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明朝伪君子TXT下载明朝伪君子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明朝伪君子全文阅读

作者:贼眉鼠眼     明朝伪君子txt下载     明朝伪君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四十五章 封爵之争(下)

    秦堪战死,秦堪封侯,秦堪有后……一天之内,一个接一个的消息令大臣们感到无比震惊。

    金殿龙椅上,朱厚照薄薄的嘴唇抿得很紧,显示出此刻不容质疑的决心。李东阳和杨廷和悄悄互视一眼,二人闭上嘴一言不发,对朱厚照的封侯决定等于默认了,而另一位大学士焦芳则看了看朱厚照身旁恭立着刘瑾,二人目光交会,刘瑾不易察觉地微微摇头,焦芳心领神会,捋了捋花白的胡须,也没出声。

    司礼监不敢反对,三位大学士也没有反对,吏部户部等六部尚书侍郎都是混迹朝堂大半辈子的老狐狸,自然懂得察言观色,此刻也纷纷闭嘴不语。

    大明文官似乎专为反对皇帝而生,这种反对已朝不健康的偏执方向扭曲,几乎是为了反对而反对,所图者唯直名也,敢反对皇帝的人都是好样的,都会赢来满朝文武和民间百姓一片赞颂,是不惧强权坚持正义的代表,若能惹得龙颜大怒打他十几廷杖,文官们则像中了彩票似的欣喜若狂,伤得越重他在士林里的声望越高,在民间的清名越盛。

    他们总会不自觉的将自己高高放在道德和正义的制高点上,一波接一波地向代表昏庸**的皇帝发起攻击,可谓前赴后继,舍生忘死,自损求名的心态在大明立国一百多年后变得越来越扭曲,文官们也越来越疯狂,当精神正常的皇帝面对朝堂上几百个疯子时,只能选择妥协退避,于是臣权步步紧逼,皇权逐渐减弱,此消彼长之下,造成了如今大明皇帝憋屈的现状。

    但今日的朝会不一样,几名站在朝班前列的大学士,各部尚书侍郎眼尖便能发现,今日的朱厚照俊脸隐隐罩着一层淡淡的杀气,对秦堪战死的愧疚,对秦家妇孺的同情,以及多日来被大臣们顶撞责备的委屈,今日全数化作滔天的怒火,隐藏于平静的表情之下。

    真龙就是真龙,年纪再幼小,他也是真龙天子,龙能藏于九渊之下沉寂隐忍,也能腾于九天之上兴云布雨。

    追封秦堪为山阴侯的旨意刚下,礼科给事中熊庆猛地一个响头磕在大殿金砖地板上,眨眼间额头便渗出了鲜血。

    “臣反对!陛下封爵不妥,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朱厚照勃然大怒:“混帐!你好放肆!朕意已决,此命不改!”

    熊庆脸色涨得通红,梗着脖子像只不服输的斗鸡,怒声抗辩道:“陛下若不收回成命,臣当廷撞死玉阶!君上昏庸,天无白日,臣无力扶挽,只求一死!”

    朱厚照怒极反笑,仰天哈哈几声:“刘瑾。”

    “老奴在。”

    “这事交给你了,朕不想再听到任何反对的声音!”

    “陛下放心,老奴定为陛下分忧。”

    朱厚照看也不看满朝文武难看的脸色,袍袖一甩,径自下殿回了内宫。

    朱厚照走了,刘瑾没有跟随而上,反倒两手交叉大模大样站在金殿龙椅前,以一种神灵俯视苍生的目光看着满殿大臣,脸色充满了讥诮。

    真是一群作死的人呐!平日里唱反调也就罢了,今日秦堪死了,陛下正是心头冒火的时候,连杂家如此瞧秦堪不顺眼都不敢说半个不字,你们的眼珠子被当成泡儿踩了么?

    站在龙椅前,看着殿下跪着的熊庆和众臣,刘瑾皮笑肉不笑地拱拱手,道:“除了礼科给事中熊大人,还有哪位大人觉得不该给秦堪追封山阴侯呀?”

    阴阳怪气的语气,讥诮讽刺的表情,顿时令大臣们愤怒万分,当即又有十几个言官御史站出朝班,凛然不惧地盯着刘瑾,齐声道:“我等反对!”

    刘瑾尖着嗓子桀桀怪笑几声:“甚好,诸公风骨可嘉,杂家便送你们一程,殿前大汉将军何在?”

    数十名披甲大汉将军涌入。

    刘瑾淡淡挥了挥手:“摘去他们的官纱官服,拿入诏狱杂治。”

    十几名大臣被大汉将军粗鲁地架走,只留渐行渐远的“阉狗,奸贼”的骂声。

    刘瑾看着他们的背影嘿嘿冷笑,目光如同看着一群死人,对他们的骂声充耳不闻。

    文官,终究是一群嘴货而已,真不懂啊,历代的陛下怎会如此忌惮他们?

    殿内,满朝文武脸色愈发难看,却敢怒不敢言,杨廷和禁不住再看了一眼李东阳,脸色愤慨中带了几分灰败。

    西涯先生果然没说错,秦堪一死,刘瑾的气焰果然张狂了,瞧他站在龙椅前威风八面,俨然一副“立皇帝”的模样,往后的大明朝堂会走向何方?

    ***************************************************************追封圣旨临门。

    这道圣旨并没有给愁云惨雾的秦府带来多少喜悦,这几日秦府处在极度低迷的气氛中,唯一能给灰色惨白的秦府带来一丝喜悦的,恐怕只有曾经的二小姐,如今的二夫人金柳怀了秦老爷骨血这件事了。

    至于朱厚照追封秦堪为山阴侯的圣旨,委实令人高兴不起来。

    人都没了,爵位再高还有什么用?当然,有了这个爵位,秦家是不会倒了,府里的管家丫鬟杂役等下人们也终于安了心。

    宣旨的宦官刚离开,紧随着上门的却是司礼监派来的一名随堂太监,他奉刘瑾之命带来了全副的灵棚灵堂等丧事器物,以及四十九名道录司遣来做法事的和尚道士。

    这些人和东西的到来,令秦府的气氛愈发哀恸万分,不少丫鬟杂役当即便捂着脸哭了起来。

    主母杜嫣愤怒地冲到前院,二话不说将陪笑不已的随堂太监暴揍了一顿,那些和尚道士也被秦府的下人们赶了出去,一应丧事器物被砸了个稀烂,随后秦府大门紧紧关闭,不见任何外客。

    杜嫣站在前院大声怒骂刘瑾,一干下人纷纷附和赞同。

    其实杜嫣这回倒真是错怪了刘瑾,刘瑾难得做回好事,这次送来丧事器物以及和尚道士,委实也是一片好意。

    秦堪战死几乎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所谓人死如灯灭,刘瑾与秦堪的一切恩怨皆了,看着朱厚照对秦家圣眷不仅未减,反而比秦堪活着时更隆,既然从此与秦家再无利益冲突,刘瑾自然乐得结一回善缘,这才命人送来了这些东西。

    谁知刘公公好不容易冒出来一回好心,却被杜嫣和秦府的下人们当成了驴肝肺,秦家主母压根就不信秦堪死了,刘瑾送来这些不吉利的东西岂不是给秦家找晦气?

    ……………………秦府前院里,骂得有些气喘的杜嫣终于住了嘴,愤怒的神色稍稍消退几了分。

    站在院中想了想,杜嫣忽然扬声道:“管家,派人进城,去内城千户所请李二来。”

    管家急忙点头应了,亲自套上车进城。

    微微隆着小腹的金柳泪流不止,看着杜嫣像只小雌虎似的张着手,死死护着秦家上下,心中不由愈发酸楚。

    “姐姐,苦了你了……”金柳拉着杜嫣的手泣道。

    杜嫣的脸色温柔了许多,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叫两个丫鬟陪着你在院内四处走走,刚怀了孩子应该适当走动走动,我已叫了京师名医龙二指给你开了养胎的方子,正叫下人给你熬着呢,外面风大,走几步便回房去,小心肚里的孩子……”

    “姐姐……”

    “快去,一定要小心孩子,他是相公的骨血,不容有失。”杜嫣俏脸浮上几分疲累和悲伤,很快又消失,轻轻为金柳拭了泪,强笑道:“相公不会死,他那么坏,阎王怎敢收他?过不了几日便有好消息来,相信我!相公回来之前你安心养胎,我来撑着秦家!”

    ……………………李二很快来了。

    一身素装的杜嫣在外堂接待了他。

    盯着李二那张哀痛悲伤的脸,杜嫣肃然问道:“李二,你可仍忠于我家相公?”

    李二楞了一下,站起身朝杜嫣单膝一跪,大声道:“秦帅于我李二有再造之恩,李二能有今日,全托秦帅栽培,夫人但有吩咐,我李二万死不辞!”

    杜嫣满意地点点头:“很好,相公没看错人,李二,外间都说相公死了,你信吗?””

    李二犹豫半晌,嘴唇嗫嚅一下,却没出声。

    杜嫣叹道:“看来你是信了,也难怪,皇上连追封的圣旨都下了,谁会相信相公还活着呢?”

    李二两眼一亮,急切道:“夫人。秦帅还活着?可有人亲眼所见?”

    杜嫣冷冷道:“无人见到,但我就是知道相公没死!他绝对不会死!李二,我是妇道人家,本无资格指派你,今日叫你来,无非看在你与相公多年的情分上,你必须帮秦家做件事。”

    李二重重抱拳:“夫人请吩咐。”

    “你是锦衣卫内城副千户,丁顺千户随了相公去辽东,内城千户所由你做主,你多派探子离京出关去辽东,辽河边的战场也好,关外蒙古各大小部落的驻地也好,辽河周边城池乡郭也好,都给我仔细查探寻访,寻找相公的下落。”

    李二毫不犹豫道:“是。我这就派探子出京。”

    杜嫣盯着李二,一字一字道:“李二,我相信相公没死,你也要相信!”

    “是!秦帅没死,他绝不可能死!”

    ……………………看着李二匆匆离去的背影,杜嫣坚毅的表情一直不曾消失。

    起身回到卧房,关上门独坐窗台边,看着窗外日渐枯黄的梧桐,一直不曾流过一滴泪的杜嫣此刻泪如雨下,却咬着牙死死不发出半点声音。

    静谧的空房里,传来杜嫣如泣如诉的呢喃:“相公,你曾经说得对,我若不坚强,懦弱给谁看?相公,回来吧,我快撑不住了……”

第三百四十六章 启程回京

    三十余缇骑出京师。

    大明立国百余年,令天下闻风丧胆的锦衣卫第一次接受一个女人的差遣,并且甘为驱使。

    李二亲自带队,甚至没跟北镇抚司的同知,佥事大人们打招呼,径自领着三十余心腹手下出京。

    进京的两年多里,秦堪已不知不觉成为一个圈子的利益核心,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李二没读过什么书,但他比谁都清楚,秦堪若真死了,眼下他这个副千户恐怕也当不了多久,不论文官还是武将,没了背后可以依靠的大树,他们的前途光明不到哪里去。

    ……………………草原上的蓝天白云格外纯净,天空像洗过一样蓝得刺眼。

    时已入冬,青草枯黄,部落的牛羊被集中圈在一块,牧民们身手老练地将早已存备好的青草用铡刀铡成细碎的草末儿,均匀地洒在牛羊圈里。

    跟以往冬天不同的是,今年朵颜部落的男女老少们脸上再也没有入冬后的愁苦神色,人人脸上带着笑容,一边干活甚至一边哼起了愉悦的歌谣。朵颜部落的可汗花当心情也很不错,连着好几天杀牛宰羊,大开篝火会,少有的阔绰手笔。

    一切只因大明的钦差病好,马上要回京了,和钦差一同回去的,还有早已签好的盟书,以及草原上最美丽的珍珠。

    自辽河一战后,塔娜和叶近泉领兵扭转了战局,救下了秦堪,并将他接回朵颜的营地,可惜钦差大人失血过多,再加上大战时焦急,惊怒,痛苦,种种情绪交织,最后脱困的那一刹终于昏倒,接连好几日发烧,时醒时昏。

    丁顺派了快马回京报信,秦堪却一直不能成行,直到今日病好了一半便急忙准备离开草原回京,自己大战时那封绝笔信会在京师造成多么大的震动他管不着,他在意的是家里两个婆娘知道自己战死后会多么的伤心,这个误会必须马上解除。

    “盟书已签妥,就等皇帝陛下用印传诏天下,广宁,开原,四平三个互市早已提前对朵颜开放,花当可汗,我实在想不通你为何非要让塔娜随我回京?”

    花当的金帐内,大病初愈的秦堪脸色仍有些苍白,瞪着眼很不满地盯着花当。

    花当的眼睛微微眯着,神态跟秦堪算计别人时一模一样,充满了狡黠的味道。

    “尊贵的大明钦差大人,塔娜已是你的妻子,她为何不能随你回京?”

    秦堪揉了揉脸,表情苦涩无比,这个结恐怕很难解开了。

    死活要把女儿许配给他,这花当到底想骗他多少彩礼?

    “我再三跟你说过,我家中已有两房妻妾,委实不能再加人了,我家夫人性格粗暴,而且能生裂虎豹,花当可汗,相信我,我不接受你女儿绝对是为她好……”

    “说了许配给你,塔娜便是你的,蒙古人的诺言像日升日落一样永远不变!”花当摇头正色道。

    秦堪重重叹气。

    一个像墙头草一样时常投靠鞑靼时常投靠大明的人,说这话也不知道脸红…………………………“钦差大人,伯颜猛可这回在钦差大人手下可吃了不小的亏呢,辽河边的五千骑兵被全歼,辽阳城外也损了两千多,此战可大伤了鞑靼部的筋骨……”

    秦堪注视着花当欲言又止的表情,微微一笑。

    这是打算邀功么?

    “说起此战,本官还得多谢朵颜卫倾兵相助才是,若非贵部出兵,本官此番怕是战死辽河了。”秦堪朝花当拱拱手。

    花当谦虚地摆摆手,倒是说了一句实话:“大人不必谢我,要谢我女儿,她领一个千夫队奔赴辽河救你,其实我当时并不知情,可见她心里有你的,否则不会做出如此不冷静的事情。”

    对于花当的卖力推销,秦堪只好闭口不接他的话。

    广告打得好,不过有吹嘘之嫌,秦堪并不傻,塔娜领兵救他跟男女之情完全无关,纯粹因为他这个钦差死不得,死了干系太大了。

    见秦堪不搭茬儿,花当失望地叹了口气,只好换了个话题:“钦差大人在辽河边吃了那么大的亏,不打算报复么?此次伯颜猛可损了七千余勇士,他也伤筋动骨了,钦差若兴辽东之兵北击鞑靼黄金大帐,朵颜部愿为钦差先锋。”

    秦堪微笑摇头。

    花当倒是打的好算盘,既然朵颜部得罪了伯颜猛可,趁着钦差还没回京,索性与汉人合兵再打他个措手不及,夺了他的部落壮丁,夺了他的牧场和牛羊,分明有借刀杀人之嫌。

    然而兴兵报复的前提是,自己要有资本。如今合辽东之兵加起来不过四万,其中大部分都是步卒,这样的军队北击黄金大帐,跟送死有什么两样?

    没有报复的资本,还是暂时先忍了这口气吧。

    “花当可汗,我们汉人有句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秦堪报仇不用等十年,两三年后再决雌雄,必非辽河一役那般模样。”

    秦堪留下了这句话,花当失望地咂咂嘴,端碗敬了最后一碗马奶酒,当是饯行。

    ……………………大军开拔,仍旧旌旗蔽日,仍旧仪仗威武,然而来时浩浩荡荡八千人,回去时却只剩了一千多人,看着身后满身伤痕的军士,秦堪心中不由一阵恻然悲痛。

    六千余将士,就这样永远长眠于辽河边。思之犹觉心痛。

    朵颜部营门大开,牧民们用载歌载舞的方式送别秦堪。

    大军默默向西行去,这一次叶近泉留了心眼儿,尽管知道伯颜猛可吃了这次亏后不可能再兴兵伏击秦堪,叶近泉仍派了三千骑兵护送秦堪入关。

    大军行了不到十里地,花当拽着不情不愿,不断挣扎的塔娜骑马赶了上来。

    “钦差大人请留步,你忘记把塔娜带回去了。”

    秦堪只好勒转马头,苦笑道:“花当可汗,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的师叔叶近泉如今主理辽东事,我会吩咐他对朵颜卫好生照拂,绝不会委屈贵部,至于塔娜,还是算了,真的领受不起……”

    花当摇头道:“蒙古人重诺,说了是你的,就是你的!”

    “可她不是我的!”

