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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三封信

    张迈用三百副战甲武装了龙骧本营后。对其他队伍也有些不好意思,幸好这次除了这三百多副全套的战甲之外,尚有从俘虏身上扒下来的一千七百多副杂式盔甲还没处理,都在公家账簿上,张迈尽数取出,分赏诸军。

    这时,唐军攻占怛罗斯的消息已经传出,张迈已经可以想见杨易一听之后,定会马上奋起,前往攻打俱兰城。

    “希望能够截到奈尔沙希。”张迈心里想着,领着龙骧铁铠营,骑上骏马,三百铁骑在城内走了一圈便出来,居民在门缝、窗缝中看见,更增敬畏。

    但张迈也连未在城中停留,他不留居,诸将自然也不好说今晚想在城里睡觉,几个重要的俘虏,如巴伊塔什和哈伦都带了出来,负责治安的薛苏丁送到城门,忽然想起那事。从怀中摸出那三封信来,交给张迈,并道出这三封信的来历。

    “曼苏尔死得突然,没空处理这三封信,但哈伦在兵败之后却还挣扎着要毁灭它们,只怕这三封信的内容非同小可。”

    张迈打开其中一封信一看,却都是阿拉伯文字,一个也认不得,便让人去请郑渭来见。

    回到营寨,唐仁孝问哈伦与巴伊塔什该如何处置,哈伦好处置,巴伊塔什尚未成年,年纪小小的谈不上有什么罪恶,但张迈只看了他几眼就觉得这个少年不简单,加上他特殊的身份,往后或许还有用处,不好虐待于他,也不能看待得太松。

    该怎么处置好呢?张迈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巴伊塔什也偷偷用眼角扫着张迈,他不会说汉语,张迈回纥话不流利,刚才问了他几句话他都不答应,显得很抵触。

    “这个唐寇,他竟然穿了父汗的铠甲!他究竟想怎么样,他会怎么对付我呢?”

    这时军营中跑出几个少年来,为的正是郭汴、杨涿,两人跑到龙骧营附近。看着他们穿着清一色的近卫铠甲,满脸都是羡慕,恨不得自己马上长大了加入龙骧营,也穿上这样威风的铠甲才好。

    张迈灵机一动,将两个半大小子叫了来:“喂!阿汴、小诼,过来。”

    “迈哥哥!”两个少年蹦跳到跟前,“有什么任务给我们没!”

    张迈呵呵一笑:“你们想要什么任务?”

    郭汴道:“最好啊,当然是上阵杀敌啊!我其实都已经长大了,就不明白爹爹哥哥为什么不让我上战场。”

    张迈在马上摸了摸他的脑袋,这小子只比自己矮一个头,过个一两年身高窜上来,多半就和他哥哥郭洛差不多了吧。

    “要上战场啊,再等一年吧,再等一年,我就许你们从军。”

    两个少年都满是失望地哦了一声,张迈又道:“不过我现在正有个任务要交给你们。”

    “啊,什么什么?”两人兴奋地问道。

    “我有个客人,要拜托你们好好招待。”说着往巴伊塔什一指。

    “他是谁?”杨涿问道。

    “他是萨图克的儿子。”

    “萨图克?”两个少年一起朝巴伊塔什望了过来,齐声叫道:“博格拉汗的儿子?”

    巴伊塔什不会说汉语,但“博格拉汗”还是听明白了,见了这两个汉家少年的神色。头便骄傲地昂了起来,道:“不错!博格拉汗,就是我的父汗!”

    回纥本是漠北的一个杂种民族,后世因大范围与西域本土白种人通婚,所以有了许多类似于欧罗巴人的特征,在这个时代基本上还是东方黄种人的特征比较明显,郭洛杨涿长于西北,而且郭杨两家在西域百余年,中间也曾与昭武族通婚,长相气质与巴伊塔什并无太大的区别,三个少年年纪又相近,但这时瞧见巴伊塔什那副神气得不得了的样子,郭汴杨涿都感不忿。

    张迈回纥话说的不好,郭汴杨涿可是会说的,杨涿冷笑道:“你神气什么!博格拉汗又怎么样,还不是被我哥哥撵得到处乱跑!”

    巴伊塔什大怒,差点就要从马鞍上跳起来,但那怒色一闪,便又镇定了下来,也冷笑道:“我不知道你哥哥是什么东西,但我父汗将来是要成为回纥大汗的人,岂能和你哥哥相提并论!”他一拍胸口:“就是我,将来也注定了要成为阿尔斯兰大汗!你们两个小子,要么现在就杀了我,要么就赶紧亲吻我的靴子向我求饶,那我或许可以考虑原谅你们的无礼。”

    唐仁孝奚胜见这少年明明已是阶下囚,却竟然还这样猖狂!都感诧异。张迈却一言不,就在旁边看着,小孩子斗口。他自然不便介入。

    郭汴杨涿两个少年却已气得暴跳如雷,杨涿破口大骂,巴伊塔什却只是冷笑着对待。郭汴眼珠子一转,忽然不气了,拉了拉杨涿说:“你跟他什么脾气,这些小虏,也就会趁着咱们大唐打盹时吠几下,你就让他吠吧,现在咱们回过神来时来了,也不用跟他斗口,什么阿尔斯兰,什么博格拉汗,过两天用陌刀砍过去就得了,理得他们。你刚才没听迈哥哥让我们好好招待他吗?”

    杨涿愤愤道:“还要我们好好招待他?他说话可有难听啊。”

    郭汴笑道:“就当养条小狗嘛,还没养熟,哪能不乱吠的?等回头养熟了就好。”

    巴伊塔什可以不理睬郭汴杨涿骂他,却受不了他们对自己如此轻视,怒吼道:“谁是小狗!”

    “乖乖,”郭汴伸手虚拍,就像在拍巴伊塔什的脑袋,不理他,却对张迈道:“迈哥哥你放心,我们会照顾好他的。”

    张迈见巴伊塔什气得脸都紫了。哈哈大笑,俯身下来在郭汴耳边说:“招待是要好好招待,但也得给我盯紧了,知道不?”

    “嗯,明白,明白。”回头招了招巴伊塔什:“小巴伊,过来,过来。”自朝民部营寨中去,早有马夫帮忙牵了巴伊塔什的马跟着郭汴走。

    这时郑渭已经赶了来,张迈就在马上将薛苏丁拿给自己的那三封信交给郑渭,郑渭有一目十行之才。只瞥了一眼,心中吃惊,赶紧与张迈耳语起来,张迈神色也是微动,略一沉吟,命马小春:“你去让薛苏丁且把军务交给太行,这就我到帐中去,有要事商议。”

    马小春领命去了,张迈又叫来了郭洛,几个人到齐已经入夜,郑渭才重新将几封信打开,细细读了一遍,叫道:“各位,事情不大妙!萨图克要回来的时间怕会比我们预计中的早!而且将领两万大军回来!”

    “两万大军!”郭洛和薛苏丁虽然早猜到了些许端倪,还是都忍不住出了低低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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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日塞坎虽将屡战屡败的消息压住,但曼苏尔和哈伦还是暗中给萨图克报信,萨图克推情断势,就觉得怛罗斯这边只怕要出问题,当即决定回师怛罗斯。

    只是数万军队行走不比单骑加鞭可以日走数百里,且又要考虑到八剌沙衮方面的反应,所以萨图克想回来仍需一段时日,这怛罗斯是萨图克的两大据点之一,他见这伙唐寇神出鬼没,唯恐有失,便在大军行动之前先派了使者带来了三封信。

    第一封信是给塞坎的,萨图克写这封信是在拿到曼苏尔的告密之后,当时他的情报比起现有形势来说已滞后了许多,他在信中分析形势,认为这伙唐军来历奇怪,但于塞坎的主力不在的情况下(当时塞坎在俱兰)不敢围攻怛罗斯城,料来人数不会太多,又指出唐军原本活动于碎叶河上游,忽然出现在怛罗斯,必是越过碎叶沙漠,一伙原本只是向东小股骚扰的“唐寇”,为何忽然变成向南大规模出击呢?而且还干冒奇险越过沙漠?他当即判断当日“唐寇”赖以烧杀马斯乌德的那座城池,很可能不是“这伙强盗”可有可无的据点。而就是“这伙唐寇的老巢”,因焚城一战的同时也毁掉了退路,所以才冒险越过沙漠,另求生路。

    郑渭将信的内容读到这里,张迈和郭洛对望了一眼,心里想的都是:“这个萨图克果然厉害,人在千里之外,却将事情判断得这么清楚!”

    不过,萨图克毕竟还没想到唐军有着更大的野心,“拯救唐民、联系长安、规复西域、振兴大唐”这样的四大目标,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张迈还有谁会叫的出口?因此在对“唐寇”长远走向的判定上,毕竟还存在着差误。

    “那他给塞坎什么指示没有?”张迈问。他在新碎叶的遗址上曾听郭师道等说萨图克乃西域名将,当时并不很放在心上,但经过这么多事,已知道这个人绝对不好惹,乃是西域最需高度忌惮的对手之一。

    “有的。”郑渭继续读信。

    萨图克认为,唐军越过碎叶沙漠固然是出人意料的举动,可他们在碎叶河北岸的据点既失,这次可能便是倾巢行动,翻越沙漠的旅途必甚艰辛危险,千里远来,日子久了就有缺粮之虑,他判断唐军在碎叶沙漠南部边缘当有一个据点,但这个据点也不可能有长期的保障供应。

    听到这里,张迈和郭洛忍不住对视了一眼。郑渭说道:“萨图克要塞坎固守怛罗斯、俱兰城一线,可作防御反击,却不用主动寻敌,只要唐……(信上写的是唐寇)唐军掠夺不到粮食,久而久之必然困顿,那时候就会露出破绽。他告诉塞坎不用着急,等他回来,再以大军步步为营进入沙漠,也不用追踪马蹄足迹,只要搜寻水源——因水源所在,便必是唐军所在!”

    张迈和郭洛听到这里已吓出了一身冷汗。

    跟着萨图克又谆谆叮咛,要塞坎不用冒险,又安慰他说俱兰城和下巴儿思相继陷落是“唐寇”来得突然,不是他塞坎的错,又暗示自己回来之后也不会因此而惩处他。他还提出,“唐寇”最近几个月能够屡屡出奇制胜,若有神助,又冒险深入到夷播海附近,救走了大批的藏碑谷人,多半谋落乌勒已经背叛,将回纥的情报和盘托出,所以要塞坎行动之时特别小心。

    信的最后说,万一自己所料有误,唐寇的势力远想象,而自己一时又还赶不回来,那就让塞坎拿自己的另外一封信,去库巴请求圣战者增援。但又叮嘱说一定不能把事情说得太过危急,而是要显得若无其事,要流露出一种只是要你们这些圣战者来凑凑数的态度。

    翻译完了这封信后郑渭叹道:“萨图克真是厉害,他不但料敌精准,对手下的性情也是洞若观火。他大概已经想到,以塞坎的个性在这种情况下会采取比较冒险的行动吧,所以故意从宽安抚,希望打消他的顾虑。”

    郑渭说着,扬了扬手中的第二封信“这是给曼苏尔和哈伦的,信中要他监视塞坎,要是塞坎不听命令,曼苏尔便可会同萨图克派来的使者将塞坎废掉,执掌兵权。可惜,他这三封信来得太迟了,要是这封信早到半个多月,只怕,嘿嘿!”

    塞坎拿到这三封信也未必就能致唐军于死地,但他只要沉得住气,守住怛罗斯却是可以的,若唐军没法取得歼灭怛罗斯回纥军主力的战果,拖到萨图克回来,那唐军的处境可就大大糟糕了。

    至于第三封信,则是萨图克写给库巴圣战者长老瓦尔丹的,信中却都是些不失威严的客套话,库巴的圣战者有条件地表示愿意为萨图克效力,但眼下仍然保有一定的独立性,所以萨图克对他们是“调请”而非“命令”,至于具体是要调遣圣战者去做什么,信中却未说得明确。

    翻译完了三封书信后,郭洛杨易一起望向张迈,眼里写的都是三个字:“怎么办?”

    怎么办?

    如果杨易在这里,或许会叫嚣:“什么怎么办?打啊!”

    但帐中郭洛、郑渭与薛苏丁却都是偏向于谋定而后动的人物,就算是张迈,行动之际也不会如杨易那样一根筋。

    面对一个精明强干、手中兵力又远胜自己的敌人,张迈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妥当的应对之策来。

    眼下唐军的实力比起还在新碎叶时大了好几倍,可这势力是增“大”了,却又大得有些虚胖,就像一个人骤然吃了许多肥腻的食物增加了脂肪,可这脂肪却还来不及变成结实的肌肉。

    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是正面对决的话,恐怕实在不是萨图克的对手,就算一时扛了下来,但身处怛罗斯这样的四战之地,唐军又能扛得住多久?

    沉吟之中,张迈又让郑渭将那封信再次翻译一遍,脑子急旋转,想要捕捉到萨图克的思维模式,寻找他的破绽,就在一片混乱当中,有一个名字闯进了他的脑海——

    谋落乌勒!

第五十九章 暗夜悲哭

    萨图克.博格拉给塞坎的信中。提到了谋落乌勒,总的来说,那只是顺带一提,并不是信中一个特别重要的内容,郑渭也好,郭洛也好,都没有特别注意,但张迈却留了心。

    “或许,该把这封信给他瞧瞧。”他心想,却没有将这个想法说出来。谋落乌勒,在大多数人心目中他并非一个重要的人物,萨图克等认为他不过一介叛徒而已,郭师道等目之为一个俘虏,在当前的局势下,似乎没有必要去为这样一个人多费心神,但张迈却还是在召开军事会议之前将马小春叫了来,把萨图克的第一封信交给了他。

    “带去给你姐夫瞧瞧,请他替我翻译成汉文。我供养了他这么久,他也该替我做点儿事情了。”

    马小春没想那么多,就答应了,张迈回头便连夜召开军事会议。将萨图克那三封信的内容择要告诉诸将,尽管来到怛罗斯就预了要和萨图克硬碰,但亲耳听到这个消息,诸将还是觉得时间忽然之间变得紧张了起来。

    萨图克的信件里透露了,他这次会带大军回来,总数可能会达到两万,如果再让他知道怛罗斯已失,那么他继续调派的军队就可能会更多,来势也会更汹!而且从萨图克已有的战绩来看,这两万大军里头训练有素的精兵一定为数不少!

    再联想起萨图克人在千里之外,却将这边的形势判断得毫厘不差诸将就更是心头如被一块巨石压着。很显然接下来的这个对手可是个真正的名将,不是吹出来的,

    “不少于两万人的大军!这可如何抵挡啊!”杨定国喃喃着,他虽然老而弥坚,十分勇悍,但也明白唐军如今的兵力和对方相差太远。就算将昭武部那不大可靠的四千两百人算上,唐军也不过一万人,这一万人已是唐军的上限,而萨图克的“两万人”却只是他的下限。

    “如果能假以时日,让我们对现有的数千人加以训练,或许还可以一战……”郭师道叹息了一声。

    但现在他们却没有这个时间。

    就如张迈心中所想,内外前后各方面的形势都充满了不可知的危险,而且总体而言是对唐军很不利的。

    连续吃了几次亏的萨图克,用兵一定会更加谨慎,而已经暴露了的安西唐军,面对萨图克也将再难收出其不意的战场效果了。

    “奇袭,大概已经不可能了。”

    在场所有人几乎都在心里下了这个结论。而奇兵却是唐军一直以来的优势,甚至是唯一的优势。

    “堂堂正正的话,我们一定会输,可否考虑一下利用俱兰山脉的地形,打山地战呢?”新任校尉唐仁孝说。

    “并不是有山地就一定有利于防守。俱兰山脉并非南北横亘,而是近于东西走向的西北、东南走向,俱兰城的地形和城防,怕也没法挡住从东面压来的数万大军的。如果是山岭延绵千数百里而只有一条道路,就像中原的潼关、葱岭的疏勒那样,那么在这条道路上设下埋伏是可以考虑的,可俱兰山脉的道路虽都不好走,但从八剌沙衮到这边,却没有一条很明显的必经之路,我们很难预判敌人会从哪里来。如果分兵的话,我们的兵力本来就弱,一分下来就更没有胜算了。”刘岸说。作为大都护司马,同时在地理上有过人的专长,他的话显然有相当的说服力。

    “俱兰城的话,恐怕不行!但灭尔基呢?”一个铿锵有力的声音道:“若我们在占据俱兰城以后,进而占据灭尔基呢?”是郭师庸。

    “灭尔基……”刘岸也忍不住动心,灭尔基甚小。小的几与新碎叶城一般,却是刚好堵在几条山路上,城防又是典型的易守难攻,要是唐军能够夺取灭尔基,那么萨图克西进要么就是强攻这座山城,不然就得绕个弯子,贴着俱兰山脉北麓的沙漠边缘迂回袭击俱兰城。“若是以灭尔基为盾,再以俱兰城为灭尔基之援,那……那我们或许真的有一战之力!”

    “特使!”郭师庸见刘岸也支持自己,马上道:“立刻拔营往东,促杨易攻打俱兰城,挺进灭尔基,据山城以延胡马!同时向白水城派出使者,馈以重金通好,若萨曼不在背后给我们搞鬼,使我们不至两面受敌,那么我们就还有一战之力!再则,派舌辩之士越过沙漠,走八剌沙衮,给阿尔斯兰投书,设计挑拨他们正副二汗,至不济让阿尔斯兰坐山观虎斗,若八剌沙衮那边趁机在背后搞鬼的话,那我们甚至有机会将萨图克击溃于城下!”

    这员老将在转眼间连做三项建言,显然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早就对此事有过深思熟虑,他的几句话说出来,杨定邦、安守敬、刘岸都微微点头,心想:“师庸所言。正合我意。”

    郑渭张了张口,却是欲言又止。

    “那么,郭都尉是认为,我们可以背靠怛罗斯,在灭尔基俱兰城一带与胡马斗上一场了?”张迈道。

    “正是!”郭师庸道:“此战是我安西唐军生死一战,若是这一仗打赢了,那么,那么……那么我们的旗帜就真正树起来了!我们安西唐军将在这西域,打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微微颤抖,显然对这个危险的前途充满了兴奋。尽管相对于张迈,郭师庸显得保守,但实际上以他这个年龄而言他仍然是偏于激进的,若非如此如何能与张迈老少交心?

    青年校尉唐仁孝等更是纷纷请战,道:“郭老都尉说的不错,我等愿效死战,为唐军在这怛罗斯打出一片天地来!”

    连郭师道亦捻须颔,局势仍不可测,但唐军已经没有退路,既然没有退路,那就战吧!

    “好!”张迈道:“这一战,虽然来得比预期的早,但也在意料之中!既然萨图克要来,那我们就在这里与他一战!怛罗斯。怛罗斯——当年高仙芝将军在这里惜败,今天我们就要在这里雪耻!”

    诸将无论老少,闻言无不热血沸腾!

    军事会议计议一定,当即作出安排:以郑渭为使者,出使萨曼;以刘岸为使者,出使八剌沙衮;张迈统领第一、第四、第五三折冲府,来日即拔营向东,与杨易会师;郭师道统领第二折冲府并昭武、乌护两部,坐镇怛罗斯,一方面防备萨曼,同时督办粮草军资。

    安排既定。诸将便各自准备。

    诸将各自归营部署兵马,刘岸、郑渭也各自准备出使的事宜,郑渭回帐叫来郑豪、郑汉,道:“自攻下怛罗斯以来,我忙于公务,都没敢顾及私情,你们嫂子,到现在还没找到,或许她还在俱兰城……”说到这里哽咽了一下,吩咐郑汉,继续帮自己留意此事,“如今郭杨两家和张特使,对我们都极好,我走之后,你可事郭叔叔、杨叔叔如父,事张特使、郭洛、杨易如兄,有他们照顾,我也不用担心家里的事情了。杨易已经去了下巴儿思,他这人,口里和我很不对付,其实极是仗义,蒙由那个杂碎,不用我开口,杨易定然会帮我捉到,到时候这仇就由你来替我报!”

    郑汉道:“哥哥,你看我们这次能够守得住吗?”

    郑渭犹豫了一下,道:“战场上的事情,我判断不准,不过就大势而言,我觉得要稳住萨曼这个后方,很难。”

    “为什么?”

    郑渭道:“萨图克虽然从萨曼手里抢走了怛罗斯,但这两年由于萨图克皈依了天方教,在教中有力人物的斡旋下,双方显然已经达成了某种谅解。阿汉,你也有跟着我关注一些生意上的事情,你不觉得,这两年在怛罗斯与白水城之间的边境走私越来越频密了么?奈斯尔二世与萨图克眉来眼去。或许是有利用萨图克削弱八剌沙衮的打算,所以我觉得,我这一番出使,成算不大。若奈斯尔二世已经决定固守河中便罢,那他和萨图克的盟约便牢固难破,若奈斯尔二世有东进的野心,那么就一定会觊觎怛罗斯——可我们能将怛罗斯给他么?”

    郑汉一听有些急了:“哥哥,要是这样,那你这一番出使岂非有危险?”

    只听帐外一个人说:“是啊,这一番话,刚才军事会议上你怎么不说?”

    郑汉一愕:“张特使!”赶紧去掀开帐门迎他进来。

    郑渭道:“大军明早就要行动,诸般大事千头万绪,你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

    张迈进了帐,道:“外事有阿洛在办理,内事有汾儿在替我张罗,反而不用我插不上手,汾儿让我歇息,我睡不着,出来走走,经过你这里,恰好听见你的话。”又重问刚才的话:“你觉得萨曼必难与我们建盟,刚才在会议上为什么不说?”

    郑渭微笑着,却不言语,郑豪从旁道:“张特使,我家少爷这样是有苦衷的啊。”

    “苦衷?”

    郑豪道:“我家少爷加入唐军才有多久?便能得诸位信任,赋予重任,岂能不尽力?再则眼下唐军面临生死关头,若三少爷在这当口说事情难办,只怕诸将会以为他胆怯,所以我家少爷纵然觉得成算不高,却也不敢推辞。”

    张迈问郑渭道:“是这样么?”

    郑渭轻轻一笑,说:“老家人关心我,所以这么说,其实也未必尽然。这事虽然难,但我郑家在河中颇有势力,若能借助家族的力量,这事仍然是有转机的。”

    张迈道:“那你也应该明说啊。”

    郑渭笑道:“其实我刚才是还没准备好,准备好了,自然会来跟你说的。”其实他是打算自己走了以后,留下一封书信交给郑汉让他转交张迈,在信中阐述萨图克与萨曼的种种微妙关联,让唐军万万不可对西边的这头老虎掉以轻心。郑渭与张迈虽已交心,但在诸将面前却还并未建立起来他的威信,在军事会议上,这个年轻的“大都护府参军事”实是人微言轻。

    张迈这时却犹豫了起来,心里不愿轻放郑渭西行了。

    正踌躇间,忽听一个哭声悠悠传来,哭者乃是一个男人,声音断断续续,哽哽咽咽,并非嚎啕大哭,但这样的哭声却更是掏心掏肺,张迈起身听了一阵,道:“是谁哭得这么惨。”

    郑渭听了一会,道:“听这方向距离,莫非是谋落乌勒?”

