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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贼眉鼠眼     明朝伪君子txt下载     明朝伪君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八十六章 正德大婚(下)

    对古代女子来说,“出嫁后无子”这种话非常伤人,比扇她耳光更严重,女子在这个时代的地位并不高,大抵等于生育工具,女子也基本认同了这一点,如今张升一句话把杜嫣的作用完全否决,教她怎能不怒?

    朱厚照和文武百官们站在正阳门前,而命妇们原本应该进慈宁宫,跟太后一起等着新皇后来问安的,后来宫前传来消息说皇上忽然决定出宫亲迎,命妇们也楞了,忽然更改了典礼流程,命妇们不知后面又会出现什么变故,几名年高望重的一品诰命老奶奶碰头一商量,决定也跟着出宫到正阳门前等候皇后鸾驾。

    于是在众大臣无奈站在正阳门外时,命妇们也跟着走出了宫门,一个个穿着红色绿色的崭新诰命朝服,离大臣们远远的聚集成一堆。

    所有的诰命夫人里,杜嫣是最年轻,也是最不安分的。

    刚开始端庄的小样子努力维持了半个时辰,后来实在受不了了,渐渐多了一些抓耳朵摸鼻子的小动作,最后见不远处相公和穿着龙袍的皇帝站在一起,杜嫣两眼一亮,薄薄的嘴唇悄然一抿,慢慢退到命妇队伍的最末,然后眼睛眨了眨,趁人不注意悄悄溜到了秦堪身边。

    “相公,礼部尚书是哪个?相公你指给我瞧瞧……”

    秦堪正与朱厚照说笑,闻言下意识刚抬起手,接着回过神,扭头一看,见杜嫣一脸怒色,杀气腾腾的样子,不由吓了一跳。

    “嫣儿,你……你到我这边来做什么?”

    杜嫣森然冷笑,忽然见秦堪身旁的朱厚照一脸惊惧地瞧着她。

    揍过朱厚照两次后,秦堪终于还是将朱厚照的身份告诉了杜嫣,杜嫣当时也小惊了一下,后来朱厚照时常入秦府找秦堪,一来二去大家都熟了,不过熟归熟,朱厚照对杜嫣仍保持着发自内心的恐惧,毕竟从小到大敢把他揍得那么惨,而且揍过两次的女人,必然是一个强大而邪恶的存在,不得不敬畏三分。

    见朱厚照一脸惧意地瞧着她,杜嫣也意识到场合不对,于是裣衽朝朱厚照一福,道:“臣妾秦杜氏见过陛下。”

    朱厚照情不自禁退了两步,眼珠子乱转,瞧那模样似乎有种叫武士护驾的冲动。

    秦堪急忙出来解围,凑到朱厚照耳边轻声道:“陛下勿惧,臣的夫人出门前已揍过人,过足了瘾头,此刻的她非常贤良淑德……”

    朱厚照惊魂方定:“秦夫人免礼。”

    二人见过礼后,杜嫣瞧着秦堪不依不饶问道:“相公,礼部尚书是谁呀?”

    声音轻细却满带杀意,用温瑞安的话来说,叫“那一刀的温柔”。

    秦堪不由心惊肉跳,可以肯定,杜嫣找礼部尚书绝不是为了祝他长命百岁。

    “可以换个问题吗?”秦堪叹道。

    杜嫣很随和,于是换了个问题:“相公不是说今日放炮吗?炮在哪里?”

    这句话的杀气愈发明显了。

    朱厚照显然想改善一下和这位女霸王的关系,带着几分讨好地朝前面小树林一指:“火炮在那里……”

    然后随手又朝远处的张升一指:“礼部尚书在那里……秦夫人可亲自点火,为朕的大婚添几分声响儿。”

    秦堪:“…………”

    杜嫣朝朱厚照投去赞许的一瞥,目光中有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意。

    英雄惜英雄,惹祸精惜惹祸精。

    杜嫣本是个粗神经的女人,见朱厚照如此随和,以往对这孩子的恶感顿消,朝他重重点头:“以后我绝不揍你了。”

    朱厚照顿时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秦夫人客气,这怎么好意思……”

    秦堪忽然有种回家躲起来的冲动。

    ……………………无奈地瞧着杜嫣穿着大红诰服,几个起跃间便跳进了树林里。

    朱厚照朝他瞟了一眼,大家这么熟了,他目光的含义秦堪自然很清楚,大抵是充满了同情的。

    秦堪只好叹息:“陛下海涵,家门不幸……”

    朱厚照皮笑肉不笑:“朕了解,古往今来的镇宅神兽都很凶的。”

    外街尽头传来一阵喧嚣,朱厚照精神一振,两眼顿时冒出了兴奋的光芒。

    秦堪知道这种兴奋与夏皇后毫无关系。

    三十六人抬的皇后玉辇慢悠悠地朝正阳门缓缓行来,为首几名大汉将军娴熟地朝空地上甩着净鞭,后面一众浩浩荡荡的仪仗,垂着珠帘的玉辇内隐约可见夏皇后端庄地坐在中间,仪仗所过之处,沿街所有百姓全部恭敬跪拜。

    夏皇后不过十五六岁,小小年纪竟已成了一国之后,委实福分不小,凭心而论,夏皇后长得确实漂亮,鹅蛋脸,樱桃嘴,杏眼柳眉,如同庙里供奉的观音菩萨一般,正是符合明朝男人审美观的典型相貌,当初选后之时弘治帝想必也不是胡乱点的鸳鸯谱,对未来皇后的面相还是经过了一番精心的考究,夏皇后生得好,一见便是典型的旺夫宜邦兴子嗣之相。

    此时玉辇内的夏皇后坐得比观音菩萨更端庄,精致的小脸紧紧绷着,凤目流露几分青涩的刻意做作的威严,高扬的下巴彷佛向世人昭示她高高在上的冰冷。

    秦堪眯着眼远远瞧着夏皇后模糊的轮廓,心中不由暗叹。

    这位大明的新晋皇后,一辈子估计也只能是皇后了,她来到这世上的目的似乎只为“皇后”这个身份而活,或许她怎么也不会料到,她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失去了丈夫的宠爱。

    转头看着朱厚照,朱厚照盯着皇后玉辇的眼睛有了几分冰冷,今日大婚对他来说,只不过多了一位名义上的妻子,因为大明的臣民需要他有一个皇后,如此而已。

    这便是政治婚姻的悲哀。

    在朱厚照的眼里,比花更娇媚的皇后对他的吸引力还不如一场他盼望已久的热闹……***************************************************************从外街尽头走到正阳门前,一段路竟走了足足半个多时辰,亲迎皇后的仪仗终于姗姗而来。

    等候在正阳门前的文武百官微微有些激动,并非为了这位皇后,而是那位让人不省心的皇帝陛下,皇后即将入主后宫,陛下从今日起娶亲立家,想必以后应该不会再胡闹了吧?大臣们多希望朱厚照从今日起脱胎换骨,洗心革面,做一个不逊先帝的英明君主啊。

    玉辇离正阳门尚有数十丈时,文武百官在礼部尚书张升的指挥下,纷纷朝玉辇正式以臣礼跪拜。这便向世人宣告着大明的文武百官对皇后这个身份的认同,这一跪拜,皇后的身份算是尘埃落定,日后就算朱厚照想废后,恐怕朝堂里的大臣们也不答应了,天家事即天下事,哪怕皇帝想离婚也得大臣们说了算,由不得朱厚照了。

    朱厚照没想那么长远,此刻他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别人都在垂首跪拜时,他的眼睛却不时瞟向广场外的小树林里。

    “秦堪,你的夫人靠谱吗?”朱厚照急不可耐地问道。

    秦堪知道他想问什么,于是索然叹道:“她比你靠谱,放心吧陛下,她一定会不负你所望的。”

    ……………………玉辇行至正阳门前,张升不无怨艾地瞟了朱厚照一眼,原本进行顺利的大婚典礼,此刻皇帝竟不顾礼制亲自迎出宫门,接下来的程序本来应是皇后入奉天殿与皇帝交拜,然后接受百官和诸国使节朝贺,现在皇**已站到宫门外了,教他这礼部尚书如何继续主持下去?

    思忖半晌,张升不得不临时更改了礼制,干脆让皇帝和皇后同赴太庙告祭列祖列宗算了。

    刚待扬声高喊出声,变故出人意料地发生了。

    轰!

    广场外的小树林里一声巨响,张升只觉得一阵地动山摇,一股浓烈的硝烟味扑鼻而来,强劲的带着火药味的巨风不但将他的朝冠吹跑,而且还令他整个人蹬蹬蹬倒退了数步。

    正阳门前的文武百官顿时哗然色变。

    热闹还没完,只听得轰轰轰接连不断的炮声,从神机营里调出来的十门火炮纷纷发威,一门门争先恐后地怒吼起来。

    人群顿时乱成了一团,官员也好,宦官也好,纷纷吓得面如土色,抱头鼠窜,广场上一片尖声惊恐惊叫。

    朱厚照神情愈发兴奋,就差手舞足蹈了,贴身侍卫如临大敌死死围护着他,朱厚照却不住地从人墙中探出头,嘴里不停地责骂:“如此好玩的热闹,你们这帮杀才挡我作甚?赶紧让开!”

    周围一片惊恐慌张,玉辇内的夏皇后吓得花容失色,再也无法绷住脸摆架子了,看着乱成一团的人群,夏皇后终究只是十五六岁的小女孩,强忍了片刻,待听到又一阵地动山摇的炮声响起时,夏皇后终于嘴角一瘪,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张升惊怒交加,炮声刚响起的那一刻他便第一时间想到了某个罪魁祸首,当然,此刻他无法找罪魁祸首的麻烦,但某个帮凶是绝不能放过的。

    帮凶姓秦,名堪。

    如同怒海中的小舟般,张升在人群中左挤右钻,拼尽全力挤到朱厚照和秦堪的身旁,恨恨地瞪了朱厚照一眼,一手猛然伸出,狠狠揪住了秦堪的衣襟。

    “秦堪你这奸贼,一切都是你的主意对不对?坏了陛下的婚典,老夫跟你拼了!”

    这黑锅太大太黑,秦堪背不起。

    秦堪一边挣脱一边果断出卖了朱厚照:“尚书大人冤枉我了,放炮是皇上的主意,与我何干?”

    “休得狡辩!定是你在其中兴风作浪,谗言蛊惑君上,制造大乱存心羞辱朝中文武百官……”

    秦堪诚恳道:“尚书大人真的误会了,下官从来不干那种羞辱人的无聊事,若真让下官来做的话,早让人在炮管里填实弹了,请尚书大人相信我,放空炮真的不是我的风格!”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轰轰轰的火炮,只见正阳门西侧的礼部衙门的正前门一声巨响,门檐被击得缺了一角,无数瓦片碎石迸裂,礼部那扇朱红色大门摇摇欲坠。

    人群愈发慌乱惊恐不堪,连秦堪脸上也露出意外之色。

    张升怒发冲冠,瞋目裂眦,揪着秦堪的衣襟如狮子般咆哮:“瞄得好准呐!这一炮总应该是你的风格了吧?混蛋!”

第二百八十七章 大喜不喜

    秦堪是个很诚实的人,甚至诚实得有点过分。

    把礼部衙门的门檐和正门轰得缺了一个角,这一炮自然不是空炮,显然填了实弹的,而且具有浓郁的秦堪风格。

    朱厚照终于如愿以偿,过了一个有生以来最刺激最热闹的婚礼,眼见礼部衙门被轰塌,笑得没皮没脸的朱厚照也楞了一下,接着朝秦堪一瞟,神情若有所思,却不见一丝害怕。

    放空炮可以算是胡闹,填了实弹事情可就严重了,连秦堪也慌了,这一炮固然只朝礼部衙门放了,下一炮呢?

    当即秦堪挣开了张升揪住他衣襟的手,马上调集了广场上值岗的锦衣校尉,命他们马上进树林让那十门火炮熄火,另外派人护送皇上和皇后入宫。

    混乱中扭头朝树林里瞥了一眼,却见一抹红色的身影几个飞纵间消失无踪,秦堪心中稍定。

    为何忽然填了实弹,为何偏偏炮轰礼部衙门,别人不清楚,秦堪心里却有数。

    这惹祸的婆娘,今晚一顿家法是免不了了。

    ……………………朱厚照和夏皇后被侍卫护送进宫,一众惊慌失措的大臣也在宫门内收拢,重新聚集起来。

    掌管西厂东厂的刘瑾和戴义闻知有人竟敢放实弹炮,吓出一身冷汗的同时不由勃然大怒,立马下令番子封锁正阳门广场,大索全城。

    朱厚照心里对此事大约也有数,于是将刘瑾和戴义叫到一个偏僻角落一人踹了一脚,又狠狠骂了他们一通,刘瑾和戴义虽满头雾水,但皇上语气严厉不准追查,二人自然不敢违抗,马上撤回了散出去搜查的番子。

    混乱喧嚣的人群里,秦堪感激地看了朱厚照一眼,朱厚照嘻嘻一笑,朝秦堪挤了挤眼,一副非常有默契的样子。

    秦堪悄然松了口气。

    看来朱厚照是打算帮他背这个黑锅了,今日这一炮太过严重,放眼整个大明,除了朱厚照本人,恐怕这个黑锅谁也背不下来,落到谁头上都是诛灭九族的大罪。

    ……………………皇帝大婚当日竟制造出如此混乱,得知下令放炮的人竟是皇帝本人,而且空炮中竟意外地掺了一颗实弹把礼部衙门轰成了八级残废后,在场所有大臣脸色都很难看,数十名言官在人群中蠢蠢欲动,似乎在犹豫该不该在这大喜的日子里狠狠参这个胡闹荒唐的昏君一本。

    朱厚照浑若无事般笑着解释,说是操炮军士误将实心弹当成了礼花弹,故而误炸礼部衙门,此事厂卫已查清楚,不必追究。

    朱厚照解释时的嘴脸颇似前世美**方发言人,一脸无赖地将如此严重的事情轻描淡写地揭过,仿佛只是用错了军事地图一般。

    大臣们很生气,不过显然今日不能生气,混乱过后,皇帝的大婚还得继续,不能半途而废。

    张升重新聚集了文武百官和诸国使节,朱厚照领头,皇后与他并排而行,众人浩浩荡荡朝太庙行进。

    大明历史上最奇特的景象出现了,一脸得意笑容的皇帝领着花容失色哭哭啼啼的皇后,后面跟着一群衣冠不整,神态狼狈,甚至有些连官帽和官靴都不见了的大臣,跪在太庙前告祭大明列祖列宗在天之灵,礼部尚书张升被炮火硝烟熏得脸上黑一块白一块,抽搐着老脸一板一眼地念颂着祭文。

