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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贼眉鼠眼     明朝伪君子txt下载     明朝伪君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六章 好人做不得!

    秦堪现在对自己的眼光有点怀疑了,这么二的太子以后会不会把国家买了,要不要现在把太子干掉,以免祸国殃民,当然这只是心里想想,国家在他心目中还没有自己小命重要。

    太子:“秦堪,我是不是又做错什么呢?:

    秦堪泪流泣下:“太子殿下,你没有错,是我错了。”

    秦堪一路上有很多次想要逃跑,但是想想那些变态的侍卫最终放弃了.

    秦堪:“侍卫大哥,不知道皇上召见微臣有什么事情。可不可以不去啊,小弟还要回家洞房呢?这可是男人最终要的事情啊。”

    侍卫:“秦千户,皇上的事情,怎么会是我们这些侍卫可以猜测的。不过有件事我要告诉秦千户。今天不管怎么样,我们这些下属也带你入宫面圣。”

    秦堪无语问苍天,难道我的穿越生涯就这样结束了吗?我还没洞房,还是处男。还有两个小萝莉还没有调教好!我不想死哇!

    很快就来到皇宫,老远就听见又尖又细的声音:“秦千户觐见。”

    文华殿内只有三个人,其中有个人秦堪认识,李东阳那个死老头也在。会不会是那个死老头发现了什么猫腻

    秦堪:“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弘治帝盯这秦堪久久一言不发,过了一会才慢慢道来:“秦千户,没看出来啊,你还是个天大的圣人啊。”

    秦堪露出一幅满脸无辜的表情:“皇上,你的话是什么意思,微臣虽然读了几年书,但也称不上圣人啊!”

    弘治帝勃然大怒:“秦堪,到了现在,你还不如实招来,你到底是什么人,接近太子有什么目的!”

    弘治帝不能不怒,朱厚照是未来的国君,现在有秦堪这么厉害的人物混到太子的身边,他不得不小心。

    秦堪现在很后悔,当初自己嘴贱,告诉朱厚照<菜根谭>干嘛?好好过这自己快乐的生活不好吗?每天和娘子亲亲热,没事的时候还可以调戏调戏两个小萝莉。

    秦堪:“皇上息怒,微臣恐惶!微臣实在是想不起来自己犯了什么错。”秦堪现在只能死撑了。

    弘治帝:“西涯先生,把太子那篇菜根谭拿过来。”

    秦堪现在恨不得两眼一翻晕死过去,劫数啊,劫数。秦堪心里默默发誓在也不干这样的事了。

    秦堪拿着李东阳递过来来的菜根谭,默默地看了很久。

    秦堪露出惊讶的表情:“这是哪个天才写的,不错嘛?虽然是山寨的!但也能给点掌声嘛!”

    花絮:“老贼会不会告我啊!我是不是侵权了!先看看反应,朋友们要是感觉还行我就继续写!”秦堪拿着李东阳递过来来的菜根谭,默默地看了很久。

    秦堪:“皇上息怒,微臣知错了。”

    这时弘治帝:“秦堪!你有如此才干,为什么不如实告诉朕。”

    秦堪欲哭无泪,你妹的,你也没有问啊,更何况知道我也不敢说啊,要是突然有个武官,写了几首惊天地泣鬼神的诗句,还不被你拉进太医院解部了哇!

    秦堪一脸正色道:“回皇上,微臣以前是个秀才,只因得罪了知府的公子,被革去了功名,其实我真的是天才。”

    弘治帝听完秦堪的话沉默了,向旁边的公公打了一个眼色,那个公公跟随皇帝那么久了,当然知道皇上的想法默默地退去。

    弘治帝:“秦堪,你欺君之罪,你可知道后果。”

    秦堪那个冤枉啊,我怎么就成了欺君了呢?要是在我上世界,民主主义的时候我还可以向法律提出上述,但是现在我就算提出上述,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了吧!

    秦堪:“微臣知错,微臣该死!”

    弘治帝:“来人啊!把秦堪拉出去砍了!”

    这时站在弘治帝旁边的李东阳站了出来:“皇上,请慢。”

    秦堪那个泪流满面啊,死老头还是挺不错的嘛!谁说读书人都是木头,谁全家都是木头!要是这次大难不死我就请他吃顿饭,一想到又要花钱,秦堪心疼的脸又青了。没办法啊,小命要紧。要是让李东阳知道秦堪这个**心里这样想,不知道还会不会说出下面的话。

    李东阳:“皇上,秦千户虽然欺君,但罪不治死!之前秦千户办事仅仅有条,公私分明,实在是大明的人才啊!老臣恳请皇上给秦千户,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弘治帝:“秦堪朕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从明天开始,你就当太子的伴读,一个月后朕要检查太子的功课,太子有什么地方不懂你要全力辅佐他,将来太子登上皇位的时候,皇家是不会亏待你的,你有意见吗?”

    秦堪心里知道,如果他敢说半个个不字,明年的今天就是自己的忌日。所以他诚服在皇上的淫威下了。

    秦堪说道:“微臣遵旨!"

    和李东阳一起出了文华殿,秦堪看见一直微笑不语的李东阳,感觉……笑的很阴险,嗯!很阴险!

    秦堪:“多谢李大人救命之恩!”

    李东阳:“不敢,不敢,以后秦千户发达了,别忘了老夫。”

    李老头很识相,可秦堪老是感觉哪里不对?突然灵光一闪!

    “坑爹啊!打一巴掌揉三下!帝王之家果然深不可测!”

    完:谢谢大家的支持!写的不好勿骂人!

    秦堪:“

第一百三十七章 恢复红名

    朱厚照太小太单纯,他没经历过宫廷和朝堂的争斗,不知道江湖险恶,不知道人心难测,有些话脱口而出,也没想过后果……

    朱厚照单纯,秦堪却不单纯,前世公司里从一个小业务员踩着别人的脑袋一步一步爬到公司副总,自然不是靠运气而来的,他知道今日这事的后果,只可惜此刻他已欲辩难辩,朱厚照插的那句话已将秦堪所有的退路封死,进退不得。

    说句肺腑之言,秦堪真的很想把朱厚照活活掐死,小孩子插嘴不但没礼貌,而且有时候会死人的,比如现在……

    文华殿内寂静无声,朱厚照笑嘻嘻地朝秦堪微微点头,仿佛对亲手把秦堪捧上圣人宝座的壮举自豪不已,弘治帝面无表情地盯着秦堪,久久不发一语。

    不知过了多久,弘治帝捂住嘴咳了几声,打破了殿内的沉默。

    “秦堪,太子所言确否?《菜根谭》果真是你所作?”

    秦堪额头冷汗越冒越多,他被朱厚照一句无心插言逼到了死角。

    承认吧,秦圣人这称呼实在太恶心,他承受不住满朝文官无数嫉妒的目光,不承认吧……刚才朱厚照已把话说绝了,否认便有欺骗东宫之嫌。

    摆在秦堪面前的有两个坑,不论他如何选择,终归得选一个跳下去,姿势可以任选,坑不能不跳。

    垂头思忖许久,秦堪终于狠狠一咬牙:“陛下,太子殿下所言确实,《菜根谭》是臣所作,区区陋作,不敢示众取辱,一直秘藏不宣,污了陛下圣眼龙睛,臣死罪。”

    没办法了,秦堪被朱厚照逼得闭着眼跳进了坑里,姿势优雅,走位风骚,迎面狠狠栽下,有种含笑饮砒霜的凄美……

    朱厚照听得秦堪承认,顿时满面喜色,眉飞色舞,浑然不觉眼前的秦圣人很想把他除之而后快。

    弘治帝却微微眯起了眼睛,满脸狐疑之色:“秦堪,你才二十出头吧?竟写得出对世道人情领悟如此深刻,胸襟如此豁达的佳句?欺君可是要杀头的,朕再问你一次,《菜根谭》果真是你所作吗?”

    “回陛下,确实是臣所作。”

    弘治帝微微一笑,不置可否,接着脸色又渐渐变冷,缓缓道:“朕先不追究你这话是真是假,且只问你,你将《菜根谭》献给太子有何企图?你欲蛊惑东宫么?”

    朱厚照大急:“父皇,说了是儿臣逼他献出,此事与他无关……”

    弘治帝冷冷斥道:“住口!竖子不准插言!秦堪,你来说。”

    秦堪垂首伏地道:“陛下明鉴,臣所作《菜根谭》乃读圣贤书多年,对圣人之言有所感悟而作,臣不敢说此作流传后世,但纵观《菜根谭》每字每句,毫无歪理邪说之处,只是换了一种通俗笔法,欲图便于教化万民,恩服万邦……”

    “……臣献《菜根谭》于太子阶前,是因为太子乃我大明未来君主,又听说太子喜嬉闹玩耍,疏于向学,故而臣将《菜根谭》敬献太子,此作通俗易懂,一眼即明其意,圣贤道理,世道人情无不包含其中,臣为大明江山社稷计,虽区区敝帚却不敢自珍,陛下所言‘企图’者,这便是臣之‘企图’,臣冒死自辩,实不敢当‘蛊惑东宫’之罪!”

    一席鬼话却说得掷地有声,秦堪越说越自信,越说越觉得自己的初衷本来如此,被人冤枉简直该遭雷劈,于是秦堪越说越激动,最后干脆直起身子,一脸正义凛然地直视弘治帝,眼中浮出了冤屈莫白的泪水……

    弘治帝微微动容,且不论秦堪说的是真是假,至少这副被冤枉的表情令他产生了罪恶感,若再处罚秦堪,连他都会认为自己是个昏君。

    大殿内又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许久,弘治帝一惊,忽然回过味儿来,怒道:“可你为何要将其冠以太子之名?你是何居心?”

    秦堪眼泪顿时如泉喷涌,表情愈发冤屈莫辩,还没开始喊冤,朱厚照已在一旁大声道:“父皇,儿臣说了无数次,是我逼他冠我之名的!”

    弘治帝一滞,却说不出话来,秦堪满含热泪,哽咽点头:“正是如此。”

    …………

    …………

    忠臣冤屈昭雪,大殿满室皆欢。

    弘治帝仍有些怀疑,但也不再提此事,该查的终会查,现在却该安抚一下秦堪了,虽说只是小小千户,但对弘治帝来说,纵是乞丐也是他弘治江山下的子民,英明的君主不会让子民受委屈。

    更何况上回寿宁侯之事,弘治帝的处置明显偏袒小舅子,已让秦堪受过一次委屈了,这回说什么也得补偿补偿。

    “秦堪,你祖籍浙江绍兴府?”

    “是的,”

    “以前曾是读书人?可有功名?”弘治帝终于开始正视眼前这个年轻人了。

    “回陛下,臣曾有秀才功名,是弘治十五年的秀才,臣侥幸,被绍兴学政大人取为院试第一,可惜后来被革了功名。”

    弘治帝颇有些惊讶地瞧着秦堪,他没想到这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居然能得中院试案首鳌头,如此才华,若说那《菜根谭》真是他所作,亦非不可能之事……

    “后来为何被革功名?”

    秦堪垂首将他与原绍兴知府的公子佟应龙的恩怨娓娓道出。

    弘治帝听到最后,狠狠一拍桌子,怒道:“又是这佟珍!绍兴吏制之恶,此人其罪当诛!”

    对于佟珍,弘治帝还是有些印象的,敢贪皇宫贡品还被徐老国公的孙子逮个正着,这号人想忘记都难。

    “秦堪,既如此,朕便下一道特旨,恢复你的秀才功名,寒窗辛苦十余年,好不容易挣来的功名不能说没便没了,那件事错不在你,不该被革。”

    秦堪顿时大喜过望,这大概是今日进宫得到的最大好处了。

    “臣……叩谢天恩,吾皇万岁!”

    融合这个时代越久,秦堪便越明白功名的重要,虽只是小小秀才,然而却已正式一脚踏进了士大夫的行列,弘治帝的补偿令秦堪的未来敞亮了许多。

第一百三十八章 值卫东宫

    拜辞弘治帝,秦堪一步一步恭敬地退出了文华殿。

    朱厚照眼珠子转了转,扬声叫道:“秦堪,你那《菜根谭》里有几句我不大明白,去我春坊,你教教我……”

    说着便待快步溜出殿外,却不料弘治帝冷喝道:“孽子,给朕滚回来!越来越胡闹了,这笔帐朕得跟你好好算一算!”

    朱厚照嘴一瘪,哀怨地瞧着秦堪。

    秦堪一步一步朝殿外退去,对朱厚照的哀怨目光视而不见。

    这倒霉孩子今日把他坑得不轻,老实说,弘治帝教训他实在是一件喜闻乐见的事情,最好把这孩子揍得连弘治帝自己都不认识……走出宫门,却见承天门外的广场上,杜嫣一脸焦虑地来回徘徊,不时抬袖擦擦眼眶涌出的泪花儿,见秦堪完好无损地走出来,杜嫣不由大喜,快步迎上前,拉住秦堪的手上下不停打量。

    “相公你没事吧?有没有受罪?那些武士有没有打你?陛下为何宣你进宫?”

    连珠炮似的问题一个一个冒出来,饶是亲眼见着秦堪无恙,杜嫣的声音犹带着几分颤抖。

    一阵暖暖的感动涌上心间,不顾承天门前来回巡梭的军士,不顾大街上人来人往的行商路人们的异样目光,秦堪微笑着将杜嫣搂进怀里,像安抚小动物般轻轻抚摩着她的背脊。

    “相公没事,陛下只是宣我进宫奏对而已……”

    “相公,你别……好多人瞧着呢。”杜嫣顿时大羞,轻轻在他怀里挣扎起来。

    “夫妻搂搂抱抱合理合法,很正常的事,何必在意世俗的目光?”秦堪温和的笑容里有种睥睨一切的轻蔑和豪放。

    杜嫣羞得不行,干脆不挣扎了,像只鸵鸟般把头埋在他怀里默不出声。

    …………“相公,你骗我,陛下宣你入宫奏对,怎会派一群凶神恶煞的武士押你入宫?”杜嫣到底不笨,焦虑之心消退,很快便想到了这个问题。

    “陛下说相公我是难得的人才,五百年才出一个的国家栋梁,他怕我出事,派武士一路保护我入宫呢。”

    杜嫣噗嗤一笑,轻轻捶了他一下,嗔道:“总喜欢胡说八道哄我,当我傻子么?”

    搂着秦堪的手微微加重了几分力道,杜嫣感受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幽幽道:“相公,我不懂你们男人的事,家国,社稷,官场,这些对我来说太复杂了,我真的不懂,只求相公你时时刻刻保护好自己,不要被人算计,不要让我在家里整日为你担惊受怕,好吗?”

    秦堪没说话,抱着她的双臂却紧了几分,心中涌起许多的愧疚。

    自从入了京师,过得战战兢兢的不仅仅是他,还有他的妻子,短短不足半年,妻子为他受了多少惊吓,多少担心,官场是一展抱负的地方,也是勾心斗角的地方,壮志若酬,享受荣光的永远是男人,勾心斗角,躲在家里惊惶害怕的永远是妻子……何时才能在这世上百无禁忌,让家人也跟着沾享风光,从此不再为他担惊受怕呢?