    走到外头,寻哭声找去,果然是谋落乌勒!这时郭洛、唐仁孝听到声音也赶了来,唐仁孝甚是不满,道:“大敌当前,他竟然在营寨中哭泣,乱我军心。特使,还是将他关到城中土牢去,免得扰乱兵士们的心情。”

    张迈却挥了挥手,让他们先退去,走入谋落乌勒的小帐之中,张迈的主帐附近,有郭洛、唐仁孝、和郑渭三个帐篷,郭洛郑渭是他随时要找两人商议事情,唐仁孝是龙骧本营的校尉,所以都住得近,谋落乌勒的小帐,却是张迈特意的安排,布置在郑渭的帐篷旁边,这时他走了进来,见帐内一豆孤灯,灯下铺展着萨图克写给塞坎的那封信,信上满是泪水,这个谋落乌勒,据安守敬说当天将他膝盖卸下来时他虽然痛得晕了过去,但也没流下一滴眼泪,这时却哭成这副模样。

    “何必如此呢?”张迈自将那封信交给他,便已估到他会有所反应,却没想到他反应会这么大:“萨图克不信任你了,难道你就活不了了不成?”这句话暗含责备之意。

    “你知道什么!”谋落乌勒这一刻仿佛丝毫没把自己当成张迈的俘虏,大哭道:“我的妻子,我的两个儿子,他们都不在怛罗斯啊!”

    张迈一怔,随即恍然大悟,知这个男子的眼泪哭声,为的不是自己,而是家人。

    马小春在一边却甚不以为然,尽管谋落乌勒的妻子就是他的姐姐,他却觉得这个姐夫这当口太不识时务,既然萨图克不信任他了,正好趁机向张特使投诚啊,那是多好的一个机会?不住地给谋落乌勒使眼色,但谋落乌勒却似乎半点也未领会到马小春的苦心。

    张迈轻轻叹了一口气,眼见这人颓废如此,亦无可相劝,摇了摇头,准备出来,谋落乌勒泪眼忽然一闪,似乎想到了什么,叫道:“张特使!”

    “怎么了?”张迈停了下来,微微转身。

    “你……我能不能求你一件……很不……很不合情理的事情?”

    张迈本想拒绝,但脱口之际,还是问道:“什么事情?”

    “这……”谋落乌勒似乎觉得很不好开口,终于还是道:“你能不能设法对外宣称,不,就对东面,对博格拉汗那边宣称,说你自遏丹以来的种种战果,全部都是出自我的主意?”

    他的这个“不情之请”可真的有些出人意料,马小春听得呆了,心想姐夫你疯了不成,你一个阶下囚,非看不投诚、不立功,还频频作怪,张特使不杀你就算了,现在居然还要贪全军之功以为己有,这请求实在是有些过分。

    连张迈也有些愕然:“你说什么?”

第六十章 太白宗族

    俱兰城攻陷的那一刻。北沼黑头乌护族长的儿子、已经升为张迈近卫队中火长的室辉即领了张迈的命令,骑快马出城往下巴儿思通知杨易。一路上早有乌护部预先安排好了换马驿——每八十里即有一火乌护部将士安下营帐,准备了粮食清水和换乘马匹,室辉换了马匹,更不停留,即向下巴儿思奔来,本来三四日的行程,室辉一日一夜便奔到了,中间只睡了一个时辰。

    到了下巴儿思,他却见不到杨易,问起“杨都尉”的去向,镇守此城的队正说:“杨都尉根本就没来下巴儿思。”

    “什么?”

    那队正道:“我们在怛罗斯河干涸处分手,一路开来,走到一半,杨都尉就派了我们两个,”他指着另外一个队正,说:“率领两队人马,来取下巴儿思。”

    “两队人马?”室辉脸上露出诧异之色,显然觉得杨都尉这样的安排托大了。

    “怎么?”那队正问。

    “两队人马来取下巴儿思,太冒险了吧。”室辉说。

    “冒险?哈哈。”另外一名队正说道:“我们原先也心怀惴惴,虽然这下巴儿思是座小城。但我们才一百人啊,怎么攻打?没想到……”

    “怎么样?”

    “没想到啊,根本就不用打。我们出的时候,慕容副都尉就说,你们这次是去接收这座小城,根本就不用打,他料敌料得也真准,我们来到时,这座小城的人已经逃掉了一半,剩下的一望见我们的旗号赶紧开城投降,根本就不费什么事情,就接管了这里。”

    室辉听得怔怔的,当初唐军第一次谋攻这下巴儿思时,可费了多少的心力啊,几乎可以说是狮子搏兔用全力——哪知道灯上城一战之后,整个怛罗斯地区的人心与形势就全变了。

    “那么,杨都尉呢?他没来下巴儿思,却是到哪里去了?”

    “杨都尉啊,他早已直奔俱兰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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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怛罗斯城外,谋落乌勒的小帐之中。

    张迈对谋落乌勒恳求自己将遏丹以来的功劳都宣布归他所有,也感到有些不解:“我听马小春说,知道你一直不肯弃暗投明,就是担心自己的妻儿被萨图克给害了,为什么现在又改了主意,反而要张大其事?”

    “因为现在形势变了啊,博格拉汗已经对我起疑,所以。我就得反其道而行了。”谋落乌勒说道:“回纥人无不残忍好杀,性好猜疑,汗族尤其如此。但萨图克乃是回纥汗族中的佼佼者,临事没多几分理智,若我只是出卖情报给唐军,他报复起我的妻儿来手段势必无所不用其极!但若我已经成了唐军中的要紧人物,那……那我妻儿的性命却还可以苟延些许时日……”

    张迈马上明白了过来:“你是希望他因此将你的妻儿留为人质,奇货可居?”

    谋落乌勒点了点头,不过,他自己如今也只是阶下囚一个,他的妻儿是否能成为“奇货”,那完全就看张迈怎么处置了。

    张迈想了想,道:“好,我这就派人给萨图克送一封信,告诉他我愿以万两黄金以及巴伊塔什的性命换你的妻儿,并让使者依照你所请给他暗示。”

    谋落乌勒刚才是斗胆相求,原也没想张迈竟然会答应他,忍不住哽咽起来,道:“张特使,我害得你们……又这样顽劣,这么久都不肯归降。你……”

    张迈笑道:“别哭得像个娘们似地了。”说到这里忽然想起郭汾的告诫,下意识地掩了掩嘴,笑道:“我也不见得真会为你拿万两黄金以及巴伊塔什去换你妻儿,那些黄金都是军资,是唐军共同所有,不是我一个人一拍脑袋就能说了算的,巴伊塔什这个人质更不能说放就放,派个使者去见萨图克,不过是拖延一下,等这一战之后,事情或许会有转机,但万一事情不成,那你也只能认命了。”

    谋落乌勒长叹了一声,道:“我明白的,我明白的,特使,你肯为我这么做,我心里已经很感激了。”

    张迈道:“那你就好好休息吧,不要想太多了。”说着就要离开,谋落乌勒拿起那封被他的泪水渗湿了的信,叫道:“特使,萨图克只来了这么一封信么?”

    他不称博格拉汗,而改口叫萨图克,显然心里的立场已有所转变。

    张迈道:“还有两封。”

    谋落乌勒问道:“李膑斗胆,能否请特使将那两封信也给我看看?”

    “李膑?”

    马小春在旁边道:“特使,我姐夫本姓李的。他和大诗人李白还是同宗呢。”

    张迈一奇:“还有这事?”

    马小春又转问他姐夫:“不过姐夫,你还有个名字叫什么李膑么?我怎么不知道。”

    他却不知“膑”就是将膝盖削去的酷刑,也正是他姐夫亲身所受的遭遇,如今百劫之余。痛定思痛,乃决心重新做人,改这样一个名字,也有自刺自励的意思。

    已经改名了的李膑,摸了摸自己膝盖消失了的部位,神色中带着惭愧,说道:“以前的谋落乌勒,已经死了,如今我改回祖姓李,却又怕这些年的言行玷污了这个姓氏。”他连叹了两口气,才说道:“我们这一支,本是陇西李氏,隋末时先人获罪,流放至碎叶,至我大唐神龙年间,其中一房遁归中土,后来辗转听到一些消息,说这一房同宗里出了个大诗人,便是李太白了——不过,这也只是我祖上的说法,或许是真的,也或许只是要借诗仙的大名自高门楣,好向胡虏主子邀宠罢了。”说到这里眉头大蹙:“无论我家与谪仙是否同宗,这般言行,这般想法,实在是有辱先贤了。”

    若在他悔改之前,张迈势必要对藏碑谷李家的这种行径冷笑嘲讽,这时见他有悔改之意,反而安慰道:“一个人说唐言、写汉字、读唐诗,心怀故国,便是华夏子弟,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要你是真心悔过。我们安西唐军上下都会开大门接纳你,不会视你为外人,将来若能为国立功,便是先祖的过错耻辱也可一并洗除。”取出那两封信来,交给他,道:“这两封信,你要看?”

    李膑见张迈竟然二话不说,就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自己,心里又多了几分温暖,定了定神,将那两封信接过,细细读了一遍,他本来就狡猾多智,腹中情报又广,经过这么一番残酷的身心磨难之后,与人心人性更琢磨得透了,智谋反而更转深了一层,心志亦更加坚定,这时微一沉吟,结合这段时间来的所见所闻,心中已有了主张,说道:“特使,萨图克旬月便到,这一战,你有多少把握?”

    张迈道:“如果能抢到灭尔基,三四成吧。”

    “三四成……三四成……若真有三四成把握,那也很了不起了……”若在半个月前,张迈说他正面扛住萨图克的把握有三四成,李膑也是不肯相信的,不过灯上城一战却改变了他对唐军的信心,竟然就认同了张迈的说法,又问:“张特使,如果萨图克再从疏勒调兵,你又还能扛得住几轮?”

    张迈心中一凛,李膑又道:“怛罗斯这个地方数经兵劫,兵多民少,粮草牛羊的生产向来都是入不敷出。得靠其它地方转运接济,怛罗斯军仓现今军粮的数目有多少我知道得不确切,特使想必是看过的,却不知道能支持多久?就算我军能扛住萨图克的反复进攻,这一带的产粮,是否能够长久地支撑下去?”

    这又是一个难题,张迈自占据了怛罗斯的粮仓,见其中存粮足支唐军半年有余,而萨图克的威胁又迫在眉睫,便先急而后缓,暂时将粮食的问题放下,但这时想想战争一打起来,半年转眼即过,若不未雨绸缪,必有近忧。

    张迈虽未回答,但李膑见了他的反应,便也猜到了他心中的答案,没等他回答,又问:“张特使,你应该有打算派出使者,一边争取萨曼,一边往阿尔斯兰处做说客吧?”

    他的这一问,当真让张迈对他的智谋佩服不已,见他既改了姓名,口中又说“我军”,显然已经认同了自己是唐军的一份子,张迈正要借重其谋略,便也不瞒他,道:“是。”

    李膑说道:“如今我军在碎叶河以北以东,乃至夷播海伊丽河八剌沙衮一带,想必已有了一定的声威,若听说怛罗斯也被我们打下,八剌沙衮势必震动,阿尔斯兰也不会再袖手旁观了。不过特使,若你是阿尔斯兰,你会怎么做?是听唐军使者的挑拨,就在萨图克攻打怛罗斯的时候插萨图克一刀么?”

    张迈刚才初听郭师庸提议的时候觉得挑拨回纥正副两汗的计谋十分可行,这时再听李膑提起,将自己代入为阿尔斯兰再想深一层,忽然觉得郭师庸的谋划恐怕未必可行。

    李膑道:“看来特使也想到了,没错,如果阿尔斯兰肯背后插萨图克一刀,那样对我唐军自然是有大大的好处,可对他阿尔斯兰来说,却是有好处,也有坏处。”

    “什么坏处?”张迈问道。

    “阿尔斯兰和萨图克,如今仍为岭西回纥的正、副可汗,乃是兄弟,萨图克面子上仍然奉阿尔斯兰的号令啊。有着这层关系在,所以不到最后决战的时刻,两人都还是维持着亲兄弟的情面。对回纥来说,我们唐军乃是外敌,萨图克对付外敌的时候,阿尔斯兰只是袖手旁观别人不好说他什么,但他要是和我军勾结,背后插萨图克一刀,那八剌沙衮、伊丽河诸部势必不服。不到万不得已时,阿尔斯兰是不会轻易这么做的。”李膑道:“黑汗回纥之中,阿尔斯兰和萨图克可不是唯二两个有资格成为大汗的人啊,只不过其他人的势力没他二人大,若是萨图克败亡、阿尔斯兰威望削弱,随时都可能有第三个汗族趁机崛起,取二人而代之——这一层关系,特使你不可不知。当初奥古尔恰克败于萨曼之手,巴兹尔也只是听任不援,而未落井下石,就是这个道理。”

    张迈问道:“若按你的分析,阿尔斯兰是不会出手了?”

    “不,他还是会出手的,”李膑道:“只不过他出手的时机,或许与特使你的预料会大大不同。”

第六十一章 浑水迷蒙

    等价交换的原则。不但在商场上行得通,在国与国之间也行得通,只不过掺杂了政治与军事因素之后,交易的形势就会变得复杂,甚至无法进行。

    如果有可能的话,张迈希望用怛罗斯来换取一条通往疏勒的道路,或者用怛罗斯的割让来换取萨曼或者阿尔斯兰军事上的支持,可惜,这种想法在操作上却极难实现。

    怛罗斯离布哈拉、八剌沙衮都甚是遥远,使者一来一回的时间加上中途种种耽搁阻碍,这段时间就足够让唐军与萨图克先死磕几个回合了。

    就算消息通传到了,如果是要萨曼或八剌沙衮先给军事支持,仗打完唐军再让出怛罗斯,奈斯尔二世和阿尔斯兰能相信这么一伙忽然冒出来的“唐寇”么?反过来,如果奈斯尔二世与阿尔斯兰要求先交割城池,然后给予军事支持,张迈能信任他们么?万一对方拿了城池就翻脸,那时唐军继续睡沙漠去?

    在西域这个平台上,我们的张老板还没建立起足够的威信来,领土交易又不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那么简单,怛罗斯这件商品在张迈手中。他就算想贱卖,也未必就有能接手的人。

    因此,李膑判断,一旦张迈与萨图克开战,阿尔斯兰不会袖手旁观,他多半会出手,“不过不是我们两家打仗的时候出手,而是等到双方胜负将决的时候,或者等到萨图克攻陷怛罗斯后累得筋疲力尽的一刻。那时候,萨图克或者将陷入两难,他要么独自扛住阿尔斯兰的攻击,要么就得接受萨曼的条款……不过,那些和我们唐军都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因为到了那个时候,我们都已经成了一堆枯骨,在黄泉之下作壁上观了。

    张迈听得凛然,想起郑渭的判断来,道:“萨曼那边,真的就没法争取么?”

    李膑摇了摇头:“唐军与萨曼,也没有合作的根基,就算我们允许事后将怛罗斯交割给萨曼,就算我们派出的使者手段厉害,得到的盟约也绝不可靠。拿到一个随时会被撕毁的盟约,张特使你能心安么?到时候还不是得两面防范。”

    张迈道:“难道你觉得我们就全无生路了?”

    “有!”李膑道:“眼下咱们唐军虽然连胜,实际上却是走在悬崖边上,随便踏错一脚都会万劫不复,要想取得一线生机。除非和萨图克换子。”

    “换子?”

    “对,用怛罗斯,换疏勒——只有在那里,唐军才有可能找到真正的盟友。若能背靠葱岭,又取得于阗的支援,那时候别说萨图克,便是天方教诸国联手一起杀来,唐军也有一战之力!”

    张迈听得更奇,用怛罗斯换疏勒,这可是两座城市啊,又不是菜市场上的萝卜和青菜,李膑的提法,也未免太匪夷所思了吧。再说,萨图克怎么有可能会答应和唐军做这等赔钱买卖?

    “至于阿尔斯兰和奈斯尔二世,”李膑道:“我们至少得先和萨图克个平手,然后才有资格去和他们谈买卖,这方面的所有谋划,都必须在我们战场上有所建树之后,才能进行,否则的话,再多再好的谋略也都将是水中月、镜中花。无论我们说什么。都将得不到他们严肃的对待。”

    天亮了,张迈拦住了刘岸和郑渭,没让他们出行,他命郭师庸、安守敬先行出东进,增援杨易,跟着用李膑的建议,重新在城头插上回纥的旗帜,让薛苏丁派人前往白水城知会萨曼方面,谎称:“前数日怛罗斯受流寇袭扰,流寇又广布流言,声称塞坎将军在沙漠遇难,以至居民恐慌出逃,有不少越过边境,逃到了白水城,如今塞坎将军已经回来,并清剿了附近所有流寇,地方上已经绥靖,还请白水城方面送回逃人。”

    这几日唐军压城,在战斗结束、大军入城之前,怛罗斯军民逃亡者甚多,他们逃走的方向只有两个,一个就是向东往俱兰城,一个就是向西往白水城,南面圣战者所在的库巴虽然听萨图克的调遣,但中间隔着数百里,沿途不但道路难走而且盗贼众多,散兵难民都不敢轻易去走这条危险路径的。

    自东边的路被堵住,逃亡者大多便越过边境,逃到了白水城。白水城方面的守将从他们口中听说怛罗斯被一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唐寇”攻陷,连塞坎也死在沙漠中,本来是将信将疑,蠢蠢欲动,及收到薛苏丁的通报,守将阿布哈兹道:“前些时候,从怛罗斯那边来的逃亡者那样说,如今加苏丁却这样说,究竟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白水城的莱伊斯道:“什么唐寇,以前从来没听说过。怛罗斯有多少兵力我们虽然知道得不确切,但就算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塞坎又是个能征善战的宿将,若是是被阿尔斯兰派来的人打败,那有可能,但若说是被一伙强盗歼灭,连怛罗斯城都丢了,我却是不信。依我看,多半是回纥人把境内百姓压迫得太过厉害,城中贱民勾结了外边的一伙强盗,先将塞坎引出去,跟着造反起事。散步流言说塞坎在沙漠中被歼灭了,搞得人心惶惶,四出逃亡,这伙造反者就势夺了怛罗斯,但这样的人哪能长久,塞坎的大军一回师马上就得土崩瓦解,所以有了加苏丁今日这番通告。”

    塞坎的暴虐那是闻名遐迩,这位莱伊斯的分析倒也入情入理,阿布哈兹也不大相信回纥的边陲重将会这么轻易被一伙流寇杀了,便问诸将:“那你们觉得这事该如何处理?”

    白水城的莱伊斯道:“不管他便是了,难道塞坎叫我们送回逃民。我们就送回去不成?”

    另一个部将叫贝卡尔的却说道:“要说塞坎被人歼灭、怛罗斯被人攻陷,虽然可能性不大,但也得防真有这样的事情。我看这事还是得弄清楚的好。反正那几个逃人我们留着也没用,不如就借着这个由头,我带领一支兵马,押解几个逃民去怛罗斯探探虚实,要是那边没事,我便回来,要是那边真出了事,我就见机行动。”

    阿布哈兹道:“好,就这么办。”即日让贝卡尔点了两千兵马,押解了十几个逃人前往怛罗斯。

    张迈听到消息,急命薛苏丁领三千人迎到边境上,贝卡尔望见他这边兵马齐整,不敢近前,双方离着两箭之地,贝卡尔就放了那些逃民过来,薛苏丁皱眉道:“就这几个人?”

    这几天逃到白水城的没有一千,至少也有几百,萨曼人也不是真心归还,不过做个样子,贝卡尔笑道:“就这几个了。”又道:“加苏丁啊,你可熬出头了,居然能统领这么多兵马了,真是难得。”

    薛苏丁虽有才能,却有“李广难封”之厄,在这一带也颇有名气,所以白水城的将领也听说过他,这时笑着答道:“这都是博格拉汗知人善用,不过我们回纥内部的人事变迁,也不劳阁下挂怀。”

    贝卡尔嘿嘿两声,不再说什么,引兵退去,自去向阿布哈兹禀报。薛苏丁亦引兵回怛罗斯。

    张迈松了一口气,李膑道:“诡计虽瞒不了长久,但我们要的就是这一两个月。贝卡尔这么一回去,短期内不会再回来了。特使可从怛罗斯居民中找出几十个懵懵懂懂的,用计诓骗他们,就说唐寇又夺了怛罗斯,还杀了巴伊塔什,跟着就要来打白水城,杀往河中去。造出七八种自相矛盾的谣言来,然后都赶到白水城去,让他们去那边胡说八道,阿布哈兹听到之后细加思索,必然会戳破这些谣言,往后再有什么关于我唐军的传言也必不信,如此一来当可保我西线暂时平安,我军便可戮力以赴,先打退了萨图克再说。”

    郑渭赞道:“好计谋。我再派郑豪带领几个伙计,潜行至白水城做走私买卖,那边的商人官吏见到这边去的走私商人必来问询,我们却让郑豪说这边先乱后安,商人官吏听郑豪的言语和薛苏丁的通告暗合,必会相信郑豪,而不再相信那些逃民了。”

    张迈一一依计而行,处置完这边的事情以后,仍然留第二折冲府与昭武部留守怛罗斯,自己引第一折冲府开赴东方。

    临行与郭师道作别,郭师道道:“西边之事,有刘岸、薛苏丁助我周旋,料可无虞,东方之势,却就有劳特使了。”

    张迈道:“咱们的兵力毕竟不如萨图克,野战硬拼只怕难以取胜,就得看能否抢先一步占领灭尔基了。”

    龙骧本营当先,不三日赶到下巴儿思,张迈问起奈尔沙希家是否截住了,室辉禀报道:“我来到的时候他家就已经空了,听说已经去走灭尔基,回疏勒去了。”

    张迈颇为失望,室辉又道:“不过我来的时候,已经没见到小杨都尉了。”跟着将杨易根本就没进入下巴儿思,也不等怛罗斯的捷报传来就奔俱兰城去的事情说了,张迈不禁一奇,李膑在旁边听得抚掌大笑,道:“妙,妙!这位小杨都尉做事不拘一格,这一遭多半能建立奇功,若他能过俱兰城而不管,留下副将应付,自己却先以一支奇兵冒险直奔灭尔基,那可就更妙了。”

第六十二章 灭尔基之乱

    张迈所惦记的奈尔沙希。这时已经来到灭尔基城附近。

    灭尔基是一座山城,刚好坐落在一个重要的岔口上。

    如果老天爷肯将俱兰山脉生成南北走向,那么怛罗斯地区就彻底与东面隔开了,可惜没有,俱兰山脉是一列西北-东南走向的山脉,并未将怛罗斯地区堵了个实,山间又有几条半天然的道路,一条向北延伸入碎叶沙漠,一条向东延伸向八剌沙衮方向,一条曲折而向东南,走这个方向,奈尔沙希一家就可以回到疏勒。

    而灭尔基就坐落在这个岔口上,这座山城靠着岩石而建,倚北而望南,只有一个南门外加西北方向一个小门,小门常关,南门正对着一块山间原地——这块原地平平坦坦的,有数里方圆,灭尔基城是纯粹的军镇,不许平民进入,往来商旅便只能在南门外的这片原地休息。久而久之竟然形成了一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邑,这个小邑赖以生存的,就是给过往商旅提供饮食用水。不过,这几天这个小邑却忽然变得有些负荷运作了——因为整片地区挤挤的全都是从怛罗斯、俱兰城和下巴儿思逃来的难民,总数怕不有数千人之多!而且背后还在源源不绝地涌来。据说下巴儿思已经快逃空了,俱兰城也空了半座。

    奈尔沙希年纪大了,走不动,幸好张迈当初“借钱”时还返还了一些财产给他,才让他能够雇用两个壮汉,用两根大木棍捆上一张躺椅,做成一乘轿子将他一路抬来,可以想见,这样走度自然不可能快,尤其他是从下巴儿思出的,来到灭尔基南门外这个小邑时,这里已经全部都是从俱兰城逃出来的居民。

    “唉,”老奈尔沙希叹了一口气,想起以前每次路过这里都可以歇歇脚,甚至到这个南原小邑走动走动,在他的家史里,这个岔口的地位太重要了,他来来回回不知经过了几十次,几乎几乎南原小邑的每一块石头、每一片篱笆上都有他留下的记忆。

    可现在,别说找到旅店歇脚、买水,连找个站的地方都难。

    “爹,我们还是继续走吧。”

    大儿子说。

    “不,不行!”奈尔沙希说道:“从这里再往东南。接连好几天只怕都找不到水了。无论如何得买到水,然后再走。”

    “可那水不但贵,而且还得排队买,看那队伍,怕不得排到明天晚上。”

    “就是排到后天,也得买了水再走——你又不是第一次跟我走这条路,难道还不知道前面是什么境况?”

