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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贼眉鼠眼     明朝伪君子txt下载     明朝伪君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六十章 刘瑾入套

    被正义的刘公公鄙夷的秦堪好端端坐在家里,唯一的不适就是莫名打了两个喷嚏。

    狐疑地瞧了瞧堂外晴朗的天空,秦堪揉了揉鼻子。

    丁顺急忙端过茶盏递给他,殷勤笑道:“侯爷为国操劳,可要当心身子呀。”

    坐下来,翘起腿,秦堪慢条斯理啜了口茶,悠悠道:“你继续说。”

    “是。”丁顺继续道:“按侯爷的吩咐,属下这几日在城外流民营里前后又挑选了四百个少年,年龄大约全部在十四到十七岁左右,全手全脚,没有残废,不过都太瘦了,饿了不少时日,一个个瘦得跟小竹竿儿似的,目前都安置在城外东郊的庄子里。”

    秦堪点点头,道:“从城里请几位大夫,给他们先做个身体检查,有病治病,特别是传染病,一定要严防,然后每天大鱼大肉管饱,让他们先把身子养壮实,养身子的期间请几个夫子教他们读书认字,包括随我从辽东回来的残余的一百多个少年,全部都进庄子读书认字,总之,你就当他们是一群管吃管住的学生娃子,除了读书,每日只需少量的身体锻炼,强度的军事操练暂时不必。”

    丁顺点头笑道:“虽然不大懂侯爷的用意,但侯爷的话属下一定不折不扣照办,您瞧好吧。”

    秦堪深吸了一口气,沉寂已久的眼中闪烁着期待的火花。

    又一批希望的种子,他们,是涅槃之后的新生,承载着改变这个时代的重任。

    交代完这件事后,丁顺紧接着笑道:“侯爷,通政司任良弼已被拿进了诏狱,单人单房关着,按侯爷的吩咐,任何人不准靠近他的牢房。”

    秦堪笑赞道:“老任这人还是很上道的,回头给他传个话,他儿子拜白莲教香堂一事,我就不计较了,此事过了之后放他儿子出狱,同时也告诉他,他家祖坟咱们也不挖了,本侯担保他老任家的人丁从老到幼一根毫毛都不会少,此事过后,让老任自己上疏告老吧。”

    丁顺连连点头:“侯爷仁义无双,入白莲教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老任只是帮侯爷在朝堂里造点声势便免了家破人亡的祸事,上哪儿找这么便宜的事去?可是侯爷,您拿了老任的把柄,让他在朝堂上玩这么一出,到底为了什么呀?”

    秦堪笑道:“两个目的,第一,逼刘大夏致仕,第二,造作局量产佛朗机炮。”

    “任良弼上疏请求朝廷量产佛朗机炮,您再上疏激烈反对,这出戏跟您的两个目的有关?”

    “有关,以你的智商,现在还看不出,目前做的只是第一步,后面还有好几步,如今也该动手了……”说着秦堪忽然冷笑:“这是个连环坑,栽进去了就别想出来……”

    丁顺沉默片刻,小心翼翼道:“侯爷,是‘连环计’吧?”

    秦堪一楞,道:“是啊,我刚才不就是这么说的吗?连环计。”

    “侯爷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认识刘大夏的儿子吗?”

    丁顺道:“属下打听过了,刘大夏的长子名叫刘祖修,是个读书读傻了的呆货,考了两次科试都没中,如今正在家中苦读,打算来年再考一次,刘大夏教子特别严厉,放了话出来,这次再不中就滚回祖籍,乡野间结庐卧薪读书去。”

    秦堪喃喃叹道:“国事一塌糊涂,家事也一塌糊涂,这老家伙的人生如此失败,他难道不愧疚么?丁顺……”

    “在。”

    秦堪冷冷道:“找个人把刘祖修引出来,灌醉他,然后……”

    听完秦堪的计划,丁顺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侯爷,这么损的主意,定是严嵩那白面书生出的吧?这些读书人太坏了,侯爷以前没说错,秦始皇真该把他们埋干净……”

    秦堪气定神闲道:“严嵩只提供了灵感,具体的主意是我出的。”

    丁顺又呆住了,尴尬半晌,忽然抬手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

    秦堪展颜一笑:“好,收到你响亮的歉意,本侯决定原谅你了。”

    ***************************************************************不见硝烟的京师朝堂里,秦堪和刘瑾悄然无息地开始对弈,各施所谋,互相算计。

    深夜,司礼监。

    刘瑾盘腿坐在东墙边的大炕上,双手拢在袖子里,屋外的凛冽寒风呼啸而过,而他的笑容却明媚如春,“佛朗机炮什么的杂家不懂,但杂家就是不让你称心如意!”刘瑾得意地笑道。

    张彩一直沉思着,良久才开口道:“刘公,此事因佛朗机炮而起,中间掺杂了任良弼和秦堪的私人恩怨,刘公是不是等些时日再做道理?”

    虽将张彩引为自己最重要的幕僚,但刘瑾对他的建议并非全盘接受,事实上刘瑾大多数时候做的决定都是他自己的主意,张彩的话也只是个参考,比如新政里的罚米法,便是由刘瑾所独创,身边亲信如张彩等皆苦劝却不被采纳,以至于刘瑾新政虽条目好看,但其中幼稚之处颇多,渐渐成了朝堂有识之士眼里的一个大笑话。

    这回刘瑾也不打算听张彩的,随着权力的疯长,刘公公自视也越来越高,他总觉得自己是一个拥有高深智慧的人,而且拥有一双看透迷雾的眼睛,虽小,却闪亮。

    “等什么时日?我大明的忠臣任良弼已被奸贼拿入了诏狱,杂家怎能不救?佛朗机炮明明是个好东西,他秦堪说不造便不造,而且还放话说什么谁敢造就弄死谁,我呸!杂家就偏偏要造,倒要看看秦堪有什么手段弄死杂家!”刘瑾说这话时一脸愤慨,双袖灌满了正义之风而膨胀,凛然如正义的化身。

    “刘公,秦堪此人不可小觑呀……”张彩尽职尽责苦苦相劝。

    “不怕,救出任良弼,命造作局大造佛朗机炮,户部不拨银,杂家就从内库拨,恰好云南四川两地矿监上月押了一批矿税入京,内库撑得起。杂家做了这两件事,算不算扇了秦堪的耳光?秦堪威严大丧,以后在他的爪牙面前如何抬头做人?”

    刘瑾越想越得意,忍不住仰天大笑,尖利的笑声在司礼监内回荡不息。

    笑声还未歇,又有小宦官匆忙进屋。

    见小宦官惊惶的神色,刘瑾如同被忽然掐住了脖子的鸡似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

    “何事惊慌?”刘瑾斥道。

    小宦官颤声道:“老祖宗,不好了,您在东城灵椿坊的宅子……”

    刘瑾一呆:“宅子怎么了?”

    “着火啦!”

    “啊?”刘瑾楞了片刻,接着勃然大怒:“谁?谁干的?没有王法了吗?”

    “老祖宗息怒,幸好您的宅子只烧了前门半间耳房,火势很快被扑灭了。”

    刘瑾终于松了口气,擦了擦满头的冷汗,随即忽然一个激灵,嘶声道:“秦堪!必是秦堪!杂家知道他的底细,此獠擅火攻……”

    “老祖宗,您猜错了,这回不是秦堪,是兵部尚书刘大夏的儿子刘祖修。”

    刘瑾反倒冷静下来了,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刘祖修?他爹刘大夏都不敢招惹杂家,这小王八崽子吃豹子胆了?”

    小宦官居然露出几丝笑容:“老祖宗息怒,此事是误会,刘祖修今晚逛窑子灌多了马尿,满大街撒酒疯呢,提着灯笼到处乱甩,又唱又跳的,接着一失手,灯笼脱手而飞,正好掉入了老祖宗的宅子前院的一堆枯叶里,火是这么着起来的。”

    刘瑾铁青着脸重重一哼:“杂家可不管什么误不误会,这事儿杂家若揭过去了,以后满朝文武谁都可以借着酒疯来烧杂家的屋,杂家的日子还过不过啦?来人——”

    小宦官慌忙从怀里掏出一份礼单递上来,笑道:“老祖宗,刘祖修知道自己闯了祸,他也吓坏了,托人从宫外给您送来了赔罪的礼单,一万两银子呢……”

    一听到有一万两银子,刘瑾眼中贪婪之色一闪,怒色渐缓,拧眉沉吟起来。

    小宦官接着道:“老祖宗,那刘祖修还说了,明晚城东福宾酒楼为老祖宗设宴,刘祖修想当面向老祖宗磕头赔罪,求老祖宗莫计较晚辈的一时之误。”

    刘瑾冷笑:“蹬鼻子上脸了不是?杂家什么身份?他刘祖修什么身份?也配请杂家?他爹请我还差不多。”

    沉默不语的张彩忽然开口道:“刘公,礼单倒是其次,如今刘公推行新政,朝中大臣颇多反对,大臣们与刘公的关系也空前紧张,兵部尚书刘大夏亦是其中之一,今晚刘大夏之子烧了刘公的宅子,下官觉得并非坏事,若刘公将此事揭过,也算给刘大夏表明了善意,将来未必不能打开这个缺口,也可打破刘公如今满朝皆敌的局面。”

    刘瑾犹疑道:“你的意思是,杂家明晚去赴那刘小子的宴?”

    “对,下官正是此意,刘公志向高远,却也需要众人帮衬,孤鹰可击长空,雁群方能致远。眼下缓和与众臣的关系是很有必要的,请刘公斟酌。”

    刘瑾倒也没多想,嘿嘿笑道:“左右不过一顿宴席,邀买人心罢了,明晚杂家便屈尊走一遭吧。”

第三百六十一章 察觉蹊跷

    刘瑾决定赴宴的当日早晨,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传出了消息。

    请求量产佛朗机炮的通政司左参议任良弼被拿入诏狱后,指挥使秦堪下令对其用了刑,据说当晚诏狱内凄厉的惨叫连绵不休,传闻说任良弼业已只剩了半条命,就快断气了。

    消息传出,满朝大哗。

    大臣们愤怒了,御史们愤怒了,秦堪被列为继刘瑾之后的特大号国贼,排名分先后,列位论忠奸。

    无数参劾的奏疏如雪片般飞进了皇宫。

    正义感忽然爆棚的司礼监刘公公勃然大怒,接连以司礼监和西厂的名义向锦衣卫下令,马上释放无辜大臣,勒令某些身居高位的人不要利用手中的权力倒行逆施,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云云……刘公公下了令,西厂番子们的精神也抖擞起来了,一场代号为“拯救忠臣良良”的行动迅速展开,如虎如狼的番子们闯进了诏狱,与锦衣校尉们一番苦斗,终于救出浑身血迹斑斑的任良弼。

    多行不义的刘公公总算做了一件好事,于是在焦芳,张彩等爪牙的带头赞颂下,满朝文武好评如潮,或真心或假意的纷纷夸赞。

    自当上大明内相以来,刘瑾何曾被人如此夸过?一时间巨大的幸福感狠狠包围了他,刘瑾感到从未有过的充实,“我其实是个好人”的信念深深植入了他的心里。

    打铁须趁热,做好人也要趁热。

    尽管对所谓的佛朗机炮闻所未闻,但刘瑾的逻辑很简单,任良弼是忠臣,忠臣提出的建议必然也是正确的,不然何以突出忠臣的光芒?何以表现刘公公勇救忠臣的正确性?何以彰显秦堪这个黑得不能再黑的反面教材?

    禁宫司礼监传出一纸命令。

    内库拨银四十万两,调集国库生铁二百万斤,造作局上下官员工匠民夫等拆模开炉炼铁,开始全力仿制佛朗机炮。

    刚做了一件好事的刘公公下的这个命令又激怒了一群朝堂大臣。

    以刘大夏为首的一群老臣化喜为怒,激烈反对量产佛朗机炮,众臣心中的奸佞排行榜里,秦堪刚刚以微弱优势领先,结果又被刘瑾奋起赶超,头号奸佞的帽子在二人头上风水轮流。

    兴致勃勃的刘瑾对满朝反对之声始料未及,没想到自己一番好心竟闹了个没趣儿,不由恼羞成怒,于是司礼监又传了话出来。

    佛朗机炮必须量产!谁反对都没用,不想吃廷杖的,全都散了滚回家去!

    ***************************************************************装好人不难,难的是装一辈子好人。

    刘瑾的表现充分证明了这句话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一天时间不到,好人刘公公便装不下去了,露出了狰狞的面目,连骂带吓地将闹事的大臣们赶回了家。

    午时,皇宫文华殿。

    殿内静悄悄的,三位内阁大学士各占一方桌案,伏首凝神批阅着奏疏。

    殿内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道,苍老的咳嗽声不时传出,值殿的小宦官急忙捧上精巧的铜制痰盂递到焦芳面前,看着近八十岁的焦大学士剧烈咳嗽,小宦官谄笑着腾出一只手轻轻抚摩焦芳的背。

    咳了许久,焦芳朝痰盂里吐了一口,又接过茶盏漱了漱嘴,这才喘息着朝另两侧的李东阳和杨廷和歉意一笑。

    “人老不中用,扰了两位的清静,恕罪恕罪。”

    杨廷和强笑两声,朝焦芳点点头,然后低头继续批阅奏疏。

    李东阳热情多了,捋须朝焦芳淡笑道:“焦老为国操劳,殚心竭虑,可要注意身子,天下的事啊,永远办不完的,养好身子才是正经。”

    焦芳笑着点点头:“西涯说得正是道理,国事是办不完的,老夫虽已八十,却还想多活几天,好好为咱们的陛下分忧解愁。”

    一名小宦官走进殿内,朝焦芳低声道:“焦大人,刘公公有请。”

    焦芳淡定地搁下笔,起身整了整衣冠,笑着向李杨二人告了罪,缓缓走出文华殿。

    焦芳一走,一直沉默不语的杨廷和站起来走到李东阳身边,沉声道:“西涯先生,这焦芳与刘瑾沆瀣一气,狼狈为奸,这种人你何必搭理他?”

    李东阳淡淡一笑,道:“为何一定要剑拔弩张方能显黑白忠奸分明?是好是坏,终究同殿为臣,如今朝堂之内,依附刘瑾的大臣还不够多吗?你能拿他们若何?”

    杨廷和叹道:“权阉当道,群丑攀附,这朝堂越来越乱了……今日刚散了早朝,刘瑾便向内阁递了条子,说是造作局仿制量产佛朗机火炮,要咱们票拟之后送司礼监批红,这个阉人什么事都喜欢掺一脚,他难道不知这佛朗机炮一旦量产,要耗费多少民脂民膏吗?西涯先生,这票拟要不要批?”

    李东阳捋须沉吟,如老僧入定般不言不动。

    杨廷和等了半天,见李东阳毫无反应,不由急了:“西涯先生,准与不准,您倒是说句话呀。”

    李东阳缓缓睁开眼睛,眼中闪过一抹睿智的光芒。

    “介夫啊,你说,量产佛朗机炮的主意,真是出自刘瑾么?”

    杨廷和一楞,道:“刘瑾都递了条子,不是他是谁?”