    秦堪的目光出神地盯着大街上来往如潮的人流,用力地抱紧了怀里的妻子。

    “嫣儿,再等等,再等等吧,等到相公一飞冲天的时候,相公发誓不再让你为我担心,相公要让你快乐一辈子……”秦堪凑在杜嫣的耳边喃喃道。

    耳鬓厮磨的温情里,他对妻子许下了一个男人的郑重诺言。

    **************************************************************秦堪出宫没多久,禁宫出动缇骑,离开京师奔赴绍兴府。

    弘治帝终究不会轻信秦堪的话,有些事情必须亲自证实,《菜根谭》是小事,但朱厚照是他的心头肉,对于一切出现在朱厚照身边的人物,弘治帝必须查个清楚,他是个谨慎的帝王,知根知底的人他才敢用。

    秦堪和杜嫣回到家,当他把秀才功名被皇帝恢复的消息告诉杜嫣时,杜嫣楞了许久,接着惊喜万分,雀跃着跑进书房写信,她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她的父亲杜宏,她想跟父亲说,她嫁的这个男人不但有本事,也有功名,而且是皇帝陛下特旨恢复的功名,她的男人,是弘治十五年的绍兴院试案首。

    秦堪当上执掌千丁的千户时,也没见杜嫣如此兴奋过,仅仅一个秀才的功名却让她欣喜若狂,仿佛相公金榜题名当了状元似的,府里的怜月怜星以及管家,杂役,厨娘,婆子们闻知老爷是秀才,也忙不迭地恭喜道贺,杜嫣高兴之下每人多赏了一个月的工钱,于是阖府欢庆,热闹喧嚣如同过年。

    秦堪没想到古代人对功名如此狂热,如此看重,普通百姓与秀才之间仿佛隔着一道龙门,跳过去了,鲤鱼化龙,没跳过去,鲤鱼永远之是鲤鱼,这便是阶级,这便是读书人和普通百姓之间的差距。

    此刻秦堪甚至生出发奋努力继续考举人的冲动,后来想到自己如今连繁体字都写得歪歪扭扭,更别说要读懂读透那些深奥如天书般的四书五经,还要做得一手漂亮的应制八股……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秦堪很快放弃了这个不冷静的想法。

    做人就算不能做到让自己骄奢淫逸,至少也不该给自己找麻烦添堵,无缘无故用头撞南墙的蠢事秦堪决计不会干的。

    ……………………帝王想知道的事情,不可能瞒得住。

    一个多月后,数骑快马入京师,奔向皇宫。

    御书房内生着两盆炭火,烘得屋子里暖融融的,弘治帝腿下裹着厚毯,捂嘴咳嗽不停,随侍太监急忙奉上热汤药,弘治帝喝了两口,皱了皱眉,把汤药放下,目光又落到案头的一份奏报上。

    良久,弘治帝眼中露出了赞许之意,点头喃喃道:“果真是绍兴院试案首,此子倒没说假话,而且那首传唱江南的‘人生若只如初见’竟也是他所作,有此才华,能写出《菜根谭》这等旷世佳作,倒也合情合理,看来这《菜根谭》确实是他写的……”

    顿了顿,弘治帝又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明明才华出众,却不愿扬名士林,极度窘迫之时情愿将十数首绝佳好诗冠唐寅之名,刻书刊印成集,他却只在背后默默赚银子,几首不食人间烟火的好诗竟被他当成货物般卖了出去,不求名只求利,此子到底在想什么?简直侮辱斯文,读书人里的败类,若让西涯先生他们知道了,非撸起袖子打上门去不可……”

    轻轻敲着案头,弘治拧起了眉。

    秦堪这人很难对他下个准确的定义,有才华,但为人品性方面却似乎有点……一个人能写出《菜根谭》这样深刻而豁达的佳作,再坏大概也坏不到哪里去吧?太子身边的博学鸿儒多不胜数,论学问,哪个都比秦堪强许多,然而太子不仅仅只读圣贤书,人情世故必须也要学的,这一点,刘健,谢迁他们教不了,他们太过老成保守,而且稍嫌迂腐,能教太子人情世故的,恐怕也只有这个《菜根谭》的作者了,正如他书里所言,“嚼得菜根,百事可为”。

    思忖良久,弘治帝终于下了决心。

    他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已有了一种来日无多的预感,心中最放不下的,便是那个顽劣惫懒的太子了,如何教导太子已成了弘治帝目前关注的重中之重,很显然,朱厚照若欲成为不逊于他的有为国君,仅仅靠学问是绝对不够的,很大程度上,人情世故往往比学问更重要。

    “传旨,调锦衣卫内城千户秦堪常随伴驾太子,值卫东宫,赏秦堪银千两,绸十匹。”

    **************************************************************“值卫东宫”的意思是保护东宫的安全。“伴驾太子”则是给太子当跟班。

    旨意传下的第二天,秦堪站在东宫门前的牌坊下,面带苦笑,满脸不甘。

    内城千户所辖下无数青楼,茶肆,酒楼,每月百户们送来的孝敬银子足以让管家婆杜嫣数钱数到手抽筋,结果弘治皇帝一道圣旨,秦堪的油水顿时全无。

    值卫东宫还有什么钱途?他总不能向朱厚照要平安银子吧?

    财源被弘治皇帝一道圣旨给掐断了,靠每个月那几两俸禄,全家人都得饿死。

    秦堪郁闷地叹了口气,又该想法子挣钱了……门前武士验过腰牌,神情恭敬地请秦堪这位未来的顶头上司入内。

    秦堪缓缓走到东宫银安殿外,却听得殿内传来一阵喧哗声,踮足往里面一瞧,朱厚照和刘瑾,谷大用,张永等人在殿中围成一个圈,众人面红耳赤不知在做什么,每个人都喊得很大声,神情非常激动。

    正纳闷时,却听得一声鸡叫,接着一只黑色红冠的公鸡忽然飞上众人头顶,朱厚照愈发激动了,手舞足蹈地肆意大叫。

    公鸡不断飞起又落下,尖利的嘴喙在朱厚照脸颊边晃来晃去,秦堪瞧得心惊胆颤,太子若有损伤,倒霉的可是他,毕竟他现在的职务是“伴驾太子”。

    三步并作两步,秦堪忽然冲进众人圈内,眼疾手快伸手抓住一只恰好飞起来的公鸡脖子,周围喧嚣叫闹的嘈杂声顿时一静,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秦堪抓住鸡脖子,随手一扭……喀嚓。

    干脆利落的漂亮手法,公鸡含恨而终,魂归离恨天。

    拎着死去的鸡,秦堪朝朱厚照抱拳:“太子殿下,臣秦堪奉陛下旨意,从今日起值守东宫。”

    刘瑾谷大用等人仍旧目瞪口呆,毫无反应。

    朱厚照嘴角狠狠一抽,目光渐渐泛上泪光,眼看要哭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败类圣人

    当秦堪目光移转,看到殿内地上还有一只活着的公鸡咯咯直叫,一副高手寂寞的样子在殿内耀武扬威时,秦堪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败兴致的人走哪儿都惹人讨厌,很不幸,秦堪第一天入东宫当值便败了太子殿下的兴致,人家兴高采烈斗鸡的时候,就算不屑上前奉承凑热闹,至少也不该一伸手扭断太子殿下的斗鸡的脖子……不知道把太子气哭是什么罪名……

    “臣……臣实在是,实在是……”秦堪尴尬地舔了舔干枯的嘴唇,同情地瞧着泫然欲泣的太子,晃了晃那只气绝身亡的斗鸡,干巴巴道:“殿下喜欢吃肯德鸡吗?大补的……”

    …………

    …………

    “我的威武大将军……”朱厚照满嘴流油,吃一口便干嚎两声,口头上对那只含恨离世的斗鸡表示一下哀悼,然后埋头继续啃鸡骨头。

    斗鸡当然不能吃的,秦堪给他做的鸡是正宗的芦花家鸡,色香味美,肥而不腻。

    这只鸡终于算赎了秦堪刚刚造的孽,朱厚照吃了一口后,立即便原谅了秦堪阵前扭杀他一员大将的恶劣行为。

    直到此刻秦堪才知道死在他手里的那只斗鸡原来叫“威武大将军”,非常霸气侧漏的名字,只可惜代太子殿下出师不利,大将军在某千户手里折戟沉沙,壮志未酬身先死。

    秦堪有点想笑,忽然想起史书里记载过,朱厚照登基后御驾亲征,还得意洋洋给自己封了个“威武大将军朱寿”的名号,旨意一下,从朱元璋那一代起,祖宗十八代的皇帝身份全部被这不肖子降了一大截儿,估计那道荒唐旨意传进朝堂后,朱家的祖宗牌位全部无风自倒,禁宫太庙内阴煞阵阵,怨气冲天……收起笑脸,秦堪郑重其事地朝朱厚照长长一揖,义正严辞道:“殿下乃国之储君,怎可每日斗鸡取乐,荒废学业呢?须知业精于勤而荒于嬉,玩物丧志的道理,诸位大学士必然说过许多,臣虽位卑却不敢忘国,恳请殿下……”

    “装,再装!你家夫人揍我的事儿我还没跟父皇说呢……”朱厚照瞪眼,目光满是鄙夷。

    “……臣觉得,学习之余适当放松一下还是很有必要的!”

    秦堪有些头疼,朱厚照好像把他看透了,以后在他面前装君子装圣人,效果可能很不理想。

    “你被父皇调来东宫了?”

    “是的,臣负责伴驾殿下,值守东宫,保护殿下的安全。”

    “那你以后是不是可以每天陪我玩了?”朱厚照的表情显然很兴奋。

    秦堪迟疑道:“应该可以……吧?伴驾太子大概是这么个意思,不过殿下,臣不得不再次谏言,恳请太子殿下不要荒废学业……”

    “停!不要跟那些大学士们一样罗嗦,太没趣儿了,秦堪,你不是这么没趣儿的人呀。”

    秦堪苦笑道:“臣只是尽自己的职责,毕竟大学士们的眼睛都盯着臣呢,若臣不说几句没趣儿的话,恐怕大学士们又会给我扣一顶蛊惑东宫的帽子……”

    朱厚照大喇喇地一拍胸脯:“有我在,谁也不会给你乱扣罪名的,不用怕。”

    秦堪感到很无语,这小子大约忘记他自己每次被大学士们训得跟孙子似的是什么模样了,自身都难保的家伙许下的承诺,实在很难让人产生信任,哪怕他是太子也一样……***************************************************************秦堪的东宫保卫工作开始了。

    每日近距离接触朱厚照以后,秦堪才发现这位太子爷果然如传闻中的一样,他喜欢玩,喜欢变着法子玩,遛狗斗鸡耍蛐蛐儿,玩得花样十足,每日在春坊上课则一副昏昏欲睡,有气无力的样子,授课的大学士一走,他的身体便仿佛注入了一股名叫“鸡血”的东西,立马变得亢奋,欢呼着冲出春坊……其实朱厚照的样子跟前世那些厌学好玩的普通初中生没什么区别,只可惜他是大明的唯一皇位继承人,肩上担的责任比初中生重了不知多少倍,于是昏庸荒唐骄奢淫逸等等各种负面贬义词便落在他头上。

    身旁的所有人只知道劝他向学,劝他读书,期待他将来做个好皇帝,做个英明的皇帝,最重要的是,做个不亏待士大夫和文官集团的皇帝……还没登基便背负着各种期望,各种劝诫,各种责备,各种督促,却从没有人问过他快不快乐……没人问他快不快乐,渐渐地,他学会自己寻找快乐。

    秦堪越来越觉得朱厚照活得很可怜,这种可怜或许连朱厚照自己都没发觉。

    …………

    …………

    秦堪安分地在东宫值守着自己的岗位,然而那篇残缺不全的《菜根谭》终究还是传了出去。

    仅仅数页的《菜根谭》在朝堂掀起了风浪,字字珠玑如黄钟大吕,令人震耳欲聋,秦堪的名字渐渐在朝堂传扬开来。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千户怎么可能写得出如此惊才绝艳的精辟文章?这不科学!

    文官们嫉妒了,嫉妒渐渐引发了愤怒,他们不相信一个武官能写出这样的文章,这简直是在打文官们的脸!

    文章挑不出错处,《菜根谭》的精妙不是那些只知打嘴仗的御史言官们能挑得出错误的。

    文章没错,人却错了。

    于是参劾秦堪的奏本又雪片般飞进了皇宫,所有的奏本都陈述着同样的理由:抄袭,或冒名。

    打死他们也不相信,一个锦衣卫的武官竟然有这般本事,能写出堪比圣人的文章。一定是抄袭,或是抢了哪个隐士高人的文章无耻地冠以他的名字。

    ——客观上来说,喜欢胡乱咬人的言官们这次真没猜错,只可惜煌煌大明只有秦堪这么一位穿越者……弘治帝被无数奏本烦得不行,于是甩出了一个事实。

    秦堪是弘治十五年绍兴院试案首,人家的考试成绩难道也是抄出来的?还有“人生若只如初见”,有本事你也作一首这样的诗来试试?

    所有文官顿时目瞪口呆,同时悲愤莫名。

    你一个读书人,而且还是院试案首,前途不可限量之人跑去当什么锦衣卫?

    读书人中的败类啊!可是这个该死的败类写的文章却他娘的可以当圣人……什么世道!

第一百四十章 千户很忙

    扬名了,是好事。

    名气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带给人的好处却是实实在在的,名气伴随着利益,有句老话“成名要趁早”,意思就是说,早一点成名便能早一刻拿到实实在在的利益,大器晚成便亏了。

    这是秦堪对成名的理解,他是现实主义者,什么事情都习惯跟利益扯上关系,没利益的事打死也不干。

    秦堪成了秦圣人,扬名立万了,可惜名气有了,好处一文钱没见着,麻烦却多了一大堆。

    不知什么时候起,东宫门口三三两两聚集着一些文官,大到某部侍郎,小到六品主事,官阶不一而足,他们聚集东宫当然不是诚心拜见太子殿下,而是特意找那个值守东宫的秦千户,新鲜出炉的秦圣人。

    这些人都穿着官服,秦堪的武官身份却能写出可以流芳千古的《菜根谭》或许深深刺激到了文官们的自尊心,于是自觉不自觉地穿上文官官服来找秦堪,从心理上给自己找回一点场子。

    东宫乃储君龙潜之地,当然不允许官员们有事没事乱进,那些文官们又不肯离开,于是东宫门前的广场上出现了一幕奇异的场景,一群穿着官服的官员们站在凛冽刺骨的寒风里,道貌岸然负手而立,玉树临风之余犹不忘吸溜一下鼻涕,他们三五成群聚集在广场四周,京师的冬天风大且冷,冷风像个断臂分桃的流氓,风一吹便掀起这些官员们的官服下摆,露出他们的里衫亵裤,非常不雅。

    于是官员们负手而立的飘逸形象顿时急转直下,忙不迭地个个慌忙捂着衣裳下摆,神情尴尬且姿势**,动作非常的整齐划一,广场上无端多了数十个明朝版的玛丽莲梦露。

    朱厚照和秦堪躲在东宫正门内的小门房里,屋内炭火融融,温暖如春,二人鬼鬼祟祟隔着木窗的缝隙,瞧着广场上那些文官狼狈模样,朱厚照噗嗤一笑,捂住了嘴,秦堪吓得赶紧请他离窗户远一点,这孩子的笑点很低,秦堪真怕他的笑声被那些文官们听到,那将是一场大麻烦。

    “这帮傻冒儿……哈哈,他们想做什么?”朱厚照笑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

    秦堪很无语地看着他,这家伙知不知道他嘴里的“傻冒儿”是他将来的臣子,是辅佐他治理江山的中流砥柱?

