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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贼眉鼠眼     明朝伪君子txt下载     明朝伪君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赴任南京

    锦衣卫百户牙牌,黄色飞鱼锦袍,套着黑色锃亮鲨皮刀鞘的崭新绣春刀,南北镇抚司衙门开具的百户告身凭证……

    客栈房间里,一样样的东西被摆在桌上,秦堪看得眼花缭乱。

    “这……这是……”

    锦袍汉子呵呵一笑,道:“这些都是秦百户的,由南镇抚司衙门所发,请秦百户妥善收好,东西丢失很麻烦的,上面还会追究责任。”

    秦堪渐渐冷静下来,取过官凭告身扫了一眼,脸色难看地盯着锦袍汉子。

    “你们……该不会是办假证的吧?”

    锦袍汉子脸色更难看:“秦百户何出此言?”

    “无缘无故的,我怎么当上锦衣卫的百户了?”

    锦袍汉子一笑:“能进锦衣卫可是莫大的荣耀,锦衣卫向来世袭,由卫中军户一代传一代,鲜少有外人直接选入,而且一进来便是百户,秦百户不觉得欢喜么?”

    秦堪咧了咧嘴。

    应该感到欢喜吗?锦衣卫可是臭名昭著啊,这帮人的正职就是陷害忠良,兼职横行乡里,鱼肉百姓,我一文弱书生,照理来说应该站在最正义也最虚伪的文官集团那一头呀,莫名其妙当上锦衣卫百户算怎么回事?

    拱拱手,秦堪和颜笑道:“不知阁下贵姓大名?”

    锦袍汉子抱拳笑道:“我乃南镇抚衙门经历司下经历,杨天寿,奉牟指挥使之命,特来绍兴向秦百户送官凭官服,并奉命陪同秦百户赴南京上任。”

    秦堪惊道:“为什么要派我去南京?”

    “这是指挥使大人的意思,我也不知,秦百户听调便是。”

    “如果我不想当这个百户……”秦堪小心看了看杨天寿的脸色,道:“……会有什么后果?”

    杨天寿板着脸道:“南镇抚司衙门专治卫中兄弟各种不服,上一个不听调的兄弟受刑三刀六洞,血尽哀嚎而亡。”

    秦堪的笑容忽然变得阳光般明媚:“从此以后我就是光荣而神圣的锦衣卫百户了,杨兄弟多多关照。”

    杨天寿点点头:“军令紧急,不可耽误,秦百户,我们这就动身去南京吧。”

    “这么急?我想跟朋友告个别……”

    “来不及了,以后写信便是。”

    “不让我告别你会后悔的……”

    …………

    …………

    砰!

    杜嫣踹开了唐寅的房门。

    唐寅瘫坐在床上,双目无神的看着房梁,一脸惊魂未定。

    杜嫣站在房门外,探头朝房里扫了一圈。

    “唐大才子,秦堪呢?”

    唐寅浑身一激灵,哆嗦着嘴唇道:“刚刚来了一群锦衣卫,把他带走了,现在应该出城了……”

    杜嫣大惊失色:“锦衣卫为何抓他?他犯了何事?”

    “锦衣卫抓人还需理由吗?”唐寅痛苦地仰天长叹:“大明这天下,被厂卫祸害得没治了,呜呼哀哉!”

    杜嫣眼里迅速蓄满了泪水,咬了咬下唇,一言不发冲出了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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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件换洗衣裳,一大包银子,车马行雇了辆马车,秦堪甚至来不及跟杜家父女和唐寅告别,便被一群锦衣卫半请半强迫似的拖上了马车,数匹高头骏马簇拥着马车出城而去。

    跟杨天寿刻意结交相谈之后,秦堪才知道,原来自己这个百户是六品武官。

    虽然是个基层小军官,但好歹也算是“官”了,大明崇文鄙武的风气下,他这个六品武官跟文官的含金量是绝对无法比的,哪怕见了七品知县,六品武官也得老老实实行礼。

    当然,锦衣卫比较特殊,一般不怎么跟文官讲礼貌,京师里还算收敛,一旦到了地方上,便如猛虎下山,狼入羊群,跋扈得一塌糊涂。

    至于锦衣卫的大佬们为何看上他这个书生,为何要调派他去南京任职,秦堪却得不到答案,不是杨天寿不肯说,而是他确实不知,指挥使大人的动机不是他一个小小的经历能知道的。

    秦堪坐在马车上,怀抱着数月来辛苦赚的银子,不时扭头看着后面的官路,不知是喜是忧。

    不出意料的话……过不了多久要赔钱了。

    想到包袱里的银子即将长出翅膀飞到别人的口袋,秦堪便觉得心腔一阵阵的抽缩。

    哒哒哒哒……

    后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声声敲击在心坎上,秦堪愈发觉得嘴里发苦。

    众锦衣卫勒马扭头望去,却见一年轻女子骑着马飞快奔来,越来越近,灵巧的身影在颠簸的马背上稳如泰山,岿然不动。

    杨天寿浑然不知即将倒霉,脱口赞道:“这婆娘好俊的骑术,看得出是练家子……”

    马车里的秦堪暗叹一声,闭上眼睛把包里的银子搂得更紧,仿佛在跟它们无声道别……

    杨天寿刚赞完,年轻女子的马已离众人不足五丈,这时女子忽然娇叱一声,身子从马鞍上腾空而起,半空中修长的双腿一扭,像一把开着口子的剪刀,绞向杨天寿。

    杨天寿目瞪口呆,扭过头朝众锦衣卫愕然大叫:“什么情况!你们谁招惹她了……”

    砰!

    话没说完,众人便眼睁睁看着杨经历如断线的风筝般飞远……

    众人一呆,回过神后勃然大怒,纷纷下马抽刀,口中大骂:“不要命的小娘们儿,竟敢惹我锦衣卫,不想活了吗?”

    女子眼眶通红,咬着下唇一言不发,娇好的身躯却如一头疯牛般撞向众人。

    只听得砰砰几声皮肉作响,四五名锦衣卫几个呼吸间被放倒在地上,翻滚哀嚎不已。

    “锦衣卫便可以不讲道理么?谁敢抓我相公,我就要他的命!天王老子我也不怕!”女子杏目圆睁怒喝道。

    此女子正是杜嫣,听说秦堪被锦衣卫拿了,心中大急,街上抢了匹马便匆匆赶来救人。

    杨天寿躺在地上,渐渐缓过气来,一边呻吟一边满头雾水瞧着她。

    “慢着!你这婆娘说的什么话?谁抓了你相公?”

    杜嫣四顾,见马车帘子内一道鬼祟躲闪的身影,于是纤手一指:“他是我相公,秦堪!”

    杨天寿愕然,嘴唇抖索几下,萧然长叹道:“这顿打挨的,仇都没法报了……”

    秦堪下了马车,抱着银子叹气,然后,每人发二十两,每人发二十两……

    杨天寿是官,发五十两……

    抱着瘪了不少的包袱,秦堪不知是同情还是肉痛,颇为幽怨的瞧着杨天寿。

    “我说过,不让我跟朋友道别你会后悔的,你不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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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城外临别

    秦堪痛恨自己的料事如神……

    他知道小八婆不会放过这些锦衣卫,他也知道小八婆的手段非常凶残,他更知道事后赔医药费的是自己……

    包袱里的银子少了一小半,秦堪心都快碎了。

    拿了五十两银子的杨天寿显然心平气和了许多,不过仍有些忿忿。

    “这是你家婆娘?”

