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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贼眉鼠眼     明朝伪君子txt下载     明朝伪君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荒谬理由

    秦堪额头冷汗直冒。

    今天惹到一个真正的权贵了,魏国公的招牌砸得他头晕目眩,更悲哀的是,惹到他的原因居然为了一只鸡……自己闲着没事干嘛去做什么叫花鸡。

    除了手贱,还有什么更合适的词儿形容自己?

    徐鹏举很气愤,大约他打从娘胎出来还没丢过这么大的丑,当然,他更痛恨自己,为什么管不住自己的嘴,一见秦堪扔东西出来就下意识的扑接,回想一下刚才大街上的动作……狗叼骨头也没那么灵敏吧?

    越想越气愤,一肚子火当然不能朝自己发。

    “来人,把这两只狂徒给我狠狠地……”

    “慢着!”生死关头,秦堪赶紧叫暂停,脑门上的汗越流越多。

    瞧这小纨绔说的混帐话,还两“只”狂徒……

    徐鹏举斜眼盯着秦堪,露出两排森森白牙:“怎么?想求饶?”

    秦堪腰杆挺得笔直,如果求饶有用,他会毫不犹豫的矮下身子,在这个人治高于法治的年代,所谓男儿膝下有黄金全都是屁话,保命才是聪明人的第一选择。

    可是很明显,求饶只会让眼前这个小纨绔气焰愈发嚣张忘形,愈发看不起自己。

    “我没打算求饶。”

    徐鹏举怒极,继续发飙:“来人,把这两只……”

    “你不想吃鸡了吗?”秦堪冷不丁插了一句,尽管理由是那么的虚弱。

    所有人都楞住了,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这……这个理由……

    秦堪也有些绝望,这实在是个很没说服力的理由,神经正常的人大概会把它当成一个屁。

    就在秦堪以为自己即将横尸街头的时候,谁也没料到事情居然出现了转机。

    转机很轻微,秦堪只看到呆楞着的徐鹏举喉头轻轻动了一下,好像……吞口水?

    秦堪眼睛亮了,他捕捉到了这一丝生机。

    事实证明,吃货的思维和神经与普通人真的很不一样,这一类人追求的东西不是普通人能理解的,他们也许会为了一只鸡而杀人,自然也不介意为了一只鸡饶人一命。

    “不谦虚的说,会做叫花鸡的,全天下只有我一人,你若杀了我,这辈子你也别想吃到如此美味的鸡了。”秦堪扔出了一句保命的话。

    徐鹏举的气势明显弱了很多,犹在困兽之斗:“小爷……若不杀你,只揍你一顿呢?”

    秦堪笑了,那是一种手握筹码的笑:“你就不怕我怀恨在心,给你下毒?”

    徐鹏举说不出话了。

    秦堪见好就收:“不知小公爷想吃几只?草民这就给您做去。”

    沉默……许久……

    “两只……”徐鹏举的语气很复杂,气愤,不甘,以及深深的自厌……

    秦堪很理解,他在痛恨自己的没骨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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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认识徐鹏举的过程就是这么荒谬,结果也很荒谬。

    害得小公爷在大街上出了那么大的丑,最后竟被两只叫花鸡收服,徐鹏举的贴身侍卫们很没面子,每次见到那个本该人人得而诛之的秦公子,都不自觉的按住腰侧刀柄,愤愤地试图用眼神杀死他。

    其实秦堪更头痛,因为这位来自南京的小祖宗不知发了什么神经,竟然不走了,不但不走,还把客栈二楼的所有住客用一种不怎么和善的方式赶走,小公爷鸠占鹊巢,从此在这客栈住了下来。

    秦堪的苦日子来了。

    每天除了县衙应差,还得早中晚给小公爷做三只鸡,一到饭点,无论秦堪身在何方,都必须赶回来给他做好,不准提早也不准迟到,小公爷说了,他只吃新鲜的。

    如果不是自己没拿到路引,不能满世界逃亡的话,真想给他下点砒霜啊……

    秦堪如今的日子过得真想仰天长叹,那些大房子,美丫鬟的远大志向还没实现,自己才刚摆脱了贫困线,却莫名其妙养了个食客。

    按说有这么一位小公爷在身边,自己多少也能沾几分光采,起码可以狐假虎威一番,可惜食客只是食客,徐鹏举和他目前只停留在吃与被吃的关系上,看徐鹏举的样子,他对目前的现状很满足,而且根本不想把关系更进一步。

    有一回秦堪上街买鸡,因为讨价还价,跟小贩吵了起来,后来差点动手,结果徐鹏举没事人似的站在一旁,他的那些侍卫则一脸看热闹的表情,没一个人义伸援手。

    秦堪那一刻便忽然明白了。

    这位小公爷虽然好嘴,但也不笨,魏国公的光不是随便能沾的。

    权贵不是傻子,他们眼里只看得到自己需要的东西,想要他们付出点什么,很难。

    明白了这个道理后的秦堪,当天晚上给小公爷做的叫花鸡,味道不知怎的咸了一些,可小公爷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吃货之所以叫吃货,必然有一定的实力支撑这个称号,于是脾气不怎么好的小公爷勃然大怒,当晚虽没揍他,却差点把客栈拆了。

    秦堪现在每晚关上房门后多了一项封建迷信活动,那就是求神拜佛,跪在佛祖面前痛哭流涕,请求菩萨发发慈悲,让这位小公爷早点吃腻他的叫花鸡,然后一脚把他踹开,心满意足地回南京横行乡里去……

    不幸的是,菩萨每晚睡得比他早,没听到他的祷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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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人的生活大约过了十来天,徐小公爷终于有些意兴阑珊的把秦堪和唐寅召来了。

    “秦堪啊,这些日子你做得不错,叫花鸡也不错,不过吃多了也就那么回事了……”徐小公爷坐没坐相,慵懒地剔着牙,人见人憎的模样。

    秦堪只觉心中一阵狂喜,终于……守到云开见月明了。

    “小公爷尽兴便好。”秦堪急忙躬身。

    “嗯,差不多尽兴了,我也该回南京了,爷爷派人催了好几次呢……”徐鹏举顿了顿,怕被人嫌弃游手好闲似的,又补充道:“……我很忙的!”

    “是是是,魏国公守备南京,责任重大,小公爷日理万机,草民很是钦佩……”

    徐鹏举眉开眼笑,一副国家栋梁的样子,又伸了个懒腰,站起身道:“好,那我就走了,下回若我还想吃叫花鸡,差人把你叫到南京来。”

    “是。”

    看着侍卫们给徐鹏举更衣,秦堪打从心底里长舒一口气。

    迈出房门,徐鹏举随意地摆了摆手:“不必相送,就此别过,不得不夸你一句,叫花鸡的味道还是很不错的,可谓天下第一美食,走了!”

    秦堪眼眶有些湿润,总算把这祸害送走了,喜闻乐见,大快人心……

    然而,秦堪好像高兴得太早了。

    唐寅站在秦堪身边,不服气似的嘟嚷了一句很多余的话。

    这句话把秦堪彻底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叫花鸡算什么,你是没吃过秦贤弟做的肯德鸡……”

    徐鹏举迈出房门的动作仿佛凝固了。

    机械式地回过头,秦堪几乎都能听到他颈椎骨发出的咔咔声。

    “你说的……肯德鸡,此乃何物?好吃吗?”徐鹏举眼里冒出了吃货独有的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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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身不由己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真理之所以颠扑不破,当然有着它坚实的理论依据。

    唐伯虎可怜吗?

    当然可怜,莫名卷入舞弊案,削去仕籍,终生不能为官,从此颓废落魄,潦倒一生……

    唐伯虎可恨吗?

    这个不用多说,秦堪只知道现在自己很想拿刀砍了他,然后把他大卸八块,每块裹上点儿面粉,放进油锅里炸半柱香时辰,取出来滤油之后,蘸上番茄酱……这个时代没有番茄酱,陈醋姜汁也行,咬一口松软酥脆,满口留香……

    “这是肯德鸡的做法?”徐鹏举高兴坏了,两眼绿幽幽的,前世动物园笼子里,下午四点钟没喂食的狼就是这种眼神。

    秦堪用杀人似的目光狠狠扫了唐寅一眼,躬身道:“这是油炸江南才子的做法,……当然,肯德鸡也可以这么做的。”

    唐寅瑟缩在墙角里,委屈地瘪着嘴,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嘴贱了,与小公爷相处这十来天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很美好的经历。

    徐鹏举一拍手,大喜道:“好好好,小爷不走了,来人,给秦先生准备材料,做那……肯德鸡。”

    秦堪顿觉满嘴苦涩:“魏国公守备南京,责任重大……”

    “那是我爷爷的事,我又不是魏国公。”

    “草民已将做法告诉您了,您可以随便叫个厨子……”

    “若不是你亲手做,谁知道厨子做出怎样的货色,小爷要吃便吃最好的。”

    秦堪仰头望房梁,绝望叹气。

    今晚……继续求神拜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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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阴县衙内院。

    杜嫣微微提着裙摆,蹑手蹑脚往月亮门一尺一尺地挪移,鬼祟的模样透着几分可爱。

    “嫣儿。”一声威严低沉的轻唤,令杜嫣不得不停下脚步,懊恼地吐了吐香舌。

    杜宏站在回廊下,皱眉看着她。

    “爹——”杜嫣摇着他的手臂撒娇。

    “嫣儿,你又想跑出去?外面乱糟糟的,一个女儿家天天往外面跑,成何体统!”

    “爹,家里多闷呀,不是看书就是女红,女儿不喜。”杜嫣嘟着嘴道。

    杜宏叹道:“嫣儿,老夫非迂腐之人,你从小到大胡闹的次数还少么?老夫几时忍心责备你半句?可是,嫣儿啊,你莫忘了,去年你已与佟知府的公子定了亲,若还似以前这般整天往外跑,传出去是我杜家教女无方,将来你嫁入夫家,也看不到公婆的好脸色啊……”

    一听“定亲”二字,杜嫣的俏脸顿时变得惨白,仿佛瞬间被吸干了精气一般,整个人只剩了一具虚无的空壳。

    一张朦胧而熟悉的脸庞在她脑海中反复闪过,想抓,却抓不着。

    这本是个女人身不由己的年代,杜嫣一直都明白。

    当初爹爹碍不过佟知府的面子,勉为其难应允了佟家求亲时,杜嫣便知道,如今这样天天疯跑疯玩,快乐随心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了。

    她像把头埋在沙里的鸵鸟,故意不想记起这件事,时间过得越快,她玩得越疯。

    她只想拼命给自己的青春留下一点回忆,将来身为人妇的寂寥日子里,在夫家内院百无聊赖晒着太阳时,可以将这些美好珍贵的回忆拿出来,小心而吝啬地品一品,余生安静的岁月里,除了相夫教子,只有这份少女时代的回忆是完全属于自己的了。

    脑中不时闪过那张既熟悉又讨厌的脸,这张脸像萦绕在头顶的苍蝇,怎么也挥之不去,还笑得那么可恶……

    如果自己嫁的不是佟知府的儿子,而是他……

    杜嫣不知不觉露出了甜美的笑容,眼泪却不听话的簌簌而下,擦也擦不干。

    杜宏见女儿凄然的模样,嘴一张想说点什么,又摇了摇头,转身回了书房。

    人活世间,哪有这么多的随心所欲?女儿身不由己,他何尝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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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砰!

    徐鹏举踹开了秦堪的房门。

    小公爷永远这般霸气侧漏,跋扈得令人欲抽又不敢抽。

    “小公爷又饿了?”秦堪对徐鹏举的作派早已波澜不惊。

    “现在不饿,刚才手下打听了一点事情,我觉得很有意思,秦堪,看不出你竟是这等妙人,哈哈,有意思,很有意思……”

    秦堪满头雾水,这家伙怎么跟吃了含笑半步癫似的?……我没往肯德鸡里下药呀。

    徐鹏举大笑几声,见秦堪没有附和陪笑的意思,只好讪讪道:“你,秦堪,山阴秦庄人氏,弘治十五年中绍兴府试第一,啧啧,厉害!后来不长眼地开罪了佟知府的儿子,被绍兴学政大人革了秀才功名,如今以白身事职于山阴县幕僚,巡按御史石禄那狗东西灰溜溜地滚回了南京,也是你背后使的阴损主意,如今跟山阴知县杜宏的高个子闺女有点眉来眼去,不过这条只是猜测,无法证实……”

    看着秦堪目瞪口呆的模样,徐鹏举笑得愈发得意,拍了拍他的肩,很恶意地笑道:“吊颈秀才,不知我说得对否?”

    妈的……

    秦堪又想骂街了,这个外号是他心中永远的痛。

    “小公爷,……为何查我?”秦堪不满道。

    “不是我要查你,而是下面的人要查你……”徐鹏举的笑容有点落寞:“……我将来要承袭爵位的,一个天天给我做东西吃的人,下面的校尉番子们怎么可能不查?”

    秦堪恍然,说得也是,第一代魏国公可是跟随太祖打江山的徐达元帅,对朱明皇室忠心耿耿,颇受历代皇帝信任,所以大明才有魏国公世代守备南京的殊荣,若眼前这位第七代的准国公爷在他这里吃出个好歹,那时恐怕整个秦庄的老少都会被屠得干干净净,……也就是俗称的“诛灭九族”。

    秦堪脑门又开始冒汗了,……最近汗腺委实比较反常。

    调查他是应当的,属于法定程序,不出意外的话,徐鹏举身边的侍卫里有锦衣卫或者东厂的人……

    锦衣卫啊,东厂啊,一想到前世文学或影视作品里对这两个特务机构的形容,秦堪便感觉身子一阵阵的发虚……

    “小……小公爷,肯德鸡您还没吃尽兴吗?”秦堪战战兢兢道。

    徐鹏举漫不经心翻着秦堪书案上的纸,点头道:“嗯,也快差不多了……”

    “那您……何时摆驾南京?”

    “嗯,也快了,爷爷又派人来催我了……”

    秦堪两眼一亮,刚觉得自己爬出地狱,回到了人间,徐鹏举的一句话又把他彻底的踩回了地狱十八层。

    “咦?这是什么?西游记?这两个章回的故事没在市面上出现过呀……”徐鹏一脸惊喜,随即抬头扫了秦堪,眼中颇有深意:“看来那些校尉和番子们查得不够仔细哦,西游记冠以唐寅之名,原来是你写的……秦堪,你可越来越神秘了。”

    扑通!

    门外接连传来几道跪地的声音。

    “属下万死,这便去查!”

    脚步声渐渐远去。

第三十三章 沧海彼岸

    锦衣卫和东厂说要查秦堪,秦堪能做的只有摆好任何他们需要的姿势,让他们查,不准抵制,更不准反抗,这个时代讲人权根本是一件很愚蠢的事。

    或许也有人讲人权,但都是位高权重令锦衣卫和东厂也忌惮几分的大人物,秦堪绝不在此列。

    徐鹏举虽然才十七八岁,却也颇有眼力,斜眼睨着秦堪的表情,笑道:“他们查你,你不高兴?”