    ——虽然看起来确实有傻冒之嫌,但做人不能太诚实的。

    秦堪苦笑道:“这些文官肯定不是来给太子殿下歌功颂德的……”

    “废话,我当然知道,我有什么德行可以让他们歌颂?”朱厚照显然对自己有着清醒的认识。

    拱了拱手,秦堪叹道:“臣给东宫添麻烦了,臣有罪,这些人大约是冲着臣来的……”

    朱厚照显然没把这个麻烦放在心上,他反而很高兴,因为他本就是个喜欢热闹的人,没热闹的日子对他来说生不如死,这样的麻烦他一点也不介意,不但不介意,反而多多益善。

    “没事没事,本宫恕你无罪……你快说说,他们找你干嘛?吵架吗?”朱厚照急不可待道。

    秦堪叹道:“显然他们来者不善呀,殿下说得没错,他们找我的本意便是要跟我吵架,只不过冠以学术之名,吵架谩骂便成了讨教讨论……”

    “但是实质还是吵架,对吗?”

    “对,简单的说,这群家伙是来找碴儿的,他们不服气一个年仅弱冠的武官竟然能写出千古流芳的文章,于是成群结队来找我讨教。”

    “他们想讨教什么?”

    秦堪无奈道:“可以讨教的太多了,孔孟之道,圣贤经义,诗词八股,书法棋艺,甚至道家岐黄丹术等等,只要有一样学问能把我辩倒,便意味着他们战胜了新出炉的圣人,可谓圣中之圣,我秦堪便成了他们扬名的垫脚石,他们踩着我的脑袋成就了他们自己的名声。”

    “这些人好卑鄙……”朱厚照皱了皱眉,接着兴奋道:“那你快出去跟他们吵呀!怕什么,有本宫给你撑腰呢。”

    秦堪很无语,太子很了不起么?这些文官眼里太子算个屁,他们豁出去时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朱厚照的撑腰对他来说实在可有可无,毫无意义。

    无奈地摊了摊手,秦堪苦笑道:“臣不敢欺瞒殿下,若说跟他们辩论学问,臣哪一样都辩不过他们,臣若出去跟他们讨论,无异自取其辱,正所谓茅房里点灯笼,老虎头上拍苍蝇,寿星公吃砒霜……”

    朱厚照两眼发直,被一连串的歇后语弄得脑子有点晕:“什么意思?”

    “意思是找死啊殿下。”秦堪沉痛道。

    “哇哈哈哈哈……”笑点低的太子殿下又狂笑起来。

    秦堪郁卒地叹了口气,没理会笑得毫无形象的朱厚照,透过窗纸的缝隙,他看到那群文官仍旧执拗地站在广场上不肯散去。

    名声,已成了文官们自愿戴上的枷锁,为了在士林里扬名,他们可以连命都不要,吹吹冬天的冷风当然更不算什么了。

    可是秦堪却很反感,他讨厌麻烦,从来都是绕着麻烦走,可惜麻烦却一次又一次的主动找上他,避都避不开。

    自打承认《菜根谭》是他所作那一刻起,秦堪便已知道这个麻烦迟早要来,大明的文官们不会眼睁睁看着一个少年武官扬名的,文贵武贱是大明立国百余年形成的规矩,文官们不会让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破坏这个规矩,武官必须要被文人死死踩在脚下,想翻身绝对不允许,文官们用头撞,用牙咬,用命拼也要把武夫们重新踩下去。

    明明是一篇唇齿留香的绝世好文章,无端端地跟文官武官们乱七八糟的利益揪扯成一团,好文章已把秦堪恶心得不行。

    ***************************************************************东宫门前广场上,寒风越来越凛冽,文官们的官员仪态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大伙儿三五成群地跺脚搓手,有的甚至蹲在地上直哆嗦,活像前世劳务市场找工作的零散短工。

    一名青须飘逸,满脸正气的官员终于忍不住了,缓缓朝东宫走近几步,克制着怒意大声道:“光禄寺卿艾璞诚心向东宫值卫秦千户讨教,秦千户何以拒人千里不愿相见?如此慢待我等朝堂大臣,做人怎可这般傲慢无礼?秦千户的秀才功名怎么考出来的?”

    这句话煽起了众人的怒气,广场上顿时喧嚣一片,人人义愤填膺,指着东宫大骂不已。

    艾璞见成功煽起了众人的情绪,不由冷冷一笑,继续大声道:“我等皆是金榜正科的进士,今日且不论文武之别,不论官阶大小,纯以读书人的身份诚心与秦先生讨教一二,秦先生是怕了还是心虚了?艾某不得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篇《菜根谭》果真是秦先生所作么?既有如此才华,应该不惧与我等坐而论道,讨研一番圣贤道理才是,秦先生何以教我等?”

    这番话无疑是火上添油,众官员的情绪愈发高涨澎湃,叫嚣喝骂之声越来越大,东宫门前值守的武士们显然快控制不住情势,这帮文官情绪一激动起来,完全有可能冲进东宫。

    武士们慌了,急忙跑入小门房里向秦堪请示。

    秦堪无奈地看着兴奋得手舞足蹈的朱厚照,沉沉叹了口气。

    这位太子他是指望不上了,瞧他的架势,非要把这场热闹从头看到尾,完全没有居中调解的意思。

    麻烦,终究还得他自己解决。

    ……………………“秦堪,你坏主意挺多的,快告诉我,你会怎么处置这个麻烦?”朱厚照兴致勃勃地笑道。

    秦堪摸着下巴沉思,喃喃道:“要不干脆派东宫武士把广场上的人全杀了?我的职责是值守东宫,有人欲冲击东宫,怎能不痛下杀手?”

    朱厚照脸色变了:“你可不能这么干呀,会惹大祸的。”

    秦堪眉头快拧成麻花儿了,重重叹道:“臣也知道不能这么干,太不冷静了,可是臣还有什么办法?都说成名了有好处,臣到现在不但没看到好处,反而多了一大堆麻烦,都是那该死的《菜根谭》惹的祸!”

    “《菜根谭》到底是不是你写的?”朱厚照好奇问道,这个疑惑存在他心里很多天了。

    “臣那天在文华殿里其实是想说,《菜根谭》是我路过一个古刹时在佛像前捡到的,结果……”秦堪幽怨地瞟了一眼朱厚照。

    朱厚照楞了一下,接着幸灾乐祸地大笑起来。

    “哈哈,我唯一能帮你的,就是把这事烂在肚子里,绝不告诉任何人,不然你这可算是欺君之罪了……现在外面闹哄哄的,你还是赶紧把那帮文官弄走吧。”

    秦堪透过窗户缝隙,看着广场上那些群情激愤的文官,良久,他的嘴角竟勾起了一抹谁也看不懂的笑意。

    “成名不能没有好处呀……既然说我傲慢,那我索性傲慢得更彻底吧。”

    ……………………文官们在光禄寺卿艾璞的煽动下,众人已离东宫大门越来越近,他们聚集成群,大声喝骂着秦堪的傲慢无礼,浪得虚名,话已骂得越来越难听。

    没过多久,东宫门内走出两名武士,将一块大大的牌匾立在门口最显眼的地方,然后转身便走。

    文官们楞了一下,急忙走近瞧着那块牌匾,一看之下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艾璞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气得浑身直哆嗦:“这……这个不要脸的斯文败类!”

    牌匾上的一张宣纸上,赫然写着太子朱厚照的亲笔行书:

    “千户很忙,无暇应对,若欲讨教,一言五千两,一字一万金。”

第一百四十一章 秀才动粗

    对秦堪这位来自前世的公司副总来说,世间一切物品都可以商业行为来运作,诗词如是,文章亦如是,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才华是浮云,名气是浮云,脸面亦是浮云,真金白银才是实实在在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

    东宫门前那块牌匾已将秦堪彻底地推向了文官集团的对立面。

    秦堪苦笑,很无奈的选择,他不得不为,身份和阶级决定处世的态度,他现在的身份是武官,文官们瞧不起看不上,人人都想踩他一脚的武官。

    朱厚照有点担心,惴惴道:“你这样做妥当吗?这可是把文官们得罪死了。”

    虽然他喜欢看热闹,但并不代表他可以为了看热闹而漠视朋友的前途甚至生死。朱厚照虽然才十五岁,却也识得此事的利害。

    秦堪叹道:“殿下,你觉得在文官们眼里,臣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也是臣子啊。”

    “臣子是有区别的,臣是锦衣卫千户,是武官。”秦堪涩然一笑。

    “那又怎样?”

    “武官注定要矮文官一头的,所以就算臣此刻对他们恭敬谦逊,哪怕卑微到主动跪地抱他们的大腿,他们也会不屑地把我一脚踹开,文武殊途,泾渭分明,两者之间有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沟壑。”

    朱厚照若有所思:“所以你便干脆对他们不恭敬了?”

    秦堪笑道:“正是,反正他们瞧不起我的,我何必再犯贱对他们恭敬?付出总要有所回报才值得去付出,若付出再多终究注定白忙一场,这种蠢事谁愿去做?”

    朱厚照想了想,哈哈一笑:“说得不错,秦堪,你是个妙人,认识你是件挺有意思的事儿。”

    …………

    …………

    东宫外的广场上,文官们彻底沸腾了,那块牌匾点燃了他们心中的怒火,牌匾上的字让他们觉得刺眼,觉得愤怒,每个字都仿佛幻化成一张嘲讽的笑容,令他们觉得自尊心狠狠被刺伤了。

    光禄寺卿艾璞勃然大怒,一脚将牌匾踹倒,振臂大呼道:“竖子安敢如此欺辱我等?众同僚,我等皆圣人门生,神圣的学问之事竟被这姓秦的竖子公然叫卖鬻价,他是倚仗《菜根谭》而轻视我们么?是可忍,孰不可忍!”

    众人愤怒附和,群情越发激动起来。

    秦堪坐在门房里冷冷的笑。

    真是一群恬不知耻的家伙,一个个成群结队想踩着我的脑袋而扬名,还不容许我有丝毫反抗,否则便是侮辱斯文,便是大逆不道,只有低头趴地让他们尽情的踩才符合他们的心意。

    ——组团刷boss都会被boss打得鼻青脸肿,凭什么我便不准反抗了?

    秦堪头一次见识到了大明文官集团的嘴脸,他突然发现,若无耻是一门学问,他还需要更加勤奋专研,才有资格与广场上那群家伙比肩。

    外面已经骂声喧天,秦堪叹了口气,不出去不行了。

    整了整衣裳,秦堪推开门走了出去。

    朱厚照自然不肯错过这个热闹,于是也笑嘻嘻地跟在秦堪身后走出了东宫。

    二人一露面,广场上喧哗的人群顿时一静。

    文官们情绪虽然激动,但总算还有理智,首先一齐给朱厚照施礼:“臣等参见太子殿下。”

    朱厚照摆摆手,笑得很不正经:“行了行了,各位大人都免礼吧,本宫只是出来瞧瞧,不碍你们的事儿,你们继续。”

    众人正担心朱厚照会拉架调解,这事儿便闹不起来了,谁知听太子话里的意思,这事儿他好像不打算掺和,众人顿时大喜。

    朱厚照很本分地闪到一边去了,秦堪的身影在东宫门前愈发突出起来。

    众人见一个身穿大红飞鱼锦袍,模样俊朗周正的年轻男子静静站立,顿时便知这就是传说中的秦圣人秦才子了。

    如同闻着腥味的鲨鱼似的,众人一涌而上,七嘴八舌便开始发难。

    “秦堪,你好狂妄,一言五千两,一字一万金,你觉得你值吗?”

    “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区区一本《菜根谭》便让你忘乎所以,简直可怜可笑!”

    “姓秦的,敢与我辩一辩孔孟经义否?”

    冷嘲热讽,不屑鄙夷,秦堪面带微笑,静静看着这一切,看着这些人急待把他踩在脚下而扬名天下的丑恶嘴脸,世间百态皆收眼底。

    不知过了多久,秦堪伸出双手虚虚一按,现场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只见秦堪弯下腰,将刚才被艾璞一脚踹倒的牌匾拾了起来,然后默不出声,指了指牌匾上那几个刺眼的字——“一言五千两,一字一万金。”

    众人瞪大了眼睛,接着如同沸腾的油锅里倒进了一滴水,广场上顿时炸了锅。

    最愤怒的是艾璞,他堂堂光禄寺卿亲自前来讨教学问,结果被晾在广场上吹了一下午的冷风,吸溜了一下午的鼻涕不说,这竖子居然还敢公然叫卖学问,区区粗鄙武官,他以为他是谁?

    艾璞勃然大怒,上前一步揪住了秦堪的衣裳,喝道:“竖子好生无耻,以阿堵铜臭之物称量圣人学问,简直侮辱斯文,可打可诛!”

    说着“可打可诛”之时,艾璞竟真的抬脚便朝秦堪踹去。

    大明朝堂的又一个特点在此刻充分展现了,读书人和文官们个个脾气火爆,说不过便吵,吵不过便动手打,以武力来决定道理的黑或白,无一例外。

    秦堪身形一闪,闪过了艾璞这一脚,皱眉冷冷道:“大人这是以权势压我么?”

    艾璞一滞,权势压人这顶帽子他戴不起,于是怒道:“我这是以读书人的身份教训你这狂妄小儿!”

    秦堪脸上显出了怒色,却努力克制着。

    他不敢动手,因为他是武官,武官打文官是要出大事的。

    东宫门前广场一片混乱时,却不料传来了朱厚照弱弱的声音,貌似单纯天真,实则奸诈阴险。

    “本宫听说……父皇已恢复了秦堪的秀才功名,他也是读书人呢……”

    广场前顿时死一般的寂静。

    秦堪两眼一亮,对啊,我也是读书人啊,这姓艾的不是说以读书人的身份教训我么?我以读书人的身份揍回去,天经地义呀。

    一阵强烈幸福感萦绕在秦堪心间,此刻他简直有种想流泪的冲动。

    我……终于有资格参与文官斗殴了!

    攥紧了拳头,秦堪一拳狠狠揍在艾璞的脸上,大声喝道:“殿下说得没错,我乃弘治十五年绍兴院试案首,谁敢欺辱斯文,我揍死他!”