    秦堪看了一眼羞惭无地的杜嫣,叹道:“现在不是,不过将来多半难逃她魔掌……”

    杨天寿一脸同情:“你怎么找了这么一个……”

    杜嫣杏眼一瞪,杀气迸发。

    杨天寿很识时务地改口:“……这么一个英姿飒爽,不输须眉的女中豪杰,与秦百户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双,贤伉俪情深似海,委实羡煞旁人呐……”

    杜嫣被恭维得眉开眼笑,瞧眼前的情况她也明白是场误会了,于是很豪迈地拍着杨天寿的肩:“你这人还不错,刚才算我走眼了,你别往心里去啊。”

    秦堪在旁边撇嘴,死八婆难道听不出别人这话说得多昧良心吗?

    杜嫣红着脸,神情赧赧地把秦堪拉到一边,忸怩着道:“我刚才是不是做错事了?”

    秦堪板着脸道:“对。”

    “错得很厉害吗?”

    秦堪黯然叹道:“你这个错误大概值一百五十两银子,可以买五个年轻貌美的丫鬟,你说厉不厉害?”

    杜嫣惊得吐了吐香舌,接着柳眉一竖,怒道:“你竟赔了一百五十两?不过轻轻挨了几下,用得着赔这么多吗?我去帮你要回来!”

    秦堪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了她的胳膊,一身冷汗刷刷的往外冒。

    好险啊,这一揪至少挽回了三百两以上的损失……

    “大小姐,消停吧,人家没招谁没惹谁,再挨你一回打冤不冤呀,我包里的银子何辜?你就放它们一马好不好?”秦堪无奈叹道。

    杜嫣顿了身形,娇俏地瞪了他一眼:“无缘无故的,你怎么进锦衣卫当百户了?”

    “我比你更想知道答案,虽说人生难得糊涂,可这一次我未免糊涂得太过分了……”

    杜嫣俏脸泛上忧愁之色:“以后我们怎么办呀,我爹是文官,平素里最恨厂卫,你却成了锦衣百户,将来……”

    杜嫣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大明的文官集团历来跟厂卫可谓势同水火,双方斗了一百多年,各领风骚,文官集团比较阴险,首先占住了道德的制高点,总以正义的代表自居,相比之下,厂卫比较憨厚,只知埋头抓人杀人,却不懂得苦干工作的同时也要学会自我标榜和自我表扬,于是厂卫渐渐臭名昭著,成为文官集团口诛笔伐,维护正义的对象。

    秦堪莫名当上了锦衣百户,将来杜知府愿不愿认这女婿,还真是不好说。

    见杜嫣忧愁的模样,秦堪只好温言安慰:“等我以后混到了千户,就把你爹拿进诏狱,让他试遍一百零八种刑具,不信他不答应……”

    远远看着贤伉俪互诉离情,依依惜别的杨天寿和众锦衣校尉们很惊奇的发现,秦家婆娘忽然发了疯似的在她相公身上施完了一整套降龙十八掌……

    …………

    …………

    离愁别绪,黯然上心头。

    秦堪龇牙咧嘴揉着身上的青肿时,杜嫣却美眸含泪,为他整起了衣冠。

    “南京不比绍兴,那里勋贵众多,你万事小心,能忍则忍,莫要糊里糊涂得罪人了……”

    秦堪笑道:“你放心,我比较爱好和平,谁都不会得罪,这锦衣百户我也不想当,找个由头犯个错,让上面把我开了……”

    杜嫣不满道:“你怎能这样说?科举你已无望,总不能真的只做个逍遥富家翁吧?百户也算是武官了,多少有了个出身,不能因为我爹的厌恶,就把你自己的前程耽误了,你这个百户一定要好好做下去,不但要做好,有机会也搏一搏升迁,不要管我爹怎么想,你不是为他而活的。”

    秦堪颇为惊讶的看着她,没想到在古代“女大不中留”这句话果真很有道理,亲事八字还没一撇呢,杜嫣已完全投入到秦家夫人这个角色里去了,相比前世那些结了婚还千方百计把夫家东西往娘家搬的女人们,她们真应该羞愧得一头撞死以谢天下才是。

    迎着秦堪的目光,杜嫣羞得脸一红,垂头道:“我……我也是为了咱们的将来考虑,我爹说与你约定一年,让你混得有出息再成婚,可他也没说不准你当武官呀,将来你衣锦还乡之时,我爹若嫌弃你的身份,大不了……大不了我翻墙头跑,跟你……私奔。”

    说完这句大逆不道的话,杜嫣双颊已羞得通红,浑身无力仿佛快瘫软下去。

    直到这一刻,秦堪忽然感觉内心深处被狠狠撞了一下,他发现自己已对她动了心。

    其实,娶这么一位暴力老婆挺不错的,虽然性格强悍了一点,但她却是全心全意把一颗芳心系挂在他身上,在她眼里,他秦堪就是天,就是脊梁,就是一切,她会毫无私心地为他谋划,为他打算,会竭尽全力地维护他,她的立场永远与他一致,从不用担心她会偏离……

    得妻若此,还有什么不满足呢?若真找个凡事唯唯诺诺的娇弱老婆,日子过得平平静静,不泛一丝涟漪水花,这样的生活有意思吗?

    秦堪觉得心中豁然开朗了。

    好吧,秦家大妇就她了,过不了多久,她就叫秦门杜氏。

    为什么说大妇?

    很显然,秦家将来不止一个女主人,至少貌美丫鬟这个远大的志向秦堪从来没想过删掉,杜嫣反对的话,他不介意振振夫纲。

    前世的秦堪很花心,到处沾花惹草,他觉得这不算缺点,所以这一世他也不想改正。

    …………

    …………

    杨天寿催促秦堪登车,天色不早了,不能再耽误时间。

    秦堪上了马车,与杜嫣隔着木窗相望,杜嫣站在官道一边,泪眼婆娑的看着秦堪,抽了抽鼻子,小女孩似的放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用袖子胡乱擦着眼泪,模样既可爱又惹人怜惜。

    秦堪眼眶也泛了红,脸上露出了疼惜的微笑。

    秦门杜氏……今年毕竟才十七岁,还是个孩子呀。

    马车启行,秦堪看着路边哭得可怜的杜嫣,心中一痛,掀开帘子叫道:“杜嫣,我决定娶你了,这回是真的!你就是我秦家的正室大妇!”

    杜嫣哭得跟小花猫似的,连连点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哭声忽然一顿,杜嫣仿佛回过神了,柔弱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

    “秦堪,何谓‘正室大妇’?你还想娶多少个?嗯?给我停下,把话说清楚!”

    秦堪擦了擦汗,惊惶道:“杨大哥,麻烦你快马加鞭……”

    “嘴贱了吧?”

    “……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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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初来乍到

    南京位于绍兴西北方,不远,也不近,约七八百里距离,以秦堪一行人的速度,约莫要四五天才能到。

    一路无话,众人经过杭州,湖州,五天后终于到了南京南城聚宝门外。

    古朴沧桑的城墙上,深深镌刻着篆体的“应天”二字,城墙高六十余丈,全部以巨砖条石砌成,城墙全长约七十里,从前元至洪武末年,历时三十年始修成,之所以大耗人力物力修建这座古都,乃因洪武帝征战天下时采用了儒生朱升的建议,“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这座城直到目前,仍是世界第一大城。

    南边以秦淮河为天然护城河,东托钟山,北依后湖,西北金川门一直将南京城区扩展到毗邻长江,可见当初洪武皇帝何等气魄,将大明的都城打造得固若金汤,攻守皆俱。

    秦堪站在南京城墙下,仰头注视着城门上方布满了青苔,显得沧桑无比的“应天”二字,他缓缓吐出一口胸中浊气,脑中一片清明。

    六朝古都,金陵形胜之地,紫气东来,帝王君临天下之都。

    这里,会是他人生的一个新起点么?在这煌煌大明盛世里,一个穿越者将会走上哪一条路,攀上哪一座高峰,方才不负这一场新的人生?