    秦堪摸着鼻子苦笑道:“我若说甘之如饴,未免太犯贱了……”

    徐鹏举哈哈一笑,道:“我自小顽劣,在爷爷的棍棒下学会一个道理,凡事都有规矩,只要做事尽量按规矩做,就不会挨揍。”

    秦堪想了片刻,终于起身长长一揖:“一言之师,受教了。”

    徐鹏举显然没想到自己德不高望不重的年纪竟然有人给他行礼,不由吓了一跳,接着又眉开眼笑,得意洋洋。

    无心的一礼,阴差阳错地令小公爷对秦堪有了几分好感。因为他生平第一次得到了除身份之外最平等的认同。

    “话说回来,当初你到底因何事那么不长眼,竟开罪知府的儿子?”徐鹏举眼里闪烁着八卦光芒。

    这个问题把秦堪问住了。

    穿越至今,这件事似乎成了悬案,到现在也没闹明白自己究竟怎么得罪了知府公子,什么事情令得那位前任做出这么不冷静的事。

    秦堪苦笑道:“我不知道……”

    徐鹏举惊愕道:“你不知道?”

    “吊颈之后,很多事情忘记了,就好像已是上辈子的事。”秦堪说得半真半假。

    “那你可得小心点,知府衙门也在绍兴城里,小心哪天跟那位知府公子碰上面了……”

    秦堪期待地道:“碰上面了小公爷愿帮我踩他吗?”

    徐鹏举仰天一笑:“哈!开什么玩笑,我只不过吃了你几只鸡而已……”

    这家伙绝对是条养不熟的狼,而且是黄鼠狼,吃多少只鸡都白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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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

    秦堪和杜嫣走在绍兴城外的护城河边。

    河边杨柳依依,在春日暖阳下抽出点点绿色的新芽,微风拂动,柳条迎风摇摆,像多情少女的纤手,轻抚着情郎的脸庞,痒痒的,却很舒服。

    秦堪是被杜嫣从衙门里强拉出来的,秦堪本不愿意,杜嫣只给了他两个选择,是愿意呆坐在衙门里处理那些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公务,还是愿意到外面晒晒太阳,好好享受一天。

    秦堪不是傻子,很快做出了明智的选择。

    他本就是个有点懒散的人,知县千金给了他一个懒散的机会,怎能不欣然景从?小八婆虽说性格有点刁蛮欠抽,不过好歹也是位高个子模特身材美女,当然比书案上堆积如山的公文看起来顺眼多了。

    今天的小八婆玩得很疯,很高兴的样子,时而怪叫着吓跑护城河里游弋的鸭子,时而不顾仪态地爬上树摘野果,城外踏青的女眷和士子们看着她疯疯癫癫的样子,纷纷露出不屑的眼神,或者,带着羡慕的莞尔一笑。

    秦堪苦笑着走在她身后,他觉得自己今天好像带了一只野猴子出来卖艺,不论在哪儿都能吸引别人的目光。也不知这位大小姐今天嗑了什么药,简简单单的踏青竟玩得这么嗨。

    沿着河边又跳又笑,来回跑了一会儿,杜嫣终于感到有点累了,白皙的俏脸泛出健康迷人的红晕,微微喘息着,鼻翼和额头布满了细密的香汗,嘴角仍旧噙着开心的浅笑。

    秦堪此刻才注意到,杜嫣笑起来嘴边两个美丽的梨涡,她的笑容很清新,很干净。

    微微一提裙摆,杜嫣随意的坐在河堤上,手托香腮静静注视着流淌的河水,长长的睫毛扑扇颤动。

    秦堪露出一抹自己未曾察觉的温柔笑容。

    这女人,疯癫起来像魔鬼,安静的时候,……像受了伤的天使。

    “秦堪,快看!纸鸢!纸鸢!”

    刚安静了片刻,杜嫣忽然指着天空兴奋大叫起来。

    碧蓝的天空里,几只画着鹰燕的纸鸢摇摇晃晃,随风摆弋。

    “咱们放纸鸢去!”杜嫣恳求地看着秦堪。

    秦堪耸肩:“咱们没纸鸢。”

    杜嫣抿了抿唇,起身跑到一名放纸鸢的孩童前,说了几句话,又掏出几文钱递过去。

    孩童收了钱,二话不说便将牵着纸鸢的线团给了她。

    杜嫣扯着线团,疯婆子似的沿着河堤快跑,一路洒下欢快如银铃般的笑声。

    秦堪无奈地笑着跟了上去。

    不知跑了多久,杜嫣终于累坏了,大口喘着气,在堤边坐了下来,手里却紧紧攥着线团。

    “秦堪,它做得真美,飞得真高……”杜嫣注视着天空的纸鸢,如梦呓般喃喃道。

    秦堪微微皱眉,今天的杜嫣不大正常,她到底怎么了?

    “可惜,无论它飞得多高多远,当攥着线团的主人玩累了,它就不得不降下来,被主人带回家,从此关在没有天空的屋子里……”

    杜嫣的声音有些发颤,眉宇间多了一抹深深的愁怨,杏眼痴痴的凝视着天空,不知何时流下两行清泪。

    秦堪不知怎的心一紧,因为她的那抹愁怨,因为她的眼泪,他的心莫名有些疼痛。

    “杜姑娘,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杜嫣没有回答,仍旧凝视天空:“如果没有这根线,它一定更快乐,飞得更高更远吧?”

    说完杜嫣忽然伸手,生生将手里那根牵着纸鸢的麻线扯断。

    纸鸢在天空剧烈摇摆几下,一阵春风吹过,纸鸢越飞越高,只剩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杜嫣露出了笑容,喃喃吟道:“清风如可托,终共白云飞……”

    站起身毫不讲究的拍了拍臀上的泥土,杜嫣恢复了开朗的模样,朝秦堪一笑,道:“玩累了,我们回城吧。”

    秦堪只好跟着起身,刚迈出步,杜嫣忽然叫住了他。

    “秦堪,等等!”

    “怎么了?”

    杜嫣咬着下唇,深深注视着他,两人相距不过数尺,她的目光却仿佛看着沧海彼岸一般,遥远而伤怀。

    走到秦堪面前,两人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杜嫣忽然扳住秦堪的肩,俯首在他肩上狠狠的咬了一口。

    咬得很重,秦堪只觉得肩头剧烈的痛楚,却死死忍着,没有任何表示。

    杜嫣咬完以后扭头飞快跑远,咯咯娇笑道:“没什么,就想咬你一口。”

    扭头的瞬间,秦堪分明看到,两滴晶莹的泪水滴落在地,如冰珠迸裂,凝住了江南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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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往日冤家

    回城的路上,杜嫣又恢复了蹦蹦跳跳的开朗模样,仿佛刚才在城外伤怀的是另外一个人。

    秦堪问她好几次,她总是浅笑摇头,真怀疑她是不是患了精神分裂症。

    熙熙攘攘的街市里,二人走得不紧不慢,杜嫣似乎连走路都很不安分,一蹦一跳永远不肯用正常人的方式走。

    秦堪淡淡的笑,抛开她欠钱不还的恶劣人品不说,单看她的性格还是很不错的,在这个礼教束缚了女人的年代里,她拼尽了全力飞扬着青春。

    麻石铺就的西街口,街口南侧有一家茶肆,茶肆里,一群身着丝绸长衫的文人们正在高谈阔论,他们的举止很优雅,谈吐更优雅,谈论的话题天南地北,最多的是政治和朝堂。

    此时江南的民风颇为开放,文人士子们在公开场合谈论朝政,官员甚至大学士和皇帝,这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穿着飞鱼服,佩着绣春刀的巡街锦衣力士们顶多稍稍顿留一下,没听到什么大逆不道比如骂皇帝祖宗十八代的犯禁言辞后,往往拔腿便走,至于文人们大骂朝纲如何混乱,某某国策如何不得人心,某大学士外宅养了个小妾等等,这些话题锦衣卫们很少管的。

    高谈阔论的文人们见了穿飞鱼服的锦衣卫也不畏惧,一个个梗着脖子像斗鸡似的,怒视着锦衣校尉或力士,直到锦衣卫们讪讪退去,文人们这便发出一阵如同胜利一般的欢呼,然后继续高谈阔论。

    弘治皇帝圣明,登基伊始便一直压制着锦衣卫和东厂,如今的厂卫虽说也很残暴,终究不如成祖英宣年间那般无法无天了。

    这是个很奇妙的年代,文人们得到了史所未有的发言权,他们掌握了舆论导向,渐渐有些忘乎所以,于是性格朝着愤青的方向扭曲,看什么都变得偏激极端。

    茶肆里的这群文人,便是典型代表。

    不过,也有些许不同,因为这群文人中,还混杂着一位官二代衙内,名叫佟应龙,他的父亲便是这座绍兴城里的主官,知府佟珍。

    众人谈兴正酣之时,佟应龙身边的长随目注楼窗之外,忽然浑身一凛,面色大变,赶紧躬下身子附在佟应龙耳边嘀咕了几句。

    佟应龙也微微色变,顺着长随手指处,却见山阴知县的千金杜嫣一边蹦跳一边跟身侧一名年轻男子说着什么,笑语盈盈的样子是佟应龙从未见过的。

    佟应龙眼中当即射出了寒光,眼球迅速充血。

    “少爷,要不要小的叫几个人把那家伙打残扔了喂狗?”长随摩拳擦掌请战邀功。

    佟应龙冷冷扫他一眼:“你是猪脑子?大庭广众之下,佟府纵奴行凶,你叫我爹今后如何做官?况且还当着嫣儿的面,你想在她面前证明本少爷有多心狠手辣吗?”

    长随躬身连道不敢。

    “去,跟上他,切莫被他们发现,摸出那人的底细,我再做计较。”

    佟应龙说完便朝楼窗之外看去,嫣儿身边那道俊逸不群的身影,怎么看怎么刺眼,而且……为何有几分熟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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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砰!!

    徐鹏举好像跟秦堪的房门有仇,每次进门的方式总让人蠢蠢欲抽。

    拱拱手:“小公爷又饿了?”

    徐鹏举满脸春风般的笑容垮了下来,瞪着秦堪道:“你一见我面便问饿不饿,小爷我难道是吃货不成?”

    秦堪没说话,惊愕地盯着他。

    ——难道这家伙以为自己不是吃货?

    秦堪叹息道:“除了食物,草民实在想不出你有什么别的理由找我……”

    徐鹏举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秦堪,秦公子,吊颈秀才,没看出来,你挺有本事的,不显山不露水,倒办了几件大事……”

    秦堪哀叹,他觉得厂卫的高手们是不是太闲了?自己明明清白得像一张白纸,他们却动用人力物力查得如此仔细。

    朝廷应该精简机构才是。

    不必问都知道,厂卫们肯定把他的老底都查出来了,天下没有厂卫查不出的事情,秦堪对他们还是很有信心的,……可惜有几分淡淡的吃饱了撑的之嫌。

    徐鹏举笑道:“作了十几首绝世佳句,全部冠以唐寅之名,你却坑他四六分帐,还有那本西游记,也是你的杰作,嗯,也是四六分帐,秦堪,你挺不错的,不过古今以来,像你这么有才华又极度贪财的家伙,可很少见了,可惜你究竟有没有勾搭上那位高个子的知县千金,此事尚未证实,唉,厂卫那帮家伙简直都是废物……”

    扑通!扑通!

    门外又传来跪地声,很显然,厂卫高手们都很有廉耻心,这两支队伍是纯洁的,甚至可能学过八荣八耻。

    秦堪沉默许久,长叹道:“小公爷太苛求了,如此秘辛都被他们挖了出来,若说他们是废物,令草民情何以堪?”

    徐鹏举忽然板起脸,冷冷道:“他们能查到的事情很多,秦堪,你可知罪?”

    秦堪愕然:“我知什么罪?”

    “前日午时,你趁小爷领着侍卫们出门去西城集市看杂耍,蒙着脸偷偷跑到我二楼的厢房门柱下撒了一泡尿,可有此事?”

    秦堪完全呆住了,一张俊脸半红半白,阴晴不定,最后怆然长叹:“厂卫高手,果然名不虚传……连撒尿都管,他们就不能给我留点隐私吗?”

    徐鹏举气道:“因为你撒尿的地方不对!”

    说完徐鹏举又气笑了:“就没见过你这么龌龊的人,秦堪,你是读书人,这么干不觉得丢脸吗?”

    “当时草民蒙着脸,哪来的脸可丢?”

    徐鹏举楞了楞,接着哈哈大笑,指着秦堪道:“我算看清你了,你是个斯文败类。”

    笑声一顿,徐鹏举又道:“刚刚南京来人告诉我一个消息,说山阴知县杜宏给南京户部呈上了一个什么借贷记帐法,请求朝廷推行天下州府县,这个借贷记帐法也是你鼓捣出来的?”