    李东阳不置可否,呵呵笑了两声,道:“老夫前几日倒是听说,山阴侯秦堪面见刘大夏,要求量产佛朗机炮,结果在刘尚书那里狠狠碰了个钉子,第二日便莫名其妙跟任良弼结了仇怨,明明主动要求量产的,秦堪却马上变了口风,变成了激烈反对,又过了一天,刘瑾在灵椿坊的外宅诡异地着了火,放火者却是刘大夏的独子……”

    “西涯先生的意思是……”

    “介夫,你不觉得这几件事有蹊跷么?老夫眼里的秦堪,可不是那种为了私怨而拿国事赌气的肤浅之辈,刘瑾的外宅富丽堂皇,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走了水,呵呵……”

    杨廷和能当上内阁大学士,自然不是蠢人,李东阳几句话一点,杨廷和当即睁大了眼睛,呆呆不发一语。

    李东阳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此事必有内因,咱们这位刘公公,怕是被人当枪使了犹不自觉呢……这只小狐狸,越来越成精了,呵呵。”

第三百六十二章 笼中金雀

    若此刻秦堪身在文华殿的话,必然会指着李东阳的鼻子破口大骂。

    满朝文武都没瞧出异常,偏偏让这只老狐狸发现了不对劲。

    不能小瞧古人的智商,特别是以善谋而闻名的李东阳,自从秦堪入京以来,每一个大阴谋小诡计,统统瞒不过他,出于对老人家的尊重,秦堪也不大好意思对付他,只好偶尔想起他的时候暗暗祈祷李大学士的老年痴呆症提前到来。

    ……………………京师里弥漫着诡异的味道,几位已落入秦堪阴谋算计的人浑然不觉,他们仍过着如往常般平淡的日子。

    东厂戴义下午登了秦府的门,耷拉着脸向秦堪倒苦水。

    除了东厂厂公,戴义还是司礼监秉笔,不过他这位秉笔太监在司礼监的日子显然过得很艰难,不如在东厂那般呼风唤雨。

    宫内皆知戴义背后的靠山是秦堪,刘瑾对他自然没什么好脸色,排挤冷落不说,动辄训斥喝骂,刘瑾势大,戴义不敢还嘴,这些日子受尽了委屈。

    这几日因为救出了任良弼,刘瑾受到满朝文武赞颂,自觉成了正义的使者,对秦堪戴义这类奸贼愈发没了好脸色,今日早朝散后,刘瑾当着戴义的面不阴不阳说了几句怪话,话里含沙射影直指秦堪残害忠良,反而对他自己是个什么货色丝毫没有自知之明,戴义这才登门打小报告。

    面对戴义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诉,秦堪气定神闲,微笑着安慰了他几句,并对戴义的短浅目光表示轻微的鄙夷。

    几句训斥喝骂便受不了,将来刘瑾手举屠刀大杀四方的时候,戴义岂不是会被吓成神经病?

    劝走了戴义,秦堪在自家的后院里散步,脑子里在琢磨着佛朗机炮的量产。

    刘瑾果然不负所望,竟真的下令造作局量产,而且内库拨银,国库拨铁,推行力度之大,实属罕见。

    古今以来,受骗上当的人数不胜数,有人总不能理解,为什么他们一眼便能看出的骗局,那些受骗的人却执迷不悟,一次又一次地付出不可能得到回报的代价?

    其实,每个人都受过骗,任何人都没资格嘲笑别人的愚蠢。

    只因骗局针对的受害者不同,所以有人清醒有人沉迷。

    一言概之,局内与局外的区别而已。看棋的人总是清醒的,下棋的人就不一定了。

    所以刘瑾上当了,而李东阳却看穿了。

    不得不说,秦堪针对刘瑾的骗局成功了,刘瑾很配合,佛朗机炮开始量产,秦堪用另一种迂回的方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精心设下这个局,量产佛朗机炮只是目的之一,还有一个目的没有实现。

    未来秦堪有很多想做的事情,这些事情在外人眼里看来或许离经叛道,不免会给他增加许多阻碍,兵部尚书刘大夏太过僵化保守,既然这次动了手,就必须要把他从兵部尚书的位置上踢开。

    无关好人坏人,无关正义邪恶,秦堪讨厌麻烦,为了不给自己将来添麻烦,现在只能将刘大夏这个麻烦弄下去。

    沉浸在思绪里,秦堪不知不觉走到自家后院的水榭边。

    若大的池塘围绕着水榭,仿佛湖中小岛一般独特,买下这座宅子时,杜嫣对这个水榭特别满意,特意翻了很久的书,想给水榭取一个优雅脱俗的名字,被秦堪适时制止。

    水榭就是水榭,名字取得再高雅,也只是供人乘凉观景的亭子而已,就这样挺好的,如果一定要取名,就叫“秦氏水榭”,通俗易懂,一听便知谁是它的合法拥有人。

    冬日的池塘,水面已快结冰,寒风在空旷的池塘上呼啸而过,夏日葱翠的荷叶早已枯萎,枯黄的叶子软耷耷地垂在水面下,一副万籁俱寂的萧瑟景象。

    秦堪定住脚步,正打算往回走,却听得不远处传来低沉苍凉的曲调,娇柔动听的嗓音唱着他不懂的歌谣,歌声里掩饰不住的伤怀和轻愁。

    秦堪脚步一定,转头朝水榭里望去,见亭中一位穿着红衣,黑发结成无数小辫的塔娜痴痴地盯着水面,嘴里轻轻吟唱着蒙古草原的歌谣,落寞孤独的神情令秦堪心中忍不住一疼。

    草原上那个放马狂奔,挥刀杀敌的豪爽巾帼,如今却仿佛一只被关进了笼子里的金丝雀,幽幽地诉说着对自由的向往,这个才十七八岁的姑娘自从进了秦府后,已变得不快乐了。

    抿了抿唇,秦堪大步向水榭走去。

    随着脚步声愈近,塔娜的歌声也戛然而止,独自一人时流露出的悲伤落寞眼神一闪而逝,见秦堪走近,塔娜悄悄攥紧了拳头,一副随时准备和秦堪战斗的样子。

    秦堪笑了。

    大概只有面对他的时候,这朵快凋谢的花才会绽放活力,像只被威胁到领地的小母狮一般朝他龇牙咧嘴。

    “为何独自一人坐在这里?还不习惯大明的生活吗?”秦堪温声问道。

    确定眼前这狗官今日难得一见没有毒舌以后,塔娜剑拔弩张的模样渐渐缓和下来。

    轻轻一撇嘴,委屈中带着几分刻意做作的高傲和不屑一顾。

    “你们大明的人都不喜欢我。”塔娜嘴角委屈的一瘪,仿佛觉得自己弱了声势似的,又赶紧补充道:“我也不喜欢你们。”

    秦堪笑道:“府里有人欺负你?”

    “谁敢欺负我,我的鞭子会让他后悔生到这个世上!”

    说完一抬头,看见秦堪那双带着笑意,闪闪发亮的眸子,塔娜微微垂头,低声道:“你们大明待客人都这么冷漠吗?你家夫人给我分的院落平日里一个人都不见,只到用饭的时候才由丫鬟给我端来食盒,丫鬟放下食盒就走,一句话也不跟我说,我们蒙古人哪怕在喂马的时候也会抱着马脖子跟它们亲热说话,难道在你家夫人和下人的眼里,我连一匹马都不如?”

    秦堪眉头一蹙,看来塔娜的个性不太讨喜,杜嫣瞧她不顺眼,上有所恶,下必附焉,侯爷夫人对她态度冷漠,下人们自然不会对她太客气,于是可怜的塔娜就这样在侯府里被孤立了。

    “对不起,最近我太忙,没跟下人们交代清楚,忽略你了,向你道歉。”

    秦堪道歉很干脆,他没有拉不下面子的大男人想法,错了就是错了,承担起错误才是男人的做法。

    秦堪的这句道歉显然令塔娜的心情好了许多,眉眼渐渐弯成了新月,很少见她笑,但她笑起来很可爱。

    “草原人的胸怀比大海辽阔,好,我不怪你了。”塔娜不愧是草原儿女,很快释怀。

    “塔娜,我看得出你思念家乡了,其实你完全不必在意你父亲的所谓联姻,不论你嫁不嫁给我,大明和朵颜的盟友关系不会变,大明与朵颜部落之间利益攸关,联姻的作用非常微小,从古至今,女人只能是牺牲品,没有哪个女人有能力维系两个利益团体关系的好与恶。”

    塔娜摇头:“我不能回去,你不会知道,我们朵颜这些年过得多苦,如今明廷对我们开放了互市,朵颜部落才在黑暗中发现了一丝曙光,而我,承载的不仅是额直革的希望,还有整个部落的希望,在他们眼里,我已是嫁出去的女儿,是维系明廷和朵颜的纽带,和你们汉人一样,出嫁的女儿被送回娘家是奇耻大辱,我若回到部落,他们会认为盟约出现波折,整个部落都会感到不安的。”

    “我知道明廷处处受敌,内外不安,我们朵颜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为了让部落的人生存下去,我们不得不在三面强敌中摇摆反复,这一切只为了让部落里的人多吃一口粮,每年冬天多活一个人,秦侯爷,你是读书人,请你告诉我,一个为了活下去的部落,为了生存而逼不得已反复无常,这样做错了吗?”

    秦堪无言以对。

    错了吗?谁敢说错了?相比朝堂里那些白天是正人君子,晚上是男盗女娼的文官,他们跟朵颜有何区别?不同的是,一个做足了表面功夫,另一个却忽略了表面功夫。

    秦堪深呼了口气,叹道:“你们没错,错的是如今的天下形势,塔娜,你是个好姑娘,如果不愿回草原我也不勉强你,从今以后好好在侯府住下来,我保证,以后侯府的下人们绝不会再对你冷漠……”

    塔娜眨眨眼,道:“下人不冷漠,你家夫人呢?”

    秦堪忽然觉得有点头痛。

    “夫人……我家夫人我管不着她,这样吧,你们草原不是崇尚用拳脚说话吗?”

    塔娜两眼一亮:“你的意思是,我瞧你夫人不顺眼,可以杀了她吗?”

    秦堪大汗:“不,不用那么狂野,比拳脚就好,不准用兵器,更不准偷袭,记住,严厉禁止用兵器!”

    塔娜的目光顿时变得很失望:“比拳脚有何意义?”

    “意义就是,谁把谁打趴下,谁就赢了,她就掌握了话语权,服不服都得听她的。同意吗?”

    塔娜仿佛找到了生命的意义,忙不迭兴奋点头:“同意,……绳子不算兵器,我可以勒死你夫人吗?”

    ***************************************************************夕阳西沉,夜幕甫降。

    大户人家门前灯笼一只只点燃的时候,一名锦衣校尉进了山阴侯府,盏茶时分后,一身便装的秦堪在侍卫围伺下匆忙出门,上了进城的马车,一言不发绝尘而去。

    京师城东,福宾酒楼。

    福宾楼里的摆设并不如京师另几座酒楼那般奢华,仅只三层高,里面简单地摆着毫不起眼的桌椅,看起来平凡之极,仿佛是专门为那些车夫贩卒之流的下等人而开的简陋酒楼。

    然而京师里的官员们却都很清楚,这座酒楼绝不是车夫贩卒消费得起的。两年前,酒楼掌柜从山东请了一位厨子掌勺之后,酒楼的生意便突然好到爆棚,到了供不应求的地步。生意好了,价格自然也贵了,山东大厨亲自掌勺做的菜价格更是贵得离谱,由于味道确实正宗,也吸引了许多京师的官员前来,一张简陋的桌子前,三两投合的官员点几道菜,就两壶烫好的花雕,颇得人生乐趣。

    名声一传十,十传百,福宾楼渐渐成了京师官员们去得最多的酒楼,一时带动了京师的时尚。笑得合不拢嘴的酒楼掌柜去年突发奇想,关门近一个月,将整个酒楼上下装潢一新,从里到外布置得花团锦簇,富丽堂皇,如置身天堂般美好。

    谁知装潢之后,京师的官员们竟一个都没再光临,生意简直门可罗雀,惨淡至极。

    酒楼掌柜急坏了,以为自己得罪了大人物,使了银子到处打听,终于才明白生意急转直下的原因。

    原因很简单,官员们以前常来光临,就是因为看中了酒楼的味道,和简陋的装潢。

    京官都有钱,每年地方官员进京,各部各司上上下下打点孝敬,夏天的冰敬,冬天的炭敬,一年加起来便是了不得的大数目,谁会在乎朝廷发的那点微薄俸禄?京官有钱,但有钱不能花在明处,谁敢揣着银子大模大样逛窑子,吃大餐,花钱如流水一般,这人就离倒霉不远了。

    且不说京师里每个角落暗藏的锦衣卫,东厂西厂的眼线密探,光是朝堂上的御史言官狠狠参你一本,你就吃不了兜着走,当官的敢如此潇洒,付出的代价是非常惨重的。

    所以福宾楼装潢简陋时,官员们乐意光临,一旦装潢得跟天上人间似的那般豪奢,官员们就必须躲得远远的,谁也不愿意为了一顿口腹之欲而葬送了大好前程。

    酒楼掌柜是个有魄力的家伙,知道内因之后,一咬牙将刚刚装潢好的酒楼全部砸了个稀烂,闭门数日重新开张,里面又恢复了以往破旧的模样。

    说来荒唐可笑,酒楼恢复破旧后,生意果真又火爆起来了,久违的官员们纷纷登门,推杯换盏不亦乐乎。

    酒楼掌柜哭笑不得,想骂这些家伙一个个都是贱骨头,终究没那泼天的胆子。

    今晚的福宾楼来了一位贵客。

    刚到掌灯时分,一乘二人抬的普通的蓝昵官轿静静停在酒楼门前,掌柜一见有官轿,急忙上前堆着笑脸迎客,刚准备殷勤地掀开轿帘,一伸手却被轿子旁边便装打扮的武士推得老远。

    轿帘掀起,一位面白无须,沉稳老练的老人缓缓走了出来。

第三百六十三章 下面没了

        面白无须的老入是刘瑾,威名赫赫权倾朝野的大明内相,以刘瑾如今的身份,福宾楼的掌柜自然不能近他半步,刘瑾树敌太多,平rì出行的护卫非常森严。

    抬头瞧了瞧掉了漆光的破1rì招牌,刘瑾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刘大夏的儿子怎么说也是显赫官宦之子,为何选了这么一个破地方?这是故意慢待杂家吗?”

    身旁一名作陪的小宦官笑道:“老祖宗有所不知,这福宾楼看似破败,里面别有洞夭,京中大臣们多来此聚会,破败只是表象,防的是那些言官御史们的臭嘴……”

    刘瑾有种转身回宫的想法,身形甫定,脑中却回响起张彩对他的劝谏。

    内廷和外廷如今矛盾愈发尖锐,刘瑾的强势跋扈虽然一直顺风顺水,然而终究被千夫所指,舆论被文官控制着,防入之口不能只靠屠刀,改善与文官们的关系极为重要,这也是刘瑾肯纡尊降贵赴刘祖修宴请的最大原因。

    忍着心中淡淡的不悦,刘瑾还是双脚迈进了福宾楼,身后三四名小宦官亦步亦趋跟随而入。

    一楼的大堂内仍是一幅破败景象,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几张粗制滥造的桌椅,简陋且寒酸,乍一眼看去,根本就是京中车夫走卒之流忙中歇脚打尖之处,不过堂后传来一阵阵菜香,刘瑾情不自禁抽了抽鼻子,吃惯了宫中华贵膳食的他,闻到这香味也禁不住有了食yù。

    单闻这菜sè香味,便可知这酒楼为何能吸引如此多的客入光临,甚至连朝廷大员也趋之若鹜,酒楼厨子手下端的有几分硬本事。

    掌柜小心翼翼前头领路,上楼之后,掀开楼梯间一张厚厚的帘子,里面的装潢便与楼下截然不同。

    处处富丽堂皇,丝竹声声绕耳,门帘之后竞是另一番奢华景象。

    刘瑾楞了一下,然后哑然失笑。

    这年头不仅入脸上戴着面具,连卖酒贩食之所也戴着面具。

    正义的刘公公顿时陷入了忧国忧民的沉思,他忽然感到反腐倡廉工作的艰巨,同时愈发痛恨朝中那些打着清廉幌子行纸醉金迷之事的伪君子,假道学们。

    大明的**如何根除?

    ——罚款!狠狠的罚!

    把这些狗官家库房里的银子全罚到杂家库房里去!

    刘公公的思维很跳跃,从反腐工作跳到大发横财只需一眨眼的工夫。

    在酒楼掌柜殷勤敬畏的引领下,几位小宦官簇拥着刘瑾,走进了一间金碧辉煌的雅阁。

    ……………………雅阁的隔壁当然也是雅阁,隔壁雅阁里坐着的,赫然竞是刘瑾yù除之而后快的对头,秦堪秦侯爷。

    默然无声坐在阁子里,秦堪漫不经心托着一只碧绿的翡翠杯,翡翠质地不算太好,但形状完美,仿若浑然夭成,全无雕琢痕迹,单只这一只杯子已抵得上如今大明一户中产入家全年的收入了。

    注视着这只杯子,秦堪喃喃道:“看来餐饮业果真很赚钱o阿,真羡慕这家店的老板,这两年赚的钱不逊于一府税赋了吧……”

    一旁恭立的丁顺闻弦歌而知雅意,立马躬身道:“侯爷稍待,今晚事毕之后,酒楼老板家的库房必定忽然走水……”

    秦堪面带不悦之sè:“胡说!咱们是锦衣卫,不是打家劫舍的响马,做入的下限能否提高一点?”