    花当怒道:“她明明就是你的!按蒙古的抢亲习俗,你赶跑了她的未婚夫,她就是你的!当初你若对她无意,为何夜袭她的未婚夫火筛?”

    啪!

    秦堪狠狠拍了自己的手背一下:“……我手贱!

第三百四十七章 再募少年

    塔娜还是随着秦堪上路了。

    一路上塔娜表情不愉快,秦堪也不愉快,彼此都讨厌被人强扭成瓜的感觉。

    塞北的冬天很冷,秦堪大病未愈,行军的速度却很快,他的心情很焦急,京师与关外虽说不远,但这年头的通讯条件实在太落后了,哪怕用八百里加急军驿日夜不停的跑,最快也得十来天才能得到消息,十来天的时间有太多的变化不可掌握。

    不知金柳得知自己战死的消息会哭成什么样子,杜嫣大概不会哭的,长久的夫妻,彼此都有了解,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杜嫣恐怕不会轻易相信自己已战死。

    北风凛冽,呼啸而过,夹杂着少许的沙粒,刮得脸颊生疼。

    秦堪捂嘴咳嗽了两声,紧了紧脖子上柔软暖和的紫貂皮,苍白的脸庞泛起几分潮红。

    骑着高头骏马的塔娜随行在侧,见秦堪虚弱的样子,不由重重一哼,一道黑影闪过,秦堪接在手里,却原来是一张上好的硝制过的黑熊皮。

    辽东除了一望无际的草原,也有许多茂密葱翠的大森林,正是黑熊栖居之地,这张黑熊皮说不定便是朵颜部哪个勇士打来送给塔娜用以讨其欢心的。

    秦堪楞了一下,然后朝她展颜一笑:“多谢塔娜姑娘。”

    塔娜小嘴儿一撇,道:“你们汉人真虚弱,风一吹就倒,一点都不像我们草原上的汉子……”

    秦堪叹道:“塔娜姑娘,你要搞清楚,我不仅是汉人,也是病人。”

    “病人了不起吗?”塔娜狠狠白他一眼。

    秦堪喃喃道:“蒙古女人难道都这么不讲道理吗?难怪花当死活要把她推给我,我有这样的女儿,肯定也毫不犹豫推给别人……”

    “喂,狗官,辽河一战的经过你的手下跟我说了,尽管你不够强壮,但我不得不说,你在那一战里表现得像个勇士,比我想象中的好。”

    难得听到这女人说一句好话,虽然**的,至少也是**的好话。

    秦堪的心情顿时好了许多,又有点不知足地叹道:“既然我像个勇士,你就不应该再叫我‘狗官’了……”

    “除了那一战,平时的时候你仍是个坏透了的狗官。”塔娜皱着鼻子笑道。

    ……………………这次行军再没碰到任何敌情,别说鞑子的骑兵,就连不长眼的蟊贼响马都没碰到。

    五百少年兵经辽河一役后仅剩了一百余名,而且大部分带伤,然而他们昂首挺胸走在队伍中,尽管满身伤痕,但叶近泉训练的军姿仪容仍旧执行得一丝不苟,走在队伍里的他们高举着钦差旗帜,像一只只高傲的天鹅,成为大军中一道亮丽的风景。

    秦堪满怀疼惜地看着他们,神情若有所思。

    “丁顺……”

    “大人。”

    “回京后你要办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流民营选人,凑齐五百少年兵,一个也不能少。”

    “是……”丁顺犹豫了一下,道:“大人,辽河一战虽然这些少年们奋不顾身,但论体力和与鞑子搏斗的技巧,还是与普通的军士相差甚大,再招少年兵有必要么?”

    秦堪点头:“很有必要,此战过后,不是还活下来一百多个少年吗?想必有一种叫‘军魂’的东西,已深深印入了这一百多人的心里,将来这支军队不论是扩编还是减员,只要有一个老兵活着,这种精神就不会灭,对一支军队来说,这种精神是最重要的。这支少年兵,可堪造就。丁顺,你要好好待他们,我还是那句话,未来不远,这些少年将在我大明的国土上大放异彩。”

    这番话有点深,丁顺神情似懂非懂。

    看着面前这群经历了大战后仍然精神抖擞的少年们,迎着呼啸的北风努力挺直了身板高举龙旗的模样,秦堪深深道:“凤凰涅槃,破而后立,挫折是人生最好的老师,对他们犹是,对我亦犹是。”

    丁顺呵呵笑道:“大人,你说的我老丁勉强懂一点,不管怎样,你怎么说我便怎么做,总归是没错的。回了京我便去流民营选人,跟当初选人一样,专挑家世清白干净,没什么坏心眼儿的。”

    顿了顿,丁顺朝后面瞧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大人,这塔娜难道真把她领回家填作三夫人?您的正室夫人恐怕……”

    秦堪烦躁地挠挠头:“人家花当买一赠一搞促销,非要把她塞给我,我能怎么办?”

    “大人,想个法子把她赶回草原为妥,否则你家夫人那里兴风作浪起来,怕是家宅不宁啊。”

    “有道理……”秦堪若有所思:“这样吧,今晚安营扎寨时等她睡着了,你朝她帐篷里扔两个毒气弹,把她熏得七荤八素再派人将她送回朵颜营地,就说她水土不服害了病……”

    丁顺脸颊直抽抽:“大人,她是你的救命恩人呀……”

    秦堪怔了怔,然后叹道:“对啊,确实有点不讲究……容我再想想别的法子。”

    ***************************************************************一马北来,疾驰入京。

    司礼监内,刘瑾穿着金丝蟒袍,眼睛微微眯着,神态很悠闲,自从得知秦堪死后,刘瑾这几日一直保持着这样的表情,那种心头肉刺突然被拔掉后的愉悦感令他从内而外感到轻松。

    秦堪死了,放眼天下,放眼朝堂,除了当今皇上,谁还有资格成为他刘瑾的一合之敌?

    刘瑾面前不远处,正恭谨地坐着一位中年瘦削男子,男子身穿绯袍,面目方正,一表人才,简直可以称得上英俊风流了。

    大明做官有个很变态的规定,那便是所选官员一定要帅,要英俊,要让上司瞧你时顺心顺眼,赏心悦目,很多面貌丑陋却有才学的寒门士子,其前途往往便在这个关口上被堵死了,所以每每朝会之上,触目所见者全都是中年帅哥,老年帅哥,一个个长得眉目清正,相貌堂堂,造成这种帅哥云集的情形绝非巧合,因为不帅的人基本不可能出现在朝堂金殿上。

    据说这个规定是大明开国太祖朱元璋定下的,但朱元璋本人生得前额突出下巴高翘但鼻塌目陷,看上去就像一个漏了气的皮球,面貌丑陋的太祖高皇帝定下如此变态的规定,大概除了给自己励志外,顺带也考验一下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

    很可惜,考验心理承受能力大抵应该是失败了的,洪武年后期朱元璋终于受不了了,于是将朝堂上的大臣们割韭菜似的杀了一批又一批,史书所记是为了给后代朱氏子孙扫清障碍,可谁能担保他没有别的原因?

    一个丑鬼每天看着满朝帅哥意气风发地畅谈国事,他会是什么心情?

    坐在刘瑾面前的帅哥名叫张彩,是弘治三年的二甲进士,金榜题名后只当了一个不起眼的吏部主事,一直郁郁而不得志,吏部主事一当便是十五年,直到今年刘瑾得势,张彩在送礼的同时也给刘瑾上了一篇关于革旧推新的新政主张,刘瑾文化不高,再加上徒然得势底蕴不足,身边缺少人才,张彩的一篇锦绣文章顿时打动了他,于是惊为天人,引为生平知己,而张彩很快也升到了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私下里常以刘瑾幕僚而自居。

    瞧着刘瑾得意的样子,张彩轻轻叹息。

    秦堪死了,并不代表刘瑾可以高枕无忧了,朝堂里的大臣们绝不是任他宰割的鸡,可惜刘瑾却只拿秦堪当生平仅有的劲敌,其余的大臣在他眼里不过是土鸡瓦狗,这样的心态如何成得了大事,如何舒展张彩心中抱负?

    “明公……”张彩朝刘瑾拱了拱手,欲言又止。

    刘瑾睁开眼,尖着嗓子笑道:“尚质,你那考评官员的法子委实不错,不查不知道,原来朝廷里竟有如此多的尸位素餐之辈,朝廷太仓金库已然告竭,下面的地方官员们搜刮民脂以肥己,递给京师的奏疏却个个都在哭穷,昨日杂家又狠狠办了福建和四川的布政使,哼,每年每银矿二万两银子的额税都拿不出,还说什么矿脉早已枯竭,当杂家是傻子么?”

    “不知明公怎么办这两位布政使的?”

    刘瑾得意笑道:“当然是先行罢免,然后再罚他们银子,狠狠的罚,最后令西厂番子将其锁拿进京,尚质有所不知,杂家近日琢磨出一种新刑具,名叫重枷,重达一百五十斤,给那些不长眼的犯官们戴上后,不出两个时辰便能将他们活活压死……”

    顿了顿,刘瑾露出傲然之色:“如今大明域内,我刘瑾的话令出皇门,声传天下,谁敢不从?”

    这般傲然雄视天下的神态,秦堪活着的时候刘瑾是绝没有底气摆出来的。

    显然,张彩并没有被刘瑾这句话散发出来的王霸之气熏得纳头便拜,反而忧心忡忡叹了口气。

    男人下面少了一根东西,散王霸也散得很没有说服力,至少张彩并不买帐。

    脑子里小心措词之后,张彩打算跟刘瑾好好谈谈人生,聊聊理想,除了勉励身残志坚的刘公公继续为大明社稷发光发热外,同时还得委婉地建议他做人最好不要那么狂。

    话到嘴边还没张口,一名小宦官匆忙跑进了司礼监。

    “老祖宗,不好了!”

    刘瑾拧紧了眉:“何事慌张?”

    “西厂有探子刚从关外回京……”

    “那又怎样?”

    “探子带来了消息,秦堪没死!”

    砰!

    刚刚一副志得意满,雄视天下模样的刘瑾半个屁股没坐稳,直接从椅子摔落地上。

    张彩赶忙扶起来,却见刘瑾目光呆滞,一张老脸迅速失了血色。

第三百四十八章 仪仗入关

    三十余骑飞驰在山海关方向的官道上,迎着刺骨的寒风,李二将身子半伏在马背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身下的马儿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李二仍不停地抽打着马臀。

    身后的三十余骑士紧紧跟随,众人已连赶了三天的路,山海关遥遥在望。

    秦堪战死的消息传回京师,京师里最伤痛的除了秦堪的夫人和陛下,就是他们这群从南京便一直跟随秦堪的老部下。

    他们这群人跟随秦堪,已不仅仅只是为了升官发财。战场是维系和加固男人之间感情最好的地方,崇明抗倭那一仗秦堪身先士卒,带着他们杀光了倭寇,从那时起,李二和一众南京老部下已决定给秦堪卖命。而秦堪确实也没亏待过这些老部下,随着秦堪的官儿越当越大,老部下们也随之水涨船高。

    好日子没到两年,谁会想到秦堪竟命丧辽东?

    京里皇上已下了追封圣旨,但秦夫人死活不相信秦帅已死,李二等人也不愿相信。追随秦帅这么久,大家都很清楚,秦帅不会这么轻易便死掉,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那便只能说明秦帅还活着。

    越往北去,空气越冷。塞北的风沙被狂风卷集,划过脸颊如刀割一般生疼。

    起风了,前方的路被风沙遮挡,朦朦胧胧如雾气一般迷蒙。

    李二不得不下令放慢速度,这样的风沙天里策马飞驰,无异于找死。

    正要找个地方避风躲沙,待这阵狂风过去后继续上路,却听得前方不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李二楞了一下,喃喃道:“这样的鬼天气里竟敢如此策马,果真不要命了么?”

    话音刚落,便听得远处一声马儿的悲鸣,然后马上骑士一声痛苦的闷哼,显然被李二不幸言中,远处的骑士人仰马翻了。

    李二嗤地冷笑了一声,道:“还以为艺高人胆大呢,原来是个楞头青。去两个人瞧瞧,看看那人死了没有,死了就找个地方把他埋了,再看看他的马还能不能用,能用就归咱锦衣卫了。”

    漫天黄沙里,两名属下踉跄着往前步行而去,没过多久,二人架着一名矮个子浑身满是伤痕的年轻人走来。

    “副千户大人,咱们碰着同行了,是咱卫里的弟兄。”

    李二笑道:“咱这可是胜造七级浮屠了呀,善哉善哉,这位命大的弟兄,你是哪个卫所的?”

    矮个子显然被摔得不轻,耷拉着眼皮一边呻吟一边回道:“适才听说各位是京里的锦衣卫上官,小人有礼了,小人是锦衣卫开平千户所校尉,奉上官命,入京给北镇抚司衙门禀报消息……”

    见他还要继续说下去,李二摆摆手拦住了他:“卫里的规矩咱们都清楚,什么消息你别说了,各自都有公务,今日算是彼此结个萍水缘分吧,风停了咱们各自上路。”

    矮个子努力挺起身,道:“不,这个消息不必相瞒,而且是关于咱们锦衣卫指挥使秦帅的……”

    李二等三十余人顿时睁大了眼睛,闹哄哄的场面立马寂静下来,只听得外面的风声凄厉地呼啸,所有人的目光死死盯着眼前这个矮个子。

    “你说……秦帅?咱们锦衣卫指挥使秦帅?山阴侯秦帅?”李二屏住呼吸,一字一字问道。

    矮个子一楞:“秦帅封侯了?哎呀,这可是了不得的好事,多少年没听过有人封爵了,可见秦帅圣眷之隆……”

    “别给老子废话了!”李二狠狠揪住矮个子的衣襟,面色狰狞道:“快说,秦帅在哪里?他如今是生是死?”

    “秦帅怎会死?十日前辽河一战最艰苦的时候,朵颜卫都督同知花当的女儿塔娜领兵来救,接着辽东都司叶副总兵也紧急驰援,此战全歼了五千鞑子骑兵,秦帅受了几处轻伤而已,在朵颜部养了几天病,如今仪仗启动直奔山海关而来,秦帅是有大福分的人,怎会死?”

    话说完,周围一阵惊喜的欢呼声。

    李二松开手,眼泪不知怎的流了满面,不停喃喃泣道:“天可怜见,天可怜见……”

    见眼前三十多个剽悍精干的大汉眨眼间一个个哭得跟刚找到家的孩子似的,矮个子懵了。

    “这位大人,小人急着进京送消息,没想到风沙天里摔了马,小人刚刚看了,马蹄已伤,怕是走不了路啦,大人能否借小人一匹马?回头小人必有所报。”

    李二想也不想,将腰侧的钱袋解下扔给他,里面沉甸甸的少说也有四五十两银子。

    “赏你了,咱们这里也腾不出多余的马,你便在附近乡郭买一匹吧,消息咱们派人帮你送,弟兄们,分两个人入京,把秦帅的消息散出去,先进宫向陛下禀报,还有速速知会秦帅的夫人,让秦夫人安心。”

    一连声的命令下达,李二也不管那矮个子了,所有人翻身上马,迎着呼啸的风声,李二爽朗大笑:“其余的人随我继续出关,迎秦帅!”

    “迎秦帅!”所有人跟着大笑,笑声随着凛冽的罡风愈传愈远。

    ***************************************************************离山海关越近,秦堪和仪仗官兵们的步伐越快。

    大家都受够了关外恶劣的天气,受够了漫无涯际的草原和森林,还有那触目所及令人绝望的荒凉。

    终于到了山海关下,领数千骑兵亲自相送的叶近泉这才放了心,与秦堪拱手作别,数千骑兵掉转马头回辽东都司。

    看着威武雄伟的山海关城墙静静矗立在险山峻岭间,一千余名历经辽河大战余生而还的官兵们齐声欢呼起来,声震云霄。

    派人向守关将士递上牙牌和钦差告身,山海关总兵慌忙出迎,秦堪与他随便应付了几句,婉拒了山海关将领们的接风宴请,入关之后未作停留,下令仪仗继续往京师方向行去。

    入关以后,秦堪这才算松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彻底安全了。

    一个王朝的兴衰,从皇威的影响范围可以看得出来,朝代但凡到了末世,皇帝的旨意出了宫门便无人理睬,而唐汉鼎盛的朝代,天朝上国的赫赫威名天下皆闻,**之中,八荒之外,王命所至,无所不从。

    如今的大明正德还算好,关外或许差一点,但山海关内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实实在在姓朱,入了关,秦堪的钦差身份比关外的分量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沿途所经府县,大小官吏皆出城十里相迎,虽没有净水泼街,黄土垫道那么夸张,至少也是唯唯诺诺,毕恭毕敬。

    追捧的多了,给秦堪添堵的人也多了。

    入关往西,仪仗所经官道两旁的山岭栈道上不时有人影如黑烟般一闪而过。

    一次两次过后,秦堪皱起了眉。

    丁顺自然不客气了,一个小小的设伏,穿梭来往的人影尽数被活捉。

    “大人,审问清楚了,这些人全是西厂的探子,一个个来往于京师,准备向刘瑾递消息呢。”丁顺匆忙前来禀报,对锦衣卫的讯问手段,秦堪还是很有信心的。

    秦堪的神情顿时冷了下来。

    “刘公公倒真是关心我,如此急切想知道我的行止,他是盼着我活呢,还是盼着我死?”秦堪嘿嘿冷笑。

    “大人福大命大,刘瑾那老阉货怕是要失望了。”丁顺笑道。

    京师愈近,勾心斗角便免不了愈多,相比战场上真刀真枪的厮杀,朝堂争斗却更是惨烈,虽无硝烟,却杀机四伏。

    “大人,这些探子皆是刘瑾爪牙,一刀砍了吧?”