    “是。”

    徐鹏举笑得有点幸灾乐祸,不知是冲着秦堪还是冲着南京户部。

    “这几日户部大堂因为你这借贷记帐法吵成了一锅粥,有几位大人执见不合,甚至打了起来,秦堪啊,小爷发现你越来越有能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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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户部乱战

    徐鹏举的话没有夸张,南京户部大堂确实打起来了,打架的原因就是秦堪的借贷记帐法。

    大明是中国数千年历朝历代里最独特的风景线,相比别的朝代那些文质彬彬,儒雅有礼的文人大臣,大明的官员们则率性很多,他们不喜欢干那些太虚伪的事,政见不合便争辩,争辩无果便开始骂人,骂得不爽便动手招呼,打不过便用牙咬,用头撞。

    正统十四年,土木堡之变后,英宗被俘,景泰帝监国,当时权阉王振虽已死,但大臣们仍要求景泰帝诛灭王振满门,以正国法,以报十余万将士无辜丧命之仇,景泰帝慌了,他没见过朝堂这般阵仗,推诿说下次再议,大臣们不答应,这时一位王振的爪牙,也是大明历代锦衣卫指挥使里最没眼力的家伙站了出来,刚只说了一句斥责大臣的话,便被气红了眼的大臣们一涌而上,在朝堂金殿上,把这家伙当着景泰帝的面活活揍死,这位倒霉的锦衣卫指挥使姓马,名顺,这是大明朝堂上发生的最严重的斗殴事件,最后的结局是,马顺死也白死,死后还给他安了一个权阉余党的帽子,而那些打死人的大臣们,因为法不责众,没一个被追究责任的。

    堂堂一个锦衣卫指挥使,当着皇帝的面说打死便打死了,由此可见,大明朝堂上的文官们气焰嚣张到何等地步。

    后世岛省议员们一言不合便左勾拳右勾拳,惹毛我的人有危险,大约也是继承了明朝文官们这种优良传统的。

    相比之下,南京户部大堂的这场斗殴实在很平常,与当年北京那场决战紫禁之巅的旷世之战比起来,委实乃秋萤之比皓月。

    户部大堂已是一片凌乱,如同被一群发了疯的野牛踏过,堂上悬挂的字画,堂中摆的花瓶,堂下置放的盆栽都已一塌糊涂,户部几名员外郎和主事满脸红肿,伤痕累累,被战战兢兢,惊惧不已的执堂衙役搀扶到太师椅上坐下,还有一名侍郎因为年纪太大,参与斗殴时力不从心,伤势较重,被家仆抬回家养伤去了。

    此时坐在户部堂上的官员们,都是轻伤不下火线的骁勇之士。

    大家一边坐着喘息,一边余怒未熄的互相瞪视,不时朝堂后屏风处看几眼,他们在等户部尚书秦纮。

    秦纮是个聪明人,但不受弘治皇帝待见,因为他数年前干了一件很不冷静的事,他抓了周太后的姻亲安远侯柳景,事情闹得很大,弘治皇帝只好各打五十大板,柳景被削爵位,而秦纮则贬到南京为户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

    之所以说秦纮聪明,是因为他见机得快,户部大堂刚动起手,他便以异常矫健之势跑了。——不跑也不行,秦纮今年已七十八岁高龄,明年就要致仕回乡,这把老骨头委实不能再参战了。

    户部大堂上的官员们对秦纮的逃跑行为还是颇为理解的,大家都是通情达理之人。

    一名穿着官服的大臣龇牙咧嘴坐在椅子上,一边揉着青肿出血的嘴角,一边含糊不清地问道:“我说,各位大人,到底为什么打这一架?师出总得有名呀。”

    这位大臣最倒霉,他是工部员外郎,来户部办事的,结果一进大堂便发现自己昔日的同年,如今的户部主事跟别人打在一起,战况惨烈,大明官场里,同榜同年可谓亲如兄弟了,有了这层关系必须得守望相助的,于是这位工部员外郎二话不说,撸起袖子也加入了战斗,打完到现在,还没闹明白到底为什么打。

    这句问话无疑又点燃了众人刚熄灭的怒火。

    户部员外郎张抚怒拍椅子扶手,长身而起:“这个记帐法是好东西,一定要推行下去,小到一针一线,大到州府钱粮,帐上纤毫毕现,无一不清,相比以前的流水帐法不知高明多少倍,你们有什么理由反对它?”

    户部左侍郎刘冠清冷笑道:“张侍郎好大的官威,先不说这借贷记帐法是好是坏,单说做出这个东西的人,是个德行有亏,被革了秀才功名的书生,你觉得这样的人做出的东西,有资格推行天下么?传出去是我大明无人,一个亏了德行的书生的奇淫小技竟能左右天下钱粮赋税,岂不可笑?朝廷脸面往哪里放?”

    张抚也冷笑:“刘大人一直拿这书生说事,你心里打着什么主意咱们心知肚明,据说刘大人的门生散布大明二十余地府县,每年刘大人从门生处得到的孝敬便有数万余两银子,若这借贷记帐法推行天下,从此各地官府帐目明朗清晰,无从做假,刘大人的门生以后从哪里搜刮民脂民膏给大人敬仪?刘大人岂不是断了财源?照这么一说,这借贷记帐法果真行不得……”

    砰!

    刘冠清将杯子一摔,恼羞成怒:“姓张的,你欺人太甚,安敢辱我清名!”

    轰!

    堂内大乱,第二轮肉搏开始。

    堂后内院,杂役来往穿梭,不停向安坐后方避战的户部尚书秦纮汇报即时战况。

    “报——廖主事被张大人用花瓶撂倒了。”

    “报——王给事中被刘大人打了一拳,掉了两颗牙。”

    “报——张大人一脚把刘大人踹到堂外台阶下了……”

    “报——锦衣卫坐探丁总旗被张大人打昏过去了。”

    秦纮胡乱点头,忽然一呆:“慢着!锦衣卫坐探便坐探,丁总旗凑这热闹干什么?”

    “丁总旗没打算凑热闹,只是路过大堂而已,不幸被张大人扔出去的花瓶砸中头……”

    七十八岁的秦纮从袖筒里掏出洁白的手绢,擦了擦满头的老汗。

    户部手下们壮烈英勇的死战精神令人钦佩,只不过再打下去,恐怕南京户部衙门会变成一座空房子。

    秦纮重重叹了口气:“将那个姓秦的书生做的借贷记帐法派人送往京师内阁,请陛下和阁老们定夺,这事儿啊,南京管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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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风雨将至

    秦堪自然不知道南京户部大堂的三品四品大官们因为他而扭打厮杀,打死他也不会想到明朝的官员们竟有如此奔放狂野的一面。

    小公爷徐鹏举吃腻了叫花鸡,肯德鸡,按说应该意兴阑珊地打道回南京,可这位小纨绔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就是赖在绍兴不肯走了。

    每天一大帮侍卫吆五喝六的簇拥着小公爷,在客栈和大街上进进出出,绍兴知府佟珍和山阴知县杜宏自然早就知道了小公爷的身份,不过既然小公爷非要以为自己没有暴露身份,二位大人便假装不知道,你好我也好。

    大明从上到下的官员们,对“气节”二字还是看得很重的,很少有官员会不顾脸面地巴结讨好权贵,一旦干出这种事,文人士子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但凡爱惜羽毛的官员,对权贵能避则避。

    …………

    …………

    秦堪应该算是史上最懒最不敬业的师爷了。

    三天两头被杜嫣拉出去,不是城外爬树掏鸟蛋,就是做弹弓泥丸,西北望,射麻雀。

    老实说,秦堪自己童年都没干过的幼稚事情,这几天全都干遍了。偏偏杜家八婆还不满足,变着法儿的折腾不停。

    秦堪发现杜嫣这几天越来越不正常,玩得越来越疯,好像要把余生的快乐透支干净似的,问她她也不说,只是怅然叹气,接着又恢复了明朗,满城撒欢。

    秦堪只好陪她撒欢,静静地看着她疯癫的模样,总有一种为她心疼的莫名情绪,因为杜嫣的表现实在很像绝症病人,奋力地拼命地攫取着生命最后的时光。

    “……王子最后打败了巫婆,和公主在城堡里相会,两人见面热泪盈眶,王子抱起了公主,在城堡的楼顶快乐地转着圈儿,公主眼中的世界在旋转,她流下了幸福的泪水……”

    随着秦堪淡淡的述说,杜嫣眼眶渐渐泛红,被这个童话故事所感动,沉默许久,杜嫣不经意般朝秦堪看了一眼,然后幽幽一叹:“公主是幸福的,她终于和心爱的郎君相守在一起了……”

    “杜姑娘何出此言?”秦堪有些愕然:“我故事还没说完呢,这其实是个很伤感的悲剧故事。”

    杜嫣惊道:“这故事哪里悲剧了?”

    “王子不是在楼顶抱着公主转圈吗?”

    “嗯。”杜嫣杏眼露出急切之色。

    “后来由于公主太重,王子一时失手没把持住,把公主扔下楼了,……公主悲剧了。”

    杜嫣白皙的俏脸瞬间变紫,隐约可见头顶冒着热气:“…………”

    秦堪惋惜般叹息,语气有些伤感道:“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一个很深刻的人生道理,女人若想得到幸福,最好别吃得太胖,否则很容易变成死胖子……”

    杜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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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堪自己都不得不承认,有时候自己挺欠抽的。

    杜嫣显然和他英雄所见略同,于是不负众望,拿他当沙袋练了一番拳脚,身心舒爽而归。

    当秦堪揉着酸痛发麻的肩膀回到客栈房间时,意外地碰到了一个陌生人。

    陌生人对他并不陌生。

    他盯着秦堪的眼神很冷,像毒蛇盯住了猎物,他的眸子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只有冰冷。

    “秦秀才,数月不见,你又当上师爷了,我是不是该佩服你的不屈不挠?”来人冷笑。

    秦堪微微皱眉,拱手道:“未请教阁下是……”

    来人楞了一下,接着眸子里冷光愈盛:“原来秦秀才竟不认识我了,是当初给你的教训不够深刻,还是如今你已愈发狂妄,目中无人了?”

    这话提示得很明显,秦堪除了被小八婆讹了二十两银子那次,唯一得过的教训,便只有害他被革了功名,赔钱赔到倾家荡产的那位了。

    恍然指着他,秦堪惊道:“你是佟知府的儿子!”

    佟应龙嘲讽一笑:“不容易,总算认出我了。”

    秦堪看着他的目光有些迷茫,说真的,他委实不记得自己的前任和这位官二代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了,不过,既然已附在这个名叫秦堪的人身上,那么秦堪所有的一切都该由他来背负,恩怨上门,照单全收。

    “你来做什么?”秦堪语气不怎么和善了。

    佟应龙盯着他,语气如万年寒铁:“我不知道你是故意还是真的不知,杜嫣是我未婚妻子,去年两家便定下了亲事,秦堪,你给我记住,不要随便接近她,因为我不喜欢!”

    秦堪暗中吃了一惊,小八婆居然有人家了?杜宏这是打算要祸害佟家满门么?好深的算计!

    秦堪居然笑得出来:“佟公子的意思是,要我离杜嫣远远的,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佟应龙眯起了眼睛:“有问题么?”

    “如果我不答应,你是不是又要教训我?”

    “秦堪,你已是没有功名的白身,我若对付你,如屠一狗尔,今日以礼相待,是不想把事情闹得满城皆知,坏了我父和嫣儿的名声,秦堪,你切莫自误!”

    秦堪仰头望着房梁,喃喃叹道:“这就是我不喜欢你们这种衙内纨绔的原因了,自己没本事,仗着老爹的权势横行霸道,偏偏还洋洋自得,以为自己多了不起似的,为何几百年来,这些衙内纨绔的语气都横得跟王八蛋似的,一直没改过呢?”

    佟应龙脸色顿时一变,话说到这个份上,算是撕破脸了,再说便是废话了。

    于是佟应龙的神情愈发阴寒凶戾,目光如刀锋般在秦堪身上刮来刮去,最后竟然笑了。

    “好,好,秦秀才的胆色果然较当初丝毫不逊,佟某领教了,告辞。”

    说完佟应龙转身便走。

    秦堪怔怔站在屋子里发呆,心中如压了一块铅似的,非常沉重。

    原本服个软,低个头便可逢凶化吉的,但不知为什么,秦堪从看到佟应龙的第一眼起便打从心里不舒服,这个头,怎么也低不下来。

    脸撕破了,佟应龙的报复想必很快便来,自己如何应对?一个手里掌握着官府力量,有着充足人脉和权势资源的官二代,自己拿什么跟他斗?

第三十七章 不负年少

    预料中的报复并未到来,在秦堪的忐忑等待中,绍兴知府佟珍竟带着儿子大明大亮地来到了山阴县衙。

    旁若无人地穿过二堂,佟应龙甚至示威般朝站在办公厢房门口的秦堪笑了笑。

    佟珍这次是来更改婚期的。

    佟应龙不笨,他不会干舍本逐末的事,只要先把杜嫣娶到手,这件事才算尘埃落定,对他来说,娶到杜嫣这个美丽的姑娘才是头等大事,至于秦堪……

    在他眼里,秦堪不过一粒尘埃而已,想什么时候吹走它都可以,但婚期却必须提前,否则这二人每日瓜田李下,不知会不会做出什么让他颜面丢尽的事。

    佟珍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平日宠得紧,对儿子提出的要求,佟珍答应得很痛快。

    更改婚期的理由很扯蛋,说是找算命先生算过了,本月十八宜嫁娶,比原定的三个月之后的那个日子更吉利。

    杜宏尽管有些不舍女儿出嫁,还是点头答应了。

    一则亲事早已定好,早晚都要办的,佟珍是知府,是他的顶头上司,没必要为了这事忤逆他,二则……杜宏不是瞎子,他看得出,女儿对秦堪动情了,每天和秦堪跑出去瞎玩瞎闹,杜宏也实在担心女儿和秦堪做出羞辱杜家门风的苟且之事,那时他这个知县可真在山阴抬不起头了,所以不合时宜的儿女情愫,还是提早把它掐了吧。

    杜宏欣赏秦堪,也感激秦堪,但秦堪的身份终究是一道天堑,喜欢这个年轻人,并不代表杜宏会接受他当女婿。

    双方相谈甚欢,尽管有些仓促,但双方并不反对,约定十日后,佟杜两家结秦晋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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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不觉,九天过去。

    这九天里,秦堪的生活和往日没什么两样。

    每天在衙门里应差,晚上回来做几道新颖别致的菜,小公爷徐鹏举吃得酣畅淋漓,大呼痛快,再和唐寅,徐鹏举坐着喝几杯酒,聊一些他们闻所未闻的新鲜话题,比如我们生活在一个球上,我们并非世界的中心,数百年后有一种东西能载着人在天上飞,飞得既快又远,从南京到北京半个时辰就到了……

    徐鹏举和唐寅只当秦堪在说醉话,三人喝得差不多便各自散去。

    跟徐徐鹏举相处近二十来天,秦堪发现小公爷其实是个很率性很直爽的人,除了有点纨绔脾气外,别的都好,就连对秦堪和唐寅的态度,这些日子也改变了很多,他甚至喜欢和秦堪开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秦堪那张毒嘴偶尔刺他两句,他也不生气,还呵呵的笑。

    挺好的,一切都挺好的。

    只是秦堪心里堵着一团郁结之气,它仿佛堵在了气管里,连呼吸都不自在。

    小八婆要成亲了,那个在阳光下蹦蹦跳跳的女子,那个在河堤边放飞纸鸢的女子,那个亲手扯断了麻线,让纸鸢自由的女子……

    很难想象她嫁为人妻后是什么样子,很难想象一个爱笑爱玩爱闹的女子,以后只能温柔贤淑的坐在家里,连内院都不能出,从此安静的相夫教子。

    一个那么热爱自由的女子,她……愿意过这样的日子吗?

    …………

    …………

    砰!

    房门又被粗鲁的踹开。

    一身淡绿衽裙的杜嫣喘着粗气站在门口,痴痴地盯着他。

    秦堪呆了片刻,叹道:“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欢用这种方式造访我?就不能斯文点吗?”

    杜嫣眼圈泛红,咬着下唇道:“秦堪,我是偷跑出来的。”

    秦堪楞了:“你要逃婚?”

    杜嫣凄然一笑:“我怎敢做出如此不孝的事?我若逃了,爹爹以后如何自处?”

    “明天不是你成亲的日子吗?你跑出来做什么?”