    丁顺呆了一下,接着面露狰狞:“属下明白了,今晚过后,这家酒楼姓秦了。”

    秦堪瞟了他一眼,这回没再吱声儿了。

    一个卖酒贩食的酒楼,楼上楼下两重夭,吸引无数朝廷官员销金,里面不知多少权钱黑幕,这老板显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笑纳这家酒楼秦侯爷表示毫无压力。

    房外传来掌柜殷勤的招呼声,秦堪jīng神一振,笑道:“刘公公果然来了。”

    丁顺也一脸坏笑:“刘公公今晚大概很难尽兴……”

    “丁顺……”

    “在。”

    秦堪沉吟片刻,道:“刘瑾今晚既然来了,刘大夏的尚书位置指定不保,内阁和吏部廷议的结果,我估计朝廷可能会从兵部两位侍郎里面挑选一个出来当尚书,侍郎之位必有空缺,你派入秘密赴绍兴,请我岳父速速进京……”

    “侯爷的意思是,将您的岳父大入补上兵部侍郎的位置?”

    “不错,左侍郎或右侍郎都行,世入皆知地方官最富,油水最多,可我岳父那死老头楞是不肯贪一两银子,既然如此索xìng将他调入京师,我身边也好有个臂助。”

    丁顺犹疑道:“可是……侯爷,令岳丈是绍兴知府,徒然从知府擢升到兵部侍郎,这个……不大现实吧?朝中那些言官们的嘴说话可难听呢。”

    秦堪笑容略带几分讥诮:“一个只懂服侍东宫的老阉贼都能一蹴而升大明内相,知府升侍郎怎么就不可以?你尽管去办,朝中谁敢多言我就弄死谁,让他们知道,如今有资格飞扬跋扈者,不止刘瑾一入,我低调是因为我客气,但万莫将我的客气当成福气。”

    丁顺笑着抱拳:“是,侯爷威武。”

    ***************************************************************刘瑾一脚踏进雅阁,然后一楞。

    “刘祖修为何没到?”

    身后肃立的小宦官环视一圈,陪笑道:“兴许没到时辰吧,老祖宗礼贤下士,却是来早了。”

    “礼贤下士”四个字显然挠中了刘瑾的痒处,刘瑾哈哈一笑,自顾坐了下来。

    半盏茶时分之后,正当刘瑾感到不耐时,jīng心为刘公公准备的大菜上场了。

    四名穿着低胸粉红肚兜,香肩只披一层薄纱的妖娆女子鱼贯走入雅阁,胸口一片雪白晃动,rǔ波臀浪分外刺眼。

    雅阁内的刘瑾和两三名作陪的小宦官不由一楞,接着脸sè变得铁青。

    四名女子倒不见外,一见屋子正中端坐着的刘瑾,女子们楞了一下,似乎有些嫌弃刘瑾的老迈,她们做的虽是皮肉营生,却也不大情愿侍侯这么一位半百老入。

    不甘不愿地在刘瑾脸上打量一阵,发现这位半百老入面sè倒是颇为白净,而且脸上肌肤白皙无须,倒似新剥壳的鸡蛋一般粉嫩嫩,萌呆呆……好吧,找到亮点了,为了银子,侍侯就侍侯吧。

    刘瑾脸sè非常难看,活了半辈子,他自然清楚这几位女子是什么入。

    一名小宦官上前一步,尖声喝道:“你们是什么入?谁准你们乱闯的?”

    当先一名妖娆女子咯咯一笑,丝毫不惧地走进阁子,大大方方往刘瑾腿上一坐,一只纤纤如葱般的玉手已轻佻地抚上了刘瑾的下巴:“哎哟,这位官入,到了这里还绷什么,呀!好光滑的下巴,可真真招入疼o阿……”

    刘瑾老脸渐渐发绿,浑身不可遏止地轻轻颤抖。

    涵养和气度提醒他,此刻必须保持冷静,保持仪态,维持大明内相的身份。

    “刘祖修呢?是他叫你们进来的么?”刘瑾的声音yīn寒如冰。

    女子咯咯笑道:“是有一位公子叫我们进来的,他说他马上就到,叫咱们先来服侍官入您呢,奴家一见官入您,就感到心跳得好快,官入您摸摸,奴家的心跳是不是很快?”

    抓起刘瑾的手,女子将它盖到自己饱满微颤的酥胸上。

    刘瑾触电般收回了手,另外三名女子倒也不羞,捂着嘴咯咯地笑,然后一转身,各自找上雅阁里另外三名小宦官。

    小宦官怎见过如此红粉阵仗?纷纷大惊,左躲右闪拍开女子们的sè手,惶急大叫:“走开!不要!不要这样……那里不可以!老祖宗救命——”

    刘瑾老脸惨绿,怒极拍案:“够了!你们这些女子知不知羞耻?”

    怀中女子娇笑道:“这位官入,寻花问柳本是快乐风雅之事,何来羞耻之说?”

    说完女子举动愈发大胆,毫不客气便将玉手往刘瑾裤裆里一探,然后……满室寂静,所有入都惊呆了。

    不知过了多久,女子大惊失sè,结结巴巴道:“这位官入……你,你的下面……下面为何没了?”

    刘瑾老脸狠狠抽搐,小小的眼中杀机迸现。

    四名女子呆呆地互相对视,也不知是谁忽然噗嗤一笑,然后四名女子全笑开了。

    笑声如利刃般狠狠扎着刘瑾的心。

    粗鲁地将怀中女子推开,刘瑾狠狠一掀桌子,尖声嘶吼道:“刘祖修,刘大夏!好,好!杂家今rì领教了,且走着瞧吧!”

    领着三个惊魂未定的小宦官,刘瑾像只发了疯的野牛,眸子里一片血红,踏着一步一步的杀机走出了阁子。

    ……………………隔壁雅间内,秦堪端起翡翠杯一饮而尽,充满了诗情画意地漫口吟哦。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群太监上青楼……”

    “好诗!侯爷,好诗o阿!”丁顺没口夸赞。

    “丁顺,全城散播消息,司礼监刘公公兴起召jì,正是兴致浓郁之时,忽然发觉……发觉自己没有作案工具,有花堪折没法折,唯有望牝空流泪……”

第三百六十四章 准予致仕

    第二天,京师悄然流传着刘公公昨夜的光辉事迹。

    刘公公人老心不老,兴起召红颜……刘公公宝刀未老,因为他根本没刀……各种各样的传言喧嚣尘上,刘公公就这样成为了京师风云人物,风头一时无两,羡煞京师各路风流才子。

    各大茶楼酒肆里,无论商贾还是士子,或是朝廷官员,纷纷聚头兴致勃勃的悄声谈论着刘公公的风流韵事,谈到尽兴处,茶楼酒肆里到处弥漫着众人使劲压抑的闷笑声。

    ……………………接连两天,大臣们进宫早朝时,瞧着刘瑾的眼神都很不对劲,一道道复杂的目光往往只朝刘公公的下三路招呼,然后纷纷扭头勾着嘴角,使劲忍着笑意。

    刘瑾出离愤怒了。

    这是他有生以来受到的最大侮辱,其侮辱的程度更甚于当初与某宫女对食被先帝发现后当众责他廷杖。

    始作俑者刘祖修成了刘瑾生平最痛恨的人,刘公公心目中欲除之而后快的排行榜悄然发生了改变,原本名列第一的秦堪黯然退居第二,刘祖修很荣幸登临排行榜黑名单第一,而且是超级第一。

    不杀不足以平刘公公之恨,太监上青楼的忧伤,正常男人是不会懂的。

    于是,西厂番子悄然出动,秘密大索京师。

    之所以“秘密”,是因为这事没法公开,这根本是一件令刘公公无法启齿的奇耻大辱。

    然而令刘公公失望的是,刘祖修不见了!

    隐藏在刘大夏府上的西厂密探回报,刘祖修不在府里,满城搜索的番子回报,刘祖修不见踪迹。

    刘瑾怒极而笑。

    没关系,跑得了儿子跑不了老爹,不用找了,这笔帐算在刘大夏头上。

    ***************************************************************深冬的京师,皇宫里也是一片萧条瑟瑟,入冬后的第一场雪静静飘洒,触目所见一片如云朵般的洁白银装。

    朱厚照破天荒出现在司礼监里,身披一件红色的狐皮大髦,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小暖炉,翘着二郎腿坐在首位,黄底鹿皮靴子不住地晃啊晃,笑眯眯地瞧着满地跪拜的秉笔太监和随堂太监。

    “都起来,该干嘛干嘛去,朕只是随便走走,不耽误你们办事。”

    众太监依言起身,各自散开,刘瑾佝偻着身子,陪笑恭立在侧。

    朱厚照目光带笑,朝刘瑾身上一瞟,眼神和所有大臣们一样,不怎么善意地朝他的下三路招呼。

    刘瑾眼皮一跳,夹紧了双腿。

    “刘瑾啊……”

    “老奴在。”

    朱厚照似笑非笑道:“朕今日听说了一件事,听说前几日你召妓作乐了?”

    刘瑾老脸狠狠抽搐几下,胸腔一阵逆血翻涌,却不敢有丝毫怒意,皱巴着老脸无限委屈道:“陛下,老奴,老奴……”

    朱厚照白皙的面孔泛上几许潮红,憋着笑道:“刘瑾啊,不是朕打击你,有的事情呢,当量力而为,咳,对吧?虽说古人云‘有志者事竞成’,但是有时候要办成某件事,光有志气是不够的,还得,……咳咳,还得有工具,正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器’这个东西呢,还是很重要的,你又没‘器’,还一口气叫四个,多害人呐……”

    刘瑾白净的老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紫红紫红的,头顶隐约冒起几缕青烟。

    换了别人说这话,刘瑾早一巴掌呼上去,顺便拿入诏狱千刀万剐了。

    可是眼前这位不管说什么,刘瑾都不敢露出丝毫怒意,不仅如此,还得陪着笑脸。

    干巴巴地笑了笑,刘瑾很明智地转移了话题:“陛下难得来司礼监,不知陛下可有吩咐?”

    朱厚照这才想起了正事,龙颜顿时浮上不悦之色:“你这老奴作死吗?朕为何将司礼监交给你?就是不想看到一些让朕不高兴的东西,你说,从前日开始,那些出现在朕案桌上的东西是怎么回事?”

    刘瑾心中一喜,故作糊涂道:“陛下息怒,老奴万死。不知陛下所言何物?”

    “还怎么回事!为何朕的桌案上全部堆满了刘大夏的劝谏奏疏?为何全部是他的奏疏?”本来没什么怒意的朱厚照心头渐渐充满火气:“一千多份奏疏啊!全部都是刘大夏的,什么劝朕勿嬉戏,勤仁政,什么以父皇为榜样,做千古明君……这些奏疏从弘治十七年一直到正德元年,刘瑾你有病还是老糊涂了?你把这些碍眼的东西全部拿给朕是何用意?嫌朕被那些大臣们烦得还不够吗?”

    刘瑾撩袍扑通一声跪下,接着满脸委屈喊起了冤:“陛下,您可冤枉死老奴了,老奴怎敢拿这些碎嘴子的奏疏烦您呀,实在是刘大夏他……他不依不饶啊!前几日刘尚书不知从哪里听说老奴将他劝谏陛下的奏疏全部拦截在司礼监内,根本没有送呈陛下御览,刘尚书勃然大怒,亲自在承天门前将老奴堵住,揪着老奴的衣襟要给他个说法……”

    小心瞧了朱厚照一眼,刘瑾哭丧着脸道:“刘尚书四朝元老,德高望重,老奴怎敢顶撞?结果刘尚书越说越生气,说什么要纠集满朝言官御史狠狠参劾老奴,顺便……顺便也要狠狠训斥陛下,说陛下怠政嬉玩,不思进取,实乃昏君也,这次他必聚集满朝文武,跟陛下没完……”

    朱厚照神情渐渐呆滞,接着白皙的脸颊迅速变红,呼吸也粗重了许多,一股无名怒火在胸中熊熊燃烧。

    朱厚照真的生气了。

    “这个……这个无君无父的老东西!训斥?他有何资格训斥?朕,朕……”

    刘瑾急忙伏地跪拜:“陛下息怒,气伤了龙体,老奴万死莫赎。”

    瞧着气愤之极的朱厚照,刘瑾迟疑道:“刘尚书对陛下如此不敬,老奴也替陛下生气,不仅生气,老奴也愿为陛下分忧……”

    “如何分忧?”

    “不知陛下发现没有,刘大夏的奏疏里总提到几句话,里面说,若陛下不纳忠臣之谏,他就请求致仕告老……”

    朱厚照冷冷道:“这是朝臣上疏的惯用手法,他们告老,朕挽留,若真欲挽留就必须妥协,这种事儿朕干过很多次了,越干心里越堵……”

    刘瑾笑道:“老奴倒是觉得,索性呀,这回陛下别挽留了,刘尚书已经七十岁,也该回乡安享晚年,含饴弄孙啦……”

    朱厚照一怔,犹豫片刻,重重点头:“就依你说的办,传朕的旨意,兵部尚书刘大夏为国操劳多年,今年迈体衰,准予告老,给他授一个‘右柱国大夫’的勋号,让他赶紧滚蛋吧!”

第三百六十五章 惊觉上当

    兵部衙门仍如往常一般平静,繁忙。

    刘大夏坐在内堂的书案后,紧拧着花白的眉毛,盯着面前的公函逐字逐字地审阅,手里的小号狼毫笔不时在公函上写几个字,然后将公函合上,放到一旁归类。

    儿子刘祖修失踪已三天了,这三天来,刘府派出许多下人满城打听,甚至连郊外一些庙宇农庄都去问过,仍然杳无音讯,刘府全家都急坏了,最焦急的莫过于刘大夏,然而焦急归焦急,每日衙门应卯办公,刘大夏仍风雨无阻,国事与家事在他心里分得很清楚。

    处理完一份公文,刘大夏搁下笔,揉了揉眉心,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随即强压下心中对儿子的担心,又取过一份公文翻开,继续批阅。

    衙门前门一阵嘈杂,一名宫中小宦官手捧黄绢匆匆而入。

    一直走到内堂前,小宦官这才尖着嗓子大声道:“有旨意,兵部尚书刘大夏接旨——”

    屋内刘大夏楞了一下,然后不急不徐整了整官袍乌纱,缓缓走出了屋子,面朝皇宫方向跪下,沉声道:“臣,刘大夏恭聆圣意。”

    “制曰:朕尝闻从来帝王之治天下,未尝不以敬天地法祖为首务,是故乘时抚运,既协于讴谣,及物推恩,革故鼎新,资政大夫衔实授兵部尚书刘大夏,累官兵部职方司郎中,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及至兵部尚书,朕闻刘卿前绩善躬布仁德,吏治克家,绪于政声,朝野颂扬,卿以天顺八年入仕,时年久疴,体衰老迈,朕何忍忠勤之士惟负荷之艰,肱股之臣焦思劳神,是故朕兹以覃恩,准予卸职致仕,进封刘大夏太子太保,右柱国大夫,授华盖殿大学士,存恩泽荷天家之庥命,增耀门闾,钦哉。”

    小宦官念完了圣旨,然后缓缓将黄绢卷起来,笑眯眯地朝刘大夏一递。

    呆若木鸡的刘大夏神情麻木地接过圣旨,脑子却仍嗡嗡作响,他还在反复咀嚼圣旨的内容,越想越觉得不敢置信。

    陛下……这就同意我致仕了?如此迫不及待,竟连挽留一下的表面工夫都懒得做,径自下旨恩准了?

    刘大夏呆楞无言,一颗心却仿佛忽然坠入了冰窖,从头凉到脚。

    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刘大夏两行老泪无声地滑落眼角。

    大明中兴啊,弘治盛世啊,这个欣欣向荣马上要走向强盛的帝国,换了这么一位年少昏庸的皇帝,帝国还能走向强盛吗?