第一百四十二章 童叟无欺

    打架斗殴是大明官场的光荣传统,是中国上下数千年里一道最独特的风景线。

    赫然发觉自己也拥有动拳脚的资格后,秦堪爱死了这道风景线,原来快意恩怨的滋味这般美妙,难怪文官们这么喜欢用拳脚佐证真理。

    东宫广场上,随着秦堪一记重拳击出,光禄寺卿艾璞被揍得歪头一个踉跄,然后应声而倒,广场上顿时一片寂静,大家面面相觑,久久无言。秦堪这一记重拳仿佛不仅仅打在艾璞脸上,也同时打在数十名文官的脸上,打得大家短时间内全懵住了。

    武官打文官,绝对是重罪,传扬出去言官御史们的唾沫都能活活淹死秦堪。

    然而太子朱厚照在恰当的时机说了一句恰当的话,这句话把大家声讨的路封死了。

    换个角度看,读书人打读书人,事情的性质就不一样了,这样的事情在场所有人都干过,为了某种不同的政见,为了各自的派系,为了不可告人的利益之争,谁没骂过人?谁没动过手?

    有心想追究,然而艾璞艾大人之前自己已说过,他并非以权势压人,而是以读书人的身份教训秦堪,那么同为读书人的秦堪若反击回去,似乎……没什么说不过去的。

    所有人在迟疑,在思量事情的黑白对错,在场的官员里,有几个跟艾璞交好或跟艾璞同年同榜的官员开始交换眼色。

    单纯无辜的太子殿下适时地补充了一句话。

    “你们打架本宫管不着,但是不可以多欺少啊,这样做就有点儿不地道了,本宫可看不过眼。”

    蠢蠢欲动打算群殴秦堪的几位官员顿时打消了主意,颓然静立不语。

    秦堪扭头感激地瞧了朱厚照一眼,朱厚照朝他无声地咧嘴一笑,眼睛又瞧向别处,仿佛他真的只是个毫无关联的围观者。

    真不知该欣慰还是该担心,朱厚照貌似有朝腹黑少年方向发展的趋势……太子朱厚照发了话,众人自然不敢围攻,有几个年轻一些的官员撸了撸袖子,便待上前与秦堪单挑,刚踏出一步,却忙不迭退回来。

    只见秦堪面带微笑,手里捧着一柄绣春刀的刀鞘,白玉般的手轻轻在黑鲨皮的刀鞘上深情地抚来摸去,笑意吟吟里杀气毕露,如同黑木崖上的东方不败在绣花似的,那模样令人胆颤而恶寒……沉默对峙里,秦堪淡淡开口:“我本贫寒粗鄙出身,你们非要找上门来讨教什么学问,各位大人的用意大家心知肚明,我乃东宫值守,身负皇命,没时间与你们纠缠,若真要跟我谈学问,可以,还是刚才的说法,一言五千两,一字一万金,别骂我侮辱斯文,大家扪心自问,到底是谁在侮辱斯文?”

    一席话说得众人哑口无言,秦堪的话虽没点透,但已隐隐将大家的心思道出了几分,再说透就是直接撕破脸了,心底发虚之下,一时间竟再无人出来说一句话。

    不知过了多久,被秦堪一拳击倒的光禄寺卿艾璞在同僚的搀扶下摇摇晃晃站起来,他的左脸已肿起老高,牙齿掉了一颗,满嘴流着血,分外怨毒地盯着秦堪。

    “好,一言五千两是吧?老夫这便回去命下人抬银子来,老夫不才,就花一万两买你两句话,当着朝中同僚的面,老夫要称量称量你的学问,两句话!若你言而无物,老夫要你跪在承天门前承认自己乃欺世盗名,鲜廉寡耻之辈,你敢是不敢?”

    秦堪的那一拳激发了艾璞的怒火,他决定跟秦堪卯上了。

    朱厚照一听竟然真有人愿花一万两,不由有些担心地瞧着秦堪,想拉偏架却再也找不出理由了。

    谁知秦堪闻言竟欣喜莫名,急切地一拱手:“艾大人果真如此大方?”

    “当然!”

    “下官先多谢了,一万两,两句话,成交!下官在此恭候大人回家拿银子。”

    艾璞浑身发颤指着秦堪:“好,竖子,你等着。”

    艾璞狠狠一甩袖子,转身便走,刚踏出两步,脑海里没来由地浮现出刚才转身那一刹,秦堪脸上那阴恻恻的笑容,艾璞脚步一定,背后顿时被冷汗浸湿。

    歹毒啊!好险啊!这竖子早已下好了套儿在等着他呢,差点上了他的恶当一辈子翻不了身。

    转身蹬蹬蹬跑回来,艾璞指着秦堪又惊又怒:“你,你你……好个恶贼,老夫没有一万两!绝对没有!老夫只食朝廷年俸禄米,一年数百两银子养活阖家老小,哪来的一万两买你那无聊的两句话?此事作罢,你休想陷害老夫!”

    秦堪的表情顿时变得很失望:“艾大人,你怎可说话不算话?”

    艾璞冷笑:“我若拿出一万两,你必命锦衣卫去抄我家,治我贪墨之罪,对也不对?老夫绝不上你的恶当。”

    广场上数十名官员闻言顿时也惊出一身冷汗,大伙儿面面相觑,后怕不已,原来姓秦的家伙居然打着这个主意,太阴险了。

    当官的,尤其当京官的,谁没几笔见不得人的收入?历年的冰敬炭敬火耗已算合理合法,还有每年各地方官各地门生故吏送来的孝敬,京师各商铺的孝敬,所在衙门的属下官吏送来的孝敬,贪心一点的给衙门帐上做点手脚,直接贪国库的银子……大明的官不经查,查不得,一查准出事,广场上这数十个官员自然干净不到哪里去。

    众人瞧秦堪的眼神都变了。

    明明长得挺斯文挺无害的模样,为何心地如此歹毒阴损?若艾璞真回家拿了银子过来,恐怕买的不是秦堪的两句话,而是大理寺的判书。

    秦堪见艾璞已打定主意绝不上当,不由怅然叹了口气,下了锅的鸭子竟又让它飞走了,真是只没节操的鸭子啊……转眼一瞥,罪恶的双眼又盯上了广场上的数十名文官,文官们被盯得神色大惧,动作整齐划一朝后退了一步。

    拱拱手,秦堪朝众人温和一笑,露出一嘴和善的白牙,在寒风里森森发光。

    “各位大人还有谁想买我一句话的吗?一言五千两,实在是跳楼自宫清仓价,童叟无欺,买卖公平……”

    话没说完,众人纷纷扭头便走,留下一地骂声。

    “卑鄙小人!”

    “阴险之极!”

    “不屑与之伍!”

    “呸!”

    须臾间,广场上的官员们揣着心虚三三两两离开了,秦堪很不厚道地在他们身后招呼着:“各位大人,可以打折的,一言三千两也不是不可以商量,大家都是读书人,为阿堵铜臭之物斤斤计较未免流俗了……”

    没人理他,广场上的人已散得干干净净,寒风拂过,广场的青石地砖上唯剩一滩又一滩的水渍,那是数十位文官吹了几个时辰的冷风甩落的鼻涕……朱厚照上前拍了拍他的肩,未语先笑,笑得前仰后合。

    “痛快!秦堪,你太坏了,坏得流油冒泡儿了……”

    秦堪朝朱厚照长揖道:“多谢殿下适才出言解围。”

    “我刚才不提醒你,你难道忘了你已恢复了秀才功名吗?”

    “臣有罪,臣是武官,整日跟这些粗坯子混在一起,还真不记得自己是秀才这回事了。”

    朱厚照嘻嘻一笑,颇觉遗憾地咂摸咂摸嘴:“可惜你刚才演得不够好,让那艾璞从你脸上瞧出了端倪,否则他若真从家里搬来一万两银子,你再治他个贪墨之罪,岂不愈发热闹?可惜了呀。”

    “臣是故意露出端倪的……”

    朱厚照睁大了眼睛:“为什么?”

    秦堪苦笑,避而不答。

    京师已被一张又一张的利益关系网层层覆盖交叠,牵一发而动全身,若真图一时痛快设计拿下艾璞,不知会牵扯出多少权贵势力,得罪多少达官贵人,秦堪只是个小小的千户,他不敢这么做,至少目前不敢。

    秦堪顶多偶尔不要脸,却不想当一根搅屎棍,太恶心了。

    ***************************************************************东宫广场风波落幕,想踩着秦堪脑袋扬名的文官们碰了一鼻子灰,悻悻无功而返。

    不出意料的是,秦堪的名声在文官集团里坏到了顶点,那些悻悻返回的文官们大肆渲染秦堪桀骜不驯,傲慢无礼,目无余子等等,一切负面的贬义词全被他们用在了秦堪身上,秦堪的名声已不知不觉被这群文官的一张张嘴说臭了,骂臭了,几乎已到了人人闻之掩鼻而走的地步。

    不让他们踩便是大逆不道,一个资历浅薄的小秀才必须要老实趴在地上,让那些老资历的进士文官们垫着脚往上爬,他们爬上去了,小秀才才有出头之日,等文官们都老了,致仕回乡了,小秀才才有机会坐他们的位置。

    这便是文官集团的逻辑,这便是他们的游戏规则,不遵守规则者,出局。

    秦堪破坏了他们的规则,他知道,自己已被文官集团排除在外,悲愤,却无奈,这就是现实。

    …………夜幕降临,东宫银安殿灯火通明。

    刘瑾跪在朱厚照腿边,一边给他揉着腿,一边愁眉苦脸地跟太子殿下倒苦水儿。

    “殿下,这几天秦千户瞧老奴的眼神儿怪怪的,老奴,老奴被他吓得心神不宁……”

    朱厚照满不在乎道:“人家瞧你几眼怎么啦?你挺稀罕吗?别人瞧不得你?”

    “不是啊殿下,秦千户那眼神儿真让人心头发毛,他还拉着老奴的手语重心长说了句话,表情特诚恳……”

    “他说什么了?”

    “他说,刘公公要努力啊,多学害人本事,我的仇全靠你将来帮我报啦……殿下,您救救老奴吧,他是不是疯了呀?”

第一百四十三章 初露头角

    秦堪相信刘瑾祸害人的实力,一直都相信,刘公公缺少的只是机会而已,机会很快会来的,机会有时候就是这样,不管你有没有梦想,该砸到你头上就砸了,从来不管你有没有心理准备。

    给朱厚照当牛做马十来年的刘公公,在弘治朝时期根本是个可有可无的卑贱太监,任何人动动嘴皮子说杀便杀了,他何曾想过未来有一天自己竟能独揽朝政,成为主宰这大明江山命运的“立皇帝”?

    秦堪把希望寄托在刘瑾身上还是很靠谱的,他知道刘瑾将来祸害文官的手段多么凶狠残暴,如果刘公公需要,秦堪非常愿意在旁边递刀子,前提是刘公公别招惹他。

    伴驾东宫是一件很累的事,秦堪陪着这位宝贝太子爷整个京师上窜下跳,实在很辛苦。

    看得出朱厚照不喜欢皇宫,他喜欢穿着便服在京师的闹市里到处闲逛,刘瑾谷大用他们亦步亦趋,秦堪只好命东宫负责守卫的武士们穿上便服在朱厚照周围不声不响地围起一道安全防线,用身体阻挡住那些面相不怎么善良的人接近太子,不服气的则被悄无声息地拖入暗巷中暴揍一顿。

    伴驾太子很辛苦,值守东宫也很辛苦,最辛苦的是每日要跟刘健,谢迁,杨廷和等等大学士们照面。

    大学士们心地比那些文官们善良多了,对秦堪从不排斥,《菜根谭》的作者守卫东宫对这些大学士来说是件好事,他们很欣喜东宫的境界升华了,颇有几分“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味道,如此浓郁的求学氛围,何愁太子殿下将来不是学富五车的英明君主?

    不相信?请看,我们东宫守大门的都是名扬天下的秦圣人……秦堪不知道这算不算另一种方式的踩脸,总之他感觉很别扭。

    每次秦堪领着军士守在春坊门口时,刘健谢迁会停下脚步跟秦堪含笑致意,秦堪最怕的就是这一刻,因为他们会跟秦堪交谈几句,一张嘴便是孔孟经义里的某句话,说出来后便期待地盯着秦圣人,等待他对这句话提出自己的独特见解,秦堪每次瞠目结舌,尿遁屎遁好几次了,遁得连他自己都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最怕见的还是李东阳,每次见到他,秦堪总觉得他那双看似浑浊的老眼里散发出洞悉一切的光芒,心中的秘密仿佛被他一览无遗,什么也瞒藏不住,秦堪见到刘健等人还能硬着头皮说几句话,见到李东阳却真的只有落荒而逃的份。

    弘治一朝之所以中兴,几位内阁大学士当然非等闲之辈,秦堪只求几位大学士能放过他,不要再跟他谈什么狗屁孔孟经义,更不要像有分桃断臂癖好的老玻璃似的老用一种暧昧不明的目光盯着他,他……毕竟只是一个平凡的守大门的千户而已!

    刘瑾渐渐开始在东宫太子面前崭露头角。

    他以东宫内侍的身份,满世界搜刮奇珍异宝和鹰犬异兽给太子玩乐。每当朱厚照读书厌倦之时,他会变戏法儿似的不知从什么地方变出一两样新奇玩意儿,把朱厚照的注意力从书本勾到别处。

    银安殿里,秦堪穿着飞鱼锦袍,站在大殿一角,静静地瞧着刘瑾笑得满脸褶子给朱厚照介绍他新弄来的玩意儿。张永陪着笑脸站在一旁,目光有些不屑,却也笑得很认真。

    “殿下,这是老奴千辛万苦从西市的胡子那里弄来的洋画儿,您瞧,有颜色的画儿呢,上面的人儿画得多好,多像真人似的……”

    朱厚照凑近了仔细瞧着,越瞧越高兴:“不错,胡子的画法儿跟咱们大明的不一样,啧啧,果真是未被教化的蛮夷之国,瞧瞧他们画上的女人,露胳膊露腿儿的,咱大明的春宫都比他们含蓄,呀,好不要脸……不过挺有趣儿的,刘瑾,辛苦你啦。”

    刘瑾得了表扬,高兴得老脸的褶子一阵一阵的抽动,尖细的嗓音如同漏风的风箱似的。

    “殿下高兴就是老奴的心愿,只要殿下开心,老奴就算是死了也值得……”

    朱厚照没理会刘瑾喋喋不休的表忠心,朝秦堪招了招手:“秦堪,你也过来,傻站在边上干嘛呀,过来瞧瞧这画儿,你说说,这是个什么画法儿,好奇怪,画布上有味道,却不是墨汁的味儿……”

    刘瑾见秦堪竟如此得太子信任,竟第一个叫他来欣赏,刘瑾不由呆了一下,接着又很快绽开了笑脸,笑得比刚才愈发深刻喜庆了。

    秦堪慢吞吞地走过来,随意瞟了一眼那幅画,淡淡笑道:“蛮夷之邦的陋作而已,这东西虽色彩艳丽,但毕竟只流于表面,少了咱们大明画作的大气恢弘,算不得什么的。”

    本是一番客观的评价,秦堪脱口而出也没仔细考虑太多,在他心里,油画委实比不得国画的境界高远,不料此话一出,刘瑾眼中竟闪过了一抹寒光。

    “原来秦千户竟是此道行家,杂家倒走眼了,秦千户学识渊博,莫非知道这彩画儿的由来?”刘瑾面朝秦堪笑得很甜。

    秦堪一见刘瑾眼中闪过的寒光,心中顿觉不妙,脱口而出一句话,却不料把他给得罪了,想想也是,人家辛苦弄来献媚邀宠的玩意儿,结果刚拿出来显摆便被他贬得一文不值,怎能不心生怨恚?