    杜嫣凝视着他,美眸一眨不眨,眼里的情意连傻子都看得懂,渐渐的,眼眶蓄满了泪水,终于如断线的珍珠,碎裂一地的晶莹。

    秦堪黯然叹息,他的心绪很乱,喜欢或同情,疼惜还是不忍,这些复杂的情绪到现在他也没理顺。

    “秦堪,我辛苦偷跑出来,为的只想见见你,然后再告诉你两句话……”

    “……第一,我不愿成亲,特别不愿和佟知府的儿子成亲,佟应龙不是好人,整个绍兴城的人都知道。”

    “……第二,我一直相信你,哪怕你说天上的太阳是方的我也信,秦堪,你一直是个有办法的人,只要你愿意,你一定能让我这场婚事办不成,你……愿意吗?”

    杜嫣灼热的目光,仿佛要将他融化。

    秦堪垂着头,默然不语。

    杜嫣等了很久,终究等不到她想要的回答。

    闭上眼睛,任泪长流,杜嫣忽然发觉自己已感觉不到心痛,因为心已死了。

    “秦堪,有生之年,你有没有做过一件疯狂却不让自己抱憾的事?”杜嫣泪眼看他,他离她很远,如同隔着沧海的雾气,遥远而模糊。

    “罢了,我走了。”

    暗香渐消,伊影无踪,屋子里只剩下幽幽的叹息绕梁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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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堪仍保持着姿势不动,时间缓缓流逝,他却仿佛化成了一尊没有思想没有喜怒的雕塑。

    杜嫣伤心离去时的话语一直在他耳边嗡嗡作响。

    “秦堪,有生之年,你有没有做过一件疯狂却不让自己抱憾的事?”

    做过吗?

    扪心自问,他一直活在理智中,两世为人,从没干过一件疯狂的事,也许……这是第一件吧。

    秦堪盯着门口的地板,那里有一个女人为他滴落的两滴眼泪,地板上早已化开成一团微小的水渍,可他心里却仍觉得咸咸的,苦苦的,那两滴泪,滴在了他的心上。

    秦堪痴痴的看着那团水渍,无声地笑了。

    我才十九岁,正是做事疯狂,不计后果,到处闯祸的年纪,怕什么?这世间有什么东西值得我怕?不疯狂一场,怎么对得起第二次青春年少?难道还像前世那样,只能在记忆里留下三两件抱憾终身的事吗?

    门口传来脚步声,徐鹏举沉重的叹息:“我在门口听了很久,秦堪,不得不说,你真是铁石心肠,那么美的女子放下脸面求你,你仍岿然不动,啧啧……你成佛了。”

    “佛断得了凡心,我断不了。”秦堪缓缓摇头。

    徐鹏举斜眼瞧着他:“那姑娘明日便要成亲了,你呢?你打算怎么办?”

    秦堪沉默许久,忽然叹了口气:“我打算与小公爷换个房间,痛快大醉一场,明天继续当我的师爷……”

    徐鹏举愕然:“你现在想做的只有这件事?可是……为何要跟我换房间?”

    秦堪眼中闪过一抹坚定的笑意,却仍旧叹着气道:“这个房间里,刚刚留下了那个姑娘的两滴泪水……”

    指了指门口的地板:“就在那里,一看到那两滴泪水,我的心就痛得无法呼吸……”

    黯然看着徐鹏举,秦堪的眼中布满了哀伤:“小公爷肯定不会帮我这个平民出头的,对吧?魏国公虽世受天宠,可无缘无故招惹一城知府,想必一定会给国公府添很多麻烦,对吧?”

    徐鹏举点点头:“虽然小爷看你挺顺眼,但这个忙我可不能帮你。”

    “那么,小公爷跟我换房间睡一晚,至少让我不那么触景伤怀,这个忙小公爷能帮吗?”

    “这个没问题。”

    徐鹏举答应得很爽快,本来因为帮不了秦堪,他的心里有着些许的愧疚,对秦堪的这个小小要求,他自然无法拒绝。

    秦堪住客栈的二楼,徐鹏举和侍卫们独霸三楼,小公爷一声招呼,侍卫们便将小公爷房里的私人物事全部搬了下去。

    秦堪神情一直保持着哀伤,谁也不曾发现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厉。

    小八婆,佟应龙,很对不起,你们的婚礼,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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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下了决心,便要将敌人一招致死,打蛇不死,反受其噬的道理,秦堪比谁都懂。

    第十日。

    三月十八,宜嫁娶,宜出行,忌祭祀,煞北,成平。

    绍兴城内一派喜气洋洋。

    今日绍兴知府公子佟应龙娶妻,山阴知县杜宏嫁女,一大早佟府的下人们便沿街给乞丐施粥,给路人派发糕点花生,佟府门前更是张灯结彩,欢喜盈天,四方宾客来往不绝。

    纳采,问名等等前期程序已在前几日行过,今日正式亲迎了。

    傍晚时分,佟府的迎亲花轿出了门,一行迎亲队伍吹着唢呐,敲着喜鼓,浩浩荡荡出了门,佟应龙一身红色喜袍,帽上插着双翅宫花,骑着高头大马,一脸喜庆。

    蒙着红盖头的杜嫣被喜娘小心搀扶出来,背上花轿。

    迎亲队伍便浩浩荡荡往佟府行去。

    佟应龙很高兴,这一天过得风平浪静,心里原有的一丝担心渐渐消逝无踪,只要花轿到了佟府门前,杜嫣一脚踏进佟府大门,一切便尘埃落定,这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从此姓佟了。

    至于秦堪那个破落书生……明日叫人废了他一条腿,把他扔回秦庄,或者……干脆套上麻袋,沉入府河?

    佟应龙嘴角咧得更大了,他觉得自己像神,左右着生灵的生死。

    队伍行走得不急不徐,现在已走到了西城门内,麻石街口,那个秦堪刚入城被偷了钱袋的地方,那个秦堪与杜嫣相识的地方。

    看热闹的百姓很多,知府与知县结亲,自然是绍兴城里的一件大事。

    唢呐忘情的吹着,锣鼓卖力的敲着,喜庆的炮杖声此起彼伏。

    看热闹的人群里,忽然有人远远朝着花轿大喊。

    “杜嫣,有生之年,莫做一件抱憾的事,你还在等什么?”

    听着如此熟悉而讨厌的声音,骑在马上的佟应龙笑容立即凝固了。

    周围人群愕然的注视下,花轿稍稍一顿,接着便像被一记重锤敲过似的,眨眼间四分五裂,木屑木板横飞四溅,抬轿的八名轿夫吓得尖叫着抱头鼠窜。

    杜嫣穿着红比甲红裙,盖头不知扔到哪里去了,一身凤冠霞帔昂然立于街中,左手握拳,右手化掌,娇叱一声,高挑的身躯已腾空而起,半空中一记神龙摆尾,那块刺眼的,写着“迎亲”的木牌已被她一脚踢碎。

    变故突生,佟应龙骑在马上,完全呆住了。

    迎亲队伍大乱,与看热闹的百姓们混杂在一起,人群中分不清谁是谁,互相尖叫着,推搡着。

    唯有一个年轻人,穿着普通的蓝色长衫,在人群中岿然不动,静静的注视着那身火红的倩影。

    杜嫣一身凤冠霞帔站在秦堪面前,喜悦的眼泪止不住的滑落,脸上却绽开了美丽的笑容。

    “你终于来了,我等的就是此刻,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秦堪也在笑:“你欠我二百两银子没还,若成了亲,我找谁讨去?”

    混乱中,佟应龙浑身一激灵,终于回过神,看着不远处相对而立的二人,佟应龙脸色变得铁青,骑在马上怒指着杜嫣,大喝道:“杜嫣,你要明白今日之举的后果!”

    杜嫣俏脸一变,有些苍白。

    秦堪微笑,眼中无比坚定:“相信我。”

    杜嫣看着他的目光,秦堪的目光里充满了安全和宁静,仿佛摈绝了红尘。

    良久,杜嫣朝他嫣然一笑:“我相信你。”

    “走,我们回客栈。”秦堪临走前扭头,朝佟应龙投去讥讽般的一瞥,然后拉着杜嫣的手,大笑着跑远。

    醉时狂歌醒时笑,莫辜负青春正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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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街上已乱成一锅粥,秦堪和杜嫣飞快跑回了客栈三楼的房间。

    使劲关上门,二人累得弯下腰,大口喘着粗气,两两对视,莞尔一笑,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欢畅。

    佟应龙的报复速度是惊人的。

    半柱香时间,客栈楼下已传来了他的怒喝声:“刚才一男一女两个贱人回来了吗?”

    客栈掌柜战战兢兢:“回来了,在楼上……”

    “来人,随我冲上去,废了那小子,一切有我担着!”

    杜嫣听着佟应龙愤怒的吼声,花容失色,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秦堪,今日我拼了一死也誓保你周全。”

    秦堪笑道:“用不着你拼命,别人会帮我拼命的。”

    二人说话间,佟应龙已领着人冲到了二楼的房间。

    佟应龙来找过秦堪,他知道秦堪住在二楼。

    不幸的是,他并不知道昨晚秦堪和徐鹏举换了房间,此刻二楼的房间里,住着小公爷。

    一群人蹬蹬蹬上楼的时候,徐鹏举随身的侍卫们便已拔刀在手。

    “什么人竟敢乱闯……”

    “给我打!”失去了理智的佟应龙大吼。

    接着便是一阵杂乱的刀枪棍棒敲击声,混乱中,传来了徐鹏举气急败坏的大骂。

    “他娘的,反了天了!竟敢打我,啊——”

    “小公爷!”

    “小公爷您没事吧?”

    …………

    …………

    三楼的秦堪和杜嫣静静听着楼下的动静,良久,秦堪喟然叹息:“佟知府,完了。”

    *********************************************************

    入夜,天凉如水。

    南京魏国公府的书房。

    第六代魏国公徐俌,字公辅,奉皇命镇守南京业已三十九年,年虽老迈,可精神矍铄。

    书房外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国公府的老管家恭谨而急切道:“老爷,不好了。”

    “何事?”

    “孙少爷身边的侍卫刚才飞鸽传信,孙少爷在绍兴被打了。”

    徐俌赫然抬头,震惊道:“被打了?被谁打了?”

    “绍兴知府佟珍的儿子,佟应龙。”

    “鹏举可曾受伤?”

    “脸上挨了一拳,腿上挨了一棍……那群人举着兵器,要人命的架势,幸亏侍卫们拼死抵挡……”

    砰!

    徐俌暴怒,长身而起,眼中一片冰冷。

    老头儿老虽老矣,可脾气并不好,更要命的是,他护犊子。

    徐鹏举是他的孙子,从“鹏举”这个名字,便可以看出徐俌对孙子怀有多深厚的期望和宠溺。

    徐俌暴烈长笑,眼中却不见丝毫笑意。

    “小小的知府竟也敢骑到我魏国公的头上,佟珍是欺我徐家无人了么?”

    “来人!调绍兴卫官军,给老夫把佟珍的家砸了,把他儿子废了!”

    魏国公,永乐帝时徐皇后的娘家,受历代大明皇帝宠信,成祖皇帝迁都北京,下旨徐家世代镇守南京,并且……钦准魏国公掌兵权。

    从古至今,掌兵权的人都不怎么好惹的。

第三十八章 国公之怒

    南京魏国公府里,徐俌彻夜奋笔,给弘治皇帝写了一封告状及事先请罪的奏书,执掌南京兵权数十年,看多了官场内的险恶争斗,徐俌当然不会傻到等事情闹大了让那些言官御史们参劾,于是索性先发制人,事情还没闹起来之前就把请罪奏本写好了。

    说是请罪,徐俌在奏本里却狠狠告了绍兴知府佟珍一状,说他纵子行凶,未来的魏国公继承人江南游历,无辜被打,佟珍之子带着无数帮闲地痞招摇过市,手执兵器,显然意图刺杀,满城官吏百姓惧不敢言,绍兴乃天子之绍兴,如今竟成佟家之天下,连堂堂国公继承人都敢打,可见佟家在绍兴何等一手遮天,百无禁忌……

    这封奏书明着请罪,实则句句诛心,论官场斗争经验,老公爷自然比佟知府要强上许多,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占了理,事件本质就是这样,谁挨打,谁占理。

    勋贵本就属于不讲理也要胡搅蛮缠的一类特殊人群,更何况这件事里十足十的占了理呢?

    奏本写好,徐俌派快马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师,与此同时,愤怒的老国公下了调令,孙子被打,这个场子无论如何要找回来。

    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

    当晚,驻扎于绍兴府城北郊大营的绍兴卫所官军出动,奉魏国公徐老公爷的调令,一个满编千户入绍兴城。

    领军千户姓吕,名志隆,弘治十五年由宣府边军调任绍兴卫。

    无视城门巡检兵丁愕然惊恐的目光,吕千户一马当先闯入了北城门,后面跟着的,是一千多名神情冷厉剽悍的卫所官军。

    一支支火把照亮了绍兴的夜空,一声声马嘶划破了夜幕的寂静。

    吕千户策马立于府城街口,看着面前一群神情惊惧,欲拦又不敢拦的巡检司兵丁们,吕志隆忽然开口暴喝:“奉魏国公调令,绍兴卫入城,保护小公爷,缉拿殴打小公爷的凶徒,胆敢拦阻者,斩!”

    “分出二百人,去客栈保护小公爷,其余将士,随某开拔佟珍府上!”

    “是!”

    众官军凛然抱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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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佟府

    佟珍坐在前堂的太师椅上,平日沉静从容的神情,今晚却一片惨白,身躯不住地哆嗦着,仿佛在承受巨大的心理恐惧。

    佟应龙跪在佟珍面前,脸色比他老爹更白,身子也抖得比老爹更频繁,更具韵律。

    婚事黄了,酒席早已撤去,宾客们一脸讪讪的告辞离开,脸上的表情复杂各异,不过大家都很清楚,佟家今日可算在绍兴城出名了。

    佟珍已顾不得追究佟杜两家的亲事变故了,他有一种大祸临头的预感。

    “孽子,你问清楚了?果真是魏国公府的小公爷么?”

    佟应龙惶然点头:“打了他几拳,下面的人用棍子敲了他的腿后,孩儿才知道了他的身份……”

    “你……打之前为何不先问问?”

    “那秦堪本是住在二楼的,孩儿曾去见过他,我怎知他的房间里突然多出个小公爷?再说当时孩儿怒急攻心,一上二楼见无数侍卫拔刀相向,孩儿便顾不上问了……”

    佟珍闻言眼前一黑,身躯摇晃不已。

    “孽子!孽子啊!你惹下泼天大祸了!那徐鹏举是老公爷最疼爱的孙子,将来要袭承爵位的,你敢打他,徐老公爷岂能善罢甘休?”