    俱兰城乃是上千丈的高山,千丈以上多积雪冰川,八百丈以下分布着草地,在这一带只有两眼山泉,一眼大的在灭尔基城内,一眼小的就在南原小邑,居民用篱笆把泉水圈了三层,以此牟利。

    “到了到了!到灭尔基了!”

    一伙人哄哄冲了过来,将路上行人都挤在了一边,若不是轿夫躲闪得够快,奈尔沙希也差点被撞倒。

    “干什么!”他的儿子怒吼道,但话才出口赶紧自己捂住了嘴巴。

    原来从后面冲撞过来的乃是几十个逃兵。这些逃兵在唐军面前是孙子,在难民面前却仍然是爷爷,谁也不敢惹他们。

    “连兵都逃了……”南原小邑的难民纷纷议论着,“幸亏咱们逃得早。”

    这个时候。怛罗斯被唐军攻占的消息其实尚未传到俱兰城一带,更未传到这里,只是听说塞坎身死,“唐寇”逼近,俱兰城的许多士兵就都坐不住了,主力部队虽然还没动,却已经有士兵私逃,或三人或五人或落单,大多是装扮成平民,眼前这伙士兵却是第一个以兵装出现的团伙,他们逃到这里时又饥又渴,又没钱买南原小邑那贵得要命的水,竟然就去扣城门。

    “干什么!”山城上的士兵拿箭瞄准了下来。

    “让我们进城!”

    “进城?懂规矩不懂!要找吃找喝的,到对面南原小邑去!这里只有军队才进得来。”

    山下的逃兵叫道:“我们就是军队。”

    “狗屁!”山城上的守城头目冷笑:“你们是领了谁的将令来的?加苏丁将军?塞坎将军?还是霍纳德将军?几个该死的逃兵,我不将你们当场射死以正军法算便宜你们了,还想进城!”

    可是从这天开始,66续续的不断有逃兵来,或三十人,或五十人,分作七八火,有的来了以后就老老实实跑到南原小邑的难民中去,有的却很不老实地像第一伙逃兵那样去叩城,想要进城休息。

    城头的士兵被他们扰得烦了,一开始还半喝半叫跟他们说明不许他们进去的原因,到后来干脆见有人来,便嗖嗖射下箭来,将逃兵吓跑,城头士兵哈哈大笑,城外的逃兵却无不恚怒。心想大家都一样是博格拉汗的手下,只因分守地方不同,凭什么你们就在城内,更有的幸灾乐祸:“别看你们现在这样耍威风,等唐寇来了,瞧你们怎么办!”

    到了傍晚时分,又来了七八百人,这次都是骑马的了,半兵半民,当兵的蓬头垢面,为民的衣服破烂,至此,灭尔基城下已经聚集了几千人,人多水少,加上其中更有几百个很不安分的士兵,气氛就变得越来越紧张。

    俱兰城和下巴儿思都是小地方,奈尔沙希在这条路上走了几十年,下巴儿思的人他几乎户户都认得,俱兰城不敢说,然而也可以说和各各城区、街道的人都照过脸,不能说认得所有人,但能有个依稀的印象来判定这伙人“熟脸”或者“陌生”——因一个地区的人常有一个地区人的气质与面相,见多识广的奈尔沙希眼光毒辣。见新来的那七八百人许多面相陌生,悄悄和儿子女婿提起,女婿道:“俱兰城被唐寇攻陷过一次之后,塞坎一边在城内征兵,两户挑一,又从外地调兵,或许这些便都是从外地调来的。”

    奈尔沙希想了想,觉得或许可能吧。

    怛罗斯地区种族太杂,因为战争频起,人口流动也不小,各种肤色、各种民族的人都有。那七八百人中的难民自插身到难民群中去,两百多个逃兵来了之后也去扣城,有先来的逃兵叫道:“兄弟,你们从哪里来的?面生。”

    那群逃兵中有人用昭武话答道:“我们从怛罗斯来的,到俱兰城见不断有人逃,就不敢进城停留,逃到这里来了。”

    此言一出,几千人全都耸动了起来:“怛罗斯也失陷了?”

    那两百多个逃兵却不回答,就去扣城,城头射下箭来,把他们逼退,这些“怛罗斯逃兵”怒道:“干什么,干什么!是自己人!”

    城头的士兵冷笑而已,有新来的逃兵叫道:“兄弟,别浪费力气了,这些家伙不是人!他们不肯让我们进去的,要不然我们还会呆在这里?”

    那些“怛罗斯逃兵”叫道:“他们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去!大家都是替博格拉汗卖命,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去!”

    他这两句话引起了所有逃兵的共鸣,几百个先来的逃兵一听也都不忿起来,“怛罗斯逃兵”中又有人说:“现在要我们睡城外也没什么,但要是后边唐寇追来,成千上万铁蹄踩来,那不是要我们在这里送命吗?”

    哇——

    “唐寇追来?”

    “唐寇追来了?”

    “这可怎么办啊!”

    这一下,不止是那些逃兵不忿了,连几千难民都恐慌了起来,本来还安心在排队的,这下也没法安心了,有已经买到水、本来还想歇息一夜的已打起包袱准备连夜走了。

    奈尔沙希的儿子、女婿也都慌了,来找老父,大女婿说不如别买水逃吧,奈尔沙希扶住了轿缘才没跌下来,道:“不行!不买到水走不远的。赶快把钱都拿出来!我认得一个老掌柜,或许可以贿赂他,插队买到水。”

    这天晚上,后面66续续又来了几百人,或逃兵或难民,传来的消息也越来越紧张。南原小邑的气氛一张纸闷着一团沼气,人人憋着随时想不顾性命爆的纳闷。

    这个夜晚,山间的风很冷,几千人挨在一起取暖,泰半都睡不着觉,到了第二天,天才蒙蒙亮,又听嗒嗒声响。

    “马蹄?骑兵?”

    “唐寇?”

    哇——数千人一起警醒跳起。

    人人西望,屏住了呼吸,心悬得就像一根头吊着千钧重物,随时都会崩溃,幸好,映入眼帘的只是几十个逃兵。

    “嘘——”几千人一起长长松了一口气。

    那几十个逃兵来了以后却就向灭尔基走去。

    “喂!”先来的逃兵就像昨天傍晚那样,好心劝告:“没用的,兄弟,灭尔基城内的那帮家伙不是人,他们不肯让我们进去的。”

    然而这次他们错了,那几十个逃兵完全没将这善意的劝告放在心上,大摇大摆走到城下,呼喊了几下,城头头目叫道:“这边人太多,你们从西北小门进来。”

    那几十个逃兵就绕到西北边,西北的小门果然打开,放了他们进去。

    这一下,城外的七八百个逃兵全都跳了起来,冲到城下大嚷:“你们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为什么他们就能进去,我们就不行!”

    城头士兵听见,但冷笑而已,忽然士兵中有人叫道:“啊,我记得了,那几十个人是当日加苏丁迪赫坎从灭尔基带来的。”

    原来俱兰城被唐军攻克过一次后,本已经成了一座无兵之城,塞坎到了之后,不愿分散主力,便抽调民壮守城,此外又让加苏丁来接掌灭尔基,灭尔基有两千多人,怛罗斯第一次被唐军骚扰时,塞坎赶了回去,除了调回加苏丁,又调了灭尔基的五百多人去俱兰城助防,刚才来的几十个逃兵,就是来自灭尔基的士兵,城内士兵顾念香火之情,放了他们进去,城外没能进城的士兵却都狂怒了起来!要是灭尔基的守军真的恪守军规,不放任何人进城也就算了,现在却是这样的区别对待,叫人怎么心服?全都鼓噪了起来,冲到城下,拔出刀剑大叫大骂,城头士兵零零星星射下箭来要吓退他们,逃兵们有盾牌的举起盾牌来抵挡,没盾牌的左闪右避,却有一个不好运,竟然就被钉中了脑袋,当场死了。

    “死人了死人了!”

    逃兵中有人大嚷:“这些家伙不顾我们死活,大家跟他们拼了!”

    数百人昨晚没睡好,本来脾气就暴躁,这时死了人,群相感应之下,这时更都火了,竟然都冲了上来,那样子几乎是要攻城了。

    南原小邑中有难民叫道:“不如咱们也去帮忙吧,唐寇转眼就到,逃不远的,只有进城,才有生路!”

    类似的言语在人群中此起彼落,数千人在混乱中都觉有理,一起向灭尔基城移动过来。

    城头的头目有些慌了,怒道:“你们要干什么,干什么?”

    便在这时,远处又有震地声响,这一次怕不得有千人上下?城内城外的士兵、南原小邑的难民又都提起了胆,全都停下了行动,再一次目视西方。

    会是唐寇么?

    如果是唐寇,那可怎么办?

    逃走么?

    还是临走之前抢水去?

    奈尔沙希哀叹一声,对旁边儿子道:“你们走吧,走吧,不要管我了!”

    一个女婿就真的抛下老岳父走了,奈尔沙希看了心痛,摇头哀叹,忽然想起小儿子阿布勒来了。

    “来了,来了!”

    终于出现了,果然是骑兵,约莫有**百骑。

    “啊!不是唐寇!”

    有人兴奋地叫了起来,本来朝东迈出的一条腿也缩了回来。

    幸好,仍然不是“唐寇”,而是回纥军,这一次却不是私逃的士兵了,而是整体逃走的军队,为一人正是霍纳德——他品级甚高,从能够带领塞坎麾下接近半数的部队去取水便可知道,败逃之后心想若往怛罗斯,又怕高自己一头的曼苏尔不知会如何对待自己,因此不入怛罗斯,却走俱兰城,到达之后就接掌了俱兰城的兵权。俱兰城通过塞坎的征调已有过两千人的杂牌守军,战力不敢恭维,但人数总算还是有的。

    霍纳德在俱兰城没安身多久,北面不利的消息6续传来,说塞坎也死在沙漠中了,塞坎的这个结局霍纳德本来也有了心理准备,但亲耳听说后还是更加的恐惧。他手下的那些杂牌守军已经逃掉了一半。他时时关注着北面的消息,直到三日前望见唐军第三折冲府的旗帜逼近,尽管那旗帜影影落落,还看不出有多少人马,但他是被唐军打怕了的人,连仗都不敢打一场,当即决定弃城逃走,带着仅剩能听指挥的**百骑,奔灭尔基而来。

    这时他见灭尔基城内城外大势将乱,喝问何事,有逃兵就将灭尔基守军厚此薄彼的事禀报了,霍纳德心道:“我是败军之将,手头又只剩下不到九百人,就这样进去,只怕要被噶苏轻视。不如收了这些杂碎,人多了,也算壮一壮威势。”就说:“你们都跟在我后面,我替你们做主!”

    那七八百逃兵都喜出望外,全都涌到了霍纳德所带领的逃兵身边,霍纳德收拢了这些人后,这才走近城门,叫道:“我是霍纳德,叫噶苏来见我!”

    灭尔基此地被形势造就而变得重要,但其镇守将领的品级却不高,噶苏就走到城头来,霍纳德喝道:“噶苏,还不开城!”

    噶苏的官比霍纳德低得多了,不敢不开,霍纳德就要入城,数千难民中望见,有几十个冲近前说:“将军,也替我们做主,放我们进城吧!”霍纳德冷笑道:“灭尔基纳兵不纳民,你们这些贱民,滚一边去!”

    数千难民听到无不怨怒,这几年怛罗斯地区在萨图克的统治之下,他一意经营军事,对民生非但顾不上,甚至剥削得甚重,各族民众久受压迫,只是敢怒而不敢言,到这时形势特殊,便都有了忘死的冲动。这种平日的憋怒,加上对不可知的恐惧,已经凑在了一起,只差一点星火来点燃了。

    便在此刻,隐隐又有马蹄声响,城内城外的军民都想:“这回莫非是唐寇来了?”

    虽然前几次都不是,但运气总不可能永远这么好,要知道,连俱兰城的守将都已经逃了啊,接下来跟着的,怕就真是唐寇了啊!

    噶苏在城头叫道:“将军,快进来!我要关城门了!”

    霍纳德也甚惊怕,他既然望见了唐军旗帜后才弃城逃跑,唐军的前锋自然也就可以追着自己的尾巴,赶紧叫道:“快入城!快入城!”

    当头二百多人已经冲了进去,还有一大半尚在城外,数千难民中有人叫道:“留在城外也是个死,大家趁着城门未关,快跟着进去!”

    数千人便如没头苍蝇一般,就追着逃兵的尾巴向城门涌来,噶苏大骇,叫道:“快关城门,快关城门!”

    但这时霍纳德的手下还有一大半没进城,城门却哪里还关得上?

    待要射箭,城下却还有霍纳德的余部,射箭下去非误伤了不可!

    霍纳德也不管了,不顾风度地闯入城内,他都这么急了,更别说别人!数千人你压我挤,反而把城门给堵住了!

    噶苏急得跳脚,下令:“放箭!”要将拥挤在城外的兵民吓退。

    嗖嗖嗖,一排箭射了下去!城下有士兵大叫:“别放箭,别放箭!”“自己人,自己人!”“哎哟,哎哟——”“他***!”

    但噶苏却不管他们,仍然下令继续放箭,后面难民见到城头射箭下来,有的退缩了,人群中却有人高叫:“留在城外非死不可,大伙儿冲进去,兴许还能活命!”

    留在城外非死不可?冲进去兴许还能活命?

    是啊,留在城外就得毫无屏障地面对唐寇的铁蹄,但如果冲进去了,不就能活下来了吗?

    前面虽然有箭雨,但那箭也不见得就射中自己不是?

    那就——

    冲吧冲吧,涌吧涌吧!

    攻城,在某些时候靠的就是人海战术!

    在城门已经打开的这一刻,数千不顾性命的难民一起狂涌所造成的冲击力,只怕不在武装军队之下!

    本来虽小却甚坚固的一座山城,一时之间却变成了一锅乱粥。

第六十三 智取灭尔基

    马蹄声越来越近了。灭尔基的守将噶苏眼看危急,下令:“给我放开了射!”

    这已经不是要吓退众人,而是要杀退众人了!

    霍纳德的大部分手下却都还在城外,当场高叫起来:“噶苏要杀我们,大伙儿冲进去,杀啊!”

    后面推着前面,难民推着逃兵,城外的逃兵推着城内的逃兵,全部涌了进去。

    “给我关上城门!”噶苏怒吼着,但这时哪里还关得上?

    灭尔基的守军在守将的命令下要将逃兵赶出去,逃兵群虽分城内城外,但到了这时,哪里还分得清内外?外头的人喊杀,已经进城了的人只好被迫动手,灭尔基城内登时大乱。

    霍纳德带着几十个亲兵冲到城头,叫道:“噶苏,你怎么胡乱指挥,快叫你的人住手!”

    “住手?”噶苏冷笑:“难道真要让这些贱民都趁机涌进来不成?这里头谁知道有没有奸细,要是有奸细混在里头,让灭尔基出了岔子,这罪责谁来承担?”

    霍纳德叫道:“我来承担!”

    “你只怕担当不起!”

    两人针锋相对。霍纳德一个官大,噶苏一个管大,霍纳德有心要接掌此城,噶苏却不肯被他这个逃将压着,上层斗口,下面的人已经在动刀子了!

    灭尔基的士兵算不上精兵,那些逃兵更加不是精锐,只是被形势所逼,不得已而互斗,因为局面太乱,无**守双方还是士兵难民,更多的都还只是在互相冲撞之中祈求自保。

    不防逃兵群和难民之中,却有几百人十分善战,不但善战,而且极有组织!这些人大体上以五十人上下为一个团体,约有十伙这样的人,在乱糟糟中极有目的性地进攻城内各处要紧据点!他们借着难民和乱窜的逃兵作掩护,弓箭手一时没将注意力集中在他们那里,但这五百人攻到那里,那里的灭尔基守军便当者披靡!逃兵与难民虽然不明大势,但见这些人厉害便紧紧围拢在他们身边,或者跟在他们身后,如此一来不知不觉中又壮大了他们的声势。

    待得噶苏反应过来,城内的守军已被杀死了三百多人,城内几处重要据点也都被夺占,这些人占据了城内要点之后摆开阵势,十队人马互相呼应。又指挥身边的逃兵难民作为他们的外围继续作战。这批人相对于霍纳德和噶苏的手下战斗力强大了太多,若不是数量太少这时只怕已经占据全城了。

    噶苏瞧见这形势大吃一惊,叫道:“好你个霍纳德,你居然藏了这么些精兵!你是一开始就来算计我啊!”

    霍纳德也有些懵,忽然听人高叫:“唐寇!唐寇!”

    这回山石后面又转出了数百骑兵,真个是兵强马壮,和霍纳德逃兵那种萎靡不振完全是两码事!待得这支骑兵奔近了,霍纳德举目一望,吓得差点魂飞魄散——当头那名青年将军,不正是自己去取水时遇到那个极厉害的青年么!

    噶苏也惊骇不已:“真的是唐寇?”

    眼前追来的这个青年,正是杨易,他驰到附近,望见城头霍纳德,眼珠子一转,用回纥话大笑道:“霍纳德将军,好样的!夺了这灭尔基城,你算头功!”

    噶苏转过头来,眼神中露出“原来如此”的神色,狂吼起来:“原来你是奸细!”

    霍纳德叫苦不已,却哪里分辨得清楚?城内那混在逃兵、难民中的五百名善战者原本就是唐军,为的指挥官却是慕容春华。这时叫了起来:“霍纳德将军,快快动手!”

    噶苏狂怒之余,指着霍纳德:“杀!”弓箭手便向他瞄准过来。

    霍纳德一惊,不得已只好大叫:“杀!”带领士兵冲杀弓箭手。他带领的那些逃兵虽然没什么士气,但灭尔基的守军在惊慌失措之下也好不到哪里去,近身作战,弓箭手在弯刀手面前那是待宰羔羊,纷纷弃了弓箭,拔刀抵御。

    城头登时大乱!

    杨易哈哈大笑,赶着难民进攻南门,城头已无弓箭手,城外唐军靠近全无顾忌,这时城内唐军已经占据各要点,可攻可守,城门又关不上,逃兵和难民在混乱之中或各自为战,跟在城内五百唐军身边的那些干脆将错就错,就继续跟随唐军作战下去,可怜灭尔基城内本来才一千五百多人,至此只剩下约一千人,且又被切割成好几块,最大的依靠——城墙与弓箭全部失去效用,城头噶苏甚至还在和霍纳德拼命!

    局面到了这个地步,就是神仙也回天乏术了。

    杨易大叫:“霍纳德将军啊,取了噶苏的级,我会在张特使面前给你表功的!”

    霍纳德本来是不得已而战,打到这里心想干脆就将错就错吧,竟然带领一百多个亲卫,配合城内的唐军作战了。他带领来的逃兵本来甚是彷徨,至此也再无犹豫,在慕容春华的指挥下一起攻打起城内守军来。至于已经进城了的难民,他们本来是很惧怕唐寇的,只是自攻城以来就跟在慕容春华等周围作战,又都恨灭尔基的守军不肯打开城门收留他们,这时自然就更加的顺水推舟了。

    噶苏眼看灭尔基已不可守,一咬牙,带着数十人从西北小门遁出,杨易也不追赶,慕容春华在城内叫道:“噶苏都逃了,你们还不投降,更待何时?”唐军将士又纷纷高叫:“弃刀投降!投降免杀!弃刀投降,投降免杀!”

    城内还残存的士兵眼见已无幸理,渐渐都抛下了兵器,束手就擒,只有一小撮还在抵抗的,杨易率众冲进城内,与慕容春华会合,将那些负隅顽抗者一一解决。

    霍纳德恹恹也来拜见,跪倒在他脚下,杨易哈哈大笑,道:“你这个样子。看来多半是回不到萨图克身边了。”

    霍纳德听到这句话差点哭了出来,他本来并非杨易派来的奸细,但经此一战却是弄假成真了,眼下也只剩下投降一条路子了,匍匐在地上哭道:“将军,请你看在我夺城有功的份上,饶小的一命。”

    若是加苏丁在此境地,就算兵败投降,也绝不至于自称小的,但霍纳德说话却用词唯恐不卑了。

    杨易见他如此没有风骨,很不喜欢。他可没那么好的城府,心里想什么,脸上便浮现了什么。

    慕容春华赶到他身边,耳语了几句,杨易点了点头,道:“我刚才说过你有功,你便是有功,我说的话,一定算数。既然有功,我怎么会伤你性命?我非但不伤你性命,还要表你为将。起来吧,除了我带来的人外,其他所有逃兵,还有灭尔基守军刚刚投降的这些人,都归你指挥。”

    霍纳德大喜,磕头谢恩,杨易又派了一名火长做他的副手,十名唐军将士做他的亲卫。霍纳德知道这是监视之意,却也不敢反抗——也无法反抗。

    杨易交给他的第一个任务,就是率领逃兵驱赶俘虏出城。

    “这灭尔基我来镇守,你去守对面南原小邑。”

    南原小邑不过几层篱笆,哪里有足以防守的工事?若是大军压力,那真如车碾螳螂一般,但这时形势在人家那边,杨易说什么,霍纳德就只好做什么。

    像他这样没有风骨的人,讨人厌是讨人厌,可有时候用起来也真不错,这边他才得了杨易表他为将领,那边便摆起威风来喝令众逃兵、俘虏列队,又赶着百姓出城。

    他办事效率也真是不错,没多久山城内外又恢复了平静,灭尔基之内,便只剩下第三折冲府九百多人了。

    唐军赶紧搜索、清理城内各处房屋、据点,又牢牢掌控了城门,至于南原小邑那边怎么样,比如难民群和回纥士兵不断有人逃跑。杨易也不理会,只是派了一队兵马去难民群中搜索,看看有没有一个叫奈尔沙希的老商人。

    “春华大哥啊,这一番咱们鹰扬府可是扬眉吐气了啊!”杨易得意洋洋道:“这一切都多亏了你的计谋!”