    秦堪带着迷茫的神情,像怒海中的一叶扁舟,昏昏噩噩的在杨天寿等人陪同下,走进了南京城。

    这一年,弘治十七年四月,一个十九岁的年轻人,被命运推上了大明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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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锦衣卫百户上任,第一件事自然不是横行乡里,欺男霸女,这事可以以后再说,首先要做的便是必须去千户所报到。

    百户的上司当然是千户,武官也是官,是官就得守官场的规矩。

    秦堪被安排进了南京东城千户所。

    所谓“东城”,是指南京城东边,包括皇城范围之内的几条街道,这几条街道很不简单,因为这里住的几乎全都是皇亲国戚,王公大臣,一个小小的侯爷打从这几条街道过去,别人家的门房还不一定肯拿正眼看你。

    东城千户所位于西长安大街,右邻南京通政司,左邻旗手卫衙门,钦天监衙门,后依五军都督府以及南京六部。

    进千户所之前,杨天寿挑着眉笑得很荡漾地告诉秦堪,西长安大街往西,拐进大通街,便是教坊司,里面皆是沦为官妓的犯官女眷,里面颇有几位长得国色天香,昔为官家闺秀,如今色艺侍人的小姐,很是绰约……

    秦堪撇撇嘴,他对***女毫无兴趣,现在担心的是那位未谋面的顶头上司千户大人,如果这人不好打交道,或者有意为难他,那时自己何去何从。

    千户所有些破败,很不起眼的坐落在大街东面,门边围墙上长满了青苔,门上的朱漆也掉色很多年了,不显山不露水的,谁也不会联想到这么一个小小的如同破落户的衙门,竟是赫赫有名的锦衣卫千户所。

    看来锦衣卫还是很安分的,为官不修衙的规矩他们也不敢违背,百多年的斗争下来,锦衣卫也怕了言官御史们的那张嘴。

    门口站着两名力士,杨天寿递上牙牌,领着秦堪走了进去。

    越往里走,秦堪越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某个沧桑了千年的历史文物古迹里,到处皆是破败的景象,虽不至于到“残垣断壁”的地步,却也足可称得上“满目萧然”了。

    秦堪皱起了眉:“杨兄,咱们千户所被匪类打劫过?”

    杨天寿苦笑道:“以前没有这般模样的,不过前些日子千户所遇到点事……”

    “什么事?”

    杨天寿左右环顾一圈,压低了声音道:“魏国公的徐小公爷从绍兴回来后,脾气越发长进,前几日咱们锦衣卫里有个不开眼的混蛋得罪了小公爷,小公爷带着家仆把千户所砸了一遍,然后得意洋洋的扬长而去……”

    说完杨天寿一脸复杂的瞧着秦堪,很显然,他大概知道小公爷和秦堪曾在绍兴有点交情的。

    或许也在幽怨秦堪当初为什么不把这个祸害挽留在绍兴……

    秦堪目瞪口呆:“…………”

    没想到徐鹏举在南京竟然跋扈到这等地步,看来这才是他勋贵的本色,绍兴砸佟家房子对他来说,简直算得上和风细雨,吹面不寒,低调得不能再低调了。

    “你们怎么不还手?锦衣卫呀,除了当今天子,咱们还怕过谁?”秦堪很不解。

    杨天寿惊道:“开什么玩笑!咱们锦衣卫怕的人多了,这些勋贵是绝不能开罪的,特别是魏国公,深受历代大明天子信任,所以允他徐家执掌兵权,世代镇守南京,锦衣卫怎敢惹他?官司哪怕打到皇上跟前,皇上偏袒的必然也是徐家。”

    秦堪冷汗直冒,凶神恶煞的锦衣卫都不敢惹徐家,想到自己曾经狠狠揍过徐鹏举,他突然感到一阵后怕,这得多大罪名?

    以后一定不能再干这种不冷静的事了!

    “咱们锦衣卫里哪个混蛋惹到小公爷了?”

    杨天寿摇摇头:“据说是个百户,领着兄弟们闯进一家青楼收平安银子,恰好小公爷在里面喝花酒,扰了小公爷的雅兴,那家伙又是个新来的夯货,不认识小公爷,顶了几句,于是小公爷勃然大怒,带人把他打残了不说,还把这千户所也砸了个稀烂……”

    秦堪擦汗:“他也是新来的?”

    杨天寿意味深长的瞧着他:“对,这位百户上任才三天,就被锦衣卫革了名,抬回家养伤去了……你这个百户,恰好是接他的班。”

    秦堪瞬间一切都明白了,调派南京或许是指挥使大人的意思,不过把他安排在东城千户所下面,恐怕就是南京这帮锦衣卫属下打的如意算盘,这是打算用他来缓解小公爷心头那口怒气呢。

    “杨兄,我……和小公爷也不熟啊。”秦堪苦着脸道。

    杨天寿摇头道:“秦兄弟这话就不敞亮了,以后都是卫里的兄弟,明人不说暗话,你和小公爷在绍兴时交情颇不一般,魏国公府那里,还要仰仗兄弟转圜一二呢。”

    秦堪异常诚恳道:“杨兄你要相信我,我和他真没什么交情,不瞒你说,我只是在绍兴揍过小公爷一顿而已,除此之外,我和他真的不熟……”

    杨天寿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整张脸慢慢变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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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找了一张明朝弘治年间的南京地图,花了我一个多小时才研究透彻,可以保证上面对南京的描写绝对正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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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百户上任

    做人太诚实不好,比如现在。

    杨天寿的脸色很难看,右手蠢蠢欲动,不知是不是想把秦堪当场拿下,然后五花大绑交给小公爷泄愤……

    “你真揍过小公爷?”杨天寿语带颤抖。

    “假的,跟你开玩笑的……”秦堪赶紧撇清,为了表示这个玩笑很好笑,说完后他还哈哈干笑两声。

    杨天寿苍白的脸渐渐恢复了血色,长长松了一口气,苦笑道:“以后莫开这种玩笑了,当心让小公爷听见,小公爷的脾气……唉!”

    指了指千户所里的两排厢房,杨天寿道:“雷千户就在里面,你去拜见他吧,我有事先走了……”

    “杨兄去哪里?”

    “刚才被你那句玩笑吓得心脏忽然停了几拍,我得去瞧瞧大夫……”杨天寿头也不回便走了。

    秦堪有点淡淡的愧疚,玩笑就受不了了,我若跟他说是真的,杨兄岂不当场爆体身亡?

    转身独自进了千户所的厢房,东城千户所的千户姓雷,名洪,是位很粗犷的武人,对秦堪也很客气,秦堪以下属之礼拜见,雷扬也很谦逊地还礼。

    …………

    …………

    秦堪进去的时候,雷千户正在练字。

    很诡异的场景,一个长得五大三粗,满面虬髯的大汉如同拿刀似的死死握着毛笔,额上汗珠滚滚,脸色涨得通红,瞪着书案宣纸的表情很狰狞,仿佛那张纸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咬牙切齿的样子像上阵杀敌。

    秦堪对雷千户很同情。

    在这个崇文鄙武的年代,武人想求上进,只能通过琴棋书画之类的东西装点门面,附庸风雅,博得文人的尊敬,可惜很少有坚持下来的,看眼前这位雷千户的表情,估计也坚持不了几天了。

    “东城千户所麾下百户秦堪,拜见千户大人。”秦堪躬身施礼。

    雷洪放下笔,朝自己的作品满意地点点头,然后转身看着秦堪。

    “秦百户,哈哈,久闻大名了,秦百户的模样,是读书人?”