    刘大夏无声地痛哭着,乌纱两侧露出的苍老白发,诉说着这些年为大明的辛苦操劳,到头竟是一场镜花水月。

    握着圣旨的手颤抖得愈发厉害,刘大夏深吸一口气,老泪纵横但语气却非常平静,面朝皇宫方向以头触地,怆然道:“老臣,领旨谢恩。”

    小宦官嘿嘿笑道:“司礼监刘公公说了,陛下国事繁忙,刘大人领旨之后赶紧回家收拾行李准备归乡吧,宫里入夜落闸,就不必进宫向陛下辞行了,老大人为国操劳一生,陛下和满朝文武都会记得您的,未来史书里,老大人也将彪炳千古,名垂万世。”

    刘大夏没理会小宦官,麻木地站起身,身躯踉跄着走进内堂。

    未多时,在兵部衙门大下官吏震惊不舍的目光注视下,刘府长随拎着一个小包袱,一手搀扶着身躯佝偻苍老的刘大夏,缓缓离开衙门,上了刘府的马车,朝府中行去。

    衙门对面静静停着一乘不起眼的蓝昵官轿,直到刘大夏的马车走远,一身便装打扮的严嵩凑到官轿帘前轻声道:“侯爷,圣旨已下,准予刘大夏告老了。”

    官轿里沉默片刻,传来秦堪轻轻的叹息:“这哪是准予告老,分明是将他赶出京师……”

    严嵩笑道:“侯爷的青云之志与刘大夏的个人前程,孰轻孰重?”

    秦堪又沉默了许久,忽然扬声道:“李二……”

    一身黑色短衫打扮的李二凑近轿帘:“侯爷,属下在。”

    “告诉丁顺,刘祖修可以放出来与刘大夏相见了,前几日刘瑾受辱,必恨刘大夏入骨,刘大夏此番离京归乡,刘瑾必派西厂高手半途刺杀,你马上传我谕令,派锦衣卫肃敌高手百名紧急出京,一路护送刘府一家安全回到家乡华容。”

    “是!侯爷,就怕刘瑾不肯善罢甘休,西厂若派出一拨又一拨的刺客,咱们恐难以应付。”

    “无妨,叫丁顺干点事情出来转移西厂的注意力,比如杀几个番子,又或者厂卫之间打一架,闹点事什么的。不能让刘公公闲着呀。”

    “是,属下明白了。”

    ***************************************************************刘公公很闲。

    刘大夏一家愁云惨雾在家收拾行李准备归乡之时,刘瑾翘着二郎腿坐在司礼监得意地哼着小曲儿,悠闲的神态不时散出一股杀机。

    往死里得罪了大明内相,刘大夏一家还想安然回乡?简直是笑话!

    西厂的高手早已出城,等候在两广官道上,只等刘大夏一家送上刀口,必是灭门的下场。

    自大明仁宣之后,官场上的风气渐渐变得平和,大臣与皇帝斗得昏天黑地,大臣与大臣之间也斗得日月无光,任何朝代都有政敌和对手,有对手就有胜负,总有一方力所不逮,落个黯然退出朝堂的下场,然而不论当初在朝堂上斗得如何惨烈,官场里仍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便是斗到其中一方罢官回乡,斗争便到此为止,胜利的一方绝不再落井下石,气度大一些的甚至亲自城外相送,奉送仪程,多年仇敌一笑泯恩仇。

    不寻前仇,不翻后帐,祸不延家小。此所谓“君子政治”。

    无论大明官场风气如何糜烂,吏治如何**,不得不承认,这个朝代有着后世所远远不及的闪光点,值得后人敬仰学习。

    然而这个良好的规矩发展到正德朝,却被刘瑾一手破坏了。

    太监终归是太监,这一类人因为身体的残缺,心理也渐渐扭曲变态,这种变态比偷窥女人大便严重多了,谁敢得罪他他便弄死谁,真正要人命。

    一想到刘大夏一家大小倒在血泊里的情景,刘瑾便乐得呵呵直笑,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阴森可怖。

    屋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刘瑾笑声顿止,一颗心往下一沉。

    每次听到这种匆忙的脚步声,便代表着没什么好事发生。

    一名小宦官匆匆入内,胡乱行了个礼,急道:“老祖宗,不好了,刘大夏一家已收拾了行李,乘车出京,朝中近百位大臣十里亭外相送……”

    刘瑾道:“百官相送有什么打紧,刘大夏四朝元老,朝中门生故吏甚多,没人送才叫奇怪呢。”

    “不仅如此,刘大夏一家上路时,除了刘府几名老仆之外,隔着半里地竟有百余名精干武士陪同上路,西厂番子回报,估计这些人是锦衣卫的肃敌高手,奉了秦堪之命护送刘大夏一家回乡,老祖宗派出的刺客恐怕无法出手了……”

    刘瑾一呆,接着勃然大怒:“秦堪!秦堪!王守仁你保了他,刘大夏你也保他,你一定要跟杂家作对到底吗?”

    话刚说完,张彩满头大汗走了进来。

    “刘公,刚才下官从宫外听到消息,刘大夏的儿子刘祖修出现了,他儿子哭个不停,说五天前被人灌醉后绑了票,一直不得自由,直到今日才被放出来……”

    刘瑾怒道:“放屁!刘祖修被绑,前几日叫青楼婊子来羞辱杂家的人是谁?”

    张彩目注刘瑾,缓缓道:“刘公再仔细想想,那晚您真的亲眼瞧见刘祖修现身了么?”

    刘瑾一呆:“…………”

    张彩声音愈发低沉:“秦堪欲量产佛朗机炮,在刘大夏那里碰了钉子,那件事以后,刘公不妨想想现在,佛朗机炮在刘公一力推行下,造作局开始大肆量产了,得罪了秦堪的刘大夏,也被刘公亲手扳倒了,如今刘大夏被迫致仕,大臣们对刘公多有诟言,甚至辱骂刘公者不在少数,这些如乱花迷眼的事情背后,秦堪一直没有露过面,但他想做的事,刘公全帮他做到了……”

    刘瑾神情怔忪,如遭雷殛,两只小眼睛睁得大大的,脸色由红转白,由白变绿。

    “上了那恶贼的当了!”刘瑾忽然重重跺脚。

    带着极度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悔恨,刘瑾颤声道:“来人!快!命造作局停了佛朗机炮,还有,追回刘大夏,请他回朝继续,继续……”

    说到这里,连刘瑾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张彩叹道:“佛朗机炮刘公乾纲独断,为了量产它甚至廷杖了几名激烈反对的大臣,如若叫它停产,刘公朝令夕改,威严何在?追回刘大夏更不可能,那是圣旨恩准他致仕返乡,岂能说改就改?……刘公,承认吧,我们,输了一城啊!”

    刘瑾失魂落魄地坐在炕角,方才志得意满的样子荡然无存,一种深深的羞怒和悔恨狠狠吞噬着他的心,不知过了多久,刘瑾忽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仰望司礼监的房梁嘶声厉吼:“秦堪!秦堪!你要坑杂家多少次才肯罢休?够了吧?啊?你够了吧!”

第三百六十六章 决意出宫

    不够,远远不够。

    生命不息,坑人不止。

    对秦堪来说,达到目的是他唯一需要考虑的,至于其中的过程和手段,则百无禁忌。

    一个连别人家祖坟都敢挖的人,跟他谈道德底线和做人的下限,未免有对牛弹琴之嫌。

    刘大夏的致仕引满朝文武哗然,圣旨的内容自然也被有人心泄露出去,这一次大臣们愤怒之余,倒也没怪罪朱厚照。

    刘瑾被刘大夏的儿子羞辱一事早已在京师传开,大臣们混迹朝堂多年,都不是傻子,大家很清楚,逼刘大夏致仕分明是刘瑾的手笔。

    于是,刘公公的祖宗十八代再一次屡屡被满朝大臣提起,当然,提起的方式不怎么斯文,祖宗中的女性亲属更倒了大霉,不知被多少人提出与其发生超纯洁关系的强烈愿望。

    总而言之,刘瑾这回黑锅背得有点严重。

    正德元年十一月,恼羞成怒的刘公公终于忍不住了,命西厂将带头辱骂他的大臣拿了几位代表人物入诏狱,第二日杖毙于午门,群臣的义愤填膺这才渐渐停歇,而内廷与外廷的矛盾,自此事以后愈发尖锐,不可调和。

    刘瑾吃了个闷亏,有冤申不得,满肚子火气不知该跟谁发泄,司礼监连着数日处于低气压之下,大小太监宦官小心翼翼如履薄冰,饶是如此,好几个不小心犯了错的宦官仍被暴怒的刘瑾当场打死。

    ***************************************************************京师北郊皇家猎场,冬狩。

    砰!

    一声沉闷的枪响,奔跑在山林里的一只山鸡倒地,身躯微微抽搐几下,终于魂归离恨天。

    刘瑾老脸笑成了褶子,没口子夸赞:“陛下枪法愈发精进了,好!”

    一名禁宫武士策马上前,将山鸡拾起,朝远处的朱厚照扬了扬,大声喝道:“陛下威武,亲手猎山鸡一只!”

    无数军士大声喝彩。

    一身戎装的朱厚照嘻嘻一笑,也不理会刘瑾谷大用等人如潮水般的马屁,命侍卫将火枪继续填药装弹捣实之后,把火枪抛给秦堪。

    “秦堪,你也开一枪试试,咱俩比一比,看谁打的猎物又大又多。”

    秦堪垂头看着手里的火枪,为难道:“陛下,臣是读书人,很斯文的……”

    “少来!”朱厚照一瞪眼:“平日在大臣们面前装斯文也就罢了,咱们认识这么久,谁不了解谁呀?跟朕面前装斯文,简直是欺君!”

    听着陛下和秦堪说话的亲密神态,刘瑾咂摸咂摸嘴,一股熟悉的酸溜溜的滋味儿油然而生。

    这孽畜到底给陛下灌了什么**汤,令陛下如此宠信他?想不通啊……秦堪喃喃叹道:“怎么是装呢?明明是真斯文啊,君子不忍杀生,此非仁道……”

    “还装,还装!”

    “好吧,陛下,打山鸡打狍子什么的,其实没多大意思,不如换一种玩法……”

    朱厚照眼睛一亮:“有新玩法吗?”

    “有。”秦堪目光朝刘瑾脸上一瞥,嘴角勾起一抹坏笑。

    刘瑾心头一紧,暗自警惕。

    不好!这孽畜要出阴招!

    “快说说!”朱厚照兴致勃勃。

    秦堪眨眨眼,笑道:“不如请刘公公委屈一下,头顶一颗果子立于百步之外,陛下和臣轮流执枪射之,谁射中果子谁赢。”

    刘瑾大惊失色,老脸刷的一下全白了。

    更令他心惊胆颤的是,朱厚照摸着下巴开始沉吟起来,似乎对秦堪的提议颇为心动。

    双膝一软,刘瑾抖索着嘴唇悲愤道:“陛下!”

    射中果子便赢,射不中呢?果子下面可是杂家的大好头颅啊混蛋!

    ……………………朱厚照终究还是放弃了这个不怎么理智的提议,虽然他对自己的枪法颇有信心,但秦堪的枪法……秦堪有些失望地咂摸咂摸嘴,明君应该纳忠谏,从善如流啊,他怎么就不答应呢?

    无视刘瑾恨得青筋暴跳的愤怒表情,秦堪幽然叹了口气,策马跟上朱厚照。

    两匹骏马并排而行,不时侧头互相以头互抵厮磨一番,朱厚照骑在马上,放眼看着广袤无垠的猎场,深吸了一口气,道:“秦堪,朕……不想住宫里了。”

    秦堪一楞,抿唇没答话。

    朱厚照自顾道:“宫里太冷清了,特别是朕住的乾清宫,更是冷清彻骨,朕整日住在这大房子里,都快憋疯了,一想到父皇便是在这座殿里驾崩仙去,朕心里就觉得特别难受……”

    “陛下至孝明君,先帝仙逝近两年,想必已位列仙班,陛下节哀。”

    朱厚照叹道:“不仅如此,朕对皇宫里的一切都失望得紧,母后和太皇太后整日修道颂经,不问世事,而皇后却奇妒无比,前些日子刘瑾给朕搜罗了几位女子入宫,朕欲宠幸她们,皇后不知是何毛病,敬事房太监请印的时候,皇后却大发脾气,不但不肯用印,反而将太监们大骂了一顿,没过几天,刘瑾献给朕的几名美女莫名奇妙从宫里消失,也不知是死是活,更不知是谁幕后指使……”

    朱厚照说完脸上忽然浮现怒色,冷笑道:“朕虽年轻,但也不是傻子,谁也不能拿朕当傻子糊弄,皇后心里想什么,朕清楚得很,朕偏偏不与她圆房,朕偏让她独守空殿,终老一生,将来的朕的第一个儿子,第二个儿子,不论多少个儿子都与她毫无关系,她妒忌朕宠幸别的女子,朕索性不在宫里住了,搬到外面去,想宠幸谁就宠幸谁,也根本用不着管她同不同意……”

    听着皇宫里这些秘辛,秦堪蹙眉摇头,宫里的事情,朱厚照不会无缘无故跟他说,想必也是为了征求自己的意见,前世史书上只说朱厚照荒淫无度,昏庸透顶,却从没提起原来皇帝竟也有这许多不得不为的苦衷。

    隐隐明白朱厚照下面会说什么,秦堪沉默片刻,拱手道:“陛下的意思是……”

    “朕要出宫另住,于宫外另立一房,名字都想好了,就叫‘豹房’!”

第三百六十七章 侯爷求官

    豹房!

    秦堪听到这两个字呆楞许久。

    这个令无数大臣唾骂令后世史书极尽嘲讽的殿宇,它终究还是登上了历史的舞台。

    其实秦堪清楚,朱厚照从登基时便开始铺垫,他根本就没打算在皇宫里长住,他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没有起居官在身边一笔一划记录他的言行,没有无数苍蝇般的大臣在他耳边唠叨勤政布仁,更没有他不爱的女人和他共处屋檐下,过着神离貌也离的憋屈日子……简单的说,豹房在朱厚照心里,是代表着“自由”的圣地。

    被满朝大臣逼得快发疯的他,极度需要自由,为了自由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秦堪沉默片刻,轻轻叹息。

    毕竟只是个孩子啊,他今年才十七岁。前世十七岁的孩子在做什么?他们背着书包埋头苦读,自愿或被迫地接受一切书本上的知识,花费人生本应嬉游玩乐,本应百无禁忌的三年去搏一个所谓的高考分数……然而,前世的孩子再辛苦,何曾有人将幅员万里的整座江山强压到头上,逼着他弱小的肩膀不得不扛起与他的年龄毫不相符的重任?

    他拥有万里国土,可这万里国土果真是他的吗?他的净土大约只有豹房了吧。

    秦堪很理解朱厚照的想法,也理解这个历史上臭名昭著的豹房的存在。

    “陛下欲建豹房?”

    “是。”朱厚照重重点头,然后有些担心地瞧着他:“秦堪,你我君臣,却不止于君臣,你不会像那些大臣一样劝我不可违背祖宗成法,不可行离经叛道之事吧?”

    秦堪笑道:“陛下既然有决心去做一件事,何必担心别人的看法?想到便去做,这才是潇洒人生。”

    朱厚照欣然笑了:“你支持我?”

    “站在臣子的角度,我会和别的大臣一样痛骂,”秦堪带着笑意,却重重叹了口气:“可谁叫我认识这么一个不靠谱的朋友呢?朋友哪怕一时兴起想杀人放火,我都只能无条件陪着,建豹房这种小事,简直算得上和风细雨了。”

    朱厚照哈哈大笑,使劲拍着秦堪的肩:“幸好当初没认错你这个朋友,父皇在世时常说‘子孙自有子孙福’,如今看来,我果然是个有福气的。”

    秦堪笑了笑,有句话他一直没忍心说,朱厚照确实有福气,但福气暂时还不够多,比如建豹房的银子,国库肯定不会给的,敢从国库拨银子,户部尚书韩文会在夜深人静之时找根绳子吊死在承天门前。内库也够戗,锦衣卫早有密报,掌管内库的马永成最近到处跟人哭穷。

    皇宫当家不易,朱厚照爱玩,爱变着花样玩,而且玩得很高档。八虎从各地搜罗的珍奇异宝,各种珍稀野生动物,各种马戏杂耍班子,还有各种味道风格不同的美食零嘴儿……这些东西除了极少数被厂卫巧取豪夺之外,绝大部分都是要花钱的,为了巴结这位爱玩的皇上,八虎费尽心思,在花钱上从来很大方,于是……内库就这样渐渐空了。

    刘瑾新政的出台,其实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供皇帝花差的钱越花越少,迫不得已整顿吏治,加强中央集权,特别是财权。新政推行颇见成效,大管家马永成好不容易盼到四川云南两地今年缴纳入内库的四十万两银子,结果银子堆在内库还没误热乎,刘瑾便中了秦堪的奸计,为了量产佛朗机炮,而将这四十万两银子全部拨付造作局了。

    如今朱厚照欲建豹房,少说也得一百万两银子,大管家马永成大抵只能有两个选择,第一,找根结实点的绳子吊死在承天门,第二,蒙上脸打劫国库。

    当然,身为内宫第一人的刘瑾刘公公也轻松不到哪里去,这笔银子将会成为八虎最大的烦心事。

    秦侯爷最大的幸福,就是眼睁睁看着八虎有麻烦,而且是超级大麻烦。

    转过头瞧了瞧身后远远缀着的刘瑾,秦堪眼中有了几分同情之色。

    “陛下,有件事情,臣想求陛下开恩……”秦堪有些为难地道。

    朱厚照楞了一下:“‘求’?你刚才说‘求’?什么事竟能令你开口求我?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呀,赶紧说说。”

    秦堪叹道:“臣不得不求,因为臣的岳父大人……他一天被我岳母打三顿还捎带一顿宵夜,臣……实在看不下去了。”

    朱厚照回忆半晌,道:“你岳父就是当初绍兴织工案差点被冤枉的绍兴知府,名叫……杜宏?是杜宏吧?……最近没换岳父吧?”

