐仁孝和慕容旸等担心回纥人逃过了埋伏圈,小石头和刘黑虎等更叫嚣着要赶紧,“别让功给人抢了。”

    郑渭正要上前和张迈叙话,忽然听东南方向杀声大作,高地上龙骧营的将士都挣扎到垣墙边上眺望,隔着一座沙丘,看不清那边的情形,只是望着土滚滚,自张迈、郭洛以下,山上诸人个个握拳咬牙,恨不得自己上阵。

    过了有半个时辰,开始有回合被逼得逃了回来,零零散散,不成队伍,灯上城内五百多人一起雀跃欢呼起来:“赢了!赢了!”

    都知道回纥人既开始逃散,那就说明他们的组织已被打乱了。

    “打啊,打啊!”

    这时张迈在灯上城未以军律约束将士,中下层士兵纷纷爬上垣墙高望,攒紧了拳头,大呼小叫,比自己亲自杀敌还紧张。

    忽然之间,一座沙丘后绕出一队约五六百人的回纥来,看那架势竟未散乱,一路且逃且杀,那是情急拼命了,杨定国领了数十骑上前喝降,为那将领叫道:“要我加苏丁投降?做梦!”

    竟然逆向朝唐军中军冲来。

    张迈咿了一声,惊道:“这员胡将,是眼光毒辣,还是悍勇到不怕死?”民部人数虽多,但那是纸老虎,只能拿来吓人,打不了硬仗,这时诸营在山那边奔逐取胜,一时都顾不上这边。对方却还有五百人,又有拼命之心,要是被冲动了阵脚,只怕唐军民部的底就漏了。这时唐军就大势而言已经胜了九成九,但要是最后让这数百人坏了收尾,不免美中不足。

    奚胜道:“我马上下去增援!”他手头有两队人马一百人,在这个局部战场上仍然能起甚大的作用。

    张迈道:“我去!”手里提了赤缎血矛,跑过去要牵马,不妨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原来他失水太久,精神未复,总得休息一两天才好,郭汾扶住他,道:“你这样子。上阵后可别出了意外。”

    张迈大笑:“哈哈,我又不是娘们,难道就这么孱弱么?”

    郭汾眉头微皱,道:“娘们又怎么样?咱们大唐的女子,可也不孱弱!”将张迈的手一甩,道:“你身体没恢复,别动,我去!”

    张迈怔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手里赤缎血矛已经被郭汾取了去,她想了一想,干脆将那龙鳞面具给戴上了,手在马臀上一按,飞身上马,姿势潇洒以极,女子如杨清安盈盈,男子如郑渭小石头,无不喝彩。

    众女此次跨马出阵扮虚兵,穿的都是男子服饰,郭汾又戴上了面具,一眼望去谁知道她是女子?

    张迈叫道:“汾儿,你下来。现在我们赢定了,不用你们去冒险。”

    郭汾哼了一声,对杨清等道:“姐妹们,这些老粗看不起我们,难道大唐男儿上得真阵,大唐女儿就犯不得险么?”姐妹们,蒙了面,随我下山杀敌!”

    杨清等纷纷响应,蒙了面,跃了马鞍,这些妇女全是唐军女眷中的佼佼者,武艺身手不在男儿之下,郭汾一举赤缎血矛,不顾张迈的叫喊,对奚胜道:“奚大哥,跟在我后面!”将血矛一抬,疾驰下山。

    奚胜不敢违拗,赶紧跟上,郑渭看得目瞪口呆,小石头大叫:“汾儿姐姐,加油加油!”他这“加油”一词也是跟张迈学的。

    一百二十余骑如高屋建瓴,直冲下去,一路踏得烟尘滚滚,威势惊人,山下有回纥士兵望见,惊呼起来:“龙面将军!龙面将军!”

    齐齐哗了一声,跟着是唐军民部数千人一起高叫:“张特使!张特使!”

    加苏丁率领的那数百人本作拼命之意,但回纥军这段时间来被龙面将军杀怕了,眼看他领军下山无不胆丧!尚未接锋,都已经连最后一点斗志都没了。

    郭汾飞驰之下,突入阵中,左右奔突,如入无人之境,一顿饭功夫已经将那五百多人冲击切割成数块。广武营副校尉桑干引兵围来,民部数千人本来只是围堵,这时也起而声援。

    郭汾论武艺比张迈还要精熟得多,这时在马上挥舞长矛,将这柄胡人闻风丧胆的兵器舞得缎若飞霞,好看之极,回纥将兵畏惧龙面具,想起那天张迈当者立毙的威势,哪有一个不要命的敢挺身拦她,但远远望见便脚软要逃,加上有奚胜从旁照料,更无破绽!一百二十人兵不留行、马不停蹄,直取加苏丁!

    加苏丁扛得住杨定国的威喝,对那龙面具却身怀敬畏,他本来料定那龙面将军一伙在山上困顿了这么久一定没力气再战了,叫道:“罢了罢了,龙面将军,你赢了!败在你手里,我无话可说。”

    郭汾将这部人马击溃,杨桑千率领广武营上前,喝令逃兵投降。到了这个地步,那些回纥败兵自此哪里还有斗志?十有**都缴械投降了。

    郭汾这才又驰上山来,一百二十骑完整无缺,她身上更是连一点血迹都没有,就奔到张迈身边,在鞍上居高临下,摘下面具,俏下巴微微抬起,嘴角颇为得意,道:“怎么样,张特使?我的武艺比你如何?”

    张迈笑道:“那还用说,我的武艺有一大半也是你教的啊,当然是你更强啦。”

    郭汾咯咯笑了起来,扁了扁嘴道:“知道就好!我大唐女儿,虽拈得针,可也舞得枪!以后你们这些臭男人,可别再娘们娘们乱叫了。晓得不!”

第五十章 与子偕行

    郭汾戴上龙面具假扮张迈,下山擒了加苏丁上来,杨定国、杨桑干等以上山来与张迈相见。

    加苏丁束手请诛,在旁诸将并无一人通晓回纥内部的微妙形势,都想既然他想死,那就成全他算了,唯送渭微微侧出半个身子,他就站在张迈身边,行动虽微张迈还是瞧见了,头微微一颔,两人交换了个眼神,郑渭已知张迈授以信任之意,跨出一步,对加苏丁道:“薛兄,你为昭武九姓后裔,家庭本为宁远国臣属,我大唐自开国以来,待昭武诸姓,从不见外,其对宁远,尤其亲密,自安史之乱后,我大唐国势稍衰,西域沦陷,昭武诸姓不得已而从胡,那也是无奈之举,如今我大唐势重振,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何况是重归故主?我听说你在塞坎手下常不得志,胡人从来无行,强者为尊而已,待你又如此,你却还为他们守节,那不是笑话么?”

    张迈、杨定国等都注意到郑渭对加苏丁说的竟然是唐言,心中奇异,再细听他的话,乃知这加苏丁与大唐亦有渊源。

    昭武九姓本出于月氏人,汉武帝之派遣张骞通西域,就是听说西方有月氏大国,想要联合之以夹匈奴,月氏人本来居住在祁连山北麓昭武城(在今甘肃省内),后被匈奴击破,乃西迁到葱岭以西,因念故国,其国王便以昭武为氏,展至隋唐时有康、安、曹、石、米、史、何、穆、比、薛(薛原为捍,后得大唐赐姓为薛)等姓,(古汉语语法,九常表示多,昭武九姓即诸姓,不是说一定就是九个)

    氏以志族,姓以志家,昭武一脉与汉民族有近千年的盟友传统,又互相通婚,加苏丁所在的宁远国即古之大宛,李唐皇室甚至曾以公主下嫁,所以郑渭刚才说大唐对宁远“尤其亲密”。至于迁居到中原的昭武人更都融入到汉民族之中,今陕西、甘肃、宁夏、河南、山西等地的汉民族,其中或当有昭武九姓的部分血统。

    昭武九姓的事,张迈在现代社会时反而不知,是来到新碎叶城之后才偶尔从郭洛杨易他们那里听说。

    这时加苏丁听郑渭忽然提起这件事,微感惊奇,道:“大唐?”细眼看了郑渭一眼,惊道:“凯里木!是你!你果然与这帮唐……唐军有勾结!”

    郑渭与唐军的关系展颇为曲折,要说明缘由那得扯半天,这时也不尽说,只道:“薛兄,自大食东侵,宁远亡国,虽然你是王室远族,但如今我大唐国势重振,不久便将大举西进,规复西域,你何不因势因义,重归大唐?”

    “大唐国势重振?”加苏丁颇为动容:“我怎么没听说过?”

    郑渭微微一笑说:“这事回纥瞒得紧,再说长安到此,关山阻隔,消息一时未到也不是出奇之事,不过仍有两个征兆,待我揭丰了,薛兄自然就可以自己判断真假。第一件,吐蕃猖獗上百年,近年却逐渐衰落,此是何故?难道只是由于内忧?薛史请深思之。第二件,于阗复国,尉迟家重掌昆化山北麓大局,尉迟家与我大唐是什么关系,这事薛兄是知道的吧?尉迟氏之主尉迟僧乌波最近又改姓为李,称李圣天李是我大唐国姓,薛兄岂能不知?李圣天又公开声称于阗为大唐宗属,这消息薛兄总该听过吧?”

    所谓大唐国势重振云云,张迈虽然曾对郑渭说过,可也没说得那么仔细因郑渭消息灵通,思路清晰,张迈在情报不足的情况下胡吹反而容易露出破绽。

    但这时郑渭既已有心归唐,像他这样的人,这话扯起来那真是有要整理有整理,要典故有典故,要情报有情报,真有夹假,实里藏虚,连杨定国、刘岸都以为是真的,忍不住暗自惊喜,张迈在旁边听了则不由得佩服不已。

    尉迟本出胡姓,但汉化已久,自尉迟炯、尉迟纲,至唐初名将尉迟敬德以开国二十四功臣登凌烟阁,已全以汉家子弟自居,汉人亦视之为我族之英雄,全无芥蒂,这些事情,加苏丁自然知道。

    这时于阗尉迟氏复国国主跟着又改姓为李的事情被郑渭一提,加苏丁低头一想,果觉大有道理,再抬头看看高坐在以石椅上的张迈,石椅是刘黑虎等搬石头堆砌而成,左边竖着赤缎血矛,矛上挂着龙鳞面具,右边马小春捧着圣旨、虎符,加苏丁忽然起激战之时,唐军群呼“特使”,猛然醒悟道:“这位龙面将军,莫非是大唐来的钦差?”

    张迈微笑着点头,却不言语,郑渭指着那圣旨、虎符道:“我郑家在俱兰城安家已久,若不是有大唐圣旨到,我会这么贸贸然就归附?若张特使麾下真是一帮‘贼寇’,我郑渭会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这么愚蠢地弃明投暗?你也不是没到过俱兰城,唐军在俱兰城的所作所为,那等来明的纪律,又有哪一家胡虏能有?阿尔斯兰号称大汗,萨图克号称英雄,他们的近卫,有这样的纪律吗?”

    加苏丁心想不错,摸了摸屁股上犹未痊愈的鞭疮,心想:“我说怎么会忽然冒出一部这么厉害的‘贼寇’来,原来却是大唐西征大将乔装的。这位张特使用兵神鬼莫测,怕是不在班、李靖、苏定方之下,加上有大唐为背书,若是打开了书面,规复西域不在话下,若有不利亦可退归中土,回纥人对我并不待见,如今又已失败,我何苦把性命无端端赔在这里?不如投了唐军,若成就功业不悉不名垂青史,就算争功不成,大不了随军东归,做个中土的田舍翁。”

    灯上城的这一仗,不但在唐军内部打出了信心,而且也在敌对势力心中打出了敬畏。

    这时加苏丁心意既决,双眼流下滴水来,匍匐在地失声痛哭,张迈忙问:“薛将军,怎么了?”

    加苏丁哭道:“败军残将,不敢当将军之称。只是我昭武诸姓自从安史之乱后,西边是大食不断东侵,迫我族人改姓改教,东边是葛逻禄、回纥恣意肆虐,加税加征,我们昭武人身边其间,归此是一暴,归彼又是一暴,日子过得苦不堪言,东望长安,天兵却久久不至。只能日复一日,活在这腥膻之地,慢慢竟习以为常,想想岂不可悲。”

    张迈听他这样说已知他是有心归附,连忙起身将他扶了起来,道:“大唐也久知西域诸族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奈何安史之乱破坏太重,一时无暇西顾,东土花了数十年这才恢复元气。这次进行派我西来,就是要恢复西域的秩序,帮这边的各族百姓摆脱暴政,过上好日子。”

    加苏丁泪水中现出喜色来,道:“若张特使规复西域,重新在此施行仁政,我昭武九姓当鞍前马后,戮力景从,图建大功。”

    张迈大喜,握住了他的手道:“难得薛兄不忘大唐,自今天起,过去曾经敌对的事一并抹了,不再提起,以后咱们就兄弟,就是自己人。肝胆相照,祸福与共!”

    郭洛、唐仁孝等上来与加苏丁握手,道:“愿与薛大哥出入水炎,同提患难!”

    加苏丁投降本来泰半出于形势所逼,这时见他们推心置腹,也不禁动情,心想回纥军中,哪里有这样的氛围?这样的情感?眼中再度渗出泪水来,因改姓薛,名减一字,曰薛苏丁。

    这时已到申时时分,鹰扬营副校尉慕容春华来报战况,却是山下磊战已经接近尾,连塞坎也已就戮。郭师庸、杨定国正清扫战场、接收俘虏。

    郭洛叫道:“塞坎就戮?为何不留活的?”