    “惭愧,曾有过秀才功名,犯了错被开革了。”

    雷洪两眼大亮:“雷某最喜欢跟读书人打交道,哈哈,来来来,先看看雷某刚刚写的字,秦百户评点一下如何?”

    秦堪只好苦笑应了。

    上前一看,雷洪居然写的草书,这可得有点功底呀。

    秦堪凝目瞧了半晌,倒吸一口凉气:“2B?”

    “啊?”雷洪大惊,抢过宣纸急得面红耳赤:“明明是个‘官’字呀……”

    秦堪擦汗:“…………”

    “官”字写成草书,在一个来自现代的人眼里看上去……

    雷洪将纸揉成一团,仰天悲怆长叹:“读书人果然不好当呀,罢了!”

    秦堪俊脸涨得通红,他知道,自己亲手毁灭了一个武人炽热的上进之心,雷千户的风雅之路到此为止了。

    雷千户的精神不大好,显然刚才的打击对他很大,不过对秦堪倒是很客气,说了几句官场套话后,又勉励了秦堪几句,便命一名力士带秦堪去百户所上任。

    一切好像都显得很匆忙,秦堪有种错觉,他发现南京的锦衣卫仿佛把他当成了消防队员,一应官场礼仪能免则免,赶紧救火才是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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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堪上任的百户所在皇城根南街,紧邻南京皇宫,高大的宫墙外围附近全部住着王公大臣和公侯勋贵,观察过附近的环境后,秦堪的一颗心沉了下去。

    在这里当百户,必然是个两头受气的角色,无论巡街还是坐探,那么多的权贵人家,谁会拿正眼瞧一个小小的锦衣百户?一个锦衣百户能管得住谁?

    先不论外面那些权贵,单只这百户所里的下属,秦堪就觉得有点难管了。

    秦堪的下属有两名总旗,一名司吏,两名总旗分管五名小旗,再往下便是普通的校尉,力士了,说是百户,其实整个百户所的人员不止一百人,除了正式编制的一百一十二人外,还雇佣了一百多个锦衣卫帮闲,也就是我们经常说的单位临时工,单位惹了祸不用问,全部都是临时工干的。

    两名总旗一个姓丁,名憨,一听就是个很老实很好欺负的名字,还有一个姓涂,名扬。

    令秦堪感到棘手的便是这个涂扬,他的神态表面恭敬,可看着秦堪的目光不时闪过恨意。

    秦堪很敏感地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因为这种目光太熟悉了,前世混迹职场,他从一个小小的业务员一路高升到副总经理,成为老板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除了个人的本事,当然也要靠踩着无数人的脑袋往上爬,这种嫉恨的眼神是他在公司里见得最多的。

    人不遭嫉是庸才,秦堪的心理素质向来很稳定的,对涂扬的不善目光回以淡淡一笑。

    要想掌握权力,只能恩威并济,拉拢绝大部分人的同时,也得杀只鸡吓吓这帮猴子们,方法很老套,但却简单有效,秦堪没那么多时间跟这帮家伙斗心眼儿。

    这位涂总旗,长短胖瘦正像极了一只鸡。

    秦堪在心里默默的磨着刀,思量何时向这只鸡下手……

    …………

    …………

    百户所里的司吏姓王,是个年约五十的老头,看起来很老实的样子。

    秦堪刚到百户所,两名总旗便集合了所有下属,在百户所的小院里拜见了新任的百户大人,众人神态很恭敬,看不出他们真正的心思。

    对照王司吏的名册点了卯之后,秦堪也没说多余的废话,便命众人散去,把王司吏叫到了屋子里。

    送出两锭白花花的银子,王司吏感恩戴德之下来了个竹筒倒豆子,秦堪也终于明白为何涂总旗对他有敌意了。

    事情很简单,因为这个百户的位置原本按资历来说,该轮到涂总旗了,可惜突然多出来一个空降兵,涂总旗还是涂总旗,升迁无望,自然对秦百户各种羡慕嫉妒恨。

    至于丁总旗,倒是安分得很,一来年纪渐大,只等儿子顶职,二来也没精力争取百户之位。

    百户所的财源不多,仅靠几家没有后台的青楼和黑赌档每月缴纳平安银子,虽说南京金粉之地,秦淮轻歌曼舞不绝,妓馆章台林立,但这些妓馆青楼绝大多数背后站着公侯勋贵,锦衣卫轻易不能招惹的。

    了解了这些情况后,秦堪对自己这个百户大概有了数。

    接下来不出所料的话,涂总旗要准备排挤他了,仗着是百户所里的老人,对新来的百户大人阳奉阴违,找个由头闹闹饷,闯个祸什么的,这样的下三滥手段秦堪很熟悉,不善良的说,前世他就是这么上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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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拉拢打压

    秦堪的猜测很正确。

    第一天见面很客气的属下们,不见得每天都会很客气,相比新上任的百户来说,涂总旗的威望似乎比秦堪这个文弱书生高那么一点点。

    ——也许不止一点点。

    第二天点卯,人都到齐了,秦堪对照过名册后,吩咐大家散去各行职司时,院里一百多人竟不愿走了,场面闹哄哄的,王司吏呼喝好几次也没压下来。

    秦堪笑了,算算时间,也该是今日发难了。

    和颜悦色地注视着涂扬,秦堪知道这事跟他脱不了干系。

    “涂总旗,兄弟们有什么不满的,你代表大家跟我说说。”

    涂总旗的表现还是很恭敬,躬身抱拳道:“秦大人,属下管教不严,是我的错。”

    一旁的丁总旗犹豫了片刻,也躬身抱拳赔罪。

    “说原由吧,别藏着掖着的。”秦堪淡淡道。

    涂总旗垂头道:“兄弟们三个月没发饷银,都是有家有口的人,锦衣卫说起来威风,可也要买米吃饭……”

    秦堪转头看着王司吏,王司吏急忙凑在他耳边嘀咕起来。

    秦堪这才明白,原来锦衣卫的饷银虽然每月都发,但是按照规矩,东城千户所只发三成,其余的由各百户自己去向商家收取,这个收取的费用名曰“平安银”,其实跟前世的黑社会保护费差不多的意思,大明虽说是弘治盛世,但国库所余仍显匮乏,自然不会在厂卫里面花太多银子,但天下十几万锦衣卫和东厂番子,大家总得过日子呀,于是这个“平安银”应运而生,也成了大明朝堂上包括天子和文官们默认的合法收入。

    秦堪所在的百户所管辖范围是南京最繁华的地带,妓馆章台赌档商铺林立,按说应该富得流油,可惜这些商铺背后都有公侯勋贵的势力,一个小小的锦衣百户敢向谁收取?

    于是便造成了如今的现状,就好像一群叫花子守着宝山,除了眼巴巴看着宝山流口水,谁也不敢动一根手指头。

    秦堪眨眨眼:“就这事?”

    涂总旗有些愕然,听秦百户的语气,好像这事儿根本不算事儿?

    “百户大人难道觉得这事儿不值一提,兄弟们饿着肚子当差也无所谓么?”涂总旗说话开始不太客气了。

    听了这句煽动的话,院子里一百多人群情激愤起来,虽不敢破口大骂,盯着秦堪的目光却也多了几分不善。

    秦堪叹道:“我的意思只是说,这事儿想解决实在太容易了……”

    “如何解决,还望百户大人教我们。”涂总旗咄咄逼人。

    “涂总旗,由你带队,带着兄弟们巡街,看到不顺眼的商铺妓馆,只管动手抢便是,抢到多少都是你们的,上面查问下来,就说是我秦百户的允许的……”

    涂总旗和一百多兄弟大喜:“此话当真?”