    原来当日杨易领了张迈的将令,向下巴儿思进,路上慕容春华对杨易道:“下巴儿思不足一提,张特使要我们去抓那奈尔沙希,多半是有政略上的谋划,不过抓这个人,与其前往下巴儿思,不如前往俱兰城。为何?此人若不逃走,我们大可占了俱兰城后,再派人来寻他;此人若是逃走,也必走俱兰城,我们先占领了俱兰城,便是截断了他的去路,不用去下巴儿思,也能抓到此人。”

    杨易也对下巴儿思这种小地方没兴趣,便只派了两个队往下巴儿思,主力却朝俱兰城而来,到了俱兰城附近,慕容春华见一路不断遇到逃民逃兵,整个怛罗斯地区都是人心惶惶,对杨易道:“看来攻克怛罗斯没有悬念了,怛罗斯一下,俱兰城可不攻自破。既然如此,咱们反而不用急着去打俱兰城了。我想若我们拿下了怛罗斯、俱兰城之后,下一步便是要取灭尔基,以与俱兰城成掎角之势,用这两座城来捍卫东线,抵御萨图克。既然如此,我们不如先图灭尔基。”

    军中有校尉道:“灭尔基在俱兰城之东,俱兰城都还没打下了,就绕过去攻打灭尔基,那我们便是断了归路。”

    慕容春华道:“你说的那是正常形势下生的情况。但现在的形势却是回纥在怛罗斯这一带全面不稳,士无斗志,人不能战,就算让他们堵截住了我们的归路,也未必能掐死我们。再说以张特使的作风,一等怛罗斯那边有了结果,马上会派遣大军东进接应,所以我们就算被前后夹击,只要扛得住些许时日便可得救。按我的推测,危险不会很大,但得利却极大——灭尔基我没去过,但听刘岸的描述,那座山城虽小却是易守难攻,而且地势崎岖狭隘,受攻面窄,像这样的城池只要有千把人防守,就是有几万大军也未必奈何得了它,对付这等城池最好莫过于趁乱取胜,若是我们先攻下了俱兰城然后再东进,灭尔基那边一定早就得到了消息,那时就不好浑水摸鱼了。”

    若换了郭洛或许还要斟酌,但杨易当期就决定了要兵行险着,当即由慕容春华带领五百唐军,化装成逃兵、难民,经过俱兰城却不进去,和下巴儿思的一些逃民一般,就奔灭尔基而去。城内守军只是担心着“唐寇”来了没,什么时候来,竟然未现这一批逃民、逃兵有古怪。这也是由于唐军的队伍本多泥腿子出身,打扮成草根人物那是他们的本色,何止是“像”简直就“是”。

    杨易等慕容春华出之后,这才打起了旗号,逼近俱兰城,不料都不用攻打,霍纳德就已经望风而遁了。

    杨易当时心想:“若我进城,又少不得要戒严、安民、搜敌,至少得花一两天的时间。春华兵力毕竟少了些,就算动奇袭,可别因为兵力太少而出了意外。”竟然就不进去了,只派了两个队正进城,“见机行事。”自己却带了五百轻骑,蹑着霍纳德的尾巴直奔怛罗斯而来。

    再接下来,便是上文所提到的场景,慕容春华的奇兵混入难民、逃兵队伍当中,趁乱杀进城去,杨易随后赶到,里应外合,便取了这灭尔基。

    这时慕容春华将城内除了唐军之外的所有人全部赶出去,灭尔基城小而坚,并不需要太多人来防守,相反,部队内部越是纯粹越是有利。

    他去各处一探,现有粮有水,忍不住大喜道:“这下好了!别说我们被截断了后路,就算我们被围个水泄不通,也能守到粮尽箭绝为止!”

    正准备派人前往西边报捷,城外下属又来报:“找到奈尔沙希家了。”

    跟着便见他们一家子被“请”了进来,奈尔沙希坐在轿子上,他的儿子女儿女婿孙子们跟在后面,个个忧心忡忡,反而是奈尔沙希自己显得十分镇定。

    杨易见过这老头子,认得无误,嘻嘻一笑,道:“老人家,我们张特使可惦记你得很啊,你不在下巴儿思好好将养身子,跑这边来做什么?”

    奈尔沙希苦笑了一声,道:“老朽在这里等候将军啊。”

    杨易哈哈大笑:“老人家真会说话!”

    便派遣了一队人马,要护送奈尔沙希去见张迈。

    奈尔沙希道:“将军你不回去?”

    “回去?回哪里啊。”杨易笑道:“我要在这里等萨图克。”

    奈尔沙希身子微微一震,道:“将军要在这里……和博格拉汗作战?”

    “是啊。”杨易笑道:“不但要和他作战,我还要在这里将他打败——我要叫他以后想起这里就做恶梦,哈哈,也许到了这里以后他以后就没机会做梦了。哈哈,哈哈……”

    论到这份狂气,杨易与张迈倒也不遑多让,尤其是那笑声,两人也不知道是谁影响了谁。

    这几个月来可不止张迈在成长,杨易亦改变了许多。

    奈尔沙希却听得呆了,似乎被杨易的这份霸气所震慑。

    “和博格拉汗作战……他们居然敢喝博格拉汗作战……”

    若在两个月前,他多半还会以为这伙“唐寇”实在太过狂妄可笑,但这段时间来,尤其这两日见识了唐军夺取灭尔基的手段之后,他心里对唐军实力的评价几乎已过了唐军的真实实力,心里竟然想:“或许,他们真能打败博格拉汗呢!”

    想到这里,拦住要将他抬走的人,下了轿子,走回到杨易身边,说:“杨将军,老朽能不能求你一件事情。”

    “嗯?请说。”杨易虽然还不是很清楚张迈要见这个老头子干什么,但张迈当初给他任务时用的是一个“请”字,所以他也就对奈尔沙希保持客气。

    这时这个老商人道:“怛罗斯这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不用多久,博格拉汗必然会引大军前来,到时候,这里可就成了一片战场了!战祸一起,涂炭的还不是那些可怜的逃民?杨将军,能不能请你派清水,送给城外的那些难民,让他们得水之后,各寻生路?”

    慕容春华道:“对面不是有水么?”他早来了一天,知道南原小邑的情况。

    奈尔沙希道:“对面是眼小泉,取水较慢,再说又牵扯着许多利益,要靠那边的人来水,且不说穷人吃不上,而且也太费时间,我是怕派水未毕,博格拉汗已经杀来了,那时候,唉——”说到这里长长一叹,“若杨将军肯派出一两百人,从这边的大泉里用大桶装水派,不一顿饭功夫就能将水派毕了。”

    杨易虽然没有做滥好人的心情,但想想这老人的请求也是一件善事,于唐军也无损碍,这时萨图克又还没攻到左近,便道:“好吧。”当即派出六队人马三百人,用大水桶装了城内的清水运出城外去,派给难民,也不收钱,又告诉霍纳德:“难民们要走,都随得他们,不要阻拦。”

    城外难民得唐军派清水,又许他们自由离开,无不感恩戴德,有许多人取了清水之后在城下磕头祷告,然后才各寻生路去了。

    杨易笑道:“老人家,你这可满意了吧?”

    “大善,这不是我满不满意,而是将军积了一件大善啊。光明之神一定会保佑你、保有唐军的。”奈尔沙希对着太阳做了一下祷告,杨易正想劝他启程,奈尔沙希又说道:“杨将军,感谢你拯救了这么多受苦受难的人,老朽也给你出一条计谋,或许有用。这灭尔基周围,缺乏泉水,冰峰上虽有积雪,险峻难得,只有这内外两口泉水,维系着步行五日、马行两日路程内的生机,如今内城的泉水已经被将军占据,只要再封毁南原小邑篱笆圈内的那眼小泉,那么敌人的军队到达这城下之后也将无水可取。那对将军来说也许大大有利。”

    杨易听得又惊又喜,慕容春华道:“可是泉水如何封毁?若我们用泥沙掩盖,萨图克也可重新铲开啊。”

    奈尔沙希道:“两位将军有所不知,南原小邑那眼泉水上空,有一块巨大的石头,那石头生得十分奇怪,一半已经悬空,只是根部有数寸大的一处与山壁相连,人在小泉眼打水时,向上一望,总会战栗生惧,觉得那石头随时都会掉下来,但那石头却就是这样在那上面任凭风吹雨打,巍然不动地存在了不知几千几万年——乃是南原小邑的一处奇观,若将军出动人马,将那根部铲断,那石头只怕就会轰然塌下,不正好压在那眼泉水上了。那石头怕不得有十几万斤,跟一座小山似地,压到泉水上后,萨图克就算有天大的本事,只怕也难将他掀开了。”

    慕容春华大喜,道:“我这就去办!”

    带领了一队人马出城,这时城外难民已经散得快尽了,霍纳德麾下也逃得只剩下四五百人,霍纳德没有逃,乃是因为他已经回不到萨图克身边了。

    慕容春华带着他们赶往对面上山,果然现了那块巨石,幸喜那块巨石所在之处并不十分陡峭,周围可容数十人,慕容春华当即下令铲断石根,南原小邑的土著势力哪里拦得住他们?那石根虽只数寸,真铲起来也费了大半天的时间,终于在日落之前,石根彻底铲断,那块巨石之所以能在高空悬而不倒,乃是借着这最后一点力量牵引,石根一断,登时轰然垮塌,正正压在那眼泉水上,砰的一声大地震动,似乎整个灭尔基城都抖了一抖!也幸好这灭尔基城不是个豆腐渣工程,没有借着这个借口就被倒塌,城头唐军兵将早已听说此事,听到声响无不雀跃欢呼:“万岁,万岁!”

    杨易笑吟吟的,来向奈尔沙希答谢,道:“老先生,虽然我还不是很清楚我们张特使请你去为的是什么事情,但从今往后,老先生便是我唐军的上宾,你尽管放心西行,张特使那边,只有好事,没有坏事的。”

    奈尔沙希道:“老朽也愿这灭尔基城在唐军手中金汤永固,祝杨将军克建大功。”

    正要出,一个负责听地的士兵叫了起来:“东面骑兵!约二三百骑!”

    虽然慕容春华还在对面山上,但杨易一听到这警戒,马上下令:“关闭城门!准备作战!命春华绕往小门进来!”

第六十四章 陌刀战斧营

    慕容春华接到命令。迅绕道从西北小门回城,霍纳德也请求进城,慕容春华道:“你也进城,这南原小邑谁来守?”不理会霍纳德暗暗叫苦,已经带领唐军回去了。

    马蹄声渐渐由听地高手才能觉,到所有人都能听见,唐军千人各就位置,望着东面来路,终于见一伙骑兵奔驰近前,约莫三百骑不到,个个风尘仆仆,隔得远了还看不清颜面,但就马匹奔跑的度来看这一群士兵显然已经十分疲倦,赶到这附近已是强弩之末。

    慕容春华便判断这群骑兵来得这么快、走得这么急,为的必是要抢占灭尔基,他判定:“这一部兵马必然与回纥的后续部队拉开了一定的距离。若是以兵伏击,说不定能取得大捷。”杨易道:“我去!”将守城指挥权交给慕容春华,便引了两百轻骑,伏在城门内侧,随时出击。

    那部骑兵看看已经走近,南原小邑偃旗息鼓。灭尔基城头也静悄悄的,这支骑兵的领忽然手一抬,三百骑一起勒马,为那将领望着城头了半晌的怔,反而后退了一箭之地,又派了两骑冲到城下高叫:“噶苏,霍兰将军到,到城头听命!”

    慕容春华暗叹了一口气,心想:“这个回纥将领好警觉!”眼见奇袭已不可能,便命唐军将士一起现身,慕容春华在城头笑道:“怛罗斯、俱兰城,已尽属我安西唐军,我乃大唐副都尉慕容春华,代张特使向博格拉汗多多问好。”

    那两员骑兵大吃一惊,急忙回去禀报,那回纥将领听了后,勒马望了望灭尔基,城头唐军将士一起高叫:“大唐威武!唐军威武!”那回纥将领长叹一声,引兵回去了。

    杨易见没算计到对方,才命人去叫霍纳德进城,问:“这个霍兰我好像听过,他却是怎么样一个人?”

    “这人虽然结巴,却是博格拉汗的爱将。”霍纳德道:“他的地位本来与塞坎不相上下,亲信则过之,遏丹一战之后博格拉汗打了他二十鞭又将他降职,却明眼人都看出他尚未对霍兰失去信任,仍然让他统领亲兵。”

    听霍兰有如此地位后。慕容春华先遣走霍纳德,然后才对杨易道:“真险啊!这霍兰这样的地位,绝不至于只有三百个手下,一定一日数百里奔驰到此,中途不断掉队也不理会,为的就是抢这灭尔基。这人如此警觉,若让他早一日到达灭尔基,咱们的全盘计划就都要泡汤了。”

    当即加派使者,向后方报信,使者到达俱兰城时,安守敬已在城内了,原来郭师庸、安守敬先张迈出,中途听说杨易不取下巴儿思而直奔俱兰城,郭师庸对安守敬道:“阿易一定是冒险抢功去了,咱们也得加紧增援。”

    当即两人议定,由安守敬带轻骑三百人日夜兼程,直奔俱兰城,郭师庸统帅余众沿路开来,俱兰城主将既逃,人心惶惶,当日杨易只派了两个队正进城。城内竟然也无人敢反抗,不不久安守敬、郭师庸相继开至,安守敬便要向灭尔基那边派出增援部队,郭师庸向使者问明灭尔基的情况后道:“这座山城甚小,兵马太多反而不好。”只是抽调了三百名随军民壮去料理城内杂物,好让第三折冲府的士兵全心全意守城。又将杨易沿途留下的四个队都派送回去,并让乌护部在沿途增设临时驿站,以保证消息的畅通。

    杨易和慕容春华听说郭师庸安守敬已经占定了俱兰城,心里也就安了。俱兰城与灭尔基之间是举烽火亦可相望的距离,只是道路是山路,不太好走。

    不久张迈稳住西线之后,率领第一折冲府并民部一千男女赶到时,俱兰城内只剩下不到一千户人家,显得空落落的,张迈命郑豪去安抚余众,郑汉遍寻城内,却既找不到他的仇人,也找不到他的嫂子。

    李膑听说杨易智取灭尔基以及堵塞泉眼的经过,大声喝彩,道:“这样一来,咱们又多了两成胜算!”

    他拿出了一张在路上画的粗制地图来,道:“萨图克要回师,有两条路,一条是经灭尔基而来,这条路地势狭窄,灭尔基城易守难攻,咱们就交给杨都尉,另外一条,则是绕道俱兰群山北麓的荒漠而来。这条路地势开阔,适合骑兵奔驰,不过也有一个难处,那就是沿途缺水乏粮。萨图克若从东路来,灭尔基易守难攻,若从北路来,只要我们抵挡得住他的雷霆一击,灭尔基方面便可出动轻骑,骚扰萨图克的粮道与后方。”

    俱兰城自上次被唐军攻陷,坚壁清野的工作塞坎已经帮唐军做好了,当下分派城防,由郭师庸守西门,安守敬守南门,张迈守东门,奚胜见萨图克一时未到,来见张迈说:“特使,我们能否组建一个陌刀战斧营?”

    “陌刀战斧营?”张迈知道奚胜本身也是一个陌刀好手。

    “对。”奚胜道:“这几个月里咱们的军队不断扩张,老兵都派去带队,又因为这几次大战都以轻骑奇袭战为主,很少集中地用到重步兵,陌刀手都分散了。咱们军中现存陌刀有一百八十把,龙骧本营有二十五把,我手下原来有十五把。带到第一折冲府来了,安都尉手下有八十把,原飞熊营有五十把,自成一队,这次临出时,大都护觉得这队陌刀手放在俱兰城这边更有用,已经让我带来。郭老都尉麾下原亦有十名陌刀手——一百八十名陌刀手其实都刚好在俱兰城中了,这帮人都是军中好手,不止只会用陌刀而已,或在带兵,或暂时改为骑兵。都未尽其陌刀之长,但要是将这一百八十人集合起来,自成一营,背城而战之际或许能生奇效!”

    张迈听得砰然心动,请了郭师庸安守敬来商量,两人都表赞成,从诸府将士中将这一百八十人抽调了出来,这些人全部都是老兵,有些已经做到了队正、副校尉,这时却都应命组营。

    安守敬道:“只一百八十人,威力未现,陌刀仓促难以铸造,可再以战斧大力士一百二十人为之侧翼,合成一营。”他也是陌刀高手,当初张迈初识陌刀,就是靠他表演,这几个月来张迈、杨易等人四出征战时,挥的都是轻骑的威力,他常寻思,轻骑的优势固然要加强,大唐重步兵的传统也不能丢,加上他本精陌刀,凡精通一艺之人,本身必对此技艺执着沉迷,因此在征战之中也时时想着如何恢复大唐陌刀军的建设。

    陌刀军要重建有两大难处,一是陌刀难造,二是陌刀手难得。

    第一个难关是个技术与资源的问题,这几个月几乎时时处在行军打仗中的唐军显然不具备继续打造陌刀的条件,要打造也来不及,因此安守敬就想以类似的兵器来代替——这几个月里每次唐军缴获战利品他都细心留意,但凡得到战斧、斩马长刀就都设法问仓曹参军事取来,又或者加以改制,如今累计已经积攒、改制了两百多把战斧、一百多把长刀。这些同样都是粗重类的兵器,说到犀利还不能与陌刀相比,且同为步兵用重兵器,都比短兵器、轻兵器显得不灵活,而战斧用起来显然又比陌刀粗笨得多。但在缺乏正兵器的情况下,以类似的兵器来对大力士士卒加以训练,也是个退而求其次的办法。

    陌刀是唐军的特有武器,重斧却是冷兵器的一大系,世界各文明的军队中多有此一物,只是制式各不相同而已,因此战斧兵器比之陌刀较为易得。

    第二个难关则是士兵的素质,从灯下谷练兵的时候,安守敬就已经有与郭师道、张迈探讨过这个问题,对军中的大力士都登记在册,并抽空加以训练,只是这段时间来征战不停,直到这时奚胜提出,才将陌刀手、战斧手集中起来的想法落实。

    唐军高层达成一致之后,行动极为迅疾,只半日功夫就将编制的问题解决,组成陌刀战斧营,以奚胜为陌刀营校尉,刘黑虎为副校尉,安守敬为总教导——训练之时,陌刀战斧营归安守敬督导,说到作战编制则仍然归第一折冲府,这是安西唐军统兵权与用兵权开始分离所迈出的一小步。

    奈尔沙希在唐军护送下到达俱兰城时,正好见到陌刀战斧营在城外训练,张迈已经派了阿布勒来迎接他的父亲,又未派遣监视之人,以显信任。

    父子相见,奈尔沙希摸着小儿子的头问这段时间在唐军军中可吃了苦头。

    阿布勒道:“也不算特别苦,只是总得跟着行军,儿子年轻,还熬得住。”又低声说:“唐军本来对我限制很严,但随着他们接连取胜,给我的自由便也越来越大了。”

    奈尔沙希微微点头,说:“有这变化,一是你在他们军中日久,信任渐渐建立,二是他们对自己的信心也越来越高了。”

    因望见陌刀战斧营在训练,忍不住失笑说:“博格拉汗随时会到,这里居然还在训练啊,这不是临阵磨刀么?是新兵吧。”

    阿布勒却也不知道这个新营的事情,两人走到附近,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忽然听奚胜下令,中间陌刀手猛地冲出,以极简单却又极利落的刀法向前劈斩,两翼战斧兵跟着踏上,抡起斧头斩劈,一百八十柄陌刀、一百二十把战斧同时挥动,卷起来的风啸之声令人听了便觉得皮肤一阵寒。

    一老一少连个商人只瞥了几眼,心中大生敬畏,虽然他们不太懂军事,也都想:“好厉害!”不敢再看,低头入城。

    几乎与此同时,东北一骑飞驰而来,沿途挥动一面红色小旗,负责督教的安守敬听到消息,心中一凛:“萨图克果然走沙漠,嘿!终于来了!”

第六十五章 俱兰城第一回合

    获悉杨易占据了灭尔基后。郭师庸马上派遣侦骑,在荒漠沿途安插线眼,一见回纥兵马,马上回报,若是小股人马,持蓝旗挥舞,若是奇兵突进,持黄旗挥舞,若是大军6续挺进,则挥动红旗。

    如今一看到红旗挥舞而来,城内城外唐军望见马上戒备起来,张迈又命温延引轻骑出城延敌。

    “博格拉汗来了?这么快?”奈尔沙希这一路来仍然是坐着轿子,自然走得甚慢。

    “没那么快。”安守敬道:“只是前方出了警戒,最快也得再过两天吧。”

    他判定了这一点后,便下令陌刀战斧营继续训练。

    城内,听说城外是来了红旗,龙骧营非但不怕,反而个个兴奋。

    “萨图克要来了呢。”张迈抹拭着横刀,轻笑着说:“杨易一定大大的失望啊。”

    说着收刀回鞘。

    这时张迈正在俱兰城莱伊斯府邸——也是他在俱兰城的住处,同时也是唐军的前线指挥部。郭汾也是赶来支援的那一千民部之一,她来到这里的责任。自然是料理好张迈的生活,这些顾着打仗的男人,都不会照料自己,若没有郭汾,这间屋子都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子,现在却是在准女主人的整理下显得整齐而温馨。

    但此刻,张迈却正准备出门。

    “今天晚上,我不回来了。”他说。

    郭汾怔了怔,她今晚可是准备了煮汤的汤料、给张迈擦身的新毛巾,听了张迈的话不免有些难过。

    “又要在营里睡觉?”

    “是啊。”张迈道:“你知道,营里光棍太多,要是大家都一样,那没什么,可要是有的有家眷,有的没家眷,那些没家眷的心里就会别扭。如今你来了,要是我留在这里,底下的人怕会有想法。”

    郭汾想了想,说:“咱们唐军,确实是男人太多、女人太少了,老是这样也不是个事,得想过办法。今天我走在大街上,就看见一些不认得我的新兵,瞧我时那眼神……叫人害怕。”

    张迈咿了一声,叫道:“谁敢!”

    郭汾笑道:“他们是不知道我是谁,你自己憋着试试,过不了多久也和他们一样。不过啊。你作为他们的头儿,这事也得想想办法的。嫂子那天跟我说得给一些没成亲的将士做媒,像小石头他们啊,可是军队里光棍汉实在太多了,咱们民部的单身女眷,就是全嫁了出去,也不够啊。”

    张迈本来已经走到了门口,却停了好久,说:“这事确实有点麻烦,粮食牛羊武器都可以去抢,女人……”

    出了门,田浩带着石拔、马小春、唐破虏、罗武陪伴在他左右,踩踏着满是沙尘的地面,张迈将整座俱兰城巡视了一遍,从军营,到粮仓,到城墙。巡视了一会,李膑从旁边跟了上来,他是坐在轮椅上,马小春一见赶紧去帮忙推。

    这一刻,俱兰城就是他的领地。也是他赖以与萨图克一决雌雄的堡垒,快则两日,迟则十天半月,萨图克大概就会赶到了吧,和昭山的奇诡重重不同,和灯上城的舍命相拼不同,这一次是以堂堂正正之城对堂堂正正之师,几乎可以说是张迈前此所未经历过的战争——和新碎叶城那次有点类似,但那时他还不是主将,再说,这一次的战争规模显然也非新碎叶城之战可比。城防工事是否牢固,将士士气是否饱满,粮食储备是否足够,都将会影响到此战的胜负。

    连续两天的巡视让张迈现,城内三个折冲府的士兵,这时已经开始显现出各自不同的风格了,郭师庸麾下的第四折冲府,士兵都显得很冷静,无论是日常训练还是轮值守卫都显得秩序井然,看不大出马上就要临敌了的样子,没有什么激动,也没有显露出恐惧,是一副把打仗当工作的模样。安守敬麾下的第五折冲府,将士也同样都比较冷静,但张迈和一些士兵交谈之后现,许多人还是期待着立功。

    唯第一折冲府,内部分别最大,许多人情绪起伏很大,有忧患。有欢喜,有期待,有暴躁,一会为即将打仗显得很兴奋,一会又焦躁起来,一些重组后尚未在新团队里上过战场的新兵甚至显露出担忧来。

    “看起来,真是有什么样的将领,就有什么样的士兵呢。”张迈自嘲了一句,“我说起治军来,还是不如老郭、安守敬啊。”

    “特使不宜妄自菲薄。”李膑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特使你能做到的事情,有许多却非郭、安两位都尉所能。把军队治得破平如镜,确实不易,但大海最大的力量,却应该是起伏百尺、汹涌澎湃的巨*,不是么?”