    父子二人还在商量对策之时,只听佟府大门轰地一声巨响,无数打着火把,手执刀枪的官军涌了进来。

    “绍兴卫麾下千户吕志隆,奉魏国公将令,缉拿凶徒,佟府所有人等不得擅自走动反抗,违者斩!”

    佟珍大惊,顾不得仪态,几步抢将出来,指着吕志隆大怒道:“吕千户,你敢带兵进城,闯我私人府邸,不怕王法么?”

    吕志隆冷笑:“佟大人,刚才吕某的话您没听清吗?吕某奉的是魏国公将令!令公子可在府上?请他出来一见吧,祸闯大了,谁也保不了他。”

    火把摇曳的光亮中,吕志隆目光一瞟,便看到了跪在前堂身躯抖如筛糠的佟应龙,吕志隆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般的微笑。

    “佟大人,令公子连未来的国公爷都敢打,实是人中龙凤……”

    这话如同一记耳光狠狠扇在了佟珍脸上,佟珍勃然变色,还来不及发火,佟府门外又传来了喧嚣声。

    气急败坏的小公爷徐鹏举左脸青肿,衣襟凌乱,被人搀扶着一瘸一拐的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十余名伤痕累累怒气冲冲的侍卫,以及……吕志隆刚调派过去保护他的二百名官军。

    “打我的人在哪里?他娘的,反了天了!佟珍你这老王八,竟敢招惹小爷,知府了不起吗?人多了不起吗?现在小爷的人比你多,叫你儿子出来受死……”

    一路骂骂咧咧的徐鹏举走进佟府大门,今天的小公爷很悲愤,南京城里横行霸道,应天知府也不敢管他,不曾想来了绍兴没招谁没惹谁,安安分分在客栈房间里睡觉,却祸从天降,堂堂小公爷竟被知府儿子打了,这让小公爷的脸面往哪里搁?以后回了南京,跟那些公啊侯啊的纨绔子弟们碰面,他徐小公爷今日的遭遇岂不成了别人的笑柄?

    收敛多日的纨绔性子,今日终于彻底爆发,徐鹏举甚至有恃无恐,他和他爷爷都是同一个心思,老子挨了打,占着理呢!

    佟珍面色时青时白,上前两步刚给徐鹏举施了个礼,打算矮下身段道个歉,谁知徐鹏举理都不理,目光直接穿过他,手指着佟府前堂:“来人,给老子把这破屋子砸了,砸个稀巴烂!还有,那个姓佟的小王八蛋给老子滚过来磕头!”

    吕志隆抱拳应命,然后朝手下兵丁们一挥手:“砸!”

    如狼似虎的卫所官军潮水般涌向佟府,但凡看到的一切全被他们砸毁捣烂,佟府里一阵劈里啪啦脆响,佟珍和佟应龙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如同被蝗虫过境的庄稼似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金玉变成了糜粉。

    佟珍心都碎了,指着徐鹏举怒道:“小公爷,你太过分了!我儿虽有错在先,可你不该如此跋扈,得理便不饶人了么?”

    “老子得了理,为何要饶人?”徐鹏举目光一转,看见前堂惊惧万分的佟应龙,顿时一腔怒火升华成天雷。

    小公爷从小到大,被魏国公捧着宠着,娇惯出一身坏毛病,何曾受过如此委屈?

    “你,那个姓佟的小王八蛋,你过来!”徐鹏举朝佟应龙勾了勾食指。

    佟应龙悔恨的闭眼长叹数声,今日这桩事,恐怕很难善了了。

    战战兢兢走到徐鹏举面前,徐鹏举也不多话,看着佟应龙的眼神凶光毕露,从吕志隆手里接过一把战阵冲锋用的纯铁四节镗,朝佟应龙森然一笑:“别说小爷欺负你,你敲了小爷的腿,一报还一报,小爷也只敲你的腿,不服气我们上刑部上大理寺上内阁打官司!”

    说完不待佟家父子反应,徐鹏举狠狠挥镗,打在佟应龙的小腿上,纯铁打制的四节镗,再加上徐鹏举含愤出手,只听得“喀嚓”一声,佟应龙的小腿骨以一种奇异的角度弯折下来。

    佟应龙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然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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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秋后算账

    徐鹏举化身为禽兽,在佟府又打又砸,佟应龙被废了腿,很干脆的晕倒了,佟珍浑身冰冷,他从没像今日此刻这般痛恨自己儿子的不长眼。

    收拾个县衙师爷没什么大不了,无品无级无后台,残了死了他都有办法把事情压下去,可是……为何那个师爷房里住着小公爷?

    佟珍感到事情不对劲,可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从小公爷和这群气势汹汹的官军的表现来看,南京的魏国公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现在的事态已不止是两家小孩打架那么简单了,魏国公摆出来的架势分明是想把他从知府位置上踹下去,不出意料的话,老国公的奏本现在应该已在奔往京师的路上了。

    想清楚了这些,佟珍手脚愈发冰冷,眼中不由自主冒出了恐惧的光芒。

    他突然想通为何徐鹏举要亲自打上门了。

    大明的官不经查,查不得,一查一个准儿,佟珍自然也不例外。

    “禀小公爷,标下在佟府库房里发现白银二十余万两,田契千余亩,房契十余套,以及……本该出现在皇宫的贡品龙泉官窑秘色青瓷二十余件。”一名军士抱拳禀道。

    佟珍冷汗潸潸,身躯摇摇欲坠。

    徐鹏举眼睛却大亮,接着慢慢眯了起来,看着面若土色的佟珍,森然笑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啧啧,佟大人财源广进呀,不过……你发财便罢了,竟敢私自扣下进呈皇宫的贡品,佟大人,你的胆子是不是太大了点?我魏国公府都没有你这般不要命的气概呀。”

    私扣当地特产贡品,本是官场上的常事,为官一任者,谁没有从贡品里扣个半斤八两的?这早已成了大明官场默认的潜规则,既称“潜”规则,意思当然是不能把它拿上台面的,明明一张纸的厚度,只要纸不破,大家相安无事,不过如果非要戳破这张纸,事情的性质可就严重了。

    佟珍终于承受不住心中巨大的恐惧,双膝一软,跪在徐鹏举面前。

    “我……我没有私扣,这些都是……都是……”绞尽脑汁的佟珍现在怎么也找不出理由,实实在在的贡品青瓷就在佟府的库房里放着,任怎么狡辩,这事他都脱不了干系。

    “来人!把佟府库房封了,派人把守,任何人不得出入,此事上报南京都察院,请派监察御史亲眼过目,佟应龙欺辱勋贵,着即打入绍兴府大狱,至于佟大人,呵呵,我管不了朝廷的事,佟大人你还是好好当你的知府吧,至于你这知府能当几天,现在可不是你我能做主的了。”

    徐鹏举嘿嘿冷笑数声,拂袖扬长而去。

    佟珍双目无神,软软瘫在地上,像一滩烂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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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堪被关进了山阴县大狱。

    杜嫣被陷入狂怒暴走状态的杜知县接走,关在内院禁足,这回是真正的禁足,门窗都被木板钉死,就剩一个小洞每天取拿食物,跟蹲大狱没什么区别,只是她的闺房比大狱干净一些罢了。

    把秦堪关进大牢是杜宏下的令。

    他太气愤了,女儿被这小子怂恿,居然在绍兴城大庭广众之下公然抗婚,此事已传遍了绍兴的大街小巷,知县的面子全然无存。

    至于后来佟家打了小公爷,老国公调兵入城,大闹佟家……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杜宏管不了,他现在想做的,是把秦堪大卸八块,佟家送两块赔罪,剩下的六块自己留着过年……

    秦堪很理解杜老大的心情,这个结局他早已料到,想要自由是要付出代价的,关进牢里这个代价已经很轻了,希望杜老大看在自己曾经帮他坑过人的份上,不要给他流放千里之类的判决,秦堪爱江南,不爱流放千里。

    把秦堪关进大牢后,杜宏顾不上收拾他,怒气冲冲跑到内院教训女儿去了。

    很显然,今天想把秦堪大卸八块的人不少。

    刚关进去不到两个时辰,一脸怒气的小公爷徐鹏举闯了进来。

    看着关在牢门里的秦堪,徐鹏举怒色愈盛,习惯性的一抬脚,狠狠踹向牢门,这是小公爷的招牌动作,大约他爷爷从没教过他,敲门是要用手敲的……

    小公爷失望了,牢房的门不是他一脚能踹得开的,小公爷显然对自己的腿功有着盲目的自信。

    秦堪噗嗤笑了。

    落到这般境地,秦堪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如果牢房里有镜子,他都忍不住想朝镜子里的自己拱拱手,表达一下高山仰止的钦佩之意。

    “小公爷如果踹得开这道门,草民真该谢谢你。”

    徐鹏举脸上仍旧带着青肿,一瘸一拐的,眼中闪烁着凶光,像极了心理变态的伤残人士。

    “这事儿从头到尾都是你谋划的,对不对?”

    “对。”秦堪很老实的承认。

    “从你求我和你换房间那一刻开始,我就被你坑了,对不对?”

    “对。”

    “我不但为你挨了揍,为了保全国公府的面子,还不得不帮你揍人,连我爷爷都被惊动……”

    秦堪遥遥拱手,充满感慨:“小公爷义薄云天……”

    徐鹏举愤怒的把脸凑到牢门前,咆哮道:“闭嘴!过来,你过来看看……”

    “看什么?”秦堪满头雾水。

    “过来看看我这张脸,你有什么想说的?”

    “小公爷相貌不凡,器宇轩昂……”

    “闭嘴!秦堪,你觉不觉得小爷我这张脸长得像傻子,白痴?”

    “小公爷要对自己有信心……”

    徐鹏举快被气哭了,发狂似的用力揪扯着自己的头发,忽然指着牢门大吼道:“秦堪,你死定了,敢拿小爷当猴儿耍,你一定要死!”

    秦堪笑容很淡定:“既然做了这件事,什么下场我早已料到。”

    徐鹏举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扭头便走。

    佟应龙被废了腿,这个秦堪也不能轻饶,一介草民白身,竟将堂堂小公爷,知府,甚至南京的魏国公算计得团团转,玩弄于股掌之中,这等刁民不杀,他徐鹏举颜面何存?

    徐鹏举打算出牢房找杜宏,商量给这刁民安个什么罪名……

    转身刚迈出步,秦堪忽然在他身后幽幽叹息,无限悲苦道:“死便死了,可惜了一道名叫‘披萨’的绝世名菜,只怕在我之后,只能失传于世间了……”

    徐鹏举抬腿的动作瞬间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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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大打出手

    “什么……萨?”徐鹏举喉头不停蠕动,下意识的生理现象。

    “披萨,一种不好形容的番邦名菜。”秦堪气定神闲地解释。

    “好吃吗?”又吞口水。

    “不能剧透。”

    徐鹏举在牢门外呆了片刻,忽然咆哮如雷:“你,你给我出来!滚出来!”

    秦堪叹息:“小公爷,我比谁都更渴望从这里滚出来,可惜我滚不出来……”

    徐鹏举大吼:“来人,快来人!我要进去,我要进去!”

    牢头连滚带爬抢将进来,哆哆嗦嗦的打开了牢门。

    徐鹏举挥退了牢头和随从,瘸着腿一拐一拐地进了牢房,一边走一边撸袖子。

    “小爷不喜欢仗势欺人,但你这混蛋太讨厌了,样子也长得讨厌,小爷不得不亲自教训你……”

    秦堪苦笑:“你是第二个这么说的人了,难道我真长着一副欠揍的样子吗?”

    徐鹏举挽着袖子恶声道:“别说小爷欺负你,打疼了你尽管还手,今日不揍你一顿,小爷这口恶气委实难消。”

    徐鹏举不能不气愤,他感觉直到此刻,这该死的秦堪还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竟拿那个叫“披萨”的东西引诱他,他更气的是自己,为何如此没骨气,为何管不住自己这张嘴……

    如此浓郁的负面情绪,不能不发泄,否则会发疯的。

    说打便打,小公爷丝毫不含糊,马步一扎,气沉丹田,嘿地一声,一记重拳狠狠揍上秦堪那张英俊的脸。

    秦堪吃痛,顿时大怒:“去你妈的!”

    也跟着还手一拳,揍上徐鹏举的肚子,徐鹏举被打得踉跄倒退,弓着身子痛苦呻吟,目光不可置信:“你他娘的,居然真敢还手?”

    秦堪呸了一声,道:“我已闯了个大祸,再闯一个又何妨?”

    “混蛋!”徐鹏举猱身而上。

    秦堪也不示弱,于是牢房内你一拳我一脚,两人大打出手,战况惨烈异常。

    …………

    …………

    打累了,遍体伤痕的二人并排躺倒在牢房阴湿发霉的干草上,大口喘着粗气。

    徐鹏举龇牙咧嘴呻吟:“秦堪,你真有种,居然真敢跟我动手,不怕被杀头么?”

    “罐子破都破了,何妨再摔一次。”秦堪揉着嘴角的红肿处,小纨绔下手真黑,有颗牙好像松了……

    徐鹏举狠狠瞪着他:“你算计我的事怎么算?”

    “百多斤就撂在这里,小公爷想清蒸还是红烧,悉听尊便。”

    秦堪满不在乎的混蛋劲儿令徐鹏举感到有点陌生,这还是那个在他面前唯唯诺诺的书生么?

    良久,徐鹏举忽然吃吃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扯动了脸上的伤口,又哎哟哎哟地呼痛。

    “秦堪,你这朋友我今日认下了。”徐鹏举语气很认真。

    秦堪不解,而且也有点不满:“我以前给你做过那么多好吃的,你难道还没把我当朋友?直到今天被我揍了一顿才幡然醒悟?”

    徐鹏举的回答比较混蛋:“给我做东西吃的叫厨子,厨子敢打小爷么?”

    秦堪揉着脸上的淤青,暗暗叹气,权贵也挺贱的,记打不记吃,早知道的话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该揍他了。

    人生走了多长一段弯路啊……

    牢房里,两个满身伤痕的男人面面相觑,接着哈哈大笑起来,一种淡淡的温暖在二人心间流淌。

    男人的友情就是这么直接,破口大骂或拳打脚踢更容易增添感情。

    权贵子弟也是人,他们也需要朋友。

    秦堪忍不住好奇道:“那佟应龙也揍了你,你为何不认他当朋友?”

    徐鹏举斜眼瞪着他:“以为小爷犯贱是吧?那家伙已被我废了腿,这会儿在绍兴大狱里嚎丧呢。”

    秦堪叹气,权贵的思维天马行空,无迹可寻,实在让人捉摸不透啊,他们做人做事到底有没有标准?