    秦堪摇摇头:“戾气不要太重,杀孽不可过多,拿这些小人物撒气有必要吗?放了吧。”

    “是。”

    目光投向远处,秦堪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刘瑾在京师又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呢?很期待啊…………………………“喂,狗官,离你们明廷的京师还有多远?走了整整十日都没到,大明国竟有这么大吗?”

    塔娜百无聊赖地懒懒挥舞着马鞭,毫不客气的称呼令秦堪身旁的丁顺听得眼角直抽抽,张了张嘴想训斥两句,又想到眼前这位姑娘名义上是秦帅的妻子,只好强忍着不满闭上嘴……

    苦笑着应付了塔娜几句,神情已很不耐烦的塔娜嘟嚷着走远,丁顺冷眼瞧着塔娜的背影,忽然噗嗤一笑,乐了。

    “你笑什么?”秦堪不解问道。

    “大人,这蛮婆子好生粗鲁,不过没关系,等她见到您的夫人后就会明白何谓‘甘尽苦来’,以秦夫人的实力,估摸一见面就会把她种进土里……”丁顺幸灾乐祸笑道。

    秦堪闻言一怔,接着神情发苦。

    “大人怎么了?”

    秦堪凄然道:“丁顺啊,你再仔细想想,我从关外莫名其妙带了个女人回家,而且还是名义上的妾室,你觉得我夫人首先会把谁种进土里?”

第三百四十九章 笑酬相逢

    有夫自远方来,不亦……埋乎?

    离京师越近,随之而来的问题也愈发尖锐无法逃避了。

    莫名其妙带回一个蒙古女人,而且还是他名义上的妾室,杜嫣会有何反应?

    秦堪不免有些忐忑。

    把塔娜埋了不打紧,就怕杜嫣埋得兴起,干脆将他和塔娜合葬……跟鞑子骑兵激战一场都能活下来的秦帅,最后竟死在自己婆娘手里,将来的墓碑上该怎样镌刻他的生平?

    ……………………入关之后仪仗的速度明显快多了,官兵们其实都和秦堪一样归心似箭。不用秦堪催促,大家可谓健步如飞。

    西行百余里,仪仗前方便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三十余骑在仪仗前勒马欢呼,领头的人布满风尘的脸上露出极度的惊喜,却正是李二。

    两拨人马相遇,很快全军尽皆欢呼,喧嚣尘上的沸腾声里,李二快步走到秦堪面前,身形一矮,单膝跪地,黝黑的脸上满是泪痕。

    “秦帅大吉大利,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身后三十余老部下纷纷跪地大哭,这些日子的大喜大悲,大起大落,在见到活生生的秦堪这一刻,压抑心头已久的伤痛憋屈,尽数释放出来了。

    ***************************************************************京师秦府。

    一匹快马在秦府大门前人立而起,马儿发出一声疲累的嘶鸣后,马上的骑士翻身下马,喘着粗气朝闻声而出的秦府下人拱了拱手。

    “请通报秦帅夫人,秦帅已有下落,他没死!”

    一石激起千层浪,秦府沸腾了。

    秦府内院里,大着肚子的金柳呆楞了一下,接着眼中迅速蓄满了泪水,大颗大颗地顺着脸颊流下。

    “姐姐,听到了吗?秦堪……相公他没死,他果然没死!姐姐,你果然没猜错……”金柳挺着隆起的小腹,抓着杜嫣的手痛哭失声。

    杜嫣怔怔坐着,从得知秦堪战死开始,没流过一滴眼泪的她,此刻泪水终于决堤而下,不可抑止,两个女人抱头痛哭,一舒胸中最近极度悲伤压抑的郁气。

    使劲擦干眼泪,抽了抽鼻子,杜嫣神情一肃,又是秦家大妇的担当模样。

    “龙大夫说过,养胎最忌伤痛过度,对胎儿不好,金柳,再哭一刻时辰便不准哭了,相公没死是喜事,要笑,要心情愉悦的大笑。”

    金柳急忙擦了眼泪,露出一个非常牵强的笑脸,一双手不自禁地抚上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再瞧瞧了杜嫣的脸色,一副小心翼翼的幸福模样。

    “怜月怜星——”杜嫣扬声叫道……

    俩小丫头携手从堂后转出来,粉嫩嫩的小脸布满了泪痕,此刻脸上却笑开了花儿,老爷安然无恙的消息显然令她们欢欣雀跃,秦家没倒,对她们来说便是天大的喜事。

    “主母……”

    杜嫣指了指金柳,吩咐道:“从今日起,你们好好照顾二小姐……不,二夫人,龙大夫给二夫人开的养胎药一定要亲手熬,按时服用,时刻陪着二夫人,多哄二夫人开心。”

    听了这句话金柳不由一呆:“姐姐,你这是……”

    杜嫣满是泪痕的俏脸嫣然一笑,道:“报信的人说,相公已离京不远,我想他了,我要去见他。”

    金柳咬了咬牙:“姐姐,我也要去!”

    杜嫣瞪了她一眼:“别胡说!你肚里的孩子受得了颠簸吗?别忘了,他可是相公的骨血,你和相公的前事我便不计较了,若令孩子有个好歹,我非扒了你皮!”

    金柳抿着唇,又羡又妒地看着杜嫣,看着她上马扬鞭,绝尘而去,看着她满怀喜悦,独自享受即将见到相公的美好。

    幽幽叹了口气,金柳闷闷地回到厢房中,抚着隆起的肚皮,又爱又恨地呢喃。

    “你这不打招呼说来便来的小东西,真是邪门儿了,相公与姐姐每夜征伐,却不见姐姐怀上,我和相公仅有一次便有了你,难怪姐姐心气不顺……等相公回来,怕是少不得夜夜辛苦了呢……”

    ***************************************************************一骑快马出京,马上骑士一身俏丽的绿衣,呼啸的北风里,杜嫣如落尘的仙子,衣袂飘飘翩然北去。

    相对秦府的欢庆沸腾,皇宫司礼监此刻却电闪雷鸣。

    一名小宦官捂着流血的额头,哭丧着脸逃命般退出了司礼监,适才刘瑾一个飞过来的茶盏儿砸得他头破血流,却连痛都不敢呼,只能踉跄着跑出去。

    刘瑾阴沉着脸,仍在司礼监温暖的炕头上大拍炕桌,尖细的嗓子咆哮起来格外刺耳。

    “这祸害的命如此硬,连老天都不敢收么?怎么就没死?他怎能不死?”

    内阁大学士焦芳不急不徐地捋着白须,眉眼不动地注视着茶盏上花纹,局外人似的对刘瑾歇斯底里的咆哮视而不见。

    不知发了多久的脾气,狂怒的刘瑾才渐渐平静下来,长长喘了一口粗气,看着默不出声的焦芳,幽幽叹道:“焦翁,你说说,杂家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呀……”

    焦芳老脸微微一抽,似笑非笑抬头瞧了刘瑾一眼,你高居大明内相,朝堂中一手遮天,呼风唤雨的地位,居然好意思说命苦?

    被你弄死的大臣们跟谁说理去?

    当初二人合伙设计秦堪巡视辽东,以二人的预测,辽东战乱不休,南有辽东都司李杲暗藏杀机,北有朵颜花当磨刀霍霍,诸多敌对的蒙古部落如鞑靼火筛等虎视眈眈,应该说是群敌环伺的死地,秦堪这一遭出巡辽东必难有幸理。

    可谁曾想,这个看似无法破解的死局竟让秦堪生生给破了呢?李杲被秦堪一声令下砍了头,朵颜花当被秦堪收拾得服服帖帖,连伯颜猛可和火筛部的无敌骑兵竟也被他歼灭得一干二净,辽东都司被他安插了心腹为将,朵颜卫驻北安营,成为大明抗击鞑靼伯颜猛可的缓冲,一件件事情处理得干脆利落,混乱不堪的辽东局面,在秦堪的长袖舞弄之下竟被他打理得妥妥帖帖。

    人还没到京师,山阴侯的爵位已在等着他,实可谓载誉而归,将来还不知皇上会怎生褒奖,本是一桩暗藏杀机的阴谋,结果如今反倒成就了秦堪,令刘瑾和焦芳颇有几分偷鸡不着反蚀把米的羞恼,只不过焦芳年纪大涵养深,羞恼归羞恼,也不像刘瑾这般歇斯底里。

    见焦芳没有反应,刘瑾不禁悻悻瞪他一眼,道:“焦翁,秦堪眼看要回京了,以后咱们该如何应对?”

    焦芳咳了两声,这才开口:“要怎么应对?秦堪立了功,封了爵,这是好事,是喜事,刘公当然要倒履相迎,当面道贺才是。”

    刘瑾一呆,接着怒不可遏道:“要杂家忍着恶心给他道贺?凭什么!”

    焦芳苦笑道:“刘公怎么就跟秦堪如此过不去呢?这分明是块难啃的骨头呀……”

    刘瑾怒冲冲地横了焦芳一眼。

    焦芳急忙拱手笑道:“焦某失言了,刘公莫怪,焦某的意思是说,既然秦堪不易对付,不如干脆暂时放下恩怨,好好把朝堂打理干净,毕竟秦堪可从没有主动招惹过刘公,想必他也清楚刘公之威不可冒犯,刘公把朝堂里反对你的大臣们好好梳理一番,届时满朝之中只闻刘公之声,区区一个秦堪,何足道哉?”

    刘瑾怒色方缓,细细想了一番,不由重重一拍大腿:“着啊!收拾不了秦堪,杂家还收拾不了别人吗?杂家把李东阳,杨廷和这些阳奉阴违的家伙寻个由头贬到南京去,京师朝堂内外诸事悉决于杂家一人,待杂家羽翼丰满,还怕他秦堪不成?”

    说完刘瑾忽然低声一叹,眼中闪过一丝无可奈何的不甘之色。

    说归说,秦堪终究是他刘瑾的一根心头刺,这根刺不但无法拔除,反而越扎越深,想动手除他,可一想到他在陛下心中的分量,却令刘瑾不得不深深忌惮。

    ***************************************************************钦差仪仗已至承平府,离京师不过二百余里了。

    大军行走很安静,一千余人举着旌旗沉默而行,离京师越近,脚下的步伐也越快。

    归心似箭,是自秦堪以下所有官兵们此刻唯一的想法。

    承平府位处京师东北面,再走个三四日,约莫便可以进京了,秦堪的心情也越发激动起来。

    大战余生,此刻他只想赶快回到家,躺在杜嫣的怀里好好睡一觉,睡醒后再由怜月怜星给他沏一壶香浓的雨前龙井,再令下人搬一张软椅独自躺在院子里,好好晒一晒冬日的太阳。

    官道延伸往南,崎岖蜿蜒,道路旁的群山峻岭郁郁葱葱,山顶有一座佛寺,探子早已打探清楚,佛寺名曰铁佛寺,却是宋朝时修建而成,此刻正是黄昏暮霭之时,大军经过佛寺下的山脚,听到铜钟撞响,僧人们的晚课时间到了,如血残阳里,隐隐听到僧人们虔诚的佛音梵唱,令秦堪等所有人原本焦燥的心情顿时平静下来。

    静谧的官道前方,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前军的斥候心中顿生警觉,策马扬鞭很快迎上前去。

    “大明钦差仪仗在此,大小官民人等回避退让!”一名百户一手高举,厉声大喝。

    官道尽头一人一马飞驰而来,马上骑士竟是一名女子,娇小俏丽的身影在颠簸的马背上起伏,听到百户的话,女子并未勒马停下,反而催马飞驰得更快了。

    百户立马拔刀,厉喝:“赶紧住马,否则诛杀!”

    前军所有将士也警惕地举起了刀剑,拉开了弓弦。

    马儿载着女子,如黑烟一般急掠而来,紧张的空气里,传来一声娇脆的沉喝:“我住什么马!我是大明钦差的婆娘!”

    话音落,马儿已接近仪仗前军不足十丈。

    百户大怒:“放箭!”

    ……………………中军里,秦堪骑在马上,听到前方一道魂萦梦牵的熟悉声音,心中不由万分激动,急忙催马上前,迎着四周官兵诧异的目光,秦堪扬声高喝:“不准放箭,莫伤了她!”

    听到秦堪下令,女子猛地抬头,眼眶顿时蓄满了泪水,马背微微一颠,泪水夺眶而出。

    “相公!”

    “嫣儿!”

    一道灵巧轻盈的身影从马背上冲天而起,极速掠过前军将士的头顶,几个纵跃腾挪间,如乳燕投林般飞入了秦堪的怀里。

    “相公,可找着你了……”杜嫣死死抱着秦堪,像抱住此生失而复得的幸福,头埋在秦堪的怀里放声大哭。

    久久压抑着的悲郁心情,此刻在最心爱的人面前毫无顾忌地宣泄。

    秦堪也用力搂着杜嫣,抱得很用力,闻着她那熟悉的幽香味道,眼眶顿时泛了红。

    “嫣儿,苦了你了。”

    “相公,你瘦了,也黑了,你过得很苦……”

    “相公,我也过得很苦……”杜嫣泪流满面,低声呢喃,说完竟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多日的悲痛,百里奔波的辛苦,乍见相公后的释然,终于令杜嫣支撑不住,她已很累了。

    秦堪身旁,所有贴身的护卫纷纷红了眼眶,带着欣然的笑容,流着泪转过身去,并清理出周围一丈方圆的空间,让这对有情人好好享受这相逢的喜悦。

    山顶的铁佛寺里,铜钟再次悠然撞响,暮霭夕阳,晚霞如血,霞光里隐隐传来僧人们的礼颂,细细一听,竟是《妙法莲华经》里的佛偈。

    “且破心头一点痴,十方何处不加持。圆明佛眼常相照,只是当人不自知。”

    庄严肃穆的颂经声里,秦堪流着泪,微笑着抱紧了怀里沉睡的佳人,目注远方,满足地叹了口气。

    忍把千金酬一笑,毕竟相思,不似相逢好。

第三百五十章 蒙古特产

    京师皇宫。

    刘瑾穿着蟒袍,不紧不慢地朝乾清宫走去,神态颇从容,顾盼间隐隐几分上位者的威仪,令宫内无数巡弋武士和宦官们尽皆躬身让道。

    每次走在宫里的时候,刘瑾心中便生出几分得意,他很享受这种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感觉,苦尽甘来,当初东宫那个名不见经传的老太监,在付出了服侍太子十年的代价后,终于成为了人上人,成为了左右煌煌大明命运的内相。

    ——如果某个让他万分不顺心的家伙也死了,那就真叫万事如意了,可惜,老天不长眼呐。

    快走到乾清宫时,刘瑾忽然定住了脚步,凝神琢磨了一会儿,伸手将自己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弄得微微有些凌乱,然后将头上的笼纱帽也弄歪了一些,看起来显得有些慌张,最后深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眨眼间变幻出一种急促却极度惊喜的模样。

    一切调整妥当,离乾清宫还有数十丈时,刘瑾开始跑动起来。

    “陛下,陛下,大喜事啊!”欣喜的尖细嗓音在乾清宫门口悠悠回荡。

    ……………………朱厚照坐在大殿东暖阁里,表情哀伤目光呆滞地看着身前书案上的一堆奏疏,奏疏是京中文官所呈,不论何种措辞,何种文法,何等锦绣妙笔,里面都只表达了一个意思,那就是对追封秦堪爵位的极度不赞同,里面甚至还夹杂着几位大臣的血书,以表誓死反对之意,一封封早已干涸色呈暗红的血书摊在书案上,跟恐怖分子的勒索信似的,看起来那么的触目惊心。

    朱厚照倒没有在意这些,登基日久,大臣们对他的斥责和挑剔越多,朱厚照心里也对大臣们生出一股怨恨之意,可以说,目前大明朝堂里的君臣关系早已降至冰点,别说几封不知是人血还是狗血的血书,哪怕有大臣剁了自己的手指头反对,朱厚照也不会有任何反应。

    追封秦堪的爵位,让秦家这一支香火世代不绝,辈辈传下去,这是朱厚照从秦家报丧离开后便已打定的主意,主意不容更改,大臣们写多少封血书都没用,拿所谓的“文官死谏”相威胁更是笑话,有本事你们死一大半瞧瞧,正好省了心。

    午时一刻,钟鼓司的铜钟又撞响了,按规矩,这是提醒皇帝午朝的钟声,大明自立国以来,传到朱厚照已是第十代皇帝了,前面的九任皇帝有懒惰也有勤勉,懒惰者自不用说,比朱厚照好不了多少,比如朱厚照的爷爷宪宗皇帝也经常不临朝,不过比朱厚照的爱好要高雅一些,人家躲在内宫里炼丹求长生,大家同样怠政,但所干的事情则高出不止一个档次,不得不说,朱厚照连玩都没玩出什么名堂来。

    除了懒惰的皇帝,自然还有勤勉的皇帝,比如太祖朱元璋,永乐帝朱棣还有孝宗朱祐樘等,都是非常勤于国事的英主,往往一日两朝甚至三朝,真正将这个国家的安危和命运时刻放在心上,如今孝宗皇帝崩逝不远,钟鼓司仍旧按弘治时的规矩一样,每日按两次朝会的标准,照例早朝寅时敲一次,午时再敲一次。

    没管那烦人的钟声,朱厚照如今见着朝堂的大臣便脸不是脸,朝会时常开着开着变成了大臣们对皇帝的批斗会,开一次朝会窝一肚子气,以朱厚照不太喜欢犯贱的性格来说,是绝对不肯一日两朝的。

    对悠扬的钟声置若罔闻,朱厚照一手支着下巴,沉沉叹了口气。

    秦堪……怎么就死了呢?左看右看也不像短命的人呀。

    随手取过一块桌案上的桂花糕塞进嘴里,以往颇喜爱的零嘴儿今日吃起来也没滋没味,形同嚼蜡一般。

    想到当初与秦堪相识的种种,一起闯祸,一起玩闹,教他做人的道理,教他为人子的孝道,以及时常一不小心便冒出来的坏主意……朱厚照眼睛眨了眨,眼中很快又泛上了泪光,秦堪死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袭上心头。

    “陛下,陛下,大喜事啊!”