    来自东北的硝烟终于近了。

    这一日,一支回纥骑兵出现在了正北瞭望塔士兵的视野当中。俱兰城东南依山,西北临水,正北面没有城门,只有几座高耸的瞭望塔。那支回纥骑兵约有五百人,一路试探着接近。

    “不能示弱!”郭洛道:“必须出城延敌!好叫他们知道我们不是好惹的。”

    战场上,攻防双方的士气常互为消长,如果现敌人士气正旺。己方士兵也有可能因此而产生狐疑。

    陌刀营马上请求出战,张迈却不肯,在第一个回合就投入重步兵显然不是个好的选择,再说,重步兵的行动力也不如骑兵,万一出城后战事不顺利,要退回来也麻烦。郭洛和温延海也请战,张迈道:“奚胜守城门,其它三营随我出战。”三营又各请为前锋,张迈道:“以龙骧本营为前锋。”

    郭师庸、安守敬听说张迈要出战,都赶到北面瞭望塔来观看。

    如今已经入秋了。风沙更干燥得厉害,白天也已不感到十分炎热,入夜之后凉意又甚明显,靠着雪山融化的内6河流,有一些已经开始有断流的迹象。

    唐军九百人便从东门出,一路直逼过去,那五百回纥骑兵也不后退,唐军开出城外里许之后,才望见那五百人后面又有大概一千人的部队在观望。那五百轻骑望见唐军出城延敌,心中已然小心,又见有数百人穿着博格拉汗近卫军的铠甲,无不诧异。

    “这伙强盗,他们居然穿着博格拉汗近卫军的铠甲!”

    但很多人马上就想到,怛罗斯既然落在了这伙强盗手里,那么这些铠甲被多方夺取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再看看中间那员将领带着一个白银龙鳞面具,想起了从败兵逃民口中听到的传说,心中更是加倍谨慎起来。

    张迈道:“我以三百人冲一冲,阿洛,你们在背后为呼援。”

    张迈说着,将赤缎血矛一举,引龙骧铁甲营冲了过去。

    如果他是九百人一起冲上,那五百回纥骑兵兴许就要后撤,这时只有三百人冲来,那五百回纥骑兵不退反进,郭洛和温延海这边分两翼在后面不动,回纥军后方的一千多人也同样不动,双方似乎达成了一种默契,要看看这唐军三百对回纥五百的这场较量!

    双方似乎都有意要亲眼看看,对方在正面战场上的战斗力究竟如何。

    “杀啊!”

    这是正面冲击,不是奇袭,而是以有备战有备!

    而且对方的兵力,在人数上也比唐军多出了将近一倍!

    可是,这又有什么好害怕的?灯上城那样的仗都打过了,还怕这区区五百轻骑?

    毫不畏惧地冲了进去,战况却没有显现出灯上城张迈出垣墙时的那种惨烈,为何?因唐军一接锋就展现出了压倒性的力量。

    对面来的这支回纥轻骑并非遭遇战的好手,盔甲装备不如龙骧本营。至于组织的严密程度,唐军也已不在对方之下,尤其龙骧本营还有一个最大的长处,那就是龙骧本营乃是一群玩命的家伙!

    有张迈在的地方,石拔等都马上就变成玩命的汉子!尤其在经历过灯上城洗礼之后,这些人都拥有了在鬼门关上爬滚来去的经验。

    唐军的长处,明显胜过对方,唐军的短处又不至于成拖累,一比之下,龙骧本营登时大占上风,哪怕是有数量上的优势,也没法抵消这种差距。

    石拔一马当先,呼啸着冲入了敌阵,一下子就插了进去,全营分作三队,从左中右三个角度同时穿插,这支轻骑兵的将领也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厉害,正暗叫一声不好,已经被龙骧本营切成了三块。

    “杀!”

    战场上短促的喊杀声,都已经是唐言!

    在这一阵里,石拔已经没有机会展现他那抛索擒敌的绝技,所有人都近在咫尺,甚至擦肩而过,甚至都等着他去砍!打到后来他甚至又风魔了起来,靠着力气远胜常人,竟然抓住了一支捅向自己的长毛,硬是一扯,对方不肯放手,结果反而被石拔整个人从马鞍上提了起来。

    “救命!救命!”那个可怜的回纥骑兵后悔不跌,然而没等他叫第三句,石拔猛地放手,这个回纥士兵整个人也重重摔了出去,先摔了个半死,跟着便被马蹄踏成了肉泥!

    从昭山开始就已经加入唐军的唐破虏,手里挥舞着一柄又重又厚的砍刀,一刀就是一个,他粗壮的皮肉让他当初抵挡炮烙而屹立不倒,这时有了铠甲护住要害更让他有信心:就算被敌人刺中胸膛,在铠甲消解掉兵器的第一重冲击力后,他的肌肉仍然能将兵器钳住——是否真的如此不得而知,但唐破虏就是这么想的,这让他冲击起来根本就不想中箭中刀怎么办,一个人一旦忘命,所造成的破坏力便不可估计。

    而偏偏,他越是不要命,就越没受伤。

    张迈不知道这一战他杀了多少人,只知道他每杀一个人,就将级阁下伸手放在马臀上的一个兜里,当马臀左右两个兜积攒了六个人头之后,回纥士兵望见他已感手足软,这种残忍与暴戾,哪怕是在战场之上也足以叫人胆裂!

    才加入唐军不到一个月的罗武,或许还不太习惯唐军的组织,但这不影响他的勇猛。这半个多月来,张迈对他是真不错,可他除了那一口结结巴巴的唐言之外,没有任何可以回报张迈的,或许,现在就是回报的时刻了——他需要表忠心!张迈调他进近卫队,为他赢得了不知多少艳羡的眼光,但他也隐约听说,张特使之所以调他进近卫队是要给每个军官教一个新人说唐言做表率,如果他学好了唐言而无建树,只怕很快就会被调离这个大有前途的近卫队,所以,要留在近卫队,就必须建立功劳,而他的兵器,却只是一根大铁棒!

    八尺长的铁棒,握处如手腕粗,棒头大如人头,全以生铁铸成,锤不像锤,棒不像棒,分明是一根制造得很失败的兵器,或者根本就不是兵器,只是工匠不小心将一炉废铁丢在炉里,结果弄出这么一件怪胎,可就是这件怪胎,重量却重得可怕,常人只怕连拿都成问题,这时罗武却挥舞着:见到兵器就砸,被砸中了兵器非磕飞了不可;见到人头就砸,砸到了自然脑浆迸裂;砸不到人头,那就砸马头——别说这支轻骑兵的马匹没有装铁甲,就算装了也经不起这么一下。

    罗武不割头颅,但是死在他棒下的人与马,却绝对不在唐破虏之下。

    张迈带领的就是这么一群凶狠猛恶的手下,这样一批人穿上铠甲、跨上战马,以大唐的军事制度组织起来之后,便在严密的阵势当中展现他们野蛮甚至残忍的战法!

    唐寇,没错,这就是唐寇!一支有纪律的野蛮人!

    接战不到一顿饭时间,交锋已经变成了屠戮,这场不影响整个大战局、却影响双方主将判断的战斗,在一炷香之后便已分出了胜负。

    “好!”郭师庸击墙赞叹,喜上眉梢:“打得好!”

    被邀请到城头观战的奈尔沙希父子,望着,这一仗张迈打的是回纥,却同时将这老少两个商人给打服了!

    “厉害啊!”奈尔沙希心里惊叹,而阿布勒则干脆叫了出来:“厉害,厉害!”

    三百对五百,却有压倒性的优势,并取得压倒性的胜利!

    本来,这个老商人对自己的那个想法还有些犹豫,但是看了唐军这一仗的表现之后,他却下定了决心!

第六十六章 明教教徒

    张迈出城延敌,打了个胜仗。击溃了萨图克的五百余名前哨,后面千余人望见,不敢来救,6续撤退。张迈怕对方有伏兵,也不穷追,引兵回城,诸将都来祝贺,虽然郭师庸想说“萨图克精锐未出,不可轻敌”云云,但见全城上下士气振奋,就忍住了没煞风景。

    张迈见奈尔沙希父子也在人群之中,不问别人,却问奈尔沙希:“老商主,我这一仗打得如何?”

    奈尔沙希慌忙道:“特使神威无敌,我奈尔沙希一家得唐军荫蔽,真是三生大幸。”

    张迈哈哈大笑,回营去了。

    奈尔沙希和阿布勒回头商量,阿布勒说:“看来唐军是彻底与萨图克干上了,再扭不回头了。这些天唐军从张特使到杨都尉等,人前人后都对我们十分礼遇,这事将来一定会传出去。以萨图克的性格,一定不会放过我们,咱们没得选了,只好向唐军一边倒了。”

    他父亲沉思了片刻,说:“如果唐军真能击败萨图克,这对我们摩尼教徒来说,或许也是一个机会。”

    摩尼教即郑渭口中的“明教”,因创始人叫摩尼,所以其教徒便自称摩尼教徒,又因崇尚光明,崇拜太阳,因此汉人口中又称之为明教或光明教,至于汉文文献正式有“明教”这个称呼则比市井俗称的出现要更晚一些。

    明教起于巴比伦,盛行于波斯,因与祆教产生矛盾又敌不过对方,被迫出亡,来到河中地区才又落地生根,不料自天方教兴起以来,不断地蚕食西域各大宗教的生存空间,相对于佛教、祆教,明教因缺乏政权强有力的保护而尤其显得岌岌可危,就连奈尔沙希这样的虔诚教徒,为现实压力所迫,也常伪装成天方教教徒,不过宗教与民族这种东西,第一代若为了生存与利益而伪装,到了第二代、第三代就可能久假不归了。

    这些年明教的激进者屡有起事的冲动。也暗中积聚了一定的力量,只是缺少一个强大的外援,而单靠内部的力量其长老又觉得不足以撼动整个西域的政局,因此迟迟不敢行动。

    这时眼见唐军起事反抗萨图克,虽然唐军并非西域最强大的军事力量,但争取不到强者,弱弱联合有时候也不失为一种选择,因此奈尔沙希便有些心动了。

    阿布勒道:“今天晚上我们就去求见张特使,探探他的口风。”

    这一次,奈尔沙希没有阻止了。

    当晚张迈正与郑渭李膑商议将来战争去向的问题,马小春来报说奈尔沙希、阿布勒父子求见。

    张迈道:“他们此来,是何用意?”

    李膑笑道:“他们是明教教徒的事情,我倒是前两天听郑伯渠说起才知道,但对明教在疏勒一带蠢蠢欲动,却是早有关注,这些年随着西域天方化越来越严重,摩尼教徒在河中几乎已无立足之地,逐步东退到了疏勒,眼看萨图克又有意要在疏勒强制推行天方一神信仰,这些人心中之焦虑可想而知,这两年他们暗中已有动作。只是反迹未露,萨图克又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对付,这才将将他们的事情且放下,只是羁縻着他们。如今白天我们才打了个胜仗,晚上奈尔沙希父子就来,显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此来一是探口风,若是口风对路,便会有交易与我们做。”

    张迈又道:“这帮人的力量或许不强,但也是一个可以团结的对象,与他们做个买卖倒也可以,只是不知道他们心中的价钱底线是什么,这个度可不好把握。”

    郑渭笑道:“明教如今纵然不是山穷水尽,却也是穷途衰微了。所谓人穷志短,他们不敢和天方教那样要求一统诸国、灭绝诸教尽归光明的,若我们能答应他们待诸教平等,他们应该就很满足了。”

    其实摩尼教的信徒也不少,尤其在下层百姓中有不小的号召力,又因这个宗教在世界各地都长期处于非主流的地位,备受压迫欺辱,因此在一定程度上便养成了其教徒行动秘密、倔强能斗的性格,但李膑与郑渭却都认为在西域这片宗教势力强大的土地上,如果摩尼教不能与政权紧密结合起来,那等待着它的命运将会是一个悲剧。

    这时张迈心里已经有了个底,便命马小春:“有请。”

    奈尔沙希在阿布勒的搀扶下进门,一进来,奈尔沙希就说:“愿张特使常得快乐无烦恼,愿唐军永处清净光明中。”

    这两句话说出来,貌似祝词。其实内中暗藏明教奥义,已在自报家门,张迈微微一笑,郑渭代为答道:“我军誓将扫除诸恶,使西域重得光明清净。”

    这两句话虽说不上是承诺,却也是一种暗示,奈尔沙希大喜,坐下后再次向张迈道贺白天的胜利,他不会说汉语,得由儿子阿布勒居中翻译,闲谈数语后渐入正题,问道:“我父子自与唐军接触以来,常见唐军多行仁义之事,西域各国王公将相均不能及,却不知张特使尊奉的是哪一派圣贤的教诲。”

    他这是问张迈信的是什么教,在他看来,人是非有宗教归属不可的,可偏偏张迈一时却答不上来,犹豫了一下,才道:“我东土之士,自然是尊奉先儒圣人的教诲。”

    奈尔沙希对儒家的学说倒也有所了解,心想虽然要你信仰明尊的可能性不大,但只要你不是信天方教就好。心放下了一大半。

    为何他心放下了一大半?因明教是一种杂糅型、开放性宗教。主张善恶二元论,对佛教、祆教甚至中国的道教都能接受、融合,纵然佛教对他们不待见,但也还有调和的可能,唯与一神教的基督宗教、天方教乃是水火不容的死敌。至于儒家,那可是一种有着宗教功能却又不是宗教的学说,其包容性比起任何宗教来都更大。

    阿布勒问:“却不知儒家的圣贤,如何看待其他教派的教义。”

    张迈道:“只要是能导人向善,崇尚正义,那就是好教、善教,若是导人向恶。危害天下,那就是恶教、邪-教了。”

    阿布勒又问:“我们父子二人乃是摩尼教徒,或者张特使已有耳闻,那也不必讳言了,却不知张特使又是如何看待我们摩尼教徒的?”

    张迈对明教的概念,更多的是来源于金庸的小说,然而他也不知道查大侠对明教的描绘是否可信,一时不好接口,笑着反问道:“贵教是教人行善,还是教人行恶?”

    “自然是教人行善。”奈尔沙希父子俩异口同声说。

    张迈笑道:“若是教人行善,那自然就是好教了。”

    阿布勒问:“若张特使将来有机会执掌这西域的权柄,却不知会如何对待我摩尼教徒?”

    张迈转头对郑渭道:“伯渠,咱们大唐朝廷,是怎么对待摩尼教徒来着的,你来说说。”顺口将球传给了郑渭。

    郑渭微微一笑,说:“我大唐素来主张诸教平等。在我中土,儒家主政,佛、道两家为化外的正宗主流,但摩尼、景教乃至天方教,只要不触犯国法,我大唐天子也无不尽量优容。自长安至扬州,名都大邑多有为贵教建立的‘大云光明寺’,这是贵教大事,想必你们比我更加清楚。”

    奈尔沙希和阿布勒连连点头,道:“大唐天子,对我摩尼教徒确实恩深情厚,虽然天子崇佛,又以道教为国教,却仍然容得我摩尼教徒自由传播,这真是了不起的天可汗胸襟啊。反而是这西域之地,方圆万里之地,又是我摩尼教的根源所在,光明寺却已寥寥可数了。”说着甚是凄然,奈尔沙希又问:“当年大唐天子的恩情,我教上下无不铭记在心,只不知如今对我摩尼教徒的态度可有转变?”

    张迈道:“圣贤的教诲,天子的谕令。我等都不敢擅改的。我们这番起事,就是希望重定西域的秩序,驱除种种野蛮作风,重现我大唐包容一切、诸教平等的盛世。”

    奈尔沙希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指着窗外的月光,说:“愿此明月为证,张特使,你可要牢记你今日的承诺啊。”

    “这可不止是我个人的承诺啊。”张迈道:“这是我华夏文明千年以降的行事作风。”

    他这么说,奈尔沙希和阿布勒反而更加信服,奈尔沙希道:“张特使,若你能够立下决心,如大唐天子在中土对待我教一般,在西域也推行这样的德政,那便是西域数十万摩尼教徒的再生父母,我教数十万信众都将拥护你。不过,老朽冒昧说一句,这怛罗斯、俱兰城,恐非能够久留扎根之地,张特使,你可有想过向东南展?比如疏勒?”

    张迈道:“疏勒是我大唐故土,安西四镇之一,只是东面的道路被堵住了,过不去。再说疏勒是一座坚城,眼下又是萨图克的地盘,要得疏勒,怕是甚难吧。”

    奈尔沙希道:“疏勒自古为华夏西陲重镇,信佛者十之四五,祆教教徒占十之一二,我明教教徒占十之二三,天方教徒所占不过十之一二,但这几年萨图克倒行逆施,扶持天方教,压迫我们其他诸教,人心生怨,只是刀握在他们手中,我们实是敢怒不敢言!若唐军能举义旗,开至疏勒,倡诸教平等之义,诸教教徒必然夹道相迎。”

    李膑哈哈一笑,道:“人情最惰于改变,又怕冒险,老商主这句话可说得太过了。若说我们占领了疏勒,颁布政令倡导诸教平等,各教会拥护我们,这我是相信的。但要说我们军还在城外,各教一听说我们举起义旗就会主动开城投奔,这话却叫人难以相信。”

    这时张迈、郑渭、李膑三人,虽然内心的目标一致,却各扮一个角色,张迈中立,郑渭示之以亲和,李膑却毫不客气地质疑了起来。

    阿布勒道:“疏勒本城,我们不敢说,但我们要是献出下疏勒呢?”

    李膑心中一凛,道:“献出下疏勒?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第六十七章 东南捷径

    疏勒既是一个城市。也是一个地区,大疏勒地区包括疏勒本城在内的十几座城镇,亚洲屋脊——葱岭从南向西盘绕,在其西北形成一个葛罗岭山口——此为方圆千里之内,西域进入大中华地区唯一的通道,除此之外就都是飞鸟难越的高山。疏勒的东边,则是世界第二大沙漠——死亡之海(塔克拉玛干大沙漠),虽然如此,由于四周都是七八千米以上的冰川,所以区内河流众多,形成了不少的绿洲,农业也颇为达,盛唐时光是朝廷特派的军屯就有三万五千亩,因此尽管这个地区是以商业繁荣而著称,脱离农业生产的城镇人口所占比例甚大,但粮食却仍然能够保持自给自足。

    对这个地区的记载,其城市名称越往前中国味越浓,越往后则越天方化,宋朝以后的地名看起来都像是在外国了。下疏勒位于疏勒西北,是这个地区除了疏勒之外最重要的城镇,人口约有两三万。光看人口似乎不比俱兰城大多少。

    但李膑久在萨图克麾下,自然知道下疏勒的重要性,若能顺利接掌此城,进可以威胁疏勒控制全区,万一所谋不成,也可以进入死亡之海投奔于阗。

    “若到了那里,那可真是进退皆有余裕了。”

    如果这时候可以和老天爷做买卖,李膑一定会怂恿张迈拿整个怛罗斯地区去换一个小小的下疏勒的。

    而现在,阿布勒竟然说明教可以“献出下疏勒”——这对李膑来说可是一个大的惊喜,一开始他还有些不信,因为下疏勒的军政大权并不握在明教手中,但很快他就想起,阿布勒的话很可能并非夸口,因下疏勒贫民众多,城内七八成的民众都信明教,虽然城主以及驻军将领都是回纥人,但底层士兵也多是明教信徒,如果明教有心起事,则势必已在下疏勒进行多方面的——包括对守城军队的渗透掌控。

    “看来这些明教教徒的活动实在已远出萨图克的意料了。”李膑心想。

    其实若只是明教教徒起事反抗回纥,下疏勒也不过是一个边鄙小城而已,以明教教众所拥有的各种软硬实力而言,就算一时间被夺取也影响不了博格拉汗的大局,萨图克只要回师一压,登时可以将这起叛乱碾成碎末,但要是再加上唐军这个因素,事情可就不一样了。

    张迈对那个地区形势的微妙把握自然不能如李膑这般清楚,这时见李膑微微点头。眼中闪过兴奋的光彩,便知道这次的生意可能大有赚头,说道:“你说要献出下疏勒,这话可能代表整个明教?你们教主能同意吗?”

    “教主?”听了阿布勒的翻译后,奈尔沙希有些奇怪:“我们摩尼教,没有教主啊。”

    张迈暗中滴下了两滴冷汗,心想查老先生的武侠书,果然不太可靠,却听奈尔沙希道:“老朽不才,却也是我教在疏勒的五大长老之一,虽然不能说有权决定所有大事,但我清楚教众的心理,若唐军能开到葛罗岭山口,老朽可以用项上人头保证,我明教教众一定会夺城响应的!”

    奈尔沙希说完了这番豪言之后便离开了,离开之前请张迈尽快决定,“若有心要取下疏勒,我们得先尽早和那边取得联系。”

    他和阿布勒父子俩离开以后,张迈把郭洛也叫了过来商量,郑渭、李膑依照种种形势判断,都觉得奈尔沙希的话颇值信任。郭洛听了也是兴奋异常,郑渭又道:“疏勒那边,可能会响应我们的,可不止有明教啊,还有另外一支力量,也许更值得信任。”

    张迈与郭洛齐声道:“佛民?”

    “不错!”

    ——————————————

    尽管俱兰城即将面临一场大战,但怛罗斯地区的整体局面却控制得相对良好。

    怛罗斯并非回纥人的老巢,这里是种族杂处之地,突厥、大唐、突骑施、葛逻禄、萨曼、回纥,几大势力在数百年间在这个地区进进出出,居民对大唐的记忆固然已经淡薄,但对回纥也不见得有多忠诚,毕竟萨图克进入这个地区才几年的时间,且民生建设又没怎么搞,那些对唐军很不信任的人大多已经逃了,剩下的见唐军来了,也就当这个地区换了个新主人,正如当初萨曼代替奥古尔恰克、后来萨图克又代替萨曼一般,依旧过自己的日子。俱兰城的商户之所以会逃亡得这么厉害,与当初唐军“借钱”借得太凶也是有关系的。

    因此杨定国和刘岸从怛罗斯运粮过来,一路平安,进城以后告诉张迈西线平安无事,请俱兰城方面放心作战。而他听说明教教徒愿意献出下疏勒以后也忍不住兴奋。

    “如果能去疏勒,那自然是好,可是东面的道路被堵住了。却该怎么去?”

    不但大军没法过去,就是要送个消息出去也难。从灭尔基要往疏勒,还得继续向东,然后折而往南——那前面可随时都会遇到回纥的兵马,要过集勒。要过那轮,要经过七八个像灭尔基这样的地方。这是一个没有电子通信的时代,要越过敌人的领地去传个消息那也是一件极其艰难的事。

    “要不,我们派人化装成逃民吧。”刘岸说,但随即觉得这个办法简直就是一场赌博,要想成功变数太大,中途随时都会被回纥人拦截住,就算能够顺利到达疏勒,取得了联系,再要回来又得冒个大险。

    “从这里往疏勒,还有另外一条路的。”就在众人为难的时候,李膑说,他转向郑渭:“而且这条路,郑家的人应该走得很熟,对么?”

    ——————————————

    “报——”俱兰山脉北麓,萨图克军驻地。

    “前军歇迈德迪赫坎逼近俱兰城,唐寇约千人出城延敌,歇迈德迪赫坎下令进击,我军五百,敌军三百,歇迈德迪赫坎败绩,现在帐前请罪。”

    “五百对三百么?”萨图克阴沉沉的神色,让帐内所有将领都暗抽冷气。他们都想到歇迈德之所以挑战对方,有测试一下对方战斗力的意图——若是望见城池却不战而回,回来后怕也得受到萨图克的责问,然而在兵力占优的情况下战败,那却更是不可原谅的事情!