    “当真。”

    涂总旗一挥手:“兄弟们,走,有秦百户这句话,我们还怕什么?”

    一大群人呼啦一声消失得没影了。

    王司吏吓得老脸煞白:“秦……秦大人,这,这可使不得,会闯大祸的……”

    话刚说完,涂总旗带着一百多人又呼啦一声全回来了。

    “秦大人,……你骗我。”涂总旗看着秦堪的目光充满了谴责和……委屈?

    秦堪尴尬道:“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咱们抢了打了,回头你说你根本不知情,背黑锅的岂不是我?”涂总旗目光很犀利,就是反应慢了点。

    秦堪笑得很瘆人:“说得有道理……要不,我立张字据,白纸黑字写上我秦百户授命你们打劫商铺……”

    涂总旗欣喜点头:“如此甚好。”

    啪!

    耳光响亮。

    文弱书生秦堪突然翻脸,竟当着属下的面,狠狠扇了涂扬一记耳光,院子里一百多人寂静下来,楞楞地盯着秦堪。

    涂总旗捂着左脸,眼中凶光毕露。

    秦堪吃痛似的甩甩手腕,冷冷道:“你不想背黑锅,便可以眼看着上官背黑锅吗?你这样的属下,我要来何用?用来背后捅我刀子么?”

    涂总旗阴沉着脸,他直管的五十多名手下却渐渐喧哗起来,人人为涂总旗感到不忿,对秦堪的敌意愈深。

    秦堪不理他们,径自走进内室,抱出一个大包袱,砰地甩在地上。

    指了指一旁的丁总旗,秦堪道:“你,过来拿银子,手下每个兄弟发五两,每个帮闲发二两,先对付几日,银子的事我会想办法的。”

    丁总旗不敢置信的瞧着秦堪,他的手下也面露喜色,一百多号人里,瞬间便有一半对秦堪充满了好感。

    这本是一件很现实的事,拉拢也好,打压也好,银子才是实实在在的东西,有时候它甚至能买来忠诚,尽管只是暂时的忠诚,对秦堪来说,这就够了。

    丁总旗这边喜滋滋的领着银子,涂总旗手下的五十多名兄弟却沉默了,他们的表情很复杂,有愤怒,也有羡慕。

    再高的威望,再深的交情,家里老小还饿着肚子,威望和交情这时候能有什么用?

    秦堪盯着涂总旗,冷笑道:“涂总旗真有骨气,还不过来拿银子,你打算靠骨气填兄弟们的肚子么?”

    涂总旗阴沉的脸色时青时白,比扇了耳光还难看。

    身后兄弟们渴望的目光如芒刺背,令涂总旗浑身冰冷。

    终于,涂总旗膝盖一软,单膝跪地垂头道:“秦大人,属下知罪了。”

    秦堪冷着脸道:“以后大家在一个锅里舀饭吃,都是自家兄弟,什么是兄弟?那就是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任何场合,你们都可以毫无防备地把背后交给彼此的人,这才是兄弟!五根手指攥紧才是拳头,像你们这样简直是一盘散沙,迟早让人欺负死!”

    涂总旗忽然抬头,目注秦堪,显然还有些不服气。

    “秦大人,魏国公府的小公爷把咱们的上一任百户打残了,他若再来欺负咱们,你敢帮兄弟们出头么?”

    秦堪两眼一瞪,杀气毕露:“他若敢来,我就敢打!”

    这句话秦堪倒是说得颇有底气,别的权贵他真不敢惹,但是徐鹏举嘛……

    “好,属下记住这句话了。”涂总旗再不多言,却恭恭敬敬地朝秦堪磕了个响头。

    秦堪明白他的意思,如果将来他不能帮兄弟们出头,这个响头他得加倍还回去,那时他在百户所里的威望算是扔地上了。

    秦堪微微舒了一口气,眼前这个烂摊子,总算暂时理顺了,转眼一瞥,那个装满了银子的包袱已完全空了,瘪瘪的躺在地上,不知怎的,秦堪的眼眶忽然泛红,眼泪情不自禁地涌了出来。

    一边擦着眼泪,秦堪一边哽咽说着场面话:“兄弟们,拿了银子回家给老小买米做饭去……一定要省着,省着点花呀……”

    该死的眼泪,怎么擦也擦不完……

    挥了挥手,秦堪转身一言不发回了内室。

    丁总旗满头雾水:“秦大人好好的,怎么哭了?”

    王司吏目注秦堪的背影,充满了唏嘘和感慨:“男儿一哭仍英雄,大人这是为兄弟们坎坷窘迫的境遇而垂泪呀!”

    丁总旗楞了片刻,五尺高的汉子眼眶竟也泛了红,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秦堪的内室磕拜,大声道:“大人仁心,兄弟们有福,我丁顺在此发誓,愿为秦大人效死!”

    扑通扑通!

    院子里零零落落跪满了一地。

    众人散去之后,内室才传来秦堪痛不欲生的挠墙声。

    “我的血汗……银子!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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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故人相见

    穿越至今,秦堪千辛万苦骗唐寅出诗集,编西游记,为了银子无所不用其极,辛苦赚来的几百两银子,眨眼的工夫便消耗一空,此刻那块包银子的包袱皮比秦堪的脸还干净。

    秦堪心都碎了。

    原来豢养国家机器竟如此耗钱,这还只是大明官军里最基层的一个百户,想想其实大明历代皇帝都挺可怜的,当皇帝不容易啊,那些憋着劲儿一门心思谋朝篡位的野心家们实在应该清醒一下,好好想想谋朝篡位这种行为是不是很划算,原本可以扔给别人的责任,一股脑儿全抢过来摊自己头上,傻不傻?

    整整一下午,秦堪呆呆坐在内室里,手里紧紧攥着空荡荡的包袱皮,双目呆滞无神,仿似在哀悼流逝的青春,和……银子?

    内部整顿了,几百两银子换来了手下兄弟们的忠诚,秦堪很清楚,这种忠诚只是暂时的,它的有效期在银子花完之前。

    更何况还有一个涂总旗在旁边虎视眈眈,若秦堪有什么差池,这个野心勃勃的涂总旗会毫不犹豫地煽动兄弟们闹事,把他架空起来,秦堪若想再扇他的耳光,恐怕也不容易服众了。

    摸着下巴,秦堪在思考,必须要给涂总旗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才是,否则身边总有一个刺头冒出来扎他的眼,他这个百户会当得很郁闷。

    收买几个心腹兄弟,半夜套他麻袋敲闷棍?

    可取,不过,秦百户大人现在没钱收买兄弟了……

    换了别人落到这般境地,秦堪会很好心的劝他一头撞死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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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静日子没过两天,麻烦又来了。

    这回麻烦来得很蹊跷。

    傍晚时分,秦堪召集兄弟们在院子里,正说着“报效皇恩,死而后已”之类的套话的时候,脆弱的院门被人狠狠撞开,一道嚣张至极的声音传来。

    “哪个混蛋说小爷敢来,他便敢打?给小爷滚出来受死!”

    话音落,一大群家仆护院打扮的人手执棍棒涌进院子。

    凶神恶煞的人群团团簇拥着一位手摇折扇,一身月白长衫,腰系玉带的富贵公子,鼻孔朝天的走进来。

    秦堪定睛一看,差点笑出声来。

    徐鹏举这家伙,到哪儿都是一副欠揍的模样,自己实在深深低估了小公爷在南京城里的跋扈程度。

    满院子愕然的锦衣卫属下里,涂总旗眼中闪过一抹得意之色,正好被秦堪捕捉到了。

    秦堪心头怒火直冲,他突然明白怎么回事了。

    放出风声激怒小公爷,激他上门寻衅,来个借刀杀人。

    很好,算计上司不说,还窝里反……

    远远的,小公爷徐鹏举仍嚣张得像一只鸭群里的天鹅,鼻孔总朝着天,嘴里叫嚣不停。

    “你们那个破千户所,小爷说拆便拆了,雷洪连个屁都不敢放,怎么?觉得小爷没胆子拆你们这个百户所?实在是天大的笑……咦?那个,那个不是……啊!”