    刘瑾大呼小叫地踉跄奔进乾清宫,他喘着粗气,老脸发红,脸上流淌着的每一滴汗珠仿佛都在兴奋的跳跃。

    朱厚照擦了擦泪水,通红的眼睛狠狠瞪了他一眼:“你这老货有没有规矩?嗯?”

    “陛下,大喜啊!秦堪没死!”

    朱厚照突然张大了嘴,一双瞪得比铜铃还大的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刘瑾。

    刘瑾哈着腰急忙重复道:“是真的,陛下!秦堪没死!辽河一战之后又有军报,秦大人身陷重围最危急的关头,朵颜卫都督同知花当遣女儿塔娜领一千骑兵飞马驰援,后来联同辽东都司副总兵叶近泉的三千骑兵一起,全歼了鞑靼来犯之敌。”

    “秦……秦堪他真没死?”

    “真没死!秦大人真是好样儿的,据说身负大小伤口十余处犹自死战不退,差点以身殉国,后来被救下后,秦大人心劲儿一泄,接着发起了高烧,昏了三天三夜才醒来……”

    尽管心里酸溜溜的,然而此刻刘瑾脸上的表情比喜当爹还高兴。

    朱厚照怔忪许久,仿佛在消化这个从天而降的好消息,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刘瑾动也不动,如同木雕石铸一般。

    良久,朱厚照忽然仰天大喝一声:“哈!”

    刘瑾吓了一跳,满脸的惊喜顿时化作惊疑,忐忑地瞧着他。

    朱厚照哈了一声,紧接着又“哈哈哈哈……”仰天大笑不停,状若癫狂。

    刘瑾吓得老汗流了一脸,煞白着脸正打算叫太医时,朱厚照冷不丁收了笑声,道:“秦堪人在哪里?”

    刘瑾松了口气,急忙道:“仪仗已至承平府,说话间三两日便能进京师了。”

    “好,朕出城十里迎他……”

    “陛下,这可万万使不得,古往今来,非开疆辟土或挽扶社稷之绝世大功,皇帝可不能随便出城迎臣子,老奴对您一片忠心,自能明白您的心思,可朝里那些大臣说话就难听了,陛下三思啊。”

    朱厚照满面泛着红光,与刚才病怏怏软耷耷的样子判若两人,闻言想了想,点头道:“那就不迎了,给朕也给秦堪都省点麻烦,刘瑾,你派快马出京告诉秦堪,回京后先进宫来见朕。”

    “遵旨。”

    刘瑾躬身退下,乾清宫里,朱厚照兴奋的在原地来回快速踱了几步,仰头忽然又是一阵大笑,接着扬声嚷嚷开了。

    “谷大用,谷大用你这杀才哪里去了?快把朕的威武大将军请出来,好好斗上三百回合!还有,马上传御膳房给朕上饭菜,两天没进一粒米,饿死朕了。”

    ****************************************************杜嫣醒来后小小惊了一下,惶然无措的眼神看到秦堪,才相信自己与相公的相逢不是一场梦,于是揪着秦堪的衣角,躲在秦堪的怀里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得知秦堪战死后一滴眼泪都没流,咬着牙支撑起秦家的坚强模样不复再见,此刻的她比世间任何女人都柔弱。

    “相公,我以为你死了……”杜嫣抽噎不停。

    秦堪搂紧了她,慨然道:“我当时也以为我死了。”

    “相公,你那封绝笔信写得让我好害怕,从头到脚都是冰凉的,好像掉进了冰窟窿似的,完全没了生望……”

    秦堪低沉道:“辽河一战太过惨烈,鞑子骑兵已破了我的中军,当时我真的以为自己要殉国了,这才匆匆写就绝笔信给皇上,希望我战死后,他能善待我秦家妇孺,不让你受欺负,也不枉我为大明社稷流尽最后一滴血……”

    杜嫣哭得愈发大声:“别说了,我心里痛得好像有根针在使劲扎着,相公,苦了你了……”

    秦堪笑着紧紧抱住她,道:“好了,都过去了,从今往后,咱们好好过日子,以后再遇着敌人我拨马便逃,逃得又快又远。”

    杜嫣没觉得他在开玩笑,反而很认真的点头:“对,一定要逃,相公为大明已殉国一次了,以后要为自己好好活着,为咱秦家好好活着。”

    “大家都好好活着……京里有什么变故吗?”

    杜嫣横了秦堪一眼,道:“杀千刀的,还好意思问,京里变故大了,秦家没了主心骨,已快垮了,皇上伤心得在咱家哭了一个多时辰,还有,恭喜相公,皇上开朝会追封你为山阴侯,世袭罔替,虽说是追封,但相公活着回来,想必这爵位也跑不掉了,以后得叫相公侯爷啦。”

    秦堪点点头:“封侯我已知道,李二告诉我了,福兮祸之所伏,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朝堂里的事我不懂,相公,为了秦家后世子孙计,这个爵位你可得紧紧拿捏在手里……”杜嫣忽然皱了皱鼻子:“说起子孙,相公,你和金柳是怎么回事?”

    “啊?啊!……嫣儿,快来瞧瞧,此次巡视辽东,相公给你带了好多塞北草原的土特产,快来看,这是辽阳府的官吏送的紫貂皮,人参,这是朵颜卫花当可汗送的上好虎皮,黑熊皮,马奶酒……”

    秦堪擦着满头的冷汗,硬生生地拽开了话题,不由分说拉着杜嫣开始热情介绍土特产。

    一道俏丽的大红身影很不识时务地忽然出现在秦家新晋侯爷和侯爷夫人面前,英姿飒爽的神态透着几分好奇,饶有兴致地盯着杜嫣上下打量。

    杜嫣俏脸已泛起几分黑色的雾气,指着赫然出现的塔娜,冷着脸问道:“相公,她是谁?”

    秦堪有种把塔娜活活掐死再埋进土里当作没事发生的强烈冲动。

    “她……他……”秦堪左右环顾,身旁的丁顺和侍卫们投以同情的眼神,不约而同转过身不闻不问。

    秦堪咬了咬牙,干笑道:“她……夫人难道没看出来,她也是相公带回来的土特产吗?”

第三百五十一章 相逢一笑

    甜蜜欢欣的气氛随着秦堪尴尬的介绍而终止了。

    杜嫣的笑靥渐渐凝固,拧着秀眉眯着杏眼,不大友善地盯着眼前这位美丽飒爽的蒙古土特产。

    土特产显然对秦堪的介绍很不满意,杜嫣瞪着她,她则瞪着秦堪,秦堪嘿嘿干笑不已。

    丁顺和众侍卫动作很一致地忽然仰头看着蓝天白云,眨眼间表情缥缈,神魂不知云游几重天外。

    不知过了多久,杜嫣瞧着塔娜冷笑道:“如此活色生香还会喘气儿的土特产,倒是不多见,相公每次总能带来惊喜呢。”

    冷笑的表情再配上不友善的言语,瞎子都看得出这位正室夫人不怀善意了。

    塔娜秀眉一皱,虽然汉语并不精通,但杜嫣的意思她还是听得出的,于是冷冷道:“这位夫人想必是秦大人的妻子了,我与秦大人清清白白,你没必要用那种吃人的眼神看我,管好你家男人才是正经,我是朵颜卫遣派的向贵国皇帝陛下朝贡的使节而已。”

    毫不客气的话令杜嫣柳眉一竖,当即便打算挽起袖子动手,秦堪见状不妙,赶紧拦下了她,顺着塔娜的话头,只说她是朵颜卫朝贡的使节,这才消了杜嫣的怒火。

    “使节呀……”杜嫣轻蔑朝塔娜一瞟,笑意嫣然道:“穿着大红裳的女使节可真不多见,不知道的还以为千里迢迢赶来咱们大明出嫁呢。”

    塔娜勃然大怒,她本是番邦女子,大红衣裳是她的喜好,根本不知大明域内穿红衣代表出嫁,但杜嫣这句话里的讥诮意味她还是听得出的,与人吵架她嘴拙,草原上解决问题的方法通常比较简单。

    “来人,取我战马长刀!”

    杜嫣仰天一笑,正待应战,秦堪阴沉着脸将她拉到一边。

    “嫣儿,你不能动手。”

    “为何?”

    “这只土特产除了是朵颜卫朝贡的使节,也是相公我的救命恩人。”

    “啊?”杜嫣脸色变了。

    “当初辽河一战,相公被鞑子围得铁桶一般,正待横刀自刎殉国之时,她领朵颜骑兵来救,这才令相公死里逃生,捡回了一命。”

    杜嫣脸色青红不定,方才的满腔恼怒早已烟消云散。

    “既然是相公的救命恩人,我怎敢再与她动手?但是……相公,她若一路上主动挑衅我怎么办?”杜嫣复杂地瞧了塔娜一眼,摇着秦堪的手撒娇。

    秦堪沉声道:“这个好办,揍她。”

    ****************************************************************打架终归不是好事,武功再高,长得再娇媚,一旦动起手来,比两只抢骨头的狗好看不到哪里去。

    平息了两个女人的争斗,仪仗大军继续前行。

    五日后,京师的城墙遥遥在望,经历了数月辛苦的官兵们终于露出了兴奋的神情,不顾百户千户们的呵斥,队伍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人人脸上挂着由衷的轻松和眷恋。

    离城尚有十里时,一名穿着绛袍的太监笑吟吟地等在官道边,却正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东厂厂督戴义。

    见秦堪仪仗走近,戴义急步上前穿过枪戈如林的前军,走到秦堪的座骑前站定,瞧着下马一脸笑容缓缓迎向他的秦堪,戴义眼睛眨巴几下,瞬间落下泪来。

    没等秦堪拱手作礼,戴义几步抢上前握住他的手哽咽道:“秦帅……秦帅平安无事,国之大幸,陛下之大幸,亦我等知交之大幸也,平安就好,平安就好啊!”

    秦堪微笑道:“戴公公有心了,此番九死一生,再见故人,恍若隔世呀。”

    戴义轻轻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子,急忙笑道:“瞧杂家这张烂嘴,以后可不能称您秦帅,而是侯爷了……侯爷您是不知道,当初噩耗进京,杂家心里疼得两宿没睡觉,头发都白了一大半儿,侯爷,您可是杂家的天,杂家的主心骨呀,您若有什么不测,刘瑾那老王八第一个要对付的便是杂家,不瞒您说,杂家前些日子正打算收拾包袱偷偷逃出京了呢,幸好山海关又报来佳讯,侯爷乃千金之子,以后万万不可亲身犯险了,多少为杂家这些躲在侯爷羽翼下的忠属想想,你若有个好歹,咱们的天可就塌了啊……”

    戴义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罗嗦个没完,尽管明知多少掺着利益成分,秦堪还是有些感动。

    “让戴公公担心了,以后秦某一定小心谨慎,戴公公今日出城十里,是特意迎我么?”

    戴义笑道:“陛下派人给侯爷宣旨,杂家想念侯爷,于是抢了宣旨太监的活儿,亲自出城先见侯爷。”

    语气一顿,戴义表情一肃,道:“陛下有旨,山阴侯,锦衣卫指挥使秦堪赐穿蟒袍,许骑马禁宫行走,秦堪入京后即刻进宫面君。”

    秦堪赶忙拱手应了。

    ……………………一千余人的仪仗不急不徐地入了城。

    走时浩浩荡荡三千多人,回来少了一大半,不少人还是重伤在身被袍泽抬着回来的,与去时的风光相比,这支队伍无疑落魄了许多,然而这一千多经历过血与火,生与死鏖战的官兵,尽管样子落魄,可举手投足间散发出来的强大自信和无法形容的顾盼神采,却与当初吃太平粮的京兵大不相同。

    千余人列队缓行,迎面扑来一股子带着血腥和硝烟的味道,仿佛一千只从野外窜进城的恶狼,任何敢于挑衅他们的敌人都将被无情撕成碎片,吓得京师路人纷纷惊慌闪避,连巡城的五城兵马司军士和东西厂番子们也忙不迭地退到一旁。

    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的是,秦堪的入城虽引来无数百姓敬畏的观望,但朝中的大臣们却没有一个迎接他的,巍峨的皇宫外,只有一群锦衣卫属下以大礼相拜。

    秦堪一副荣辱不惊的微笑,吩咐丁顺雇了一辆马车送杜嫣先回家之后,又与众属下寒暄了一会儿,这才领着塔娜进了皇宫。

    塔娜自进城的那一刻起便罕见的沉默起来,紧紧抿着嘴不说话,眼睛却好奇的四下打量,眼中充满了惊叹之色,显然,京师的繁华对这个从未离开过草原的小姑娘来说,绝对是闻所未闻的。

    当她最后看到雄伟巍峨的大明皇宫时,目光已变得极度震惊,此时此刻,她终于对这个传延了几千年,有着蒙古人无法比拟的灿烂文明的民族感到深深的敬畏了。

    “喂,狗官……”塔娜终究有些怯意了,悄悄拉了拉他的袖子:“你们明廷的房子好大,这是你们皇帝住的地方吗?”

    秦堪笑道:“对,只有皇帝才配住这么大的房子。”

    塔娜咬了咬下唇,道:“前年马奶节的时候,我随额直革去伯颜猛可的黄金大帐朝拜,今日一比,他的黄金大帐……”

    秦堪笑着接道:“蜗居,他那顶破帐篷只能算蜗居。”

    塔娜怅然失落道:“那我额直革的大帐简直……”

    “简直像个棺材,你爹躺在里面左翻一下,不得劲,右翻一下,还是不得劲……”

    “…………”

    秦堪的毒嘴终于令塔娜惧意渐消,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强烈的欲将他立斩刀下的冲动。

    好在塔娜颇识时务,此处是大明禁宫,据说是天下最雄伟也是戒备最森严的地方,来回不停的禁宫武士巡弋经过他们的身边,纷纷朝秦堪抱拳为礼,恭敬之态连她这个不谙世事的蒙古女子也看得出,这狗官在朝中的势力很不一般,若敢殴打他,大抵会被无数弩箭射成蜂窝。

    恨恨剜了秦堪一眼,塔娜决定忍气吞声,不跟这狗官计较。

    ***************************************************************二人缓步慢行,进了承天门,穿过太庙太社稷,前方不远处便是金水桥。

    秦堪一边逗着塔娜一边悠闲缓步,猛不丁抬眼一瞧,秦堪楞了一下,接着眼眶顿时泛上一层湿意。

    河水潺潺的金水桥上,朱厚照穿着一袭白色绸衫,头顶挽成一个发结,镶嵌着碧绿宝石的玉簪将黑亮的头发固定在头顶,修长的身影静静地立在桥上,如浊世里的洁白莲花般出尘脱俗。

    朱厚照的嘴边已长出少许绒毛,嘴角带着轻轻的笑,远远地注视着秦堪,眼眶却蓄满了泪水。

    二人再见,恍若隔世,秦堪心情一阵激动,急忙上前几步,一撩蟒袍下摆,跪在朱厚照身前,大声道:“臣,锦衣卫指挥使,辽东督抚秦堪,奉陛下旨意巡辽归京,此行整肃辽东,诛李杲,结朵颜,血战鞑靼,臣幸不辱命。吾皇万岁!”