    “歇迈德死伤多少,唐寇死伤多少?”

    “唐寇未见大损,我军……只剩下一百二十四人回来……”

    萨图克眼睛忽然睁得圆了:“兵力居优竟然还惨败——把歇迈德给我拖下去,斩!”

    帐内鸦雀无声,竟无一人敢求情,已有亲兵出去执刑,不久便听见外歇迈德的惊呼与求饶。但声音却越来越远。

    部将霍兰结结巴巴叫道:“博格拉……汗!请,许我,出阵!前锋!”

    他话说的不清楚,但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萨图克却道:“好!霍兰,这次就让诸将再看看你的英勇,你的遏丹之耻,也该雪了!全军立即出,限两日之内,抵达俱兰城下,五日之后,我就要重新踏上俱兰城城头!”

    也就是说,真正的作战时间他只给了三天!

    “两日?”另外一名老部将苏赖叫道:“博格拉汗,走得这么急,只怕辎重会跟不上。”

    “跟不上就别跟,这一战是破釜沉舟!只有前进,没有后退!”

    苏赖见萨图克如此气势,不敢再劝,待诸将都听命出帐后,才来到萨图克身边,道:“博格拉汗,是否考虑出动圣战者袭敌之后?”

    萨图克沉吟半晌,道:“道路隔绝,怎么调?”萨图克如今要和库巴圣战者取得联系,必须先派人前往南,走到疏勒附近,然后折而向西,经过讹迹罕,然后才能抵达库巴。

    这条路迂回遥远,那也不用说了,中间更隔了一个由祆教激进派控制的讹迹罕,这些年祆教和天方教对抗得厉害,萨图克半明半暗地养着天方教中的激进派,祆教激进派便视之为眼中钉,因而讹迹罕虽然地处怛罗斯、库巴、疏勒这三个都由萨图克控制的地区中间,城主麦克利却偏偏向阿尔斯兰效忠,拦住了天方教激进派东进的步伐,也让萨图克恶心得要命。阿尔斯兰自然也清楚有这么一颗钉子安插在这里对自己的好处,因此动用了相当多的政治资源,牵制得萨图克对这个城池无可奈何。

    苏赖道:“从这里往库巴,军队自然过不去,但使者潜行的话,还是有可能的。我知道有一条俱兰城一带的走私商人所用的秘密小路,可从葛罗岭山口偷过讹迹罕,直达俱兰城或库巴。”

    萨图克道:“库巴那边光凭口传调不来兵马,需得有我的亲笔书信,瓦尔丹才会相信,但这东西万一落到麦克利手中,却是极大的麻烦。”

    苏赖道:“博格拉汗,唐寇之患,展到现在这个局面已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咱们眼下接连丧师丧地,损兵折将——那也就罢了,士兵死了可以再招,怛罗斯丢了还可以攻回来,但博格拉汗你的威望要是一失,诸部对我们的信任与期待都将动摇,那咱们过去十几年的苦心经营,就有可能毁于一旦了啊!因此唐寇非灭不可——不灭不足以弥补我们过去几个月所丧失的威信,此战之胜负,实关我部生死存亡!须得狮子搏兔用全力了!就算有让阿尔斯兰抓住把柄的风险,也得冒一冒!真到关键时刻,甚至得考虑再从疏勒那边调兵过来!”

    “就先拟信,让瓦尔丹出兵吧。至于疏勒那边……且再缓缓。若这次能一鼓作气攻下俱兰城,就不用做这么冒险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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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俱兰城往疏勒,确实有条小路可以偷过讹迹罕的,”郑渭道:“这条小路的一头在讹迹罕城东北四十里,另一头在讹迹罕东五十里,中间山林阻隔,这条小路,人少了走不得——怕中途遇着强盗,人多也走不得,若是上千人的军队,再怎么掩藏踪迹,走到讹迹罕之外数十里想要不被现,那绝无可能!但有时候若是要运一些小件要紧的货物,走这条路确实可以的。”

    张迈总结了一下他的情报,道:“若是这样,那我们就派出一队精锐,护送我们的使者还有阿布勒前往疏勒。”

    郑渭道:“使者却派谁前去的好?”

    刘岸道:“我去吧。”

    张迈点了点头,正要答应,杨定国忽道:“郑世侄,你说大昭寺的主持,是鲁家的后人?”

    郑渭没想到他忽然提起这个话题,虽一时不知他为什么提起这个,仍然点头称是。

    杨定国道:“那这鲁家后人,对我们其他三家可还有些香火之情?”

    郑渭长叹道:“有,不但有,而且很深。不知为何,与怛罗斯这边的唐民过得越久对大唐就越淡漠不同,疏勒那边的唐民,越过得久,对大唐的想念就越深,尤其是鲁家,虽然山河阻隔,却还总是设法辗转送来书信,只是我祖父、父亲还在俱兰城时,这边属萨曼,那边属回纥,通信极其不易,大昭寺的主持传来消息,要么是借商人辗转传书,要么是派来行脚僧侣传口信——我小时候曾几次在家里见过和尚,然而那时候我年纪还小,这些事情祖父、父亲也就没和我说很多。只是偶尔从他们口里的闲谈中提起,说鲁家好像对当年之事也后悔了,在我们决定迁居的前两年,鲁家的主持法如大师还曾派弟子前来,邀我们搬往疏勒。”

    张迈自然知道郑家最后没去疏勒,便问:“那你们为何不去?就算单从利益上考虑,身处数万同胞之中,两家相互扶持,对做生意应该也是有利的吧?”

    “当时的形势,可不是这样的。”郑渭摇了摇头,说道:“那时候怛罗斯地区还在萨曼手中,萨曼虽然也是胡人,但相比于回纥,文治教化还是好得多了,去萨曼而入回纥,那是去文昌而入暗昧了。再说,疏勒那地方也不好做生意,比不上撒马尔罕——嗯,也就是康居。”

    张迈想起之前郑渭、李膑等的介绍,问道:“疏勒的商业,不是足以与撒马尔罕媲美。”

    李膑在旁解释道:“特使,康居与疏勒,本来是不相上下,但疏勒之繁荣,十有**靠的是丝绸之路的支撑,丝路断绝以后,位于河中地区中心地带的康居仍然可以维持一定的繁华,只是繁荣程度有所削弱而已,但疏勒受到的打击可就大了——除非丝路重新开启,否则疏勒是没法和康居相比的。”

    “对,就是这样。”郑渭继续道:“后来萨图克占据了这一带,我和父兄的联系断了,但和疏勒那边却变得容易了,只是那时候我一心只想着怎么保住家业,也就没顾及到这事,但去年大昭寺那边似乎从哪里听到了我这边的情况,还是主动派人给我带来了口信,邀我前往相见,我因被萨图克暗中派人盯着,行动其实很不方便,所以就只是派了豪叔借着做生意的由头代我前往,事后我听豪叔叔说起,法如大师款待得相当周到,显然他们对我们的香火之情还是很深的。”

    他这么长的一番话,也只是为了回答杨定国刚才的那个问题,众人一提到大唐后裔的话题,不知不觉间便说了开去,说话人听话人心里都感受到了一丝温情,一点也不嫌郑渭将话题扯远了。

    这时杨定国将言归正传,道:“要是疏勒唐民还心系大唐、鲁家对咱们三家还有香火之情,那么这次的使者人选,就得重新斟酌了。”转身对张迈道:“特使,我建议让郑豪老兄弟带路,以阿洛为正使,带上杨涿、郑汉两个少年,一起去疏勒走一遭。”

第六十八章 城外野战

    杨定国建议,由郭洛拿上张迈的亲笔书信。带上杨涿、郑汉两个少年前往疏勒,张迈、郑渭、李膑等一转念,已经明白了杨定国的用心。

    当年安西四镇军民的后裔,由于理念不合以及现实压力等种种原因逐步分裂,由此而导致大唐在西域的残存势力原本就窘迫的处境越的雪上加霜、每况愈下,在怛罗斯郑家与郭杨两家分裂的原因张迈已经弄明白,鲁家当初为何与其他三家分裂张迈尚不了解,但从大昭寺主持的种种表现来看,显然也对当年之事有痛彻的悔悟。

    唐军自起事以来,其核心力量的壮大便在于将分散了的大唐遗民重新团结在了一块,再推而广之吸收亲唐的部族,再其外围,才是没什么关系干连的各部族,而回纥本族、天方教激进派,则是安西唐军在民族与宗教两个方面的斗争对象。虽然唐军长远的政治理念是“大同”,即强调诸族平等、诸教平等,但现实的政治结构却是“亲亲”,即在实践层面承认差别与亲疏,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出身回纥贵族的霍纳德虽然在来归初期所立功劳犹在薛苏丁之上,但他要得到唐军的重用与信任。却相对来说要困难得多。

    在这个一圈圈扩大的军政结构的圆圈里,张迈是一个圆心,而第一个同心圆则是郭、杨、郑、李等人——这又与曾经的安西四大军镇龟兹、焉耆、于阗、碎叶暗合。

    正是“大同”政治理想与“亲亲”政治结构的结合,让唐军在不断的扩张中显现出强大的整合力与向心力,没有这个基础,所有的军事胜利将都只是水中月镜中花

    而现在,安西四镇最后一姓鲁家也浮出水面了,杨定国要派出郭、杨、郑三个小辈前往拜谒大昭寺主持的建议,除了郭洛的身份与能力足以全权代表张迈与鲁家以及明教高层谈判之外,杨、郑两个少年则更多的是一种象征,一种“四大世家重新结合”的暗喻,只要鲁家的后人心里还惦念着大唐,还惦念着昔日的繁盛,还惦念着四家的情谊,这种暗喻将有可能产生强大的心理助力,让郭洛的交涉事半功倍。

    “好,就这么办!”张迈说道。

    尽管郭洛对他来说犹如臂膀,但此去疏勒,必须一切从权,在交通不便而时间又很紧迫的情况下,郭洛到了疏勒之后几乎不可能先派人回来请示了再决定动向,在这种情况下,必须得有一个可以作为张迈分身的人前往——而无论从能力上来说还是从身份上来说,郭洛显然是最佳人选。

    拍板之后,郭洛即选了一队精锐,由郑豪做向导,戴上杨涿、郑汉。出前往东南,张迈送到南门,与郭洛道:“此去疏勒,一切便宜行事,在那边,你就是我,你的话就是我的话,你拿定的主意,就是我的主意,就是唐军全体的主意。我们的目标是保存精华实力并得到一个稳定的根据地,只要能够实现这两个目标,现有的地盘、手中的财富,都不必吝惜,甚至就是咱们内部领导权要调整也可以——总之一句话,大局为重!”

    郭洛没有多言,只道了一句:“明白。”便告辞了。

    他走了之后的第二天,东北方向沙尘蔽天——萨图克的前锋霍兰到了。

    唐仁孝温延海又来请战,张迈大笑:“好,就让咱们再和回纥打上一仗!”

    郭师庸北望,这时视野开阔,见回纥军作前后三重。犹如三层波浪,层层推进,第一层约五百人,第二层约一千余人,第三层约三千余人,每一层之间都有数里的距离,兵强马壮,非上次的回纥前哨可比,急派人来劝张迈不要贸然出战。

    他派来的人迟了一步,张迈已经率领三营九百人出城,要阻击回纥军的第一波攻势,以九百破五百,张迈自觉胜算颇高。

    郭洛走后,张迈自将本营,却调唐仁孝接掌了郭洛所将的第一折冲府第二营,这次唐仁孝、温延海请命先行,张迈笑道:“好,总不能老让本营立功啊。”

    唐、温所部听到张迈的话无不高呼:“对!怎么能只让本营立功!”分左右两支,便朝回纥军冲去。

    张迈以铁铠本营在后为继,可是这次与敌军遭遇,感觉却与上次截然不同,如果说上次唐军这把刀斩中了一个西瓜,稍一用力一下子就插了进去,那这回就像碰到了一块硬石头!回纥骑兵力较久,冲击度早已提了上来,金石撞击之下,石屑纷飞,刀子却被反冲力撞得弯了,唐仁孝温延海两营合起来。人数实较对方稍多,硬撼之下却落了下风。

    原来迎面奔来这五百人乃是一路跟随霍兰的百战精兵,人数虽然不多,杀伤力却极强,这当中有一部分人曾在遏丹大不利的情况下仍能护着主将杀出一条血路,这时两军野战相逢,强对强、硬碰硬,唐仁孝温延海非但冲不入对方队列之中,反而被霍兰反向插入!

    “雪耻,雪耻——”结巴将军怒吼着,在唐军之中左右冲突,无人能当,唐军两营中的老兵还支撑得住,却有几十名新兵乱了阵脚——真正的劲旅善胜亦善败,所谓善败,就是遇到不利的情况也能处变不惊,唐军的新兵素质都很不错,但毕竟整合时间还是稍嫌短了些,因此能胜不能败,上一次唐军大占上风,因此新附之众也人人奋勇,这次遇到了强敌,便易受挫。这破绽一出现,局势更见危险。

    张迈大惊,急催本营继进,但战场之上,除了打士气、打技巧、打力量之外,也打组织,唐、温所率两营阵势微乱,霍兰胜势已成,数百人气势如虹,数百骑来回冲击,唐军之中新兵先溃。龙骧本营加入战场之后也未能迅消解这种劣势。

    跟着第二层骑兵千余人逐渐掩来,这一层骑兵却并不急着投入战场,却是散布了开去,渐渐形成一个弧形,看样子分明是要围拢了,意图将唐军的出城军队全歼。第一折冲府被霍兰纠缠住,根本就缓不出手来对付这第二波的攻势。

    若是让他们在城内唐军的眼皮底下完成此事,那么这场守城仗可能都不用打了,城内士兵的士气非崩溃不可!

    奚胜望见大骇,只是身负守卫东门的重任,无法出援。

    郭师庸对杨定国道:“事急,我得倾府而出,西门留给老兄你了。”

    当此之时也没功夫多说,杨定国已下令调民壮乃至妇女上城头增防,郭师庸尽起本折冲府一千二百人,不走东门,却直接从西门出去,迂回绕往回纥第二重骑兵附近,才猛地起攻击,冲击回纥人的右翼。

    回纥的第二层骑兵刚才的目标假想敌是唐军第一折冲府,企图收取全胜,待得现另有一支骑兵直冲过来,要改变阵势已经来不及了,这第二层骑兵战线拉得太开,局部兵力显得太过薄弱,被郭师庸一冲之下,右翼大乱。

    郭师庸用兵老辣之至,他寻思这时就算投入去增援张迈,在一段时间内也只是让第四折冲府陷入混战而已,因此一击见效,便追亡逐北,把回纥第二层骑兵中的右半段冲得七零八落。跟着又赶着败兵,冲击回纥的第三层。

    霍兰用兵身先士卒,萨图克这次交给他的人马将近五千人,但他临阵之际却将四千多人都交给了副将迪麦斯,自己亲率精锐冲在最前。

    这时俱兰城外的战场上,第一折冲府九百人对上霍兰却被压制住。第四折冲府却奇军突出,瓦解了回纥第二波骑兵的阵势,迪麦斯在后面见第四折冲府节节逼近,每一个进攻步骤都撞击在回纥阵势的弱点上,心中惊讶,暗想:“不好了!出城截击霍兰将军的只是一支偏师,这一支才是唐寇的主力精锐!这下可上当了!”他是个性格保守的人,与霍兰的勇猛截然相反,萨图克正是看到了他们这种性格上互补的缺点,才让他来做霍兰的副将,这时迪麦斯惊疑之下,反而收拢了第三层军马,但求不败,不求有功。

    郭师庸见对方的阵势全无破绽,便不再冒险挺进,却将兵力用在继续追杀第二层回纥骑兵上。

    唐回两军各自遇到意外,整个野战战场的局面变得与双方预料之中完全不同,厮杀最激烈的自然是霍兰对张迈的对决,在这个战场上回纥人兵力虽少却占了上风,但在其北面,郭师庸却已经将回纥军的第二层骑兵队冲散了大半,眼看只要郭师庸彻底在这个战场取胜然后南逼,当场就能将霍兰包了饺子。

    可是在郭师庸背后,迪麦斯已经调整了阵型,重新以集约的骑兵步步挺进,而在东门门外,安守敬也已经列好了队伍向核心战场拢来。

    双方的将领一时之间都没能把握到整个战局的整体情况,都是见树木不见森林,张迈自灯上城一战以来自信心爆棚,逢战皆捷,这时却身陷烂泥一般的乱战之中,明明兵力比对方多,却被对方打得几无还手之力,不断地高叫:“挺住,挺住!”

    霍兰望见赤缎血矛和龙面具,几次不要性命地冲来,却都被龙骧营的近卫队硬生生给顶了回去。

    杨定国在北城城墙上眺望,见双方各有优势,各有劣势,这时各个战场只要其中一个先行决出胜负,就有可能顺带着对敌军其它部队进行摧枯拉朽的追击。

    “副大都护,鼙鼓准备好了!”

    一百面鼙鼓都已经搬上了城头,五十名民壮外加五十名壮妇头绑布条绳索,男子**上身,妇女捋起衣袖,杨定国亦脱掉了衣袍,露出未见衰老的精干上身,结果两把鼓槌,喝道:“擂鼓!”

    鼓声震震,在俱兰城响了起来,犹如持续不断的惊雷一般,唐军听了齐声呐喊,力量似也被战鼓激了出来,石拔怒道:“我龙骧本营,岂能如此窝囊!”一声喊,直奔霍兰而来,那气势似是准备单骑擒拿敌将。

    迪麦斯在后方听见心中颇怯,暗想:“看来城中还有大军!”便下令吹响退兵号。霍兰也觉得对手的败势已经止住,士气重新振作,背后郭师庸却越逼越近,若再纠缠下去,己方未必讨得了好去,他能得萨图克宠信,自不是一个只会逞匹夫之勇的人,举刀传令,数百人斜斜冲出了战场,反而冲到了唐军的左侧,跟着才弧形回兵,一路收了第二层左翼的残余部队,与大部队会师,队伍稍作调整,主力将士换了马匹,然后又继续逼来。

    郭师庸将原本集约的部队稍稍散列开来,形成一道移动的防线掩护着第一折冲府重整队伍,杨定国在城头望见,道:“够了,够了。”下令鸣金。

    唐军三部兵力6续进城,安守敬先入,第一折冲府次之,郭师庸最后才缓缓撤回,迪麦斯望见也劝霍兰不要逼得太紧,“看来单凭咱们拿他们不下的,还是等博格拉汗的大部队抵达之后再说吧。”

    俱兰城攻防的第二次的接战宣告结束,这一回双方互有胜败,两个接战最激烈的战场也都以击溃冲散为主征,伤者不少,阵亡却不多。

    回纥退兵之后在俱兰城外东北五里安下营寨,同时向后方飞报战况。霍兰对未能大获全胜心中纳闷,迪麦斯道:“这伙唐寇,果然不是省油的灯啊。”

    张迈回城之后,论郁闷却远在霍兰之上,李膑见他有些消沉,将轮椅推近了,道:“大局为重。淡化败绩,奖励有功,这样才能振作士气啊。特使你是主帅,又是领袖,不必为一两个小战烦忧。”

    张迈醒悟了过来,当晚杀羊赐酒,奖励第四折冲府的所有将兵,又在篝火边上表彰了郭师庸力挽狂澜的大功。第四折冲府就在墙头喝酒吃肉,齐呼万岁,在大风的传送下声播数里。

    迪麦斯在营中隐隐听见,哼道:“这伙唐寇真是狡猾得很哪!竟然让龙面人带了一支偏师挡我正面,却让真正的精锐袭我右翼!”

    霍兰却连连摇头:“不,挡住我的,也是,劲旅!”

第六十九章 连夜攻城

    霍兰前锋就安下阵脚以后。萨图克的主力部队6续抵达,军队背荒漠而来,尽是骑兵,即布列营寨,用的都是小帐——即游牧民族一个人自用的那种帐篷,行军时捆成一团放在马臀上,要用时张开便是,最是轻便,郭师庸登城望见,道:“敌军没有带辎重,看来都在后头。”

    杨定国道:“也或许他们根本就没带。”

    虽然是小帐,但营帐接连相依,排将开去,到了第二天黄昏部队基本到齐,竟然有两万两千帐,气象森严,而且是开放式布列,栅栏也不竖一个,显得霸气十足,石拔愤道:“他这是看死了我们不敢去进攻他们的营寨吗?”

    他说的是气话,但郭师庸安守敬等老将心里确实都想:“以当前局势而论。万万不可出城。”

    出城袭营必须是精锐部队,霍兰所展现的战斗力让唐军感到回纥军中有软硬不吃的强军在,若是冒险出城袭击,一旦被这样的强军咬住,对方两万大军一起拥上,就能将唐军出城袭击的精锐吃掉。唐军论兵力比回纥少,自然是背靠城防作战更有胜算。

    郭师庸谋算着,对张迈与诸将说:“看来明天我们将有一场恶战了。”

    但萨图克的行动却像故意要瓦解郭师庸刚刚恢复的权威,他根本就没等第二天,当天晚上,休息过吃饱饭后就下令攻城!

    “夜战?”

    “夜战!”

    回纥士兵拿着一支支的火把,数万火把点得犹如条条火龙,张牙舞爪地向俱兰城游来。

    “敌人连夜攻城!”

    “快!各就位置!”

    “他娘的,萨图克不睡觉,还不让下属睡觉啊!”

    辱骂也只是泄一下心中的不满,对事态完全无补。

    黑夜之中攻城是很危险的,但相对而言又能让防守方不测深浅。

    条条火蛇从东北蔓延开来,两万多人的部队要将俱兰城围个水泄不通似乎还办不到,但三个城门中西门、南门都有几千火把在外头盘旋,慢慢地逼近,却又不进攻,这样的数量,这样的战法,让郭师庸和安守敬都不敢怠慢,两府战士不敢出城,也不敢掉以轻心去支援东门——在那里出现的不是数千火把,而是将近将近两万支的火把!

    回纥人竟然都将兵力投入到东门。而且又不是东门的正方向,而是那个低矮而破旧的东北角,作为俱兰城曾经的莱伊斯,萨图克的部将术伊巴尔对这座城池的虚实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哪怕是在黑夜之中他也可以判定从这座城池的哪个角落进攻最有利。

    东北的这个墙角两面受敌,而且城墙缺少西南那样天然的山壁倚靠,只是靠夯土堆石垒砌,更要命的是城墙外围因为有一个比城墙略矮的沙土堆,因此显得倾斜,而不是垂直,术伊巴尔作为萨图克占领俱兰城后的第一任莱伊斯,曾上禀过说要铲掉这个土堆,加固城墙,然而那时候萨图克意气风,四出征伐,处于攻势而非守势,因此他实在看不出有花这笔钱的必要。而现在,回纥或许应该感谢博格拉汗的英明。而张迈占领此城的时间太短,也没机会处理好俱兰城防御上的所有缺点。

    而这里,很显然就是俱兰城防守最大的缺陷所在。而回纥就将一大半的兵力全部集中在了这里。

    喀拉,嘎啦——那对唐军来说可不是吉祥的声音。那是木头和城墙碰撞时出的声响,“敌人用云梯!”邱子骞大叫着。

    回纥连大帐篷都没带来,人人住着小帐篷,连篱笆都不立,却带着云梯!