    身为此次事件的罪魁祸首,秦堪满怀愧疚的同时也很**道的暗中失笑,这哪是什么皇帝大婚呀,分明像极了一帮土匪刚从山下抢来了一位压寨夫人,而且这帮土匪浑身散发着很清新自然的乌合之众气质……后面的程序进行得很顺利,告祭太庙后朱厚照和夏皇后入慈宁宫拜见太皇太后和太后,两位太后自然早已知晓正阳门外的风波,对朱厚照的胡闹感到气愤的同时,却也拿他无可奈何,老朱家如今就只剩了这么一棵独苗,弘治帝在世时便将他宝贝得不得了,如今他已君临天下,两位太后深知就算训斥他,他也不会当回事,于是只好作罢。

    张太后的目光却不肯放过殿门外恭立的秦堪,像刀子似的狠狠剜了他好几次。

    秦堪苦笑不已,讪讪摸着鼻子将头扭到一边,张太后目光里的含义他自然清楚,严令他看紧朱厚照,不让皇帝在大婚之日出幺蛾子,可朱厚照终究还是胡闹了一回,这等于是秦堪辜负了太后的嘱托。

    幸好张太后地位虽崇,但从不干政,而且后宫也不能随便处置官员,否则秦堪真不知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价值观不同决定了对同一事件的态度不同。

    朱厚照对自己的大婚非常满意,他觉得很热闹,而且顺便将满朝大臣捉弄了一回,发泄了许久以来对大臣们的怨念,恶气舒出,神清气爽。

    大臣们显然不这么认为,好好的皇帝大婚被搞得鸡飞狗跳,庄重肃穆的场合活生生成了一场闹剧,满殿官员被折腾得狼狈不堪,这天实在应该被记入史册,成为大明自土木堡之变以来的第二个国耻日。

    当然,令大臣们更加气愤的是朱厚照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态度。

    当日奉天殿大宴群臣,宴会气氛非常冷清,大臣们一个个铁青着脸,憋着怒火仰着脖子喝闷酒,几名脾气火爆的言官好几次想拍案而起,终被新任右都御史史琳用严厉的目光制止住了。

    宴席不欢而散,夏皇后也在新婚第一日尝到了被冷落的滋味。

    朱厚照在宴席上大醉,也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被抬回坤宁宫后呼呼大睡,碰都没碰夏皇后一下。

    ……………………朱厚照在奉天殿内设宴的同时,刘瑾坐在司礼监内脸色铁青,浑身气得直哆嗦。

    皇帝大喜之日,刘瑾却得到一个很不喜的消息。

    王守仁出京远赴贵州龙场,刘瑾派出去刺杀他的十余名刺客紧跟其后,却一直如同石沉大海,没有消息传回。

    直到今日,派出去寻访的第二批人刚刚回到京师,他们带回来了十八颗血迹未干的头颅,十八名刺客的头颅一个不少,全部在河南开封府外的官道边一字摆开。

    显然,这不是王守仁干的,朝中有能力而且有胆子与他刘瑾作对的,只有一个人。

第二百八十八章 祸水东引(上)

    十八颗头颅被带到偏僻的北安门,头颅用石灰处理过,刘瑾忍着恶心瞧了许久,派去的第一批刺客一个不少,全部被半路截杀,其中甚至包括一对老妇和小女孩,这对女子是江湖上有名的祖孙杀手,刘瑾复开西厂,广纳江湖武人以为肃敌之用,这对祖孙刚入西厂才几天,派出去执行第一次任务便被人残忍地割了头。

    慈眉善目的老妪和天真烂漫的女孩的头颅就摆在十八颗头颅当中,面容带着几分惊愕,仿佛至死也不敢相信有人会忍心向她们下手。

    能忍心下手的,除了锦衣卫里的肃敌高手别无旁人,刘瑾听说过锦衣卫里有这么一批人,大约在永乐皇帝北征蒙古时,为了对北元残余势力的首脑人物进行暗杀而专门招揽的一批江湖高手,所以洪武时期的锦衣卫正由皇帝仪仗往特务机构慢慢演变,而到了永乐时期,锦衣卫已发展成熟,其职能里也多了一项“肃敌”。

    几乎不用怀疑,刘瑾已肯定派出去刺杀王守仁的十八名刺客是被这批锦衣卫的肃敌高手半路截杀了。

    没想到,秦堪这一步又算在了他前面。

    刘瑾忽然想起数日前的乾清宫门口他对秦堪的那次照面,临去时秦堪脸上那一抹淡淡的捉摸不透的笑容,此刻刘瑾的脸上却火辣辣的痛。

    “秦堪啊秦堪,为了一个王守仁,你非要与杂家撕破脸皮么?他有什么地方值得你如此铁心相护?”

    ***************************************************************王守仁值得秦堪铁心相护的原因,刘瑾自然不懂。

    他和秦堪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他要的是权力和银子,当然,也不拒绝古董和黄金。

    公理正义这些东西不能换成权力和钱,自然在他心中毫无用处。

    世上有些人属于天生就无法沟通,而且天生便敌对,比如秦堪和刘瑾。

    ……………………新婚燕尔的人绝大部分都是幸福的,朱厚照被排除在“绝大部分”之外,至少秦堪从他的脸上看不到丝毫跟幸福有关的痕迹。

    君臣二人在一起时不仅仅是玩乐胡闹,偶尔也探讨一下人生。

    朱厚照喜欢跟秦堪探讨人生,每次天南海北聊起来时,秦堪的嘴里总会说出一些他闻所未闻的新奇东西,极北之地的白熊,走路比人更风度翩翩的企鹅,除了睡觉便是发呆,只吃树叶为生的无尾熊,以及生活在高原,性格温顺颇通人性的……草泥马?

    当然,女人也是动物的一种,这种动物不怎么让男人省心。

    “陛下大婚数日,却一直不进坤宁宫宠幸皇后,朝堂里已有了不少议论,很多言官据说要上疏请陛下和皇后圆房呢。”

    朱厚照不高兴了:“什么都管!什么都管!朕上辈子欠他们钱吗?朕圆不圆房关他们何事?”

    秦堪叹道:“若陛下是普通人,他们当然管不着,但陛下是天子,天家无小事,天家无私事,天家的房事他们自然也要密切关注的。”

    朱厚照怒道:“谁若敢上疏议论朕圆房的事,朕就重打十记廷杖,刘瑾说得没错,这帮文官就是骨头贱,上次复开西厂引得满朝争论,刘瑾把那戴铣杖毙以后,文官们不也老实了吗?西厂也照样开起来了。”

    秦堪叹道:“这不是徒生事端吗?为了平息议论,陛下便勉为其难与皇后圆一下房有什么关系,老天创造处女,男人创造妇女,都是职责呀……”

    朱厚照瞪着眼道:“你若娶了不喜欢的女人,会跟她圆房吗?”

    “会。”秦堪很老实地承认,他真想告诉朱厚照,他的上辈子简直是一匹种马,种马追求的是最后那几哆嗦,没有哪匹种马会去考虑母马的马品和性格。

    朱厚照怒其不争:“你都不挑拣的吗?”

    “臣是个比较随和的人,女人只要稍微有点懂事,臣都不会太挑剔。”

    “何谓懂事?”

    秦堪的笑容不怎么正经了:“呵呵,臣认为,早上看到你一柱擎天便主动坐上去的女人非常懂事……”

    “…………”

    一名小宦官匆匆走入乾清宫禀道:“陛下,礼部张尚书遣人来报,朵颜卫使节京师街头打伤礼部官员,使节已被拿入东厂,张尚书请陛下和内阁商议如何处置。”

    朱厚照楞了楞,道:“朵颜卫使节打伤礼部官员?”

    “是的,陛下,被打伤的是礼部主客司主事韩原,东厂已查清,该使节名叫巴特尔,因蛮夷粗鄙,不识天朝上国礼数,倚仗蛮武之力横行京师,屡屡有伤人掠货之举,礼部因陛下大婚而不便苛责,故而放任,但这巴特尔越来越过分,今日竟在街上公然将礼部韩主事打伤,恰逢东厂番子巡街,便将其押入了诏狱,等候陛下和各位大人们处置。”

    朱厚照露出不悦之色,加重了语气道:“朵颜三卫自成祖以来便反复无常,时叛时降,常常勾结鞑靼,联手犯我大明疆界,百多年来打也打过,和也和过,今日朵颜使节在我大明皇城横行跋扈至斯,是欺我大明无人敢治他吗?来人,给朕将这巴特尔……将他,将他……”

    朱厚照越说越犹疑。

    张升的请旨是有道理的,但凡外邦使节入大明朝贺,他所代表的便是那个国家的君主,打他杀他赶他都会引起严重的后果,轻则断绝来往,重则引发战争,国与国之间的关系历来便是这般脆弱。

    大明与朵颜三卫百余年来打打和和,目前虽名义上隶于大明藩属,但人人都知道,这仅只是名义上而已,事实上谁也没觉得这种名分有多牢靠,一言不合便翻脸实在很平常。

    朱厚照年纪虽不大,但从小在宫中耳濡目染,深知涉及外邦藩属之事不可轻易决断。

    一旁的秦堪听到“朵颜使节”这个字眼时,心中不由一动,他想起礼部衙门前被差役拖走的那个蒙古汉子,他大概便是巴特尔了吧。

    欲觐天颜而不得见,回忆当时巴特尔悲愤至极的模样,和张升冷漠如霜的态度,所有事情一串联,秦堪便隐隐觉得,巴特尔打伤礼部官员的原因恐怕并非刚才所说的“横行跋扈,不识礼数”。

    这事不简单。

    但秦堪是个简单的人,简单的人只做简单的事,不简单意味着麻烦,秦堪从来都是绕着麻烦走的,可惜身手不够敏捷,每次都没绕过去,这一次他决定绕远一点。

    “秦堪,你觉得此事如何处置为好?”朱厚照没了主意,求助地瞧着他。

    秦堪淡淡一笑,道:“一切由陛下定夺,臣只是武官,不懂外事。”

    朱厚照恨恨一甩袖子:“打不得又杀不得,当皇**当得这般不爽利,交给内阁焦芳办吧。”

    ***************************************************************一件看似简单的事,一件看似与秦堪毫无关系的事,却总在阴差阳错间与秦堪扯上了关系,秦堪躲避麻烦的身手终究还是差了点,这次他也没能躲过去。

    秦堪走出宫门去北镇抚司办理公务的同一时间,刘瑾坐在文华殿内与焦芳商议政事。

    焦芳自从倒向刘瑾后,官运亨通之极,能当上内阁大学士已然称得上位极人臣了,但朝中大臣对焦芳的观感却愈发恶劣,人人皆骂其为“阉党”,焦芳七十多岁年纪每日游走在爽与痛的边缘,内心滋味实在不好形容。

    今日刘瑾本只是就几件内阁票拟的军政事拿来与焦芳商议。

    其实若说刘瑾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这个评价委实有点不公正,世上哪怕是一张厕纸也有它的用处,刘瑾虽比男人少了个器官,但总的来说还是比厕纸强很多的,用过的避孕套都能回收做成口香糖,不过少了个器官的太监怎么就不能为大明朱家帝国添砖加瓦?

    若论勤政,朱厚照拍马都追不上刘瑾,刘瑾自当上司礼监掌印后,确确实实是想干出一番事业的。所以每日三更开始批阅奏章,处理政事,其勤勉程度比之弘治帝亦不遑多让。

    只不过他的心性过于扭曲,而且见识也颇为狭窄,好好的事业干着干着便将自己的私利和贪婪掺入其中,这就像在好好的女儿红酒坛里撒了一泡尿,明明香醇的美酒味道就变了。

    文华殿里与焦芳刚把军政之事商议完,一名小宦官便匆匆进来传了朱厚照的旨意,并将朵颜使节打伤礼部官员一事详细告之。

    事情只是件小事,刘瑾也没放在心上,待小宦官说完,刘瑾只不咸不淡点了点头,苦笑着对焦芳道:“焦相你瞧瞧,瞧瞧杂家辛不辛苦,大到军国大事,小到鸡毛蒜皮,事事都得杂家操心,现在倒好,打架伤人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情杂家也得管了,自从当了这司礼监掌印,杂家可一天踏实觉都没睡过,几个月下来,人都瘦得跟麻杆儿似的,偏偏还有那么多大臣瞧杂家不顺眼,做人怎么就那么难呐……”

    焦芳捋须呵呵一笑道:“刘公委实辛苦,可要保重身子啊,既然是陛下亲自吩咐下来的事,刘公还是赶紧处置,不可拖延。”

    刘瑾点点头,扭头朝小宦官道:“你去告诉礼部,着人把那巴什么的使节狠狠训斥一通,然后把他从诏狱放出来,还是好酒好肉待着,莫把事情闹大了,多大点事,不就打伤个主事么?都捅上天了,下面这帮子人全是废物。”

    小宦官恭声应了,刚转头待离去,却被焦芳叫住。

    刘瑾楞了一下:“焦相这是何意?”

    焦芳捋须一笑,挥退了小宦官,然后压低了声音道:“刘公恕焦某无理,巴特尔这事可没这么简单,此事若刘公借势而为,想拔一根眼中钉轻而易举……”

第二百八十九章 祸水东引(下)

    焦芳的一句话引起了刘瑾强烈的兴趣。

    因为刘瑾的眼中钉实在太多了,理论上来说,满朝大臣都是他的眼中钉,不过焦芳的话说得很清楚,只能借此事拔掉“一根”眼中钉。

    事情还没弄明白,刘瑾心中已做了决定,把这个宝贵的名额送给秦堪。

    如今刘瑾的眼中钉虽然不少,但若说哪根钉子扎得眼睛最疼,非秦堪莫属。

    王守仁的事只是个诱因,最令刘瑾不安的,却是秦堪在朱厚照心中的地位。

    奴才永远用奴才的眼光去看待事物,不论这个奴才掌握着多么大的权力,他的眼光是永远不会变的,太监是一类特殊的群体,这类人喜欢权力和金钱,甚至喜欢到变态的地步,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是皇帝的家奴,家奴是永远缺乏安全感的,于是只能靠权力和金钱让自己稍微安心,然而权力和金钱换到的安心也不多,他们最怕的,还是失去皇帝对他的宠信。

    一个奴才的生或死,风光或潦倒,决定权全部在皇帝身上,所以自古以来太监的形象一直都是那种阴柔,谄媚,逢迎,卑贱等等负面形象,他们有他们不得不为的理由,宫中争宠的不仅仅是皇帝的诸多妃子,太监和太监之间,甚至太监和妃子之间也争宠,为博皇帝一人之宠爱,内宫里的妃子太监们互相结盟,倾轧,排挤或拉拢,种种手段比兵法更精彩,比战场更惨烈。

    刘瑾在朱厚照身边熬了十年,才换得朱厚照把他当成亲人对待,这十年可是他踏踏实实一步一坑走过来的,然而谁也没料到凭空多出一个秦堪,这人风度翩翩,温文尔雅,貌似君子,实则狡诈,若论品行,刘瑾可以肯定秦堪给君子提鞋都不配,秦堪数次坑人刘瑾都默默瞧在眼里,他深知秦堪或许是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但绝不是一个高尚的人。

    刘瑾的坏只坏在表面,虽是太监却颇具爷们儿气息,陷害忠良还是祸国乱政,他都是明刀明枪堂堂正正地跟人卯上,秦堪的坏却坏在骨子里,笑脸相迎间,冷不防便捅你一个透心凉,等你死透了,埋你的时候还能嚎啕大哭,大骂天妒英才,兄台魂兮归来……就是这么一个败类,偏偏跟朱厚照刚认识便结为知交,比亲兄弟还亲,相比之下,刘瑾付出十年心血的巴结和讨好是多么的等而下之兼可怜可笑。

    深深的嫉妒便是从那时开始,这种嫉妒渐渐演变成了极端的恨意和杀意,秦堪越来越得宠,刘瑾却越来越恐惧。

    秦堪不是太监,抢不了他司礼监的权力,但哪怕没有利益冲突,但凭他在朱厚照面前比刘瑾更得宠,单就这一条,刘瑾已有杀秦堪的理由了。

    ***************************************************************焦芳的话令刘瑾呼吸不自觉地粗重起来。

    他一直在寻找机会给秦堪狠狠一击,今日听焦芳的口气,难道机会来了?