    冲动过后,不得不面对很现实的问题。

    “小公爷,你……这满身伤怎么说?”秦堪此刻才感到了忐忑,他发现自己干了一件很不冷静的事。

    徐鹏举怒道:“现在知道怕了?刚才揍我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后果?”

    “小公爷你就庆幸吧,草民刚才一记撩阴腿一直隐而未发呢……”

    “你……唉!罢了,我知道你为何要算计我,说实话,一直想帮你,却不方便出面,你算计这一下也好,我挨顿揍成全了你和那个高个子女人,也是为我自己积了阴德,这事儿揭过去吧。”

    说着徐鹏举有些不自在道:“至于身上的伤么,咳……我回去跟爷爷说,缉拿佟应龙的过程中又被他揍了一顿,咳咳……”

    “你这借口……”

    徐鹏举颓然道:“挺窝囊的,对吧?”

    “咳,小公爷妙计安天下……”秦堪擦汗。

    “什么时候给我做披萨?”

    “不想给你做了。”

    徐鹏举急了:“为什么?”

    你记打不记吃,做多少好东西都是肉包子打狗……

    秦堪真不忍心说实话,因为他已经没力气再打一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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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佟应龙殴打徐鹏举一事被老国公徐俌捅上了天,那道满含怨气委屈的奏本递进了内阁,也摆在了弘治皇帝的龙案上,弘治皇帝和内阁刘谢李三老哭笑不得,我们每天处理国家大事忙得团团转,你却拿这种小孩子打架的事情烦我们,徐老国公莫非越老越糊涂了?

    弘治皇帝原本准备下旨斥责,仍旧是老好人的脾气,不偏不倚双方各打五十大板算了,至于老国公调绍兴卫入城报复佟知府,弘治皇帝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兵权是个敏感的东西,但是魏国公不一样,这家人的忠心不可能有问题,否则历代皇帝不可能放心让徐家世代镇守南京,充其量跋扈了些,罚他一年俸禄便是。

    唯一有些麻烦的是六科十三道那些言官御史们的嘴,可能有段时间消停不了了。

    直到第二天,又一条消息传来,佟知府的府上库房里发现了数十万两银子,田产房契无数,甚至私藏贡品青瓷……

    弘治皇帝顿时大怒,别的事可以原谅,你藏贡品是什么心思?你以为你是谁?

    原本指责勋贵横行跋扈,挟愤报复朝廷官员的御史们也统一的闭嘴消声,谁叫文官集团里出了这么一号不争气的东西,竟敢私藏贡品还被人逮到了呢?自取灭亡啊。

    弘治和内阁的处理意见非常一致。

    罢免绍兴知府佟珍,佟家全族流放琼南,魏国公调兵入城,此例不可复开,下旨申饬,罚俸一年。

    原山阴知县杜宏连续两年考绩皆优,且吏部尚书马文升曾上表为其彰功,杜宏擢升绍兴知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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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感情问题

    佟珍倒台了,杜宏升官了,事态演变成这样,两位当事人也没闹明白前因后果,以为一切只是巧合,只有小公爷知道事情的背后,秦堪这个文弱书生的身影若隐若现,阴暗的角落里搞风搞雨,算计了一大帮人……

    想起这事徐鹏举就恨得牙根痒痒。

    大牢里关了两天,小公爷好人做到底,给杜宏递了帖子,又亲自上门为秦堪说了好话。

    杜宏是好官,却不是蠢官,小公爷把绍兴闹得鸡飞狗跳,杜宏不敢不给他面子,这一类勋贵通常不怎么讲道理的,犯不着招惹他,再说秦堪充其量只是怂恿女儿抗婚,若说罪过还真不好怎么给他定罪,于是杜宏犹豫了两天,还是把秦堪放了出来。

    不是秦堪不领情,可他总觉得杜宏释放他是给他自己庆贺升官,类似于新皇登基大赦天下的意思。

    秦堪大概就是一挂贺喜的炮仗……

    杜宏全家搬进了知府衙门的内院,搬得喜气洋洋,当然,被禁足的杜嫣也被换了个地方禁足,杜老大关了她四五天也没放她出来,看来是真生气了。堂堂一府主官,女儿竟做出抗婚的丑事,杜家面子元气大伤,没个十来年怕是恢复不过来。

    新官上任,杜宏很忙,于是难免疏忽了对关押女儿之地的戒备,这便让某个小人有了可乘之机。

    某个小人姓秦,温润如玉,貌似君子。

    趁着杜老大外出拜访绍兴各地乡绅,秦堪偷偷溜进了知府衙门内院。

    杜宏的长随郑伯把守杜嫣房门,见秦堪那张熟悉的脸从花园丛中冒了出来,朝他友好一笑,郑老伯楞了片刻,接着大声咳嗽,不知想起什么吹毛求疵的事情没办,闪了。

    秦堪觉得自己的长相还是很得人心的,不像某两个有眼无珠的家伙说的那般欠揍。

    四下无人,秦堪从花园丛中偷偷窜到了关押杜嫣的厢房门口。

    厢房的门窗已被木板钉死,门中间开了一个口子,方便端取食物,也不知杜宏怎么想的,他难道不知女儿的恐怖武力吗?若她真想逃,几块木板能拦得住她?

    亲眼见识过小八婆的拳脚,几下便把八抬花轿劈得四分五裂,威风凛凛仿若天神下凡,秦堪不由恶寒了一下。

    这女人若想嫁出去,除非自废武功,不然谁敢娶她?

    想到自己居然把这个女人的亲事搅和黄了,秦堪不由暗恨自己的不冷静,以后小八婆讹上自己怎么办?这事的性质貌似比搀扶倒地老人更严重……

    犹豫片刻,秦堪甚至想扭头就走,却听得厢房里传来了杜嫣的声音。

    “秦堪……是你么?是你来了么?”

    秦堪叹了口气:“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杜嫣嘻嘻一笑:“我能闻出你的气味呢。”

    秦堪苦笑:“你实在应该当警犬帮你爹破案,当官家小姐太屈才了。”

    杜嫣的声音有些低沉:“这些日子我一直被爹关着,也不知外面怎样,你还好吗?”

    “我不好,被你爹开除了……”秦堪闷闷地道。

    “啊?”

    “你爹不让我当他的师爷了,唉,一点也不惦记我曾帮他坑过人,你爹真不是人……”

    “混蛋!你才不是人!姓秦的,你皮又痒痒了?”杜嫣不冷静了。

    瞧瞧这小八婆什么态度,一点也不惦记把她亲事搅黄的恩情,父女俩都不是人……

    沉默许久,杜嫣柔声道:“秦堪,你别沮丧,等我被放出来后,再找机会跟爹求求情。”

    “千万别求情,我打算以后集中精神赚银子,师爷这个职业真的很没前途。”这是秦堪的心里话,他委实对当师爷没什么兴趣。

    大房子,美丫鬟,漂亮老婆,有点田……历经风雨,秦堪仍不改初衷,这些目标显然不是一个月六两银子俸禄的师爷能实现的。

    “你呢?你这几天过得好吗?”秦堪问道。

    杜嫣幽幽道:“我也过得不好,爹真生我气了,死活不放我出去,见不到你,我很不开心……”

    听着杜嫣幽幽的倾诉,秦堪怦然心动,默然许久,终于叹道:“知道你过得不好,我就安心了,这才公平嘛……”

    杜嫣:“…………”

    怎么会看上这种人的?真是匪夷所思呀……

    “秦堪,你帮我脱离了苦海,绍兴城里的人都知道你和我……,你,我们以后怎么办?”杜嫣满怀情意,羞涩地问道。

    秦堪大感头痛。

    这个问题他一直想逃避,搅黄她的亲事是一码事,他和她的感情问题又是一码事,老实说,他到现在都没理顺对杜嫣的感情到底是喜欢还是同情。

    秦堪是个聪明人,他聪明的时候可以轻松化解一切厄难,让自己得到最大的利益。

    同时秦堪也是个很迟钝的人,前世里活塞运动比较多,但真正动感情却少得可怜。

    最重要的是,如果娶了杜嫣,那么自己那些远大的目标至少要删去一条,以杜大小姐的脾气,将来家里买来的美丫鬟大概活不过一个冬天……

    “咳咳,这事以后再说,我今天只是来看看你,你在里面好好改造,争取减刑,出来重新做人……”

    秦堪说完后仓惶而逃。

    “秦堪,你想逃避到什么时候?喂!喂!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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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公爷徐鹏举要回南京了。

    不走不行,这回绍兴闹出这么大的事,老国公徐俌断然不会再让孙子在外面游手好闲了,虽说孙子挺无辜,无缘无故祸从天降,但毕竟惹出了事,老国公的面子都栽进去了,才算勉强把事情平息下来。

    老国公等着孙子回南京受死。

    徐鹏举不肯走,扒着客栈房间的门框,像被逼迫为娼的良家妇女似的,死活不撒手,哭得很凄婉,眼里充满了离愁别绪。

    侍卫们只好使劲掰开他的手指,一个劲的好言相劝。

    这幅场景很煽情,秦堪都忍不住动容了。

    终于,十根手指被侍卫们掰开,大伙儿抬着小公爷上了马车,车夫熟练的一甩鞭花,马车迅速朝南京驶去。

    秦堪站在客栈门口目送,心情黯然。

    远远的,马车里传来徐鹏举不甘而凄厉的大叫。

    “秦堪,你快告诉我,披萨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它真的好吃吗?”

    声远,人亦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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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前身往事

    很不明白这位锦衣玉食的小公爷为何对美食有着如此狂热的追求,不知他从前有过一段怎样复杂坎坷的心路历程,走了也好,这家伙人虽不错,可惜纨绔性子重了些,秦堪觉得如果跟他相处久了,难免会跟他再打一架。

    小公爷走了,秦堪的生活还要继续。

    这些日子闹腾下来,他的生活受到很大的影响,工作丢了,架也打了,大明的牢房也蹲过了,这么多不冷静的事他全干了,可惜好处却没有一星半点。

    这不符合秦堪的利益,秦堪是现实主义者,他所做的一切只为银子这个最终目的服务,从这个角度来说,这几天他干的事没一件有意义的,属于蹉跎年华。

    大房子,美丫鬟……这些目标还很遥远,必须抓紧时间赚银子才是。

    唐寅喝得醉醺醺的回来了。

    从事发前两天起一直到今天,唐寅才踉跄着回来。

    “唐兄,这几日哪里去了?”

    “……愚兄与友人切磋诗文。”

    “切磋诗文何以切得浑身香喷喷的?”

    “呃……才华的味道。”

    “原来才华是茉莉花香味,唐兄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愚弟不及也。”

    唐寅醉醺醺的脸上露出了腼腆的笑容:“……顺便喝了几杯花酒。”

    不要脸的老嫖客!秦堪暗暗鄙夷。

    “喝花酒贵吗?”

    唐寅睁着惺忪的醉眼,道:“不清楚,反正我没花过钱。”

    人比人,气死人啊,秦堪这几天忙着蹲大牢,跟权贵打架,跟当官的玩命,这家伙日日沉醉温柔乡,小酒喝着,小美人搂着,而且还享受免单待遇……

    仿佛故意让秦堪的嫉妒心升级,唐寅又掏出两大锭银子,一头雾水道:“奇哉,明明身无分文去的,为何回来还多了二十两?”

    秦堪眼角直抽抽,这种白吃白喝白嫖最后还白拿的人,严重刺激了他的人生价值观,他开始觉得自己这只勤劳的小蜜蜂嗡嗡赚银子的行为很愚蠢,应该像唐伯虎那样什么都不用做,只要风骚的出场亮个相,便有无数美女争着睡他,争着给他银子花,生怕他不高兴,还很委婉地把嫖资说成是润笔费……

    真不爱搭理这种人啊……

    “唐兄喜欢看变戏法吗?”秦堪眨着眼睛问道。

    “什么戏法?”

    房间里找出三只超级大海碗,反扣在桌上。

    “借唐兄道具一用。”秦堪取过唐寅刚从妓女那里赚来的两锭银子,把银子放进其中一只海碗里。

    “看好,见证奇迹的一刻……”秦堪双手似车轮般飞快晃动,将桌上反扣着的三只大海碗不停变换位置,唐寅两眼发直,脑袋随着大碗的移动而移动。

    刷!

    三只碗停下。

    “唐兄猜猜银子在哪个碗里?”

    唐寅手一指:“这个。”

    碗翻开,空空如也。

    “那个。”

    仍是空的。

    “一定是这个。”

    三只碗全翻开,唐寅震惊了:“银子呢?”

    “没了。唐兄,好好睡一觉,一觉醒来神清气爽,银子是俗物,不必深究。”

    秦堪拱拱手,扭头便走。

    唐寅不甘心的一只只碗底摸着,表情很痛苦,显然又在质疑自己的精神状态了。

    不能怪秦堪老欺负文化人,有时候文化人无意识的得瑟确实挺招人恨的,黑他二十两银子只能算是略作薄惩。

    很多事情等着秦堪啊,下一步的计划是继续写书,西游记早点补完交稿,红楼梦是不是可以登场亮相了?这次用自己的名字写,成名后喝花酒去,白吃白喝白嫖,走时还白拿……

    “秦贤弟慢走……”唐寅叫住了秦堪。

    秦堪扭头盯着唐寅,如果他还计较二十两银子的事,秦堪决定把他彻底忽悠成疯子。

    幸好唐寅喝醉以后的记忆力跟鱼差不多,只有七秒,刚才银子的事恐怕早忘光了。

    “秦贤弟,愚兄今日才知道,原来你被革了功名却是为了一名女子,愚兄当真佩服得紧。”唐寅摇摇晃晃朝秦堪作揖。

    秦堪眼一亮,这段记忆一片空白,他正烦恼着呢,想不到唐寅居然知道。

    “唐兄如何得知?”

    “颦翠馆的消红妹妹告诉我的……”

    颦翠馆大概是青楼的名字吧,消红妹妹就是坐台小姐?