    慕容春华道:“不是不留,是我们的人冲上去时,塞坎已经引刀自刎了。”

    诸将啊了一声,张迈心想:“塞坎虽然残暴,但也不失为将者的勇烈。”

    刘岸道:“塞坎既然歼灭,恒罗斯兵势便孤,咱们若趁这一胜之成,一鼓作气围攻恒罗斯,胜算甚大。”

    他说到要攻取恒罗斯,旁边诸将个个兴奋。

    郭洛却沉吟起来,道:“我军苦战已久,几乎可以说是筋疲力尽,不如且休息两日,待体力恢复,再行攻打。”

    刘岸道:“龙骧、振武两营虽然疲倦,但其它六营却还有余力,我看大可再以鹰扬营为先锋,为先锋攻打恒罗斯。龙骧、振武两营休息恢复了体力,慢慢再赶来为援不迟。”

    旁边侍立的小石头等一听都急了,只是他们地位太低,自从上次被刘岸教育过后,在这种正式场合中就不敢乱说话,都看着慕容旸,慕容旸也说不得话,目视唐仁孝,唐仁孝目视郭洛,郭洛看看左右,问郑渭薛苏丁道:“郑兄久在俱兰城,薛兄久在回纥军中,必知恒罗斯虚实,依你们两位看,这事是急点好,还是缓点好?”

    薛苏丁是新降之将,不敢贸然开口,且看看郑渭,郑渭眼光在人群中一扫,道:“打仗的事情我不懂,按之前得到的消息来看,萨图克要回来也没那么快,或许我们无需那么着急。”

    张迈微微点头,薛苏丁心想:“原来如此。”这才武器,道:“郑兄说的不错,萨图克率大军在外,又有阿尔斯兰在后面掣肘他,就是要回来也不可能那么快,依我估计,消息传去,大军班师,总得有一两个月,他的前锋才能抵达灭尔基。如今恒罗斯已经空虚,咱们攻略恒罗斯,要快,却不需要太急。只要能赶在萨图克回来就行了。”

    郭洛问道:“怎么个快而不急法?”

    薛苏丁道:“如今大战方定,我军将士要恢复元气,同时招降纳俘的事也是千头万绪,若是这一内一外两件大事没处理好,后方便不能稳当,贸贸然将部队开去攻城,战事顺了那自然好,万一战势微有不利,后方人心不稳,只怕反而要出乱子,这就叫欲则不达。因此我建议不如且停留两三天,整顿好行伍,然后再出。在此期间却派轻骑驱赶败兵,让他们逃回恒罗斯、俱兰城去。”

    刘岸道:“要是那样,岂不是让两城守军有备?”

    薛苏丁这时还不知道刘岸的身份,但看他所站的行列,料来地位不低,先询问了一下对方是谁,郭洛道:“这位是我大都护司马刘岸。”

    “原来是刘司马。”薛苏丁道:“刘司马说的不错,不过在打塞坎之前,唐军已经先在恒罗河干涸处歼灭霍纳德。不知那场仗打下来,可有逃逸的散兵?”

    刘岸想了一上,点头道:“有的。当时我们赶着来击塞坎,所以没清剿干净。”

    “这就是了。”薛苏丁道:“士兵一失组织,一定会设法回家。恒罗斯河干涸处离恒罗斯不是很远,只要顺流而下就能到达,若唐军打败了霍纳德以后就跟着进攻恒罗斯,那或许还能收奇袭之效,但现在的话,我料在我们赶到之前,恒罗斯那边应该就已收到消息,所以要想我们的前锋在回纥人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奇袭恒罗斯,那实在不大可能。既然如此,不妨逆其延则行之,不但不遮掩消息,反而张大其势驱赶败兵逃归城中,让俱兰城军民都知道塞坎惨败之事。

    如今恒罗斯久经训练的士兵已经不多,守城得依靠民兵,民兵易惧,其士气若高,还可一战,若听说塞坎败亡,士气一定崩溃,那我们再以大军开到城外炫耀兵势,城内兵将望见必然惧怕,恒罗斯可不战而下!这或许比强攻城池会来得更快。”

    他的这番分析刘岸等听得点头称是,张迈心想:“这薛苏丁可是个人才啊。”刚才他着意招揽薛苏丁只是想拿他作昭武族中的死马骨,好让西域的昭武族知道唐军对他们的诚意,不想薛苏丁却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人,暗道:“这回可赚大了。”笑道:“好,就按薛参军的意思来办。”

    薛苏丁见他接纳了自己的意见,心中大生千里马遇伯乐之感,又想他叫自己“薛参军”,那已经是在明示将给自己安排官位了,心中更是欣然。

    小石头等这才转忧为喜,心想:“若能休息几天,恢复了力气,攻打恒罗斯我们就有份了!”

    这时田浩派人来报:“杨校尉回来了。”

    张迈忙带着众人迎出垣墙,便望见杨易带着十余名鹰扬营的骑士,拿着一颗人头纵马驰上高地,他身上没有一个破口,却遍体都是鲜血!那当然就都是敌人的血!奔到垣墙前望见张迈郭洛,将那人头一举,抛了过来,虽然浑身浴血,动作却不见疲惫,笑道:“迈哥,这些日子让塞坎困得惨了吧?哈哈,不要紧,这口恶气我给你出了!咦,怎么了,你们干嘛这副表情?”

    原来龙骧营的将士见了塞坎的级,非但不兴奋,反而个个郁闷之至,小石头挨在垣墙边,嚷了起来:“我们拼死拼活,拼掉了两百多条性命,这里还活着的也都只剩下半条命了,好不容易把这些回纥人磨得力气也没了,结果却被你们捡了便宜!哼!这番我们真是亏大了!”

    杨易一呆,慕容春华使个眼神,杨易会意,赶紧纵身下马,对着龙骧营所有将士行了个礼,道:“这次我鹰扬营就是杀敌再多,功也都是龙骧营将士的,这番功跑不掉,我们也不敢抢!”

    小石头、刘黑虎、慕容旸等听说这才转闷为笑,郭洛跑过来抱住杨易道:“咱们都是兄弟,打了胜仗是大家的,还计较什么功劳、你我?”

    山上众将士齐声道:“不错!都是自己人,计较什么!”都拐了出来,和刚刚上山的鹰扬营将士搂抱在了一起,不知谁忽然唱起歌来,郑渭侧着耳朵,听唱的却是《泰风.无衣》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行!”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那正是《诗经》中的户名,是华夏战士的战歌!龙骧营的战士大多数连字都不识,但这几十天下来却已学会了好几豪歌壮曲了。

    这《无衣》词写得虽慷慨豪迈,当初郑渭在书上读到时却也不觉得有多好,这时听一群杀战余的将士彼此偎依,抱在一起引吭高歌,大唱“与子偕行!”忽然间才理解了这古诗的真谛,眼眶猛地热了一下,泪水不由自主地就滚了下来!不是伤心之泪,而是激动的热泪!

    他忽然想起自己质疑张迈想要带唐军回归中原的想法能否成功时,张迈说:“因为唐军上下都相信我们能成功,所以我们就一定能成功的!”

    当时郑渭对张迈的说法很不以为然,但这时却猛地相信了,很不更改地就相信了!

    若得与子偕行,何患胡虏不克!

    “喂!”

    郑渭回过神来,见张迈招呼了自己,竟然将塞坎的头颅抛了过来:“给你!”

    虽出生于边陲之地,但郑渭以前可还没碰过血淋淋死人头,他没有伸手,头就掉在脚边的黄沙上。

    这个人头的主人曾重重地侮辱了他,当郑渭高“我要报仇”时,张迈曾说:“我帮你!”现在他办到了1

    “跟我们走吧”张迈说。这是他对郑渭的第三次邀请了。其实刚才郑渭的广告分明已经是站在唐军的立场上了,但张迈这时再次提起,乃是正式相邀之意。

    “你是说,回长安?”郑渭一脚将塞坎的人头踢开,走到张迈身边。

    龙骧营和鹰扬营的将士在狂欢起舞,这个时候根本就没有人来注意郑渭,在一片喧闹中却还有一个只属于这两个男人的空间。

    “嗯。”张迈说。

    “那万一……”郑渭压低了声音:“万一那个谣言是真的,大唐其实已经灭亡了,怎么办?”

    他刚才月报表薛苏丁告诉对方大唐已经复兴,但其实他自己却还不敢肯定大唐尚在。

    听到这句话,张迈连一丝犹豫都没有:“那我们就再造一个大唐出来!”

    大唐若还在,就回去!背靠母国打通西域!

    万一大唐不在了……那就再造大唐!

    这时多么盲目的乐观啊!可郑渭的眼睛却彻底亮了,他的人也笑了起来,而话却只有短短的一个字:“好!”

第五十一章 重建折冲府

    灯上城一战,唐军各营歼敌将近两千人,投降者三千余,剩下的或逃往恒罗斯,或逃往俱兰城,也有因为迷路而死在沙漠中的,却无一个百人以上的完整编队能回去。

    此战之后的两天,对龙骧营振武营的将兵来说,简直就是离开了地狱,到了天堂。

    其它诸营的战友们流水家将清水送了上来,民部的大姐大妈们炖汤的炖汤,煮粥的煮粥,只差没请他们洗澡了——在沙漠里洗澡,这可是比杨贵妃在长安用牛奶沐浴还奢侈的事情。

    龙骧、振武两营得到这短暂休息的时候,高层却依旧忙碌得不行,从肃清战场余孽到改造俘虏嘛,尽管有郭师道杨定国顶着,但每一件事张迈也都得参与。尤其是军队的整合、训练与改造更是十分迫切的事情。

    安西唐军的编制和郭师道的官衔之间的差距是很明显的,在新碎叶时,郭师道号称“安西大都护”,这是一个大得吓人的官位——按照名副其实的情况,安西大都护手底下至少管着十几万的精锐部队,数百万的民众外加数百万平方里的领地!

    可是从新碎叶城的废墟上出时,郭师道手头却只有一个折冲府的兵力,单薄得可怜,要是脸皮薄一点的话,郭师道都不好意思跟人说他是安西大都护。

    如果说郭师道的官位太高,那么作为他直接领导的下属,郭师庸杨定邦等人的官位就太低了——都是校尉啊,那别说和大都护差得太远,就是和刘岸“大都护司马”的头衔相比,也是差距太大。但在现实层面上,诸营校尉的地位其实与刘岸差不多。

    经过几轮的扩军以及连战皆捷,尤其是最近这次大胜,光是降军就达到三千多人,民部的成年男丁,也有三千多人,若将这些人全部编入行伍,加上原有的八营,就数量而言倒也颇为可观,不过郭师道却并不打算这么做。

    “自古兵贵精不贵多。”他认为,军队的数量增加得太快会有很大的问题,一是训练显得滞后,二是族种问题——尤其是降军中也有一些唐民后裔,不是唐民后裔的也有很多黄种人,但仍然以胡人居多,一眼望去,黄白参半,纵然唐军高层没有歧视胡人的意思,那些新降服的胡人兵将也不可能很快地真正归心,要改造、教育,达成真正的融合,却都需要时间。

    可唐军有这个时间么?

    恒罗斯这地方虽是回纥的西部边陲,和八刺沙衮之间隔着俱兰山脉,和疏勒之间亦有关山阻隔,在地理上存在一定的缓冲,可想想萨图克的主力还基本完整,张迈就头皮麻,若是八刺沙衮方面出于什么原因也全力支持萨图克,十余万铁骑铺天盖地压来,那唐军就只有卷铺盖连夜逃跑的份了。

    看来,改造和训练得加紧啊!必须赶在萨克图回师之前,将军力再提升一个层次才行!

    “当前我军的军力突然增加,原本的七营编制已经不合用了。”

    诸将会聚灯上城时,张迈召开了副校尉以上所有高级将领参加的军事会议。在这个会议上,张迈提出了改革编制的问题,他认为应该在原有的编制上设立新的层级。

    安西唐军是不缺官位的,而且以当前将领们的功勋而言,升官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那就重建折冲府吧。”郭师道说。

    建立折冲府,对杨定邦郭师庸等人来说是何其激动人心的事情!在他们的记忆中,府兵制度乃是大唐军事横扫天下的基石啊!