    破天荒地,刘瑾主动给焦芳躬身倒了一盏茶,态度客气得令焦芳宾至如归。

    “焦相方才所言朵颜使节打伤礼部官员一事没那么简单,不知其中可有内因?还望焦相教杂家。”

    焦芳捋了捋胡须,笑道:“刘公客气了,只因刘公常居深宫,甚少出宫走动,那个巴特尔早在陛下大婚之前便以朝贺之名来到了京师,每日去礼部衙门请求面见陛下,说朵颜三卫有重大冤情,他要告御状,当时礼部上下皆忙于陛下大婚筹备事宜,哪有功夫搭理这个反复无常的化外蛮夷?事情于是就这么拖了下来,一直到陛下大婚之后,礼部张尚书烦不胜烦,便召来那个巴特尔一问,问他有何冤情……”

    刘瑾嘿嘿冷笑道:“朵颜三卫自成祖以来时顺时叛,土木堡之变时朵颜三卫附逆瓦剌也先,对我大明刀枪相向,亏我景宗皇帝仁慈,如此大逆也只给予朵颜三卫‘革茶马互市’的轻惩,今儿他朵颜倒有冤情了,杂家听在耳里怎觉得如此可笑呢?”

    焦芳笑道:“刘公公说得是,按理说这些年咱们大明和朵颜不敌不友,各自为政,他朵颜有冤也轮不到大明来评判,可朵颜使节跟张尚书说,所谓冤情,正跟大明有关……”

    “跟大明有何关系?”

    焦芳说得有些口干,端起茶盏慢悠悠喝了一口茶水,缓缓道:“去岁以来,鞑靼小王子伯颜猛可部与火筛部联手频频进犯大明,孝宗皇帝驾崩那两个月更是变本加厉,辽东边关屡屡失守,辽东总兵官李杲深恐朝廷罪责,于是派人诱请朵颜三卫旗下一个名叫岱钦的蒙古千户赴宴,同去者还有三百余名朵颜卫勇士……”

    刘瑾不解道:“鞑靼和火筛叩边,李杲把朵颜卫的人叫来赴宴是何用意?莫非要借兵抗击鞑靼?”

    焦芳缓缓摇头,盯着刘瑾一字一句道:“请朵颜赴宴,是因为李杲要杀其冒功掩罪!”

    刘瑾吓得倒吸一口凉气,怔怔半晌不语。

    焦芳叹道:“席间李杲一声令下,那个名叫岱钦的千户和三百余名朵颜卫勇士全无防备,被杀得一个不剩,头颅割下来送呈京师,说是三卫入寇,辽东将士英勇抗击,边关大捷,兵部尚书刘大夏丝毫不知内情,还将给李杲报功请封的奏疏送进了内阁……”

    刘瑾脸色有些苍白,不知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事情,喃喃叹道:“为何总有人跟头颅过不去?”

    焦芳笑道:“当然,这些只是那个巴特尔的一面之辞,是真是假不得而知,只不过……此事刘公若利用得好,不失为一条祸水东引,借刀杀人之计。”

    “杀……杀谁?”

    焦芳也不直言,只笑道:“刘公想杀谁便可杀谁。”

    刘瑾沉默许久,忽然问道:“如何杀?”

    “此事若不虚的话,朵颜三卫的都督同知花当如今定然对我大明恨之入骨,而辽东总兵官李杲对朝廷愈发惧之入骨,不论是恨还是惧,他们想必都不愿意让朝廷派过去的钦差大臣好好活着的……”

    刘瑾想了想,摇头道:“花当派使节入京告状,说明他并未打算跟大明朝廷彻底撕破脸,焦相说‘恨之入骨’有些夸大了……”

    焦芳阴恻恻一笑:“如果那个告御状的朵颜使节莫名其妙死在京师,消息传回朵颜三卫,刘公是否还觉得焦某言辞夸大?”

第二百九十章 刘瑾进谗

    一场针对秦堪的阴谋开始了。

    朵颜使节巴特尔打伤礼部官员其实是为了觐见大明天子,化外蛮夷有他们的小心机,屡屡请求礼部安排,而礼部衙门却推诿拖拉,巴特尔急了,于是想出这么个法子来,打伤礼部官员,事情一闹大,皇帝不见也得见了。

    可惜蒙古汉子的这点小心机在大明官员眼里实在不够瞧。

    几乎人人都清楚巴特尔为何要这么做,于是礼部尚书张升向朱厚照禀报事情始末时,轻描淡写就把这事揭过去了,朱厚照以为只是寻常的小事,根本没放在心上,巴特尔人也打了,牢也坐了,想见皇帝的愿望却仍旧无法实现。

    事态已脱离了巴特尔的预料,而且越来越失控,从动手打人开始,他便落入了有心人的眼里,逐渐成为了一颗棋子。

    ……………………第二天,司礼监给诏狱下了条子,一名小宦官手执刘瑾的手令,将巴特尔从诏狱放了出来,当着诏狱牢头禁卫的面,小宦官大声叱喝训斥了巴特尔几句,然后扬长而去,巴特尔悻悻骂了几声,也跟着走出了诏狱。

    半个时辰后,当巴特尔在京师街头闲逛时,汹涌拥挤的人群中,一柄雪亮尖锐的匕首刺进了巴特尔的胸膛。

    街市大乱,消息传到礼部,张升慌神了,急忙报上顺天府,事关外邦,立刻引起了锦衣卫,东厂和西厂的注意,消息越传越快,数个时辰之后,整个朝堂都知道了。

    朵颜三卫虽在鞑靼瓦剌的压迫下走匿边塞,势力远不如明初,然而毕竟也是名义上的大明藩属,朵颜的使节在京师无故毙命,顿时令朱厚照和大臣们紧张起来。

    如今的朵颜卫都督同知花当是朱厚照刚登基时正式册封的,花当的祖先济拉玛是成吉思汗麾下最英勇的大将,传到花当已是第七世,花当其人性格英武且暴虐,现在花当派往大明的使节被杀,无论是何种原因,对花当来说都是奇耻大辱,以花当的性格必然会兴兵报复。

    战争,仿佛一瞬间便降临到大明。

    乾清宫里,朱厚照正在大发脾气。

    朱厚照尚武,好战,但他不喜欢这种盲目的冤枉的战争,这让他心里仿佛憋着一团火无处可泄。

    “煌煌大明皇都,一个外邦使节说死便死了,朕的正德朝便是这般气象么?”朱厚照怒道。

    刘瑾神情惶恐地连连躬身:“陛下息怒,保重龙体,为这点小事生气不值当……”

    “小事?”朱厚照扭头过狠狠瞪着刘瑾:“那个叫巴特尔的使节一死,我大明辽东马上要打仗了知不知道?这能叫小事吗?刘瑾你这老货,朕要你处置巴特尔打伤礼部官员一事,刚出诏狱他便被人刺死,你便是这么给朕办差的?”

    刘瑾惶恐道:“老奴委实不知,打伤礼部官员本来事情不大,老奴琢磨着严厉训斥几句,叫那化外番邦守点规矩便是了,谁知他竟被刺死了呢……”

    朱厚照气道:“现在怎么办?这消息瞒不住,朵颜的花当过不了多久便知道,届时他若兴兵,外使被刺本就心虚,我大明王师师出无名,忍让又不甘心,受苦的还是朕的边镇军民,刘瑾,你赶紧给朕拿个章程。”

    “是,陛下……”刘瑾嘴角一勾,随即道:“老奴以为当务之急,必须尽快派钦差大臣赶赴辽东,一边整肃辽东边军备战,一边向花当解释始末,若花当听得进解释,此战可免,皆大欢喜,若他听不进去,我大明便只能迎面一战,礼数咱们大明已尽到了,管教其他藩属臣国无话可说,若迎战朵颜,有个陛下信任的臣子在辽东督战,胜望更大。”

    朱厚照凝神思索片刻,终于点点头:“不错,这话在理。先礼而后兵,使节被刺是咱们不对,先派人给花当赔个礼,若赔礼也不能解决此事,那么,要战便战吧,我大明在辽东陈兵十万,还怕他朵颜区区五六千户的部落吗?”

    “问题是,辽东之行凶险莫测,朕派谁去呢?”

    刘瑾做了半天铺垫,等的便是这句话,闻言急忙道:“此行关乎国威,必须是陛下最信任的臣子,老奴有心为陛下分忧,奈何老奴身残之人,此去边镇未必能服众,老奴死不足惜,就怕坏了陛下的大事,老奴万死难辞其疚。”

    朱厚照想了想,道:“苗逵不是在宣府督军吗?就派他去一趟辽东便是……”

    刘瑾苦笑道:“苗逵确实颇具才干,且为人英勇,但是陛下,他……也是太监呀。”

    朱厚照气道:“那还能派谁?难道派朝堂里那些文官去吗?他们一个个炮筒子脾气,去了辽东几句话一顶,打不起来的仗都能打起来了。”

    刘瑾目光一闪,笑道:“陛下难道忘了秦堪?他可是您最信任的臣子呀。”

    朱厚照一呆:“秦堪?他,他办事倒漂亮,朕从没见他办差过一件事,可是……辽东那地方太乱,他一个文弱书生……”

    “陛下,我大明立国之后,历来便是文官兼管武事,此去辽东关系重大,秦堪是您最信任的臣子,况且秦堪是三品武官,又是秀才出身,可谓文武兼备,陛下您试想想,整个朝堂的大臣用筛子筛了又筛,有比秦堪更合适的人选吗?”

    朱厚照眉目间有些意动,却仍沉吟犹豫。

    刘瑾又道:“陛下不是一直想给秦堪封爵吗?朝中那些老顽固死活不答应,盖因我大明立国之后赐爵极吝,非开疆辟土,挽扶社稷之功不能封爵,如今大明处处太平,哪有开疆辟土的机会?若秦堪一生不得封爵,不仅是他,陛下您心里恐怕也非常遗憾吧?”

    朱厚照两眼渐渐放出光亮。

    “陛下,此去辽东正是一个封爵的好机会呀,若秦堪能说服花当息兵,免去一场生灵涂炭的战事,正是大功一件,就算不能说服花当,大明边军与朵颜之战不可免,有秦堪在辽东督战,但有一场小胜,陛下可就此大做文章,秦堪被陛下封爵也就顺理成章了……”

    朱厚照眼睛越来越亮,最后一拍大腿笑道:“好主意!秦堪辛苦跑这一趟,回来朕便封他一个国公,看那些文官们有何话说,不答应?不答应你也去边镇给朕打一场胜仗试试?”

    刘瑾呆了一下,嘿嘿干笑不已。

    就算打一场胜仗也只不过是小胜,想封那家伙为国公?文官们非一个接一个撞死在金殿不可。

    不过朱厚照正在兴头上,而且显然已听进了刘瑾的谗言,此时此刻刘瑾自然不会点破朱厚照天真的幻想。

    朱厚照越想越觉得合适,至于此去辽东的凶险,朱厚照并未看得太重,说到底辽东是大明的疆境,朵颜三卫名义上仍是大明的藩属,而且自成化年开始,朵颜三卫受鞑靼瓦剌打压,三卫愈发势弱。从内心潜意识来说,朱厚照是个比较自信或者说自负的皇帝,他不太相信朵颜三卫敢反大明。

    “来人,速宣秦堪入宫。”

    ***************************************************************一觉睡醒,一道晴天霹雳便狠狠劈在秦堪头上,秦堪只觉耳朵里嗡嗡作响,血糖指数超标。

    乾清宫内,朱厚照一脸得意地瞧着他,仿佛给了秦堪一个天大的便宜,甚至连姿势都摆好了,等着秦堪纳头便拜,叩谢皇恩既浩又荡。

    刘瑾在一旁给朱厚照殷勤地扇着扇子,不时侧过头瞧一眼呆若木鸡的秦堪,咧嘴一笑,笑容森然可憎。

    “要臣去……辽东?”秦堪不敢置信地问道。

    “正是,秦堪,朕派你去一次辽东,可是给你机会攒升官的本钱呐……”

    “陛下,臣没想过升官呀……”

    “不升官也要封爵吧?官职是给你一个人的,爵位可是留给你子孙后代的,你不去辽东挣一份功劳,朕如何给你封爵?”

    秦堪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只觉满嘴苦涩。

    刘瑾收起扇子递给小宦官,走到秦堪面前笑眯眯地道:“陛下派秦帅去辽东可全是一番好意,一则为陛下分忧,与朵颜卫都督同知花当化解干戈,二则陛下也是为了秦家的子孙后代考虑,有这么一份功劳垫底,将来封侯列公,世袭罔替,秦家可不就风光起来了么?秦帅可莫辜负陛下这番好意呀……”

    秦堪冷眼朝刘瑾一扫,心中顿时明白了。

    必是刘瑾出的主意,今日上午秦堪便已听说朵颜使节被刺死于京师街头,这事透着蹊跷,进宫以后听刘瑾说了这番话,秦堪便知与刘瑾脱不了关系,他隐隐感到一个阴谋朝他逼近。

    朱厚照笑道:“行了,就这么定了,这事儿朕只能派你去,换了旁人不放心,等你回来朕再给你封爵,你有什么需要尽管说,朕一定答应。”

    秦堪忽然伸手勾过刘瑾的肩,语气沉痛道:“陛下,臣与刘公公情同手足,一日不能相离,臣此去辽东别无所求,只求带刘公公一同上路……”

    刘瑾仿佛被狗咬了一口似的猛地跳开老远,一脸惊恐道:“不关我的事!”