    徐鹏举看着前方面带微笑不语的秦堪,不由呆楞片刻,接着惊喜地叫出声来:“……披萨兄!”

    秦堪:“…………”

    瞧瞧说的这混帐话,有正经名字不叫,居然叫……披萨兄。

    无视热情得不像话的小公爷,秦堪板着脸大喝道:“锦衣卫乃皇家鹰犬,怎能畏惧一群纨绔权贵豢养的家仆恶奴?兄弟们,给我打!”

    刚刚还呆楞不敢动的锦衣卫们听到秦堪这句话,纷纷扭头惊异地盯着秦堪。

    从他们的眼神里,秦堪看得出,这是一种看着疯子的目光。

    寂静沉默之时,涂总旗眼中喜色一闪,他等的就是这句话,要闹就把事情闹大,只要让这新来的百户大人彻底得罪小公爷,那么他的下场……

    涂总旗忽然扬起手中的绣春刀鞘,大喝道:“百户大人让我们打,兄弟们,我等当奉命而行!小公爷,对不住了,军令难违……”

    轰!

    涂总旗手下兄弟毫不犹豫地扬着刀鞘跟魏国公府的家仆护院们冲撞在一起。

    丁总旗犹豫地看了看秦堪的脸色,见秦百户脚下不丁不八,如泰山岿立,渊渟岳峙,满脸自信的样子,发誓效死的丁总旗也不再犹疑,挥着刀鞘带领兄弟们冲进了人群中。

    徐鹏举显然没料到秦堪突然下这道命令,不由一楞,接着大急:“喂,披萨兄,这是何意?你不认识我……啊!他娘的,谁打我?”

    趁着徐鹏举失神,躲在暗处的涂总旗抽冷子一刀鞘狠狠拍在徐鹏举胳膊上。

    徐鹏举的脾气本来不怎么好,这下终于暴怒。

    “给小爷打!狠狠的打!”

    一场混战开始。

    小小院子内,两百多号人扭打在一起,一时间人仰马翻,痛嚎不绝,无数流弹口水掠过,激起的烟尘里杀气盈天,场面乱得一塌糊涂……

    混乱中,一身狼狈的徐鹏举历经艰苦,终于奋力挤到内室门口气定神闲观战的秦堪身边。

    “喂,姓秦的,你疯了!熟人你也打?不认识我了么?”徐鹏举怒道。

    秦堪悠悠道:“不好意思,现在才认出你……”

    “你……绍兴打我一次不够,这里又打?”徐鹏举捂着胳膊惊怒交加。

    秦堪瞟他一眼,不咸不淡道:“我又没打你……”

    “你手下打我了!”

    “谁打你你还回去呀,小公爷难道突然吃斋念佛了?”仍旧不咸不淡的语气。

    徐鹏举疑惑地盯着他:“我打你手下,你不记恨我?”

    当初说过认秦堪这个朋友,徐鹏举对朋友还是很义气的。

    秦堪微笑道:“你打我别的手下我肯定记恨,不过,刚才那个除外。”

    徐鹏举楞了,定定瞧着他半晌,接着幽幽一叹:“我觉得自己好像又被你算计了……”

    扭过脸时,徐鹏举的表情已变得格外狰狞可怖,指着场中上窜下跳,表现分外活泼的涂总旗,徐鹏举大喝道:“来人,给小爷把他打得连他妈都认不出来!”

    “是!”众恶仆轰然应命。

    紧接着,一群人锁定目标,团团围了上去,对涂总旗展开了惨无人道的痛殴……

    混战中,涂总旗又急又气:“你们凭什么只打我一个……”

    抗议的声音越变越小,最后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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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朋友之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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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人相见,分外……眼红?

    混战硝烟散去,秦堪朝徐鹏举挤了挤眼,徐鹏举不甘的哼了哼,他讨厌被算计,而且被同一个人算计。

    “披萨……”秦堪凑在徐鹏举耳边只说两个字,徐鹏举虎躯一震,悻悻带着家仆恶奴们撤退。

    此战也,锦衣卫和魏国公府两方冲突,两败俱伤,谁也没占多大便宜。

    尘烟散尽,奋勇杀敌的涂总旗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等待郎中抢救……

    涂总旗被抬上担架,秦堪俯身满怀深情地关切道:“涂总旗打架一马当先,真勇士也,回家好好养伤,养个一年半载也不打紧,身体是打架的本钱,万莫大意,百户所里的事情勿需挂怀,兄弟们会想你的……”

    陷入昏迷的涂总旗被兄弟们抬走。

    随手指了指涂总旗下面的一名小旗:“你,叫什么名字?”

    小旗一呆,道:“标下李二。”

    “好,李二,我任你为代总旗,涂总旗养伤期间,你负责代理他的职位。”

    李二睁大眼睛楞了很久,接着大喜过望,扑通一声单膝跪下:“标下愿为秦大人效死!”

    一边跪着,眼睛却目送着涂总旗的担架消失。

    很好,内部整顿完毕。

    不出意外的话,涂总旗的伤势恐怕好不了了,就算好了,李二肯定也有办法让它继续恶化……

    秦堪忽然觉得有点牙疼,他发现自己越来越不善良了,这样不好,应该拉上小公爷一起三省吾身。

    淡定的站在院子中,秦堪一身飞鱼锦袍静静地负手而立,微风拂过,吹动锦袍下摆轻轻飘动,形象非常的玉树临风,卓尔不群。

    打扫战场的属下们看着他的目光终于有了几分尊敬和畏惧。

    大明一朝至今,敢在南京带着属下跟魏国公府直接叫板,凛然不惧跟小公爷拼个两败俱伤的百户大人,除了眼前这位爷,实在绝无仅有,跟着这样护犊子的上司办差,哪怕被打死了那也死得痛快!

    不知不觉中,秦堪已在百户所里建立了属于他的威信。

    当然,这是踩着小公爷的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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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过几天,锦衣卫某个小百户敢跟小公爷的家仆火拼一事,便传遍了整个南京城。

    不信者有之,愕然者有之,嘲笑者有之。

    当然,还有把秦堪的名字供上长生牌位的,——这个属于被小公爷作威作福欺负狠了的人家,类似于画圈圈诅咒的意思。

    小公爷的脸不能随便踩的,这几天小公爷的脾气很暴躁,秦堪猜测他可能很想派人敲自己闷棍,看在朋友面子上又不好意思下手。

    风和日丽,阳光明媚。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

    一个晴朗的日子里,秦堪把小公爷约在了秦淮河北岸的夫子庙前。

    小公爷仍旧那副跋扈性子,未见人,先闻声,远远的便有侍卫用刀鞘将庙前挡路的百姓拍开,众人簇拥着鼻孔朝天的小公爷呼喝开道,大摇大摆的走过来。

    仍旧是熟悉的混蛋模样,连侍卫们看见秦堪后怒目欲拔刀的样子都跟以前在绍兴一样。

    秦堪很想保持严肃,可是看到徐鹏举目中无人的跋扈样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跋扈得挺可爱的。

    小公爷看到秦堪后脸色却不佳,显然对秦堪又算计他一回的行为表现得很不满。

    砰!