    拱了拱手,秦堪笑道:“刘公公莫误会,我非针对你,只是我的个人浅陋之见而已,我的口味比较淡雅,不大喜欢太花哨儿的东西,见谅。”

    刘瑾嘿嘿笑道:“原来也是秦千户的个人之见,大约秦千户也没见过这等花花绿绿的画儿,所以说不出由来吧?殿下,老奴倒觉得这画儿花里胡哨儿的挺喜庆,您说呢?”

    朱厚照一心扑在这幅新奇的西洋画上,根本没在意秦堪和刘瑾之间的暗流涌动,闻言摇摇头,道:“秦堪说的有几分道理,这洋画儿初一看颇觉艳丽,再多看几眼吧,总觉得艳丽过甚,少了几许境界,还不如咱们宫里的画师寥寥几笔来得高远……”

    刘瑾的笑容僵住,接着又如春风化霜般解冻,轻轻地给自己扇了一记小耳光,陪笑道:“老奴该死,原来这东西殿下并不喜欢,老奴回头就把它一把火烧了,免得污了殿下的眼睛,败了殿下的兴致……殿下,您不喜欢画儿没关系,老奴还给您弄了一只很凶猛的斗犬,殿下要不要移玉一观?”

    “哟,斗犬?很凶吗?走,带我瞧瞧去……”朱厚照顿时来了兴致,也不理会那幅画了,兴冲冲地跟着刘瑾出了银安殿。

    殿内顿时冷清下来,只剩下秦堪和张永二人面面相觑。

    秦堪缓缓走近张永,看着他眼里一闪而过的不满,秦堪很不厚道地挑拨离间。

    “瞎显摆什么呀,好像东宫里就他能似的……”秦堪故意喃喃自语,仿佛只说给自己听。

    张永原本充满怨意的脸顿时大放光采,如同找到知己般猛然点头:“正是!死太监活该断子绝孙!”

第一百四十四章 黑白颠倒

    朱厚照登基以前,内廷八虎尚未成气候,不得不说,这个时期的他们,做人做事还是很本分的,弘治十一年,皇太子朱厚照正式出阁入学,时任兵部尚书的马文升奏议,“择老成敦谨宫人为保姆”,弘治帝依其议,命司礼监“荐举贤良以侍东宫”,刘瑾,张永,高凤等八人遂被选入东宫服侍太子朱厚照。

    入选的过程自然经过一番殊死较量,能在万千太监里脱颖而出,得到侍侯太子的八个名额之一,不是简简单单举个手投个票就能得到结果的,服侍太子是太监们通往象牙塔顶端的捷径,将来太子登基,身边服侍他的太监们谁会被亏待?司礼监,御马监,东厂这些内廷实权部门必然全是太子身边的亲信。

    八虎如今还在朱厚照身边苦熬资历,然而刘瑾却已渐渐开始不安分起来了。

    他不能不急,今年刘瑾已五十四岁,在这个人均寿命普遍较低的年代,五十四岁已算是高龄了,再不老骥伏枥,奋发拼搏一番,这辈子可就蹉跎而过,荣华富贵没来得及享受,最终即将腾达时却等来一捧黄土,那他这辈子可就太冤了。

    于是刘瑾开始有些迫不及待地邀宠媚上,太子朱厚照喜欢什么,他便给什么,变着法儿的讨朱厚照欢心,投其所好。

    只可惜做人做事太急于达到某种目的,难免顾此失彼,秦堪很清楚,东宫里其余的“七虎”对刘瑾现在的所为渐渐开始不满,其中以张永为代表。

    张永是有真本事的人,他天生健壮,常年勤练武艺,精于弓马骑射,尚武的朱厚照很看重他,常以“壮士张”称之,这样的人除了比男人少了一根东西以外,却也称得上纯爷们了,纯爷们自然对刘瑾那种只知阿谀逢迎的小人很不屑,所以八虎里面,刘瑾和张永的矛盾是最深的。

    这种矛盾别人或许没有察觉,但秦堪却很清楚,——前世的史书已彻底把张永的想法出卖了。

    老实说,秦堪等着看刘瑾和张永的单挑很久了,二人一直没有动静,身为看客的秦堪感到很着急,刘瑾再老一点恐怕就打不过张永了,于是不得不挑拨几句,增加人生的趣味性,——无论高雅趣味还是恶趣味,秦堪都不反对来一点的。

    秦堪的那句挑拨之言带了个好头,一直与秦堪关系不冷不热的张永如同俞伯牙在山林里发现了钟子期,人生得一知己实乃大幸之事,不玩命地给知己弹奏几曲怎么也说不过去,于是张永拉着秦堪来到银安殿外的偏僻角落,两人坐在殿外的石阶上,身材健壮魁梧的张永像个受了委屈而且喜欢嚼舌根的老八婆似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开始诉说这些年在刘瑾面前受过的委屈,说到愤怒处,张永指天破口大骂。

    秦堪是个不愿扫人兴致的好人,张永开骂,秦堪自然甘附骥尾,欣然景从,于是二人坐在石阶上骂了大约半个多时辰,终于骂爽了,尽兴收兵,约定时日下回再聚而骂之。

    ***************************************************************回到家的秦堪脸上还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容。

    他就喜欢八虎内部闹分裂,一团和气太没意思了。

    怜月怜星穿着大红色的小棉袄,小脸蛋红扑扑的,像两个可爱的瓷娃娃,她们正指挥着内院的丫鬟们剪窗花,糊新窗纸,管家领着下人们将门口的旧门神小心地揭下,恭恭敬敬地朝旧门神施礼,道声神仙镇守门宅一年辛苦了,然后再贴上新的门神,又施礼……秦堪不怎么信这个,真要说镇守门宅的话,管家应该朝杜嫣施礼才是,有她在,秦家就是一座固若金汤的城池,太子殿下都在城池下折戟沉沙。

    快过年了,家里从上到下洋溢着喜庆的气氛,不管信不信,秦堪看到家里人人忙活着过年,他便觉得开心快活,这才是家的味道,这才是男人在外面忙累一天回来最想看到的画面,有笑有闹有人。

    杜嫣喜欢往外跑,以前喜欢带着怜月怜星往外跑,逛京师的集市,每次空手出门,回来时便已买了一大堆东西,无论用得着用不着,她都喜欢往家里搬,后来怜月怜星被寿宁侯看到,差点闹出一场灭门的风波,两个小萝莉便死活不愿跟主母出去了。

    秦堪回家时,杜嫣也才刚到家,今日的她脾气不大好,一回家便气鼓鼓的,秦堪原想对夫人上下其手享受一下闺房旖旎情趣的,见她那张不高兴的俏脸,顿时打消了这个不理智的想法。

    “嫣儿,我不会又要赔汤药费了吧?瞧你气成这样,这回肯定不会少于一千两……”秦堪心中生出一股与过年气氛格格不入的戚然之情。

    杜嫣狠狠剜他一眼,道:“相公说什么呢,莫非我是天生的惹祸精?”

    秦堪苦笑:“莫非你觉得你不是惹祸精?”

    杜嫣重重一哼,道:“我刚从京师城里回来,听到一个传闻,肺都气炸了,相公你这没心没肺的,还拿我调笑。”

    “你听到什么传闻?”

    “听说户部有个主事,名叫李梦阳的,今日上疏内阁,参劾京师内外奸商竞相投靠外戚寿宁侯,经寿宁侯与京师盐道衙门媾和后,这些奸商用每引五分银的价格,买了十七万盐引,只纳五分银子,见不得光的私盐便成了官盐,江南两淮的奸商见寿宁侯竟有如此通天本事,上月竟伙同一处,买了一百六十万盐引,致使大明盐法大坏,官府欲禁而不能禁……”

    秦堪噗嗤一笑,饶有兴致地瞧着杜嫣气鼓鼓的脸,笑道:“想不到我家娘子竟也有忧国忧民的一天,为夫能娶得如此女中丈夫,实在三生有幸。”

    杜嫣气道:“什么忧国忧民呀,我气的是那寿宁侯,相公你知道吗?这么大的事儿被李梦阳上达天听以后,皇帝陛下竟然没有怪罪寿宁侯,听说皇后在后宫哭闹了一番后,寿宁侯安然无恙,李梦阳却被皇上下令拿入了诏狱,相公你说,这寿宁侯难道是你曾经书里写过的孙猴子,谁也动不得他么?上回咱家差点被他抄了,陛下也没怪罪他,这什么世道呀!”

    秦堪揉了揉太阳穴,苦笑道:“这些与我们无关,大不了以后买盐多费些银钱罢了,倒是那李梦阳……寿宁侯是不是睡过他夫人呀?怎么老揪着寿宁侯不依不饶的……”

    话没说完,肋下软肉已被杜嫣狠狠一拧……***************************************************************看似与自己无关的事,并不一定真的无关。秦堪大概忘了,他认识一个做人做事不怎么靠谱的太子殿下。

    皇宫御书房里,烧得旺盛的四盆炭火摆在弘治帝龙座的四周,弘治帝的脸色被炭火烘得红红的,却带着几分难以掩盖的病色。

    朱厚照穿着四爪龙袍,正蹲在一个火盆边玩耍,金黄色的袍摆踩在自己脚下他也不心疼,玩得不亦乐乎。

    这是秦堪教他的烧鸡蛋玩法,朱厚照玩得很开心。

    一张柔软的宣纸泡过水后,将一只生鸡蛋裹起来,扔进炭火盆里,没过多久便听得火盆里轻轻炸响,火钳取出熟了的鸡蛋,乐得嘻嘻直笑,一边吹着凉气,一边将蛋剥了递到弘治帝面前:“父皇快尝尝,很香的。”

    弘治帝见儿子孝顺,不由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笑过之后神情却有些沉重。

    寿宁侯败坏盐法反倒无恙,李梦阳检举却被他下令打入大狱,满朝文武哗然,纷纷对弘治帝的这种做法感到不可理解。

    内阁三老叹息不语,显然也很不满,只是多年君臣相得,令他们不忍口出怨言,然而六科十三道的御史言官可就没那么客气了,上午刚发生的事,下午无数反对甚至怒骂他是昏君的奏本已雪片似的飞进了皇宫。

    一个男人,无论是皇帝还是贱民,娶一个好老婆是非常重要的,不然的话,贱民败家,皇帝败国。

    弘治帝是个好男人,他是中国上下数千年的历代皇帝里唯一只娶了一个老婆,后宫空虚得门可罗雀如同鬼宅的好男人,他一辈子只宠爱张皇后一个女人。

    只可惜这个女人太护短,而且有两个不争气的弟弟,为了张家的富贵,张皇后不得不在弘治帝面前一哭二闹,于是一场黑白分明的官司,被弘治帝一句话弄得黑白颠倒。

    弘治帝国事英明,在家事上未免有些糊涂昏庸,当家事和国事产生了冲突,这种糊涂昏庸难免传染到国事上。

    多次纵容两个小舅子,大概是弘治帝此生最大的污点,今日这个污点仿佛在继续扩大。

第一百四十五章 再觐天颜

    放过寿宁侯,拿李梦阳入狱,这个决定是弘治帝一时头脑发热时做下的,大概当时张皇后的哭闹神功正运到威力最高的时候,弘治帝终于抵挡不住皇后雌威,于是下了这道旨意,后来张皇后达到了目的,满意地收功离去,弘治帝便立马感到了后悔。

    可是旨意已经出宫追不回,皇帝金口玉言,不可随便更改,哪怕满朝文武异口同声反对,他也只能咬紧牙关死不松口,否则若皇帝迫于大臣压力更改圣旨,这一步若退让了,皇帝威信大损不说,将来文官集团的气焰也将会愈发嚣张。

    事情就这样陷入了僵持之中。

    连弘治帝自己都不得不承认,他下了一招昏棋。

    内阁送来的参劾劝谏的奏本用箩筐装着送进了宫里,司礼监掌印萧敬是个有眼力的人,见弘治帝龙颜铁青,气血不顺,萧敬自然不会给陛下再添堵,仔细筛选之后,选了几份有代表性,措辞较温和的奏本轻轻搁在龙案上,由陛下亲自过目,其余那些骂陛下昏君暴君之类的激烈奏本,萧敬想也不想便将其收入司礼监封存,让它们永远不见天日。

    御书房里的炭火烧得很旺,屋内温暖如春,可弘治帝却仍感到一阵阵的冰冷,也不知是他的身体愈发虚弱,还是他的心已渐渐寒了。

    看看年已十五却仍像个孩子般趴在地毯上玩玩乐乐的太子,又想起皇家里种种踯躅难断的家务,再想想大明中兴表象下的种种危机暗伏……弘治帝脸上露出了深深的疲倦。

    都说他是大明立国以来少有的明君,可是……朕真的是明君么?

    案头上那些一份份反对他的奏本,仿佛一双双嘲笑的目光,告诉他所谓的弘治中兴其实只是他和大臣们花了十七年时间臆造出来的假象,他朱祐樘其实只是个关上门自封道号的昏庸君主。

    火盆里的红炭噼啪轻炸,弘治帝回过神,沉沉叹了口气。

    朱厚照走近弘治帝身前,瞧着他抑郁沉重的脸色,不由关心道:“父皇可是身子不舒服?儿臣给您宣太医……”

    弘治帝摇摇头,顺势拉住朱厚照的手,见他一双手玩得脏兮兮的,弘治帝掏出雪白的手绢儿,细心为他擦拭着。

    “儿啊,将来你做了皇帝,一定要谨言慎行,百姓做错一件事不要紧,改或不改,认或不认无关紧要,他们仍可以继续过日子,然而帝王若做错一件事,后果要严重得多,重则亡国改朝,轻则失威于民……”

    朱厚照眨眨眼:“父皇说的可是今日拿李梦阳下狱一事?”

    弘治帝一楞,道:“你竟也知道了?”

    朱厚照笑道:“此事中午时分便传遍了京师,儿臣想不知道都难……父皇,儿臣知道,您处事都很公允,唯独这件事儿呀,您觉得办差了,多半是母后……嘻嘻,哈哈。”

    朱厚照笑得没个正形儿,弘治帝也觉得面上赧赧,苦笑着拿手指虚点了点他的脑袋。

    “现在朝臣们都在骂朕是昏君,要求朕放了李梦阳,削了寿宁侯的爵位,甚至……甚至还有人要朕废后。”弘治帝揉了揉眉心,叹道:“你母后也紧紧相逼,两头都在为难朕,朕真觉得好累……”

    朱厚照眨眨眼:“父皇是不是觉得此事很难办?”