    朱厚照弯身将秦堪扶了起来,眼泪扑簌而落。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二人相视一会儿,接着哈哈大笑。

    重逢的泪水随着笑声滑进嘴里,细细一品,竟是甜的。

第三百五十二章 刘瑾新政

    没有盛大的欢迎仪式,也没有大臣们如潮的赞颂,有的仅仅只是朱厚照独自站在金水桥边的迎候,如同秋日里知交好友相约游玩般平常,唯独二人眼眶里的泪水,诉说着男人之间无法言喻的激动。

    朱厚照亲自领着秦堪入了宫,对于跟在秦堪身后寸步不离的塔娜,朱厚照只是奇怪地扫了她一眼,然后坏坏地朝秦堪挤了挤眼。

    男人的坏眼神比掩耳盗铃更明目张胆,秦堪摸着鼻子苦笑,欲辩难辩之时,塔娜的脸刷地一下红透了。

    宫里的规矩比外面大,更比草原上大,到了乾清宫门前,秦堪吩咐塔娜站在殿门外等候,他和朱厚照二人入内。

    乾清宫内,君臣二人相视而笑,贴身小宦官扬了扬手,御膳房呈来三碗热气腾腾的银耳羹,一碗是朱厚照的,一碗是秦堪的。

    秦堪自然不会跟朱厚照客气,径自取过一碗大内皇宫厨师做的羹汤,和朱厚照稀里哗啦喝了起来,吃相同样的难看。

    一碗羹汤喝完,二人一擦嘴,满足地叹口气。

    “好了,快说说,此去辽东你到底遭遇了什么,什么义州夺兵,什么威服广宁卫,还有如何诛李杲,结朵颜,更重要的是,辽河之战到底怎生惨烈,蒙古鞑子的骑兵果真如此厉害么?”

    秦堪整理了一下思路,当即便将出关后的所有经历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朱厚照听得神采飞扬,听到义州夺兵时城内设宴,城外伏兵,朱厚照一脸提心吊胆,广宁卫营门外大兵压境,两门佛朗机炮吓得指挥使魏杨乖乖投降,朱厚照便乐得哈哈大笑,后来李杲集结重兵,秦堪领仪仗官兵深入草原,效班超出使西域,星夜派人斩杀火筛,最后与朵颜结盟,花当点兵合诛李杲,甚至连丁顺挖了李杲祖坟的事也被脸色赧然的秦堪说了出来,朱厚照笑得前仰后合,笑骂了几声龌龊,瞧他那脸色根本不把人家的祖宗当回事,反倒有几分赞扬的意思。

    一直说到辽河之战,朱厚照的脸色渐渐凝重,秦堪的语气低沉缓慢,仿佛一个局外旁观者,用最客观最平实的语言将那一战的艰难,惨烈,和刺入人心的痛苦直接表达出来,朱厚照听到最后又情不自禁落下泪来。

    “我大明将士……壮哉!”朱厚照颤声哽咽。

    秦堪叹了口气,神情陷入痛苦的思索:“陛下,那一战,太惨了,当时臣已报必死之心,中军被破之后,臣亲自上阵杀敌,只剩最后一丝力气时,已打算横刀自刎殉国,若非朵颜骑兵率部相救,臣早已饮恨辽河……”

    朱厚照叹道:“军报上的辽河之战只有寥寥数语,朕真不知道,这一战竟如此惨烈,秦堪,苦了你了,朕实在该封你国公才是,比起那些尸位素餐的大臣,你才是真正的国之柱石。”

    顿了顿,朱厚照扭头朝殿门外瞧了瞧,道:“门外那位姑娘,便是朵颜花当的女儿塔娜,亲自领兵救你的那个?”

    “正是,她是臣的救命恩人,臣回京将她带进宫,却是为了让她亲自向陛下递上大明与朵颜结盟的盟书,有了朵颜卫这个盟友,以后大明与鞑靼瓦剌的对峙局面当会大为缓和,我大明边境从此又多了一处广袤的缓冲地带,和上万骁勇骑兵,此举利在千秋。”

    朱厚照听得大为兴奋,当即扭头朝殿外喊道:“宣外面的塔娜姑娘进殿!朕要好好赏赐她。”

    神情强自镇定的塔娜在太监的带领下缓步入殿,离朱厚照数步远的地方站定,按蒙古人的礼节,塔娜单膝跪地,右手抚胸垂首道:“朵颜卫使节塔娜觐见大明天可汗陛下,长生天的神迹永远照耀陆地上最伟大的君王。”

    别出一致的觐见礼节令朱厚照眉开眼笑,他喜欢的就是新奇的东西。

    瞧了瞧塔娜,再暧昧地瞧了秦堪一眼,朱厚照冷不丁道:“你们的关系不仅仅是施恩与被施恩吧?”

    秦堪顿时尴尬不语。

    塔娜倒是不忸怩,坦然道:“我额直革曾经要把我许配给狗官……咳,给秦大人,但是我和秦大人都不愿意。”

    “为何不愿意?”朱厚照瞟了瞟秦堪,道:“朕的臣子也是年少风流,一表人才呀。”

    秦堪扫了塔娜一眼,干笑接口道:“陛下,有追杀亲夫前科的女人你敢娶么?”

    塔娜勃然大怒,朱厚照神情一变,顿时敬畏莫名。

    “你武功很厉害么?”朱厚照眨着眼,不知打什么主意。

    塔娜朝秦堪重重一哼,垂首道:“回陛下,朵颜部但有出征战事,塔娜通常是前军先锋。”

    朱厚照顿时大喜,指着秦堪兴奋道:“如此甚好,塔娜,你把他家的镇宅神兽打趴下,朕封你一品诰命……”

    ***************************************************************很想骂朱厚照一句“狗嘴吐不出象牙”,可惜秦堪没有足够的胆量。

    大约当初杜嫣揍朱厚照的心理阴影很深,朱厚照一直琢磨着找回场子,于是撺掇塔娜这傻姑娘出手,幸好塔娜没傻到家,她不介意跟杜嫣打一架,但是如果打赢了,皇帝的赏赐委实令她心惊肉跳。

    当某位无良侯爷的一品诰命夫人,塔娜毫无兴趣。

    辞别朱厚照出宫,丁顺和李二等在宫门外,而且非常有眼力的给塔娜雇了辆马车,众人骑马簇拥着秦堪出城往秦府而去。

    “李二,我离京这些日子,京里有何动静?”秦堪骑在马上淡淡问道。

    李二一催马腹,与秦堪并骑而行,压低了声音道:“侯爷,京里动静挺大,最大的动静是……司礼监刘瑾正在大刀阔斧推行新政。”

    “新政?”秦堪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笑容:“刘公公雄心壮志,可敬可佩呀,新政什么内容?”

    李二自然听得出秦堪话里的嘲讽之意,道:“刘瑾所谓的新政包括方方面面,比如清理天下田亩,清理军屯官仓,裁撤京官和地方官府以及各地卫所冗官冗兵等等……”

    秦堪喃喃叹道:“刘瑾这人……倒也并非一无是处,只不过新政名目虽好,却太不现实,清理田亩,触动了大明的地主乡绅利益,清理军屯官仓,又触动了官员和军队的利益,简单的说,他这是作死啊。”

    李二补充道:“不仅如此,刘瑾还向陛下奏议,请将各地镇守太监擢升至巡抚同级,后来被包括内阁三位大学士和满朝文武以死相胁反对,这条奏议才暂时作罢,不过后来刘瑾恼羞成怒,寻了由头杖毙了几个带头反对的大臣,满朝文武敢怒不敢言。”

    秦堪点点头,神情若有所思。

    对于刘瑾此人,不能一概以“坏人”论之,事实上刘瑾推行新政的用意是好的,弘治帝虽然打下了大明中兴的基础,然而如今的大明国库和民间并未富裕,刘瑾的这些新政条目正是为了增加国库收入,为了达到国富民强的目的,尽管历史上的刘瑾恶迹斑斑,有一万个该死的理由,但推行新政这一事,刘瑾没做错。

    出发点没错,但方法错了。

    秦堪也想改变这个时代,这一点他和刘瑾的愿望是一致的,但他绝不会选择像刘瑾这样简单粗暴的法子改变这个时代,这是自寻死路,官员武将和地主乡绅都被他得罪光了,当天下回荡着同一个声音,嘶喊着诛杀刘瑾,那时纵然他在朱厚照面前再得宠,朱厚照保得住他吗?

    李二瞧着秦堪凝神思索的样子,凑近了低声道:“侯爷,刘瑾的新政如今闹得天怒人怨,无论京官还是地方官员,皆对刘瑾咬牙切齿,侯爷若在其中帷幄一番,扳倒刘瑾或许不难……”

    秦堪回过神,然后摇了摇头。

    “时机未到,不可妄动,事情没有你说的那么乐观,刘瑾远没到‘天怒人怨’的地步。”

    前世历史上,刘瑾直到正德五年才算天怒人怨,终于被人设计之后千刀万剐,可见大明文官们忍辱偷生的耐性和他们的道德底线一样没有下限,不可低估。

    如今才只是正德元年,刘瑾的气数尚存,秦堪若在其中搞风搞雨,恐有引火烧身之险。

    朝堂争斗之事李二不懂,见秦堪没有同意他的建议,李二嘿嘿笑了两声便不再提了。

    “侯爷,以后咱们……”

    秦堪笑道:“咱们避而远之,低调处世,刘公公风头正劲,挥着屠刀遇神杀神,咱们躲远点儿,莫被他的刀风所伤。”

    眼中闪烁着莫测的光芒,秦堪接着道:“刘公公雅兴正浓,锦衣卫也该有所表示,回头吩咐下去,锦衣卫的诏狱任由刘公公使用,诏狱里的刑具也任由他使用,他想关进多少大臣都可以,想弄死多少大臣也可以,不过,杀大臣的帐可得算到刘公公头上,与锦衣卫无关。”

    “是。”

    “除了到处清查,刘公公的新政还有什么亮点吗?”

    李二挠挠头,道:“有,新政还有一条,命令天下的寡妇必须再嫁,不嫁论罪……”

    秦堪楞了半晌,叹道:“一个木有**的太监,还时刻关心寡妇身上有没有汉子,这家伙到底图个什么?他指望天下的妇女同胞给他送一面‘寡妇之友’的锦旗吗?”

第三百五十三章 侯爷回府

    哲学上说,凡事要一分为二来看待。不论历史上的刘瑾有多少个该杀的理由,至少他对寡妇还是很仗义的。这一点不能否认,而且可敬可佩。

    据说刘瑾曾经也在女人身上吃过亏,弘治六年的时候,刘瑾曾与宫中一位宫女玩游戏,这个游戏名叫“对食”,很黄很情趣,可惜刘瑾运气不好,偏偏让人撞破了奸情,被揭举到弘治帝面前,幸好弘治帝宽宏大量没有深究,只责了他几记廷杖便揭过(作者按:真事,非杜撰)。

    这件事充分说明,无论多坏的人,都有一段可歌可泣的爱情,畸形的爱情与正常的爱情没什么区别,活塞与研磨各有各的爽点,真爱挡不住它闪亮。挥舞着屠刀大杀四方的刘公公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寡妇再嫁是仁政,值得为刘公公浮一白。

    至于其他方面,刘瑾的做法实在乏善可陈了。新政是不错,但方法太粗暴,主要手段无非就两样,查帐和罚款。

    一个生性阴毒狠辣的太监,推行新政居然只能用到这两种方法,不得不说,其实挺可爱的。

    跟查帐一样,罚款也是刘瑾新政的一大特色,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刘瑾大收四面八方钱财孝敬的同时,居然特别痛恨贪污,咬牙切齿痛恨之状比之当初洪武皇帝朱元璋不遑多让,实可谓嫉贪如仇,只不过对贪官的处置方面,刘瑾比太祖皇帝温和多了,发现贪污不再砍头,而是……罚款!重重的罚!罚得他倾家荡产,罚得他生不如死,只可惜,罚上来的银子一文一厘都没有进国库,径自入了刘瑾置办在宫外的私宅库房里,可谓“百江入海,有容乃大”,大鱼吃小鱼,小鱼死了,大鱼肥了,国库却仍然空荡荡能跑耗子。

    虽然痛恨贪官,但地方官入京却必须给刘瑾送上丰厚的贿赂,不给不行,刘公公不高兴,给少了也不行,刘公公照样不高兴,而且这些贿赂不准贪污国库不准搜刮民脂民膏,否则刘公公更不高兴,一不高兴就撤职罚款。

    这就是刘瑾新政的特点,充满了荒诞可笑的逻辑矛盾,却真实存在于历史。

    秦堪的印象里,只有重度失恋的神经病才干得出这种事,当初弘治帝棒打鸳鸯带给刘公公的刺激显然很不轻。

    见秦堪久久沉思不语,李二小心道:“侯爷,咱们这些老部下都清楚,刘瑾跟您不对付,如今他如此胡作非为,侯爷难道真的不闻不问?”

    秦堪笑了笑,目注天际一片洁白的云朵,悠悠道:“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

    ****************************************************************火候是个很重要的东西。

    如同烹鲜汤,火候早了不入味,火候晚了味道老,早了晚了都是一锅失败的作品,恰到好处时揭锅盖才叫合适。

    显然,刘瑾这锅汤还没入味儿。

    一行人聊着朝堂的大小事,慢悠悠地出了城,半个时辰后,秦堪到了家门口。

    门口仍如以往般宁静,四名军士按刀侍立,门前铺了青石板的空地被扫得一尘不染,片叶不落,门上写着“秦府”二字的牌匾却不知何时撤了下去,早已换上“山阴侯府”四个金字,落日的金色余晖照耀着牌匾,透出钦封侯府的庄严肃穆和赫赫威势。

    刚下马,管家领着一众下人便迎出门来,众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激动而哽咽地齐声庆贺侯爷平安归来。

    杜嫣站在门边含笑注视着他,身旁小腹隆起的金柳捂着嘴,眼泪扑簌而落,强忍着不发出声音,泪水迷朦的大眼里,悲伤和喜悦此起彼伏,相互辉映,无论哪种神采,都如同湖面上最美丽的粼光。

    秦堪怔了怔,看见金柳微微隆起的小腹,急忙快步迎上前。

    回京的路上杜嫣便又酸又气地告诉过他,金柳怀了他的孩子,秦堪当时便喜不自胜,然而直到此刻亲眼看到那隆起的小腹,想到里面孕育着他的骨血,秦堪仍感到一阵难以自抑的激动。

    “秦……”金柳刚张嘴,随即改了口:“相公!”

    在杜嫣酸溜溜又嫉又恨的目光注视下,二人深情相拥。

    许久之后,秦堪松开金柳柔弱的香肩,垂首看着她的小腹,激动得脸颊通红。

    “这是……我的孩子?”

    金柳含泪点头,不知想起什么羞人的事,又狠狠捶了他一下。

    秦堪激动得有些失措,大手无意识地抚上金柳的小腹,又仿佛生怕伤害了里面的小宝贝,赶紧放下,如此反复几次。

    “男的女的?”秦堪兴奋失常地问道。但凡男人得知自己快当爹了,总有点神经不正常的。

    金柳噗嗤一笑,又羞又恼地白了他一眼。

    杜嫣像只鱼群里的大白鲨,蛮横无礼地忽然插入二人中间,泛着酸味道:“我找京里的算卦先生掐过了,是个女孩儿,秦侯爷的爵位怕是传不到她身上。”

    秦堪的厚脸皮破天荒地红了一下,有种被当场捉奸的尴尬,仰天干巴巴地打了个哈哈。

    随即心下一横,索性张开双臂一左一右搂住了二女,道:“事已至此,嫣儿,金柳,你们二人以后便是好姐妹,可莫闹得府里鸡犬不宁,相公不喜。”

    被搂进怀里的金柳羞涩而慌张地环视周围笑意吟吟的管家和下人们,然后闭上眼睛像只鸵鸟般把头埋进秦堪的胸膛。

    胸膛另一边的杜嫣象征性地挣扎了一番,不甘心地狠狠捶了一下他,最后认命叹了口气。

    在众人含笑的目光注视下,秦侯爷搂着二女志得意满地往府里走去,走远了还能隐隐听到正室夫人余怒未熄的骂声。

    “混蛋,混蛋!早就看出你是个勾三搭四而且偏心的混蛋,你说,你和我那么多次……都没怀上,金柳为何一次就有了?”