    张迈自从军以来也多听郭洛讲话折冲府的制度,知道大唐的府兵制度乃以班田农户为基础,于天下各道、州、县之要冲设立了六百三十四所军府,总称折冲府,依编制规模置有大、中、小三等,大者一千二百人,中者一千人,小者八百人,折冲府长官为正四品折冲都尉,都尉之下设左果毅都尉、右果毅都尉两个副官,府之下为营、营之下为队、队之下为火,此为唐军之基本编制制度。

    但实际上折冲府早在中唐时期就逐步荒废,就是在中原也久已不行,至于西域则更是另外一种边兵制度,安西唐军如今的实际情况,和唐初的军事基础也不同,只是在唐民们的记忆中,府兵制的军事神话与盛唐的国家气象已经结合得紧密无间,若能重建折冲府,对安西唐军的士气来说将有极大的振奋作用。

    府兵制的历史渊源,张迈其实知道得不很清楚——他毕竟不是博通古今的历史学家,但在他的观念中有一点十分重要,那就是一切从实际出,因此他赞成郭师道的提议,只不过在他心目中即将建立起来的折冲府,将是一个与当前形势相符合的新的折冲府,而不是书呆子一般地照搬唐初制度。

    “大都护的话,我完全赞成。现在我们也是时候重建折冲府了!”张迈说:“当日为了炫耀兵势,我们将军部、民部连同降兵都带来围攻塞坎,至今一直没有进行很好的整编,如今不如就趁着这个机会,在原有八营的基础上,吸收民部新训练的预备兵,再加上从降军中选拔合适的人,组成新的折冲府。”

    这些事情,郭师道和杨定国在灯上城大捷刚刚结束时就已经挂在心上了,这时再与张迈讨论后就敲定,以每个折冲府老兵必须达到或接近一半、俘虏不能过三分之一的原则,决定以原有八营两千八百多人(灯上城一战有所伤亡)为基础,加上民部新训练的一千五百人,再从数千降军中选拔一千五百人,合计五千八百人,分置上折冲府四座,中折冲府一座。

    第一折冲府以龙骧营四百五十人为基础,吸纳振武营一百人,奚胜所率领五十人。民部新士三百人,降军三百人,以郭洛为折冲都尉。

    第二折冲府以飞熊、豹韬两营为基础,吸纳民部新士以及降军各三百人,以杨定邦为折冲府都尉。

    第三折冲府以鹰扬营为基础,吸纳民部新士以及降军各三百人,以杨易为折冲都尉。

    第四折冲府以广武、兴武两营为基础,吸纳民部新士三百人,降军三百人,以郭师庸为折冲都尉。

    第五折冲府以骁骑营为基础,吸纳民部新士三百人,振武营原有将士一百人,降军三百人,以安守敬为折冲都尉。

    以上编制决定的时候只是口头完成,接下来便是选兵的实际行动了。

    编制即成,即有郭师道主持进行,民部新士原本都是造册在籍的,这时只是一个调遣令就调了过去便能完成,至于各折冲府自身自有一番新的人事升迁与安排。一些原来的老兵都成了基层将领,小石头便是连升了两级,从副火长升成了副队正。龙骧营所有队正中只有一个没有升迁——田浩,他对自己的失误导致灯上城断水一事,差点将唐军拖入万劫不复地步身为愧疚,主动请求降职,但张迈却认为他后来作战勇敢,功过足以相抵,便让他仍然保留队正的地位,且调了他来做自己的近卫队。田浩听到这个安排后哽咽不能成声,只是不住地向张迈点头——这是他效死的决心。

    张迈和郭洛一起,带了新任的校尉、队正、火长们,先去看了杨定国拨来的民部新士,其中有十几人却是在灯上城上并肩奋战过的民壮,众人相见分外亲热。郭洛自领一营,唐仁孝、奚胜、温延海三个新校尉来问如何选兵。

    奚胜道:“三百降军,本可自成一营,但异类太多,聚于一处,不利于训练教育,反而容易离心。还是按照我们的老办法,打散了插入各营,每营七十五人,咱们有六百名老兵,三百民新兵加三百民降军,刚还是一个带一个,一个盯一个,一个教一个。”

    “好,就这么办。”张迈微笑说:“按规矩,咱们第一折冲府将先去选兵,大家把眼睛放亮点,把好种子选出来,别跟后面杨易他们客气。”

    奚胜一奇:“咱们唐军有这规矩?我怎么没听说?”

    张迈哈哈大笑:“你当然没听说啦——这是我新订的规矩嘛。”

    “列好队,列好队!”

    军部的会议还在进行的时候。这次灯上城战争中的俘虏已经全部被赶到灯上城背后的涸湖底去——这个谷底简直就是一个天然的坟墓,三千俘虏走进去时,心里都感到一阵害怕,他们在害怕什么呢?

    张迈来到这里时一看,都不用问就知道了,因为他看着三千多人呆在里头的场景,心里忽然冒出一股冲动来:活埋!

    就像一个小孩子看见一群蚂蚁掉到一个坑里去,而手边又有一堆沙子,便忍不住冒出把沙子推过去埋掉蚂蚁这样的念头来。

    这个念头让张迈心里一惊,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冒出这样的冲动来,因为这并非原先的计划啊——难道是我心中的恶念?可这念头出现的时候,又显得何其自然。

    挥手之间便判了数千人的死刑——这是何其大的权柄,虽然邪恶,却又充满了诱惑力。

    忽然之间,他有些理解项羽、白起等人为什么会干出那样的大恶事了,或者那不止是一种军事上的需要,或者那也是一种心理上潜藏着的冲动。

    对这些俘虏来说幸运的是,这次等待他们的不是活埋,唐军之所以将他们赶到这里,只是因为在这里他们难以逃跑而已。

    可这时看着底下挤在一起的几千人,张迈却一时不知该如何着手来选。

    考骑术?这些人原本就都是骑马追着龙骧营到灯上城的,不用考了。考弓箭?考力气?还是考武艺的精熟?那可都是花时间的啊。

    杨易和慕容春华在后面跟了来,叫嚷着:“迈哥,快快!别耽搁,咱们选兵完了之后可还有一堆事情做呢。”

    张迈却看透了这小子催得这么急背后的心思,冷笑道:“你催什么催,怕我把好兵种都选去了么?”

    杨易哈哈一笑,道:“你怎么说都好,总之你快些。”

    张迈正与郭洛商量该用什么标准来挑选,小石头单着脚跳着,跟着他的新上司田浩也来参加选兵,见张迈和郭洛迟迟不决,他可有些不耐烦,道:“特使,我们队那十二个人,我们自己去选行不?”

    张迈也想看看这小伙子眼光如何,便答应了,要看他如何办,小石头看看周遭的形势,对田浩道:“田大哥,我来选吧,要是我选的你不合意,你再重新选过。”便走到悬壁上,居高临下望着数千俘虏前面,这小子年纪轻轻,经历过几次战阵之后竟然不怯场,问数千人道:“知道我是谁么?”自然没人回答,小石头笑嘻嘻地摸出套马索,呼的抛出,看到他的动作,几千人全部都认了出来,好多人高叫:“者米!者米!者米就是死在这人手里的!”

    心中便对这个少年生了几分敬畏。

    小石头喝令数千人都静了下来,指着背后张迈道:“我是唐君里头一名小将,也不算什么,不过我背后这位龙面将军,大家可认得?”

    张迈的身形被挡住了,大多数人瞧不见,但听说龙面将军四字,整个谷底都惊呼起来,跟着有忽然静下,众人想起龙面将军的手段。心里无不惴惴,当初正面对敌也斗不过他,如今就像鱼肉躺在砧板上,真是不知他会怎么来对付自己,许多人看着这个像坟墓坑一般的地形,都有了不祥的预感,有些人差点就想哭了。更有些人想:“他们若真要将我们活埋,与其送死,不如一拼!”就转目寻找那些坡度较缓、能够爬上去的地方。

    “这位大唐的老爷,你们究竟想怎么样对我们?”终于有一个人可怜兮兮地问了出来。一个人问过之后,便有数百人噪杂地跟着问。

    小石头冷笑了一声。指着谷底对面一处颇为陡峭的谷壁,说:“龙面将军刚才说了,今天,只有最先爬上那片谷壁的一千五百人,才能离开这里。”

    听到这句话,连郭师道都吃了一惊,全部骤然静了下来,奇怪的静停了好一会,才有一个突骑施大队怒吼起来:“只有一千五百人能离开这里?什么意思?这里可是足足三千多人啊!”

    “我怎么知道呢?”小石头说:“我刚才是这样听龙面将军说的啊。”

    那大汉怒吼道:“难道你是要坑杀我们吗?兄弟们,跟他们拼了!”

    数十人群起怒吼,郭洛等一惊,慌忙戒备,幸好这个涸湖湖底就像一个大碗,众俘虏都站在碗底,又都手无寸铁,唐军兵将站在上面,居高临下,只要有几十把刀就足以将这个谷底守住。

    一些俘虏就要拼命爬上来强攻,看看郭洛等两处横刀又都退缩了一下,就在这时,底下忽然有人说道:“咦,你怎么往后面跑?”原来已有数十人向对面的那片谷壁跑去。

    “啊——他们要——”

    谷底有人高叫,却没叫得完整,在一瞬间之前本来谷底的俘虏有向这边冲击拼命之势,忽然间全部转身,都往对面小石头指定的那片谷壁跑去。

    三千多人只有一千五百人能够离开这里,虽然说有过一半的人将没法离开,但同时也意味着,“只要我是那一千五百人中的一个,就行了!”

    咿!

    只一刹那间,谷底数千人都爆了起来,使上了求生的力气,跑得最快的自然占便宜,但跑在后面的眼见不妙,竟然不住地扯住了前面的人打,将所有位于自己前面的人都拖了下来。

    本来,对面那片谷壁也不甚陡峭,但在一炷香的时间里,竟没有人爬得上来,因为后面的人都在扯前面人的后腿,数千人没有组织,没有道义,只是知道要赶紧爬上去,谁都想做能上去的一半,谁都不想做被留下的那一半。吃奶的力气、一切的手段,都在这谷底使了出来!数千俘虏,忽然之间变成了三千条蛊虫,所有人心里都认为,只有爬上这片谷壁,方能脱身!方能不死!刚才还面对唐军同仇敌忾准备拼命,这时却自相残杀了起来。而最后能爬上来的,武艺如何尚不知晓,却必定是三千人中最强的一半人。

    慕容春华见了数千人凑在一起,蠕蠕不似人类,叹道:“这法子倒也不错,只是忒残忍了。”

    终于有一个爬上来了,又一个,又一个!到第十二个人时,小时候笑嘻嘻说:“好,你们十二个,就跟我走了。以后你们就是我的部下了。记住,我是你们的副队正!”

    那十二个人是拼了性命上来的,听了这话面面相觑,终究没有违拗,便跟了小石头去了。小石头笑道:“特使,我选好了。”

    其他队正、副队正看看校尉,三个校尉看看张迈,见张迈点头,便也跟在后面,但爬上来十二个,便将人带走,如此选足了三百人,杨定邦问郭师道该怎么办,郭师道道:“照样吧。”

    第二折冲府选完了人后,就该轮到第三折冲府,杨易却笑道:“庸叔、守敬叔都是长辈,春华啊,咱们风度好些,让别人先选。”慕容春华点头笑道:“应该,应该。”

    郭师庸等人都感奇怪,心想杨易今天怎么了,居然变得谦逊?只是这时俘虏们不断爬上来,若是十二个十二个地带走,便不会出问题,若是让他们爬上来后聚在一处,恐怕会出乱子,郭师庸忙命麾下队正继续领人。

    杨易自己等到最后,带走了最后的一个三百人,谷下已是一片狼藉,哀嚎之声不绝于耳,都觉得自己是死定了。已经爬上来的一千五百人朝谷底一望,都生了兔死狐悲之心。

    小石头上前笑道:“你们这群没用的家伙给我听着!今晚,你们就别想出来了,好好在里头住一晚吧,明天再放你们出来。”

    谷底一千多人面面相觑,一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

    “刚才,你不是说那个,那儿”

    要重复小石头刚才的话,却觉得有些问题。

    “难道说,大唐的老爷,你没打算活埋我们吗?”

    小石头哈哈笑道:“我们三面什么时候要活埋你们啊?我刚才是听张特使说,今天只有一千五百人能离开这里。除了这一千五百人之外,其他的人,那就只能等明天、后天或者以后什么时候才能离开咯。”

    谷底的俘虏这才知道中了个花招。只是拼了个半死之后忽然现自己其实不用死,心里这感觉奇怪极了,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愤怒。

    杨易拍了小石头的脑袋一下,说:“小子,你头脑蛮灵活的,可惜失算了。”

    “为什么?”小石头问。

    杨易哈哈笑道:“最先爬上来的三百个,是见机最快的三百个,或者也是跑路跑得最快的三百个,或者是奇偶爬坡爬得最好的三百个,应该说着三百人总是有些长处,不过呢,恐怕不是最厉害的三百个啊。哈哈,哈哈”

    小石头看看第一折冲府选到的三百人,个个只是微为疲倦,汗流满面、而已,再看看第三折冲府选到的三百人,个个却面目狰狞,杀气极盛,才猛地明白了起来。

    选入第一着重复的三百人,大多身上无伤,因冲在最前面的几百人很明白自己多半能出去,所以互相之间拖后腿的情况不严重,但数百人以后,就人人不知道自己能否属于那一千五百人,尤其是最后三百人,每一个爬上来的都有好几个被他们踩在脚下的人!

    因此杨易挑到的这三百人,竟都是从鬼门关硬闯出来的,魄力最强的家伙!

    小石头哎哟了一声,叫得比他前几日中箭时还痛,郭洛在旁淡淡道:“小兄弟,这事别挂在心上了,今天选兵,只是看看他们的素质,这只是第一步,真正能否成为精兵,主要还是得看往后的训练。”

第五十二章 唐言学习班

    离离原上草,此时正荣。

    碎叶河北的青草长得好欢,秋风正急,萨图克.博格拉的坐骑在主人怔的时候,偷偷地嚼了几口零食。

    这片土地,在这个季节也不错呢。

    尤其是春夏之交的时候,新碎叶城的那一场大火烧死了不知多少人马,焚烧过后的血肉焦土反哺这片土地,更让此地成为杂生荒草的乐园。来到此地,作为军中储备量的牛羊都会自己把自己养肥,若不是这次带来的军队实在有点多,几乎可以在这一带无休止地游荡了去了。

    然而萨图克知道自己没那么多时间游荡。他是来搜索唐寇的!可到现在,却连一个唐寇都没找到!