    “当然。朕已进退失据,适才听锦衣卫禀报说,现在寿宁侯府门前已聚集了许多国子监贡生在闹事,你那两个舅舅太过混帐,朕当初真应该把他们贬离京师,也省得如今常常令朕头疼心烦。”

    朱厚照眼珠灵动地一转,笑道:“父皇既不想让李梦阳这样的忠臣被害,又想让大臣们满意的同时不损天家的威仪,这件事要解决其实也不难……”

    弘治帝大为惊讶,盯着朱厚照道:“我儿竟有办法?”

    “嘻嘻,父皇您不是经常说,天子只要有任贤用能的本事便好,看着难办的事儿,只要能找到一两个有才干的臣子,他们一定会为天子办得妥妥贴贴,儿臣当然想不出办法,但是儿臣知道有个人一定有办法,这家伙呀,坏水儿多着呢……”

    ***************************************************************秦堪接到宫里宣召旨意时楞了很久,左思右想,三省吾身之后,发觉自己最近很本分,没招灾也没惹祸,他实在想不通皇帝陛下为何又召见他。

    满心疑虑忐忑,皇帝的圣旨却不敢不从,秦堪当即便上了宫里派出的马车进城了。

    进了朝阳门右转,一条笔直的大街直通皇宫承天门,马车行到一半,却听到车外惊天动地的怒吼声,秦堪掀开车帘,发现外面正是寿宁侯府门前,宽敞的府前空地上,数百名穿着长衫的读书人正指着府门大骂,“国贼”“奸戚”之类的骂声不绝于耳,非常热闹。

    秦堪乘的马车已被堵在人群中动弹不得,顺天府几十名差役和百余名锦衣校尉懒懒地散落各处,而寿宁侯府的大门却紧紧关闭,门前散落一地的鸡蛋汁液和烂菜叶。

    秦堪坐在马车的车辕上,顺手揪住一名情绪激动的读书人,急忙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寿宁侯又干了什么坏事?”

    读书人倒也热心,气愤地将寿宁侯与李梦阳之事说了一遍,秦堪有些惊讶,他没想到这件事竟闹得如此大,这年头的读书人果真不是吃素的。

    “这奸贼果真该杀!”秦堪很应景地骂了几声,然后缓缓道:“不过你们扔鸡蛋扔烂菜叶泄愤,未免有些消极了……”

    读书人一楞:“那我们应该扔什么?”

    “扔火把呀,从墙外扔进去,把这奸贼的家烧个稀巴烂,如此才叫大快人心……”

    读书人眼都直了:“扔……火把?”

    秦堪拍了拍他的肩,鼓励道:“放心,这事儿我干过,烧几幢房子而已,烧不死人的,这奸贼卖盐引挣了那么多黑心银子,想必也不会心疼几幢房子……”

    读书人脸色阴晴不定,犹疑半晌,狠狠一跺脚:“对!这奸贼仗着国戚身份横行霸道,鱼肉乡里,害李大人入狱,坏我大明盐法,又挣了那么多黑心银子,真真该杀,该烧!”

    秦堪赞许地拍拍他的肩:“‘使臣将王命,岂不如贼焉?’,与君共勉!把我的那份也帮我烧了,告辞。”

    “同窗们,不能便宜了寿宁侯这奸贼,咱们用火烧!”

    声浪喧天的叫骂声中,秦堪乘的马车朝皇宫方向绝尘而去……

第一百四十六章 弘治之托

    “臣,锦衣卫千户秦堪,奉诏入宫面圣。”秦堪在御书房外朝值守的宦官拱手道。

    宦官淡漠地扫了他一眼,转身进了御书房,很快里面便传来宦官尖细的声音。

    “陛下宣秦堪觐见。”

    秦堪垂头恭谨走进书房,一进门便觉得暖意融融,四盆炭火将屋子烘得温暖如春,弘治帝穿着龙袍,双腿盖着一条厚毯坐在硕大的书案后,他的面色很不好,不时捂住嘴咳嗽两声。

    朱厚照嘴里不知塞着什么零嘴儿,唇齿不停蠕动,坐在弘治帝旁边的绣凳上,两条腿不安分地扭来扭去,见秦堪进来,朱厚照脸上露出笑容,让宦官给秦堪端过去一盘糕点,含糊不清地笑道:“秦堪,快来吃吃这个,江南进贡来的桂花糕,挺好吃的……”

    弘治帝和秦堪对视,同时露出一个苦笑。

    东宫这性子……将来当了皇帝,就凭这没个正形的样儿,不知要挨大臣们多少骂。

    “臣多谢殿下,臣不饿……”秦堪苦笑拱手。

    朱厚照不高兴了,觉得秦堪辜负了他的好意,于是从绣凳上跳起来,抓了一块糕点便朝秦堪嘴边塞去:“叫你尝尝糕点,没说你饿,真的很好吃,你就试试嘛……”

    太子如此热情,秦堪只好张嘴接住,拱手含糊不清地道谢:“多谢殿下……”

    弘治帝咳了两声,缓缓道:“秦堪,太子向朕荐举,说你是个有办法有本事的人……”

    秦堪一听这句开场白便觉得脑子轰然一炸。

    又被朱厚照坑了!

    真想当着他老爹的面把这屁孩子狠狠揍一顿啊……“太子谬赞,臣愧不敢当。”

    弘治帝微微一笑:“自古英雄出少年,朕也欣慰于我大明人才济济,你就莫谦虚了。”

    “臣……真没谦虚!”秦堪额头开始冒汗。

    朱厚照在一旁没心没肺的笑,弘治帝没注意秦堪难看的脸色,径自道:“今日寿宁侯和李梦阳一事,想必你也听说了,李梦阳被拿入狱,寿宁侯……咳,被朕下旨申饬,闭门思过,朝中大臣们对此事颇有非议,秦堪,你认为如何?”

    “回陛下,臣只是锦衣卫武官,朝堂大事臣不敢议论,总之,陛下的所有决定都是正确的,陛下的任何旨意,臣只管贯彻执行,绝不理会对错。”

    弘治帝神色大悦,秦堪的话说得直白,甚至有点不要脸的味道,但这句话却拍到了弘治帝的心坎里,满朝文武异口同声的反对,如雪片般责骂参劾的奏本堆积在案头,弘治帝正觉得自己四面楚歌,无援无助之时,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千户竟毫不犹豫地站在他这一头,多少令弘治帝有些感动。

    弘治帝沉默许久,终于长长一叹:“这件事确实是朕办差了,你不必讳言,朕非暴戾之君,不会因言治罪的。”

    犹豫半晌,弘治帝还是决定在秦堪这个外臣面前承认自己的错误,这件事若欲令他解决,首先要把自己的态度摆明,自承错误也顾不得了,既要照顾大臣们的心情,也要照顾皇后的心情,这本就是一件很难办的事,若他的态度还不明朗的话,很可能会导致秦堪误解了他的意思,把事情越办越糟。

    “寿宁侯勾结京师盐道衙门鬻贩盐引,奸商纳五分银一引,私盐便成了官盐,此案坏我大明盐法,致使国库损失颇大,民间盐价被奸商抬高,可谓罪大恶极……”弘治帝冷着脸缓缓道:“秦堪,朕今日宣你入宫,就是要你解决这件事,你可有办法?”

    秦堪眼皮直跳,这件事看似简单,实则牵一发而动全身,且不说那些奸商背后有多少势力背景,单看表面就很麻烦,大臣们的面子,寿宁侯的面子,皇后的面子,以及弘治帝自己的面子……这么多面子互相冲突,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皆大欢喜,自己一个小小的锦衣千户,他能得罪谁?他敢得罪谁?

    “陛下,臣……没有办法。”秦堪长长叹息。

    这是实话,你皇帝都没办法了,我能有什么办法?

    “太子说你是个有本事的人,朕才宣你入宫奏对,秦堪,莫辜负朕对你的信任。”弘治帝不急不徐缓缓道。

    话说得平和,秦堪却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重重压在他的肩上,压得他抬不起头,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垂头沉思半晌,秦堪拱手道:“臣斗胆请问,陛下想把此事处置到何种地步?”

    弘治帝微微一笑,道:“朕把此事全权交给你解决,同时朕会下旨令锦衣卫上下全力配合你,朕要你把盐引一事处理干净,那些奸商坏我大明盐法,不能姑息,该拿该杀,由你决定……”

    秦堪听到这里眼皮便又开始抽搐了。

    天大的麻烦啊,一群能售卖一百多万盐引的奸商,他们难道仅仅只是有钱?这事背后不知牵扯了多少权贵高官的利益,他一个锦衣卫千户能办得了?

    “臣愚钝,陛下何不直接下旨处置?”

    弘治帝摇头道:“朕不能下旨,此事只能秘密处置,寿宁侯已涉此案,张家不知陷入多深,公然下旨便意味着事情再无转圜的余地,那些大臣们会把张家连锅端了,朕那时想回护都没有借口,朕只有这一位皇后,不能不顾忌夫妻情分,秦堪,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秦堪当然明白了。

    既要把破坏盐法的奸商们查办,还要照顾张家的面子,同时还得堵住朝堂上下大臣们的悠悠众口。

    三者根本就是互相矛盾,神仙也不可能办到,秦堪很想称量一下弘治帝的脸皮有多厚,心有多黑,才会如此为难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千户……“陛下恕罪,臣真的办不到。”

    弘治帝眼睛微微眯起:“朕相信你办得到的,此事若成,朕赐你黄金百两,绢绸百匹。”

    “臣真的办不到,陛下若为难臣,不如赐臣一死。”

    “此事若成,朕升你为锦衣卫镇抚。”弘治帝不得不提高了筹码。

    “臣真的不行……”

    “赐你京师城内宅邸一座。”

    “臣不行……”

    “赐封伯爵!”弘治帝咬牙下了血本。

    “臣真的……”

    “朕知你与寿宁侯有恶,朕可以许你在不损朕和皇后的颜面以及不伤其性命的前提下,给寿宁侯一点小小的教训,秦堪,你若再拒绝,朕便真的赐你一死了!”

    秦堪精神一振,这个条件让他比较满意,看来寿宁侯真把弘治帝恶心得不行了。

    “臣……领旨!”

    看着秦堪满面精神,一扫方才颓然之态的神色,弘治帝脸有点发黑,……这什么人呐!

    事情说完,秦堪恭谨告退,刚退了两步,弘治帝忍不住叫住了他,有些担忧地道:“你……打算给寿宁侯一个怎样的教训?”

    “陛下,臣想打断他的狗腿……”

    “噗——咳咳咳……朕,什么都没听到!速速退下。”

    ****************************************************************退出御书房,秦堪站在宫内白玉石阶上呆呆出神,凛冽的寒风一吹,一股刺骨的凉意遍布全身,秦堪郁闷的舒出一口浊气。

    又是一桩大麻烦!

    秦堪讨厌麻烦,为何麻烦总是找上他?

    那些坏了盐法的奸商不难查,他们在京师都是有名有姓的富豪,真想抓的话,一道命令便能将他们全部缉拿归案,可是秦堪敢抓他们吗?他们背后不知站着什么达官贵人,这些人伸一根手指就能把他这个小小的千户捏死。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秦堪胆大包天,不管不顾地真把那些人拿下了,寿宁侯如何处置?他是这个案子的罪魁祸首,处置了他,损了皇后的面子,不处置他,堵不住朝堂大臣们的嘴,这事仍旧办砸了,弘治帝不会放过他……秦堪感到自己走进了一条毫无希望毫无前途的死胡同里,连退都退不得。

    肩上被人轻轻拍了几下,朱厚照笑意吟吟的脸出现在他眼里。

    “秦堪,你只要把这事办好,不但能得赐宅邸黄金,还能赐爵呢,父皇赐大臣爵位可是非常谨慎的,这回却大方得让人意外……”

    秦堪很无语,这屁孩子什么都不懂,你父皇越大方就说明事越难办,办好了什么都好说,办差了你父皇能饶得过我?

    朱厚照犹自洋洋自得:“升官发财的机会都来了,你得感谢我的荐举,来,毫无保留地赞美我吧……”

    说着朱厚照摆出个被赞美的姿势。

    秦堪嘴一张,又闭上。

    算了,不骂他,免得又给自己招来麻烦。

    匆忙的脚步声吸引了二人的注意,一名宦官急匆匆地跑来,正欲往御书房而去。

    朱厚照拦住了他:“发生什么事了?”

    “殿,殿下,不好了,国子监贡生把寿宁侯府的房子点着了……”

    朱厚照两眼大亮:“这么好玩?谁干的?”

    宦官叹气道:“带头的一名贡生被锦衣卫拿下,那贡生哭得可怜,说不知哪个过路的杀才教唆他的,当时头脑一热就干了……”

    秦堪剧烈咳嗽起来:“咳,殿下,臣还有事,臣告退……”

    说完秦堪略显慌张地朝宫门外走去。

    朱厚照瞧着秦堪的背影若有所思,接着飞快朝他追去。

    “秦堪,你别跑,这事儿的手笔跟你的为人太像了,说,是不是你唆使的?”

    “殿下莫冤枉臣,不然臣一头撞死在你面前以证清白!”

第一百四十七章 朝堂人心

    不得不承认,朱厚照的目光很犀利,他仅凭直觉便认定了寿宁侯家的那把火是秦堪唆使的。

    秦堪发现自己在大明的生存越来越艰难,这个世道只有披上一层君子的外衣才能混得如鱼得水,然而当有人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外衣,直透他的心灵,让他有一种撒尿时被人偷窥的感觉。

    当然,往好的地方想一想,幸好看穿他外衣的人是朱厚照,而不是朝堂里的大臣们,不然秦堪真的像只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了。

    朱厚照没关系,他还是孩子,秦堪一定会做出一件正义得令人发指的事情给他看,改变他心里对自己的印象。

    寿宁侯府被烧得很惨,也不知那倒霉贡生煽动了多少人往里面扔火把,把侯府靠近围墙的那一圈房子全点着了,寿宁侯吓得在府里嚎啕痛哭,又不敢跑出去,怕被那些贡生们打死,只好命家仆一边灭火,一边集中家人缩在安全地带,全府上下一边哭一边集体挠墙,绝望得如同被皇帝抄家似的。

    这些不关秦堪的事,他的逻辑很简单,只要不是自己亲手放的火,那么他就是清白的,谁敢怀疑,死给他看。

    ***************************************************************答应弘治帝嘱托的第二天,锦衣卫指挥使牟斌便召见了他,陛下给牟斌下了密旨,令锦衣卫配合秦堪处置盐引一案。

    牟斌还是把秦堪当成了心腹的,闻知秦堪在陛下面前接下这么个烫手的山芋,不由分说把他痛骂了一顿。

    连牟斌都不敢查办那些奸商,他太清楚那些奸商背后有着怎样的后台势力,他们有的是开国国公的后裔,有的是当朝某部尚书或侍郎的背景,连都察院都佥事都御史们的影子也在其中若隐若现,文臣武将包含其中,连掌握舆论的言官们也没少从奸商那里拿好处,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千户敢查办奸商,无异于与整个京师朝堂为敌。

    “你这是作死啊!这事你怎能答应陛下?你怎敢答应?”牟斌狠狠地瞪着秦堪,那目光仿佛在看着一个死人。

    秦堪苦笑摸着鼻子:“下官也不想答应的,只不过下官进御书房的时候,脑袋被房门狠狠夹了一下,于是突然有点不冷静了……”

    牟斌摇摇头,一脸怒其不争:“年轻人做事太毛糙了,你年纪太轻,根本不知这件事里面的利害,这个盖子揭不得,不揭大家相安无事,揭了会出大事!李梦阳为何被陛下打入诏狱?你以为陛下纯粹是为了照顾皇后的面子吗?因为陛下也知其中利害,李梦阳不知死活的揭了这个盖子,京师里不知有多少人等着要他的命,他若不入狱,现在李府早挂起白幡办丧事了,陛下这是在保护他!”