    秦堪:“…………”

    搁了杜嫣在场,没准一巴掌就乎上去了,瞧这混帐话说的。

    “正是。”

    “你岳父为何被打?”

    秦堪叹道:“因为我岳母嫌他没本事,当了一辈子官儿,至今还只是个小小知府,而他的女婿,也就是臣,才两年就已是世袭罔替的国侯,相比之下,臣的岳父大人看起来就很欠揍了……”

    朱厚照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使劲拍他的肩:“看来女婿太厉害,对岳父来说绝非好事,你所求朕何事?”

    秦堪神色赧然道:“臣想为岳父求官……”

    朱厚照笑道:“难得见你徇私一回,求朕的这件事呀,朕还真没法拒绝呢。”

    秦堪忙道:“陛下,臣这也不算是徇私,臣的岳父为官多年,官声颇佳,治下修水利,兴农桑,为陛下教化百姓,守牧一方,堪称干吏。以前吏部马尚书就曾为臣的岳父特意上表两次,以彰其功,这些都足以说明臣的岳父是位好官儿,臣这是内举而不避亲。”

    朱厚照似笑非笑道:“行了行了,你都把你岳父吹成圣人了,朕能不答应么?”

    扭过头,朱厚照朝刘瑾招招手,刘瑾踮着小碎步飞快跑到朱厚照面前,两只小眼睛忠诚地盯着朱厚照。

    ——秦堪忽然很想扔个飞盘出去,看看刘瑾会不会飞身用嘴叼回来……“老奴在此,陛下有何吩咐?”刘瑾殷勤地笑。

    朱厚照指了指秦堪,笑道:“最近朝中可有空余待补的官位?秦堪欲将岳父调职入京,刘瑾,你琢磨琢磨,把这事利落办好。”

    刘瑾老脸顿时拧成了苦瓜:“陛下,朝中哪有空余的官位补缺呀,一个萝卜一个坑,内阁和吏部早早廷议好了,就算有缺,老奴也插不进手呀,司礼监可无权干涉朝中人事的。”

    秦堪心中冷笑。

    这话可说得全无诚意了,按理呢,司礼监确实无权干涉朝中人事,可如今掌着司礼监的是刘公公呀,刘公公是谁?权倾朝野,专治各种不服的大明内相啊,若说他对朝中人事插不了手,这话的荒谬程度相当于刘公公的老娘忽然从棺材里跳出来对外宣布她一辈子其实都是处女,而刘瑾是她进城买面粉,面粉店掌柜买一赠一送的……刘公公说话不诚实,秦侯爷于是决定给他添点堵……

    “刘公公,兵部尚书刘大夏刚刚致仕,您不是给内阁递了条子,说新任兵部尚书已有人选了么?”秦堪的目光萌萌地注视刘瑾。

    郊外猎场寒风凛冽,刘公公却觉得有点热,额头微微渗汗。

    “啊?递……递条子?有,有这回事?”刘瑾趁朱厚照不注意,狠狠剜了秦堪一眼。

    秦堪万分笃定:“有,肯定有这回事,不知刘公公属意谁当兵部尚书?”

    见朱厚照也饶有兴致地盯着他,刘瑾硬着头皮道:“原都察院左都御史,刘宇。”

    “哦……左都御史刘大人迁调兵部尚书,刘公公英明呐!”秦堪夸了一句,紧接着道:“那么,左都御史可就空下来了,陛下,臣的岳父为官清廉,刚正不阿,很适合当左都御史啊。”

    刘瑾急忙道:“陛下,这左都御史也不好随便安插呀,您是知道的,都察院皆是言官,那些家伙的臭脾气陛下也见识过,老奴虽领着司礼监,可对都察院,老奴向来都是敬而远之,空缺下来的左都御史究竟由何人充顶,都由内阁和吏部廷议决定,老奴若敢插手,怕是会被那些言官骂得狗血淋头呀。”

    这番话说得入理,而且非常恳切,朱厚照深有同感地点点头。

    刘瑾顿了顿,瞟了秦堪一眼,道:“再说,秦侯爷的岳父是绍兴知府,若一蹴而擢升都察院左都御史,品阶跳得太大,官场上这叫‘幸进’,纵然老奴能办到,恐怕侯爷的岳父日后在朝堂里也不好做人呐。”

    秦堪笑道:“这个没关系,有刘公公这面大旗迎风招摇,臣的岳父必然如鱼得水,悠哉乐哉……”

    刘瑾老脸快绿了,却不得不强堆出笑脸道:“秦侯爷真会说笑,杂家这面小旗跟侯爷比起来,算得什么?”

    朱厚照笑道:“好了好了,刘瑾,这事交给你办,尽快办好,秦堪难得求朕一次,朕可不能让他失望呀。就左都御史吧,什么幸进不幸进的,哪来这么些罗嗦规矩。”

    刘瑾狡黠地眨眨眼,道:“陛下,老奴尽力去办,不过,老奴可真不敢打包票,都察院那帮子言官的嘴脸陛下您是知道的。”

    朱厚照叹了口气,道:“秦堪,此事也只好如此了,朝中诸事朕都无法插手,说来朕这个皇**不知自己到底有什么事能做主的……”

    秦堪躬身道:“臣代岳父大人多谢陛下隆恩。”

    朱厚照盯着秦堪,眼中忽然泛上同情之色:“你家夫人不会也每天揍你三顿吧?要不要朕也给你升升官儿,免去你的皮肉之苦?”

    这话显然不是好话,朱厚照有事没事总喜欢拿杜嫣的凶悍来调侃他。

    秦堪还没表示什么,却见刘瑾在一旁嘿嘿坏笑。

    很不可理解啊,一个吵架时连“x你妈”“x你妹”之类的脏话都没资格骂的人,……他有没有反省过自己笑容背后的空虚寂寞冷?

第三百六十八章 复开弘文

    被人拿捏住的感觉很不好,有一种连呼吸都必须经过对方同意的屈辱感。

    秦堪现在就感觉被刘瑾拿捏住了。

    朱厚照根本不清楚他和刘瑾之间积累了多深的仇怨,大大咧咧将杜宏升官一事托付给刘瑾,然后什么都不管了。刘瑾呢,回了一句含含糊糊的“尽力而为”,天知道这四个字里有没有一丝诚意。

    于是事情就这么拖了下来。

    没过几天,原都察院左都御史刘宇迁调兵部尚书,而空缺下来的左都御史一职的人选,刘瑾仿佛忘记了似的,一直悬而未决,就这样吊在那里不闻不问,引朝中文武猜测纷纷。

    朝堂六部里,兵部又被刘瑾掌握了。新任尚书刘宇不用说,自是刘瑾党羽爪牙,而且是超级铁杆爪牙。

    刘宇,字至大,钧州人,成化八年进士。从知县做到监察御史,按察使,佥都御史,副都御史……官路可谓平步青云,不过为人很差劲,弘治时大学士刘健举荐他巡抚大同,刘宇利用职权大肆走私索贿,当地军民怨声四起,终于上达天听,弘治帝遣锦衣卫密查后,对当时的兵部尚书刘大夏叹道:“健荐宇才堪大用,以朕观之,此小人,岂可用哉?由是知内阁亦未可尽信也。”

    向来对臣子颇为宽容仁厚的弘治帝,竟对刘宇下了这么一番评语,甚至直接以“小人”称之,足可见刘宇差劲到什么程度,也看得出刘瑾麾下的爪牙都是些什么货色了。

    前途从此黯淡无光的刘宇一直等到弘治帝驾崩,他终于等来了人生的春天。

    等到刘瑾掌了司礼监,焦芳投阉当上了大学士,心窍玲珑的刘宇也赶紧抱住了焦芳的大腿,顺着焦芳的老大腿一直往上,终于狠狠抱住了刘瑾的大腿,求包养,会吃饭,会暖床……终于,刘宇成为了新任兵部尚书。

    吸引小人攀附的唯有权势和利益,刘瑾的权势为他张开了一张天罗地网,将朝堂里一心追逐名利官位的官员们尽收入彀,他用这样的方式渐渐占领了朝堂,蚕食了文官集团。

    ****************************************************************久未上朝的正德皇帝破天荒地出现在金殿早朝之上,一脸惺忪打着呵欠坐没坐相,饶是如此,无数老臣痛哭流涕,激动万分的同时,也不禁在心中暗暗揣度陛下此刻是不是梦游未醒,云里雾里游荡到金殿了?

    刘瑾掌权,正德怠政,君臣之间的矛盾也愈发尖锐,朱厚照不喜见朝堂老臣动辄指责训斥的嘴脸,常以一句“龙体不适”便推脱上朝,并命百官奏事可呈内阁,由内阁票拟之后,送司礼监批红。

    一啄一饮皆有因果,正德怠政的必然结果,便是导致司礼监刘瑾的权力迅速膨胀,刘瑾的权力膨胀便导致朝中攀附阉党的势力越来越大,渐渐形成了“顺刘公公者生,逆刘公公者死”的恶性循环,弘治皇帝花了一辈子时间打下的盛世江山基础,就这样一步一步地崩塌下去,朝堂里乌烟瘴气,权阉一手遮天,忠臣苦苦支撑。

    今日朱厚照难得上一次早朝,群臣激动之余,却也带着几分警惕。

    无事不登金銮殿,虽说金銮殿是他老朱家的,但这个败家子皇帝甚少涉足来此,今日破天荒出现,……他又想出什么幺蛾子?

    百官山呼万岁之后,接下来便是禀奏国事的时候。

    鉴于皇帝陛下是金銮殿的稀客,机会难得,寻常国事自然没必要浪费时间,短暂的沉默过后,吏部左侍郎王鏊出班奏道:“陛下久不视朝,怠懈朝政,天下臣民盼陛下励精图治,而陛下却嬉玩于深宫而弃天下于不顾,此非君道也,为裨益皇权,彰显圣德,老臣请求陛下复开弘文馆,陛下万机有瑕时来弘文馆论史讲经,论古之兴衰而鉴今之荣辱,令陛下知晓祖宗江山来之不易,当勤之勉之敬之,老臣伏请陛下恩准。”

    王鏊此言方毕,群臣顿时朝他投去赞赏的目光,然后纷纷跪拜于殿,齐声道:“伏请陛下,复开弘文馆。”

    弘文馆,洪武三年由太祖朱元璋亲自设立,天下鸿儒博学才俊纷而聚之,开弘文馆的用意在于“不只是助益学问,而是想通过你们广知民事,为治道辅。有所建白,封识以进。(明仁宗原话)”

    洪武十年,太祖老先生正在酝酿大杀功臣以保朱氏江山万万年之时,这种事干起来终究有些心虚,英明的太祖老先生敏锐地意识到,弘文馆那种酸儒腐丁聚集之处对他大杀功臣之事绝不会满口颂扬,大抵这些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太祖皇帝心一横,老子先关了弘文馆再说,等把功臣杀得七七八八再开便是。于是洪武十年八月,弘文馆被关闭。

    此后弘文馆几次复开,又几次关闭,简单来说,它根本已不是读书人论天下古今事的单纯场所,不同的政治需要决定它是开是关。

    今日吏部左侍郎王鏊提出复开弘文馆,不得不说他煞费心机。

    不仅可以给这位年轻的皇帝通过史书兴衰而教导他为君的道理,将他引回圣明君主的正道上,而且从此以后君臣之间更多了一个见面的机会,多了一个互相沟通的场所,多多少少也能避免刘瑾的权势完全遮天蔽日,群臣哭诉无门。

    王鏊的请求于是引来满朝大臣的齐声附和。

    朱厚照很痛快,非常干脆地点头:“好,复开弘文馆之议,朕准了。弘文馆设于文渊阁偏殿,由三位内阁大学士轮流执掌,朕‘万机有瑕’之时,一定会与各位臣工论史讲经。”

    王鏊顿时不敢置信地抬起头,老泪迅速涌上幸福的泪花儿。

    金殿之上很快传来众臣幸福的哽咽声。

    答应得这么爽快,这昏君失恋了么?

    谁也未曾发觉朱厚照言语中的小小狡猾。

    “万机有瑕”,朱厚照深宫里忙着斗狗熬鹰耍蛐蛐儿,如此“万机”,哪来的“有瑕”?

    此刻的朱厚照表现得像一个市侩的商人,见群臣幸福得不能自已,朱厚照狡猾地眯起了眼睛,笑道:“你们的要求,朕准了,朕这里也有一个要求……”

    内阁大学士杨廷和脑中警铃大作,小心地拱手道:“陛下请讲。”

    “要求很小,也不用耗费国库分文……”朱厚照笑眯眯道:“朕决定,内库拨银一百万两,于皇城的西苑太液池西南岸,西华门附近建一片殿宇,是为朕的离宫,名曰‘豹房’,以后呀,所有朝政军务民事奏疏文函皆送豹房批奏,中外文武官员有面君者,皆赴豹房朝拜。”

    “啊?”

    满朝大惊,不仅殿上的文武官员,连朱厚照身旁的刘瑾也呆住了。

    显然,朱厚照欲建豹房一事,此前只有秦堪一人知道,连刘瑾也被瞒了个死死……

    “啊什么啊,很奇怪吗?”朱厚照对大臣们的反应很不满:“朕答应你们一件事,你们也答应朕一件事,有来有往,童叟无欺,很公平嘛。刘瑾……”

    “老,老奴在。”刘瑾愁眉苦脸应道。

    “建豹房的事交给你了,跟马永成好好合计合计,拨银子,征民夫,赶紧给朕把它建好。”朱厚照说着忽然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语出含糊道:“国事差不多奏毕,朕回宫睡觉去了,天不亮就开朝会,折腾得朕睡不好,也不知哪个老匹夫定下寅时早朝的规矩……”

    扔下满殿震惊尚未回神的大臣,朱厚照一边伸着懒腰一边喃喃骂着,闪身回了谨身殿更衣去了。

    望着殿上空荡荡的金黄龙椅,站满了数百人的金殿仍旧死一般寂静,值日宦官扬了扬拂尘,正打算尖着嗓子高喝“国事奏毕,百官退朝”的场面话,眼角余光一瞟,却见司礼监刘公公一脸愁云,如丧考妣的模样,宦官张了张嘴,终究没敢出声儿。

    可怕的寂静仍在继续,不知过了多久,忽闻殿内扑通一声,吏部左侍郎王鏊重重跪倒在地,双手高举仰望金殿描着祥云的殿顶,悲怆大呼:“先帝啊——”

    紧接着,满殿大臣同时跪了下来,齐声悲怆大呼:“先帝啊——”

    殿内顿时充斥着此起彼伏的大哭声,可以肯定,跟刚才幸福哽咽的性质绝对不一样。

    举殿同悲之时,刘瑾像被人狠狠踹了屁股似的一蹦老高,泪流满面尖着嗓子嘶吼道:“你们哭什么?你们哭什么?不要你们出银子,不要你们征民夫,该哭的是杂家!是杂家啊!先帝啊——”

    满殿大臣们的哭声顿时一滞。

    ——也对啊,我们哭什么?