    一名挡路的百姓被小公爷亲自一脚踹飞。

    “他舅子的,瞎了?没见挡了小爷的道儿吗?”徐鹏举瞋目大骂。

    “多日不见,小公爷风采依旧,器宇轩昂……”秦堪拱手赞道。

    徐鹏举面色不善的直哼哼:“那是,小爷一直轩昂着呢……你也不差啊,不在绍兴发财,跑南京来坑人了?莫名其妙的怎么混进了锦衣卫?还读书人出身,没出息!”

    秦堪叹道:“一言难尽,我至今也糊里糊涂的,谁这么缺德把我弄进锦衣卫,这是有人想毁我吧?”

    “为了毁你还特意让你当个百户?你知不知道在锦衣卫里当个百户有多难?”徐鹏举越说越不满:“你当百户便罢了,为何要踩着小爷的脸巩固你的位置?当小爷傻子么?”

    秦堪深深叹息道:“小公爷能否讲点道理?明明是你凶神恶煞带着人上门寻衅,怎么现在全怪我头上了?”

    徐鹏举闻言一滞,霸道的说法,小爷带人砸你你就得老实受着,反抗就是不给小爷面子……不过秦堪是朋友,这么混帐的话小公爷也不好意思说出口。

    狠狠一甩袖子,徐鹏举恶声道:“你今天把小爷叫出来是打算私下向我赔罪么?”

    秦堪叹气叹得更大声了:“为什么总有人喜欢往自己脸上贴金?我既然占住了道理,怎么可能赔罪?”

    “你到底叫我出来干什么?”

    “我只想向小公爷借钱而已……”秦堪笑得很腼腆。

    徐鹏举倒吸一口凉气:“你踩了我的脸不说,居然还好意思向我借钱?是你傻了还是我傻了?”

    “我们都没傻,通财本是朋友之义,小公爷难道忘了我们是朋友吗?”

    徐鹏举楞了半晌,仰天一叹:“我怎么会认了你这号朋友?”

    “也许小公爷前世造了孽吧……”秦堪同情地瞧着他:“下辈子认朋友,一定要一眼看清了他的心肝脾肺肾以后再做决定……”

    “你的忠告很有道理……”徐鹏举点点头,深以为然,接着笑了起来,笑声由小变大。

    “刚认识你的时候看不出,你竟是如此无耻之人,早知道我就叫人把你的腿打断再说了。”

    秦堪摸着鼻子苦笑道:“装脸熟骗叫花鸡的人居然说别人无耻,这世道怎么了?”

    “说吧,为什么向我借钱?”

    “因为只有欠了别人的钱,别人才会恭恭敬敬地把你当大爷供着,不会一见面就喊打喊杀……”

    徐鹏举又楞了,回味半晌,终于喃喃道:“奇怪,为何你说的每一句话看似谬论,仔细一想又很有道理呢?”

    古怪地盯着秦堪,徐鹏举感慨叹道:“真是个人才啊,生子当如秦秀才……”

    “小公爷此话,在下不敢苟同。”

    “为何?”

    “小公爷将来生的儿子若真像我,我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秦堪很真诚地看着徐鹏举:“……我连小公爷的夫人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呢,这黑锅我肯定不能背的。”

第五十三章 寻找财源

    从千两户一朝沦为穷光蛋,秦堪的心路历程可谓复杂,他发觉自己的价值观有所改变,前世有一个墨菲定律,大概意思是,越想省钱,钱就花得越快,花自己的钱不如花别人的钱。

    这是银子花光后秦堪收获到的人生道理。

    人生就是这样,不断的挫折和教训换来渐渐完善完美的价值观。

    这也是秦堪今天找徐鹏举借钱的原因,前面总结过,花自己的钱不如花别人的钱,偌大的南京城里,唯一相熟而且长相身材与冤大头一般无二的,只有小公爷徐鹏举了。

    “你自己的钱呢?”徐鹏举不高兴,外人向自己借钱,无论如何都不是件高兴的事。

    “新任百户,拿去收买人心了。”秦堪提起这事仍然一脸肉痛。

    “收买人心用得着倾家荡产吗?”

    “我若不倾家荡产,手下们揍你的时候能那么卖力吗?”

    徐鹏举眼角直抽搐:“你要借多少?”

    秦堪有点腼腆道:“如果把你魏国公府名下生意最好的妓院借给我锦衣卫经营一两年,那就最好了……”

    徐鹏举猛地站起身,抬头看看日正当中的骄阳,喃喃道:“天色不早了,爷爷该叫我回家吃饭了……”

    秦堪急忙拉住他:“小公爷慢走,我可以漫天要价,你也可以落地还钱呀,对朋友要有耐心的,特别是对借钱的朋友。”

    徐鹏举叹道:“我总觉得借钱的朋友就不能算朋友了……对那种借钱还敢狮子大张口的朋友,最好的做法就是乱棍打死。”

    “一万两吧。”秦堪主动降低了价码。

    徐鹏举想也不想便砍了一半的价:“想得美,就借你五千两!”

    “行,五千就五千。”秦堪答应得很痛快,他的心理底线其实只有一千两,小公爷的智商总能让他随时随地收获到意外的惊喜。

    徐鹏举脸色青红不定,重重叹气道:“我感觉自己又被你坑了……秦堪,以后咱们还是少见面吧。”

    顿了顿,徐鹏举忍不住好奇道:“你用这五千两做什么?给你那百多号人发饷么?我可告诉你,这钱要还的,发饷你能发几个月?”

    秦堪笑道:“我用它来开店做买卖,授人以鱼莫如授人以渔,我的百户所名下有了能赚钱的产业,兄弟们以后自然有了源源不绝的饷银。”

    “你开什么店?”

    “我打算开超市,这个我可以保证,整个大明绝无仅有。”

    徐鹏举大感兴趣:“何谓超市?”

    跟一个古代人解释何谓超市是件很费心神的事,鉴于小公爷刚刚成为他的债主,秦堪只好不厌其烦的跟他把超市的具体细则详细解释了一遍。

    徐鹏举听得很认真,他在国公府学塾里听大儒讲学都没这么认真过,越听眼睛越亮。

    他发现秦堪的肚子好象有很多奇妙得匪夷所思的东西,那些足以名垂千古的诗句,那个孙猴子的话本故事,那些举手之劳便做出的神奇而美味的食物,以及时常冲口而出的新颖词儿……当然,把这些全部除开,剩下的全是阴谋诡计和坏水儿。

    很有趣的人,他像一座宝藏,只要不停挖下去就永远能得到惊喜和惊奇。

    说好明日派几名校尉去国公府拿银子后,秦堪便告辞了。

    至于欠条,徐鹏举没提,秦堪自然也不会给自己多事,写了欠条再赖帐就有点麻烦了。

    秦堪是个讨厌麻烦的人。

    夫子庙前人流如潮,艳阳暖洋洋地照在徐鹏举身上,将他那身紫色团花锦袍照映得璨然生辉,腰间的玉带折射出紫色的光芒,看起来愈发贵气雍华。

    看着秦堪离去的背影,徐鹏举若有所思,嘴角泛起几分玩味的微笑。

    “超市?听起来挺有意思,方平!”