    “烦唐兄细细告之。”

    “消红妹妹说,数月之前,一个姓秦的秀才在颦翠馆驻足频繁,与她们馆里一位名叫金柳的清倌人情意渐浓,可惜前任知府公子佟应龙横刀夺爱,非要为金柳梳妆,欲纳其为妾,金柳不从,适时秦秀才恰在颦翠馆,于是二人打了起来,秦秀才不知抄了个什么东西打在佟应龙的胸口,打得他吐了血,于是秀才功名被革,佟知府本欲将其缉拿入狱,幸好多位同窗联名保他,金柳也在知府家门前长跪求情,佟知府怕犯众怒,这才让秦秀才赔钱了事,后来金柳怕再给秦秀才惹祸,事后自赎其身,匆匆离开了绍兴,不知所踪……”

    秦堪目瞪口呆:“…………”

    唐寅看着他的目光明显有了几分崇拜:“但为红颜故,不惜犯权贵,秦贤弟才是真正风流阵里的急先锋呀,愚兄反落下乘矣,惭愧。”

    秦堪尴尬得额头冒汗。

    身体的前任主人居然还有如此狗血如此悲情的往事……

    秦堪在考虑要不要学林黛玉那样掏块洁白的手帕出来,朝上面吐几口黑血,渲染一下此刻哀伤的气氛……

    唐寅感叹道:“世人皆以狎妓为风流乐事,谁知她们也是沦落风尘的可怜人,都说妓家偏喜才华出众的男子,其实此言大谬,相比之下,她们更喜重情重义之人,红拂夜奔,绿珠坠楼,她们为了什么?还不是为‘情义’二字而已,所谓才华,不过只是一件装饰外表的华丽外衣罢了……”

    盯着秦堪,唐寅羡慕得眼都红了:“秦贤弟,你在颦翠馆的名气可比愚兄高多了,你为金柳冲冠一怒,至今被她们引为世间第一重情伟男子,那些姑娘们都盼着你去,人人欲自荐枕席呢……”

    秦堪顿时一阵惊喜:“也就是说,可以白吃白喝白睡?”

    “呃,当然。”

    “有嫖资吗?”秦堪目光灼灼。

    “呃,你不用付嫖资的……”

    “她们会付我嫖资么?”

    唐寅眼角抽抽:“大概……也许……会吧。”

    秦堪仰头沉吟:“……倒不失为一条财路,可惜有点不要脸。”

    拍了拍唐寅的肩,秦堪一脸天人交战的纠结模样,语气凝重道:“容我再考虑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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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晚上还有一更。。。

第四十三章 厂卫之争

    秦堪最后还是忍痛断了这条财路。

    有时候实在很痛恨自己的脸皮太薄,其实如果跟唐伯虎学学,每次进了青楼吃了喝了睡了,有意或无意没发现姑娘们偷偷给他塞的银子,灌个晕乎乎的回来睡一觉,第二天酒醒什么都不记得,权当银子是自己路上捡的,不伤自尊也无损廉耻,下次又一副高傲天鹅的模样出现在青楼里……

    很可惜,秦堪太腼腆了……也不知谁给他下的这个定义。

    至于那个名叫金柳的清倌人,不知去了何处,从唐寅的述说里,他觉得这是个好姑娘,为了他而在知府门前长跪不起,这份情意可谓深厚,尽管以前那个秦堪的灵魂消失了,将来若有机会遇见她,必要给她一番厚报才是。

    日子仍旧平淡的过着,挺好的,不缺钱不少吃穿,虽无功名官禄,却也活得自在逍遥,一介平民自有平民的乐趣。

    不幸的是,这样的好日子没过几天,杜嫣那小八婆刑满释放了。

    当初杜家女抗婚一事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被人们遗忘,大约杜宏也觉得风声过去了,整日把宝贝女儿关在房里他也颇为不忍,于是把她放了出来,嘴上严令不准离开知府衙门内院,可杜嫣怎会听?老爹一转身她便迫不及待地飞了出来。

    当杜嫣兴冲冲一脚踹开秦堪房门的时候,秦堪知道,自己的苦日子来了……

    “刑满释放了?”

    “嗯!”杜嫣兴奋地点头。

    “在里面有没有好好改造?”

    “有!”

    “放出来了,快乐吗?”

    “快乐!”

    “你快乐就是我快乐……没事你先回去,我得工作赚钱。”

    杜嫣羞红着脸,掏出一个精致的小钱袋递给他:“咱们刚认识的时候你的钱袋不是被人偷了吗?我关在家里这些天给你绣了个钱袋,你……莫嫌弃。”

    秦堪接过一看,大笑起来:“怎么绣了两只肥鸭子?咦?其中一只鸭子长着三条腿,它爹娘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妹吗?”

    乐极生悲,下一瞬间秦堪便被杜嫣单手举到了半空中。

    “是鸳鸯戏水,不是肥鸭子!混蛋,你故意的?”杜嫣露出了狰狞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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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师皇宫,文华殿东暖阁。

    弘治皇帝处理国政的地方不拘泥于御书房,偶尔也会在文华殿坐一坐,只因内阁刘健,谢迁,李东阳三位大学士年已老迈,为了照顾老臣,弘治经常亲自来文华殿,凡处理政务,总与三位大学士商量议论之后,再做决定。

    君圣臣贤,大明弘治中兴必然有它的道理。

    此时弘治皇帝面色平静地坐在东暖阁的御座上翻看奏本,而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却恭恭敬敬站在弘治皇帝身侧陪侍。

    牟斌是锦衣卫指挥使,虽掌管宫中卫仪,但也不必随侍帝侧的,随侍的事一般由内廷太监负责。

    只不过牟斌当官多年,极有眼色,一旦有机会面君之后,等闲不会轻易离去。

    牟斌有牟斌的心事,弘治帝登基以来,虽对厂卫信任不减,却也深知厂卫之祸,故而有意无意的压制厂卫的权力,不使其疯长蔓延,祸及天下。

    更重要的是,弘治帝深知权力平衡之道,于是原本还算井水不犯河水的锦衣卫和东厂,这些年不知不觉明争暗斗起来,东厂厂公王岳和锦衣卫指挥使牟斌虽表面上一团和气,实际上二人相见恨不得掐死对方,弘治皇帝居中而坐,对厂卫之间的斗争仿若不见,似乎更乐见其成,皇帝的态度也直接造成了厂卫的斗争越来越厉害。

    双方不相上下时,争的便只有圣宠了。

    在这一点上,东厂显然占了优势,因为东厂是太监班底,太监日日夜夜陪侍在皇帝身边,论远近亲疏,弘治皇帝的感情无疑偏向太监多一些。

    这便是牟斌经常有事没事随侍在弘治皇帝身边的主要原因,通俗点说,他想让天子多见见他,让天子心理上对他形成一种“身边人”的定位,如此一来,厂卫之争,牟斌也不至于落了下风。

    这实在是个很无奈很消极的办法,牟斌却不得不为。

    文华殿很静,只听到刘健大学士压抑着的咳嗽声。

    春日寒气犹深,刘健身子染了风寒,这几日不见大好,弘治帝派了四五次太医府上瞧病,开了好几个方子,刘健的病仍不见起色。

    “咦?这道奏本……”刘健眉头皱了起来,思索半晌,觉得做不了决定,遂起身走进殿旁的暖阁,将奏本递给弘治帝。

    “陛下,这道奏本老臣不敢擅专,请陛下先过目再做计较。”

    谢迁和李东阳两位大学士好奇地抬起头,看向天子手中的奏本。

    弘治帝翻开,一行行仔细看了起来。

    “呵呵,借贷记帐法?这东西可靠么?能推行天下?”弘治帝笑了笑,并未下定论。

    刘健拱手道:“南京户部尚书秦纮奏本上说,他用此法测试过户部帐簿,发现比现用的流水记帐法高明许多,帐目里钱粮万物来往皆明了清晰,何处亏空,何人经手,收支所费几何,一眼分明,秦尚书乃稳重老臣,他既开了口,想必不会差的,否则他也不敢贸然上奏,徒扰圣听。”

    “既然这个记帐法如此高明,莫如先在某个县试用一两年,看看效果再决定是否推行天下,刘先生意下如何?”弘治帝性格很谨慎,不会胡乱决定一件关系大明赋税钱粮的大事。

    刘健摇摇头,苦笑道:“陛下,此法不可行,至少这几年不可行,甚至连某县试用也不行……”

    弘治帝一楞:“为何?”

    不用刘健回答,弘治帝立马明白了原因。

    这大明的官场,贪官太多了,谁会答应用这种近乎完全透明的记帐法,来断了这些贪官的财路呢?

    记帐法没问题,有问题的,是人啊。贪官是杀不尽的,可天子却需要他们来帮自己治理国家。

    弘治帝神色郁结地叹了口气,目光低垂,看着奏本上一个陌生的名字。

    “可惜了这位名叫秦堪的书生,明明心怀报国忠君之志,志高却不可遂,生不逢时也。”弘治帝说着,脸上露出痛苦之色。

    人才生不逢时是谁的责任?

    除了他这个大明皇帝,还会是谁的责任?

    弘治帝痛苦的不是秦堪的际遇,他痛苦的是大明这中兴的表象下,处处隐藏着的危机。

    听着弘治帝对秦堪这位陌生书生的评语,一旁默不出声的牟斌眼中露出了光亮。

    向前走了两步,牟斌朝弘治帝躬身禀道:“陛下,恕臣鲁莽,臣有件事必须面禀。”

    “何事?”

    “陛下刚才所言的这位名叫秦堪的书生,他……正是我锦衣卫下百户。”

    “哦?原来竟是锦衣卫的人才,好,牟爱卿为国纳士,忠心可勉,呵呵。”弘治帝不由欣喜道。

    “陛下谬赞了。”牟斌不慌不忙的道谢,神情一派淡然。

    出了文华殿的大门,牟斌脚下的步子有些急促。

    离开皇宫,跨马飞驰入了北镇抚司衙门,牟斌语速匆忙吩咐下属道:“马上去绍兴找出一个名叫秦堪的人的下落,授此人锦衣卫百户牙牌,官衣,一应官凭告身,南北镇抚司将秦堪造案在册,快!”

    下属急忙领命。

    “记住了,这个秦堪是我锦衣卫的人,一直都是!嗯,授他百户后,马上把他调派到南京。”

    下属走后,牟斌这才露出轻松的笑容。

    入陛下之耳,之眼者,但凡被陛下赞过的人才,锦衣卫必于东厂之前,将其收入彀中。

    这,也是一种争宠。

第四十四章 一年之约

    “杜姑娘,你爹知不知道佟珍下台是我在后面搞的鬼?”秦堪惴惴问道。

    他不能不问,那次为了搅黄婚事,他坑了一大群人,手段有点过分,跟小公爷打了一架,算是把这事揭过了,但杜宏若知道了真相,不一定能揭过去,人家又不是吃货。

    破坏了女儿的姻缘,以民斗官还把人家推下台,全族被流放千里,把小公爷当成了棋子,害得棋子莫名其妙挨顿打……桩桩件件加起来,杜宏若知道非判他个秋后斩决不可,虽说他能当上知府全托秦堪之功,然而终究太过阴损,在当官的眼里,秦堪这种人属于典型的刁民。

    杜嫣噗嗤一笑,横了他一眼,这一眼娇媚丛生,醉人心脾。

    “现在知道害怕了?怕我爹剁了你?当初无法无天的时候想什么去了?”

    秦堪深深吸气。

    听听这八婆的混帐话,当初无法无天为了谁?

    好人做不得,早知道眼睁睁看她跳火坑算了,她不敢跳自己还可以免费在后面推她一把……

    杜嫣见秦堪神色不善,立马软了下来,柔声道:“我爹只知道你抢亲,后面发生的那些事,知道真相的就我们和小公爷,小公爷回南京了,又和我爹没交情,不会告诉我爹的……”

    秦堪斜眼瞧着她:“不是还有你知道么?”

    “你连我都不信?”杜嫣柳眉一竖,刚要发火,不知想起什么,脸色又染了一层红晕,羞答答地道:“你若真不信我,不如……不如娶了我呀,娶了我,我就是秦家的人,死也不会出卖你的……”

    秦堪阴沉着脸冷冷道:“我只听过死人才不会泄密……”

    …………

    …………

    “秦堪,你好像不愿娶我?”杜嫣幽怨道。

    秦堪叹气:“大小姐,你爹现在恨不得拿刀杀了我,你觉得我娶得了你吗?”

    “那也不能干耗着呀,你就不会去跟我爹聊一聊,多跟他说些讨喜的话儿,让他顺了这口气,咱俩之间不就有可能了么?现在整个绍兴城都知道我和你……除了你,还有谁会娶我?我爹肯定也明白这一点,就等你上门先服软呢……”杜嫣恨恨白他一眼。

    “你爹如果问起我们什么时候勾搭……咳,互相看上的,我怎么说?”

    “就说日久生情呀,笨死了!”

    “哈!开什么玩笑!我根本没日过,生什么情!死八婆你莫讹我,不然公堂上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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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知府衙门内堂,秦堪的表情很痛苦,腰间青一块紫一块,被小八婆掐的。

    他来衙门不是为了提亲,而是道歉。

    佟家全族被流放,亲事自然不必再提,但杜家女儿没嫁出去却实实在在是被秦堪害的,一个没有功名的文弱书生敢坑这么多人,杜宏想必对他有一种欲除之而后快的强烈情感。

    秦堪是要在绍兴混下去的,他要在绍兴赚银子,买大房子,买美丫鬟,想要实现这些远大的志向必须有一个前提,那就是绝不能让绍兴的知府大人对他产生这种不妙的强烈情感,否则来日无多。

    于是秦堪硬着头皮登门了。

    做人要有骨气,不能向黑恶势力低头,可杜知府不是黑恶势力,他是官,混白道的,而且在某个黑恶势力的逼迫下,秦堪将来也许不得不叫他一声“岳父”。——可惜目前这位岳父最想干的事是手刃女婿。

    内堂里坐了很久,杜宏似乎有意惩罚他,一个时辰过去了,知府大人仍旧不见人影,内堂只有秦堪一个人孤零零的坐着,杜家的侍女添了三次茶水,好好的雨前龙井现在味道比白开水还淡。

    就在秦堪憋着一肚子水,正犹豫要不要中途退场解决一下膀胱问题的时候,内堂山水屏风后传来有些做作的咳嗽,杜宏穿着蓝色团花圆领便服,不急不徐地走了出来。

    秦堪赶紧站起来,长长一揖:“晚生拜见知府大人。”

    杜宏拿眼斜瞟他,重重一哼,也不叫免礼,自顾在堂前主位坐下,慢条斯理啜了口茶,这才缓缓道:“秦堪,前些日子大出风头,干得不错啊。”

    秦堪干笑,他知道,这句话肯定不是夸他。

    “杜大人,晚生闯了祸,今日特来向知府大人赔罪。”

    杜宏冷笑:“何必赔罪?你做错什么了?”

    秦堪很想说我也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不但没计较你杜家欠我二百两银子的事,还很善良的把你女儿救出苦海,杜大人若还是个人的话,实在应该真心夸我两句,再把欠我的银子连本带息还我……

    这话真说出来,杜宏会冲进厨房抄刀吧?

    秦堪怕死,只好苦着脸道:“晚生年轻冲动,阖城皆知佟家声名太差,晚生与杜小姐又是……知交好友,不忍见她半生痛苦,故而怂恿她做出抗婚之举,晚生辜负了大人栽培提携之意,特向大人赔罪。”

    杜宏嘴角勾起一抹古怪的笑容:“知交,好友?这是你和嫣儿目前的关系,对吗?”