第二百九十一章 已成定局

    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躲开了麻烦,绕了一大圈却又与麻烦迎面撞上,撞得鼻血长流。

    秦堪死活没料到,那个代表着超级大麻烦的朵颜使节终于还是与他扯上了关系。

    不知刘瑾给朱厚照进了什么谗言,此刻瞧朱厚照的模样,似乎非常希望他去一趟辽东。

    刘瑾的表情很惊恐,看来他完全不认同秦堪所说的“情同手足”,秦堪临死拉垫背的计划落空了。

    很遗憾,既然刘瑾这么不讲究跟他撇清了情同手足的关系,秦堪只好退而求次。

    今日的情形,去辽东已成定局,不可更改了,贸然拒绝只会令朱厚照失望,失望会令友情疏淡,秦堪如今的本钱其实和刘瑾是一样的,他们唯一所凭借的只有朱厚照的宠信,若失了宠信,秦堪的下场恐怕好不了,那些文官们会扑上来把他撕成碎片。

    “陛下,既然刘公公不愿和臣一同上路,臣还有一求。”

    朱厚照笑道:“你说。”

    “臣是钦差,代表的是皇上和朝廷,必要的仪仗肯定不能少,除此之外,臣还想把那正在训练的五百新兵带上,以壮行色。”

    朱厚照奇道:“那五百新兵不是才操练了两个多月吗?此去辽东若发生战事,靠那些娃娃兵能济甚事?朕还是将勇士营调给你吧……”

    刘瑾眼中精光一闪,笑着插言道:“陛下对秦帅关爱若斯,秦帅真是好福气,秦帅还是依陛下所言把勇士营带上吧,万莫逞强,辽东路遥多险,秦帅安危委实不能指望那五百新兵……”

    秦堪心中冷笑,沉吟一下,点头道:“既然陛下和刘公公坚持,臣却之不恭,多谢陛下了。”

    刘瑾闻言呆住了,脸色半青半红,阴晴不定。

    秦堪很理解他此刻的感受,以前自己嘴贱说错话的时候,也很想给自己脸上扇一耳光略做薄惩的。

    刘瑾还是不懂他啊,别人或许一激便中计,仿佛青春期的叛逆少年似的,别人说什么非要对着干,如此方显他是大英雄。

    秦堪却不一样,激将法这东西对他无效,他从不打肿脸充胖子,随和且从善如流,因为他早已过了青春期,知道英雄和莽夫的区别在哪里。

    朱厚照浑然不觉二人间已暗战了一回合,闻言高兴道:“如此甚好,刘瑾,着司礼监秉笔给朕拟道旨,就说朕意遣秦堪为钦差远赴辽东,慰抚加恩朵颜三卫,沿途官府军民皆受节制,嗯,名正方能言顺,给秦堪加一个辽东巡按衔吧,反正是个临时的官儿,将来回了京卸去便是。旨意拟好便给内阁瞧瞧,没意见的话就发通政司颁下去。”

    刘瑾低声应道:“是。”

    扭头瞥了一眼秦堪,看到他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刘瑾心头微微一沉。

    一直沉浸在阴谋得逞的喜悦里,直到看见秦堪脸上若有若无的笑容,刘瑾顿觉满腔喜悦消淡了许多。

    此人非易与之辈,这次的阴谋能否得售,恐怕真不好预料呢。

    秦堪出宫回到家没过多久,圣旨便紧跟着来了。

    宣旨的宦官念完,杜嫣和金柳惊得瘫软在地,半晌没出声,宦官刚离开秦府,杜嫣便从地上跳了起来,用力抓着秦堪胳膊急道:“皇上为何突然差相公去辽东?我听爹说过,辽东边镇年年战乱,鞑子和朵颜卫常常犯边抢掠,我大明军队孱弱不堪,败多胜少……辽东太危险,相公你不能去!”

    金柳也吓得俏脸煞白,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然而当着杜嫣的面又不敢太过表露情绪,一双含泪只痴痴地盯着秦堪。

    秦堪有些意外她们的反应,接着慢慢明白了。

    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这年头去边镇的,要么是要钱不要命的商人,要么是受朝廷所派,不得不去的边军军士,但凡是人,只要脑子没毛病,一般不会往边镇去的,说生死未卜或许有些夸张,但那里战乱常常发生,危险是一定有的。

    秦堪是家里的顶梁柱,赴辽东对杜嫣金柳来说等于上战场,这年代男人若上战场,无异于天降横祸,是家庭的大灾难。

    秦堪叹了口气,道:“不能去也要去,这是皇上的圣旨,不去便是违旨,相公要坐牢杀头的。”

    杜嫣怒道:“是哪个杀千刀的向皇上递了谗言,害相公独自赴险?”

    秦堪噗嗤一笑,道:“确实是个杀千刀的,以后他会死得很惨,或许不止一千刀呢……”

    ……………………圣旨已下,赴辽东已成定局。

    已成定局的事情秦堪从不抱怨懊悔,他只知道自己需要做的是把劣势掰回来,尽最大的努力保存自己。

    圣旨上要求他三日内动身启程,启程之前秦堪必须做很多准备事宜,否则像只没头苍蝇一样闯进辽东,那可真叫作死了。

    接了圣旨后秦堪马上派人叫来了丁顺。

    “第一,马上把京师的眼线撒出去,我要在最快的时间内知道朵颜使节来京师的目的,得罪过什么人,以及为何而死。”

    “是,两个时辰内必有消息。”丁顺恭声应道。

    “第二,调动锦衣卫探子出京,查清一切跟朵颜三卫和辽东边军有关的消息,越详细越好。”

    “是。”

    “第三,叫五百新兵收拾停当,这一次我要带他们去辽东,嗯,也包括你和叶近泉。”

    丁顺一呆:“秦帅,那五百兵才只操练了两个月呀,这么早带他们出去做什么?”

    秦堪气笑了,和颜悦色道:“秦始皇统一六国后,徐福领五百童男童女海外求长生不老药,我欲效法徐福,也为咱们陛下求长生,你觉得如何?”

    丁顺又呆住了:“真的?那……要不要属下给您再搜罗五百童女?”

    秦堪脸上顿时露出悲怆之色,喃喃叹道:“有了这猪脑子跟在身边,此去辽东恐怕凶多吉少,十死无生啊……”

第二百九十二章 临行准备

    锦衣卫指挥使想知道的消息,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丁顺的效率很高,两个时辰已然很保守了,秦堪一声令下,才一个时辰多一点,锦衣卫的密探便带来了秦堪想要知道的消息,而且非常详细。

    辽东总兵官李杲冒功掩罪,杀朵颜三百余勇士以充鞑靼,三百多颗人头入京,满朝赞颂,兵部尚书刘大夏甚至为李杲请功,朵颜的大当家花当派使节以朝贺皇帝大婚为名,求见朱厚照而不可得,不知何故被刺杀街市。

    锦衣卫内的仵作已给巴特尔验过尸,验得很仔细,唯一的致命伤是胸口一柄半尺长的匕首,匕首很普通,上面也没有任何钤记,凶器没有什么追查的价值,不过巴特尔当胸那一刀却不同寻常,丁顺请了军伍里一位厮杀半生的老兵瞧过,这一刀下手既狠又准,看得出下刀的是位老手,起码杀过一百人以上才刺得出如此精妙的一刀。

    老兵啧啧赞叹许久,纯以艺术眼光欣赏的话,杀手起码是大师级别的,同时老兵以异常肯定的语气断然道,这样的手法,军伍里的厮杀汉们没一个人能办到。

    丁顺汇报过这些后,表演很拙劣地假装自言自语,说什么既然不是军伍之人干的,必然是江湖高手所为,据闻刘公公复开西厂之后,招揽了大批的江湖人士为其驱使云云,被秦堪两眼狠狠一瞪,丁顺讪笑着挠了挠头,很有眼力地跑远了。

    …………

    …………

    阴谋的味道越来越浓郁了。

    一股阴冷的感觉围绕着秦堪,为了保住官职,为了掩饰罪过,三百多无辜的人就这样成了李杲的刀下鬼,至死不瞑目。

    虽说非我族类,死几百个无妨,朵颜三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时常勾结鞑靼小王子犯边抢掠烧杀,可道理不是这么论的,李杲的作为令秦堪感到由衷的发寒,如果事情属实,这个李杲骨子里已变成了一条狼,为了达到他想要的目的而不择手段,秦堪此番去辽东,真不知是凶是吉。

    与这样的人交手过招,不论是胜是负,都令秦堪感到不寒而栗,就像跟一条巨蟒搏斗过一般,那种湿湿濡濡的冰凉躯体缠绕在身上的恶心感觉,比被猪亲过还难受。

    更别提朵颜使节被刺,愤怒的花当在辽东磨刀霍霍等着他这个钦差把脖子伸过来,情况更恶劣一点,说不定他已起兵反了大明,迎接秦堪的将是无边的战火。

    边镇涂炭,卫所糜烂,将领**,强敌虎视眈眈。

    这便是大明如今的现状,弘治帝和诸多名臣治理了十余年,所能做到的最多也只是将这种腐烂的程度减弱,却无法根治。

    秦堪脑海中没来由地浮现出当初欲刺杀马文升的宣府参将李崇和那数十名军官的面孔。

    如今的大明边镇……究竟是怎样一幅光景?

    秦堪忽然发觉自己对钦差辽东并不排斥了,心中隐隐有了一种好奇。

    崇明岛抗倭死去的吕志隆,京师刺杀马文升而被斩首的宣府参将李崇,冥冥中他们的鬼魂仿佛在遥远的辽东向他招手,期待他能过去亲眼看一看,在他曾经立过的誓言蓝图旁,做几句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注释。

    欲改变这个时代,绝不能坐在富丽堂皇的大房子里不痛不痒地动几句嘴皮子。

    杜嫣哭也哭过,闹也闹过,第二天礼部官员登门拜访,恭敬地告诉秦堪,钦差全套仪仗已送至北镇抚司衙门,勇士营一个满编千户整装待发,秦帅可随时启程。

    杜嫣这才知道,相公的辽东之行已不可更改。军国大事不是儿戏,不是女人家的一番哭闹便能改变的。

    于是杜嫣认命地为秦堪打点行装,又将叶近泉叫来,仔细嘱咐师叔必须豁出一切保护好秦堪,至于秦堪的贴身侍卫,杜嫣更是将他们叫到一起,挨个的试过他们的身手,并教了几式夺命的杀招。

    仪仗不准带女人,杜嫣只好悻悻放弃了亲自跟去的念头,丫鬟自然也不能带,于是从家里的杂役仆佣中精心挑了两名伶俐勤快的小厮跟去,并且从夏衫到冬衣到皮裘,还有数不尽的糕点,果脯,各种肉类,鲜蔬……两大马车堆得满满的,琳琅满目且触目惊心。

    是个好老婆,衣食住行样样都考虑到了,那个曾经在草地上像个精灵般飞奔洒脱的女子,已渐渐蜕变成了一个成熟妩媚持家有道的主妇,喜爱自由的她如今却心甘情愿将自己锁在秦府这片小小的世界里。

    …………

    …………

    接到圣旨的那一刻,秦堪已散出了探子分批前往辽东。

    掌握着大明最大的特务机构就有这层好处,论上阵杀敌,锦衣卫差一点,论刺探消息,锦衣卫当世第一,东厂的情报系统跟锦衣卫相比仍逊色许多。

    先知而后行,这是秦堪做事的原则,这个原则他力行了两辈子,两辈子能始终坚持着这个原则,至少说明这个原则是真理。

    情报是最重要的,秦堪不能糊里糊涂一头闯进辽东的烂泥潭里,他要知道辽东如今是何局势,谁势大,谁势弱,谁和谁有矛盾,谁的性格温和,谁的性格暴虐……只有知道了这些,他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至少逃命时也能跑对方向。

    …………

    …………

    一切准备妥当,明日便要启程了。

    这一夜许多人无眠。

    秦府主厢房内,烛光微微摇曳,秦堪穿着白色的里衣,坐在床头拧眉思索着此去辽东的行止,侧门轻轻打开,秦堪抬眼一看,不由呆住了。

    刚刚沐浴过的杜嫣里面只穿着一件小小的粉红肚兜儿,露出了白皙纤细的蛮腰,一件改裁过的小亵裤紧紧贴在她的下身,白玉般的修长**似乎还带着几滴未拭的水滴,浑身披着一层薄薄的黑色轻纱,轻纱蜿蜒而上,将她的俏面也遮住了大半,只露出一双秋水明眸。

    秦堪呼吸不由粗重起来。

    这身装扮却正是以前跟她提过的阿拉伯女郎的装扮,秦堪跟她提过几次,杜嫣却总嫌这身装扮太轻浮浪荡,不符合她三品诰命夫人的身份,她总觉得正经人家特别是身负诰命的女子,就算是*房也应该四平八稳躺在床上被动等待丈夫的怜爱,披着一层轻纱扭来扭去,一定不是好人家的女人。

    或许是因为秦堪明日要远行,浓浓的离愁气氛里,杜嫣终于含羞为秦堪披上了这层被她视为浪荡的薄纱。

    一切只为丈夫的欢心。

    秦堪被点燃了**的同时,心中一股淡淡的感动如清泉般流淌。

    杜嫣深情地看着秦堪,藏在黑纱下的俏容嫣然一笑,双手如两条灵蛇般蜿蜒而上,举过头顶,纤细的腰身亦如蛇一般轻轻扭动几下,一个阿拉伯肚皮舞娘的形象赫然在目。

    秦堪眼中的yu火愈烧愈旺,纵然杜嫣的动作有些青涩,却已令他非常满足了。

    秦堪忘情地朝她招了招手,杜嫣又是嫣然一笑,然后赤着雪白的莲足,缓缓朝他走去。

    哐!

    动作生涩自然免不了瑕疵,盈盈走动间,被一张绣凳绊了一下,绊得杜嫣一个趔趄。

    秦堪表情还没来得及凝固,却见杜嫣凤目含煞,射出一道杀机,然后足尖一挑,那张害她出丑的绣凳被挑到半空中,最后一记鞭腿……

    砰!

    绣凳四分五裂,下场惨烈。

    发泄过后的杜嫣这才惊觉自己破坏了大好的旖旎气氛,不由吐了吐香舌,继续摆了个舞娘的姿势,继续妩媚地嫣然一笑……

    秦堪呆了片刻,黯然长叹:“这婆娘要不得了,好好的娇媚舞娘被她一扮,生生成了基地组织核心成员,造孽啊。”

    好吧,制服诱惑略有瑕疵,秦堪可以无视,凡事只要勇敢迈出第一步都是值得鼓励与奖励的。

    粉色的帐幔里,两条人影上下翻滚,如怒海里的扁舟,随着风浪而摇曳,不时传来轻轻的**呻吟。

    昏黄的烛光也似带了几分羞怯,火光轻轻一炸,迸出两朵成双并蒂的灯花。

    云住雨歇,兴尽收兵,分别的话儿都来不及说,杜嫣便已疲累地睡着了。

    秦堪微笑看着她熟睡如孩童的面庞,想象刚刚那一场疯狂的暴风骤雨,满脸怜爱地朝她额头轻轻一吻。

    披衣起身下床,秦堪走出屋子,忽然想弄一壶酒坐在院中独饮,梳理一下脑海里这两年的点点滴滴。

    房门打开,满天的星光。

    一只纤细的手斜刺里伸出,忽然揪住了他的衣襟将他狠狠往外一拉,把他顶到回廊的柱子上。

    黑暗里,一双清澈带着深深幽怨的眸子像星辰般闪亮。

    “金柳?你……在我屋外做什么?”