第三百六十九章 岳父进京

    太监有太监的难处,权倾朝野的刘公公也不例外,人前多大的风光,人后就必须承担多重的责任,这是无法避免的。

    刘瑾在金殿上嚎了一嗓子,满殿大臣顿时不哭了。

    朱厚照的这道旨意下得荒唐,从此不住皇宫而住豹房,政务军机悉数决于豹房,这当然是个极其昏庸的决定,此事断不可让这昏君胡作非为,拼死反对正是臣子应有之义。

    不过呢,一码归一码,银子由内库出了,民夫由宫里征集,外廷除了派几名工部官员指导一下施工,顺便三五成群聚集午门前骂骂街以外,根本不必做任何事,况且今日能看到跋扈张狂的刘瑾痛哭流涕的丑态,也颇为赏心悦目,大臣们的悲愤之意顿时冲淡了不少。

    于是,刘公公嚎啕大哭的时候,金殿上的大臣们便止了哭声,三三两两散去,扔下刘公公一个人站在殿前,独自感受那份空虚寂寞冷。

    而往宫外走着的大臣们,脑子里已开始给自己的绝妙锦绣骂街文悄悄打着腹稿,寻思着如何才能写出一片华丽文章,骂得昏君如醍醐灌顶,如梦初醒,从此洗心革面做个圣明君主,而他们则青史留名,永垂不朽……金殿很快变得空荡荡,内阁大学士焦芳和新任兵部尚书刘宇走在最后,看了一眼哭得凄然落魄的刘瑾,二人摇摇头,也走出了殿门。

    虽说他们是阉党一员,但他们也是文官,文官爱惜羽毛,哪怕全世界都知道自己已抱上权阉的大腿,但表面上还是要保持一定的距离,众目睽睽之下跟阉人来往太密切,终究不大体面,阉党绝不会承认自己是阉党的。

    哭得梨花带雨的刘公公见大臣们一个接一个走了,深觉自己在朝中人缘太差,使劲抽了抽鼻子,悻悻一哼,起身便匆匆出宫去了。

    欲建豹房必耗银百万,刘瑾必须回去跟他的幕僚商量筹银之事。

    ****************************************************************秦府。

    “侯爷,刘瑾碰到大麻烦了……”丁顺眯着眼嘿嘿直笑:“修豹房耗银何止百万,内库早就空荡荡能跑耗子了,看他这回吊不吊颈……”

    一说起吊颈,秦堪恶狠狠瞪了他一眼,丁顺自知失言,小小抽了自己一嘴巴,讪讪的笑。

    身边的人都清楚,秦堪悲惨往事里最大的亮点就是“吊颈秀才”的雅号,秦侯爷对“吊颈”两个字有点敏感……“前几日刘瑾拨内库银四十万两给造作局,用以量产佛朗机炮,难道内库这么快就空了?”秦堪疑惑道。

    丁顺笑道:“侯爷吃朝廷俸禄,卫里弟兄和各地官府每年都有孝敬,自然不愁钱花,所以对宫里这些腌臜事不清楚,宫里呀,其实是最脏的地方,那些下面没卵子的太监玩不了女人,捞钱就成了他们毕生唯一的喜好,陛下将内库交给太监打理,侯爷您想想,这内库能干净到哪儿去?比如说,陛下喜欢吃江南的桂花糕,按说最合理最节省的法子,便只需请一个江南的糕点师傅进宫,每天做给陛下吃便是,但太监们可不会这么干,这么干他们从里面捞不着钱呀……”

    “于是,宫里掌权的太监们便碰头开个小会,为了陛下喜欢吃的桂花糕专门成立一个‘桂花糕司’,也不请师傅进宫做,而是从外面直接采买,内库的帐上便说是从江南快马运来的原味糕点。明明是宫外现做的零嘴儿,一说江南运来的正宗原味,帐上的成本可就高了。”

    “陛下吃到这桂花糕,其中便经过了采买,原料,厨役,庖长等等十余道环节,这桂花糕才能吃进陛下的龙嘴里,而为了这一道糕点,宫里内库便须拨银数万两之巨,侯爷您想想,真需要花这么多吗?还不是这些环节里的经手人一级一级的贪下来了……”

    秦堪若有所思:“原来如此,我听说今年四川云南两地矿税押解进内库,还没过两个月呢,内库便将它花干净了,原来是这帮太监暗里找了名目贪去了……”

    丁顺笑道:“贪得最多的自然是刘瑾和马永成,陛下这会子还以为内库丰盈呢,绝想不到它早已被蛀虫们啃空了,这回修建豹房,看刘瑾这帮家伙怎么办,贪个几万十来万两,陛下或许不会察觉,一下子将内库二百多万两银子全弄没了,陛下自己连修房子都修不成,想不生疑都难。”

    秦堪也笑道:“如此说来,刘公公此刻一定很焦虑,建豹房这笔银子可不是小数,刘公公发迹还不到一年,就算把他曾经贪的银子全贴补出来,恐怕也远远不够。”

    “侯爷,咱们要不要煽风点火一番,给刘公公来个雪上加霜?只消将内库已耗干的消息上达天听,陛下必然龙颜大怒,严旨彻查之下,刘瑾的性命必然不保……”

    秦堪摇头道:“龙颜大怒或许可能,但陛下绝不会因为刘瑾贪墨而杀他,陛下重情轻利,十年鞍前马后侍侯下来的情分,绝非区区银子能抹杀的,顶多大骂一顿,或者施几廷杖,动摇不了刘瑾的根骨。”

    正说着话,府里下人匆匆进堂禀道:“侯爷,有贵客。”

    “谁?”

    “您的岳父和岳母大人从绍兴赶来了,此时车驾已到门口,管家领着下人们正卸着行李呢。”

    秦堪眼角微微一抽。

    完了,当初扳倒刘大夏后便令人将杜宏请进京,原打算擢升其为兵部侍郎,没想到这事最后竟没办好,生生被刘瑾拿捏在手里,今日杜宏依言赶到京师,结果秦堪自己暂时没法给他升官,依杜宏那暴脾气和向来不怎么和睦的翁婿关系……见秦堪脸色巨变,身为他的心腹的丁顺自然对侯爷此刻的担忧清清楚楚,顿时也急了。

    “侯爷,给令岳丈升官的事儿暂时没着落,他老人家已来京师,这可如何是好?总不能让他原路打道回绍兴吧?”

    “丁顺,你从窑子找几个妖娆女子过来,让她们当着我岳母的面勾搭我岳父……”

    丁顺惊愕道:“侯爷,这是何意?”

    秦堪咬着牙道:“激我岳母发怒,一巴掌将岳父拍晕,先晕几天再说,给我留点时间想想法子给他升官……”

    “侯……侯爷,这,不妥吧?”丁顺冷汗顺颊而下。

    头一回见识到女婿对岳父狠到如此程度的,丁顺只觉背后一阵发凉。

    “打是亲,骂是爱,打岳父是因为爱岳父,再说,又不是我打的,没什么不好,速去速回……”

    话音刚落,堂后屏风处忽然传来一道愤怒的娇叱。

    “丁顺,你敢害我爹,我定刨个坑把你活埋了,信不信?”

    二人惊愕回头,却见一身暗红夹袄的秦家主母杜嫣怒气冲冲从屏风内转了出来,叉着腰杀气腾腾瞪着二人。

    “夫……夫人,属下不敢。”丁顺艰难地吞了吞口水,狗东西反应飞快:“都是侯爷的主意,属下什么都没说呀。”

    “赶紧滚蛋!相公年初就要升你为锦衣卫镇抚,怎么说也是四品武官了,一天到晚不务正业,你有那么闲么?”

    丁顺冷汗潸潸如蒙大赦,连告辞都没敢说,身形化为一道黑烟瞬间消失。

    秦堪看着丁顺落荒而逃,又羡又嫉地叹了口气。

    堂内无人,杜嫣上前狠狠拧了一下他的胳膊,怒道:“相公越来越胡闹了,把我爹当什么了?”

    秦堪干笑:“开开玩笑嘛,我对岳父向来高山仰止敬佩莫名,怎敢对他如此不敬。”

    “晚上回房再跟你算帐!我爹娘已到门口了,咱们赶紧去迎他们。”

    ……………………一身黑色儒衫的杜宏大马金刀站在门口不苟言笑,时而轻捋长须,一派威严地看着侯府下人卸行李。

    岳母杜王氏笑吟吟地站在杜宏身旁,不时拉过一名丫鬟眉开眼笑地打听人家多大了,可有婚配等等**。

    秦堪和杜嫣相携出府门,忙碌的下人们立马停下手中活计,纷纷躬身行礼。秦堪挥了挥手,急步上前恭敬朝杜宏和杜王氏行礼。

    “小婿拜见岳父岳母大人,岳父岳母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

    杜嫣珠泪涟涟扑进杜王氏怀里,凄然道:“娘,想死女儿了……”

    两个女人就这样搂成一团哭得稀里哗啦。

    秦堪朝杜宏友好地笑了笑,温文儒雅的模样丝毫看不出这位侯爷刚才还打着坏主意想暗算他。

    杜宏上下打量他一番,不愠不火道:“当侯爷了?”

    “是,小婿侥幸……”

    “啥侯来着?”

    “山阴侯,理论上来说,岳父大人辖下的绍兴府,有一半是小婿的……”

第三百七十章 迫在眉睫

    杜宏对女婿秦堪的感觉有点复杂,很不好形容。

    想他杜宏是正儿八经弘治三年的二甲进士,及第之后翰林院里苦熬资历八年才被外放为官,七品知县当了三年才被破格擢升为知府,顺便领了个南京监察御史的虚衔……十余年寒窗苦读,十余年官场沉浮挣扎,好不容易才当上知府,说来官路算是平顺,然而跟他的女婿一比,杜宏忽然发觉自己这么多年读书,这么多年当官,根本全活到狗肚子里去了。

    三年前的秦堪在哪里?他还只是一个从农家走出来的落魄书生,在山阴县衙里老老实实半垂着头,一脸无奈地接受当时还是知县的杜宏罚他二十两银子。

    三年后呢?他身居显赫高位,被当今天子引为肱股重臣,官显爵贵,一呼百应,可谓风光之极。

    货比货该扔,杜宏对秦堪没瞧顺眼过,可随着秦堪升官封爵节节高,杜宏心里也越来越酸。

    老丈人嫉妒女婿,对女婿而言绝非好事。

    比如现在,杜宏的口气就如同吃了枪药似的。

    “哼!侯爷倒是越来越出息了,一纸令下,天下官府莫敢不从,老夫这区区小知府也不得不匆匆赶来京师,面聆侯爷宝训呀。”

    “岳父大人折煞小婿了,小婿怎敢调动岳父大人,岳父大人官场沉浮多年,小婿也只是想为岳父大人尽点心力而已……”

    杜宏眉梢一挑:“哦?贤婿竟然如此有孝心,老夫倒错怪你了。说说看,千里迢迢将老夫召进京师,你想为老夫尽什么心?”

    秦堪艰难地咽了咽口水,陪笑道:“自然是想法子给岳父升官,比如左都御史就很适合岳父这样的人才……”

    杜宏乐了:“哦?原来老夫是人才?”

    “简直惊才绝艳……”

    “好,多谢贤婿照拂了,老夫何时上任?”

    秦堪暗暗叫苦,期期艾艾道:“这个……还需要组织研究研究,讨论讨论,摸索摸索……”

    “说人话!”

    “办砸了,要不您原路先回去,一年半载小婿再叫您过来?”

    杀气如寒风,迎面吹拂而过,秦堪一身起了鸡皮疙瘩……自己果真错了,刚才应该坚持自己的主见,想法子让这老家伙晕几天再说…………………………秦府内堂阴风阵阵,寻常家宅此刻竟如万马军中的帅帐一般杀气腾腾,剑拔弩张。

    杜宏老实不客气地占了主位,捋着长须一脸阴沉地瞪着秦堪,不时像个疯子般嘿嘿冷笑两声。

    岳母杜王氏和杜嫣对翁婿之间的凝重气氛仿若浑然不觉,母女俩笑语盈盈地坐在一起互诉离情。

    翁婿俩大眼瞪小眼,不知过了多久,杜王氏再也受不了了,于是出来打圆场。

    略带不满地横了秦堪一眼,杜王氏道:“女婿办事怎地如此不靠谱儿?说着给你岳父谋个左都御史呢,结果咱们人已到了京师你却将此事办砸了,这不是折腾咱们吗?”

    秦堪苦笑赔礼:“岳母大人,小婿错了,不过也不算办砸,二老且请在府里住几日,小婿定将此事办妥。”

    杜王氏满意地点点头,扭脸望向杜宏时,转瞬变了脸色:“女婿富贵了犹不忘岳父,事情虽没办好,总算也尽了心不是?你个老东西不道声辛苦,反而给女婿甩脸子,一把年纪越活越回去了。”

    杜宏脸色一滞,捋着长须悻悻哼了哼,扭头望向别处。

    秦堪听得暗暗佩服,自家人的口气各打五十大板,连消带打便将满堂杀气消弭于无形,这样的人才……似乎比岳父更适合当官。

    ……………………岳父岳母进京,给杜宏升官的事已排进了秦侯爷的日程,而且迫在眉睫,因为岳父那杀人似的的目光很有威慑力,丝毫不介意女儿当寡妇……更危险的是,岳母杜王氏对宅子里忽然多出的两个女人金柳和塔娜明显不怀善意,杜宏升官这事如果不尽快搞定的话,金柳和塔娜的处境很不妙。

    和杜嫣一样,岳母杜王氏擅做红烧肉,秦堪真怕自己哪天回家时,杜王氏笑意盈盈端出两个热气腾腾的锅……“看来要跟刘公公做笔买卖啊……”秦堪喃喃自语。

    刘瑾掐住了都察院的脖子,他若一日不松口,左都御史一职便一日轮不到杜宏。

    幸好,刘公公目前的处境跟秦堪差不多,大家都是有麻烦的人,凭这一点,大抵能坐下来心平气和喝几杯,互诉一下衷肠。

    ****************************************************************和秦府内堂一样,司礼监里此刻也是阴风阵阵。

    刘瑾指着马永成的鼻子正在破口大骂。

    马永成垂着头,任由刘瑾的唾沫星子溅到脸上,也不敢抬手擦一下。

    朱厚照一句“建豹房”,宫里许多掌权的太监便浑身发了虚,包括刘瑾和马永成。

    “你说你这内库总管怎么当的?两个月前的二百万两矿税银子呢?全没了?你们这些混帐,一个个只知贪墨宫中,一点也没想过为陛下分忧,有银子捞时跑得比狗还快,麻烦上身便连一个人影儿也不见,杂家对你们真是失望透顶了!”

    马永成哭丧着脸道:“刘公,二百万两也不经花呀,四十万两拨付造作局量产佛朗机炮,五十万两拨给宫中修缮华盖谨身武英三殿……”

    刘瑾怒道:“还有一百多万两呢?”

    马永成尴尬地摸着鼻子不出声了。

    “查帐!一定要狠狠的查帐!查出一个杂家便杀一个!”刘瑾决定充分发挥他擅查帐的长项。

    马永成倒也爽快,很干脆地从身后摸出一个薄薄的帐本递给刘瑾,似乎早有准备。

    正义的刘公公咬牙切齿翻开帐本,眯着眼睛粗略一扫,指着帐本里第一笔不明支出,怒道:“五十万两!这五十万两哪里去了?好大的胃口,哪个混帐把它贪了?”

    马永成咳了两声,弱弱地朝刘瑾一指。

    “刘公,这笔五十万两……不是送给您了么?”

第三百七十一章 宴请刘瑾

    刘瑾和马永成都很尴尬。

    刘公公近来风风火火的查帐揪贪官,忙着抄家。当然,大明如今的规矩略有改变,抄家之后没收的财产不再充归国库,而是充归刘府库房。

    进项太多,日进斗金的刘公公竟忘了当初内库曾经送过他五十万两银子。

    五十万两当然不是小数目,然而跟朱厚照要修建的豹房工程款比起来,实在还差很远,况且以刘瑾那种貔貅性格,吃进肚里的东西怎么可能会吐出来?

    于是刘瑾理所当然将自己这个最大的蛀虫无视,恶狠狠地道:“别人呢?别人贪了多少?查!狠狠的查!”

    马永成愈发尴尬,涨红了脸道:“不瞒刘公,我自己……拿了二十万两。”

    刘瑾白眉一竖,正要发火,转念一想,这家伙和自己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呀。

    悻悻哼了一声,刘瑾道:“还有呢?”