    秦堪额角冒汗。

    这话不好回答,说不对吧,一介白身平民觊觎官家小姐,杜宏会拿刀砍他,说对吧,辜负了杜嫣一番深情,以小八婆那个脾气,也会拿刀砍他……

    前后两把刀顶着,秦堪突然觉得,当初穿越过来吊在房梁上时,不应该挣扎求生的,就那样被吊死多幸福呀,总比现在死得安详。

    “杜小姐国色倾城,艳若桃李,淑德贤良,宜室宜家……”秦堪昧着良心搜刮肚里的词汇。

    杜宏老脸一红,他很清楚宝贝女儿,说姿色还算说得过去,若说“淑德贤良,宜室宜家”未免太脱离实际,吹嘘得有点不要脸了。

    “咳咳,好了好了,秦堪,你告诉老夫,你和嫣儿到底什么关系?”

    秦堪嘴角一抽,低沉道:“日久生情……”

    “嗯?”杜宏眼一瞪,淡淡的官威在空气中郁结:“你想娶老夫的女儿?”

    “这个……”秦堪脸色渐渐涨红了,他发觉自己正站在人生的岔路口,一步天堂,一步地狱。

    内堂屏风后,杜嫣的俏脸冒出半边,鬼祟地探着头,见秦堪犹疑,杜嫣又气又紧张,朝他一龇雪白的牙,手里一根不知从何处寻摸来铁棍,当着秦堪的面,铁棍在杜嫣的手里弯曲,弯曲……最后狠狠一拧,一根好好铁棍被她拧成了结构复杂的铁麻花儿。

    杜嫣悄然朝秦堪狠狠一瞪杏眼,威胁似的向他晃了晃铁麻花儿。

    秦堪眼皮一跳,擦着冷汗道:“是的,失礼了,晚生确有娶令千金的意思……”

    说完秦堪痛苦的闭上眼,感觉浑身虚脱,脑海中含着泪删去远大志向里的“美丫鬟”这一项。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给人家美丫鬟留条活路吧……

    屏风后的杜嫣满意点头,朝秦堪露一个满意的妩媚笑容,消失。

    杜宏捋着青须,淡淡点头:“原来你今日是来提亲的……”

    “赔罪,不是提亲……”秦堪弱弱地道。

    杜宏面色沉静看着秦堪,心中既愤怒又无奈。

    佟杜大婚之日,杜嫣闹市之中怒劈花轿,与秦堪携手双双跑远,绍兴城内人人皆见,杜家已沦为了乡绅百姓人家的笑柄和反面教材,如今的绍兴城里,但有待嫁女儿的人家,长辈们少不得教训两句“你看看杜知府的女儿如何如何,你千万莫学她如何如何,将来必然一生被人戳脊梁骨如何如何……”

    不出意料的话,杜嫣的名声如今至少响彻大江南北,将来哪个良善人家还敢上门提亲?堂堂官家小姐,清白女儿之身,总不能给别人做妾吧?

    杜知府左看右看,身边除了秦堪这该杀千刀的家伙,似乎女儿的夫家真没有别的选择了。

    杜知府仰头,独怆然而涕下……

    长长叹了口气,杜宏沉声道:“秦堪,我女儿虽说顽劣了一些,但也是官宦人家出身,我杜家四代为官,祖上最高曾做过礼部侍郎,正经的书香门第,诗书礼仪传家……”

    秦堪不知杜宏说这话什么意思,垂头唯唯称是。

    “老夫并非势利之人,不在乎你有多少家财田产,但是,秦堪,婚姻大事不能儿戏,老夫不介意你的现在,但并不代表不介意你的将来,老夫的女儿自小被我捧在手心里,饿不着她,冻不着她,你觉得老夫会把宝贝女儿嫁给一个没有出息,未来只会跟着他挨饿受冻,无权无势无家财,注定贫贱一生的人吗?”

    秦堪抬头看着他,渐渐明白了杜宏的意思。

    杜宏捋须继续叹气:“老夫的女儿年已十七,不小了,婚事再也拖不得了……”

    秦堪直到此刻才知道杜嫣的真实年龄。

    啧啧,才十七岁,小时候吃什么了,长这么高……将来问问杜大人,把食谱记下来,也许又是一条财路。

    杜宏朝秦堪竖起了一根手指,缓缓道:“一年,秦堪,老夫给你一年时间,去证明自己是个有出息的,一年之后,你再来我家,让老夫瞧瞧你有没有资格娶我女儿,若仍如现在一般一事无成……”

    杜宏脸色忽然变得冷厉起来,声音也提高了不少:“如若你果真是个没出息的,老夫拼着让女儿孤寡一生,也不会把她嫁给你,大不了老夫给她挣下一生吃喝不愁的银钱家产,养她一辈子便是!”

    秦堪凛然,急忙拱手:“是。”

    ……我以后一定会不求上进的!

    “敢问杜大人,什么程度才叫‘有出息’?”

    杜宏捋须一笑:“这个由你自己决断,一年之后你自己好好想想,觉得有资格来我家,那么你就来,如若觉得连自己都不满意,你说老夫会满意吗?”

    秦堪点头。

    不怪杜宏,可怜天下父母心,哪个父母不希望女儿嫁得好,过得好?在这个唯有读书高,功名高的年代里,谁会把好好的官家小姐嫁给一个连秀才功名都没有的文弱书生?想想唐寅这个反面教材,曾经的一府解元吧?如今才名满天下吧?无数文人妓女追捧吧?结果呢,他的结发妻子还是受不了和他的贫困生活,果断弃他而去。

    生活里的柴米油盐终究不是几首脍炙人口的名诗佳句能代替的。

    杜宏不希望秦堪是第二个唐伯虎,更不希望女儿跟一个穷酸书生窘迫一生。

    秦堪不但理解杜宏的苦心,更对他产生了一种敬意,父爱如山,深沉而坚定。

    堂后的山水屏风在微微颤抖,秦堪看了一眼,嘴角轻轻一笑。

    杜嫣,你也在为你的父亲而感动着吗?珍惜吧,在父亲老去之前,好好珍惜他。

    “杜大人,晚生答应了。”秦堪正了正衣冠,朝杜宏长长一揖。

    杜宏眼里闪过几分复杂,叹息道:“秦堪,一年之期很短,你要抓紧时间,莫让老夫和嫣儿失望才是。”

    “晚生不会让大人失望的,一年之内,必有出息。”

    杜宏满意的点头,嘴角闪过一抹淡淡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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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怀激荡的秦堪走出知府衙门,冷风一吹,沸腾的头脑冷静下来,秦堪转身看着衙门门口那对威严的石狮子,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我只是来道歉赔罪的呀,为什么……莫名其妙把终身大事定下来了?

    回想起临走时杜宏嘴角那抹诡异的笑容,秦堪站在衙门前呆楞许久,终于仰天一叹。

    被算计了!

    杜宏不显山不露水,能坐上一城知府的位子,不是单靠运气,这只老狐狸是有实力的,坑起人来不比秦堪稍逊。

    满腔悲愤的时候,小八婆很没眼力地从衙门的侧门窜了出来,抓着他的肩膀娇笑连连,高兴的脸颊染满了红晕。

    秦堪知道,这是一种猛兽逮到猎物后的兴奋之色,接下来该考虑怎么下嘴了。

    “哈哈,秦堪,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愿意娶我的!”

    秦堪黯然长叹:“终究逃不过你的魔掌啊……”

    杜嫣没听到秦堪的悲鸣,犹自咯咯笑道:“快说,你是不是早就喜欢我了?不然为何答应娶我,而且在我爹面前答应得如此爽快。”

    秦堪板着脸道:“我见姑娘眉目清朗,骨骼精奇,更且一身浩然正气,打算娶回家去,百年后入我秦家祖坟,做镇墓辟邪之用,不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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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锦衣上门

    “跟杜知府家千金定亲?”唐寅的眼睛睁得老大,不过眼神里看不出多少羡慕的意思。

    “不是定亲,而是……有出息了再定亲。”秦堪不得不解释。

    唐寅的目光顿时变得古怪,怔怔看着秦堪许久,摇头叹道:“贤弟真是……忍辱负重,当初愚兄也曾有无数官家小姐示情,我若有你这种舍得一身剐的气概,一咬牙一闭眼干脆从了,何至于如今……唉。”

    秦堪确定了,唐寅果然不是羡慕他,而是佩服他的……忍辱负重?

    “唐兄何出此言?”秦堪愕然相问。

    杜嫣虽说暴力了一点,也没那么差吧?瞧那脸蛋,特别是模特级的身材,那一双又长又美的腿……

    为什么唐寅的表情好像他娶了一头母猪?

    唐寅叹气解释道:“那位杜家小姐我见过几次,看得出姑娘对你有情意,只不过,人家家世比你高便罢了,连个子都与你不相上下,你不觉得很不般配吗?”

    “啊?”秦堪大为惊愕:“个子高的女人怎么了?”

    唐寅斜眼瞧着他:“夫为乾,妻为坤,此乃天授伦常,所以男子注定比女子地位高,个子高,贤弟四处看看,哪有女人的个子长得如同五尺男儿?将来你们若成婚,家中如何决定乾坤伦常?”

    秦堪惊愕得半晌说不出话。

    原来模特身材的女人在古代并不吃香,反而是一种天大的劣势,古人的审美观不一样,他们受三纲五常的毒害太深,认为个子太高的女人对他们的夫权是一种挑战,故而不喜。

    真愚昧啊,他们难道就不想象一下,夜晚房事之时被一双又长又美的大腿盘绕在腰间时的感觉多么美妙,你找个萝卜腿矮冬瓜,手摸上去随便打个滑,便从头滑到脚了,找半扇猪肉横躺着都能达到同样的触摸效果,有何情趣可言?

    彼之敝履,我之珍宝,这种感觉挺好的。

    现在秦堪唯一担心的是小八婆的武力值,也不知她跟谁练的武功,杀伤力挺恐怖的,将来若跟她吵架或许能完胜,但吵完架后,自己绝对是个奄奄一息的悲剧……

    这女人还得花时间调教,不然死都不娶她进门。

    秦堪眯起了眼,忽然笑得很荡漾。

    可以保证,他绝不会嫌弃小八婆的高个子,嗯,非常不嫌弃,有的姿势只有高个子才摆得出来,以后教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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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个没有功名便不能当官的年代,想要有出息只能发财了,他对“出息”二字的理解是,一年以后赚到足够的钱,然后从知府衙门的大门口砸银子,见人就砸,一直砸到杜宏的面前……

    如果杜宏没有把他鄙视至死的话,相信娶小八婆的问题不大。

    坐在客栈房里还在冥思苦想发财捷径的时候,客栈外面忽然一阵人叫马嘶。

    “锦衣卫来了!”楼下有人惊恐地大叫,一片豕突狼奔,混乱不堪。

    接着一阵蹬蹬蹬的上楼声。

    秦堪楞了一下,锦衣卫?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特务满天下的锦衣卫?他们这是进客栈抓人么?谁那么不长眼得罪了锦衣卫?

    真的很好奇,很想出去瞧瞧传说中的锦衣卫长什么样子,可秦堪不敢,他是个安全至上的人,尽量不要招惹不必要的麻烦,锦衣卫在他眼里无疑是个大麻烦。

    尽管不愿招惹麻烦,麻烦还是找上门来了。

    细细的敲门声传来,柔情似水般的斯文声音几乎让秦堪感动得想哭。

    住进这个房间好几个月了,终于……有人用正常的方式拜访他了。

    打开门,秦堪楞住了,接着脸色禁不住地苍白起来。

    门外站着几个大汉,皆着黄色飞鱼锦袍,腰挂一柄细长略带弧度的长刀,头戴黑色拢丝纱帽,众人神情冷厉,双目如电,一见便知绝非善类。

    秦堪楞了半晌,豆大的冷汗止不住地从额头滑落。

    锦衣卫!

    锦衣卫找上门了,自己犯了什么事?值得动用锦衣卫缉拿?

    ——除了最近殴打过小公爷,自己一直很安分啊。

    “你……你们……”

    为首一名三十多岁的锦袍汉子重重抱拳,沉声道:“尊驾可是秦堪?”

    秦堪眨眨眼,接着往楼上一指:“你们认错人了,秦堪住楼上,我叫唐伯虎……”

    锦袍汉子皱了皱眉,喃喃嘀咕道:“不是说那秦堪住二楼么?怎么住三楼去了?”

    淡淡朝秦堪点头,一帮绝非善类的家伙转身蹬蹬蹬上楼。

    秦堪浑身哆嗦着,飞快在房里收拾了一大包袱银子,然后……闪!

    太可怕了,锦衣卫找自己干嘛?听说他们的诏狱很凶残,进去了绝无活着出来的先例,此地不宜久留,先找个深山老林躲几天,然后想法子东渡日本,日本如今是幕府年代,黑暗得很,小鬼子们,等着,我来祸害你们了……

    刚背上包袱准备偷溜,却听到楼上传来唐伯虎杀猪般的嚎叫:“我不是秦堪!真不是他!你们认错人了!我是唐伯虎,真的!你们要相信我,我只写写文章作作诗,真没招惹过你们锦衣卫啊,苍天啊,你眼瞎啊……”

    “秦堪在哪里?”锦袍汉子厉声喝问。

    “在楼下……”

    “楼下那个刚才说你是秦堪,到底怎么回事?”

    “啊?”

    …………

    …………

    拎着装满银子的包袱,秦堪一阵阵的肉痛,包袱里只有一百多两银子,他只拿得起这么多,剩余的八九百两扔在房间里,不知便宜哪个王八蛋了,都是血汗钱啊……

    做贼似的偷偷下楼,客栈大堂已是一片凌乱,客人们缩在大堂一角瑟瑟发抖,掌柜和几名伙计跪在楼梯口,惶恐地朝楼梯不停磕着头。

    大明厂卫之祸,可见一斑。

    秦堪猫着腰,蹑手蹑脚刚走出大堂,却见一道黑影从天而降,稳稳而恰到好处的落在秦堪身前,正是那为首的锦袍大汉从二楼窗口跳下。

    秦堪差点瘫在地上,脸上血色迅速消退,瞬间布满了绝望。

    锦袍大汉打量了他一眼,也不提他逃跑的事,只是点点头,道:“原来你才是秦堪。”

    说完忽然朝秦堪露出一个笑容,毛茸茸的大嘴咧出两排发黄的板牙,分外可怖。

    “秦百户,初次相见,有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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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晚上还有一更。。。今天没投推荐票的赶紧投了吧,过期作废多可惜。。。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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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伪君子介绍:
孝宗皇帝中兴大明,正德小子荒唐浪荡,士子激昂空谈江山,厂卫番尉如虎如狼。当他以风度翩翩的优雅姿态为非作歹时,大明的文臣,武将,太监们心中对“君子”二字的定义终于彻底颠覆了。明朝伪君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朝伪君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朝伪君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