    “哼!等你半晚上了,听了半晚的活春宫,你这狠心的人,我若不在这里等你,你便打算明早一声不吭地走了么?”

    秦堪干笑:“我这不出来了吗?正要去偷偷找你呢……”

    感觉有点怪异,秦堪忽然想起“守株待兔”的成语,毫无疑问,他便是那只撞到树桩的傻兔子。

    黑暗里只觉得手心握住了一只柔荑,将他牵往另一个厢房。

    “我曾经跟一个色目女子学过肚皮舞,姐夫喜欢看么?”

第二百九十三章 启行辽东(求月票!!)

    金柳的肚皮舞显然比杜嫣强了不止一个档次。

    这妮子今晚和杜嫣一样动机不纯,把秦堪牵进了东厢房后,也不见她身子动弹,一身湖绿sè的夏衫便自然而然地从肩头滑落,露出如雪赛霜的香肩,回眸羞怯地一笑,转过身时,便只剩下一件薄薄的黑sè肚兜儿,肚兜儿很短,几乎跟前世的女子抹胸差不多式样,下方还缀着一排密密的小铃铛,身子轻悄一动,铃铛便叮叮作响。

    细节决定成败,仅从道具便可以看得出,金柳是专业的,也不知当初在青楼里受过怎样的训练,她几乎是文舞全才,琴棋书画舞,无一不jīng,水蛇般的纤腰伴随着铃铛清脆的节奏声,扭得越来越快,越来越疯狂,眸光眼波流转间,一抹浑然天生的娇媚如利箭般shè中了秦堪的心脏。

    秦堪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喉结上下蠕动几下。

    真是只令人又爱又怜的妖jīng啊……

    她似乎戴着两张截然不同的面具,当初贫困时为了赚取每一文干干净净的钱,她的头颅总是高高昂着,像一只落难的凤凰掉入了鸡窝,无论怎么卑贱,却也从不肯低下高傲的头颅。那个遇到他后喜滋滋幻想着未来的女子,为他们的生活锱铢必较地算计着每一文钱的女子,那个以为他葬身火海而失去了生机的女子……

    进了秦府后,身份不同了,她又变成了另一种模样,妩媚,娇弱,一腔火热化作勾魂夺魄的绕指柔,藤蔓一般紧紧缠绕在他身上,不离不弃,至死不休。

    家里有这样一个女人,秦堪觉得自己的人生愈发jīng彩了。

    金柳的腰肢越扭越快,平坦纤细的小腹,布满了一层晶莹剔透如晨露般的香汗。仿佛装了一台永不停歇的发动机似的,彻底点燃了秦堪心中的熊熊yù火。

    斩妖除魔正是君子应有之义,这只妖jīng今晚必须收服她!

    一声惊呼,一声娇嗔,还有一声满含痛苦的呻吟,一尘不染的床榻上。几朵鲜红的红梅娇艳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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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服妖jīng的过程是漫长而快乐的。累却愉悦着。

    秦堪不记得自己收服了她多少下,直到自己也收服不动了,才匆忙穿好衣裳,在金柳浓稠如蜜般的目光里悄悄回了房。

    不得不低调,若被杜嫣发现他和金柳之间的jiān情,等他从辽东回来,恐怕金柳已成了一锅香喷喷的红烧人肉,sè香味俱全的那种。

    第二天一早,收服妖jīng辛苦了一夜的秦堪觉得腿肚子有些发软。当着杜嫣的面却不敢露出丝毫异样,金柳也一样,她的演技明显比秦堪jīng湛许多,一副云淡风轻浑然无事的样子,只可惜俏脸上仍残留的一丝chūn情,和羞红如霞的双颊已深深出卖了她。

    在杜嫣依依不舍的叮咛声里。在金柳满含离愁的深情目光里,秦堪领着丁顺和叶近泉,以及招募来的五百少年新兵进了京师。

    …………

    …………

    北镇抚司衙门前,勇士营的一个满编千户早已静静等候着,带队的竟是老熟人,当初奉秦堪之命围攻东厂的参将孙英。

    秦堪淡淡一笑,这大约是御马监张永的刻意安排。

    如今刘瑾得势。张永虽掌着御马监,却听说在宫里常常被刘瑾打压排挤,偏偏张永也是个倔驴脾气,被刘瑾逼到墙角了也死不悔改。梗着脖子跟刘瑾硬抗到底。

    硬抗归硬抗,张永却不是有勇无谋的莽夫,这些rì子来张永处处对秦堪刻意奉承卖好,其目的秦堪自然心知肚明,这家伙也觉得吃不住劲儿,想拉同盟了,可以肯定,如果此时秦堪想对刘瑾动手,张永绝对是在旁边递刀子递得最快的人。

    不幸的是,秦堪也等着给张永递刀子。

    递刀子谁不会?有胆量捅刀子的人才叫真猛士。秦堪是文人,不是猛士,更不是傻子。

    勇士营和五百新兵已聚集一处,静等秦堪下令开拔,再加上原该配备的二百多名钦差仪仗,一支近两千人的钦差大臣队伍已全部集结待命。

    黄罗伞盖,开道仪牌,节杖金册……全副钦差仪仗备妥,打头四名扛着铜锣的差役挥舞着锣槌,后面一sè的“肃静”“回避”的仪牌,钦差车辇旁竖着两面大旗,一面绣着代表天子出巡的明黄团龙旗,另一面绣着一行大字“钦命锦衣卫指挥使巡按辽东秦”,两面旗帜迎风猎猎,气势十足。

    李二满脸不爽地跟在秦堪身后转悠,嘴里低声嘀咕着,这回秦堪去辽东带了丁顺却没带他,李二顿觉很不高兴,有种被老上司打入冷宫的惶恐。

    文人与武人的想法迥然不同,秦堪担心的是此行的危险,而丁顺和李二却将此行当成是自己的一次机遇,武人的官职功勋,从来只在战场上搏取。

    秦堪没搭理李二的絮絮叨叨,身为上司,该安抚的时候自然要安抚,但也不能太惯着他们,特别是没事找抽型的絮絮叨叨,不踹死他已然称得上上善若水,厚德载物了。

    李二见秦堪对他的絮叨置之不理,终于死心了,讪讪地换了个话题。

    “秦帅,今rì早朝又有人参劾刘瑾了……”李二嘻嘻笑道。

    “什么人?”

    “一个言官,户部给事中王源之,弘治十三年的三甲进士,不过这家伙也不是什么好人,借着朝中喉舌的位置大肆收取贿赂,在老家买田圈地闷声发财,据说还因此闹出过人命,后来不知走了什么门路,当地官府不了了之。今rì却反过来参刘瑾索贿受贿,也不知他哪儿来的脸皮……”

    秦堪拧眉叹道:“狗咬狗,一嘴毛啊……刘瑾没收拾他?”

    “兴许刘瑾也知如今朝堂对他非议颇多,这回倒不吭声儿了,瞧他的样子,似乎打算放过王源之。”

    秦堪脸上浮起熟悉的坏笑:“我离京的这段rì子里,也该给刘瑾找点事做,不然怕他闲得慌,敢得罪刘公公的人,不能让他逍遥法外,刘公公不办他,咱们帮他出口气……”

    “秦帅的意思是……”

    “带几个信得过的人,一把火将王源之的家烧了,然后把王源之一刀砍了,现场留下的痕迹嘛……”

    话说一半便止住,李二到底不笨,立马两眼一亮,又敬又畏地瞧了秦堪一眼,嘿嘿yīn笑着接口道:“痕迹当然不能太直白,不过总得有意无意留下一道两道的,要死不死正好指向刘公公,更要死不死的,整个朝堂的大臣都知道了……”

    秦堪瞥了他一眼,喃喃叹道:“我的手下越来越没节cāo了,这样下去如何是好?来rì回京一定要给他们上几堂道德素质教育课才是……”

    跨上马儿,秦堪朝等候许久的仪仗队信手一扬马鞭,大声道:“出城,赴辽东!”

    边镇,朵颜,李杲,花当,不管你们何等狰狞面目,我秦堪且来会会你们!

    踏碎九霄凌罗殿, 何须弯弓shè天狼?

    辽东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也誓将它踏平!

    《第三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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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看到别的作者为了月票加更多少多少章的,忽然有点淡淡的惭愧。。。

    今天算了,明天我也三更,说到做到,做不到切小**,做四个荤菜!求月票支持!!

第二百九十四章 各有算计

    仪仗启行,一行两千余人浩浩荡荡出城向北而去。

    朱厚照并未送行,其实辽东离京师并不远,永乐靖难之后,迁北平为国都,北平已很靠近当时北元和大明的国境线了,大明九大边镇,其宣府,大同,蓟州等等,基本就围绕在京师周围数百里之遥,出京师往东过蓟州和承平府便已到了山海关,出了关便是关外朵颜三卫的势力范围,朵颜三卫再往北便是大明数百年的死敌鞑靼常驻之地。

    与敌人如今相近,却仍固执地将国都立于此地,历史上最为人称道的“天子守国门”,不是白白被后人吹捧出来的,而是用大明十三代帝王和臣民那股子执拗顽固,宁折不弯的倔脾气实实在在坚持出来的史实。

    在这个与敌人咫尺之遥,几乎每天睡醒便能闻到敌人身上那股羊膻味的国都里,历代大明帝王守了它近三百年,直到大明灭亡的最后一刻,执拗的崇祯皇帝最后选择的也不是南逃或迁都,而是吊死在这片祖宗基业上,用这种决然的方式给三百年的江山划上了一个凄美的句号。

    因为路途不算远,几乎只是一场短途旅行,朱厚照于是也没来相送,大家太熟了,不必拘泥于这种形式。

    秦堪坐在车辇里,前方旌旗如林,钦差团龙黄旗迎风猎猎,车辇前段是五百名由秦堪亲自统属的少年兵,后面则是勇士营的官兵,钦差出行队伍自出城便引来百姓们的侧目和敬畏。

    皇城渐渐远去,行走半个时辰,回头再看京师,已只剩一个模糊的宏伟轮廓,在烟雨里透着苍凉。

    ***************************************************************人已离京,京师城内的阴谋和纷争永远不能停歇。

    对于朱厚照派秦堪出巡辽东一事,朝中颇不平静。大明的文官是史上最倔强,脾气最火爆的,文官们骨子里透着比武夫更暴烈的血性,无数次的对外战争里,不论输还是赢,文官们从来不妥协,不认输,打不过就跑,休息够了纠集兵力冲回去继续打,从来没有“识时务”一说,更没有所谓的“和谈”“和亲”“纳贡称臣”,对以“威武不屈”为道德标榜的大明文官来说,和谈和亲纳贡,无疑是一种比死还难受的耻辱。

    当年的土木堡之变,堂堂大明英宗皇帝被敌人活捉,换了别的朝代,几乎可以毫无争议地用谈判或金银土地来换皇帝,而大明的做法却非常决绝,他们干脆直接另立了一个新皇帝,完全把被活捉的英宗抛弃了,瓦剌使者还喜滋滋地赶往去京师谈判的路上,大明朝堂已彻底将谈判之门关闭,最严重之时,瓦剌兵临京师城下,在大明几乎快亡国的危急时刻,文官们仍旧咬着牙未松口,寸步也不让。

    大浪淘沙,史书道尽兴亡,不论是非对错,至少大明文官的这种宁死不折的气节,却是实实在在值得后人敬仰追崇的。

    朵颜使节被刺身亡,朵颜卫都督花当必然不能忍受如此侮辱,战争已近在眉睫,这是大明每一个大臣都清楚的事,然而朱厚照派秦堪赴辽东出巡,却令文官们非常不满。

    在他们看来,所谓“出巡辽东,恩慰朵颜”这样的字眼,似乎有一种屈节示弱的意思,大明立国百年,何曾有人用这种屈辱的方式去换得和平?

    秦堪前脚刚出京师,朝堂里的各部尚书,侍郎,给事中和御史们便纷纷上疏,大责朱厚照丧失气节,请求皇帝收回成名,派快马追回钦差。

    内阁三位大学士的意思也不统一,让秦堪出巡辽东本就是焦芳出的主意,自然不会反对,而李东阳不知何故,一听出巡辽东的钦差是秦堪,原本不大赞同的神情立刻变了,捧着茶盏儿坐在文华殿里,笑眯眯的也不说话。

    杨廷和却大为愤怒,他是最梗直的读书人,性格温和却外柔内刚,为人犹重气节,当即便邀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文官前去午门抗议,一群大臣烈日下跪在午门广场上汗如雨下,泪亦如雨下,可事实证明他们所做的完全无效,司礼监刘瑾一张条子便将文官们驱散了。

    掌权司礼监之后的刘瑾以铁血手段整治过几个大臣后,如今朝堂内权势更盛,淫威也更盛,大臣们背地咒骂他的同时,却也拿他无可奈何。刘瑾所倚仗者,唯君权而已,君权与臣权之间有着漫长的较量过程,百多年来此消彼长,有了个荒唐且不讲道理,行事风格诡谲多变的皇帝,大臣们被一通乱拳打下来,君权已然渐渐占了上风。

    ……………………司礼监里,刘瑾翘着腿慢慢品着茶,心情很惬意。

    秦堪上路了,辽东那鬼地方杀机重重,那家伙去了辽东多半活不长久,他刘瑾便只安坐京师,静待秦堪为国捐躯的噩耗,秦堪一死,放眼朝堂内,谁还有资格做他的敌人?

    刘瑾眼中满是笑意,却幽幽叹了口气,颇有几分英雄无敌高手寂寞,世间只求一败的寂寥意味。

    焦芳冷眼瞧着刘瑾努力平静却忍不住露出得意之色神情,不由淡淡一笑。

    “刘公,行百里半九十,此时此刻不可过早松懈,炖着的汤已在咕噜冒泡,还须再加一把火才是……”

    刘瑾一楞:“焦相的意思是……”

    “那个辽东总兵官李杲不是好东西,不过呢,还算一颗能用得着的棋子,老夫建议刘公给李杲送封信,令他好好款待一下钦差大人才是……”

    刘瑾点点头,阴笑道:“焦相好主意,不愧是当朝大学士,若论杀伐果断,杂家可真不如你,当初内外廷联手对付杂家,王岳老谋深算,离成功之差那么一小步,得意忘形之下疏忽了,结果怎样?还不是被秦堪彻底翻了盘子,这可是活生生的教训呐。”

    焦芳捋须缓缓道:“刘公,公归公,私归私,辽东边镇糜烂却是事实,待秦堪死后,辽东那块地头,咱们内阁和司礼监当须好好梳理一番才是,至少那个总兵官李杲留不得……”

    刘瑾目光顿时有些闪烁。

    原本李杲是死是活与他无关,可朵颜使节被刺之后,李杲便星夜派人入关,给刘瑾府上送了五万两银子,所谓拿人手短,况且刘瑾也需要边镇有一员投靠自己的掌兵将领,这个李杲可真杀不得呢。

    焦芳混了一辈子官场,早长了一颗水晶玲珑心,见刘瑾言辞闪烁的模样,立知其中关窍,不由微微一叹,摇头苦笑不语。

    世上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焦芳攀附权阉,对付秦堪,可他也有自己的抱负,爬到内阁大学士这个位置上,不仅仅因为贪恋权势,焦芳也想好好干一番事业的。

    …………各有各的算计,暗战永远不止。

    司礼监向辽东送信的信使后脚远远缀着秦堪刚出城,秦堪这头的阴招也发动了。

    刘瑾和焦芳悠然坐在司礼监里品着茶水时,一名小宦官在司礼监门口探头瞧了瞧,想进来又不敢,神情很迟疑。

    刘瑾皱起了眉,尖声喝道:“有事还是没事?鬼鬼祟祟做什么?没有规矩的东西!”