    各种各样的线索、痕迹很多。但每一条线索到最后却都指向沼泽、荒原、山林等渺无人烟的所在,前来会师的火寻部落动用了原始也最有效的搜索手段,结果也是一无所获。

    萨克图隐隐觉得自己被耍了。或许,对方不知是一群新兴野蛮人那么简单,或许自己对这群唐寇的预料全错了。

    “博格拉汗!恒罗斯那边来信了。”

    “信?塞坎居然会主动来报事。倒也难得。”在他的印象里,每一次自己出远门后院总会生这样那样的事情,但塞坎却没有一次会来烦他,这个并不讨自己喜欢的部属,总是将事情处理得妥妥帖帖,等到自己回恒罗斯时,才完完整整的向自己汇报。

    有这样一个下属,老实说有时候萨图克心里并不是很高兴,他知道塞坎一定瞒着自己干了很多事,不过他却容忍了他甚至克制自己不去干涉,不去调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萨图克没听过孙子的这句话,但凭着他的天赋与经验他还是隐隐的掌握到这一条为王者的铁律。所谓又听话又老实又能办事的下属。这个世界是不存在的,塞坎自有许多的坏处,但他最终能把问题解决掉。有这个能力就足以让萨图克将恒罗斯交给他了。

    何况,在自己出征在外的时候。后方的部属不来烦自己,这其实也是一件好事,这样可以让自己更加专注于眼前,而无须再烦恼背后。

    只不过事情总是两面的,祸兮福所侍,福兮祸所伏,当这个世界出现一个本不应该出现的人时,很多趋势也都将改变,或者,已经改变!

    “不是塞坎将军的信,是曼苏尔将军的。”

    萨图克皱着眉头,隐隐察觉到了什么,打开了信,只扫了一眼,脸色忽然大变!

    “上马!前进!”

    一千二百人同时冲了出去!

    铁蹄踏踏,震动着灯上城下的土地。看到新成立的第一折冲府展现出了出乎自己意料的素质,张迈忍不住喜上眉梢。

    这是灯上城决战后的第三天了,经过两三天的修养,原龙骧营、振武营将士的体力都已经初步恢复。同时唐军事到灯上城的水也用得差不多了,于是张迈下令,将驻地移向恒罗斯河干涸处。

    的是第一折冲座,军中人口顺,也叫它作“龙骧府”。

    龙骧似乎已成为这支军队的代称,甚至成为张迈的代称。郑渭自加入唐军以后,言行举止越来越有古人风范,对张迈也不跟郭洛杨易他们一起叫“迈哥”,尽管“某哥”“某大哥”这种称呼在这个时代的民间已经叫得开了,并逐渐有取代“郎”、“君”的趋势,郎君为汉代的俗称,到了唐宋之际已变成雅称、变成书面语,后世以为某哥是一种比较“近代”的称呼,其实只是一种误解。

    但郑渭学习唐言,有将近一半是靠书面学习而不是日常生活学习,所以他的用语相较于郭洛杨易,反而偏雅,对张迈居然没有字显得很不习惯,又不肯叫他迈哥,宁可叫他张“龙骧”这是一种代称法。

    第一折冲府虽然是刚刚完成整编的,但情势和当初刚刚成立的“狼牙营”不同,“狼牙营”刚刚成立的时候,小石头等大多是没经过战阵的人,甚至连武器都没拿过,身体素质虽然不错,却半点作战的技艺也没有,有的也只是潜质。

    但新接收的这六百人,却大多数是有作战经验的,有的甚至经验丰富。民部新士在加入唐军之前就大多不是新兵,加入之后由“方归”而成“待考”,受到了郭师道杨定国的严格训练,而刚刚加入的俘虏就更不用说了,诚如杨易所说,他们并不是三千俘虏中最强悍的一批,却是最机灵、跑得最快、体力上佳的一批,塞坎麾下那些素质较差、训练不足、经验不够的,那天晚上全都留在涸湖谷底了。而能从三千多人里头脱颖而出的,大部分都是回纥恒罗斯驻军里头的正规军,甚至是其中的精锐。这样一批人。不但单兵作战能力不弱,而且只要让他们习惯了唐军的号令体系,组织上的配合也将很快就跟上去。

    不过,昨晚奚胜却私下里说了自己的隐忧。

    “特使,这批人的素质,是很好的。但他们的心,却还不在我们这里啊。”奚胜说:“如果我们将第一折冲府分为老兵、民部新士、新归俘虏三人部分的话,老兵们的士气、能力、忠诚度无疑都不用怀疑了。民部新士士气一般,能力有待考察,但都已能说唐言,能听号令,而且他们和我们一起生活了这么一段时间,基本上也是可以信任的了。但是那群新归俘虏……”

    这群人的能力之强,与老兵们可说是各擅胜扬,拼狠斗胜,方归俘虏不如老兵,说到战斗技巧与经验。这些人或许还在老兵之上,其中有将近一百人甚至还有骑射的能耐这可是让张迈流口水的能力啊,只是他们的士气还比较低落,这也好办,张迈相信自己完全有能力提高他们的士气,然而他们最大的短板。就在于忠诚度。

    从他们的眼神,老练的奚胜看出这些方归还不相信唐军,而奚胜自然也就不敢相信他们,信任与隔阂总是双方一起造就的,更麻烦的是,这些方归甚至还不会说唐言。

    “你的隐忧自然有道理,不过呢,我们军队的后期和作战部队是分开的,再说方归的数量也没有占据到多数,所以还是不用担心的。”张迈没有一点低沉的样子,却反而用更大地热情说:“不过,我们要加快度了!”

    “加快度?”

    “对!”

    “从今天开始,我要亲自下去。教他们说唐言。”张迈道:“全军有二十四队,一百二十火,火长副火长就有两百四十人,队正副队正就有四十八人,校尉副校尉八人,再加上我,差不多就三百人了,我们在行军作战之余,每个人都负责教一个人唐言,可以一对一地教,也可以几个对几个地教,总之,用上一切的方法,只要能帮助他们以最快的度掌握唐言。”

    如果有一对一地教学,掌握一门语言是可以很快的,尤其是在需要经常说、听的环境的情况下,有可能几天下来就能掌握好一门语言的日常用语了。

    “我们不但要教他们唐言,还要教他们唱歌,教他们写字,而且还要关心他们的生活,要和他们做朋友,做兄弟,要让他们信任我们,先就要我们先信任他们。奚胜,待会你就去选一个方归来加入我的近卫队。”

    奚胜一惊:“加入近卫队?这怎么可以!”

    “当然可以,”张迈道:“我有信心可以征服他如果我连征服一个新兵的能耐都没有,那么以后还如何去征服恒罗斯,去征服疏勒?征服西域?我绝对信心能够让这些方归接受我们,尤其是在听说塞坎如何对待他们之后,我就更信心了。”

    “恒罗斯河!到了!”

    唐军从灯上城出的时候,只带了一天水,昨天是干煞,现在见到恒罗斯河,许多士兵忍不住连人带马扑了进去。

    “大家不要把河水弄得太过浑浊!”张迈叫道:“我们还要喝的啊!”

    但将士们只是大笑着,来到了这里。意味着第一折冲府以后不用担心水的问题了。龙骧折冲府在安营扎寨,当然天郭洛继续进行军事训练。从队列到号令,已经让新加入的民部新士以及方归俘虏都能听懂,而就在行军之中,张迈也不忘于马上和近卫队中的方归他取名为罗武的将士聊天说话,聊天只是形式,真正的目的是教对方学会唐言。

    当郑渭抵达恒罗斯河的时候,他简直有些傻了眼,第一折冲府的兵将们在安营扎寨之后,竟三三五五的聚在一起,好像有商议什么东西似地。走近了,才知道是所有的队正火长,都组织了手下帮助方归学习唐言。有的用说笑话的方式,有的用唱歌,刘黑虎是个急性子,反复教导之下那个该他负责的方归没学上。气得他嚷嚷起来:“你,你,你……”想要骂他蠢,旁边一个士兵提醒:“副校尉,不能骂哦,特使说了,教不会,师之惰,告到特使那里去,也是你的不是。”

    刘黑虎气呼呼地坐倒在地,硬着头皮,继续教那方归士兵:“陌刀。陌刀,这是陌刀,懂不懂?”

    那个方归是是个大力士,未来将是一个陌刀手的修行,但脑袋的转还实在比较慢,老是跟不上。甚至他连音都不准。平上去入,对这些胡人来说,入音尤难。

    “他娘的!你小子他打仗干女人之外,还懂什么!”

    “干女人?”那个粗鲁得有些愣愣的方归连连点头:“这个,懂,懂。”

    “哈哈哈哈……”

    人群爆出了一阵大笑。

    这场景,可半点不像一支军队,而像一个很大的语言学习班。

    “张龙骧可真用心良苦啊。”郑渭心道,他知道张迈对这件事情如此重视,为的是什么。

    这次灯上城胜利之后,郑渭正式加入唐军,郭师道念着郭杨鲁郑四家的旧谊,自然欢喜同意,表了郑渭作安西大都护参军事,这只是个参谋官,并无实职。

    张迈想以郑渭的能力,去料理后勤最好,只是后勤的事务现在有郭太行管着,郑渭才来,不好就插手,便将从俱兰城得到的金银珠宝等吃不了、穿不了,郭太行无法利用只是拿来压箱底的东西交给郑渭,让他负责“掌管、生息”。郑渭得到这笔钱财以后,心中不由得苦笑,觉得郭太行实在太质朴了,居然不知道这么一堆宝贝居然拿去压箱底,在他的设想中,有这么一笔启动资金。以后找个门路运转起来,光是生息就能养活一个营了。

    他走到恒罗斯河河边,寻得张迈。正要叙话,忽然有人高叫:“敌袭!”

    正跟着张迈学习唐言的那个方归罗武听到叫声,猛地跳了起来,举目一眺望,寻到了敌踪所在,叫道:“特使,我,去!”他学会的唐言不多,说得还不够准,但动作却迅疾得出奇!一个翻身已经上马,啪啪几声鞭子抽在马臀上,一人一马已经箭一般射了出去。

    “好身手啊!”郑渭惊叹了起来。

    那当然了,奚胜给张迈选择的近卫,虽然还不敢确保对方的忠心,但怎么也得是方归中身手中的佼佼者吧。

    刚才明明还有如一个语言学习园的般的所在,忽然之间已经窜出了数十骑,同时向敌龙袭的方向掠去。

    郑渭甚至想起了一个形容词:“静如处子、动如胶兔!”

    从他口中听说了这个形容后,张迈忍不住大笑起来:“不能不对!”他说:“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刚才冲出去的这几十人人,有很多都是方归?”

    “嗯,那又怎么样?”

    “他们啊,为什么会窜得这么快呢?”

    “额,大概是想立功吧。”郑渭说。

    “或许有这个原因,但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他们在逃避一种折磨,一种比在战场上敌人拼命还要痛苦十倍的折磨至少我看到罗武是这样的。”

    “逃避一种折磨?一种比上战场还惨的折磨?什么啊?”

    “就是学唐言啊。”张迈笑道:“难道你没现,唐言对他们来说是很难学很难学的吗?我看这几天罗武虽然不敢表现得太明显,但不小心流露出来的神色,就像拿刀在锯自己的脖子。

    郑渭听得有些目瞪口呆,或许是自幼稚接触的原因,或许他本人是人语言天才,总才他并不觉得唐言难学。但听了张迈的话却觉得有些道理。

    “不过,他们学唐言,你高兴什么呢?”对张迈笑容他觉得有些难以理解。

    张迈笑道:“我笑,是想到了一个场景,哈哈,哈哈……”

    “什么场景?”

    “就是将来有一天,我要让从太平洋,嗯,就是东面那个大海,到大西洋就是西面那个大海,几万里土地上几千万人全部咬着木塞子学唐言,搭答打大,汤唐躺烫……哈哈。哈哈,虽然学得很痛苦,痛苦得想锯自己的脖子,可是还是得头悬梁锥刺股地学那场景,一定壮观得紧!想到这个,我心里就爽得不行!”

第五十三章 见龙在田

    在张迈身上,郑渭看见了一种藐视一切、锐不可当的朝气。这种朝气在他看来,有时候总是太过于迷信斗争与胜利,不过他又不得不承认,常以稳重来要求自身的自己也总是被张迈的气质所吸引。

    不过呢,郑渭却更希望张迈能够有更好的表现,“打仗是要赢,但这种力量,最好能往善的方向引导”他想。而且他以为从长远来说,这对唐军也是有好处的。

    “敌袭”生的地方在恒罗斯河的上游,张迈望过去,判断出这次“敌袭”的规模并不大,便没有加以干涉,只是任由下属处置。

    “应该只是小股的侦察兵。”张迈指着战斗生的方向,那里,也正是恒罗斯的方向,“按照薛苏丁提供的情报,恒罗斯现在的兵力已经不多了,防守都成问题,不可能还有胆子向沙漠出击。也好,攻略恒罗斯之前,先打一个啃战,热热身。”

    “看你的样子,似乎对恒罗斯是势在必得了。”郑渭说。

    “那当然。”张迈笑道:“我们千辛万苦,将塞坎这支有生力量消灭,为的还不就是今天么?”