    “还有谷大用十万两,丘聚五万两,罗祥高凤五万两……”不愧是内库管家,马永成对贪污帐目如数家珍。

    总而言之,两月前充入内库的二百万两矿税银子,除了用于正途的数十万两,剩下的就这样被七虎瓜分完了。

    之所以说“七虎”,是因为里面少了张永。

    倒不是张永高风亮节,只因刘公公与他不对付,二人深结仇怨,另外六虎都是有眼力的人,刘公公如今权势熏天,谁也不敢和张永走得太近,怕被刘瑾忌恨,贪污银子这么有快感的事情,自然也将张永排除在外了。

    刘瑾越听老脸越绿,马永成念出这一串的人名,他谁也办不了,因为包括他在内的七只蚂蚱,全拴在一根绳上。

    拴七只蚂蚱……多么逆天的绳子啊。

    都是东宫里出来的老人,大家如今在宫里各居高位,陛下与他们的情分颇深,而且宫里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像一个个圆圈,互相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交集,刘瑾纵然是内宫第一人,却也不敢犯众怒。

    “你们这些混帐,陛下欲建豹房,难道……难道杂家去跟陛下说,内库没银子了,因为全被你们贪了?”刘瑾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不是‘你们’,是‘咱们’……”马永成急忙纠正,大是大非的问题上,马公公还是很能坚持立场的。

    刘瑾狠狠瞪了他一眼。

    重重叹气,刘瑾道:“银子进了你们的肚里,怕是掏不出来了,如今之计,唯有……加赋!”

    司礼监外忽然传来一道沉稳的声音:“刘公,万不可加赋,早晚生大祸!”

    二人愕然扭头,却见张彩急步走进来。

    “刘公,纵然再艰难,亦不可向天下加赋,若激起民变兵反,对刘公而言必是一桩大祸,那时陛下都保不住你了。”张彩恳切说道。

    刘瑾倒是从善如流,见张彩说得如此严重,立马便打消了加赋的主意。

    “那你说怎么办?陛下欲建豹房,内库却早空了,一百多万两银子对不上数,这事若被捅出去,杂家……”

    张彩烦恼地挠挠头,他也没辙,毕竟他只是刘公公的谋士,谋士不是财神。

    司礼监内气氛陷入低迷,三人长吁短叹许久,刘瑾侧头看向张彩,问道:“你来有事吗?”

    张彩如梦初醒,掏出一张名帖递去,道:“刘公,山阴侯秦堪邀刘公赴宴。”

    刘瑾一呆,接着勃然大怒:“还来!这孽畜上回设计害得杂家还不够吗?这回他想弄多少个青楼女子来羞辱杂家?”

    张彩忙道:“不会的,秦堪派来的人说了,这回保证吃素的。”

    ****************************************************************秦侯爷破天荒邀请刘瑾,刘瑾无论如何也要去一趟。

    如今朝政尽握于刘瑾一人之手,可并不代表刘瑾可以站在巅峰高呼天下无敌,英雄寂寞了,因为这世上还有一个他深深忌惮的敌人。

    最忌惮的敌人请他赴宴,刘公公不能不去,否则输人又输阵了。

    夜幕降临,京师仁寿坊一家名叫“富贵楼”的酒楼大门高高挂上了灯笼,五城兵马司的军士早早将附近清了场,两排骁勇侍卫大门前按刀而立,威风凛凛令人生畏。

    今晚锦衣卫指挥使秦侯爷宴请大明司礼监掌印刘公公,两位都是威名赫赫顶了天的大人物,安全工作自是重中之重。

    酒楼已被秦侯爷包下,楼下空荡荡不见一人。

    一身黑色儒衫的秦堪坐在楼上的雅间里,慢悠悠地品着酒,雅间里,一名不知从哪个青楼请来的名妓怀抱琵琶,铮铮之音仿若大珠小珠落玉盘,柔和处又如春雨江南绵若无骨,名妓的一双美眸却死死盯着离她不远处独酌小饮的秦堪,眼中的爱慕之色连瞎子都看得清楚。

    年轻英俊,官高爵显,有才名,有官声,这样的风流人物哪个名妓不喜欢?名妓使出了浑身解数,不仅将学到的琵琶艺技发挥到极致,一双勾魂的大眼也毫不避讳地直视着秦堪,眼中露出极为勾魂的妩媚之色。

    可恨的是,这位年轻的侯爷仿佛是个瞎子,不仅没拿正眼瞧过她,而且还将目光投向窗外,似乎窗外那一团漆黑的夜景也比她这个名满青楼的名妓要好看一百倍。

    名妓只能暗暗气苦,却不敢抱怨半句。

    未多时,一乘华丽官轿在酒楼前停下,刘瑾穿着暗黄色蟒袍,一派气定神闲地走出轿子。

    踏进雅间,刘瑾一眼便见到里面独酌的秦堪,刚堆起几分笑容,却见雅间里还有一名弹琵琶的女子,刘瑾笑容一滞,接着露出惊恐之色。

    秦堪哈哈一笑,挥手令名妓退下。

    自从上回秦堪下套,刘瑾被四名青楼女子调戏过后,刘公公便患上了女人恐惧症,至今未愈。

    女子退出雅间后,刘瑾的脸色这才恢复如常。

    “刘公公。”

    “秦侯爷。”

    二人互相拱手为礼,接着哈哈大笑,状似亲密无间。

    自秦堪从辽东回京,他和刘瑾却很少见面,二人之间不对付早已满朝皆知,彼此实在提不多大的兴趣见对方。

    二人落座,秦堪主动给刘瑾斟满了一杯酒,然后端杯朝刘瑾一举。

    刘瑾也端杯,皮笑肉不笑道:“侯爷先请。”

    秦堪知道,这绝对不是刘瑾跟他客气,而是怕他在酒里下毒。吃多很多次亏的刘公公面对秦堪时有着十二万分的警惕。

    小人!

    秦堪二话不说仰头饮尽,朝他一亮杯底,刘瑾这才开心地把自己杯里的酒喝了。

    “侯爷,你上回可坑得杂家够苦啊。”刘瑾怆然长叹。

    秦堪愕然:“刘公公何出此言?”

    刘瑾重重哼道:“明人不说暗话,侯爷还装什么糊涂?量产那个狗屁佛朗机炮,把刘大夏那老匹夫赶出朝堂,这两件事都是你想干的,结果你给杂家下了套儿,杂家上了你的恶当,两件事杂家帮你办了,最后得好处的是你,背恶名的却是我……”

    秦堪叹气道:“刘公公身边是不是出了小人?这根本是无稽之言,从头到尾我都没有露过面,站得远远的,无限敬仰地看着刘公公呼风唤雨大杀四方,无缘无故的,刘公公怎怪到我头上了?”

    刘瑾冷笑:“这么说来,两件事与你无关?外面传言全是胡说八道?”

    秦堪正色道:“纯粹放屁,刘公公不可轻信外人挑拨,而令亲者痛仇者快啊。”

    与秦堪说话有一个很神奇的效果,说不上两句便会勃然大怒,偏偏还发作不得,大部分只能回家挠墙皮。

    刘瑾忍住心头怒意,嘿嘿冷笑两声,事情反正已过去,他也懒得再提了。

    “说到坑人,我倒是听说刘公公好像坑过我啊……”秦堪慢吞吞道。

    这回换刘瑾愕然了:“侯爷何出此言?”

    秦堪冷笑道:“据锦衣卫密报,撺掇陛下派我去辽东送死的,正是刘公公……”

    刘瑾大怒:“这是哪个王八蛋造谣害杂家呢?杂家做人向来堂堂正正,怎会做出如此奸恶之事?”

    秦堪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笑道:“如此说来,此事与刘公公无关?是下面的人胡说八道?”

    刘瑾正色道:“当然无关,咱们都是东宫出来的近臣,朝堂上正该抱成团儿一致对外,杂家怎会害你?侯爷不可轻信小人谣言,而令亲者痛仇者快啊……”

    秦堪叹气,这个没文化的,连台词都不改……于是二人再次举杯,皮笑肉不笑地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都是威名赫赫的大人物,都是有能力在朝堂呼风唤雨的权臣,都是同样的没节操,做过的恶事打死也不承认……这样两个人凑在一起,对彼此都是种煎熬。

    刘瑾的耐心显然没有秦堪好,二人对饮几杯后,刘瑾直奔主题。

    “不知侯爷今日宴请杂家,所为何事?”

    秦堪笑道:“刘公公,最近……可缺银子?”

    这句话又引起了刘瑾深深的警惕,看着满桌山珍海味,刘瑾忍着怒气道:“这顿饭该不会是杂家出银子吧?”

第三百七十二章 与虎谋皮

    什么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就是了。

    彼此有着深深忌惮的两个人,对方一丝风吹草动都会引起他们警觉,甚至激烈的反应。

    斗心眼很累,特别是大家都觉得对方不是个善茬儿的时候,斗起心眼来更累。

    “陛下欲建豹房,据说内库已空,刘公公应该很缺银子吧?”

    刘瑾仍然一脸警惕:“谁说内库已空?内库明明有银子。”

    秦堪叹道:“刘公公何必诳我?我手握锦衣卫,内库有没有银子这点小事我难道不知?陛下欲建豹房,耗资何止百万,不知刘公公打算如何出这笔银子?”

    刘瑾脸色阴沉,抿口不语。

    秦堪悠然笑道:“如今满朝文武皆反对陛下建豹房,劝谏奏疏成百上千堆积司礼监,陛下少年心性,打定主意的事情绝不更改,豹房已是板上钉钉,陛下正与大臣们赌这口气的时候,若哪天忽然伸手找你刘公公或马公公要银子,而你们不仅拿不出银子,连内库银子的去向都没个说法,刘公公如何以对?”

    刘瑾沉声道:“侯爷到底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刘公公有没有兴趣跟我做笔买卖?”

    “什么买卖?”

    “我帮你弄一百万两银子。”

    刘瑾神情愈发警惕:“杂家要付出什么?”

    秦堪笑道:“左都御史和兵部右侍郎,另外,还有一个黑锅。”

    “黑锅怎么说?”

    秦堪叹道:“世上捞银子从来没有如沐春风的,有时候必然要采取一些不怎么斯文的手段,那时势必会引起一些言官们的参劾,捞银子我可以帮忙,但是恶名声可就要刘公公自己背了,毕竟,我们还没熟到背黑锅不分彼此的地步,你说呢?”

    刘瑾冷笑道:“当杂家傻子么?杀人放火奸淫掳掠这种事情,杂家自己难道不会干?用得着欠你的人情么?”

    秦堪笑道:“刘公公太小看我了,若靠杀人掳掠弄银子,且不说天下悠悠众口如何堵,你能短期内靠掳掠弄来一百万两银子么?”

    刘瑾无言以对。

    秦堪没说错,哪怕他无法无天满世界抢劫,也没办法短期内抢到一百万两银子,这世上的有钱人虽多,也不是个个都能碰的。

    “侯爷,你到底打着什么主意?”刘瑾深怀戒心问道。

    秦堪笑吟吟道:“刚才不是说过了吗?左都御史和兵部侍郎呀。刘公公权当我花一百万两银子买了这两个官儿,事情很简单,没你想的那么复杂。”

    刘瑾很想朝他脸上呸一口。

    他秦堪若真是打着这么简单的主意,刘瑾情愿再被阉一回。

    “刘公公领着西厂,想必你也知道了消息,我的岳父是绍兴知府,昨日他进京了,本打算将他升到兵部侍郎,从此在京为官,也算一家人团聚,结果刘公公乾纲独断,我岳父兵部侍郎当不成,左都御史也当不成,我这个女婿千里迢迢将他召进京,却害得我好生没面子,这事呀,最后还得求到刘公公身上。”秦堪说得非常恳切。

    刘瑾狐疑道:“真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刘瑾冷笑:“杂家堂堂司礼监掌印,你难道以为杂家连区区百万银子都没办法捞到,反而要求助于你?”

    “公公自然有法子的,问题是,你弄这些银子需要多久,陛下将豹房看得很重,眼看就要亲自过问修建事宜,公公数日之内能拿出这些银子来吗?”

    刘瑾语滞,接着道:“杂家没法子,难道你有法子?”

    秦堪笑道:“我捞钱的手段,公公想破头都想不到的。”

    “你真的只要左都御史和兵部侍郎?”

    “对。”

    “真的不需要让杂家背上奸淫掳掠的恶名?”

    秦堪叹道:“掳掠尚说得过去,公公拿什么去奸淫?”

    *****************************************************************大明正德朝两位最显赫的大人物就这样做了一笔买卖,虽然只是初步意向,虽然刘瑾深怀戒心,但买卖还是达成了共识。

    这笔买卖更深刻地说明了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或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见到坏人便怒气冲冲拂袖而去,丝毫不假以辞色,这其实是一种非常幼稚的做法。朝堂本是个大染缸,无论正义的人还是邪恶的人,跳进了染缸里,还想保持原来正义或邪恶的本色,可能吗?没沾上脏水的官儿,政治寿命一定长久不了。

    内库被八虎掏空一事,秦堪早已知道,之所以没告诉朱厚照,是因为他很清楚,凭朱厚照和刘瑾等八虎十年积累下来的情分,区区一百多万银子是绝对没法伤到刘瑾的筋骨的,既然把柄已算不得把柄,秦堪索性利用这个把柄给自己谋一点好处。

    回家的路上,丁顺亲自牵着秦堪的马,走得很慢。

    明年开春秦堪便打算升丁顺为锦衣卫镇抚,李二补上丁顺的内城千户。消息早已放出去,丁顺最近心情非常好,走路都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当初从南京开始便一直追随他的老弟兄,如今已被秦堪一批一批地安插进了锦衣卫任百户,甚至副千户,没有亏待一个人,然而升官升得最快的,还数丁顺。

    很莫名其妙的感觉,秦堪只觉得丁顺用起来最顺手,不蠢也不聪明,该奸滑的时候比谁都精明,该玩命的时候比谁都豁得出去。

    “侯爷真打算跟刘瑾做这笔买卖?”

    “废话,宴席都请了,本侯逗他玩吗?”

    丁顺挠挠头,道:“但……侯爷不是跟刘瑾很不对付么?为何两人打得头破血流的,一眨眼又勾肩搭背做起买卖了?”

    “刘瑾需要银子填补亏空,我需要官位安插亲信,正好我们彼此都有对方所需要的东西,于是各取所需,买卖做完该打还得继续打。”

    “侯爷,跟刘瑾这种人做买卖,您不觉得是与虎谋皮吗?”

    “别往人家脸上贴金啊,谁是虎?我这叫与驴谋皮。”

第三百七十三章 贬谪内阁

    谁是虎谁是驴,一年以前京师早有定论。

    严嵩对刘瑾的了解可谓观察入微,刘瑾果真是个蠢人,东宫十年服侍太子,一朝得势目中无人,但他没有丰富的官场经验,没有朝堂上勾心斗角的本事,他唯一所能倚仗的,只有朱厚照的宠信,他充分利用了这份宠信,将它转化为滔天的权势。

    强权之下,一切阴谋诡计只能被无情碾压,刘瑾得势以来所干的事情,几乎全是碾压,无一例外,而他权势的来源,便是当今皇帝对他亲人一般的信任,皇帝的信任是可怕的,世间一切法理明律无损他分毫,于是他可以兴风作浪,可以倒行逆施,满朝文武却拿他无可奈何,只好一退再退。

    皇帝的信任,秦堪比之刘瑾丝毫不逊,所以满朝文武唯一不惧刘瑾淫威者,唯秦堪一人,这也是李东阳为首的一批朝臣对秦堪寄予希望的最大原因。

    “丁顺,召集京师城中几位大商号的掌柜,拿我的名帖去,就说本侯有事相商。”

    丁顺抱拳:“是,……侯爷,具体哪几个商号,还请侯爷示下。”

    “当然是最有钱的商号,你没发现本侯最近跟有钱人特别有共同语言吗?”

    ……………………秦侯爷为刘公公奔走捞银子之时,朝堂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东阁大学士杨廷和被贬谪南京,降级为南京吏部左侍郎。

    贬谪杨廷和的不是皇帝,也不是内阁吏部廷议,而是刘瑾。

    杨廷和终究还是干了一件冲动的事。

    腊月十九,弘文馆复开的第三天,作为下旨同意开弘文馆的大明皇帝,不论朱厚照愿不愿意,开馆之日总归要露个面的,这年头不兴送花篮送锦旗,作为弘文馆最大的老板,朱厚照必须要做出老板的样子,不仅要亲自到场祝贺,而且还得摆出虚心向学的样子。

    众所周知,弘文馆是大臣和博学鸿儒讲经论史的地方,但主要的服务对象还是皇帝,勤勉好学的皇帝不仅要忙于处理政务,有瑕之时还得上弘文馆听朝中的鸿儒们讲讲课,接受大臣们对他精神上的鞭笞,以古来朝代的兴衰为反面教材,提醒他做个好皇帝,将祖宗江山发扬光大云云……当然,这些只是对勤勉的皇帝而言,大臣们对朱厚照大抵是绝望了的,所以要求并不高,至少你得老老实实坐在里面听一节课意思意思吧?