    “我怎么知道?当时我只是哆嗦了一下而已……”

第三百五十四章 严嵩投靠

    秦堪躺在冬日的院子里,阖着眼晒着暖洋洋的太阳,院子的槐树下传来悠悠的抚琴声,大着肚子的金柳一脸恬淡笑意地轻轻弹奏着悠扬的琴曲,琴曲说不出的喜悦和期待,可惜不成章法,偶尔停下来空出手,爱怜地抚抚小腹,整张脸透出比岁月更静的母性光辉。

    槐树下的小石几上搁着一具精致的小炭炉,炉上烫着一壶酒,酒烫得正好时,杜嫣便纤手取过,再将它轻轻倒入酒盏里,送到秦堪嘴边,秦堪闭着眼,动动嘴皮子一啜,温度正好的酒液便入了喉。

    此情此趣,纵然比不得古人“鸣笙起秋风,置酒飞冬雪”的意境,却也相去不远了。

    怜月怜星出落得愈发亭亭玉立,二女一左一右坐在秦堪身边,一个给他揉腿一个给他捶肩,见秦堪没睁眼,不时取过秦堪的酒盏儿,小心地啜一口,被辣得无声的吐了吐舌头,小脸蛋涨得通红通红的。

    “俩丫头小小年纪不学好,老爷的酒好喝吗?”秦堪闭着眼却仿佛什么都知道,只是享受眼下着温馨恬静的气氛,懒得睁开眼而已。

    怜月怜星一惊,然后嘻嘻一笑,按揉的力道却愈发卖力了,不乏讨好的味道。

    杜嫣恨恨横了他一眼,忿然道:“相公倒真享受,左拥右抱的,一群女人侍侯你,咱家后院女人越来越多了,如今又多住进来一个蒙古女人,要不妾身花银子把咱家后院扩建一回,再添十几个厢房虚位以待如何?”

    “嫣儿不可胡说,塔娜远来是客,又是我的救命恩人,你待她要礼貌一点,不可冲撞。”

    一提“救命恩人”四字,杜嫣也没了脾气,怔怔半晌,叹了口气道:“说来倒是我小心眼儿了,若非塔娜领兵驰援辽河,咱秦家的天可就塌了,本该对她待以大礼,可我也是武人,最看不得人家耀武扬威的样子,每次一见我便生气得紧。”

    秦堪叹气道:“看来你们之间难免一战,夫人莫急,回头我跟皇上说说,请他把奉天殿的房顶空出来,你俩上去打一场,前提是不准动兵器,只准用拳脚。”

    “为何要去奉天殿的房顶?”

    “要么不打,要打就打出名堂来,‘决战紫禁之巅’,多好听……”

    杜嫣顿时颇为意动:“真的吗?相公不会有麻烦吗?”

    “没什么麻烦,无非几百个大臣和言官参劾我无法无天,目无君上,罪当凌迟而已……”

    杜嫣兴奋的目光立马黯淡,忿忿掐了一下他,气道:“相公每次总捉弄我……”

    说罢杜嫣没好气将酒盏往秦堪嘴里一灌,拍了拍手风风火火到前院视察下人工作去了。

    院子又恢复了静谧,秦堪侧过身,爱怜地摸了摸身旁金柳隆起的小腹。

    “孩子踢你没?”

    金柳噗嗤一笑,将他的手按在自己小腹上不动,嗔道:“妇道人家的事,相公懂什么,如今才三个多月,孩子都没成人型儿呢,哪来手脚踢我?”

    秦堪眨眨眼:“晚上相公去你房里,好好跟咱孩子说说话儿……”

    金柳笑道:“可不行呢,杜姐姐会吃了我的。相公以后夜里好好……陪姐姐,让她也怀上,不然姐姐一把火将房子烧了的心思都有了。”

    秦堪黯然叹道:“这几日我陪过她了,你是不知道,夜里她把我当牲口使啊,一次又一次,非要怀上才肯罢休,如今一到天黑我腿肚子便发软……”

    转头瞧着怜月怜星,秦堪无限爱怜道:“俩丫头出落得愈发水灵了,晚上给老爷留着门,老爷去房里给你们做个体检……”

    ***************************************************************回京之后应酬一直没断过,不停有人登门拜访,当然,拜访时礼物孝敬必然免不了的。

    大明的朝廷风气很怪异,非常的人格分裂。

    大臣们白天在金殿大义凛然,时刻叫嚣着人君人臣的气节,正可谓左青龙右白虎,一手执孔孟,一手抓道德,人前人后一副道德先锋的样子,不骂几句皇帝昏庸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然而一到晚上,这些所谓的道德先锋什么男盗女娼的事都干得出来。

    一个深受圣眷,能让当今皇帝力排众议,甚至不惜举屠刀杀人也要给他封爵授印的人,绝对是朝中诸多大臣巴结的对象,更何况这位极得帝宠的人也不是省油的灯,手里还掌握着令天下闻风丧胆的锦衣卫。

    于是刚换了侯爵招牌的秦府门前络绎不绝,新晋秦侯爷整日里扯着笑脸面部抽筋,晚上数钱手抽筋。

    四五天之后,客人才略少了些,秦堪由衷松了口气。

    很想在大门挂个牌子,也不说什么主人好静,恕不见客之类的客气话,单只写一句“此间主人擅挖祖坟”大抵能让大部分客人望风而逃,可惜又舍不得他们带来的长长礼单,几番犹豫,终究作罢。

    丁顺登门不需要带礼物,理论上来说,丁顺现有的一切都是秦堪给的,连他的小妾都是秦堪从中作保才没被他家正室婆娘扔井里,熟人就不用客气了。

    前堂里,秦堪翘着腿慢悠悠品着茶,丁顺则恭敬向他禀报着京里这几日的风闻时事。

    他嘴里说出来的事情,朝廷邸报上可看不到。

    “侯爷,还记得当初侯爷岳父身陷绍兴织工案,当时您收买了个名叫严嵩的国子监贡生帮您煽动国子监闹学吗?”

    秦堪一楞,眼睛微微一眯,嘴角露出一抹笑,饶有兴致问道:“严嵩?他该高中了吧?”

    丁顺笑道:“侯爷慧眼识人,这严嵩果真高中了,先帝取了二甲进士呢,当时便授了庶吉士,入翰林院当了编修……”

    秦堪道:“翰林编修是个熬资历的位置,苦苦熬上几年,日后腾达不在话下,又是庶吉士的身份,将来拜相入阁也不无可能。”

    丁顺恭声应是,有些奇怪道:“侯爷倒是挺看好这家伙的,不过严嵩最近有点背运……”

    “他怎么了?”

    “严嵩当了翰林编修不到一年,手眼倒是通天,吏部右侍郎王鏊和国子监祭酒谢铎都很喜欢这个年轻后生,有了这两位大人的荐举,吏部上个月便将严嵩调出翰林,任为兵部主事,谁知却被焦芳焦大学士驳了回去……”

    秦堪愕然:“为何?”

    丁顺笑道:“只因严嵩是江西人。”

    秦堪明白了。

    老焦入朝之后,被江西人打压了一辈子,如今抱着刘瑾的大腿好不容易手握大权,报复社会正是应有之义。

    秦堪摇头笑道:“焦老大人今年快八十岁了吧?都说人老心宽,他老人家的心眼儿可真是……”

    丁顺笑道:“越活越回去,说的就是这老杂碎……严嵩被灰溜溜打回翰林院,心里也顺不过这口气,这不,昨日他不知怎地找到了属下……”

    说着丁顺小心瞧了瞧秦堪的脸色,道:“严嵩托了属下的门路,想来拜会侯爷……”

    秦堪笑了,年纪轻轻颇善钻营,难怪未来有本事成为权势熏天的大明首辅,这样的人才当笑纳入麾下才是,有野心是好事,不怕制不住他,就怕他没本事。

    斜眼睨着丁顺,秦堪哼了哼:“丁顺,说实话,收了严嵩多少孝敬?”

    丁顺恬着脸笑道:“属下该死,真不多,姓严的其实是个穷鬼,说请我逛窑子结果还是个半掩门的暗娼,银子真没送过,他家乡的特产倒送了许多,什么紫玉杨梅,双林夏布……搁了别人送属下这玩意儿,早把它们扔大街上了,不过严嵩不一样,属下记得侯爷当初夸过他,从此留了心,他纵不送我分毫,属下也乐意帮他这个忙,属下琢磨着侯爷身边都是咱们这种粗鄙武夫,如今您封了侯,也该有个读书人帮衬一下……”

    秦堪笑道:“你倒有心了,不过人家请你逛窑子,姑娘你睡了,事情我来办,丁顺啊,这事儿本侯爷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呢……”

    丁顺狠狠一拍胸脯:“属下这就包了燕来楼,里面的姑娘随便侯爷睡,看上哪个睡哪个,睡完这个睡那个!”

    “免了,最近腿软,没兴趣……”沉吟片刻,秦堪轻轻敲了敲桌子,道:“告诉严嵩,过几日来府上见我,我给他一份前程。”

    丁顺笑嘻嘻道:“侯爷仁义。”

    不说不觉得,丁顺顺嘴一提,倒是说中了秦堪的心思。

    锦衣卫指挥使是武官,身边确实都是些粗鄙武夫,像丁顺李二这些老部下,叫他们杀人放火挖祖坟没问题,这帮杀才什么事都敢干,可说到出主意,丁顺他们都不行了。

    身边确实缺少一个能为他出谋划策,趋吉避凶的读书人啊。

    刘瑾大刀阔斧忙改革,趁这个空档,秦堪觉得自己也该广植羽翼才是。

    “侯爷,还有一事……”

    秦堪回过神:“什么事?”

    “兵部尚书刘大夏那个老匹夫在兵部大堂骂您家祖宗十八代,还口口声声说要去金殿参您……”

    秦堪奇道:“我最近没招惹他啊,老匹夫吃错药了?还是你们这帮杀才冒充我的名字睡他小妾了?”

第三百五十五章 推新不易

    不能怪秦堪以小人之心度小人之腹,他很清楚自己的属下是一帮什么货色,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秦堪对自己的人格没什么信心,对属下的人格当然更没信心。

    冒充别人名字勾搭有夫之妇的事,下面这帮不争气的东西不是没干过。

    离京赴辽东之前,李二便冒充丁顺的名字,口口声声说自己是锦衣卫内城千户所的千户大人,勾搭了五城兵马司一个吏目刚从青楼赎回来的小妾,睡了不少次。后来东窗事发,吏目气得独闯内城千户所,见到丁顺便一记响亮耳光,丁顺糊里糊涂跟人家打了一架,打完也没闹明白怎么回事,事情越闹越大,一直闹到秦堪面前,动用了锦衣卫一查,才发现是李二造的孽。

    后来李二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挨了丁顺一通饱揍不说,秦堪做得更绝,下令把他扒光了浸猪笼,当然,不会把他弄死,护城河里灌了个半死后才拎出来。

    有这么些不靠谱的手下,秦堪的怀疑不是没有道理。

    事实说明自李二事件以后,大家的道德底线还是提高了少许,刘大夏要参秦堪绝非有人冒充名字睡了他小妾,而是一件很正经的事。

    辽东一行,除了数千仪仗官兵劳苦功高以外,还有一样物事也立了大功,那就是当初从张永手里要过来的两门佛朗机炮。

    威服广宁,对峙李杲,辽河之战……但凡大小战事,佛朗机炮都没让秦堪失望。

    这种炮体积小,移动方便,装填方便,射程远,威力大且精度高,论优点比大明的火炮高了许多。

    这年头没有诸如知识产权,支持正版杜绝山寨之类的说法,异国的先进东西仿造一下完全合理合法,想必佛朗机皇帝也没勇气千山万水跑来大明跟秦堪打官司。

    所以秦堪回京后便奏请朱厚照同意,然后将其中一门佛朗机炮派人送到了造作局,令工匠拆分制模仿造,照原样量产,将来装备边军和京师。

    事情本来是一件好事,可惜兵部尚书刘大夏不这么认为。

    刘尚书的处世观很朴实,很文艺。他的想法是,佛朗机炮这东西乃奇淫巧技,虽然优点比大明的火炮多,但其物工艺复杂,机件繁多,仿造不易,更重要的是,大耗大明的钱财生铁,如若量产之后装备边军,恐边军将士对其依赖过甚,磨灭将士胆气,从此不思操练云云。

    于是刘大夏不仅下令造作局停止仿制,而且对此事的罪魁祸首秦侯爷更是大骂特骂,说他心怀不轨,误国误君,媚上献谗耗费国库,不知是何居心……听着丁顺语气忿忿地说完前因后果,秦堪只觉得心头一片冰凉。

    一番拳拳报国之心,一片炽热爱国之意,被刘大夏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从里到外冷得直哆嗦。

    历朝历代不缺王八蛋,正德朝特别多。

    思想如此保守顽固,愚蠢得可笑的老家伙,他怎么当上兵部堂官的?他难道不知道自己一个决策会害死很多将士吗?

    一个国家无论富裕还是贫穷,强军是第一要素,军队强大了,富国不怕别人抢,穷国不怕别人欺负,大明立国百余年,自永乐以后,对外作战一直胜少败多,朝堂上这些老顽固们没总结过原因吗?

    拧眉揉了揉太阳穴,秦堪气得脑仁疼。

    办一件小事竟也如此艰难,将来若欲改变这个时代,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丁顺见秦堪神色不善,不由小心翼翼道:“侯爷……”

    秦堪冷着脸道:“传令下去,以后卫中弟兄谁有本事勾搭上刘大夏的小妾,本侯重赏!睡一次赏一次,睡三次赏三次!”

    丁顺使劲一拍胸脯,奋勇得一塌糊涂:“我去!”

    “回来!还当真了,脑子被门夹了?派人拿我的名帖去兵部衙门,就说本侯欲拜会刘尚书,约谈佛朗机火炮一事……”

    “侯爷,名帖上有必要写得这么详细吗?”

    “就在上面简称约炮吧。”

    ***************************************************************道理不说不明,理论上秦堪算是读书人,读书人自然要好好跟人家讲道理。

    于是此刻秦堪坐在了兵部大堂里。

    茶水泡了三次,早已没了茶味儿,锦衣卫指挥使凶名在外,当差的衙役陪着笑躬着身,每次添过茶水便逃命般退下,模样如同进笼子给老虎喂食似的,气得秦堪真想叫人把他关进诏狱的笼子杂治一番……刘大夏很没礼貌,或者说他特意对秦堪没礼貌。

    前堂等了半个时辰,刘大夏这才穿着官袍不慌不忙地踱了出来。

    老实说,以秦堪如今的身份,很少受到这样的冷落了。上一次被如此对待还是他的岳父杜宏存了刻意敲打的心思,岳父如此待他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连女儿都赔进去了……很想脱下鞋子,用鞋底狠狠抽他那张老脸,不过这只能是个构思,今天大家都是文化人,文化人只动嘴不动手。

    双方见礼,客气且虚伪,刘大夏更带着几分冷漠。

    刘大夏也是文官,如今但凡文官都瞧秦堪不顺眼,原本死战辽河的事迹令满朝文武又敬又佩,结果……秦堪这家伙没死成,居然活着回来了,大家的敬佩自然打了个折扣,紧接着朱厚照强行通过封侯的决定,司礼监刘瑾更扯着虎皮大旗杖毙了好几位大臣,这些全跟秦堪有关,刘大夏此刻能出来见他,已然称得上谦谦君子,涵养惊人了。

    话不投机,秦堪也懒得跟他客套,一张嘴便道明了来意。

    冷兵器向热兵器发展是历史的必然趋势,这种趋势人力不可阻挡,兵部尚书也不行。

    如今大明四周群狼环伺,虎视眈眈,对外作战屡战屡败,军事上不求新不求进,只有死路一条。

    火炮是小事,扭转这位执掌兵部的堂官保守僵化的思想才是大事。

第三百五十六章 不欢而散

    刘大夏,天顺八年进士,如今年近七十岁,当过地方官,剿过叛乱,治过黄河,挨过廷杖,明朝大臣该经历的事他一件不落全都齐了。世人将他与王恕,马文升三人合称“弘治三君子”。

    在这个人人标榜自己是君子的年代,能被世人大明大亮称为君子,足可见其人多么的……又臭又硬?