    小宦官急忙进门给刘瑾跪下,惶然道:“打扰老祖宗了,奴婢刚刚从外面回来,听说了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就在刚刚,户部给事中王源之的家里起火了,五城兵马司灭了火之后,发现了王源之的尸首,他……不是被烧死的,而是被刺杀的,胸口一道很深的刀口……”

    刘瑾一呆:“哪个王源之?”

    小宦官低声提醒道:“就是今日早朝上参劾老祖宗索贿受贿的那个言官,奴婢刚才就是想问问老祖宗,西厂似乎没接过老祖宗杀他的指令,可这个王源之刚参劾了老祖宗之后,散了朝便死了,这事儿……”

    话没说完小宦官便垂头不说了,不时小心地瞟一眼刘瑾,目光里的意思分明充满了赞叹:老祖宗好手段!

    刘瑾呆了一下,接着冷冷一哼:“杂家什么人物,犯得着跟一个小言官计较?杂家可没说过要杀他,是他自己命短,着顺天府缉查便是……”

    说音刚落,刘瑾忽然觉得不对劲儿,转头一看,屋子里一片寂静,焦芳沉着脸,捋须一言不发地瞧着他,那个不长眼的小宦官则满脸谄媚,透着一股子对“无毒不丈夫”的崇拜。

    刘瑾眼睛眨了眨,接着徒然睁圆,被狗咬了似的从椅子上跳起老高,厉声道:“什么意思?不是杂家干的!”

    “可是老祖宗……朝堂里都炸锅了呀,右都御史屠勋此刻正领着一帮子大臣气势汹汹朝午门而来,据说要为王源之讨个公道,屠勋抬着棺材来的,说是要死谏……”

    刘瑾冷汗刷刷的往外冒,神情又惊又怒又悲:“这是哪个杀千刀的给杂家扣黑锅呢?杂家真没干过!”

    焦芳神情愈发阴沉了,目光分明已认定了此事是刘瑾所为。

    刚参劾过他的言官,一散朝便被人刺死于宅内,无论动机还是权势,放眼整个京师,能干出这事的除了刘瑾还能有谁?

    阉货就是阉货,敢做却不敢当。

    摇摇头,焦芳叹道:“是不是刘公做的已不重要,眼下刘公当须尽快把事情平息下来,这个屠勋是新任的右都御史,为人颇为梗直,刘公小心应付,下官告辞了。”

    呆呆目送焦芳离去,刘瑾怔忪半晌,不知怎的鼻头一酸,流下泪来。

    “杂家干过的事哪有不认的?可这事儿真不是杂家干的!这世道怎么了?还让不让好人活了?黑暗!极其黑暗!……令人发指!”

第二百九十五章 关外荒凉

    能让刘瑾都觉得黑暗的事物,一定黑到某种高深的境界了。

    糊里糊涂迎头被扣上了一口黑锅,刘瑾再也悠闲不下去了,王源之参劾他的时候之所以他没对王源之动杀机,是因为刘瑾也不敢把文官们得罪得太狠,大明终究是文官的天下,前些日子已干过几件犯众怒的事了,些许参劾小事能放则放。

    刘瑾掌司礼监也才两个月,朝堂势力仍旧单薄得很,还远没到许多没气节的文官投靠他门下聊充羽翼的地步,说到底,如今他还不具备逆他者亡的资本。

    可那王源之却还是死了,他这一死,把刘瑾害惨了,火烧了屁股似的赶紧出了司礼监平息事件,当然,刘公公的解释有没有人肯相信又是另一说,可以肯定,这是个漫长而艰苦的过程,刘公公的心情短时间内不会很阳光。

    至于让他背这个黑锅的幕后主使,刘瑾眨眨眼便锁定了目标。

    如此阴损而熟悉的坑人风格,除了秦堪还能有谁?

    连证据都不用找,必然是他了。

    报复显然鞭长莫及,人家已出京走远了,刘瑾只好含着泪躲在司礼监里跳脚大骂,诅咒秦堪生儿子没屁眼,后来联想到自己的生理缺陷带给自己的痛苦,很快改了口,换了另一种更恶毒的诅咒。

    ***************************************************************过蓟州,承平府,出山海关,一路领略着北国风光,钦差仪仗浩荡而行,沿途官吏的殷勤接待令秦堪烦不胜烦,他出来的目的是为了办事,而不是跟这些官吏喝酒应酬,原本他还能堆出笑脸迎来送往一番,直到过了承平府后,秦堪实在腻透了这种毫无意义的应付,于是下令钦差仪仗每日行程落脚不再入城镇,选择野外扎营。

    越往北去,天气愈发寒冷,时下九月,京师凉凉的秋意里尚余盛夏的余温,可出关之后却处处寒风凛冽。

    秦堪是南方人,顿时便有些受不了这样恶劣的天气,出关之后便一直待在车辇里不肯出来,宽敞的车辇里甚至摆了两个炭盆,其中一个小巧的炭盆上还放着一个精致的小铜壶,壶里的水咕噜冒着热气。

    摇晃的车厢里,秦堪一手捧着书,一手端着茶,神情很惬意的半躺在车里。

    出了关以后,道路便崎岖了,坑坑洼洼的夯土路令车厢摇晃得愈发剧烈,外面是一望无垠的东北平原,这里的土壤很肥沃,若非鞑子几乎每年必来的一次入侵抢掠,这个地方原本可以成为大明富饶丝毫不逊于江南的粮仓,为大明内地和边镇提供源源不断的粮食,和丰富的木材煤矿铁矿铜矿银矿,大明多了这些资源,可以做很多事,可以活很多人。

    然而因为这里靠近鞑靼的草原,而且朵颜三卫也时常扮作鞑子抢掠烧杀,关外的百姓不得不举家迁离,放着肥沃的土地不能种,反而入宣府大同这样的边镇大城里沦为流民,过着比奴隶好不了多少的日子。

    大明之患,患在日益腐朽的文官阶层,和北方如狼似虎的野蛮异族,这两件内忧外患解决了,想必这个时代已改头换面了吧。

    可是,太难了。

    国朝三百年,心怀抱负且有大智慧的治世名臣不是没有过,他们也曾尝试过改变这个日益衰弱的时代,最后或许勉力振兴了数十年,终究挽不住这座即倾的大厦。

    如今这个历史的重任,似乎已落在了秦堪的身上。

    秦堪越来越觉得这次辽东之行来对了,虽说是中了刘瑾的奸计,前方不知有怎样的凶险等着他,但他仍觉得应该来,不来便看不到北方的这片风景,看着原本应该稻谷如林的肥沃土地上长满了野草,无数的鸟雀小兽在野草丛中觅食,四周寂静,百里无人烟,秦堪便觉得很心疼。

    这里是大明的国土,对一个农耕民族来说,这里不应该如此荒芜的。

    面对这片土地,秦堪陷入了深思。

    ……………………钦差车辇终于行不动了,前方的土已变得越来越颠簸,坐在车里很难受,秦堪于是出了车辇换骑马。

    前面的五百少年兵打着钦差的旌旗仪牌,略显青涩的脸被冷风吹得红扑扑的,一整天的行军,苦累自不堪言,却没有一个人抱怨,队列也不见松散,每个人的身形站得笔直,行走间像一支支永不弯折的标枪。

    秦堪看在眼里,有些诧异地扭头看了叶近泉一眼。叶近泉武功连山寨师侄杜嫣也比不过,可操练新兵却端有几分真本事,这群娃娃兵才操练了两个月,却已隐隐带着几分精兵悍将的味道了。

    这家伙以前到底经历过什么?

    ——或许他的强项不是单打独斗,而是打群架?

    有心想挖挖叶近泉的**,秦堪从不否认自己是个没有脱离恶趣味的人,但一看叶近泉板着的那张酷酷的脸,又忍住了好奇心。

    这种人活着太无趣,秦堪忍不住坏坏的想象,将来叶近泉娶了老婆,在床上一定也只会传统式的老汉推车,发扬传统没什么不好,就怕带兵的人在房事时习惯性喊一句“诸将士一起上”,那就很煞风景了……马旁一名扛旗的小兵忽然被脚下的土疙瘩绊了一下,身子忍不住往前一趔趄,秦堪坐在马上眼疾手快,俯身便从上面拎住了他的衣领。

    小兵回头朝秦堪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谢秦帅。”

    秦堪微笑看着小兵年轻稚嫩的面庞,温和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名叫福狗。”

    秦堪皱了皱眉:“谁取的这么难听的名字?没有姓吗?”

    叶近泉策马上前几步,缓缓道:“这小子是大同人,十岁时北方闹蝗灾,家里爹娘弟妹全饿死了,只活了他一个,十岁起便靠乞讨和挖草根树皮度日,能活下来已是异数,谁给他取名字?福狗还是他自己取的,说名贱易活命。”

    秦堪沉默了片刻,强自一笑,对福狗道:“福狗太难听了,我给你取一个吧,平凡一点的,既然吃了兵粮,希望你志存高远,勇猛杀敌……”

    举目四顾,四周一片郁郁葱葱的白杨林,树干笔直冠顶指天,秦堪心中一动,笑道:“福狗,以后你就叫杨志勇,你不是读书人,表字便不给你取了。”

    杨志勇闻言神情一震,接着双目蓄满了泪花,坑洼的土路边扑通一下朝秦堪重重跪了下去,猛地磕了三个响头,含泪大声道:“多谢秦帅赐名,以后小的有名字了,我叫杨志勇!”

第二百九十六章 人头生意

    看着杨志勇感激涕零唯愿以命相报的样子,秦堪唯有一声叹息。

    对一个破了家的孩子来说,能活下去已是万幸,至于宗族姓氏,对一个孩子来说根本不太重要了,秦堪给了他新的名姓,出自如此大人物之口,这个正经的名字将会成为他一生的荣耀,日后战场杀敌建功,或为一方将领,杨志勇甚至会重立宗祠,而他便是第一代杨姓族长,日后开枝散叶,将这个秦堪亲自取的姓氏一代代传承下去。

    秦堪给他的不仅仅是名字,而是一个人的尊严,有名有姓才是一个正式的人,杨志勇拜的就是这份尊严。

    重重磕了三个头,杨志勇站起身使劲抹了把泪,重新将钦差团龙旗扛在略显瘦弱的肩上,旗帜迎风猎猎,在罡风呼啸的平原上招展。

    秦堪眼带欣慰地瞧着前面这五百名青涩少年兵,这些人将是他以后的班底,他的希望所在,未来不久,他们将配备大明最先进的武器,学习这个时代闻所未闻的军事知识,接受比所有卫所官兵都要严酷得多的训练,一切只为有一天他们能在大明这片土地上纵横披靡,战无不胜,并且像种子一样,将这种崭新的面貌逐渐扩散到大明的每一个角落,每一支军队。

    **************************************************************仪仗继续前行,路途仍旧一片荒芜,不像前世那样隔几里路便有一个村庄,一个城镇,这里的土地仍是土地,森林还是森林,然而如此富饶的土地上,原本应该有人类繁衍生息的痕迹,却始终不见一人,到处都是鸟雀野兽,四周寂静得如同跨入了死域一般。

    关外太大了,而人却太少了,那么多的官员朝堂上一副正义的嘴脸指责这个痛骂那个,暗地里却疯狂贪钱圈地,关外的土地如此肥沃,他们怎么就不把地圈到关外来?

    行走了两天,队伍前列探路的探子跑来禀报,说终于见到人烟了。

    秦堪一喜,此去辽东,他要做的不仅仅是处理李杲和朵颜的矛盾,他其实更希望多了解一些关外百姓的风俗民情,看看百姓的疾苦,无奈关外地处战争频发地带,百姓们为避战而纷纷逃离,走了这几日方才见到了人烟。

    正要打马亲自前去与百姓聊几句,却忽闻前方一路处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一旁的丁顺神情一紧,立马抽刀在手,大喝道:“保护钦差,所有人结阵!”

    话音落,前方五百名少年兵纷纷执矛在手,各自散开,以秦堪为圆点,外围布盾,内置长枪,结成了一个攻防兼备的圆型军阵。

    秦堪见他们行动反应如此快速,而且结阵严密有序,不慌不乱,不由赞赏地瞧了叶近泉一眼,捡到宝了,没想到这家伙练兵真有一套本事。

    早知如此当初便该制止杜嫣一次又一次把他拍得脸着地的,也不知拍傻了没有,或许可以把兵练得更好……惨叫声过后没多久,数十道身影飞快朝秦堪仪仗队方向跑来,跑在前面的是几名穿着土布麻衫的百姓,后面却有几十名暗红制式衣裳的兵丁在追赶着他们。

    敌情不明,五百少年手中的长枪握得更紧,神情也充满了紧张。

    秦堪远远瞧见兵追民的情景,心中顿觉不对劲,正要下令施救,却听丁顺道:“秦帅先别急,看看再说,关外如龙潭虎穴,不得不防……”

    秦堪忍住心头躁动,点了点头。丁顺所言不是没有道理,江湖险恶,谁知道这一出场景是不是在故意做戏?万一自己这边乱了套,被人算计那才叫笑话。

    说话间,几名百姓跑得更近了,见前方有大军,纷纷扬手大喊着什么,神情充满了绝望,后面追赶他们的数十名兵丁也不理会两千人的仪仗队,像群狼盯了猎物般死不松口,双方越跑越近,离大军数十丈时,一名兵丁突然发狠,扬手一刀便将前面一名百姓劈倒。

    离得越近,秦堪瞧得越真切,见那些百姓头发凌乱,衣裳破旧,却是汉人模样,而后面的兵丁穿着暗红色制式军服,头戴圆沿铁帽,手执长枪大刀,也正是大明军士的标准打扮。

    秦堪顿时大吃了一惊,神情变得又惊又怒:“大明军队追杀大明百姓?这是哪门子道理?丁顺,给我救人!”

    “是!”