    塞坎的军事力量与恒罗斯的坚城,都是唐军所忌惮的,但是如今塞坎的部队一被消灭,恒罗斯就反而成了一座孤城。

    “局势展到现在,除非是萨图克在近期赶回来,否则对恒罗斯守军来说,凭他们自身的力量已经无法解决这困境了。”

    恒罗斯河上游的喊杀声继续传来,唐军明显已经占据上风,偶尔还能听到手下大叫:“别让他们逃了,别让他们逃了!”奚胜在郭洛的督促下匆匆赶了去,不是去增援,反而是不想将士们追敌追得太远,乱了唐军的整体计划。

    张迈显得很轻松,因为整个战役的主动权已经握在他的手中,这种局部战场只要不出大乱子就不用忧心了。而这种优势,是龙骧营拼上性命换来的。

    “可是,打下恒罗斯之后呢?”郑渭问。

    他的这句话真是问得意味深长,张迈回头看了郑渭一眼,见他脸上神色凝重,显然这句话不是随口而问,郭洛也猜郑渭或许是想借着眼前之事,深入地探讨一下唐军未来的动向。

    他挥了挥手,田浩会意,带了近卫队士兵前后左右散开,让张、郭、郑三人说的话不至被人听见。

    “打下恒罗斯以后,我们不但力量会强多了,而且进退的余裕也会多很多,”张迈说道:“我们如今军民两部已经过一万人了,得赶紧找一个根据地了。”

    “恩,确实,是应该找一个落脚的地方了,然后呢?”郑渭道。

    “然后就,一边经营根据地,一边练兵,以应付随时攻来的强敌。”

    “那么,你心目中的这个根据地,就是恒罗斯?”郑渭问。

    “这”张迈迟疑了一下,对于恒罗斯的地理形势,他心中还只是有一个大略的认识,还算不上很深。说实在的,他心中确实有将恒罗斯作为根据地的意思,倒不是因为恒罗斯的条件有多好,而是因为恒罗斯是至今为止唐军最有可能取得的一座大城。

    安西唐军的高层虽然以理想来激励军民的士气,但在真正决策的时候,却总得向现实妥协。

    “有什么问题,其实不用问我,”郑渭说:“这段时间我在灯下谷生活,和刘岸、杨易都交谈过好几次,也听说了当日我唐军在碎叶河北定下的四大目标。”他说到这里这里顿了顿,储备足了其实,才道:“拯救唐民、联系长安、规复西域、振兴大唐!”

    郑渭念出这四大目标的时候,气势十足,他为人儒雅,这四大目标从他口中念出却自有一股与张迈不同的力量。

    “这四大目标,我没念错吧?”

    张迈郭洛点了点头:“没念错,就是这样。”

    “那么,”郑渭说:“以这恒罗斯为根据地,你们认为能实现这四大目标吗?”

    灯下谷,郭师庸正将谷中的物资66续续地搬运出来,塞坎一灭,恒罗斯俱兰城便已是囊中之物,这灯下谷的历史使命也即将完结。

    除了物资以外,还有一些人也要跟着迁移,这里头有一些年纪较大的女眷,如郭老夫人,以及一些被严密看守起来的俘虏,如谋落乌勒。

    马小春从张迈那里请了命令,来到谷中要将他姐夫接去与大部队会合,并且他还得到张迈的允许,将这段时间以来的军情变化跟姐夫说了。

    “姐夫啊,等见了张特使,你就别再强项了,赶紧投诚,那样咱们就能进恒罗斯享福了。”

    马小春毕竟是在藏碑谷成长起来的人,眼界未开,恒罗斯虽然比不上康居、疏勒,但对他来说已经是花花世界了。

    谋落乌勒却半点不为所动:“我不会投降的,你姐姐和你的两个外甥又不在恒罗斯,为了他们,我会忍耐下去的——这事我又不是没和你说过。再说。就算唐军打下了恒罗斯,我们也不会在恒罗斯行动太大的。”

    “为什么?”马小春一奇。

    谋落乌勒欲言又止,马小春说:“你跟我说怕什么啊,还怕我套你的话么?”谋落乌勒想了一想,说:“好吧。其实以张特使那样的见识,只要他的情报报到位,应该也想得到这些。这恒罗斯虽有山脉、沙漠环绕,但这里是用兵之地,回纥之西侵、夭方之东进,都常以此为跳板,张特使要是借此另做重大图谋,那还可以,但要是想让唐军在这里扎根,那是死路一条。”

    立足恒罗斯来实现四大目标么?

    张迈和郭洛一时都沉默了下来。

    从俱兰城的情势看来,这一带的民众基础并不好,对唐军的到来并不拥护,灯上城的胜利或许能够进一步震慑这个地方的百姓,但施威容易立德难,想要这个地区的人真心真意地拥护唐军,那除非有重大的机缘,否则便非短期内所能完成。

    但是,唐军眼下显然不具备就向百姓施恩怀仁的时间与条件。

    郑渭道:“恒罗斯与中土还阻隔着千山万水,中间又有大敌拦路,除非我们长了翅膀,否则飞不到长安的。而且这里地势太过狭窄,向内展,潜力有限,且三面受敌——所以此地可以用兵,而不能久安。”

    这时恒罗斯河上游的战斗声已经渐渐低了,看来胜负已决,有士兵跑来回报,但却被外围的田浩挡住,奚胜察明对方只是恒罗斯派到这里来打探形式的一伙伏兵,这次的冲突其实不是回纥动“袭击”,而是这股侦哨兵被唐军现了,一场小仗打下来,捉住了一半,逃走了一半,奚胜见张、郭、郑显然正讨论到要紧处,便未过来打扰,和唐仁孝、温延海碰了个头,三人自行依情势处理了。

    战斗一结束,远处的喧嚣之声也渐渐静了下来,张迈对郑渭道:“我们才从北边来,西域整体的情报掌握得总不如你全面。若按你说,我们以后缺钙如何展才好?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自郑渭抵达灯下谷到现在的这段时间里,张迈是全身心地投入到军事上,反而是郑渭冷眼静心,思考了很多,这时张迈问起,他也不推托,道:“咱们唐军的这四大目标,我觉得定得非常好,未必只是拿来振奋人心,我觉得是有可能实现的。长远来说,我们还是得找个地方种田的,粮食这东西,不赚大钱,但立国也罢,立军也罢,若口袋里没粮,便是金银成山,命根子也是拽在别人手里,这是绕不开的。

    不过,粮食虽是根本,却只是让我们守住基本的盘面。我们同时还需要有一个更大的通盘计划来实现这四大目标才行,而不能像之前那样,走一步,算一步了。这几天我反复思虑,觉得以当前的形式而言,我们要想打开局面,必须设法取得两股力量的支持。而要得到这两股力量的支持,都不是立足于恒罗斯能够完成的。”

    “哪两股力量?”郭洛问道。

    “一是商家,而是宗教。”郑渭道:“我们的钱粮,我们的情报,我们的道路,我们的未来,都在这上面了。”

    张迈和郭洛对望了一眼,道:“你说的这两点,我不是没想过,我也知道西域的商业力量十分活跃,宗教气氛有很浓厚,可是商人们也好,诸大宗教也好,他们凭什么支持我们呢?别的势力,无论是萨曼还是回纥,条件都比我们要好得多吧?”

    “秤砣虽小,可压千斤!关键在于找到用力地点,找到正确的用力方向!当年萨图克一样很微弱,但他就是因为找到了一个好点子,利用好了其中一方面的力量,不数年间便转弱为强。这两年,八刺沙衮和萨满就总体兵力来说都比萨图克多,结果萨图克向西侵占了恒罗斯,向东逐步蚕食回纥本部,奈斯尔二世与阿尔斯兰竟然都被迫处于守势而无可奈何,就是因为萨图克在这场斗争当中走对了路子,掌握了主动权。”郑渭道:“萨图克虽然比我们先行了数步,但他仍然有做得不足、没法做到的地方,我们若避实击虚,仍有机会。我们要得到商人们的支持。就得给予他们别的势力无法给予、或者不肯给予的许诺。我们要想得到宗教上的力量,关键则在于自己先确立起一套宗教主张。”

    张迈问道:“什么样的承诺?什么样的主张?”

    郑渭伸出左右两手,分别说出一番道理,又点明了一条重要情报,这两套策略、这一条消息说将出来,乃使唐军脱得潜龙困,始见龙在田!

第五十四章 五万佛民

    郑渭说道:“当今西域,大小势力林林总总至少几十家。就民族而论,吐蕃已经衰落,大食已经分裂,还剩下最大的军政势力主要是三派,一是大唐诸藩属,二是大食分裂出来的天方诸国,三是回纥人所建立的回纥诸国。”

    张迈与郭洛曾听郑渭说过,大唐在西域的势力,安西四镇沦陷以后有一段时间曾迅跌入谷底,但近数十年来并不是一味地每况愈下,一旦因缘际会,唐人与亲唐势力便重新抬头,其中离安西唐军最近的,便是昆仑北麓的于阗佛国。“所说于阗佛国再往东,在甘陇道上还有好几个割藩镇,其中有一支唐人建立的归义军也十分强大,不过隔得远了,我所知道的消息也不确切。”

    至于大食诸国,靠得最近的莫过于占据河中地区的萨曼王朝。而回纥也不单只有一个黑汗回纥王朝,在天山北麓一带还有一个足以与八刺沙衮回纥政权抗衡的高昌回纥,这两个政权虽然系出同源,但相互之间也是斗争不断。

    “我大唐诸藩镇,多信佛教,高昌回纥高层信袄教,下层信佛教,黑汗回纥,大汗阿尔斯兰也是信袄教,而副汗萨图克,大家也都知道了,近年已经改信了天方教。西域的宗教势力,就大体而言,袄教、明教是一日比一日萎缩,佛教的势力本来极大,近年因失去政权的保护,在葱岭以西的日子也是越来越不好过。三大宗教势力日削,天方教势力日盛,如今葱岭以西已有天方一教压诸教的趋势了。天方教既然独大,其激进派力量又已经选择了萨图克,我们就没必要和萨图克去争夺这个了,不如反其道而行,争取处在弱势、却仍然有大量信徒的佛教、袄教、明教。这三大宗教现阶段虽然处于挨打地位,但实际上他们的信徒数量加起来却要比天方教教徒多得多。”

    郭洛道:“你是说,同是争取三大宗教?”

    “不但是三大宗教,甚至就是天方教中的温和派,以及景教等小教,也未必没法争取!”郑渭道:“天方教的传统,是政教合一,咱们华夏的传统,却从来都是以一世俗政府统摄诸宗教,天方教主张一神独尊,咱们就主张诸教和平共处,他们主张真神唯一,咱们就主张存而不论,他们主张战,我们就主张和他们要动宗教战争,咱们就团结起所有被他们压迫的宗教,用战争来反对宗教战争!他们要为传播教义而战,我们就为争取和谐而战!”

    张迈听得暗暗点头,郑渭所说的这套宗教主张,却并非他自己的明,而是与华夏的千年道统暗合。

    天方教是政教分庭抗礼,甚至教权大于政权,但华夏却从来都是强政权,弱宗教,处于强势的宗教自然不希望政府太过强大,因为那会影响到它的扩展,但处于弱势的宗教却巴不得有一个强大的政权来保护他们的生存权。说得更深入些,这种以“存而不论”为理论支撑、以和平共处为形式、以政府统一管理各宗教为政策的宗教主张,其真正的内核正是以王道制神权,也正是华夏文明的重要标志。

    下巴儿思,奈尔沙希从家里出来,这座边陲小城也变得纷纷扰扰,居民个个恐慌,还走得动的都在准备逃跑的事情了。

    “老爹,我们也快走吧。”

    奈尔沙希的儿子、女婿们说。这里虽是祖宅,但东西已经被“唐寇”搜刮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就只是一条性命,在此已无可恋。

    “走?”老奈尔沙希好像人老得有些呆了一般。

    “是啊,唐寇快来了,塞坎都死沙漠里了。这伙唐寇太厉害了,恒罗斯怕也守不住了,难道下巴儿思还能呆吗?快走吧,满城的人都已经在逃了。听说俱兰城那边的人都正逃往灭尔基,恒罗斯那边也戒严不住,这一带人心惶惶的,除了那些苦哈哈,有点财产的没人愿留下啊。”

    昨天晚上,有十几败兵逃到了这里,泄露了这个重大消息。

    奈尔沙希还没回答,儿子女婿们都已经商量起逃跑的路线了。奈尔沙希家的家业大部分都在疏勒,逃跑的目标不用问,肯定是回疏勒。从下巴儿思要往疏勒,得先到俱兰城,然后倒有几条道路可以选择。

    第一条是往东北,沿着俱兰山脉北麓的碎叶沙漠边缘一直走,就能到达八刺沙衮,这是俱兰城前往八刺沙衮的近路,博格拉汗当初调兵就是从这里走的。不过自从沙漠里出了这么多的事情后,已经没人敢接近沙漠了尽管俱兰山脉北麓离灯上城还有老大的一段距离,但这一带“唐寇”也是出现过的,所以没人敢走。再说奈尔沙希家也不用去八刺沙衮。

    第二条是往东走山城灭尔基,翻过俱兰山脉之后转而向南,走数百里渡过真珠河,再过葛罗岭山口,就可以到达疏勒,这条虽是山路,可也是正路,相对来说最为安全。

    还有一条,是直接往南,越过荒废的大唐休循州帮地,穿过由袄教教徒控制的讹迹罕之后,也可到达疏勒,不过这条路不但山河阻隔,而且这一带是几大势力的三不管地区,中间间插着太多的强盗、部落,不稳定的因素很多,很不安全,商旅行人一般都不敢往这边走。

    奈尔沙希的儿子、女婿们商议过后,觉得还是走第二条路最是安全不止是他们如此,实际上大多数人都是如此想法。

    “你们这些没良心的东西啊!”老奈尔沙希心里咒骂着:“难道你们都已忘记,你们的弟弟阿布勒,还在那帮‘唐寇’手里么?”