    数千士兵扛着五十多把云梯冲了上来,以盾牌抵挡着唐军的投石羽箭,最后有三十四把抵达城下,同时又有几百名士兵沿着那土堆往上爬。

    攻城战中,骑兵的优势暂时放弃了。所有人,无论爬土堆还是爬云梯,都回到了手足并用的行动模式。

    夜黑如墨,一眼望去,尽是火把与人头,城下已有不少回纥冲到城墙根,不断有人倒下,还活着的人或爬云梯正命,或爬土丘,土丘上尽是碎石头与荆棘,没爬到一半回纥士兵的衣服已经被勾得稀巴烂,可就是这样的血肉为后来者开路。

    “这伙回纥,也敢拼命啊!”奚胜有些感慨了起来,萨图克这个大敌,果然不好对付,因为他不但兵多,而且兵雄!

    从回纥的营地直到俱兰城,西门、南门,都是骑兵来回奔驰所出的声音。郭师庸和安守敬从喊杀之声就都估到东门只怕不妙,但他们却分不出手来去援救。

    城墙外一箭之地,就是数千胡马。虽然还没动进攻,但不攻之攻有时候却更叫人害怕。

    “回纥人布列在西门、南门的这些人,究竟是精锐,还是伪精锐?”

    或许,回纥派出的这些堵在西门南门的士兵只是疑兵,真正的压力应该都压向了张迈那边,可是万一这个猜测不确切,其实对方在自家门外也是一支足以攻城的队伍,一等唐军松懈就忽然冲上,那事情可就危险了。

    那无数火把就像一条条的锁链一样,锁住了郭师庸与安守敬的行动。

    “各营警惕!”郭师庸下令,虽然未能给东门提供帮助,但他相信张迈是可以扛住那攻击的——现在,也只能相信了。

    带不了辎重来的回纥军,攻城器械自然是简陋的。但矛不够锋利,盾也不够坚牢——俱兰城的规模虽较新碎叶城大,但面对两万大军的攻击,这座城池显然也算不得坚城要塞——唐军已经不是第一次占领它,第一次占领它之后又放弃,正是出于这个原因。

    时间,慢慢地溜到了二更,回纥的攻势非但没有随着夜深而撤退,反而加剧了。狂暴的人潮不停地涌来。在火光下攀上云梯,哪怕城头唐军不停地将云梯推倒,哪怕对那些抢近城头的士兵刀剑其下,也半点减弱不料攻击方的攻势。

    萨图克难道就完全不吝惜他的手下么?

    看来,不将下属当人,这种做法并非塞坎所独有啊,也许,萨图克就是一个加强版了的塞坎,一个在性格方面缺陷不那么明显的塞坎,有那样的君主,才会有那样的下属。

    张迈站在城头。大汗淋漓地指挥着战斗,忽然间他无比想念起郭洛来,若是郭洛在这里,肩头上的重担应该可以卸下一大半吧。

    可这时他却无可推托,没有一个熟悉军务的副手来替他指挥这场攻防战,对自己也好,对士兵也好,他都必须附上全责。

    已经不断有回纥士兵出现在了离他很近的地方,以至于靠着火把的辉映张迈也能注意到他们的神情——

    张迈现,有一些人脸上的表情,不是无畏的,不是狰狞的,而是害怕。

    这是怎么回事啊,然后,从这些人的行动看来,他们似乎也不是作战技艺纯熟的久战士兵。

    莫非……这些都是炮灰部队?

    他们被迫爬城进攻,是因为后面有更大的危险逼迫着他们冲过来?

    激烈的战斗不容张迈去寻找答案,就算对方是被迫的吧,这当会也完全没有仁慈的空隙,唯一应对的方针只有——

    杀,杀,杀!

    夜风变得越来越大。

    虽然看不见,但从面部的触觉中张迈感到将有一阵大风沙吹来。

    风沙之中,云梯上与土堆斜坡的回纥士兵推挤着,有些人在大喊,有些人甚至在哭,然而哭声中仍然不得不前进。

    城头的刀一排排地砍来,刀刃都砍卷了的话,就换上大棒,棒棒打头,回纥军一个个、一队队、一堆堆、一片片地被打了下去!

    “嗬嗬。嗬嗬——”

    野兽般的嘶吼并非只有龙骧营会,处于进攻状态中的回纥军也出了这样低沉而慑人的嘶吼。嘶吼声中,有数千人同时冲近,代替方才那些被迫,这一轮的进攻比之前完全不同了!

    这几千人分作八十队,鱼贯冲进,他们身上的战甲更加齐全。他们握盾牌的姿势更加纯熟,他们躲避流矢的身法更加有效,而他们冲上来的度也更加的快!

    前面的部队已经消耗掉了第一折冲府守军相当多的体力,但在这一刻忽然现他们之前拼命对付的都只是攻城这道大餐的前菜,现在回纥才将真正的主菜给端了上来!

    火光没能照亮的沙尘扑打在所有唐军的脸上,大概有两三千的回纥借着这个威势,抢登城头,羽箭阻挡不了他们了,开水也来不及烧滚,对卷了口的刀、对当头而下的大棒,他们也都有对付的办法!

    呼——

    一个悍勇的回纥士兵,竟然在云梯被推倒的一瞬间,跳上了城头!

    “哇——”

    城上城下,双方的兵将都惊呼了起来,哪怕只是一个人上城,那对防守方心理上的打击也是相当大的。

    “冲啊冲啊冲啊!”

    后续的回纥士兵赶紧将云梯架在那个城头的战友的身后,只要这位战友能够挡住几秒钟,就会有第二个人冲上,跟着是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这就是攻城战中蚁穴崩堤防的效用。

    幸好,这个悍勇的士兵没能在城头维持多久,一支羽箭破空射来,正中他的头颅,然而他还不肯下去。

    有个身影猛冲过来,竟然硬生生用肩头将他一顶,竟整个儿顶了下去!

    火光之中,唐军男儿们现城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队女兵,张迈惊喜地现:刚才那支羽箭,就是郭汾射的,而将那回纥士兵顶下去的竟然是一个粗壮的妇女!

    “王二嫂子!”

    有认得的龙骧营将士叫了起来。

    那个悍勇的回纥士兵没有实现他应有抢登城头第一功的梦想,就这样硬生生得摔死了,断送在一个女人手中。

    “哼哼,”王二嫂子对一种年轻将士冷笑:“小崽子们,没力气了吧?看来你们都是小时候吃奶没吃够。”

    奋战在第一线的士兵,有一些已经筋疲力尽,可这一刻忽然却都怒吼了起来!

    “吃奶没吃够?这什么意思!”

    “他娘的,扯蛋!”

    “杀,杀!他娘的,女人都上来了!”石拔大吼:“难道我们第一折冲府,已经折堕到连女人都看不起我们了吗?”

    “不能再让一个回纥踏上城头!”

    “杀,杀!叫这些回纥有来无去!”

    在唐军的怒吼中,不断有活人硬生生摔下跌死,也有的还没落地就已经变成了死人。

    女兵们攀上城头之后,所有男人都被点燃了愤怒,他们挺直了背脊,榨出身体所有的力量,宁可斗脱了力,也绝不能让女人看不起啊。

    血与汗,风与沙,这时都一举揉在了一起。沉默的俱兰城,由于一群斗志激昂的男女的存在,而变得有些高险难攀。

    一具具的尸体堆积在城墙底下,城头亦染上了不少唐军将士的鲜血,这一晚双方的损失都不轻。

    “将不胜其忿而蚁附之,杀士三分之一,而城不拔者,此攻之灾也。”

    杀戮的残忍,在攻城战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黑夜已经到了尽头,这一场连夜攻城的大战,似乎也将走近尾声。

    “确实是劲旅。”萨图克在远处点头,承认了霍兰的判断,“塞坎死在这样一伙人手底下,也不算太过冤枉。”

    不过,如果只是这样的话,那么萨图克仍然认为俱兰城是可以拿下的。

    今晚才刚刚开始呢!

    “收兵!”

    将近四更天,回纥终于6续退下,第一折冲府的将兵几乎都累垮了,这时战场经验已经颇为丰富的张迈,望着对反撤退时的从容,便知道萨图克还没有出全力。

    “今晚才破是题,正经文章,或许明天才会开始!”

    要凭着俱兰城就扛住对方的两万铁骑,还是有些吃力啊。

    “放狼烟!”张迈对刘岸说。

    俱兰城和灭尔基之间有一套约定好了的狼烟信号,以狼烟的数量、烧放的时辰、烧放时间的长短作为信号,通知对方三个内容:局面是否危急、敌军数量多少、希望对方如何配合。

    刘岸等到了辰时二刻、烧起了四道狼烟,准备烧半个时辰,这是在向杨易传递信息:俱兰城局面颇险,敌人在两万人以上,希望对方赶紧派出骑兵,骚扰回纥的后方粮道。

    “回纥几乎是空身前来,没带辎重。”刘岸说:“只要杨易能够截断他们的粮道,多则五日,少则三日,他们就非退兵不……”

    那个“可”字没出口,他的话就说不下去了,因为灭尔基方向也燃放起了狼烟,刘岸解读着狼烟的讯息,不由得呆了!灭尔基居然同时在告急,而且围困灭尔基的敌军数量,似乎达到了一万五千人!

    萨图克还有这么强的兵力?

    而且他居然还兵分两路,同时攻击俱兰城与灭尔基?

    事态的展,已有些出乎张迈的意料之外了。

第七十章 磨磨

    四更天,张迈好容易合上了眼睛。就在城头靠着,萨图克在抵达的当天就动夜战,对唐军来说是有些措手不及的。

    “幸好,暂时结束了。”

    如果白天攻城,那么夜里就得休息,如果连夜攻城,白天就得休息,这是铁律,萨图克的部下也不是铁打大啊。

    辰时,正是群龙行雨的时刻,俱兰城内烧起了狼烟,那是在给灭尔基方面出信号,可是让刘岸惊讶的是,几乎就在同一个时间里,灭尔基方面也烧起了告急狼烟。

    “怎么回事?”

    才睡了没多久的张迈听到消息再也没睡意了。

    两座城池同时告急?萨图克是分兵了?

    而且,是两处同时都用了重兵?

    俱兰城的城墙可以抵消回纥军的部分战力优势,但还没有坚固到足以让唐军产生安全感,张迈心中的一个重要依靠,就是可以与灭尔基方面犄角互援——若俱兰城遭遇攻击,则灭尔基从山道出袭扰其后,断其粮道;若灭尔基遭遇攻击。则俱兰城方面提供背后的支援。可现在萨图克居然两面同时动进攻,这下子唐军原先的打算就忽然失效了。

    萨图克能用这一招可不是什么出奇的招数,而是实力,足够的兵力乃是最重要的前提。

    可问题是,按照李膑的推测,萨图克应该没有那么强大的兵力才对。

    “难道……李膑的推测错了?”

    “看来,萨图克的实力要比我们预想中的多啊。”唐军的高层望见狼烟后,脸上都忍不住笼罩在一片乌云之中。

    他们自然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只有李膑望着狼烟怔怔出神,郭师庸刘岸等人不清楚萨图克的底细,他可是知道的,城外已经有两万多军马,灭尔基那边居然还有一万五?

    这不可能!

    李膑原先的推断是:萨图克此次来攻,兵力上限为两万五千人。现在已经到了两万有余,或许背后还有几千人在押运辎重过来吧,那样的话灭尔基就不会遭遇攻击,杨易的行动将彻底自由。

    可现在灭尔基方面却也同时告急,萨图克多出来的一万多兵力,从哪里来?祈求阿拉丁神灯变出来的不成?那就是神话了。

    除非……

    除非萨图克得到了八剌沙衮方面的支援,或者萨图克把疏勒的军队也调了过来。

    但得到八剌沙衮方面的支援,那可能吗?且不说萨图克本人未必会向八剌沙衮方面主动做出请求,就算请求了,阿尔斯兰真会来帮这个弟弟?

    或者说,从疏勒调兵?

    “可是会是那样吗?萨图克对唐军,已经重视到这个地步了?”

    李膑原来以为是不可能的,因为疏勒对萨图克来说,比怛罗斯重要得多了,那里是萨图克的粮仓、钱袋。就算是怛罗斯这边的驻军,也得靠着疏勒那边的粮食转运,才弥补了大概两成的军粮缺口。

    如果失去怛罗斯,萨图克会实力大削,其回纥内部第二大汗的地位将会动摇,但要是失去了疏勒,那萨图克就不是实力削弱那么简单了,他简直将成为丧家之犬。

    而且疏勒也位于与于阗佛国接壤的边境上,近年来由于萨图克向天方教示好,对境内的佛教徒威逼打压,甚至引诱逼迫佛教徒叛佛祖而归真神,因此和于阗佛国的关系显得相当的紧张,因此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李膑都不觉得萨图克不会轻易放弃疏勒方面的防范。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是萨图克真的孤注一掷了,还是说,有诡计?”

    ——————————

    狼烟燃放的数量、时辰、长短意味着什么,只有高层知道,底层将士不明所以,见灭尔基方向也起了狼烟,反而齐声欢呼,以为是那头在响应。

    然而东门大多数人的欢呼声。却显得有些疲弱无力,毕竟昨晚奋战了一夜,而且是出尽全力的奋战啊,这才睡了不到两个时辰,精神还没恢复过来。只有少数像石拔这样精力过剩的人,才会睡上一个半时辰就够了。

    石坚踢了他弟弟一下,“小石头,别吵!睡觉呢”

    “咦?”石拔急忙扯了他哥哥一下。

    “干嘛?”

    “回纥人,又来了!”

    “什么!”

    东门的守城唐军都跳了起来,各就位置,张迈赶到城头,果然现回纥军再次动了进攻。

    还是早晨,秋天的内6,风虽然干燥,却夹带着晨寒。城墙脚下还撂着几百具尸体,伤疤都还没愈合呢,回纥人似乎就已经忘记了痛,一队队的骑兵绕城围攻,步兵推着云梯,在毛毡巨盾的掩护下逼近。

    青天白日之下,敌军的行军显得更加清晰,同时也更加震撼。这一次,不只是,而是东、南两面同时进攻!

    南面的攻击几乎赶得上北面了。

    西门,则依旧是围而不攻。

    郭师庸要派人来援救,但张迈拒绝了。

    “我们还守得住!”他说。

    第一折冲府的将兵,亦不愿意被人看扁,长久以来,他们都是安西唐军的骄傲。多少“不可能”的战绩都是他们创造出来的,这一次,所有将兵也都相信不会例外。

    郭师庸有些庆幸这边没有松懈,因为中午之后回纥人马上就对西门动了进攻。

    “进!上城!”

    在东门,死亡的命令布后,回纥军又冲了上来,这一次是萨图克的战术是围西、攻南,两个方向分别投入了约三千人的兵力,这样的兵力配置,让西门南门都不敢掉以轻心,郭师庸和安守敬觉得自己还守得住,但东面则依旧是萨图克最主要的打击方向,过一万五千人的部队,分成前后几重,列队迫来。站在城头俯视,但见回纥士兵如蚁附来。

    白天的光明,对双方来说是共同的优势和劣势,张迈更能看清楚回纥人的兵力配置了,但进攻方被躲在黑暗中射出的冷箭杀伤的机会也大大减低了。

    激烈的攻城常规战开始了。

    之所以说“常规”,是因为萨图克所主导的攻击,在形式上并无什么特别出奇之处,回纥军轻骑前来,没有携带攻城器械。但是他的战术却让城内所有唐军将士都吃不消,那就是——他竟然在接下来的十二个时辰(24小时)里头,片刻不停地投入兵力!

    在迷蒙中醒来的石坚很快现,这个早上他能睡上一个多时辰是多么的难得,在接下来的一天一夜里,回纥简直连让他睡生半个时辰的时间都不给。

    攻城部队退下一拨,跟着又马上冲上来一拨,不断有人被杀掉下云梯,但后来者马上补上空位。

    在攻城战的外围,回纥的骑兵不断地运动着,似乎片刻不停地寻找着俱兰城的破绽——只要现哪怕只是一个缝隙。便马上会扑上来撕咬。

    在短短六个时辰之中,城墙脚下的尸体是一层层地盖上去,就如叠罗汉一般,而萨图克对士兵的性命依然没有吝惜。

    天渐渐昏黑了,六个时辰又六个时辰,暗夜到来之后,转入夜战!又是连夜攻城!

    如果将十二个时辰的战斗分配在六天,每天打两个时辰的仗,龙骧营的将士都会觉得很轻松,但连续十二个时辰的战斗,却足以将人逼得崩溃。

    在连续作战六个时辰之后,每过半个时辰,都让石拔觉得过了半年那么久。

    就算是在灯上城时,也没有这么痛苦啊!

    是,在灯上城时面临缺水的困境,体力都跟不上去,那边的垣墙也没有俱兰城这城墙像样,不过塞坎也不会像萨图克这样,居然打了六个时辰都还不肯放士兵下去休息。

    “疯子,疯子!回纥的这个主帅是个疯子!”

    人的运动量大了,对休息的需求也会变得更大。

    诚然,战争的威胁、死亡的逼迫,都可以让人激出平时没有的精力,但是这种精力在透支过后一定要得到加倍的补偿,如果过了临界点还得不到补偿,那接下来所遭受的将是加倍的疲累。

    杀人,杀人,不断杀人,张迈作为指挥,脚也开始站得软了。至于抢在最前线的战士,他们能依靠的就只是意志力了。

    唐军在中午过后就开始出现疲态,入夜之后那种无法抵御的疲倦就更加明显了,但让张迈看不懂的是,回纥的主力部队怎么还会有那么高昂的士气?难道萨图克给他们集体吸食天魔香了不成?难道这些回纥士兵的身体很特殊,竟然可以连续作战而不疲倦么?

    不,也不是,有一部分回纥兵显然是很疲倦的。特别是那些冲在最前面的士兵,张迈判断,这些人是炮灰。昨晚冲在最前面的四千人,似乎就是他们,然后经过两夜一天的征战,这些人的动作都变得迟钝,而且数量也因为死亡而急剧减少,确切的数字无法统计,或者阵亡者已经接近一半,可是,回纥的攻城主力却依然勇猛,每一波冲上来都如虎豹一般凶狠。

    他隐隐感到这里头出了什么问题。

    却又没法在混战之中理出一个明白的头绪来。

    昨天晚上,唐军在女兵上城增援之后,在这场攻防战中牢牢守住了阵脚,甚至还占据了一定的优势,可是到了第二天中午,这种优势被拉平了,再到第二天的黄昏,第一折冲府守城将兵的体力精神都已经开始承受不住,到了三更更是衰疲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那四千炮灰只剩下一半了,一座小小的俱兰城,短短一天两夜竟然多了两千具尸体,剩下的两千人,也和城内第一折冲府的士兵一般,到了接近崩溃的边缘,可回纥主攻部队的气势依然凶猛,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一般。

    萨图克的目的达到了,他用最残酷的手段,在短短的十八个时辰中就几乎将第一折冲府的体力给耗光了。

    城内的气氛越来越紧张了,杨定国奔波于三个城门之间,西门和南门所遭遇的攻击断断续续,让人不敢掉以轻心,但也还防守得住。

    可是东门呢,不但人,似乎连城防工事也开始出现问题了。战争进入第二天下午,回纥在干涸的西俱兰河边,将十几株白杨树连根拔起,在云梯抢登城头的同是,以之撞击城墙——不是城门,没错,是城墙!

    城门的两侧刚好有两座瞭望塔,当初的设计,是站在瞭望塔上的弓弩手可以对城门的攻击者进行有效的射击。

    可是,曾为俱兰城莱伊斯的术伊巴尔,却很明白东城有一段城墙十分的卑薄,薄到几乎比城门还要脆弱,因此在他的指挥下,数百名士兵用盾牌护着十根白杨木,对这一段的城墙起了来回的冲击。

    砰砰砰的撞击让城头的士兵充满了忧虑,弓箭手压制着回纥军撞击的频率,但也没法完全阻止对方,经过了一个下午的纠缠,术伊巴尔在现城墙居然完好无损以后有些诧异:“难道我记错了吗?”

    可是城内杨定国却急得犹如即将被煮熟了的青蛙,这一段城墙从外面看来还没有多大的损耗,但从里面却已经现了裂缝!

    “赶紧,赶紧!”民壮甚至女人都被动了起来,扛着泥土包堵上、填上!或许这些还不足以阻止这一段城墙的崩塌,所以杨定国又设法在这一段城墙的内侧,钉上了一圈的尖木篱笆以防万一——这实在是一个有些窘迫的应对措施。

    幸好,第二天黄昏之后,回纥人就不再撞击城墙了。

    虽然城墙没有如预期般推倒,但是萨图克的另外一个目的却达到了。

    “磨磨战术好像成功了呢。”术伊巴尔说,他是这场攻城战的总参谋,“接下来,就要收面了。该准备雷霆一击了吧。大冲撞木准备好了吗?”

    从萨图克的主力抵达俱兰城下,到现在还不到二十四个时辰,萨图克曾说,要在三天——也就是三十六个时辰之内攻陷俱兰城,看来这个目标应该可以完成了。

    “博格拉汗,明天的日出,我们应该可以在城头欣赏了吧。”

    “萨图克使用了一个诡计!灭尔基那边,恐怕也是相似的诡计!”李膑冷眼旁观了十八个时辰,终于抓到了对手的尾巴。他推着轮椅,来找张迈。

    “现在才看破这一点,有点迟了,不过也没办法,谁让我军的兵力处于弱势呢。幸好我们还有一只车没动……现在只能寄希望这只车能起大作用了。不过,得兵行险着了。”

    刘岸又在准备狼烟了,灭尔基那边的形势怎么样了呢?作为大都护司马,他所关注的自然不止是俱兰城一边的战局,对灭尔基那边,他也有些担心。

    “杨易,你们那边到底怎么样了?”

    还有郭洛,疏勒那边,会给唐军一个什么样的回复呢?

第七十一章 烈焰陌刀之一

    就在俱兰城被萨图克打得几无还手之力的时候。灭尔基也同样面临大敌,一支数百人的骑兵先行开至,杨易见对方人少,也不顾慕容春华劝告,出城迎敌,结果这支回纥士兵却没有继续逼近,反而后退了里许,在岔路口停了下来。

    杨易怕他是诱敌也就引兵回城。不久回纥大军6续开至,步步为营,半日之内人马已经将近万数,为的将领却是噶苏,霍纳德吓了一跳,心想:“博格拉汗来了,这回是真的来了!他的军容如此强盛,这伙唐寇如何是对手?”再想想这段时间来唐军对他并不信任,离心渐生,但要回到萨图克身边却是欲归无门,暗道:“噶苏一定已在博格拉汗面前说我坏话,这时若再回去,博格拉汗也非杀了我祭旗不可。”思来想去,最后竟弃了南原小邑。窜入萨曼、回纥之间的三不管地区做流寇去了。

    杨易见敌人势大,也不敢贸然出击,只是紧守城防,这一日里回纥大军6续开至,将灭尔基城的几条出路都堵住了,慕容春华眺望其营寨规模以及士兵活动的情况,估计这支军队的数量当在一万到一万五千人之间,这么大的军队规模,当然肯定是回纥人的主力。

    “真没想到,萨图克居然会先取灭尔基城。”慕容春华说:“我原本以为他会从背面迂回呢,这下好,该我们来一场灭尔基防卫战了。”

    他估计,这场仗打下来,激烈程度只怕还将在灯上城一战之上。城中的第三折冲府连同八百民部辅助队伍心情都十分紧张,城外回纥军的兵力比城内唐军多出近十倍,但灭尔基不比灯上城,城防工事十分完备,又是靠山而建,城池虽小却十分牢固,而且城内食水充足,所以城内军民并不如何担心。

    再说,灭尔基又不是没有后援,背后还有俱兰城的大军啊,只要守住一段时间,将敌人拖得疲了,那时候再信号邀俱兰城的主力部队进攻夹击,说不定又能创造一次比灯上城更辉煌的大捷呢。

    既有了这个盼头。灭尔基唐军的守城念头反而更加坚定了。

    不料回纥虽然排布大军将灭尔基的出路堵死,却未动进攻,杨易一开始还以为对方是在做攻城的准备,没想到回纥军却一点动静也没有,这不免惹得期待厮杀的唐军心痒痒,又是奇怪,又是怀疑。

    不过,对于像灭尔基这样又小又硬的山城,围困而不强攻倒也不失为一个选择,只是如今灭尔基水源不绝、粮食充足,眼看城外敌人打这样的主意,城内唐军上下无不冷笑。

    第二天早上,慕容春华点燃了狼烟,向俱兰城通知这一头的情况,出乎意料的是,俱兰城方面竟然也燃起了告急的狼烟。

    “这是什么回事啊!”杨易、慕容春华与四名校尉都呆住了。

    “俱兰城被两万多的大军围困?”