    丁顺一扬手,百余名少年兵挺枪朝数十名兵丁掩杀而去。

    数十名兵丁原本以为秦堪这支大军只是关外某支例行巡视的卫所官兵,待到跑近了才发现队伍前方打着的金色团龙旗帜和两排威风凛凛的仪牌,兵丁们惊愕地停下脚步面面相觑,接着便放弃了追杀百姓,扭头便跑。

    然而此时再跑已来不及了,丁顺领着百余名少年兵已掩杀而来,秦堪骑在马上愕然发现,追赶最快的竟是刚刚给他取过名字的杨志勇。

    一个普通的名字,似乎带给了他无穷的勇气和力量。

    双方追赶越来越近,杨志勇离兵丁们只差数步之遥,丁顺适时在他身后大喝道:“如不就擒,可就地格杀!”

    奔跑中的杨志勇一咬牙,手中长枪当成了标枪,扬手便投了出去,恰好狠狠刺穿前面一名兵丁的身体,随着兵丁的惨叫,其余的兵丁愈发惊惶失措,杨志勇身后的少年纷纷有样学样,将手中的长枪一支支投了出去,一片惨叫声过后,兵丁们终于胆寒了,完全放弃了逃跑,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别杀了,我们降了!降了!”

    秦堪眼中忍不住冒火。

    追杀百姓且先不说,仅凭这一触即降的风骨,哪有一丝边军军士的样子?

    恍惚间,秦堪仿佛又看见当初崇明抗倭时,那些一触即溃的卫所军士。

    大明病了,这种病不分南北。

    数十名兵丁被反绑着双手,垂头丧气地在秦堪的马前跪成一排,神情惶然地微微发颤。活下来的几名百姓没有多少活下来的喜悦,他们的表情很木然,生命对他们来说已没有乐趣,被人追杀而逃跑似乎只是出于一种求生的本能,准确的说,这几名百姓已不像人,像一具具没有思想和灵魂的躯壳。

    秦堪的目光很冷。

    杀人没什么,他自己也杀过,但必须有底线,哪怕底线再低,也必须有。

    军队向平民下杀手,已严重超过了他心里的底线,不论什么原因,这都是禽兽行径。

    “丁顺,派个人去审问一下,究竟怎么回事。”

    “是!”

    ……………………锦衣卫逼供的手段五花八门,想从这些吓得魂不守舍的兵丁嘴里掏出点东西实在太容易了。

    没到半个时辰,伤痕累累的兵丁便主动把祖宗十八代都交代得清清楚楚。

    这些百姓是关外尚存不多的小村庄里的猎户,他们原来是农夫,但是大明国境一带不太平,种下的稻谷大麦每到收获时,便有鞑子,朵颜甚至大明卫所的官兵前来抢掠,辛劳了一年的果实被这些强盗一通抢掠便什么也剩不下,只能靠打猎野物维持一家生计。

    百姓们故土难离,种田又没有指望,最后还是落到了别人的肚里,于是依靠东北这地方得天独厚的丛林,他们终于成了专门的猎户,整日以打猎为生,若有鞑子或官兵来村庄抢掠,他们便往林子里一钻,丛林是鞑子和官兵的弱项,进了林子,全村或可换得一线生机。

    追杀这些百姓的原因很简单,杀无辜的人冒功似乎已成了辽东边军的传统,杀他们也是为了冒功领赏,将平民杀死后割下他们的首级,再将这些首级的头发刮掉,只留额顶和左右三绺,每一绺编成小辫子,用生石灰处理一番,这样看起来便很像蒙古鞑子的首级了。

    把它们献给卫所百户或千户,每个头颅可领到半钱到一两不等的银子,卫所千户再将头颅汇总,送到辽东总兵府,又是一笔功劳,辽东总兵官李杲再将头颅合起来,凑成几大车加上报捷文书往京师里一送……秦堪越听脸色越铁青,身躯忍不住微微发颤起来,辽东,关外,这是怎样一片人间地狱!

    一颗颗平民的头颅,修饰一番后送上去,便成了一封封报捷的奏报,这哪里是戍守边镇,李杲分明做的是人头生意!

    四周一片静谧,少年兵们虽是流民出身,却也是头一回听说世间竟有这等残酷之事,一个个不由面露怒色。

    秦堪仰头闭眼,长长呼出胸中一口浊气,心中一股浓郁的杀机油然而生,杀机不止是对眼前这数十名兵丁。

    “丁顺……”

    “在!”

    秦堪沉默片刻,淡淡一挥手:“把这些畜生全部砍了。”

    “是!”丁顺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抽出刀来刷地一下,将一名追杀百姓的辽东兵劈翻,少年兵们见丁顺出手,纷纷扬起手中长枪,稚嫩的面孔带着青涩的狰狞,同时举枪朝前一刺,随着一片绝望的惨叫声,辽东兵们纷纷倒在血泊里。

    直到最后一名辽东兵气绝,几名被追杀的百姓眼中才恢复了几许生气,坐在阴冷的地上呆楞片刻,接着像一只只受伤的野兽般哭嚎着上前,对那些兵丁的尸体又踢又打又咬,有的甚至从他们尸体上咬下一块皮肉,和着血活生生地吞了下去。

    四周罡风依旧,掺杂着血泪的哀嚎长啸随风飘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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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七章 改道义州

    人世间有相同的幸福,却有不同的悲惨。悲惨到了极致,人和受伤的野兽没什么区别,会拼命,会哭嚎,会咬着敌人的尸体死不松口。

    情绪激动的百姓们被少年兵搀扶到一边,给了他们水和肉干,直到这时,百姓们才抬头看了一眼秦堪,目光不再冰冷戒备,有了一丝丝感激。

    秦堪的心情也很沉重,他忽然发觉自己闯进了地狱,在魔鬼的狰狞大嘴里蹒跚前行,前方路途有着未知的凶险,然而他能用的只有身边这两千人,以及一个钦差大臣的名分。

    筹码太少了啊,李杲是辽东都司总兵官,主理辽东兵事,领“征虏前将军”衔,麾下六个卫所,近三万边军归他统领,如果李杲请他吃饭时摔个杯子,秦堪大抵会被砍成三万多块。

    如果凭着自己这两千人马闯进辽东都司的腹地,情势便危险了,秦堪已无法掌控。

    李杲连朵颜卫都敢杀了冒功,足可见他在辽东跋扈到什么程度,敢杀朵颜卫的人,一定不介意再杀个钦差,反正辽东是边镇,杀了秦堪再往朵颜卫一推,最后领军与朵颜卫厮杀一阵,号曰为钦差报仇,京师里再派人打点几位权势人物,他李杲说不定非但无过,反而有功……秦堪觉得很奇怪,为何自己这样的正人君子总能猜到坏人心里想什么……秦堪讨厌无法掌控的感觉,像讨厌麻烦一样讨厌。

    仪仗缓缓朝东前行,如今已出了山海关快到懿州,原本应该直赴辽东都司所在地辽阳府,秦堪骑在马上却忽然扬手叫了停。

    “秦帅……”丁顺不解地朝他看去。

    秦堪沉吟半晌,缓缓道:“传令,仪仗改道,咱们暂时先不去辽阳。”

    丁顺愕然道:“不去辽阳去哪里?”

    “义州。”

    ……………………义州位于辽阳以西,锦州以北,原叫宜州,金朝后改名,洪武二十年设义州卫,卫下三个千户,官兵三千余人。

    从外调兵镇场子太敏感,可能激起辽东兵变,此法不可取,秦堪于是看上了义州卫的三千多官兵。

    直捣黄龙行不通,秦堪便用了一个笨法子,以面围点,义州卫便是他的第一站。

    改道南下后,秦堪终于见到几分繁华景象,小城大镇人来人往,大小商贩在集市上卖力地吆喝着自己的货物,衣裳褴褛的百姓与商贩讨价还价,最后小心地从衣袖中挤出几文钱。

    其间也有几个穿着蒙古皮袍的商人,惊惶地避让着巡街的兵丁,待兵丁走后鬼鬼祟祟走出来,如同后世逮着路人卖手机的贼偷儿似的,揪着过路的行人低声问他们要不要买上好的羊皮牛皮……仪仗大军路过,路人和兵丁们见仪仗前方的团龙旗后纷纷垂首避让,街边一时鸦雀无声,直到仪仗通过后,街面才继续繁华喧嚣起来。

    秦堪从马上看到那几名鬼鬼祟祟的蒙古汉子,皱了皱眉道:“这几个是朵颜三卫的人吧?”

    丁顺不大懂,尴尬地挠头,叶近泉却接道:“不错,是朵颜三卫的人,瓦剌和鞑靼的鞑子们不可能来这里卖东西。”

    “我记得永乐元年,成祖皇帝便下旨以开原,广宁二地为互市,允许朵颜三卫的蒙古人来此易物,完全合理合法,这几个蒙古汉子怎地如此鬼鬼祟祟?”

    叶近泉道:“这已是老黄历了,土木之变时,朵颜附逆瓦剌太师也先,损我大明将士五十余万,景帝即位后便下旨关闭互市,大明从那以后便视朵颜为仇寇,直到成化年时,朵颜因受瓦剌,鞑靼和大明三面排挤,势力日渐衰退,特别是关闭了开原和广宁互市后,朵颜所需的盐,布,茶叶等等必需物无从获取,于是派使入京,主动向大明请罪称臣,刻意交好,大明虽接受了朵颜臣属,但开原和广宁二市却一直未开,只是不再视他们为仇敌,所以朵颜才有商人偷偷摸摸入广宁以皮毛马匹羊群换盐布稻米,官府可以抓,也可以不抓,端看他们的心情了。”

    秦堪睁大眼瞧着叶近泉,久久不语。

    叶近泉终于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摸了摸脸酷酷地道:“我说错了吗?”

    “没错,不过很少见你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师叔,说话的感觉不错吧?以后你应该多开口说话的……”

    “为何?”叶近泉又恢复了惜字如金的酷酷样子。

    秦堪叹道:“据调查,九成以上的变态杀人犯都很内向,我就怕你半夜心情一个不爽便把我杀了,所以你越开朗活泼我就越安全……”

    “谁调查的?”

    “当然是锦衣卫。”

    叶近泉斜睨了他一眼:“锦衣卫换了头头儿后越来越无聊了,不害人就没事做了吗?”

    “适当改变风格而已……”

    ***************************************************************互市关闭,朵颜缺盐缺布缺很多,如今的贸易基本属于走私。

    这个消息似乎给秦堪提供了一些灵感。

    秦堪感到自己手上的筹码似乎多了一点。

    这样很好,如同两个人对赌,筹码是个逐渐累积的过程,十次小赢可以当成一次大赢,掌握的筹码多了,不利的局势可以慢慢往自己这边倾斜。

    仪仗继续南行,沿途谢绝了大小官吏的宴请,不过倒没拒绝大小官吏奉送的仪程和孝敬。——正人君子也爱钱的,况且这种仪程是官场上的不成文规矩,属于合法收入,拒绝很不礼貌。

    秦堪是个很有礼貌的人,一直都是。

    直到随军的文吏有天晚上告诉秦堪,从出京到出关,沿途大约经过了四十余个大小的府县,每地父母官或多或少皆有孝敬,也许是秦堪除了钦差大臣这个名头外,其锦衣卫指挥使的身份更加吓人,属于没事找事型职务,所以父母官们诚惶诚恐之下,奉送的仪程也比常例多了两三倍,最后离义州不到一天路程时,所有的孝敬加起来大约已有十余万两银子。

    父母官们都是实在人,送的银子都是现银,钦差仪仗里于是多了五辆大马车,载着满满五大车银子一路招摇过市,领略北国风光的同时,顺便大发特发。

    秦堪听到居然多了这么多银子不由吓了一跳,神情微微有些尴尬。

    感觉辽东之行好象变了味儿,可是天地良心,秦堪这次真的是来办事,而不是为了发财啊…………………………十来天的行程,钦差仪仗已过了广宁,到达义州。

    义州的大小官吏和义州卫的指挥使钱宪纷纷大吃一惊。

    朝廷派出钦差的消息他们通过通政使司的公函早已知晓,按照公函里所说,钦差此行出关之后应该径自往东至辽阳府,那里才是辽东都司所在地,无缘无故跑到位处南面的义州来做什么?

    义州卫指挥使钱宪和义州知府刘平贵领着各自的下属官吏和将领急匆匆出城迎接钦差大驾,同时,几骑快马出城驰往辽阳报信。

    义州北城门大开,钱宪和刘平贵提前一个时辰出城十里相迎,二人站在炎炎烈日下彼此对望几眼,然后各自扭过头去,其各自的属下文官武将也各归其位,文武之间相隔老远,互不搭理,很具明朝时代特色。

    每隔一柱香时辰便远远奔来一骑快马,来人也不下马,只匆匆朝众文官武将抱拳,大声道:“钦差仪仗离城三十里。”

    “钦差仪仗离城二十里。”

    “…………”

    最后一柱香时辰,远处黄尘滚滚,旌旗如林,一行两千人的队伍在滚滚黄尘中出现在众人眼前,前方的钦差和团龙旗迎风招展,仪牌高举,威严如山。

    众文官武将神情一凛,待仪仗行至众官员数十丈时停下,一身大红麒麟袍的秦堪下马,面带笑容缓缓朝钱宪和刘平贵走来。

    刘平贵是文官,当先走出几步,躬身拜道:“下官义州知府领监察御史衔刘平贵拜见钦差天使大人。”

    文官拜见之后才轮到武官,钱宪上前一步重重抱拳沉声道:“末将义州卫指挥使钱宪拜见钦差大人。”

    秦堪笑容满面地虚虚一扶,道:“两位大人客气了,本官奉陛下之命巡视辽东,今日至此多有叨扰,还望两位大人莫见怪呀。”

    刘平贵笑了笑,道:“钦差代天子巡视辽东,正是下官等人莫大的荣幸,谈何叨扰?大人,下官已在义州城内为大人准备了官驿,请钦差大人入城暂歇。”

    说完刘平贵身子一侧,右手一伸,做出敬请入城的动作,然而伸出去的手却恰好将钱宪往后一挡,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钱宪被刘平贵的手挡了一下,迫不得已往后退了一步,眼中忽然射出一道厉光。

    秦堪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容比刚才更深。

    很好,就不喜欢看一团和气,文武双方打出脑浆子才符合秦堪的审美观嘛。

第二百九十八章 义州夺兵(上)

    义州地处边镇,城池并不大,而且戒备很严,一进城便随处可见堆得老高的擂石枕木,一罐罐的火油和一捆捆的箭矢,这些都是战备物质,巡街的不是仅仅是知府衙门的衙役,更多的则是一队队执刀的卫所官兵,一眼看上去这个城池的军政颇为混乱。

    不过也算是边镇的独特风景,毕竟大明的边境并不太平,他们要面对的敌人不仅仅是明刀明枪攻城的鞑子,更有那些潜入大明边镇内制造混乱,散布恐怖气氛的鞑子细作,这些事情单靠知府衙门的衙役恐怕处理不了。