    他拄着拐杖,走到城头,望着北面的沙漠,呢喃着:“唐寇,唐寇……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我们不但要争取佛教、袄教、明教的支持,同时还要争取商人!”郑渭说道:“在西域,国族、宗教,或据城池,或据寺庙,都还有其存在的保障,唯商人最惨。一来,自河西走廊隔断,丝绸之路一绝,生意是越来越不景气,二来,当今各国非但不体恤商人,反而横征暴敛,甚至各宗教的祭祀、长老也不断向商人们索要献金,西域无论大商人还是小商人,都过得苦不堪言,尤其最让商人心里没底的,是一旦出了非常之变,这些商人第一个就成了掠夺的对象,信誓旦旦的律法也都成了一纸空文,生命、财产都全无保障。”

    说到这里郑渭想起自己的事情,忍不住一声叹息,继续道:“萨图克雄心勃勃,但这一点上也未能免俗,所以,”郑渭伸出了左手,说道:“若我们能有区别地保护商人,对于和我们利益一体的商家,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都保护他们的财产,甚至可以出动武装给他们护航,将商业力量与战力结合起来,那么我们安西唐军将横行千里,无往不利!”

    张迈听到这里沉吟起来,想起郑渭乃是商人出身,因道:“关于商人这一条,你说的乃是大的、长远的政策方针,若就眼前来说,如何争取他们支持的具体策略才更加迫切。”

    郑渭笑了起来:“具体的策略,其实我们的四大目标的第二条,不已经提出来了吗?”

    “第二条?联系长安?”张迈脑中灵光一闪,叫道:“你是说……丝绸之路?”

    “对!郑渭道:“打通丝绸之路,保护间道畅通!而这与我们东归的大方向又刚好暗合只要我们能够在这件事情上表现出足够的实力与决心,还怕西域的大小商家不支持我们?”

    张迈听得眼睛眯了起来,心中有了一个更加明确的方向。

    这时恒罗斯河边的战斗已经结束,第二拔人马第二折冲府也已靠近,跟着进驻第一折冲府安排好的营寨之中,郭洛却未去迎接战友,他也被郑渭的主张吸引住了,他也是个有胸襟有见识的人,这时将郑渭的话仔细琢磨了一番后,说道:“开通商路、诸教平等,自然都好。但我觉得更重要的,我们安西唐军还是必须有一个天然能够转系埴煌主体力量,如果没有这样一支力量作为主干,你说的这些政策,都将是水中月,镜中花。我们军事进展顺利时可以很快扩张,但一旦陷入低潮就很容易分崩离析,轰然垮塌这样昙花一现的政权,可不是我们想要的大唐。”

    相对来说,郭洛在民族问题上是持比较保守态度的,他看了看远处各自归营的第一折冲府士兵,原本龙骧营绝大部分人都唐民后裔,如今加入了不少西域降兵,就是白种人也有一百多了。

    暂时来说这种构成还没有很大的问题,但唐军现在的兵力还处于需要扩张的阶段,要想增兵,那么就势必要大量地吸收胡人,如果军队中异族太多,光靠后天后训练,郭洛认为不但难度很大,而且成效很慢,而且会埋下长久的隐忧。

    “所以无论怎么样,我们一定得把人的问题放在第一位,人的问题不解决,一切的成就都将是假的。”

    他提出这个意见后,郑渭却点头表示赞成:“对,我也觉得应该赶快找到一个唐民的大海。否则的话,光靠我们现在这支无根的军队,是很难让袄教、明教真心真意跟随我们的。”

    “唐民的大海?”张迈道:“你是说中土么?但这里离中土,实在太过遥远了。”

    谁知道郑渭却道:“不,不需要去到中土。有一个地方,就有足够的人口作为背书了。虽然只靠这个地方还不足以横扫天下,但赖以安身立命却已经足够了。而且这个地方,离这里也不是遥不可及。”

    “啊!”张迈和郭洛齐声问道:“哪里?”

    虽然被削膝盖,但谋落乌勒却还能够骑马。

    跟着马小春,走到灯下谷谷口的时候,忽然道:“小春,这段时间多承你照顾,姐夫送你一份礼物吧。”

    “礼物?”马小春忍不住笑道:“姐夫,你现在身上一件值钱的东西都没有,能送我什么礼物。”

    谋落乌勒摇头叹息着:“你啊,就是想着钱……我要送你的这件礼物,不是别的,是让张特使对你多几分宠信与好感。怎么样,要不要?”

    马小春啊了一声,张迈的宠信与好感?对马小春来说,这可是一份比金银还要贵重的礼物了。

    “我要,我当然要!好姐夫,你快给我吧。”

    “这件礼物,不是实在的东西,而只是一条情报……”谋落乌勒道:“我不知道是否已经有人将这条情报告诉张特使了,但我这些日子和唐军民部的人一起生活,现接下来要去哪里其实还有些彷徨,所以我想他们或许还不知道那件事情,如果张特使也不知道的话,那你把这件事情告诉他,或许会让他欣喜若狂的。”

    张迈和郭洛已经快要欣喜若狂了。

    “哪里?哪里?”他们催促着问。

    “就是疏勒,”郑渭道:“那个地方,有五万饱受压迫的佛民!这个数量,约是大疏勒地区总人口的两成强、三成弱。”

    “五万佛民?”张迈对这个说法有些陌生:“佛民?什么意思?信佛的?是什么民族的?和大唐有关?”

    “何止有关!应该说,这五万佛民,几乎全部都是唐民以及亲唐部族的后裔,这些人在疏勒河河谷引水灌溉,务农为生,以又寺庙作为组织,约百户为一庙,共八十一庙,合八千户,他们的领袖是大昭寺的主持,而大昭寺的历代主持,代代都是鲁家的子弟。”

    “什么!鲁家?”张迈郭洛齐声问:“难道是郭杨鲁郑中的鲁家?”

    “不错,”郑渭道:“当年四镇相继沦陷后,四大世家颠沛流离,先后分裂,疏勒是当年安西四镇的第一次分裂点,而那五万佛民,大部分的父系宗祖就是疏勒七大军屯的军民!”

    张迈的郭洛听得呆了,疏勒那边的近况,他们知道的也不多了,可是五万佛民……这个数字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过惊喜了。

    “五万……五万……怎么会有这么多了。”

    “才八千户,不算很多吧,再说这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郑渭道:“其实过了葛罗岭山口,载往东,唐民就会越多。疏勒和恒罗斯这边不同,那里是我中华固有的势力范围,从汉朝就开始经营了,我们在那里有着近千年的根基啊,隋朝重铸的班三十六金人(铜像),至今还在那里矗立着呢!而且那里的唐民,风俗习惯都还保留很好,精神面貌也与碑谷、恒罗斯的大唐遗民绝对不同!当年我们被迫退出是军事上出了问题,说到民间力量,天方教在那里的势力都还撑不过佛教呢。那里的百姓,就算不是汉人,也大多亲唐,尤其是博格拉汗因受圣战者的影响,明显推崇天方、抑制其它宗教以后,袄教、明教、景教等都怀念起大唐容纳诸教的胸怀了,现在缺乏,只是一支能够领导他们的的武装罢了。所以如果我们能够打回到那里去,那么就差不多是回到家门口了。”

    注:疏勒,即喀什,也就是今天共和国最西边的地级市。

第五十五章 攻占怛罗斯之一

    唐军在建立五大折冲府后,郭师道考虑到民部人口日多,种族日杂,便又分出了两支过渡性的部落军来:一个是乌护部,由合舍里执掌,由安六监军,主要成员是北洛黑头乌护的族人,负责者安西唐军相当一部分牛羊牲畜的模样,站时配合出战,约一千多人;一个是昭武部,由薛苏丁执掌,由郭太行监军,主要成员就是那天涸湖谷底挑剩下的一千来人呢,外加从军民部调出一些兵将作为骨干,负担起唐军的工事设置以及后勤配合(搬搬抬抬)等任务,昭武部的人也不都是昭武族,只因薛苏丁是昭武族,因此这么叫。

    塞坎败亡以后,其带入沙漠的马屁骆驼以及兵器几乎尽为唐军所得,因此安西唐军蓄力充足,马匹有两万余匹,骆驼西千余头。

    唐军在怛罗斯河集结完毕,马小春偷偷像张迈透露了那“五万佛民”的消息,张迈虽然已经从郑渭出现一步知晓此事,心中却还是十分高兴,知道谋落乌勒的心意已经松动,便让马小春继续做他姐夫的工作。

    “如果你能劝服他弃暗投明,那就是大功一件!我会升你做我近卫队的副队长。”

    马小春心里太乐,却说:“能够帮到特使一点忙,小春心里就很开心了,升官部升官到无所谓。”

    张迈心想这小子嘴巴真甜,笑骂道:“得了吧你!在我面前少来口是心非的这一套。”

    “呀!”马小春吐了吐舌头:“被特使看穿了呢。”

    张迈哈哈大笑。

    间接从谋落鸟勒处得到印证以后,张迈心里对唐军接下来的推进方向就更明细了。

    “疏勒……疏勒”

    可是,怎么去到那里呢?

    罢!先打下怛罗斯再说吧!

    这一日饮马即毕,杨易等都极力主张乘胜围攻怛罗斯,张迈说:“好,军民两部一起出!现在就去取怛罗斯城!这一遭我们势在必得!”

    却叫来杨易:“我们主力去取怛罗斯,你率领第三折冲府,去取下巴儿思。”

    杨易一听不干了:“下巴儿思?那种鸟不生蛋的地方,为什么派我去?不行,我要去打怛罗斯!你派别人去吧。”

    下巴儿思不旦小,而且得失之间不影响大局,去了也不算大功,所以杨易不愿意去。

    张迈道:“下巴儿思是奈尔沙希我一定要抢到手,因怕他跑了,所以才得由一个行动最迅猛的人去。”

    “你别哄我了。”杨易笑道:“要捉那个老头子,你派出一个队正去就行了,派一个营都嫌杀鸡用牛刀了,更别说派一个折冲府去。”

    换了郭洛,就算心有疑惑,也必顾全大局,不至于像杨易这样公开地域张迈软磨痞抗,但杨易就是这性子,只是他有他的可无处,自也有他可爱可用的地方,张迈无法,便对安守敬道:“守敬叔,那下巴儿思就麻烦你了,你到了下巴儿思以后,且停留两天,我们一旦攻下怛罗斯,马上向你驰报,你收到消息便去攻打巨烂成,我料不用多久,撒图克的前锋会逼回来,那时候可要靠你来抗住了。”

    杨易一听背脊一耸,叫道:“等等!等等!要攻打俱兰城?抗住萨图克的前锋?这事怎么能让别人做!得我去才行!”

    张迈笑道:“不用不用,杀鸡焉用牛刀,你啊,老老实实跟我去攻打怛罗斯吧。”

    杨易的脸一下子憋红了,心想:“上次刘岸要攻打怛罗斯,郭洛硬是拦了下来,说什么要先整顿军马,哼,还不是怕我得了功?这次就算一起去攻打怛罗斯,多半也是第一折冲府打头,我跟在后面只是捡些零碎功劳,还不如去俱兰城独当一面!唉,只好赖脸求求迈哥了,丢脸就丢脸吧。

    红着脸,站在来向张迈深深一礼,道:“特使大人啊,钦差大人啊,下次你再有什么安排,哪怕是叫我去捡牛粪,我也不敢二话了。这次你就大人大量,让我去下巴儿思吧。”

    张迈道:”不行!我军令已下,哪能轻易更改?”

    杨易陪笑着说,好说歹说,张迈只是不肯,最后赌咒立起军令状来,道:“我不但独立取下巴儿思,俱兰城,就是萨图克来了,我也独立挡住!”

    张迈笑道:“你一个折冲府,挡得住萨图克?”

    杨易到:“龙骧,振武才两个营,缺水孤立,也抗住了塞坎,我现在的兵力比灯上城时足,为什么挡不住?难道就龙骧府的兄弟会拼命,我们鹰扬府就不会么!”

    张迈拍案到:“好,你要真敢立这军令状,我就让你去!只是若萨图克来时,见到胡马千军万马涌来,你可别逃跑啊。”

    杨易冷笑道:“逃跑?哼,我若是后退一步,就将这颗脑袋送给大伙儿做尿壶!”