    老实说,虽然秦堪也常常以君子自称,但他很不喜欢跟真正的君子来往,时下的所谓君子已渐渐变了味道。这种人顽固,保守,脾气刚烈,一言不合大打出手,跟前世的基地组织成员一样,都是舍得一身剐的狠角色。

    刘大夏捋着胡须,眼中一片冷漠,面无表情道:“山阴侯的意思是,量产佛朗机炮?”

    秦堪笑道:“正是。”

    刘大夏冷冷一哼:“山阴侯是锦衣卫指挥使,拱卫禁宫,缉贼惩凶是你们的职责,量产火炮之事,似乎是兵部的职司吧?”

    “所以下官特来向老大人求恳,或许老大人尚不清楚佛朗机火炮的优点,若装备我大明边军都司,未来不论遇到任何强敌,火炮在战场上的作用都将超乎想象……”

    刘大夏呵呵一笑:“可是经历过大战了,山阴侯一说起战事底气颇足,连老夫这个兵部尚书也要洗耳恭听你的大论?”

    嘲讽的话语,再配上讥诮的表情,令秦堪藏在袖中的双手蠢蠢欲动,很想一巴掌扇上去。

    深吸一口气,秦堪决定忍了。

    “老大人,正是因为下官亲身参与过战事,所以对佛朗机炮颇为了解,这种火炮威力大,射程远,比诸我大明的火炮强了许多,下官不得不问,为何老大人反对量产?”

    秦堪的忍让态度终于令刘大夏消去了嘲讽的表情,毕竟是世人公认的君子,不论心里对秦堪怎样的敌视,别人以礼相待而他却口出不逊,终非君子之道。

    于是刘大夏的语气变得平和:“山阴侯可知我大明国境线长几许?”

    “大明幅员辽阔,国境线以万里计。”

    “可知我大明国库岁入几何?各地铁矿年产几何?”

    秦堪明白刘大夏的意思了,低声道:“老大人,事纵难为,不可不为,此举功在千秋。”

    刘大夏摇头道:“老夫只看到天下的民脂民膏化作铁水,铸成了这一门门毫无用处的冰冷铁炮,弘治十七年时,老夫便知道这佛朗机炮的优点,确实比我大明的火炮强上少许,不过,也只是少许而已,就因为这少许的优点,便要将其全面替代我大明火炮,国库能答应么?国库纵能答应,老夫的良心能答应么?天下税赋当为天下人所用,而非铸此冰冷之物,徒耗民脂。”

    “下官不敢苟同老大人之论,欲强国,必先强兵,这是先后顺序,国强而兵弱,终为外敌觊觎,群狼噬虎,虎将何为?关外鞑子年年犯境,烧杀抢掠,皆因我大明卫所孱弱,而且战术战法有缺陷,如若换一种战术,扬长避短,或许能改变如今胜少败多的局面。”

    刘大夏忍不住又露出了嘲讽的表情,随即恢复了平和,看得出,他也在苦苦忍耐,忍耐眼前这个在他看来不知天高地厚的佞臣。

    “换一种战术?不知山阴侯有何高论?”

    “鞑子所倚仗者,唯骑兵矣,骑兵来去如风,此所谓兵贵神速,两军对垒,骑兵集结成阵发起冲锋无坚不摧,此所谓重剑无锋。这便是当年成吉思汗横扫天下的最大原因,而我大明边军自永乐以后,罕有主动进攻草原大漠,军事上一直采取固守之势,土木之变后尤甚,鞑子犯边时往往以步兵相抗,拒马盾牌为先,长枪于后,一贯的战法是先以盾牌抵挡骑射箭矢和第一轮骑兵冲锋,随后再想方设法与鞑子的骑兵战阵接近,双方混战一团使敌人无法发挥骑兵冲阵的长处,可是这样一来,我大明将士伤亡太大,纵胜亦是惨胜,几乎两败俱伤。”

    还有些话秦堪没忍心说,如今大明卫所军制糜烂,将领贪污,军士惜命,遭遇鞑子往往溃逃的多,且不说战术战法,肯与之一战已是万幸了。

    毕竟是兵部尚书,刘大夏对秦堪的分析还是颇为赞同的。

    “依山阴侯之见,当如何应对?”

    “其一,发展马政,这一点三边总制杨一清大人已做得很好,只待时日,我大明得良驹万匹再建骑兵,用一两年时间操练,来日与鞑子一战,胜算大增。其二,研制火器。我大明之所长者,唯火器也,将火器与骑兵结合起来使用,以己之长攻敌之短,方为取胜之道。比如这佛朗机火炮,若与鞑子平原交战时,列装数十门甚至上百门,二里之地便开始压倒性的炮火覆盖,分三段式甚至四段式轮流填药发炮,如此一来,双方还未交手而鞑子骑兵必然伤亡惨重,彼方士气已丧,胆气已寒,我边军何愁不胜?若再改进我大明的鸟铳,使之发弹速度快一倍甚至两倍,造作局再制造一批简单的地雷,手雷……”

    刘大夏忽然打断了秦堪的话,哈哈大笑几声:“说来说去,还是为这佛朗机火炮,难为山阴侯耗费许多口舌。”

    侃侃而谈的秦堪一听刘大夏的语气,他的脸色顿时有些冷了。

    “尚书大人觉得很可笑?”

    “报国之心可嘉,但事不可为。”刘大夏缓缓摇头:“若为这莫名其妙的异国火炮而耗尽大明国库,刘某岂不成了大明的罪人?火器其物,不过奇淫巧技而已,历来的征战里,皆以刀枪为主,火器为辅,从无火器主导战事的先例,山阴侯此言未免惊世骇俗,断不可为。”

    秦堪深吸口气,脸色渐渐铁青。

    明白了,刚才一番话是对牛弹琴,刘大夏这种人永远不会明白,冷兵器向热兵器时代发展是历史的必然趋势,不仅是他,或许如今整个天下都没人看明白这一点。

    沉默片刻,秦堪忽然也哈哈一笑,朝刘大夏拱了拱手:“下官孟浪了,失言勿怪,刘大人,告辞。”

    ****************************************************************走出兵部大门,秦堪的脸上布满了寒霜,目光阴沉得吓人。

    刘大夏是好人,是君子,是四朝老臣,是德高望重的元宿,是什么都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挡着秦堪的道了。

    秦堪对是非善恶向来没有太清晰的分辨,不论善恶忠奸,谁挡了道就把谁踢开,尚书也不例外。

    年已七十,也该告老还乡了,占着兵部尚书的位置误国误民,再瞧瞧激流勇退的刘健谢迁,羞不羞?

    离开兵部衙门的那有刻,秦堪心中便已暗暗决定,把刘大夏弄下台。

    无关私怨,事实上秦堪对刘大夏这一批弘治老臣还是颇为尊敬的。只是当这些人成为实现他理想的拦路者,成为阻挡大明王朝发展的绊脚石,说不得也只好请他们致仕还乡了。这些人不离开朝堂,秦堪的声音很难被天下人驻足倾听。

    “排除异己”不一定是贬义词,有些人不踢开他,事情便做不成,他们注定会被淘汰掉,淘汰他们的不是秦堪,而是时代的大浪。

    当然,堂堂兵部尚书不是说扳倒便能扳倒的,秦堪虽是锦衣卫指挥使,也不能随便下令将刘大夏拿入大狱,刘瑾或许敢这么干,但秦堪不敢。

    ……………………窝了一肚子火气回到家,却见丁顺,李二等一大帮侍卫在家门口等他,众人围成一圈在大门前的石狮子下大呼小叫,跟他们玩在一起的还有塔娜。

    这蒙古姑娘自从在秦府住下后,一直跟杜嫣不对付,反倒跟丁顺这些粗汉子们打成了一片,鉴于当初塔娜领兵救过他们的恩情,丁顺也对塔娜十分照顾,平日里侍卫们舞刀弄枪或者聚众赌博,都不忘叫上她一起,京师的环境对塔娜太陌生,身份又不尴不尬,塔娜唯有跟他们在一起习武或耍钱时才能找回一点快乐。

    秦堪远远瞧着塔娜那张因激动而面红耳赤的俏脸,轻轻呼了一口气。

    以后还是对这姑娘好一点吧,嫁与不嫁且先不说,至少她的心地是纯洁的,如今落到京师举目无亲,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心里怎生凄苦恐怕只有她自己清楚。

    悄然上前俯身一瞧,大家果然在赌博,而且赌得很大,赌得很投入,谁也没发觉秦堪悄悄而至。

    凝神瞧了半晌,心态刚刚平和的秦堪瞧明白众人的赌法后,忽然勃然大怒,抬脚便将坐庄的丁顺踹得往前打了几个滚。

    “一帮子混帐东西!谁让你们赌这个的?”

    兴高采烈的众人一见秦堪,纷纷面如土色,汗如雨下。

    秦堪如猛虎入羊群,轮着个儿的一个一个踹过去,一边踹一边骂。

    “混帐东西,我婆娘肚里的孩子是男是女都敢拿来开赌,活腻味了是吗?这么闲得慌,要不要本侯也学刘公公一样,弄几副一百五十斤的重枷给你们戴几天?”

    丁顺捂着头蹲在地上,也不敢还手,一边哎哎惨叫一边辩解道:“侯爷饶命,再也不敢了!侯爷,侯爷息怒,属下也是一番善意……”

    秦堪愈发怒不可遏:“善意?你敢说你是善意?”

    指着地上赌盘里男女俩字的中间,秦堪愤怒咆哮道:“赌男赌女也就罢了,中间那个‘蛋’字是谁写上去的?……嗯?居然还有人在上面押了五两银子,是谁?”

    话音刚落,嗖的一声,一身红衣的塔娜拔腿便跑,身形化作一道红烟,眨眼消失无踪。

第三百五十七章 严嵩破题

    别人赌男赌女倒也平常,塔娜居然赌金柳将来生个蛋,其心何等恶毒。

    咬牙切齿盯着塔娜落荒而逃的背影,秦堪很想把她吊起来抽一顿鞭子,鞭子上最好沾点盐水,抽起来爽歪歪。

    丁顺也瞧着塔娜很没义气落跑的背影,目光很幽怨,可怜巴巴道:“是她说一切皆有可能……”

    秦堪忍不住又踹了他一脚:“等着,将来我把她睡了,让她生个蛋出来!”

    眼睛余光一瞟,却见一袭绿色官袍的严嵩颇显局促地站在不远处,脸色有些尴尬。

    见秦堪注视他,严嵩整了整衣冠,上前施礼:“下官翰林编修严嵩,拜见侯爷。”

    秦堪点点头,眼中泛起了笑意,扭头望向丁顺等人时又迅速换了一脸怒色:“你们这些粗鄙汉子都跟严大人好好学学礼数!”

    丁顺等人怪异地瞧了严嵩一眼,不敢出声,唯唯应是。

    自见了严嵩后,秦堪的心情忽然好了很多。

    任何时代都不缺钻营攀附之人,地位和官职在他们心里显然比名声重要,为了飞黄腾达甚至攀附奸党也在所不惜,比如焦芳就是这类人,严嵩也是。

    令秦堪高兴的是,从此自己身边终于有了一位货真价实的文化人。

    摆了一个礼贤下士的姿势,秦堪客气地请严嵩入府,刚走两步,秦堪忽然想起什么,转身盯着丁顺道:“不对,你们教塔娜耍钱我知道,但她从来没赌过这么大,她押的那五两银子是谁借的?”

    七八只手同时默默指向严嵩,严嵩的白脸忽然一红,接着很快恢复如常,一脸正色道:“胡说,绝无此事,侯爷不可轻信。”

    秦堪满意地笑了,很好,无耻的样子颇具他当年的神韵,就冲这一点,秦堪决定欣赏他,今后想必跟他一定有很多共同话题。

    ***************************************************************侯府前堂。

    严嵩坐在宾位,神情有些紧张不安。

    下人奉上清茗,秦堪慢吞吞啜了一口,然后朝严嵩笑了笑。

    “严大人……”

    “不敢,侯爷当初对下官有提携馈赠之恩,万不可如此称呼,折煞下官也,下官表字惟中。”

    “好,本侯不跟你见外了,惟中,你如今仍是翰林编修?”

    “是。”严嵩表情泛了几分无奈:“上月蒙吏部王侍郎和国子监谢祭酒不弃,荐举下官入兵部任主事,可惜焦阁老……”

    秦堪笑道:“焦老大人大约为了提携后进,毕竟你还年轻,也许他觉得你应该多磨练几年再委以重任,此乃一片栽培之心,惟中不可心生忌恨。”

    严嵩急忙道:“侯爷提点得是,下官也深知焦老大人一片苦心,心中只有感激,怎会忌恨?”

    秦堪点头,很好,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大家旗鼓相当,不分伯仲。

    此刻严嵩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紧张却不慌乱,心情却如同走进科考的号房一般忐忑。

    今日,是他人生的第二次科考,从整个人生的意义上来说,这一次比上一次更重要,它关系着自己的人生是碌碌无为还是飞黄腾达。

    严嵩心怀忐忑的同时,秦堪却在打量着他,越看越满意。

    史书上说严嵩“无他才略,惟一意媚上,窃权罔利”,基本没一句好话,可是史书这个东西不实之处太多,或许严嵩确实有一颗钻营贪权之心,不过在秦堪看来,这是一个年轻人入了官场后应该具有的野心,“野心”是个好词儿,端看用在什么人身上,各类古今中外书籍里,若把“野心”换成“志向”,听起来就顺耳多了,不仅励志,而且正面。

    盯着慢吞吞地品茶的秦侯爷,严嵩悄悄咽了口口水,刚入官场,终究还是少了几分官员的气度,见秦侯爷久久不语,严嵩忍不住先开口了。

    “侯爷,刚才下官在门口听丁千户说,侯爷因量产佛朗机炮一事而跟刘尚书理论去了?”

    秦堪笑道:“不错。”

    严嵩犹豫了一下,道:“下官斗胆,观侯爷气色,怕是不大顺利吧?”

    秦堪叹了口气,道:“刘尚书担心量产佛朗机炮耗费国库,也是一片老成谋国之心呀。”

    严嵩微微笑了笑,话是句好话,不过他听出来了,秦侯爷的语气跟这句好话不大搭配。

    好,严嵩终于找到考官给他出的题目了。

    “若侯爷坚持量产佛朗机炮的意思,下官愿为侯爷分忧。”

    秦堪饶有兴致道:“惟中有何高论?”

    严嵩正视秦堪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司礼监刘公公为推行新政,这一年来以屠刀而证天道,不下百位官员或被杖毙或被贬谪,刘公公杀得,侯爷为何杀不得?侯爷若不忍下手,最少也能将拦路的人扫到一边。”

    “如何扫到一边?”

    严嵩垂头看着自己的指尖,声音忽然压得很低,仿若轻叹:“侯爷,刘尚书今年七十岁,他……已经很老了。”

    秦堪仰头看着头顶的房梁,也仿佛在自言自语:“可是……如何让他自己上疏告老呢?”

    “借刀杀人或可。”

    “借谁的刀?”

    严嵩声音更低了:“如今满朝公卿文武,当然是司礼监刘公公的刀最锋利。”

    秦堪渐渐坐直了身子:“如何借?”

    “下官听朝堂和市井传闻,说侯爷与刘公公貌合神离,怨隙渐深,不知可有此事?”

    秦堪犹豫了片刻,坦然点头道:“不错,感情早已破裂了。”

    严嵩笑道:“如此,下官断言,侯爷若说往东,刘瑾必然往西,我等若虚张声势一番,刘瑾这把刀侯爷必能借到手。”

    秦堪笑得有点狐疑:“刘瑾这么容易上当?他可是五十多岁的老太监,不是十几岁的青春叛逆少年。”

    严嵩拱拱手,道:“下官冒昧,斗胆问侯爷一句,侯爷觉得刘瑾是怎样的人?”

    “阉人?坏人?作死的人?”

    严嵩缓缓道:“侯爷,刘瑾其实是个蠢人。”

第三百五十八章 侯爷设局(上)

    作为未来可能或者说必然的敌人,秦堪对刘瑾自然下过一番大工夫研究的,从辽东回来的路上他就在脑子里不断回想前世曾经读过的书,回忆书里对刘瑾的评价,刘瑾做过什么事,如何的一手遮天,如何被天下人痛恨等等,因为他清楚,回京后树欲静而风不止,免不了要和刘瑾掰掰腕子的,未雨绸缪很重要。

    在秦堪的印象中,刘瑾是坏人,是奸人,是谋算高深,被前世无数影视作品定型为刷怪升级最大boss的恶人,所以对刘瑾,秦堪一直有着最深的戒备,这种戒备影响了潜意识,不知不觉在与刘瑾的勾心斗角中采取了守势,究其原因,连秦堪自己都不得不承认,他对刘瑾确实有着很深的忌惮。

    万万没想到,这位刚刚投入麾下的年轻翰林严嵩居然一开口便说刘瑾是蠢人,这让秦堪忽然感到有些没面子。

    对一个蠢人我都提防到如此程度,话外之意,难道我比蠢人都不如?