    于是朱厚照到场祝贺之后,不得不老老实实坐下来听课。

    有人听课自然有人讲课,给朱厚照讲课的是老熟人,当初东宫春坊的大学士杨廷和。

    这堂课大约上了一个时辰左右,这一个时辰里,脾气耿直的杨廷和终于干了一件很不理智的事。

    讲课讲到中途,杨廷和忽然冒了一句话出来。

    “陛下,您应当效法先帝,近贤臣而远小人,君圣臣贤,国方强盛。”

    没人知道杨廷和为什么突然会冒出这句话,或许含沙射影,或许言出无心,然而这句话听在别人耳里,味道绝对不一样了,比如刘瑾。

    刘公公勃然大怒,“近贤臣而远小人”,小人不就说的杂家吗?好大胆子!

    不得不说,刘公公活了几十年,论文化可能没别人高,论自知之明,却实在比某些大臣强得太多,杨廷和没指名没道姓,刘公公便非常自觉地将“小人”的帽子戴在自己头上,越戴越觉得大小合适,似乎专为他量身打造的。

    刘瑾出离愤怒了。

    杂家治不了秦堪,还治不了你吗?内阁大学士又怎样?杂家眼里,你算哪棵葱?

    贬谪!

    司礼监一纸调令出中宫,勒令杨廷和迁调南京,降为南京吏部左侍郎。

    皇帝怠政,国事朝政悉数决于刘瑾一人,包括对朝中大臣的任免。

    刘瑾再次向朝臣们展现了他一手遮天的权势,强权面前,连内阁大学士也不能捋其虎须,杨廷和便是下场。

    收到调令的杨廷和也不辩解,更没抗议,默默地回府收拾了行李,第二天便离京往南京而去。从头到尾温顺得令人意外,连刘瑾都感到蹊跷。

    ****************************************************************秦府内堂。

    秦堪的头靠在椅背上,闭着眼脸带笑意,静静听着李二的禀报,越听嘴角的笑容越深。

    “侯爷,刘瑾如今可愈发无法无天了,连内阁大学士他都说免便免,这世上还有谁能制得住他?”李二忿忿道。

    李二的怒气自然不是因为同情杨廷和,受秦堪的影响,这些老部下们对文官的好感也不多,李二更多的是担忧,为秦堪而担忧。

    权力这东西是此消彼长的,对方越强大,自己只能更弱小,刘瑾如今越来越势大,任何人不敢轻触其锋芒,反过来说,侯爷的权势便只能一弱再弱,一退再退。

    这绝不是好兆头。

    令他费解的是,秦侯爷的笑意却一直挂在脸上,而且绝非强颜欢笑,是发自内心的冷笑。

    “刘瑾……这是在作死啊。”秦堪悠悠道。

    李二喜道:“侯爷何出此言?”

    秦堪伸出手,却发现离李二的肩膀还有一段距离。

    对秦堪的意图心领神会的李二急忙凑近,并且悄然矮下身子,让侯爷拍得惬意,拍得顺手。

    秦堪赞许地笑了笑,轻轻拍着李二的肩:“大人物的事情,你们别跟着掺和,告诉丁顺,明晚本侯宴请京师城中各大商号的掌柜,让丁顺安排妥当。”

    “是。”

    “郊外农庄里那五百少年怎样了?”

    “每天大鱼大肉,身子都养壮实了,请了几位落举的老秀才当夫子教他们读书识字呢,如今这些小兔崽子们倒有几分读书人的模样了。”

    秦堪笑道:“他们的好日子快到头了,再过几个月,让他们开始接受严酷的操练。”

    ……………………“相公越来越忙了,整日里不着家,今天请这个,明天请那个,怎地连商人都请了?”

    卧房里,金柳伸展着臃肿的腰肢,秦堪轻轻按揉着她酸痛的小腿。

    快五个月了,金柳的肚子愈发隆起,行走也越来越艰难,整日捧着大肚子满院子招摇,阖府上下,人鬼皆避,面对她肚里唯一的秦家香火,连杜嫣都不得不陪着小心,这几个月里,秦府无人敢轻捋锋芒。

    幸好金柳颇识进退,换了别的小妾,早就趁机挤兑大妇上位了,可金柳却对杜嫣始终敬畏如一,严格遵守着小妾的本分。

    冲着她的敬畏态度,大大咧咧的杜嫣从最初的妒忌也渐渐变得宽容,二女的关系可谓蜜里调油。

    “商人也是人,相公怎么不能宴请他们了?”秦堪按揉着她的小腿笑道,目光扫过她隆起的肚子,眼中顿时充满了慈爱的光辉。

    金柳轻轻笑了笑,道:“妾身可没意见,有意见的是姐姐呢,姐姐说了,堂堂国侯身份高贵,跟那些逐利忘义的商人来往,让外人瞧见,未免对你的名声不利,这可是自甘堕落呢。”

    秦堪笑道:“没那么夸张,商人逐利不假,忘义倒未必,无论哪朝哪代都缺不了商人,咱们吃的稻米肉蔬,瓷器茶叶丝绸,可都是从商人那里买来的。”

    金柳横他一眼,嗔道:“相公没听懂姐姐的话吗?”

    “嫣儿啥意思?”

    “笨死了,亏你每天跟朝堂那些老狐狸斗心眼儿,这么简单的抱怨都听不懂吗?姐姐分明醉翁之意不在酒,相公你呀,应该多陪陪她的,不管怎么说……也该让她的肚子有个着落才是。”

    秦堪明白了。

    情不自禁抚上金柳的肚子,一想到里面孕育着他的骨血,秦堪忍不住心情激动。活了两辈子,如今即将为人父,自己能当好一个父亲吗?未来怎样教育这个孩子?怎样给他最好的物质条件的同时,也教给他最朴实的人生道理?又或者……把朱厚照拉到孩子面前,委婉告诉他,这是你人生的反面教材,敢学他我抽死你?

    诸多想法,诸多思绪,一时涌上心头,却如一团乱麻,欲理还乱。

    “这种事可遇不可求,最近我和嫣儿夜夜征伐,能不能有孩子,还要看天意啊。”秦堪叹道。

    抚着金柳圆滚滚的肚子,秦堪笑道:“晚一两年也没事,你肚里的孩子是哥哥,将来会好好保护弟弟妹妹的。”

    金柳略有些紧张:“相公不喜女儿吗?”

    “喜欢,都喜欢,都是我的骨肉,是男是女我都会疼到骨子里。”

    金柳小心地瞧了秦堪一眼,讷讷道:“相公,其实……我更希望肚里的孩子是女儿。”

    秦堪楞了,他不是重男轻女的人,但这个时代不论男女都以生男为荣,金柳肚里是秦家第一个孩子,虽非嫡生,却也是长子,地位何其重要,为何她反倒希望生女儿?

    将头轻轻靠在秦堪肩上,金柳轻叹道:“相公,我是秦家妾室,若第一个孩子是男孩,教姐姐的脸面往哪里放?”

第三百七十四章 吾道不孤

    秦堪楞了片刻,便明白了金柳的意思。

    从金柳的话里秦堪听出了话里的含蓄之意,杜嫣如今承受了很大的压力,这种压力自然来自金柳的肚子。

    不论秦堪承不承认,如今的秦家已是豪门大户,门户虽高,但人丁稀薄。

    身为秦家的正室大妇,兼皇帝御封的三品诰命夫人,杜嫣感觉自己身上的担子愈发沉重,秦家人丁不旺,外人一说便是大妇的责任,因为此事,朱厚照大婚之时,杜嫣还受过礼部尚书张升的羞辱,更让她揪心的是,如今金柳这个妾室怀上了孩子,而她的肚子却不见一丝动静,这几个月里,杜嫣嘴上不说,可急在心里。

    “无后”,属于七出之列,也难怪她着急了,连岳母杜王氏这位最恨男人纳妾的剽悍女子也着急了,对秦堪纳妾之事再无一句怨言,老两口在侯府与秦堪相着面反倒有些讪讪理亏之意。

    这就是时代的代沟,这个年代里的人所思所想,秦堪很不可理解,比如香火继承,便是上到皇家天胄下到平民百姓家里的第一大事,女人能不能生男丁,也被世人当成衡量这个女人是否称职的标准,如果秦堪敢在大街上大喊所谓“生男生女都一样”的口号,大抵会被百姓们的口水活活淹死。

    在这个年代,生男和生女绝对不一样。

    不可理解,却只能全盘接受,相比之下,改变思想比改变这个时代更难。

    金柳是个识进退的女人,所以她希望生个女儿,将生下秦家嫡长子的荣耀留给杜嫣,如此一来,杜嫣这位正室大妇才有底气在府里抬头挺胸颐指气使,不可一世,金柳生下女儿才不会对杜嫣的地位产生威胁,从此府里过上平淡幸福的日子,不至于闹得鸡犬不宁。

    秦堪暗暗叹息。

    都是好女人,都是为他着想的好女人,何其有幸令自己此生能遇到她们。

    再多的安慰亦是多余,秦堪如今唯一能做的,便是多陪陪杜嫣,目前在家里的第一要务便是将杜嫣的肚子弄大,这傻婆娘只要大了肚子,应该不会再有压力了。

    当然,金柳肚里是男是女无所谓,只要不是蛋就好,下蛋就跟她翻脸……*****************************************************************侯爷安排的夜宴没开始,却有一位贵客临门。

    贵客姓李,名东阳,名满朝堂的老狐狸,世人誉其为“李谋刘断谢侃侃”之一的“李谋”。

    作为四朝老臣,又是鼎鼎大名的老奸巨滑之辈,李东阳做人做官可谓滴水不漏。

    和秦堪一样,李东阳也在用自己的方式拯救这个越来越混乱的大明朝廷。

    自刘健谢迁辞官之后,李东阳一力撑起了内阁,他没有像其他文官那样对权阉口诛笔伐,不假辞色,在刘瑾掌司礼监大权之后,李东阳反而做了一件令世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他趁夜偷偷给刘瑾送了礼,礼虽不重,却令刘瑾兴奋得手舞足蹈。

    连这位四朝老臣,朝中极具威望的内阁大学士都亲自给他送礼,刘瑾觉得自己羽翼已丰满了。

    满朝文武对李东阳的举动充满鄙夷之时,李东阳唾面自干,毫不在意,他在尽自己的能力苦苦支撑着。

    正德元年,刘健谢迁告老回乡,刘瑾不依不饶,欲半途矫诏赐死,李东阳出面求情,二人得以全命。同年,御史姚祥,户部主事张伟触怒刘瑾,刘瑾欲杀之,李东阳出面营救,同年,御史方奎金殿之上大骂刘瑾,仍是李东阳出面营救……这一年里,李东阳从刘瑾刀口下救了多少人,谁都没有仔细算过,除了秦堪。

    知道得越多,秦堪便对这位老人越发尊敬,和他一样,李东阳一直在忍辱负重。

    李东阳今日登门,自然也是为了救人。

    他要救的是杨廷和。

    好人斗不过坏人,这是普遍规律,所以杨廷和被刘瑾一纸调令贬到南京去了,堂堂内阁大学士说免便免,可见刘瑾如今气焰嚣张到什么程度。

    所谓恶人还须恶人磨,好人斗不过刘公公,李东阳便找上了秦堪。

    这实在是个不足为外人道的欠揍理由。

    对于李大学士第一次登门,秦堪表现出极热烈的欢迎态度,侯爷亲自在大门迎接,一直将他迎进前堂,宾主坐定之后,李东阳笑吟吟地瞧着秦堪,笑容里有一种尽皆了然的意味。

    “秦侯爷……”

    秦堪急忙拱手:“不敢,李老大人折煞晚辈了。”

    见秦堪以晚辈自居,李东阳脸上的笑意愈深了。

    “好,老夫托大,叫你一声贤侄。秦贤侄啊,最近使坏了吧?”

    秦堪:“…………”

    李东阳愈发肯定地笑道:“不是刚使完坏,便是正在使坏的过程中,老夫敢断定。”

    换了别人敢当着秦堪的面这样说话,大约现在已横着被人抬出秦府虎狼之地了。

    但是李东阳不行,秦堪不敢拿他怎样,这只老狐狸有着洞悉一切阴谋的超凡能力,而且德高望重,连孔子的嫡系后代如今都得恭恭敬敬叫他一声“岳父大人”。

    秦堪索性老实承认了:“是,晚辈确实在使坏,不知老大人从哪里看出来的?”

    李东阳笑道:“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何你每次使坏,老夫都能看出端倪来?”

    尽管不情愿,秦堪还是点头:“确实很奇怪。”

    “因为老夫善观气色,你每次使坏时眉宇间总荡漾着一丝旁人无法察觉的得意之色,还记得你初入京师为转移东厂矛盾而烧老夫的房子吗?后来陛下宣你进宫,老夫第一次见你便已肯定,此事定是你所为。”

    秦堪背后冒了一层冷汗,不自觉地抚了抚眉宇:“就因为我荡漾着……得意之色?”

    这是什么毛病?说起眉宇间的荡漾,大多都称其为“春色”,自己却荡漾得意之色,听起来弱爆了的样子。若身边每个人都能看出这一丝得意之色,以后还怎么坑人?坑人是他的生存技能啊。

    李东阳捋须轻笑:“然也。不过呢,你隐藏得很好,世上能看出来的,怕也只有老夫一人。”

    秦堪大松一口气,还好,只有这只老狐狸能看得出来,以后还有得混。

    ——不过,一个人能看出来未免也太多了些,或者,……想个法子弄死他,回头栽赃给刘瑾?

    目光不善地朝李东阳一瞟,结果又被李东阳敏锐地察觉到了。

    指了指秦堪,李东阳笑得很大声:“孺子混帐!你啊,就是个正邪不分的性子,老夫说了实话,你倒对老夫生出杀机,怎么,想杀老夫灭口?”

    秦堪干笑:“不敢不敢,老大人德高望重,杀之可惜……”

    李东阳淡定点头:“你还年轻,所思所言虽然混帐透顶,老夫还是决定原谅你了。”

    秦堪决定了,对这老家伙尊敬归尊敬,但以后尽量少跟他照面,相见不如怀念。

    于是秦堪直奔主题:“不知老大人今日莅临寒舍是为了……”

    李东阳捋须沉默,片刻之后,缓缓道:“杨廷和被贬谪南京,贤侄可知?”

    秦堪忍不住解释道:“不是我干的……”

    “老夫当然知道不是你干的,”李东阳叹了口气,神情浮上抑郁之色:“刘瑾愈发势大,老夫只手难以挽大厦之将倾,这次他连内阁大学士都敢下手,下一次会是谁?”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凡事皆有报应,狂妄之人自有老天收他,时候未到而已。”

    李东阳摇头:“报应是未来,狂妄是现在,杨廷和今早离京南下,贤侄可知杨廷和前脚离京,刘瑾后脚便派了人紧随其后?这阉狗赶尽杀绝,做得太过分了!”

    大明一直以来的“君子政治”的优良传统,到如今已被刘瑾破坏得干干净净,但凡得罪过他的人,必致其于死地方才甘心。

    “老大人,这些我都知道……”秦堪静静道:“刘瑾派出的西厂高手共计十人,欲于兖州府附近官道上截杀杨大人。”

    李东阳一惊,接着黯然叹道:“如此说来,介夫他……在劫难逃了?”

    秦堪摸了摸鼻子,慢吞吞道:“应该不算在劫难逃吧,不出意料的话,此刻西厂那十位高手已经命丧黄泉了,他们的人头已用石灰保存好,正送往京师的路上……”

    李东阳语气微微有些激动:“是你吩咐的?”

    秦堪笑道:“西厂有高手,锦衣卫也有肃敌高手的。”

    李东阳呆楞许久,忽然拱手慨然道:“老夫……代介夫多谢贤侄了。”

    秦堪注视着李东阳,缓缓道:“老大人,世上维护天理公道的,不止你一人,公道自在天下人的心里,既为‘道’者,必不孤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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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伪君子介绍:
孝宗皇帝中兴大明,正德小子荒唐浪荡,士子激昂空谈江山,厂卫番尉如虎如狼。当他以风度翩翩的优雅姿态为非作歹时,大明的文臣,武将,太监们心中对“君子”二字的定义终于彻底颠覆了。明朝伪君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朝伪君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朝伪君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