    杨易立下军令状后,引兵出,张迈却督领四府三部,以第一折冲府为头,民部为尾,第二折冲府居调度,摆开真是,堂堂正正地开往怛罗斯。唐军中就算是民部也有后勤部队的能力,个个骑马,就算是翻头越岭,过沙漠涉沼泽,也是以跟上正常的行军度。

    这是怛罗斯,俱兰城都已经收到风声,两城军民听说塞坎在沙漠中大败身死无不心寒胆表,不断有人离城逃跑,怛罗斯的逃亡俱兰城,俱兰城的逃亡灭尔基,甚至有人越过边境逃到萨曼王朝白水城那边去,都是唯恐唐寇来袭。

    曼苏尔眼见军民人心惶惶,对哈伦到:“塞坎的主力军都斗不过他们,他现在留下这两三千人给我,由一大半都是新丁,这仗还怎么打?”

    哈伦到:“若是城中居民不害怕,咱们还可以动他们来帮忙守卫,可现在怕是叫不动他们了,不知这次唐寇有多少人马,要是他们只是小队小队的骑兵,领用沙漠地形侥幸赢了塞坎,那我们也许还有机会。”

    两人心中七上八下,只盼着唐寇是出奇制胜,其实兵马不对,不了这日听说哨兵来报:“唐寇来了!”两人跑往城头,一路上都见有士兵偷偷溜着,登城一看,但见北面烟尘滚滚,战马,骆驼分营列队而来!一眼望去实不知有多少人马,总之当不在万人之下!

    曼苏尔心下大晃,哈伦也是面露惧色,叫道:“怪不得马斯乌德和塞坎都不是对手!怪不得阿尔斯兰大汗要调博格拉汗去平灭——原来这帮唐寇由这么多人!”

    唐军却也不就攻城,而是驻扎在怛罗斯河边,张迈吩咐,尽量多立营长,大笑营长派布开去,从正北面一直延续到正西面,妇女,少年,老弱都在后头凑数,四折冲府兵力排在正面,乌护,昭武两部在各个营长来回巡逻,曼苏尔和哈伦望见,都估测唐军的兵力当在万人以上!

    张迈率领第一折冲府将是逼到城下,这时部分龙骧营老兵的体力其实尚未完全恢复,但这群人是刚刚从地狱边缘爬回来的,身上弥漫着令人恐惧的死亡气息,哈伦望见骇然道:“这伙唐寇,都是鬼,是豹子,是狼!不是人!”因恐怕龙骧营背后的“上万大军”都是这样可怕的战斗队伍,更不敢出战了。

    张迈冷声一小,派人在城外竖起一杆旗杆,将塞坎,者米的头颅挂在上面。这时刚刚在怛罗斯募集的新兵都已逃得差不多了,城门未关时他们逃亡城外,城门关闭后他们就在城中躲匿起来,是曼苏尔派人去阻截逃兵,派出去的人却有一大半自己也逃了。

    他叹了口气对哈伦说:“这城受不住了!”

    就在这时,下属报南门来了一个使者,自称是博格拉派来的,哈伦道:“小心有诈。”曼苏尔问明只有五人,说道:“派人垂下绳子,把他们拉上来,五个人得话,不怕制不住。”

    不久那使者被带到眼前,曼随而却也认得他,果然是个真使者,道:“布格拉汗收到曼苏尔将军的信,派我火赶来。不想这边的局势已经这样不可收拾了。”说着拿出萨图克的信件。

    信有三封,其中一封给塞坎,一封给曼苏尔哈伦,还有一封是写给哭吧圣战者长老瓦尔丹的,曼苏尔打开给自己的那封,看了后叹道:“博格拉汗神机妙算,可惜,这信来得迟了!”

    哈伦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却望见远处有一队骑兵驰来,等走得近了看清面目,曼苏尔惊呼:“加苏丁!”在萨图克麾下,已经改名的薛苏丁是曼苏尔比较佩服的将领之一,可惜他不是回纥本族,升到一定程度就无法再升了。

    曼苏尔料来对方必是来传话的,就让弓箭手且物房间,让他们奔到城下,曼苏尔问道:“加苏丁,你也投降了吗?”

    薛苏丁朗声说道:“唐军的龙面将军张迈让我来传话,让你开城投降。他给你一天的时间考虑,明天太阳出来的时候如果你还不打开城门,唐军就要攻城了!到了那时,就论不得生死慈悲了!”

    “唐军?”曼苏尔心中一震:“难道这伙军士,真是大唐派来的大军?那……那可就不是寻常强盗了啊!”

    薛苏丁到:“强盗?强盗能有这样的威势?这样的纪律?”曼苏尔还要说话,薛苏丁却已经拍马回去了,唐军并部愿意他说太多话让敌人掌握到更多的情报。

    哈伦对曼苏尔道:“怎么办?”

    看看城头零落的士兵,曼苏尔道:“守时受不住了,不过投降也不成,谁知道这帮唐寇会怎么对待我们呢?”他望了望塞坎的级,心中毛。

    “那不如趁着他们还没将城围死,”哈伦压低了声音:“走吧……”

第五十六章 攻占怛罗斯之二

    曼苏尔和哈伦奔往汗府。求见萨图克的儿子巴伊塔什,巴伊塔什问道:“曼苏尔叔叔,哈伦叔叔,出了什么事情了吗?”

    两人都有些尴尬,过了一会,还是哈伦脸皮厚些,说道:“世子,唐寇逼到了城下,我们需要转移,请你赶紧收拾一下,跟我们走吧。”

    巴伊塔什还只是个少年,却长得聪明而勇敢,道:“走?两位叔叔是要带我逃跑么?”

    曼苏尔和哈伦又是一阵尴尬,哈伦道:“世子,不要迟疑了,性命要紧,现在全城人心惶惶,这城眼看是守不住了,再迟一点的话,只怕就来不及了。”

    巴伊塔什道:“可是两位叔叔,你们打算带我去哪里呢?”

    哈伦道:“往东可以去俱兰城。往西可以去萨曼,往南可以去库巴,总之不要遇上唐寇就好。”

    曼苏尔道:“那我们还是先去库巴吧。东面只怕会有埋伏。”

    巴伊塔什低着小脑袋,想了一会,说道:“父汗说,库巴那边只能让他们来锦上添花,不能让他们来雪中送炭,让他们来锦上添花,就是我们控制他们,让他们来雪中送炭,那就是我们被他们控制,搞不好会连骨头都要被他们啃掉的。曼苏尔叔叔,我们现在去投奔库巴,算是让他们来给我们锦上添花,还是雪中送炭?”

    两员大将对视了一眼,都暗叫了一声惭愧,曼苏尔道:“那就先往南,然后再往东,去俱兰城。”

    当天他们卷了所有能带走的事物,召集还听指挥的五百骑兵,带上巴伊塔什,挨到日落从南门偷偷溜出,跟着折而向东,向俱兰城的方向逃去,逃出十余里,正经过一山道,左右忽然冲出两营人马来。大笑:“哈哈!有我石拔在此,你往哪里逃!”

    曼苏尔等这时哪里还有战意?要逃跑时,忽听嗖嗖声连想,原来他奔在最前,离埋伏处还有几十步时就已经有数十弓弩瞄准了他,只等郭洛一声令下,弓弩齐,当场将曼苏尔连人带马钉成了刺猬!众回纥哄一声都散了,丢盔弃甲,抛尽财物,有的逃回城去,有的逃往白水城——那是萨曼境内了。哈伦大叫:“投降了,投降了!”

    就见小石头臂上腿伤都绑了绷带,骑着张迈送给他的连捷冲了出来,甚是不满地叫道:“你们干嘛要投降!”挥起马鞭要打俘虏,大石头赶紧拦住:“小石头,别乱来,犯军律的!”

    小石头叫道:“什么小石头啊!我叫石拔!你叫石坚!”

    大石头哈哈一笑:“对啊,我怎么忘了呢。”

    原来自小石头升做了副队正,就有人就对他说:“小石头,你也升作队正了。也算个人物了,却还只有个小名,不合适。”小石头就去张迈那里求他给自己取个名字,张迈便给他兄弟俩改名作“石坚”、“石拔”,寓“无坚不摧、无城不拔”之意,又将自己的连捷送了给他。

    这时奚胜、温延海从两旁驰出,薛苏丁从后面围来,冷笑道:“哈伦,你那点伎俩,瞒得过我?”

    三拨人马围住了数百回纥,哈伦连同萨图克的儿子巴伊塔什都成了阶下囚,哈伦想起了什么,挣扎着去摸曼苏尔的胸口,薛苏丁瞧见,啪的一鞭子打过去,抽中了他的手,哈伦手一缩,已经被几个唐军士兵按倒在地。

    薛苏丁往曼苏尔怀中一搜,搜出了几封萨图克的书信,心中一喜,这时也未细看,就纳入怀中。这才来见巴伊塔什,虽然这时唐军成王、回纥败寇,但薛苏丁和巴伊塔什曾有过君臣之谊,仍然恭恭敬敬地给他行了个礼,巴伊塔什叫道:“加苏丁,你要拿我的头颅去向你的新主子请功吗?”

    “世子不用担心。”薛苏丁道:“唐军乃是仁义之师,对普通百姓都不肯伤害,何况是世子?张特使胸襟博大。一定会善待世子的。”

    巴伊塔什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唐军将俘虏押到城下,城门早已大开,原来城内百姓见主将逃跑,恐怕他们攻破城池后一怒搞屠杀,就派人出城求饶,说只要唐军答应不屠城,他们就开门投降,张迈当即道:“我军乃仁义之师,不会干屠城的事情,让他们放心吧。”

    田浩当即以此言回复城头,怛罗斯居民虽然明知道口头承诺这种事情,虽有若无,可到了这个地步,却也是有生于无,当即打开了城门,迎了唐军进去。

    不久曼苏尔的尸体押到,这时张迈站在城头,看见小石头押着被弩箭钉满了的曼苏尔,叫道:“小石头,这一仗打可够痛快?”

    石拔叫道:“还痛快呢!没劲透了!早知道这么没劲我就随杨都尉去打下巴儿思、打俱兰城。还有,别叫我小石头了!我叫石拔,石拔!名字是你取的你。你得带头给我改口啊!”

    张迈哈哈大笑:“好啦好啦,知道了,小石头。”

    怛罗斯的居民眼见曼苏尔也死了,心里均想:“这伙唐寇好厉害!曼苏尔都逃不掉!”因此便更加畏惧了。

    此时杨定邦、安守敬正在城外戒备,张迈与郭师庸先陪伴着郭师道、杨定国二老进城,一瞥眼,只见郭师庸看着那城垣市井,眼中流露出极为欢喜、极为留恋的神色,华人最是恋土,郭师庸自小就在边鄙荒蛮之地求生存,虽然也读唐诗汉文。可诗文中描绘的长安盛况、扬州乐土毕竟流于纸上,虚幻的东西总归不如眼见之实,以新碎叶之破落他也甚珍惜,这怛罗斯的繁华较之新碎叶胜出十倍,郭师庸本来也没料到有机会征服这座城池,不料由于张迈的推动,唐军竟然就已经成为这座城池的主人,这时想起,心中那份欢愉自是抑也抑不住。

    张迈暗中叹了一口气,心想:“老郭虽然也是一位忠勇的老将,可眼界毕竟窄了,器量毕竟小了。”

    这其实也怪不得郭师庸,久在旅途的人,一见到这样的城池市井,欢喜留恋也是人之常情。

    郭师庸就要下令,让第四折冲府也赶紧进驻城内,“好叫儿郎们今晚睡个好觉。”他的副官大喜,就要去传令,张迈拦住道:“等等!今晚只第一折冲府、第二折冲府和昭武部开进城内,两折冲府清剿城中余孽,昭武部维持治安,其余二府二部全部驻扎于城外。”又叮嘱入城兵将,未得允许,不得擅入民居。

    郭师庸对这个命令有些不理解,忍不住道:“特使,为何不让大伙儿进城歇歇?”

    张迈道:“在城外就不能歇?”

    “这……”郭师庸叹道:“城外虽也立了营寨,却哪里及得上城内舒适?反正这城内逃亡的兵将甚多,空着许多宅子,不如就将之拨出来让士兵住进去。儿郎们连月作战,苦累了这么久,也给他们个放松放松了。”

    张迈却不肯改口,道:“这怛罗斯梁园虽好,却还不是我们久恋之乡,庸叔认为现在我们已经到了享受舒适的时候了?”

    郭师庸心中一凛然,便领悟到了张迈这道命令的深意,连忙请罪。

    郭师道说道:“师庸,这也怨不得你。进得此城,我心中也欢喜得紧,不过特使的命令是有道理的,我们这五府三部万余人,一路走沙漠爬雪山,就是妇女和小孩子也能跟上行军的步伐,但要是进了城一歇息,怕是享用过一遭后就会眷恋市井,内心会多三分软弱。你去下令安抚士兵吧,让他们知道,今天晚上我也会出城,跟他们一起睡帐篷草席。”

    郭师庸领命去后,郭师道杨定国与张迈一起登上怛罗斯的城头,谈论当年怛罗斯之战的前因后果。

    杨定国指着南方说道:“特使,你可听说过汗血宝马?”

    汗血宝马这四个字,真是将张迈的神经给重重地挑了一下,他连连点头,作为要到中亚旅游的人,谁没听过汗血宝马呢!

    “汗血宝马的产地,就在那里了。”杨定国说道。

    “那里?那是多远呢?”张迈问,心情忍不住兴奋,汗血宝马啊,那可是宝物中的宝物!要是其产地离得不远的话,怎么都得去抢一两匹过来!