    “可是陛下为何又让我揭这个盖子?”

    “因为这个盖子必须有人去揭,陛下不能容忍那些奸商背后的权贵和官员们坏我大明的盐法,他们已触到了陛下的底线,陛下绝不会姑息他们,但他又不能公然下旨查办,这样会触及太多人的利益,朝堂会生大乱,所以只能秘密处置。”

    秦堪疑惑了:“为何李梦阳入狱后有那么多官员为他鸣不平?这些官员应该巴不得他死在咱们诏狱里才是。”

    牟斌冷笑道:“因为这些人知道我牟斌的为人秉性,他们很清楚我不会在诏狱里害死李梦阳,反而会命锦衣卫上下全力保护他,李梦阳不会死在大狱里,他们就必须要把他从牢里弄出来,然后寻机杀了他。你以为那些官员为他鸣不平是一番好意?哼!里面暗藏杀机啊。”

    “那寿宁侯不也被满朝文武要求削其爵位吗?寿宁侯也参与了此案,难道那些权贵们敢把他当弃子?”

    牟斌接着冷笑:“寿宁侯乃国舅,后面站着皇后,谁敢拿他当弃子?你没发现叫嚣着削其爵位的都是清流,并非涉案官员吗?那些涉了案的也跟着不痛不痒吆喝几声,显示一下自己的清白,寿宁侯自己都没当回事,此人横行京师多年,干过多少天怒人怨的事情,朝堂大臣们提过多少次削其爵位,结果呢?人家的侯爷到现在还好好当着,无病无灾活得滋润,只要陛下和皇后活着一天,他的寿宁侯爵位必然纹丝不动。”

    秦堪深深震撼了,他到现在才发现答应弘治帝出这个头是多么愚蠢的行为,京师的水太深太浑浊了,京师朝堂里的人心太脏太可怕了……牟斌看着秦堪的脸色渐变,于是重重一哼:“你现在知道后果多么严重了吧?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可嘉,但牛犊就是牛犊,虎就是虎,不论你怕不怕,牛犊都会被虎吃得连骨头都不剩,秦堪,你……麻烦大了啊!”

    秦堪重重叹气:“下官当时以为只是拿几个坏盐法的奸商而已……”

    牟斌摇摇头:“朝堂的事情从来不会那么简单,这种事你居然敢在陛下面前答应,牟某实在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

    “虽然牟帅的话很真诚,但下官还是感觉到,您这句话肯定不是在夸我……”

    “没错,你的感觉很正确。”

    秦堪脸色渐渐发绿,满嘴苦涩味道。

    “牟帅,这件事都是李梦阳最先揭的盖子,对吗?”

    “对。”

    “下官有个请求……”

    “说。”

    “可不可以让下官进诏狱看看李大人。”

    “你见他做什么?他和你一样,都是作死的人。”

    “下官想揍他一顿……”

    “不行。”

    秦堪拱拱手:“那下官换个请求吧……”

    “你说。”

    “可不可以劳烦牟帅帮下官揭这个盖子?”

    牟斌两眼徒然圆睁,仰天哈哈大笑两声,二话不说……端起了茶盏儿。

    秦堪毫无反应……“来人,送客!”

    “下官还想多坐一会儿……”

    “来人,把这家伙给我叉出去!”

第一百四十八章 洞房无烛

    哦~~皇宫藏不住秘密,几天以后,秦堪奉弘治帝的旨意查办盐引一案的消息传遍了京师。

    这本是一件秘而不宣的事情,秦堪自然不会蠢到去承认,于是缄口不语,无论哪个官员有意无意地试探,秦堪只是摇头不认。

    然而官员们不会那么单纯,他们不会傻乎乎的相信秦堪,一个与东宫太子交情甚厚,并且多次被陛下宣召入宫的锦衣卫武官,陛下委以重任是非常有可能的。

    一些人开始不安了,位于京师郊外的秦府也开始门庭热闹,车马簇簇起来。

    一拨又一拨的人登门拜访,一箱又一箱的白银,玛瑙,翡翠和田契房契,美貌女婢被送进秦府,又被秦府的主人客客气气地送出府门外,态度很谦逊,拒绝得也很坚决。

    登门的不是官员,他们的身份很神秘,支支吾吾不肯透露背后的主人,但礼单却列得又长又清晰。

    一切尽在不言中,秦堪和他们彼此心照不宣,然而这些贿赂秦堪绝对不敢收下,太烫手了,秦堪明白他们的意思,这些人背后的主人,约莫便是盐引一案的涉案官员了,他们希望秦堪继续把这个盖子盖住,盖牢,千万莫揭开。

    秦堪不能不揭开,从御书房答应弘治帝的那一刻起,便已注定了他和这些官员的敌对立场,这些贿赂不能收,连碰都不能碰,会要命的。

    送礼的人没收到预期的效果,脸色很难看地被秦堪送出府,瞧着秦堪温文的脸,这些人冷笑连连,掉头离去。

    秦堪心头愈发沉重,软的不成来硬的,接下来,这些人该给他颜色看了。

    秦府的气氛也低迷了许多,一箱箱银子玛瑙翡翠搬进来,又被老爷淡淡一句吩咐原样抬出去。府里上下没人感到高兴,看着老爷越来越凝重抑郁的脸色,他们便知道这些礼物多么烫手。

    不为友便为敌,礼物送回去,老爷的敌人想必也越来越多了,秦府还能像往日那般安宁温馨么……内院主卧房里,暖炕烧得很旺,屋子里暖烘烘的。秦堪穿着单衣斜躺在暖炕上,一只手搂着杜嫣,色色的指尖不时划过杜嫣胸前挺立的蓓蕾,杜嫣一激灵,俏面染上红晕,似羞似嗔地轻轻捶他一拳。

    “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不老实!”杜嫣白他一眼。

    “日子总得过下去吧,不能被那帮人吓死,娘子别担心。相公我顶着呢。”秦堪满不在乎地笑。

    心里再沉重,脸上却笑得仿佛很无所谓。

    不能让家小享受荣华富贵已然很对不起她们了,再让她们整日里担惊受怕。这个男人当得未免太不称职。

    “相公,这个案子很棘手很麻烦,对吗?那些送礼的人什么来路?”杜嫣满脸忧色,无论秦堪怎么掩饰,她终究不是蠢人,这件事里暗藏的杀机她能清楚感受得到。

    秦堪叹了口气,道:“你别管这些,让相公来扛,相公这回给家里惹祸了。我会把这桩祸事解决的。”

    杜嫣幽幽叹道:“相公,你一个人撑得这么辛苦,我真的好想帮帮你,可恨我什么都不懂,相公。如果有要动拳脚的时候,你一定要告诉我,让我也为咱家出把力气。”

    秦堪笑了:“这种事大概不需要人动手,一旦动手便是图穷匕见的最后时刻了,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相公一定让你帮忙。”

    杜嫣俏脸露出了喜色:“好呀,我一定让那帮家伙尝尝我的厉害……”

    如同应聘工作展示特长似的,杜嫣二话不说拿起炕桌上的一只玲珑玉碗,在秦堪愕然的目光注视下,啪地一声,玉碗被杜嫣单手捏碎,香消玉殒。

    秦堪心疼地注视着那只残碎的玉碗,讷讷道:“这……是什么意思?”

    “表示我很厉害的意思。”杜嫣得意地翘起了鼻子。

    秦堪黯然叹道:“娘子啊,下回想表示一下厉害,不妨去门外劈砖,玉碗很贵的……”

    “哦……”

    扭头四顾,秦堪眨眨眼:“怜月怜星呢?”

    “她们在侧厢房里绣枕套呢,说是要赶工,在过年前给咱们绣一对喜鹊闹春枝的枕面儿……”

    “真贤惠……嫣儿啊,呵呵,难得清静,咱们要不要做一些譬如啪啪啪之类的事情?”秦堪的笑容变得有点色色的。

    自打成婚到如今,两个小萝莉晚上一直住在主卧房外面,秦堪有几次想与杜嫣圆房,可惜每次刚闹出点动静准备提枪上马之时,卧房外面的小萝莉便很尽职地端了夜壶便盆进来,二话不说扶着秦老爷下床嘘嘘,秦老爷绿着脸嘘不出来,她们便很谴责地盯着他,仿佛半夜折腾她们起床是件很不人道的行为,秦堪只好仰天长叹勉强嘘它一嘘,而主母杜嫣则蒙在被子里笑得直抽抽,一切旖旎气氛烟消云散,如此几次,秦堪觉得自己快憋出病了……

    今日难得她们不在,秦堪顿时动了色心。

    杜嫣疑惑道:“何谓‘啪啪啪’之类的事?”

    “来,娘子,我教你,很有意思的,先把衣服脱了,快……”秦堪急切地上前帮忙。

    “呀!你这登徒子,大白天的竟然……别,叫人听见我可怎么活?内院有丫鬟在呢,相公,晚上好不好?”杜嫣大羞,左右挣扎不已,她知道秦堪想做什么了。

    “晚上我可再嘘不出来了,娘子,秦家就我一个男人,很辛苦的……”

    “什……什么意思?”

    “所以你应该以秦家开枝散叶为己任,为相公多生几个儿子。”

    “我……”

    杜嫣在责任与羞怯之间徘徊挣扎时,秦堪已将她剥了个精光。

    “等等!相公……等等,虽然是白天,毕竟是咱们的第一次,相公,要点两根蜡烛吗?”杜嫣干脆认命地停止了挣扎,忍住羞涩低声问道。

    “蜡烛?娘子竟有这爱好?第一次不要玩这么大吧?”

    “相公什么意思…你轻点儿,好痛!”

    满室皆春,暖炕上只听得强自压抑的呻吟,和一声声**的撞击……

    良久……

    “你,你这混蛋好无耻,我终于知道何谓‘啪啪啪’了,相公,轻点儿,羞死人了……夜幕降临,云住雨歇,一江春水向东流。

    怜月怜星跑进主卧房,献宝似的将她们绣好的喜鹊闹春枝的枕面给杜嫣瞧,却发现老爷和主母穿着单衣在暖炕上坐得笔直,老爷一脸满足惬意的笑容,主母鬓散钗斜,头发凌乱,俏脸红红的仍残留着几许春意。

    “主母怎么了?生病了吗?”怜月心疼地将肉乎乎的小手抚上杜嫣的额头。

    生活在一个屋檐下,难得的是老爷和主母脾气温和,对下人不打不骂,对怜月怜星这对双生子更是疼爱到了骨子里,怜月怜星也渐渐将老爷和主母当成了亲人,杜嫣和她们俨然像母女又像亲姐妹。

    见杜嫣满脸春意却轻抿着红唇,面容有些古怪和羞涩,怜星睁大了眼睛,小脸气鼓鼓的,愤慨地瞪着秦堪:“老爷肯定打主母了。”

    两个小萝莉忿忿地瞪着他,仿佛老爷做了一件丧尽天良的事,又碍于老爷和奴婢的身份,她们不敢指责老爷的不是,敢怒而不敢言的模样分外可爱。

    秦堪斜睨了杜嫣一眼,然后板着脸威严道:“适才主母不听话,被老爷我狠狠教训了一顿,嗯……教训得很惨烈,你们要引以为戒,知道吗?”

    怜月怜星顿时两眼浮上水光,一左一右心疼地扶着杜嫣,带着哭腔在杜嫣耳边低声嘀咕:“主母莫难受,以后听老爷的话便是了。”

    “老爷怎么可以打主母?奴婢是好奴婢,老爷不是好老爷……”

    “呜呜……”

    杜嫣哭笑不得,一左一右搂紧了她们,朝秦堪瞪了一眼。

    “行了,瞧你把她们吓得,就不能说点正经话么?”

    话刚落音,杜嫣秀眉轻轻一蹙,双手不自觉地捂住了小腹下面,那种如火灼般的疼痛一阵一阵的,轻轻呻吟一声,杜嫣红着脸又狠狠瞪了秦堪一眼,这一眼却是风情万种,似嗔还羞。

    怜月怜星见状不由一呆,接着再也克制不住,哇地大声哭了起来。

    “主母一定被打得很重,到婢子房里来,婢子给您涂药……”

    杜嫣好气又好笑得搂着怜月怜星去了侧厢房,给小萝莉们上生理课去了。

    秦堪躺在暖炕上,满足地叹了口气,幸福得快爆炸了。

    这辈子的处男身份……终于终结了,这,才叫生活……夜半,秦府内一片漆黑,人人沉入梦乡之时,前院管家焦急而愤怒的声音在月亮门外远远传来。

    “老爷,夫人,快醒醒,不知哪里的杀才把咱家马厩里的马杀了!”

    短暂的沉寂后,秦府前院内院各厢房的灯次第点亮,接着人声沸腾喧哗起来。

    秦堪披着夹袄,满脸铁青地从卧房走了出来,平静的面容酝酿着可怕的暴风雨。

第一百四十九章 杀马示威

    秦府的马厩位于厨房后侧,府中杂役打着火把,秦堪在府里下人们的围侍下来到马厩。

    负责喂马赶马的马夫瘫坐在地上,垂着头呜咽哭泣,剧烈颤抖的身躯诉说着他内心的恐惧。

    秦堪蹲下身,注视着马厩里一地的鲜血,和那匹倒在稻草堆里一动不动,渐渐僵硬的枣红马。

    马很普通,京师西市里由杜嫣亲手挑选买下的,她喜欢枣红的颜色,至于马种,速度,耐力什么的,她一概不管,女人买东西就是这样盲目,从不看性能,只看外表,秦堪宠爱她,喜欢什么全由她买下。

    马已死去多时,它的致命伤口在脖子上的一刀,刀口既窄且准,下刀的人显然是对马很了解的行家,一出手便扎破了马脖子内的血管,枣红马连嘶叫都来不及便被放倒,还是马夫半夜起来给马厩食槽添草料时才发现的。

    马的尸身已渐渐冰冷,秦堪的身躯仿佛也冰冷了,眼中闪烁着鹰一般阴沉锐利的光芒。

    “来得好,好!”秦堪注视马尸,冷冷地喃喃自语。

    早知这帮人软的不成会来硬的,只是秦堪没想到他们的反应如此快,如此激烈。

    杀秦府的马,已是**裸的恐吓示威了。

    秦堪阴沉着脸,蹲在马厩旁一言不发。

    杜嫣俏目仿佛喷出火了,心疼地瞧着她喜爱的枣红马倒在血泊中,眼中含着热泪仰天嘶声怒道:“是谁干下的这断子绝孙的事?有种你出来跟我打一场,杀一匹畜生算什么本事!”