    几个校尉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可怎么办!”

    而慕容春华的第一反应却是:“这怎么可能!”

    李膑这个人慕容春华虽然没有见到过,但李膑关于萨图克兵力的分析,张迈却抵达俱兰城之后却成修了一封书信给杨易,细细说明此事,慕容春华读过信后也觉得李膑的分析甚有道理。而现在,来攻的回纥总兵力却比李膑的预计多出了七八成。再结合围攻者显得有些异常的表现,慕容春华道:“莫非……围我灭尔基的这拨人,其实只是一伙虚兵?”

    “虚兵?”诸校尉问。

    “对,就像我们用民部在灯上城恐吓塞坎,以及攻取怛罗斯时用民部大张兵势一样……或许回纥用的也是这一招,也许城外的回纥,也在用这一招呢。”

    杨易道:“你是说,城外围困我们的回纥守军只是一只纸老虎,他们之所以围而不攻,就是害怕露底?”

    “有这个可能。”慕容春华点了点头。

    回纥要在短时间内忽然增兵可能性不大,但以萨图克的影响力,要在这一带部分男女老少良莠,统合个万把人来,却应该还是有可能的。

    杨易一下子跳了起来:“要是这样,我今晚就带人出城,劫他们的营——不论真假,打上一仗就知道了!”

    “不可!”慕容春华劝谏道:“我刚才说的只是推测,暂时并无证据可以作证。也有可能这根本就是回纥要引诱我们出城的诡计啊,其实只要我们守住了这山城就可扼得城外的回纥人无法西进,其实不必太过冒险的。”

    杨易奇道:“当初建议奇袭灭尔基的是你,现在怎么忽然变得这么胆小?”

    “那不同啊。”慕容春华说:“我建议取灭尔基,是觉得若不取此城,我安西唐军将会有重大危险,但现在局势尚未明朗,若是贸然行事,只怕……”

    杨易却不听他的解释,截口道:“如果城内少了三百人,你守得住灭尔基么?”

    “三百人?”慕容春华有些不明白杨易的意思。

    “我问你守不守得住。”

    如果城内少了三百人,那第三折冲府仍然剩下九百人。加上八百民壮,“守住灭尔基的话,应该还是可以的。”

    于是杨易做了一个让慕容春华惊骇不已的决定:“那么我今晚就率领一营将士,从小门绕出,劫一劫回纥人的营寨。”

    “什么?”旁边几个将领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都尉,你要用三百人,去劫一万多大军的营寨,这,这,这未免……”

    这未免也太胡闹了!

    但杨易却显得十分认真:“你们不用劝了,我今晚三更就会出——春华,如果我成功,自不用说,万一我失败了,还有你继续掌管此城,把灭尔基守好!”

    ————————

    “萨图克用了一条诡计!”李膑在唐军百忙之中,还是请了杨定国、郭师庸、安守敬、刘岸一起到,在东城门之后与张迈碰头,城头喊杀之声6续传来,偶尔间甚至还传来巨木撞城墙的闷响。

    “世上绝对没有连打了二十四个时辰的仗却不累的军队。”李膑说

    李膑拿着一把短剑,在地上画了个圆圈代表俱兰城,又标出东、南、西三个城门:“从一开始,萨图克的目标。就盯紧在了东门,因为这曾经是属于他的城池,他的手下应该有人会很明白俱兰城城防的虚实。”

    “他确实是把兵力都投入到进攻东门的战场上啊。”刘岸说,“这一点谁都看出来了。”

    这时一声惊叫在头顶响起,一个中箭的士兵硬生生从城下摔了下来,石拔眼明手快,抛出绳索将那受伤的士兵套住,但这一套虽准却没能将那士兵拉住,因为力气不够,绳索反而脱手——旁边的同袍看见,就知道连这个力大如牛的小将也斗得筋疲力尽了。

    俱兰城内唯一的预备部队——陌刀营就在附近。几个士兵瞧见从旁边冲了过来,七八只手同时伸出,接住了这个伤兵——这些士兵个个都是身强力壮的大力士,那受伤者堕落之势虽猛,落在这些大力士的手上却只是沉了一沉,没有再次受伤。

    这一切就都生在李膑的身边,连刘岸都忍不住出了一声惊呼,但李膑却仿佛没有看见,继续画着他的图,道:“萨图克却是没有掩盖他主攻东门的计划,但是他却掩盖了别的事情,那就是进攻东门的士兵。”

    “进攻东门的士兵?”

    “对。”李膑道:“大家有没有现,这两夜两天里头,回纥对东门是一重接一重,好像永不疲倦一般。”

    张迈提醒他道:“还是有一部分人很疲累的,但那些主攻部队确实有些奇怪,每一轮的攻击,来势都显得很猛,半点也不像连续作战了十几个时辰的人。”战场之上,无法确切点算出对方进攻部队的数量,但张迈也判定得出回纥每一次攻城的人数确实都在万人以上,就算萨图克让其中一部分士兵去休息,那个数量应该也只是占据一小部分,不可能整个攻城主力都保有精力才对。

    “问题就出在这里了。”李膑说着,用短剑点了点南门、西门,说:“回军对俱兰城三门的攻打是截然不同的,对东门是全力以赴,对南门、西门则是以围为主,以打为辅,显得不很卖力,却又让我们不敢贸贸然抽调出兵力来东门驻防,也不敢彻底休息下来。这就是他的诡计了。他正是用这个诡计,让进攻东门的士兵显得永不疲累。”

    郭师庸、安守敬却还是有些不明白,李膑继续解释他的推测:“我估计萨图克的军队,大概是两万到两万三四千人之间,咱们暂时假定为两万二千人,其中大概有四千人。我怀疑是萨图克沿途捉到的牧民,或者是在来路上捉到的从怛罗斯俱兰城这边逃走的逃人,更或者是刚好来归附他的部落——总之对这些人萨图克是好不吝惜,这两夜两天中,萨图克军中唯一和我们东门守城将士一样几乎未曾休息的,就是这些人了。”

    张迈点头称是,他也早就注意到回纥军中有几千个被萨图克当做炮灰的存在,而且经过这两夜两天的苦战,这些可怜的炮灰已经死了将近一半了。

    “除了这几千人,萨图克应该还有大概一万八千人左右、两万不到的部队,他呢,却将这一万八千人分为若干部。为了方便解说,我就将数字说得更实一些,就当萨图克将这一晚八千人,分为十八部,每部约一千多人,从今天早上开始,就以其中十部大概一万兵马,驱赶那数千阵前卒攻城。同时却以三千人攻南门、三千人攻西门,而萨图克却还留下了大概两人马在后方休息——混战之中,两万人里头一成的部队未曾动用,这很正常,敌人也是很难察觉的。”

    这正如唐军几次局势显得危急,但还是咬紧牙关让奚胜的陌刀战斧营保留体力、以图万分紧急时可以应变一样。

    “然而和我们保留陌刀战斧营不同的是,萨图克的这两千人,不是两夜两天一直在休息的,而是一直在动的。”

    李膑在东门、西门、南门之外又各自画了一个圆圈,代表围攻的士兵:“萨图克是这么做的,辰时时分,大军一起攻城,那两千人却仍然在休息,等到午时,却将这两千人去替代东门外的两千回纥军,东门外的这些回纥军是只围不攻,所以这些士兵在此几乎等于半休息,然后这些替代下来的士兵,却暗中转移到了东门,替代下主攻部队中的两千人,这两千人便成了东门主攻部队的生力,而被替代下的士兵便下去休息了,两个时辰以后,才又前往西门或者南门,又替代下一批兵将来,如此循环不止,让回纥的攻城大势在两夜两天中几乎是持续不断,但其实回纥的士兵却都能得到一定的休息,在我们作战的时候,城外不断有骑兵来回运动,怕就是为了这个。”

    说到这里,诸将都感诧异,李膑道:“当然,我刚才说两千人、两个时辰,只是举例,萨图克麾下各将领麾下精锐程度不同,统兵归属也不同,所以萨图克真的在做时,可能分得更细,休息时间的长短可能也与我所说有些出入,但总而言之,他应该就是使用这种局部轮流休息的办法,让他的军队变得好像永不疲倦一般。”

    李膑的这一番分析,乍一听似乎繁复新奇,其实这却是一个古老的战术——疲敌奔命战术的变化与运用。

    早在春秋时期,晋国与楚国争霸就曾运用这个战术,当时晋楚争夺郑国的属权,晋国将军队分为三军,每次都只出动一军,在楚国班师时便出击郑国,楚军一到,晋军就退兵,郑国是个墙头草,晋军来就向晋国称臣,楚军来就向楚国纳贡,晋国以自己一军,调动了楚国全国的兵力,几轮下来楚国就扛不住了。晋国待得楚军已疲,这才动最后的乾坤一战!

    萨图克虽然未必听过晋楚争霸的事情,但他在兵法上亦有过人的天分,这局部轮休的兵法原理却被他压缩于数日之间,用以压榨唐军的体力。

    郭师庸刘岸等听了李膑的分析之后,都觉得大有可能,杨定国愤然道:“这帮回虏当真狡猾之至,如今他们的主力力气未大损,第一折冲府将兵却累得不行了,若是这时……”

    就在这时城头有士兵高喊,张迈问道:“怎么了!”

    唐仁孝派人来报:“回纥人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一个极大的撞木,又做了一个怪东西,护住了抬撞木的士兵,看来像要来撞城墙了。”

    诸将都是心中凛然:“乾坤一击来了!”

    登城一看,果然见到回纥军抬了一个巨大的撞木开近战场,沙漠地区大乔木不多,俱兰城附近本来也找不到这么大的木头,但那撞木却非天然,而是七八根大木头紧紧捆扎而成。

    除了那撞木之外,却还有几台粗制的喷缊——那是古代的一种攻城器械,形状如车,上面以木板毛毡造成,中间内空,没有底座,士兵就猫在下面可以躲避弓箭,推到城下可以挖掘地道甚至掘开城墙。此车构建并不复杂,用料也简单,但作用却甚大,张迈咿了一声说:“萨图克怎么还有这种东西。”

    李膑便猜萨图克可能是将这几台喷缊的零件拆卸了,只是几台喷缊的零件的话,轻骑兵也还是可以带得过来的。

    这时回纥人以喷缊掩护士兵,以士兵抬起撞木,随时就要向那内部已经崩裂的城墙推来。

    郭师庸叫道:“我这就去调兵来东门助守!”

    却听城外杀声大作,六千回纥迂回绕往西门、南门去了,东门的士兵尚在整束待中,那六千回纥却已对西、南两门起了前所未有的猛烈攻击!

    郭师庸、安守敬匆匆赶回去守城,但眼见要调第四、第五折冲府来增援东门已经不大可行了。

    杨定国早已将全城所有民壮、妇女都调到东门附近,随时增援,可是若第一折冲府无法起到中流砥柱的作用,光靠这些民壮妇女又济得甚事?

    “如今可怎么办?”刘岸转头问李膑,后者正在几个士兵的帮助下上了城头。“你看破了萨图克的诡计,应该也就能破才对!”

    李膑却有些为难了,沉吟了片刻,道:“没办法了,只能拼命了!”他看破是看破了,但萨图克的雷霆一击随时就要动,这时除了拼命之外,已经别无他法。

    刘岸整个人呆住了。

    张迈却忽然大笑了起来,笑得好突然,又笑得好狂傲!

    杨定国和刘岸都被他笑得愕然,不知他在这样的情势之下怎么还笑得出来。却听他笑道:“李膑说的没错,现在是时候拼命了,说到拼命,却不正是我们最擅长的么?好,好,萨图克,来得好!就在今天,就在此刻,就让我们来决一胜负吧!”

    转头叫来了郭汾:“汾儿!”

    “啊?”

    张迈道:“你去帮我准备一件东西!”附耳说了两句,郭汾眼睛一亮,带了姐妹匆匆去了。

    “奚胜!”

    “在!”

    听张迈叫唤奚胜,诸将心里都是一动,心想这一支预备兵马终于要动用了。李膑更是心想:“眼下有机会改变战局的,或许就得靠这支兵马了,可一个营的兵力毕竟太少,要怎么用才能扭转乾坤呢?”

    只听张迈道:“这次守城战,只有陌刀战斧营一直没动!我想,也是时候让你们活动活动筋骨了!”

    “特使放心!”奚胜叫道:“我陌刀营上下,就算拼了一死,也要拦住回虏,叫他们不得入城一步!”

    “拦住胡虏?谁说要让你拦胡虏了?”张迈冷笑道:“我大唐陌刀,不是这么用的!”

第七十二章 烈焰陌刀之二

    在己方兵力占优势的情况下不断投入士兵。逼得对方甚至连轮休守城都不能够,萨图克这次攻打俱兰城,走的不是正路,而是奇道,就连攻打的时间,也总有些让人觉得怪异——第一战,是在深夜打响,而乾坤一击,则是在夕阳即将沉入远山的黄昏。

    夕色如血,回纥在东,张迈在西,那如血的余晖从他背后抛洒开来,这是一片异历史的天空,“是属于我的天空!自我出现以后,萨图克,你就被那位真正的真神抛弃了!”

    尽管处于极大的危险当中,但张迈的自信力非但没有消失减弱,反而增强了,他隐约中已经捕捉到了制胜的契机。

    和李膑所猜想的相差不远,萨图克确实运用了局部轮休的手段,让士兵在激战中得到了长短不同的休息。所以他麾下的兵将并非全都在连续作战,在诸将的催迫下仍然拥有极度爆的潜力。

    但回纥人的行动,不是从东门开始,而是从西门、南门同时动。

    郭师庸和安守敬都感受到,迎面扑来的冲杀力和过去十八个时辰简直不可同日而语,连喊杀声都带着十二分的煞气,将领催促士兵登城的命令也变得残酷,一个折冲府对三千人,尽管有着城墙来抵消这种优势,仍然是倍感吃力的。

    这种吃力感让郭师庸和安守敬都觉得,要想再分出兵力去支援东门似乎变得不可行,在现这一点之后他们忽然悟出:“萨图克之所以对西门南门施加这么大的压力,目标仍然是在东门。”

    这个博格拉汗,似乎不会浪费一点儿的力气,甚至注意力!

    和对西门、南门的急攻不同,对东门的进攻就显得比较缓慢,但这种缓慢不是迟钝,而是为了让每一个动作都保持着协调,这一战他已经是志在必得!

    决胜,将在天亮之前完成。

    “过了今夜,唐寇将会被所有人忘记!”

    就像所有被他萨图克击败的对手一样,都将被扫入历史的垃圾堆中。

    橐橐橐橐……

    只剩下不到两千人的炮灰部队被逼了上来,与此同时是那根巨大的撞木在变种喷缊的掩护下抬近了城墙。

    “在两个时辰之内,结束这场战斗!”术伊巴尔向萨图克保证。

    这时回纥军已经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与此相应的是“唐寇”东门的守军由于缺乏休息而普遍疲倦,术伊巴尔估摸对方可能还保留有一部分的预备兵力,不过局势展到这个地步。少数的兵力已经无法扭转整个战局了。

    “嗬嗬,嗬嗬——”

    战场特有的吼叫声响遍整个沙场,张迈跃上城头,前两天他一直没有戴面具,这时才将面具戴上,银色的龙鳞上沾着因为洗不掉而呈现的暗红血迹,远远望去带着一种摄人的魔力。

    “龙面将军!”

    有在灯上城一战逃出生天的回纥士兵叫了起来。

    “龙面具”这个象征,已随着这些幸存士兵的口而传得好远,甚至就是在回纥军中也成了一个传说。

    “他终于出现了!”

    在传说当中,每当“唐寇”出现危机,那副龙面具就会出现,而每当它一出现,本来已经陷入困境的“唐寇”也将绝地逢生——这已不止是一个传说,塞坎还漂浮在碎叶沙漠上空的幽灵似乎在无时无刻地提醒他的同胞们——这是一个事实!

    术伊巴尔也听过那传说,在望见那龙面具的一刹那心里竟然也产生了些许的动摇,但他很快回复过来,挥令旗指挥:“攻!”

    “攻!”

    回纥士卒再次抢登云梯,这一次,是足足一万五千人一起投入了东门的战场,胡虏便如沙浪一样扑来,势不将整座俱兰城都盖灭不肯罢休!巨木向前。瞄准了那面内部已经崩裂的城墙——撞!

    砰,砰,砰——

    可怕的声音让杨定国觉得回纥根本就是那巨木在直接撞击自己的胸口,城墙啊城墙,你可千万要支持住啊!单靠城墙后面那匆匆打下的尖木篱笆,要想挡住胡马实在有点天方夜谭,这面城墙,此际甚至就说是唐军的生命线也不为过。

    但在这个没有真神的世界里,祈祷是没用的,墙壁内侧的裂缝在一下又一下的撞击中越来越大。

    “特使!”

    温延海跑来禀报:“城墙快支撑不住了!”

    张迈当日知道。

    “我们射下去的箭,都被喷缊给挡住了,可恶,可恶!”

    “东西呢!”张迈吼叫着,“汾儿,汾儿!”

    “来了,来了!”

    一百多名壮汉抬着二十几罐东西,上了城头。

    “什么东西?”新兵有些奇怪,老兵却都已经欢呼了起来:“石油,石油!”

    石油这个称呼,是张迈叫起头的。

    “姐妹们,给我泼!”

    术伊巴尔现城头唐军在倒液体,忍不住大笑,喷缊上面是木板,木板上面是毛毡,毛毡之上还铺了一层石棉。

    “淋开水?哈哈,就算你们抛下火团我们也不怕,我这喷缊水火不侵!”

    王二嫂子大叫,一点点又黑又稠的液体如雨点一般洒下,远远望见那颜色。术伊巴尔不免一怔:“怎么是黑色的?”

    喷缊自然不可能做得全无一点缝隙,藏在喷缊下面的士兵,也现有一些东西顺着缝隙流了下来,有的滴到了他们的脚边,有的甚至滴到了他们的脖子上。

    “什么东西?”

    一百多名妇女将整个喷缊以及前半段的撞木都洒遍了之后,又拿石油往抢登城头的士兵洒去!盾牌与盔甲,防得住弓箭,沾上了也没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味道有些难闻。

    “不好!”术伊巴尔叫道:“是黑火水!该死,这帮唐寇哪里搞来这么多的黑火水!”

    石棉不着火,可是石油在石头上面都会着火啊,虽然点燃之后烧不着石棉,但术伊巴尔马上意识到士兵一见着火都会慌。

    他要想办法,但已经来不及了!

    “放火!”

    火团抛了出来,火箭射了出来,唐仁孝更是拿了一支长棍,一头点燃了,跟着去撩那些抢登城墙士兵身上的石油!

    星星之火,燎起了万丈火焰!

    本已经昏暗的东门霎时间明艳了起来,石油烧得好快,可怕的烈火瞬间吞噬了沾染过它的人与物!沙漠干燥的风又助长了火势的气焰,唐军还在不断地往城下泼石油,在这个空气中飞满了星星火屑的空中。一些石油还没落地就已经变成了一片火云。

    “扛住扛住!”术伊巴尔冲了上去,他见多识广,知道石油容易着火,但烧尽之后就会熄灭,那些炮灰士兵他根本就不想理,但是那喷缊还有那撞木他却想保住。

    可惜负责抬撞木的士兵却没有他那么高的见识与定力,忽然现身边着火个个都慌了。撞木的行动已经中止,

    本来甚是疲倦的石拔眼见己方得利,整个人也仿佛被注入了兴奋剂一样,跳了起来,奋起全身力气。将半罐石油抬了起来。

    “去死吧!回虏!”

    罐子整个儿砸在撞木上,碎成了千百片,还有半罐的石油也溅满了撞木。罗武一拉弓,火箭射下,呼——

    “完了……”术伊巴尔知道自己静心设计的这件攻城武器报废了。撞木的撞击彻底结束了,城墙内侧的裂缝也终于停止了扩大。

    这时候唐军的石油攻势尚未结束,在张迈的指挥下,士兵们拿着水枪将石油射到了城门之外二十余步,洒成了一条黑色的稠液线,这一次张迈叫道:“我来!”甚少在人前显露箭术的他拉开了硬功,倏——

    火箭飞出,不偏不倚地钉在那道石油线上。

    呼——

    随着唐军全体的一声欢呼,城门之外,忽然出现了一道火墙!呛人的烟在风的吹荡中四处乱窜,熏得靠近的人睁不开眼睛!

    “萨图克,来送死吧!”

    ————————————————

    “这大概就是唐寇的杀手锏了吧。”萨图克没有听见张迈最后的那句话,也没有像术伊巴尔那样大受打击,相反,这帮“唐寇”要是这样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他怕是要失望呢,能够杀灭马斯乌德与塞坎的人,应该不至于那么差劲才对。

    石油战术的出现,多多少少让萨图克觉得,“这才像样啊。”

    霍兰组织起了五百骑兵,已准备冲进去踏灭火焰了。

    “用沙子!”术伊巴尔大叫着提醒霍兰。

    “哼,虽然受了小小的挫折,但黑火水生火,来得快去得也快,等这阵火熄灭以后,我看你们还拿什么来抵挡!”

    可就在霍兰冲出没几步时他忽然现,那道火墙的背后隐隐出现了什么人——唐寇?

    没错!随着火焰的熄灭,火墙那头的景象也越来越清晰了,城门打开了,“唐寇”居然敢出城!

    而且,不是骑兵,而是步兵!

    他们疯了吗?还是走投无路而变傻了?

    哈哈哈哈,霍兰狂笑起来。结巴将军笑起来时也笑声是流畅的!

    “找死啊!”

    霍兰注意到,俱兰城东门的城门没有关上——就位于那队步兵的背后!

    “给我冲进去!”

    本来是要设法扑灭残余的火焰,这时却临时改变了主意,改变了方向,朝着那队步兵出现的方向冲来。

    不用云梯了,不用撞木了,直接就从唐寇的尸体上踩过去!

    这可是千古难逢的机会啊!

    “踩进去,踩进去!”

    重复的三个字叫出来,也没有半点结巴!

    就用铁蹄将这伙唐寇步兵踏得粉碎吧!

    只是一眨眼间,甚至连让萨图克思考的余裕都没有,霍兰和他的前锋骑兵已经撞上了唐军开出城门的步兵!

    “起——”

    在步骑即将接触的那一刹那,唐军之中响起了悠长的号令,一种雪花般的事物映射着火焰的光芒,闪耀得远处的萨图克忽然揪心起来——莫非……

    悠长的号命忽然变成短促的杀令,那是夺命催魂的一句唐言,一个汉字——

    “斩!”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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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骑介绍:
大风狂飙,席卷万里,马蹄踏处,即为大唐!唐骑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唐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唐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