    想想身穿明光甲,胯下骑着汗血宝马,手中握着陌刀,带领大唐骑兵纵横万里,那是多拉风的场景啊。

    张迈一时思绪飘得远了,只想将几样最厉害的东西凑到一块,一时间却忘了陌刀是步战用的,马上难以施展。

    却听郭师道说道:“这怛罗斯乃是一条狭长的地带,沙漠从西北一直绕到正东,东南是俱兰山脉,西南又是一列怛罗斯山脉,将这个地区包围了起来,汗血宝马的产地即汉朝的大宛国,我大唐的宁远国,离这里还有两三百里呢,而且一路都是很不好走的山路与高地。”

    张迈听说离得好远,不免有些失望,因想起郑渭的话,心道:“那么薛苏丁也是宁远国的人?他手中不知道有没有汗血宝马。”

第五十七章 龙骧铁铠营

    郭师道告诉张迈,越过南方这群大山,再过去,就是古大宛国,也就是汗血宝马的原产地。

    “那里本属我大唐大宛都督府管辖。算起来,嘿嘿。也曾是我安西大都护府的辖地。”

    她说这句话时,脸上不免带着几分自嘲,“我大唐曾在那里建起一座渴塞城,如今不知道还在不。从渴塞城到大宛都督府所在的拓折城,山地与高原、低谷交错,药杀河穿流其间,水草丰美,又有高地之寒,最适合马群的繁衍”

    在那片事外草原般的土地上。偶尔会闪现出身姿犹如天龙的野马,跟着是牧人经过,驱赶着成群的良驹。一百头良驹之中,便可能会有一头千里马,甚至就是举世闻名的汗血宝马!

    “可惜啊,我听薛苏丁说,这些年这片地区沦为萨曼与回纥的交战之地,部分地区归了萨曼,更有大片土地变成无主的荒野,国族沦亡、民不聊生,唉。如此江山沦落到如斯境地,想想当真令人痛心疾!”

    国族沦亡、民不聊生,那么汗血宝马呢?

    张迈很想知道这一点,不过这个问题郭师道杨定国显然无法回答。

    正当张特使惦记着汗血宝马时,他不知道正清点战利品的郑渭手头就有他要的消息。张迈由于对郑渭显示出了充分的信任,便不去唠唠叨叨地过问战利品中有那些东西。而郑渭又哪里就知道张迈对汗血宝马有这种特殊的念想?

    张、郭、杨三人在城头感怀往事那会儿,两个折冲府以及昭武部的士兵已经进城,唐军号令严明,因此对百姓秋毫无犯,不过对回纥余孽就没那么客气了。

    城中居民尚不明这支军队的习性,人人心中都如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家家闭门闭户,街道之上连一个人都没有。

    恒罗斯郑渭来过不止一次,哪里是汗府,哪里是兵营,哪里是粮仓,他都心中有底,薛苏丁对此更是了如指掌,唐军在他的指点下分头占据。又解除了来不及逃跑士兵的武装。顽劣的看管起来,顺从的全部并入薛苏丁的昭武部。

    回纥其实是一个没有主体民族的王朝,回纥人虽是统治者,人口数量却不占据绝对多数,治下种族甚杂,西域地方又是唯利是从,昭武部、突骑施、葛逻禄、波斯等籍的士兵也不一定非认博格拉这个娘不可,反正谁给奶吃就跟谁,薛苏丁久在军中,深悉这些士兵的脾性,凡可以用的就留下,易生异心的就或杀或押,至于那些没什么战斗力的,当场就驱逐了出去。

    这一番裁并之后,昭武部的士兵数量竟然达到了四千二百多人。

    郭师庸暗地里给张迈提了个醒,张迈却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郭洛也道:“若按咱们原来的体制,将归降者先列入方归,教他们唐言,察看他们的言行,判定他们的忠诚,然后再一步步升为待考、入华。那可得花多少时间?多少工夫?咱们五大折冲府最近虽然也都选了三百名新俘虏入伍,但那也有个限度,再多会影响五折冲府的素质,而且新归士兵一时间也很难信任新的上司。眼下降军忽然多了几千人,全部驱逐或者看押不用太过浪费,薛苏丁将士兵杂处编队,方法简单而有效,最重要的是快!用这个手段治军,虽然治出来的不是精锐,但只要主将不叛,粮饷又跟得上,这支部队还是可以维持的。我看薛苏丁本人可以信任,但昭武部人数太多,长久而言必须重新整编,否则会出乱子。”

    张迈道:“将要知兵,兵也要知将,咱们将心比心,若换了咱们是俘虏,上头来了个陌生人做统帅。心里总要犯嘀咕的,谁知道新上司会怎么对我们呢?但要是上峰是个我们能熟悉脾性的人,我们就容易安心了。薛苏丁在萨图克军中口碑很好,听好的都说他宽厚有谋,这样的人最适合安抚新归士兵了,用薛苏丁就是因为这个啊。这本来就只是个权宜之计,我心中有数的。”

    郭师庸见张迈如此说,点头道:“我也只是给特使提个醒,既然特使心里有数,那我就放心了。”想了一下,又道:“昭武部忽然士兵大增。薛苏丁一定要来向特使回报。待会他来了要是对此含糊其辞,意图搅权,那么咱们就得削他的权,将昭武部一分为二,再多派个监军监视他,但他要是主动请求自损兵权,那特使却不妨再增他的权柄,以笼络他的心。”

    姜果然是老的辣,没一会薛苏丁整军完毕,果然来求见张迈,将军队整编的结果毫无保留地禀报了。张迈喜道:“薛参军辛苦了,这么难又这么杂的事情,换了别人怕得忙个焦头烂额,你居然只用了半天就办好了,真是大将之才!”薛苏丁是以“大都护府参军事”身份统领昭武部,所以张迈叫他薛参军。

    他这番夸奖倒是真心的,薛苏丁忍不住脸露微笑,道:“多谢张特使谬奖。不过昭武部的人数实在太多了,我一个人统帅有些吃力,如今初步的整编已经结束,不如将昭武部一分为二,或者一分为三,再择亲信将领分别统领。”

    张迈却道:“不用,我相信薛参军的能力。”非但不削他的权,反而又将维持恒罗斯治安和一半的城防都交给了他,薛苏丁自加入回纥之后,何曾得如许大权柄?见张迈如此信任自己,心中感激,办起事情来更加卖力了。

    恒罗斯是回纥境内重要的军镇,同时也是萨图克手中第二重要的据点。其规模比起俱兰城来又大了许多,居民共有一万五千多个家庭,人口过五万,不到六万。这其中,真正的回纥族其实不到两成,有过四成是昭武族,此外波斯、吐火罗、突厥部、突骑施后裔、吐蕃混血、天竺后裔也不少。人种上白种人与黄种人对半分,黄种人占了一半略强,而张迈所关心的唐民及其混血后裔,只占了约一成,即一千多户。不到四千人,且大部分都已改掉了汉姓,更有过一半的人已经不大会说汉语了。

    这天黄昏,张迈和郭师道到达博格拉汗汗府的时候,郑渭已经带人将这座府邸清激了一遍,他做商人时,总是防着别人来抄自己的家,实在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来抄别人的家。而且是抄萨图克.博格拉汗的家!

    张迈第一次抄家就显示了郑渭实在是抄家中的高手——试想一下,这个天天防着别人抄家的人,自然会对如何收藏财富想得比旁人更多,因此这时淡定指挥军士,四处挖掘,真是一说一个准,将萨图克汗府中的收藏尽数起出,共得黄金五百五十斤,白银三千斤,二十箱萨曼的钱币共计二十余万第尔赫姆,此外尚有各种珍贵皮毛、珠宝玉石等物,实是了一笔大财。黄灿灿、白花花的东西堆了一个客厅,郭师道拿起一张虎皮,笑道:“这个虎酋,积聚了这么多的东西,可曾想到有今天!”

    原大都护仓曹参军事郭太行不过是中人之资,又久在偏远之地,料理料理内部的资源调配还可以。论到经商的头脑和经验就不够了,对西域的商脉物流如何运作也不清楚,受战争局势所限,金银珠宝在他手里都没法变成粮食、武器等重要物资,因此在他看来,这些金银珠宝还不如粮食、畜群来得实在。

    张迈看出了这一点,便将抄家和战利品清点的事情交给了郑渭打理。并示意抄家后所得,军粮等物归郭太行处置,金银珠宝等就由郑渭处理。郑渭拿着自己列出来的抄家清单,对于手里掌握着的这一大笔钱,脑子一转已经想到了七八个以钱生钱的主张。

    他估摸着张迈的个性,觉得有一件东西张迈应该是最感兴趣的,因为这件东西能够有效提升唐军的战力,就拿了那张清单来,给张迈看。

    “三百副战甲?”张迈果然眼神一亮。

    “对,”郑渭道:“是为萨图克近卫军特别打造的战甲,共三百二十七副,从兜鏊到护肩再到胸甲、背铠,再到腿、膝,都以精皮间以甲片,工艺水平在两当铠与明光铠之间,制式上用了一些突厥人的花样。但又有些天方味道,我猜测这些盔甲或者出自疏勒,那里的工匠师诸族杂糅,从大唐到天方到印度都有。”

    郑渭毕竟是读书人,逢事喜欢追究考证,张迈这时可不管什么制式、工艺,只问:“这盔甲,依你看好用不?”

    “应该很强吧,这是全套的护甲呢。”

    郑渭说着,又补充一句:“想想,这是萨图克准备拿来武装他的近卫军的啊。郭洛已经赶去验收了。他对这个比我更懂些。”

    三百二十七副战甲啊,足以武装一个营有余了,这次灯上城以后。龙骧营战死、残废的人数多达一百五十多人,但剩下的四百多人那就都是见过阎罗王后硬从鬼门关闯出来的了,从力量到意志都已堪称精锐,四百多人中分一百多人去做火长副火长甚至队正副队正,却还是有三百人自成一营,此为龙骧本营。由唐仁孝为校尉,龙骧本营中的将兵,就算小卒子也是副火长待遇的,这时张迈心里就想把这三百副盔甲要过来,给自己兄弟披上,但这事还是得跟郭师道打声招呼的,便笑吟吟的,道:“郭老,杨老。你看着三百副战甲该怎么分配?”说完了这句话,又补充了一句:“是集中分配好,还是分散分配好?”

    这不是询问了,而是出了道选择题。

    郭师道捻了捻须,问杨定国,杨定国道:“那自然是集中的好。”

    张迈道:“这样啊,嗯,阿易麾下最是精锐迅猛,不如就让他挑出三百人来,自成一营,就用这三百副盔甲来武装。”

    他这话是对杨定国说的,杨定国一听,忙说:“不行,论精锐论功劳。当然得先数龙骧营,这三百副战甲,得先武装龙骧营。”

    张迈哦了一声,又问郭师道,郭师道颔说:“定国说的在理,我看就这么定吧。以这三百副战甲。武装龙骧本营,其它二十七副,分赏全军有功将士。”

    大都护都这么说了,张临军也就没什么意见了。

    这个消息传到龙骧本营后,全营将士欢呼雀跃,马上列队跑到校场来。郭洛早在那里等着了,夕色之中张迈坐在虎皮大椅上,乐滋滋道:“兄弟们,俱兰城的时候过一套衣服了,今天再一套,不过这一套衣服镶嵌着不少铁片啊,穿起来有点重,大家就将就将就吧。”

    众将士纷纷涌上,各取了一套战甲披上穿上,一时间整个校场嘎查嘎查都是金属摩擦的声响,石坚问他弟弟石拔重不重,石拔用脚尖蹦跳着笑道:“哪里重了?轻的跟鸿毛似地。”

    三百人脱下了旧的战袍、护心镜等物,穿好了新战甲,戴好了兜鍪,再次列队,那精神气概当场就彻底不同,远远望来,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博格拉汗的近卫军呢。

    张迈笑眯眯对郭洛道:“你说。要是再有三百匹汗血宝马,可就完美了。”

    唐仁孝为之愕然,郭洛微笑道:“这副铠甲是不错了,但比起明光铠来,怕还不如,又处处都是萨图克的标志,将来要有机会,咱们要要打造一副自己的铠甲来。”

    唐仁孝奚胜等都齐声称是。

    张迈站了起来,也换上一副铠甲,挥手让众兵将静了下来,道:“今天又给兄弟们换衣服了,兄弟们,你们说,我们要感谢谁啊?”

    数百人一起叫道:“感谢张特使。”

    “错了!”

    数百人停了一下,有人叫道:“感谢张特使。”

    “错了!”

    数百人停了一下,有人叫道:“要感谢大都护。”众人便都叫:“对,要感谢大都护!”

    “还是错了!”张迈道:“俱兰城那套衣服是张特使我借钱买的,你们感谢我也对,但今天这套却是博格拉汗赏赐的,咱们大伙儿穿了。怎么来感谢我?要感谢博格拉汗才对。”

    众将兵面面相觑,马小春这时已经回来,带头高叫:“对,我们要感谢博格拉汗!”

    张迈微笑道:“那我们怎么感谢他啊?”

    石拔叫道:“下次对阵的时候,我们杀他奶奶个熊!”

    全军都大笑了起来:“对,对!我们杀他奶奶个熊,我们感谢博格拉汗奶奶个熊!”

    张迈哈哈大笑:“对!对,就该如此!”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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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风狂飙,席卷万里,马蹄踏处,即为大唐!唐骑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唐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唐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