    管家站在一旁黯然叹气:“老爷,主母,现在是半夜,京师城门关了,等到卯时开城门,老朽便进城去顺天府报官……”

    秦堪摇摇头:“不必报官,这事我来办。”

    秦堪深知这事背后暗藏着怎样的杀机,报官未免有些可笑了。

    ***************************************************************第二天卯时,秦堪领着几名锦衣校尉入了城,内城千户所里召来了丁顺等一批老弟兄,众人一行直奔寿宁侯府。

    半路上秦堪拉过一名弟兄,在他耳边低语几句,然后校尉急忙朝东宫方向跑去。

    侯府的下人狗眼看人,自然不许秦堪入内,连通报都懒得通报。

    秦堪朝丁顺一使眼色,丁顺暴起一脚将侯府侧门踹开,众人大摇大摆地走进去。

    侯府顿时大乱,潮水般涌出无数家丁和护院,如临大敌般堵在前院,冷冷地盯着秦堪等人。

    “锦衣卫千户秦堪奉旨保护寿宁侯,请侯爷出来。”秦堪冷冷道。

    没过多久,衣裳略显凌乱的寿宁侯张鹤龄来到前院,此时清晨,寿宁侯显然没睡醒,睁着惺忪的双眼有气无力地打量着秦堪。

    “是你?你来做什么?”寿宁侯语气不善。

    虽然没睡醒,但寿宁侯并没失忆,他很快认出眼前这人正是与他有过冲突的那个小千户,小千户府里有两个极为标致的小婢女。

    拱拱手,秦堪温和笑道:“奉陛下旨意,下官特来保护侯爷安全……”

    寿宁侯呆住了:“陛下要你保护我?什么意思?”

    秦堪笑着叹气:“既然陛下动用锦衣卫来保护侯爷,想必侯爷目前的处境危险得紧……”

    “笑话!我有什么危险的!”

    “这个下官管不着,下官只遵陛下旨意。”

    寿宁侯眼睛眯了起来:“听说你奉旨查办盐引一案,可是想拿本侯开刀?我可告诉你,陛下和皇后都亲口赦免了我,你可别打错了算盘。”

    秦堪笑得很斯文,拱手道:“下官不敢,下官真的只是奉命保护侯爷,除非侯爷强烈邀请,否则下官必然不敢拿侯爷开刀……”

    寿宁侯满脸不信,盯着秦堪嘿嘿冷笑:“没头没脑的,本侯哪来的危险?莫非是你矫诏故意讹我?来人,备马车,本侯要进宫!”

    秦堪侧身一让,笑道:“侯爷请便。”

    ***************************************************************承天门前,秦堪和丁顺静立不动,注视着寿宁侯入宫的背影,秦堪笑得有些阴森。

    “大人,陛下……真给了您这道诏命吗?”丁顺有些忐忑道。

    “应该……有吧?”秦堪苦笑。

    “何谓‘应该有’?”秦千户不确定的语气让丁顺很没安全感。

    “如果东宫太子跑得快的话,陛下这道诏命能请下来。”

    “可……咱们为何要来保护寿宁侯这种烂人?”丁顺挠头:“听说昨夜大人家的马被人杀了,是他干的?”

    “应该不是,寿宁侯在盐引案里已然浮出水面,京师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他不敢干出这么无法无天的事。”

    丁顺恍然大悟:“大人是想在寿宁侯身边守株待兔,然后顺藤摸瓜,将那些奸商一网打尽……”

    “错了,既然寿宁侯已浮出水面,那些奸商和奸商背后的势力肯定不会再跟他有任何接触,咱们在他身边连个兔崽子都守不着,哪来的兔子可待?”

    丁顺呆了片刻,接着继续恍然大悟:“大人曾与寿宁侯有旧恶,所以想在他身边抓着他的把柄,把他给办了……”

    “又错了,我奉陛下诏命查盐引一案已经焦头烂额,哪有心情收拾这个烂人?”

    丁顺百折不挠地恍然大悟:“大人必然还是为了盐引案……”

    “再次错了,盐引案震动京师,寿宁侯已被陛下赦免其罪,他与此案基本没什么关系,可以说毫无价值……”

    扑通!

    丁顺快崩溃了,疯了似的揪着自己的头发跪下。

    “丁百户为何如此多礼?”

    “大人,属下真是看不透您呀!求求您告诉我,您到底打着什么主意?属下给您跪一个……”

    秦堪叹了口气,遥遥注视着远处的朱漆宫门,怅然道:“昨夜我家的马被杀了……”

    “然后呢?”

    “然后我心里不大畅快……”

    “所以?”

    “所以我今日来保护寿宁侯府……”

    丁顺疯了:“二者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秦堪笑得很阴森:“……我打算在寿宁侯身边找个机会,合理合法的打断他的狗腿,我不畅快的时候,很不喜欢看到别人活得太畅快。”

    丁顺:“…………”

    “……顺便把盐引案子办了。”

第一百五十章 正面交锋

    寿宁侯出宫时脸色很不好,他在皇宫里碰了一鼻子灰。

    弘治帝不愿见他,连他的姐姐张皇后也不想见他,夫妻俩委实被这个不争气的国戚恶心坏了,更恶心的是,他仗着国戚身份横行不法,几次想处置他都不忍心下手,欲杀而不忍杀,若非他是皇帝的小舅子,长十个脑袋都砍得干干净净了。

    皇帝虽没见他,却也命宦官传了一句话出来。

    寿宁侯确实有危险,特旨命锦衣卫贴身保护,你最好别出府,好好闭门思过。

    弘治帝虽然不知秦堪请这道旨意有何目的,但他也知道秦堪必然有了主意,弘治帝想通过秦堪之手把盐引一案挖出来,这种最基本的君臣默契还是必须有的。

    寿宁侯悻悻走出承天门,脸色难看地瞪着秦堪:“你真是陛下派来保护本侯的?”

    秦堪微笑拱手:“侯爷现在相信了?”

    “本侯到底有什么危险?”

    “下官只是奉命保护,其他的我可不清楚。”

    秦堪摆出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寿宁侯越瞧越不顺眼,二人积怨已久,陛下竟派他来保护,这不是故意恶心他吗?

    至于陛下和秦堪说什么有危险,寿宁侯是一个字也不信的,虽然横行京师,却没得罪过大人物,无端端的谁会来害他?可笑!

    既然是陛下的旨意,寿宁侯也无法反对。

    气焰嚣张地指着秦堪的鼻子,寿宁侯恶声道:“姓秦的,陛下叫你保护本侯,你就得用心尽力,直说了吧,本侯很不待见你,有事没事别老在本侯面前晃悠……”

    秦堪微笑:“一定。”

    “侯府的内院你们这帮家伙不准踏进一步,不然叫人打断你们的狗腿!”

    “赞同。”

    “本侯出行你们护侍左右,本侯一声令下,让你们揍谁就揍谁。”

    “完全同意。”

    “酉时以后本侯有家丁护院保护,不用你们锦衣卫在我面前碍眼,有多远滚多远。”

    “毫无异议。”

    见秦堪笑眯眯的如此配合,寿宁侯也无话可说了,狠狠一甩袖子,扭头便走。

    丁顺气得勃然变色,看着寿宁侯颐指气使的背影,不解道:“大人为何如此顺从他?这不像您的为人呀。”

    秦堪阴沉道:“我就是要这样惯着他,让他像个王八蛋似的满街横行,将来有一天拖着瘸了的腿鱼肉百姓时,被正义的百姓们活活砍死在街头……”

    丁顺愕然:“被砍死可以理解,何谓‘拖着瘸了的腿’?”

    “你忘了我说过,我要打断他的狗腿,你以为我是开玩笑的?”

    ……………………丁顺一直以为秦堪接近寿宁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谁知秦堪毫无动作,竟然真就这样开始每日贴身保护寿宁侯了,从北镇抚司牟斌手里讨到了调令,秦堪调集了数百锦衣校尉守在侯府四周,每次寿宁侯出行,秦堪不愠不火地跟在后面,无论寿宁侯在他面前气焰嚣张跋扈到何等地步,秦堪也只是微微的笑,从不多言一句,仿佛他的使命真就是保护寿宁侯不受伤害。

    丁顺快疯了。

    他敢对祖宗牌位发誓,印象里的秦千户绝对不是这么好脾气的人,跟了他一年多了,老上司是个什么德性丁顺最清楚,看似温文儒雅,笑容可掬,但他的内心最阴暗,最狡诈,而且睚眦必报,若说他被寿宁侯呼来喝去毫无表示,反而一副甘之如饴的模样,打死他也不信秦千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善良懦弱了。

    有阴谋!秦千户一定有阴谋!

    丁顺读书不多,脑子不够使,想破头也没想出秦堪会出什么损招儿,每天还得强装着不动声色,跟秦堪一起保护寿宁侯那烂人,几天下来,丁顺明白苍老憔悴了许多。

    真想给秦千户再跪一个,求他把阴谋完完整整的说出来,这样下去丁顺会疯掉的……***************************************************************秦堪也快疯了。

    杀马示威事件发生数日之后,又有人找到了他,这回是官员。

    夜幕降临,秦堪领着丁顺回千户所,寿宁侯立的规矩,酉时之后没锦衣卫什么事了,秦堪自然顺从,若不是为了自己心中那个计划,傻子才愿意贴身这号烂人。

    街上行人很少,寒风萧瑟的街头,几片枯黄的落叶被风吹起,又落下。

    秦堪紧了紧怜月怜星给他亲手做的貂皮围脖,搓着手往千户所里赶时,一名青衣青帽的家仆找上他,递上一张名帖,然后朝路边的茶肆指了指,微微躬身后,家仆微笑着退下。

    丁顺将灯笼凑近,秦堪打开名帖,瞧着上面的名字,不由一呆,接着脸上泛起冷冷的笑。

    终于找来了,盐引案的涉案官员直接找上来了,宫里和陛下毫无动静令他们感到了不安,以往无论任何案子,陛下一道旨意,砍几个外围边缘人物的脑袋,案子就此揭过,然而这次盐引案震动京师,陛下却毫无表示,大臣们所有说好说坏的奏本全部留中不发,如此反常的迹象令这群人终于坐不住了。

    宫里越平静,代表日后的暴风雨越猛烈。

    他们要打开陛下的心,他们要弄清楚陛下到底想把案子查到哪一步,秦堪无疑就是打开陛下心房的那把钥匙。

    他们要把这把钥匙掌控在手心里,用他打开陛下的心房,知道陛下的底线后,他们才能决定舍弃什么,获取什么。

    名帖上的名字和官位有些刺眼。——“礼部左侍郎李杰”。

    李杰,成化二年庶吉士,曾任翰林院编修,累升侍读学士,南京国子监祭酒,弘治十二年调京师任礼部左侍郎。

    秦堪看着名帖,眼皮一阵阵的抽搐。

    麻烦,永远避无可避,这回他面对的,是掌握着实权的贪官,李杰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抬起头,街对面的茶肆二楼窗口,一名穿着黑色便装,颌下一缕飘逸青须,长得满脸正义的中年男子正朝他点头微笑,笑容和蔼亲切,却掩饰不住那种居高临下的恩赐意味,一如此刻秦堪和李杰所站的位置。

    秦堪也笑了,而且笑得很亲切,很甜。

    面对任何敌人前,他总习惯先笑一笑,笑给自己看。

    一个人若还懂得笑,还能笑得出,无论多么艰难危急,总会有办法撑过去的。

    李杰微笑瞧着秦堪,忽然拱了拱手:“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李杰站在茶肆二楼的楼梯口等着秦堪,见秦堪上楼,李杰朝他呵呵一笑:“可是‘人生若只如初见’之秦千户?好个少年英才,老夫久仰了。”

    秦堪也拱手笑道:“能得李侍郎一赞,秦某虽死无憾。”

    二楼显然已被提前清了场,空荡荡的只有秦堪和李杰二人,茶博士恭敬地给二人冲了两盏龙井,哈着腰退了下去。

    李杰从见面到现在一直堆着笑,端起茶盏相敬之后,慢悠悠地用盏盖儿拂了拂茶面,轻轻啜了一口,姿态动作十分优雅。

    “好茶,别看是市井的粗鄙之物,品之犹觉甘纯香芬,沁人心脾,老夫一生最喜者,唯书与茶二物,居家度日,必不可少呀。”

    秦堪笑道:“李大人却是淡泊,下官倒是粗俗多了,茶这个东西,饮之解渴便已足够,如同银钱一样,够用便已知足,多了反而招祸。”

    李杰仍旧微笑道:“秦千户这话意有所指呀……”

    秦堪笑容渐渐敛住,盯着李杰道:“李大人想跟下官说的恐怕不是茶,而是盐吧?”

    李杰也敛了笑容,缓缓道:“秦千户倒是直爽,老夫听说这几日送往你府上的白银黄金美玉俏婢数不胜数,全被你一一拒绝,年轻人里过得了财色一关的,你是老夫生平仅见。”

    秦堪叹道:“下官也是爱财爱色之人,只可惜他们送来的财和色太烫手了,不止烫手,而且要命,下官这条命虽贱,却也不是那几箱银子和美女能换得了的。”

    李杰语气有些冷意了:“秦千户不妨出个条件吧,你想要什么,我们都可以给你。”

    秦堪拱拱手:“李大人何不向陛下要条件?陛下想要什么,你们都给他便是,何苦为难我一个小小的武官。”

    砰!

    李杰撕去了温和的外皮,拍案而起,瞪着通红的眼睛嘶吼道:“陛下想要我们的脑袋,我能给他吗?”

    “不好意思,既然陛下要你们的脑袋,下官不得不帮陛下砍下你们的脑袋,李大人,下官是食君之禄的臣子,陛下说什么,那便是什么。”

    见秦堪态度如此坚决,李杰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他发现此事已不能善了了。秦堪的态度,仿佛是陛下态度最真实的写照。

    陛下这次……动了杀心啊!

    颓然坐下,李杰仿佛苍老了好几岁,喃喃叹道:“我们只不过卖了一些盐引,贪了一点银子而已,大明的官谁人不贪?陛下,你何忍赶尽杀绝?”

    秦堪冷眼瞧着他,漠然道:“因为你们触到了陛下的底线。”

    “陛下的底线在哪里?”

    “底线在百姓,你们卖盐引,勾结奸商哄抬盐价,乱我大明盐法,百姓们连最基本的盐都吃不起了,这便是陛下的底线,你们一定要死!不然我大明就真的从根子上烂掉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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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伪君子介绍:
孝宗皇帝中兴大明,正德小子荒唐浪荡,士子激昂空谈江山,厂卫番尉如虎如狼。当他以风度翩翩的优雅姿态为非作歹时,大明的文臣,武将,太监们心中对“君子”二字的定义终于彻底颠覆了。明朝伪君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朝伪君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朝伪君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