    秦堪干笑数声,瞧着严嵩的目光顿时变得不大友善了。

    古人喜欢故弄玄虚,崇尚“语不惊人死不休”这一套,演义话本也经常有这样的桥段,本事大的人往往把主公先气个半死,主公怒极之下命左右推出去斩了的关键一刻,这不知死活的家伙才故意仰天哈哈一笑亮出底牌,分寸拿捏得好基本能让主公化怒为喜,从此得到重用,拿捏得不好,碰到个爆脾气的主公,那就作死了,比如碰到曹操这一号的,杨修就死得很惨。

    秦堪有时候的脾气跟曹操比较像,都没什么耐心,如果严嵩继续这么语出惊人下去,秦堪大抵会叫左右进来把他拖出去埋了,有什么话可以留到下辈子再说。

    “惟中何以说刘瑾是蠢人?请教高论。”秦堪笑着拱拱手,瞧着严嵩的目光就像曹操瞧杨修。

    严嵩沉吟片刻,道:“侯爷,刘瑾此人之所以腾达,无非因为东宫潜邸之臣,从龙之功而蹴高位,服侍当今陛下十来年,与陛下有着非常深厚的情义,这也是他如今唯一可以倚仗的,除此之外,刘瑾别无所长,书没读过多少,朝中人脉一塌糊涂,对国事政务的见识更是荒唐幼稚,侯爷应知如今如火如荼的刘瑾新政,下官冒昧请侯爷说句实话,您觉得这个所谓的新政如何?”

    秦堪硬生生止住了“一堆垃圾”的话头,跟严嵩不算太熟,还没到交心交底的地步。

    于是秦堪很艺术性地犹疑道:“刘公公的新政嘛……嗯,名目还是很不错的,听起来很提神。”

    严嵩很了然地笑了笑,接着道:“下官观刘瑾新政,一言概之,无非查帐和罚米两种手段,历朝历代不乏变法图新者,如商鞅,王安石等,他们变法的内容繁多,然终归避不开国内地主,官员和皇族的利益,小心翼翼者或能收效,如商鞅,大刀阔斧者必败,如王安石。从古至今,地主,官员和百年世族的利益是绝对不能轻易触犯的,一触便死,而刘公公的新政……”

    严嵩笑容愈发讥诮:“刘瑾新政所谓清查天下田亩,清查军屯官仓,清查冗官冗兵,一旦发现问题,轻则罚米百石甚至千石以充边军,重则入狱流放斩首,如今满朝上下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刘公公手起刀落,看似风光无限,然则这样的风光日子他能有几年?待到天下人忍耐到极点突然爆发,人人喊杀的时候,刘公公就算活到头了。”

    “侯爷,从刘瑾新政不难看出,刘瑾对国事政务和天下形势的看法其实非常的幼稚,新政的内容将天下官员,武将,地主,商贾得罪精光,而他浑然不觉,反而沾沾自喜,日渐骄横。这样一个蠢人,侯爷若不利用一下,如何对得起老天送给您的良机?”

    秦堪不动声色一直静静听着,心中却对严嵩更高看了一眼。

    这位未来的大明首辅果然不是平凡之辈,但就这番话的见识已看得出年轻的他渐渐露出的锋芒了。

    “惟中的见地很独到,不过,你还是没说正题,依你的意思,怎样利用这个蠢人呢?”

    严嵩笑道:“勿用讳言,刘瑾对侯爷恐怕心怀恨意,说是恨之入骨亦不过分,侯爷要做什么事,刘瑾的第一反应便是毫不犹豫反对,至于这件事是对是错,刘瑾是绝对不会去思考的,满朝公卿文武,刘瑾最忌惮的就是侯爷您,因为您的圣眷绝不比他低,刘瑾唯一倚仗的便是圣眷,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以他的为人,绝不会容得下侯爷的存在,一心欲除侯爷而后快,所以侯爷要做什么事,刘瑾必然不论对错,先把您要做的事搅黄了再说。”

    严嵩的话令秦堪渐渐抓到一丝头绪了。

    “所以,我说要制造佛朗机炮,刘瑾一定说不准造,反过来,我如果公开大肆反对造佛朗机炮,刘瑾说不定偏偏就造了,谁敢反对他就弄死谁,兵部尚书也不例外?”

    严嵩笑道:“正是,刘瑾此人读书不多,见识太少,为人只凭一己好恶,让他上当其实并不难,侯爷指东,他必然乖乖往西,绝无二话,刘尚书不是也反对佛朗机炮量产么?若侯爷摆出和刘尚书同声同气的姿态,刘瑾警觉侯爷朝中人脉,剪除侯爷羽翼会成为他的第一要务,对刘尚书下手恐怕不会太客气……”

    明白了,不愧是未来的权臣,论起坑人,比秦堪有过之而无不及。

    秦堪一脸恍然之态,心中忽然做了一个决定。

    这个严嵩,将来若能将他拿捏在手里则无妨,若不能拿捏了,最好想办法弄死他……有了严嵩的建议,秦堪一下子豁然开朗,一个坑人的计划不知不觉渐渐成形,于是秦堪嘴角露出一抹令人心惊肉跳的怪异笑容。

    这样的笑容落在严嵩眼里,眼皮不由跳了几下。

    “翰林院里太过清苦,惟中怕是过不习惯了吧?”

    严嵩心头狂跳,急忙站起身施礼:“下官任凭侯爷安排。”

    秦堪想了想,道:“以惟中庶吉士的身份,入锦衣卫自然不可能,太屈才了,我大明凡二甲以后的进士入朝皆为七品,新上任的都察院左都御史屠滽尚买本侯几分颜面,不如先委屈惟中入都察院做个监察御史如何?”

    严嵩顿时大喜过望,言官御史,正是大明朝堂呼风唤雨的角色,上至皇帝下至臣民,指谁骂谁而且不用负法律责任,风闻奏事本就是言官的特权,可以说,如今的七品言官品阶虽小,但绝对是活得最滋润的一类官员,连皇**不如他们这般百无禁忌。

    刚待施礼致谢,严嵩神情忽然一黯:“可是内阁焦大学士那里……”

    秦堪微微一笑:“无妨,本侯的决定还轮不到一个攀附阉人的老东西来阻拦。”

    严嵩显然有点没信心,嗫嚅着嘴唇道:“若焦大学士一意驳回呢?毕竟听说焦学士对江西人有点……”

    秦堪冷冷一笑:“焦芳的儿子焦黄中在京里胡作非为,大大小小闯了不少祸,锦衣卫已注意他很久了……”

    严嵩轻轻一颤,神情微变,心中对自己投的这位靠山又多了几分新的认识。

    这位侯爷不简单呐,一出手便是断子绝孙的手段……思忖间,秦堪那张笑眯眯的脸凑近了严嵩。

    “惟中啊,以后咱们就是自家人了,本侯还要靠你多帮衬,私下里也当亲密如一家人,惟中若有妻小儿女,也可时常来我府上多走动,我家妻子非常的平易近人,惟中万莫见外才是……”

    严嵩神情剧变,急忙颤声道:“下官愿为侯爷效死,效死啊!”

    ****************************************************************数日后的朝会上,通政司左参议任良弼上疏奏禀,请求朝廷同意将佛朗机炮送造作局量产,并将佛朗机炮和大明火炮做了一番比较,任良弼在奏疏里对佛朗机炮大肆赞赏,将大明火炮贬得一无是处。

    这份奏疏原本并不起眼,每日朝会众臣禀奏的国事里,像这样的建言请求等等数不胜数,任良弼这一道奏疏充其量仅只是大海里的一朵小浪花而已,别说刘瑾根本没在意,连满朝大臣也是听过一遍后立马将注意力转移到下一件国事,所谓东风过马耳,听过就算。

    大事往往由小事引发。

    任良弼提到的这件小事便是如此。

    还没等继续下一个话题,兵部尚书刘大夏气得胡子一翘,态度很剧烈地反对任良弼的提议,理由与当日跟秦堪说的一样,无非徒耗国库,浪费生铁云云。

    直到这个时候,刘瑾还是没怎么注意这件事,对于国事的是与非,朝堂几乎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争论,往往一部分人提出,另一部分人反对,所谓朝会基本就是在赞成和反对两种声音里度过的。

    第二天的朝会,权倾朝野的大明内相刘瑾终于将注意力放到这件小事上了。

    因为他做梦都惦记着的眼中钉,如今已是山阴侯的秦堪,从不参与国事的秦侯爷居然破天荒给内阁上了一道奏疏。

    奏疏的内容一目了然:秦侯爷附议兵部尚书刘大夏,强烈反对量产佛朗机炮,因为秦侯爷说,当初辽河一战,大明将士被这种异国火炮坑惨了,秦侯爷这回难得一见的霸气侧漏,不仅上疏反对,而且居然还放出话来,谁敢量产佛朗机炮这种害人的东西,他就弄死谁。

第三百五十九章 侯爷设局(下)

    京师里每天都有新闻,大臣们每天寅时聚集承天门前等待上朝,便是互相八卦新闻的休闲时刻,比如某某大义凛然号称道德君子的御史私通有夫之妇,被戴了绿帽的丈夫打上门,比如某国公家的二公子把府里丫鬟的肚子弄大了等等……不要以为男人就不会八卦,男人八卦起来比女人更三八,配合一脸猥琐的表情,任什么事到了他们嘴里全变味了。

    然而这几日,忽然不再低调的秦堪似乎成了京师大臣们八卦的话题。

    仿佛对刘瑾的风光无限存着不服气的心思似的,山阴侯秦堪突然便成了最近京师朝堂的风云人物,而且人为炒作自己的味道很重。

    私下里说起山阴侯锦衣卫指挥使秦堪,大部分人皆是一脸鄙夷甚至愤怒。只因这回秦堪实在太不低调了,可以说是张狂。

    佛朗机炮量不量产是朝廷的事,是兵部的事,你一个锦衣卫指挥使不好好当你的皇帝鹰犬,这个时候跳出来大骂特骂,说什么谁提议就弄死谁,奸佞权臣的嘴脸一览无遗,——佛朗机炮造与不造与锦衣卫何干?

    秦侯爷不低调,六科十三道的言官御史们自然不会跟他客气。

    秦堪放出话后,参劾秦堪的奏疏纷纷飞进了内阁,飞进了司礼监,刘瑾和内阁三大学士的案头一时竟泛滥成灾。

    ……………………司礼监。

    刘瑾又是无奈又是气愤地瞧着满案的参劾奏疏,极不耐烦地翻开一本,草草看了两行便扔到地上,接着再翻开一本,眼睛看着奏疏,心思却明显不在上面,不知神游到了何方。

    不知过了多久,刘瑾忽然大怒,将案头满满的奏疏狠狠一拂,所有奏疏全部被拂到地上。

    “秦堪到底想干什么?啊?他有什么目的?佛朗机炮是个什么鬼玩意儿?怎么就关他的事了?”刘瑾厉声咆哮。

    听不得秦堪的名字,一听就仿佛被针了一下似的,秦堪的每一个细微动作,每一句言辞都成了刘瑾费尽心思琢磨的东西,琢磨不出便大发脾气。

    已升任右佥都御史的张彩坐在不远处慢条斯理捋着胡须,对刘瑾的暴怒似乎习以为常,波澜不惊地瞟了他一眼,任由他宣泄着情绪。

    直到刘瑾的呼吸渐渐平缓,张彩才慢悠悠开了口。

    “下官觉得刘公是不是想得太复杂了?秦堪的动机似乎很简单啊。”

    刘瑾通红的眸子瞪着张彩,恶声道:“何出此言?”

    张彩儒雅一笑,道:“一项朝议,有人赞同,有人反对,如此而已。”

    刘瑾冷笑:“西厂番子昨日来禀,说三日前秦堪亲至兵部衙门面见刘大夏,请求量产佛朗机炮,被刘大夏拒绝,秦堪碰了个钉子自讨没趣儿,没过两天,秦堪的态度便截然相反,如此激烈地反对量产此炮,你不觉得这事儿透着怪异吗?”

    张彩不慌不忙地一笑,道:“刘公今日只顾着闭门琢磨秦堪的用意,却不知此事另有内因,下官刚从宫外进来,倒是听说一件趣事儿。”

    “什么趣事?”

    张彩笑道:“听说前日晚上,通政司左参议任良弼把秦堪得罪死死的,二人结下了仇,所以秦堪这才改了口风,任良弼赞同什么,秦堪便反对什么,这位新晋侯爷心气儿大了,欲置任良弼于死地而后快呢。”

    刘瑾精神一振,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急切道:“怎么回事?尚质细细道来。”

    张彩道:“京师城东仁寿坊青楼遍布,其中有一家青楼名曰‘燕来楼’,那任良弼常去狎妓买乐,而秦堪呢,少年得志,官高爵贵,自然也是风流人物。前日晚间,甚少涉足青楼的秦侯爷不知何事开怀,领着几名锦衣卫属下去了燕来楼,开口便点了燕来楼的花魁作陪,谁知事不凑巧,那位花魁娘子正接着客,一时也走不开,她接的客人正是任良弼。”

    “秦堪那几位属下可不管那么多,当即从任良弼身边强行将那位花魁娘子抢走,喝得晕晕乎乎的任良弼胆大包天,竟跑到秦堪的阁子里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一口一声奸臣恶贼,骂得秦堪当场变了脸色,立马气冲冲拂袖而去……”

    刘瑾虽是太监,但这等风流八卦却听得眉飞色舞,忍不住幸灾乐祸地笑:“原来如此,杂家就说秦堪这厮向来谨慎,怎地今日竟如此张狂,原来是受了气呀。”

    张彩笑道:“任良弼后来酒醒了,大概也被吓个半死,第二天便拎着礼物去秦府赔罪,结果吃了个闭门羹,礼物被人从门缝里扔出来,众目睽睽之下,秦侯爷还给他传了句话,叫他准备后事吧。任良弼吓坏了,想尽一切办法托人说情,变着法儿的送礼赔罪,刘公以为昨日朝会上,任良弼区区一个通政司参议,为何无缘无故上疏请求量产佛朗机炮?就是因为他不知从哪儿打听到秦堪因此事碰了刘大夏的钉子,所以立马上疏附和,根本就是变相讨好秦堪呢。”

    刘瑾眉开眼笑,乐得老脸的褶子如花绽放:“结果秦侯爷不吃任良弼这一套,所以赞同的事儿便立马改了态度,变成了激烈反对,摆明了要跟任良弼过不去……呵呵,秦堪这人,原来气量也不大。”

    笑着笑着,刘瑾乐呵呵的笑脸忽然变得怒火万丈:“杂家为了大明的国事忙得日夜不分,可谓殚心竭虑,鞠躬尽瘁,秦堪他们这些人倒好,风流狎妓争风吃醋不说,还把如此重大的国事当成了解决私人恩怨的筹码,不论是非对错乱搞一气,这些人,这些人简直是我大明的耻辱,是渣滓,是败类!对,没错!秦堪就是败类!杂家打从心底里鄙视他!呸!”

    张彩急忙拱手道:“刘公息怒,且请刘公静候,秦堪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必然还有下一步动作的……”

    话音刚落,一名小宦官倒拖着拂尘匆匆跑入司礼监,喘着粗气尖声道:“老祖宗,刚刚得到消息,锦衣校尉给任良弼下了驾帖,任良弼被拿入诏狱了。”

    刘瑾和张彩互视一眼,彼此目光透着“果然如此”的神色。

    “罪名呢?秦堪有何理由拿人?”

    “罪名是……妄言误国。”

    “啊——呸!”

    对秦堪鄙夷到极点的刘瑾闻言吐出了一口充满正义的浓痰。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69/ 第一时间欣赏明朝伪君子最新章节! 作者:贼眉鼠眼所写的《明朝伪君子》为转载作品,明朝伪君子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明朝伪君子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明朝伪君子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明朝伪君子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明朝伪君子介绍:
孝宗皇帝中兴大明,正德小子荒唐浪荡,士子激昂空谈江山,厂卫番尉如虎如狼。当他以风度翩翩的优雅姿态为非作歹时,大明的文臣,武将,太监们心中对“君子”二字的定义终于彻底颠覆了。明朝伪君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朝伪君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朝伪君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