    入城去官驿的途中,秦堪和刘平贵客套寒暄了几句。

    刘平贵原籍河南,是弘治十三年的二甲进士,翰林院里当了几年编修后被外放到边镇为官,仅从这一点便知道,刘平贵大约为人太过梗直,众所周知,大明的地方官都是最惬意的油水衙门,不过边镇地方官的油水可就很少了,而且还得时刻防备敌人,当这种官儿可以说是把脑袋别裤腰带上,比土匪山大王的风险系数小不了多少。

    官场上若非得罪了大人物,但凡稍微识点时务都不会外放到边镇去的,当这个父母官还不如在翰林院里熬资历呢。

    入城后这一路上,钱宪离秦堪身后不远不近,听着秦堪和刘平贵寒暄,钱宪面带笑容却不插嘴,秦堪敏锐地察觉到一团和气的气氛里暗流涌动,小小的义州官场颇不平静。

    义州城太小,并无专门的官驿,官驿安排在知府衙门内,在众官员的簇拥下,秦堪走进衙门,却见衙门也颇为破旧,显然多年未曾修缮,二堂的院子里空荡荡的,亭台水榭俱无,正中种了两株梧桐,还有一个别致的小花园,除此别无它物。

    将秦堪请入内堂正中,众官员依品阶各自落座。

    气氛热烈而诡异,刘平贵对秦堪的态度说不上讨好,也说不上冷淡,纯粹的官方会话,礼数方面做得很周到,让人挑不出错处,而钱宪也很客气,话语少一些,秦堪说起一些京师的奇闻趣事,他也只陪着笑,偶尔想插一句嘴就被刘平贵抢先打断,刘平贵仿佛刻意在那里等着打断钱宪似的,一番寒暄说完,钱宪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过,而随着一次次打断钱宪,钱宪的笑容也越来越勉强,越来越冷。

    秦堪愈发确定义州的官场不平静了,刘平贵和钱宪之间有着难以调和的矛盾,甚至不怀疑这二人已经撕破了脸,只是在他这个钦差面前假装和气而已。

    这是个好现象,秦堪心跳不由有些加速,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脑海中渐渐成形。

    很久没有主动坑过人了啊……出京时坑刘瑾那次不算,那是刘瑾主动坑他的,礼尚往来而已。

    笑语盈盈间,秦堪一双罪恶的眼睛瞟向了钱宪,嗯,大小高矮长短正合适,简直是为他这个计划量身打造的被坑模具。

    清咳了两声,秦堪笑道:“义州地处辽东湾东侧,北临长城,西临渤海,可谓人杰地灵,本官观诸位大人的相貌便知一二……”

    刘平贵拱手笑道:“大人所言甚是,义州府是辽西古城,自燕秦始便已立郡,汉武之时立为县,本朝立府,历时两千多年,素有‘辽西故道’之称,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秦堪笑道:“兵家必争……呵呵,这个嘛,刘知府是不是言过其实了?所谓兵家必争,只看当时情势而已,比如燕秦之时天下分裂,每一州每一府皆可称为兵家必争,本朝太祖神武英明,创下这汉人大一统的偌大版图,义州虽靠近朵颜前沿,然而毕竟也算是后方了,北面有广宁后屯卫,西面有老哈河卫,东面有沈阳中卫铁岭卫,南面也有锦州卫,义州被这几卫拱护其中,若说兵家必争,委实……呵呵。”

    秦堪说到一半便打了哈哈没再说了,然而在座的皆是官场中的老油子,秦堪一番话说过之后,众人皆神情一凝,身子情不自禁地向前微微一倾。

    钦差大人这话……不寻常啊!

    刘平贵目光忽然变得凝重,拱手道:“不知钦差大人所言何意?下官等久处边镇,不知朝中局势,可是朝中对我义州有何说法吗?还望钦差大人坦言相告,下官等不胜感激。”

    众官员也急忙拱手相请,神情有些焦急了。

    秦堪笑了笑,道:“本官出京前也只是风闻而已,风闻之事却做不得准的,呵呵,还是不说了,免得有言官又参本官一款胡说八道之罪,罪名虽不大,说出去却不好听呀。”

    刘平贵等一众官员急了,于是又几番相请,并保证不对外传,秦堪这才犹豫着道:“先说清楚,这是本官听来的,非本官的意思,你们最后莫算到本官头上……你们知道,自我新皇登基后,刘瑾刘公公掌了司礼监,刘公公老骥伏枥,很想干出一番大事业,于是向内阁几位大学士提出一些主张,嗯,可以称为‘刘氏新政’吧,其中有一条是大量裁撤我大明的冗将冗兵冗费……”

    话说到这里,指挥使钱宪的眼皮忽然跳了跳。

    官员说话每个字都有讲究的,这位钦差嘴里说着裁撤冗将冗兵,却只字不提“冗官”,难道司礼监刘公公的新政首先要拿军队卫所开刀吗?

    在钱宪急切的目光注视下,秦堪缓缓道:“刚才本官所言义州非兵家必争之地,这话当然也是意有所指,实际上对义州的评价不是我说的……”

    几名官员一齐接口:“刘公公说的,对吧?”

    秦堪笑道:“然也,所以刘公公的意思是,要裁撤一批多余的可以置之不用或者并无太大战略意义的卫所,将省下的军费全部补充新式军械和最需要的前沿,比如宣府,大同,宁夏卫等等,其裁撤下来的将领和军户,自然卸甲归农,朝廷不再发俸饷……”

    说完秦堪忽然扭头注视着钱宪,目光充满了同情,很明显,里面包含的意思是……你很多余。

第二百九十九章 义州夺兵(中)

    同情的目光令钱宪颇为受伤,表情也惊疑起来。

    秦堪的这番话里有真有假,刘瑾欲施新政是真,这事儿早已传遍大明各地,义州的官员和武将们也略有耳闻,若说最关注京师朝堂动向的,莫过于各地官府,当初内外廷联手对付秦堪刘瑾等人,秦堪深夜调兵屠杀东厂,后来秦堪掌锦衣卫,刘瑾掌司礼监等等,一系列的朝堂风波,各地方官府的官员们了解得甚至比京官还详细,所以刘瑾欲施新政这句话他们倒是没怀疑过。

    不过新政拿军队卫所开刀,甚至首当其冲拿义州卫所开刀,这就纯粹是秦堪的胡说八道了。

    前世当过业务员,秦堪深知说什么样的瞎话能令客户在最短的时间内动心。真中有假,假中有真,七分真话再掺三分假话,谎言便完美了。

    钱宪和一众义州卫的武将脸色果然变了。

    他们是武夫,若论官场经验自然也有,但显然没文官那么炉火纯青,秦堪话刚说完,钱宪和武将们表情顿时惊疑起来,也不理会周围文官们若有若无的嘲讽笑容,面面相觑之后,钱宪忽然站起身朝秦堪一抱拳,沉声道:“钦差大人所言可真?”

    秦堪笑着摇摇头:“风闻而已,做不得真的。”

    配上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越是这样说钱宪越惊疑不定。

    秦堪的身份不同,他是天子近臣,而且当初内外廷欲诛奸佞时,他和刘瑾同列奸佞名单,按说这二人应该是患难交情,刘瑾欲裁义州卫若是毫无根据的“风闻”,钦差会随便跟一群刚见面的地方官乱说吗?

    当下钱宪连礼数也不顾了,眼珠转了转,抱拳道:“钦差大人一路劳顿辛苦,进了义州便请大人好生歇息,末将这便去安排晚宴,请大人务必赏光。”

    秦堪笑着答应了。

    一众武将也起身朝秦堪抱拳告辞,匆匆跟着钱宪而去。

    钱宪一提请钦差大人歇息,其余的文官自然也不便多留,于是纷纷起身告辞。

    ***************************************************************众官员全部走后,秦堪坐在官驿内,笑容渐渐变冷。

    丁顺走进内堂,一脸疑惑问道:“秦帅,属下实在不懂,为何你要制造裁撤义州卫的谣言?刘瑾欲施新政是不假,可是……似乎没听说他要拿卫所开刀呀。”

    秦堪笑道:“欲令其乱,必先令其狂,义州的文武官场是个火药桶子,就差一根导火线了……”

    “可是秦帅为何非要义州乱起来不可?”

    “我不要义州乱,我要的是义州卫所乱。”

    丁顺终于明白了几分:“大人欲夺义州卫之兵权?”

    秦堪点头,叹道:“辽东太乱了,李杲手里的兵力越大,我们就越被动,只有慢慢的一口一口吃掉他的实力,此消彼长之下,我们才安全。”

    丁顺额角微微冒汗,跟着秦帅的日子实在太刺激了,夺整整一个卫所的兵权啊,闹得不好便会生起军士哗变,且不说自己这方两千来人能不能与整个卫所相抗,便是**成功,消息传回京师,朝中那些言官们会放过秦帅吗?兵权自古以来最是敏感,除了大臣和言官们,最怕当今皇上知道后……“丁顺,你现在帮我做几件事。”

    “请大人吩咐。”

    “我去写一封奏疏,你马上派人送往京师皇宫,记住,面呈陛下,不要通过司礼监,更不要让刘瑾知道这封奏疏的存在。”

    “是,”

    “随行来的勇士营一千余人在城外义州卫驻地附近扎营,戌时一刻动手,另外……”

    ……………………听完秦堪胆大包天的计划,丁顺眼皮跳了跳,心脏仿佛都漏了两拍,咬了咬牙道:“是!”

    一番详细的布置后,秦堪终于松了口气,将头靠在椅背上,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丁顺嗫嚅道:“秦帅,属下听您的谋划,似乎想把义州的文官也顺带着一锅端了?这个……有必要么?”

    秦堪冷笑道:“你还看不清情势吗?如今我们可是身处虎穴之中,李杲经营辽东多年,羽翼心腹不知凡几,说实话,辽东地面上的文官和武将,不论他们是好是坏,是忠是奸,目前我一个都信不过,先端了再说吧,既然来都来了,我便把辽东的官场好好清洗一遍,是忠是奸,等我掌握了辽东再由锦衣卫一一查核。”

    目注堂外灰蒙蒙的天空,秦堪一字一句缓缓道:“大明的边镇病了,我此行而来,就是为了给大明治病!”

    ***************************************************************义州卫所离义州城不过十里,营盘扎在一片林子前,背靠松岭山,前依大凌河,依山傍水,进退皆宜,营内戒备森严,军帐栅栏拒马楼哨井井有条,卫所麾下辖三个千户所,三个千户分别驻扎在不远处,三个营盘以犄角之式安在大凌河东西两侧。

    仅看营盘的布置便知,指挥使钱宪委实有几分将才。

    从义州城出来,三名千户簇拥着钱宪回到营中,钱宪神情凝重,从出城到回营一直沉吟不语。

    一名千户急道:“钱帅,那钦差说的可是真的?司礼监刘瑾不会真的裁撤义州卫吧?”

    另一名千户附和道:“是啊,咱们是武夫,带了一辈子兵,除了带兵什么都不会,若朝廷裁撤义州卫,咱们以后难道真的卸甲归农,回老家侍弄田地吗?打死我也不干!”

    钱宪冷冷扫他们一眼,道:“你们都是猪脑子?姓秦的说什么你们就信了?没看出来他在胡说八道吗?”

    “钱帅怎知他说的是假话?”三名千户急忙问道。

    “李总帅早已差人给我打过招呼,前段日子杀了朵颜卫的人后,他派人给京中送了重礼,朝中包括刘瑾在内,数位有分量的大臣皆受了他的礼,刚送完礼你觉得刘瑾便翻脸不认人吗?据说数个边镇的总督总兵官里,就数李总帅送的礼最重,刘瑾就算要裁撤卫所,肯定也不会先拿辽东开刀,姓秦必然是在胡说八道!再说了,你们可别忘了钦差此行辽东是来干什么的,朵颜卫死了三百多人,他就是冲着李总帅去的,这回估计要对付李总帅。”

    “可是……钦差为何无缘无故转道义州,又为何无缘无故跟咱们说这么一通假话?这没道理呀,他有何企图?”

    钱宪怒道:“你问我,我问谁去?京师里出来的官儿一个个比泥鳅还奸滑,心眼儿多得跟马蜂窝似的,他有什么企图我怎知道?快,派人紧急赶往辽阳,将钦差改道义州以及钦差说的那番胡话一字不漏地告诉李总帅,请他帮咱们拿个主意……”

    “是!”

    “钦差仪仗据说是京师精锐勇士营,他们扎营离咱们不过数里之遥,今晚你们小心戒备,以防有变,我总觉得会出事。”

    “是!”

    ……………………义州知府衙门。

    知府刘平贵翘着腿,漫不经心地啜着茶水。

    师爷捋着颌下几缕稀疏的鼠须,面带忧色道:“东翁,老朽琢磨了许久,总觉得这姓秦的钦差此番来者不善,东翁可要当心呀。”

    刘平贵冷笑道:“当然来者不善,出了关不去辽阳府,无缘无故中途改道南下跑到我这义州来,若无所图,他难道真是来看关外风景的么?”

    师爷苦笑道:“老朽愚钝,却怎么也想不通这位钦差大人到底有何所图……”

    刘平贵叹道:“官驿里,钦差大人说的那番话一听便是假话,那番话一出口,本官便已知道,钦差此行义州,所图者必然是义州卫所。”

    师爷眼皮一跳,惊道:“他难道……想夺义州卫兵权?这……这胆子未免太大了吧?”

    刘平贵哼了声,道:“秦堪此人乃天子近臣,颇得陛下宠信,圣旨里说得明明白白,沿途官府军政诸员皆受其调遣,授便宜临断之权,明白这道圣旨什么意思吗?”

    刘平贵顿了顿,神情阴沉道:“意思就是,从他秦堪出关的那一刻开始,他便是合理合法的辽东督抚,总兵官李杲在他面前都必须恭敬听调,此番奉旨出巡辽东,说是慰抚朵颜三卫,依本官看来,恐怕是冲着总兵官李杲而来,也不知是陛下的意思,还是秦堪自己的意思,辽东这块地界恐怕要变天了……”

    师爷急道:“东翁,那咱们如何应对?”

    “咱们不必应对,该伤脑筋的是钱宪,秦堪首先要拿的是兵权,与咱们无关,那个钱宪仗着李杲袒护,义州城内无恶不作,甚至屡屡插手我义州政务,让秦堪把他收拾了也好。”

    ……………………在钦差,卫所,知府衙门,三方各怀鬼胎之下,夜幕渐渐降临义州城。

    酝酿着巨变的义州城内,一场华丽豪奢的接风夜宴开始了,这一夜,注定无眠。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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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伪君子介绍:
孝宗皇帝中兴大明,正德小子荒唐浪荡,士子激昂空谈江山,厂卫番尉如虎如狼。当他以风度翩翩的优雅姿态为非作歹时,大明的文臣,武将,太监们心中对“君子”二字的定义终于彻底颠覆了。明朝伪君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朝伪君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朝伪君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