    一名侍卫抱拳应道:“在。”

    “刚才秦堪说的那些,你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

    “很好,回府上支银子,照他说的办,咱们抢在他前面,在南京城先开四五家超……嗯,超市。”

    “小公爷,您不缺钱呀,何必……”

    “我不缺钱,但我就想恶心恶心他!”徐鹏举嘿嘿阴笑,眼里闪烁着恶作剧的光芒。

    被秦堪坑了一次又一次,小公爷对秦百户的怨念不是一般的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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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堪现在很缺钱,缺得很紧迫,因为下面有一两百双眼睛盯着他,一旦发不出饷银,他这个百户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半夜套麻袋敲闷棍的事情很有可能出现在他身上。

    几百两银子花出去,只能保证他们暂时的忠诚,要想把他们的忠诚永远维系下去,诚意和利益缺一不可。

    回百户所的路上,秦堪突然改变了主意。

    他发现在大明开超市不是个好选择。

    虽说古代人素质都挺高,可偌大的南京城,地痞流氓也不少,这年代又没监控器,请再多的伙计也是车水杯薪,不够用。估计超市开起来,每天被偷的商品就是一个商家无法负担的天文数字……

    秦堪肚子里有很多好主意,废掉一个也不算什么。

    若想财源广进,而且把资金投入风险降到最低,还是搞投资比较好。

    锦衣卫有现成的情报网络,南京城里打听打听,哪家店铺缺少资金运作又比较有潜力的,不妨投银子进去,按股份分红,这样的店如果找到四五家,一两百号手下的饷银绝不成问题。

    秦堪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立马兴冲冲地回了百户所。

    …………

    …………

    日子过得很快,十天半个月一晃便过去了。

    秦堪这个锦衣卫百户要负责的事情不多,隔半个月去千户所给雷千户请请安,汇报一下工作,说几句报效皇恩的套话,每天交代手下在东城管区里巡巡街,帮闲们散布到城里的大街小巷酒肆茶楼里听取四面八方的琐碎情报,晚上汇总到百户所,百户所再将这些情报有选择性的上报给千户所。

    还有就是各个衙门派一两个坐探应付差事,只要那些愤青文官们不在衙门里破口大骂弘治皇帝,或者表达出强烈的想与天子陛下所有女性亲人发生超友谊关系的大逆之言,不管他们说什么都当没听见。

    日子过得充实且逍遥,秦堪渐渐对锦衣卫不那么反感了,其实锦衣卫并不是每天都那么腥风血雨的,绝大多数日子里跟普通的卫所军户没什么区别,白天应差,晚上下班回家搂着婆娘睡觉。

    小公爷又来百户所了。

    这回来得怒气冲冲,脸上的表情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臭。

    秦堪有点担心,通常摆出这种表情的人,一般都是讨债的债主,——那五千两只借了几天呀。

    “小公爷来讨债?没钱!”秦堪拱手,第一句话便把路堵死了。

    “不是来讨债……”徐鹏举显然精神不大好,吃了哑巴亏出不得声的样子:“……就是顺路经过,咳,来看看你。”

    秦堪恍然,原来是顺路经过。

    于是秦堪端茶送客。

    秦百户就算不忙,也没有跟债主一起打发无聊时间的爱好,欠钱的人至少应该具有躲着债主的基本觉悟。

    徐鹏举无视秦堪把茶盏儿端了一次又一次的暗示,神情显得有点气急,讷讷道:“你上回不是说要开超市吗?怎么没开?”

    “哦,后来我想清楚了,超市弊端太多,所以改了主意,不开了。”秦堪老神在在道。

    “改……改了主意?怎么,怎么没知会我?”徐鹏举的表情似哭似笑,有点复杂。

    秦堪奇怪地瞧了他一眼:“不开就不开呗,知会你干嘛?”

    说着秦堪精神一振,不知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幸灾乐祸笑道:“小公爷,你听说了没有?前几日南京城里新开了四五家我说的那种超市,啧啧,一开业就被城里的地痞泼皮们偷了三四成,商家开业两天就把本钱赔了个精光……哈哈,不知哪家的富二代这么缺心眼儿,我若是他爹,非把这没用的儿子阉了不可,活脱的败家子呀。”

    徐鹏举的脸色慢慢变绿,情不自禁地翘起了二郎腿:“…………”

    秦堪说着说着又有些愤慨:“敢抄袭我的创意,活该他赔本,谁家这么缺德偷我的主意,我敢肯定他爹生出的儿子没屁眼儿……”

    徐鹏举嘴唇抖了几下,无限委屈的小声辩解道:“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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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开拔集结

    是的,小公爷又被秦堪坑了。

    这回不关秦堪的事,实在是无意中坑了他一把,徐鹏举上当的性质属于自作孽不可活那一种。

    魏国公府虽说良田商铺无数,可府里的银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小公爷投资创业失败,老国公非但没有安慰,反而狠狠踹了这个不成器的孙子屁股两脚。

    心灵受伤的小公爷从百户所悻悻回府,他发誓,以后一定要少跟秦堪来往,子曰:“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学问一塌糊涂的小公爷突然发现,一千多年前的圣人早就告诉过他怎样趋吉避凶了,只是他一直没把圣人之言放在心上而已,秦堪这种人很明显就是圣人说的“不善者”,沾之晦气,避之为上。

    …………

    …………

    秦堪在百户所里的威望越来越高了。

    他对待手下兄弟跟对待小公爷的态度截然不同。小公爷可以坑一坑,但手下兄弟不行,不但不能坑他们,还要对他们真诚,尽量多给他们一些利益,尽量做到对任何人都一碗水端平,赏功罚过毫不含糊,无论公务还是私事,秦堪都当着兄弟们的面做得明明白白。

    小公爷与秦堪的交情看在越来越多的人眼里,南京城里公侯勋贵们渐渐将秦堪的名字记在心间,一个小小的锦衣百户在南京城里的分量渐渐重了起来,由此带来的好处很多,比如原本管区内一些没有后台又赖着不肯给平安银子的青楼赌档,忽然某一天很热情的将银子送上门来,点头哈腰的谄媚模样直教人反胃,还不得不打起精神应酬。

    秦堪不知道,这一切完全是因为他带着手下兄弟跟魏国公府的家仆打了一架,又跟小公爷状若无间的在南京城大街上招摇过市了几次而已。

    看在有心人眼里,秦堪这人便不一般了。

    跟南京城里最跋扈的小公爷打架竟打成了朋友,这简直是生命的奇迹……

    能创造奇迹的是神,不是人,至少不是一般人。

    几家青楼赌档迷途知返只是个开始,接下来秦百户赚钱的法子那才叫手下兄弟们目瞪口呆。

    通过汇总的情报,秦堪实地考察了南京城里几家有潜力又因种种原因经营不善的店铺,小公爷借他的五千两银子起了作用,大把的投资砸下去,店铺起死回生,财源就这样滚滚而来,挡都挡不住。

    半个月后,当总旗丁顺和李二恭恭敬敬将二千多两银子的红利捧到秦堪面前时,连秦堪都惊讶地瞪大了眼。

    一网撒下去,他也没想到能捞到这么多鱼,分散投资的办法果然有效。

    秦堪不由有些自得,一个前世能在公司当上副总经理的人才,投资眼光还是很靠谱的。

    于是秦堪当即做了决定,以后每月红利和平安银子所得,抽出三成孝敬雷千户,其余的七成里面,百户所里所有兄弟拿五成,他秦百户独拿两成。

    当丁顺和李二讨好地要求秦大人独拿四成,其余的三成分给兄弟们时,秦堪气得两脚把他们踹出了门。

    这一踹引来了兄弟们发自内心的尊敬,也不知是谁悄然定下了规矩,凡百户所里的兄弟面见秦堪时,必先单膝行个跪礼再说事。

    秦堪很受感动,这是一群穷兄弟们仅能表示的最大敬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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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弘治十七年六月。

    南京东城千户所千户雷洪突然在一个漆黑的夜晚紧急召见麾下十名百户,昏暗的灯光下,雷洪阴沉着脸下了一道命令。

    奉南京兵部衙门调令,调动南直隶和浙江六个卫所官军,紧急开赴松江府崇明县与敌作战,南京锦衣卫东城千户所亦奉命开赴崇明,职责是督战。

    而这次作战要面对的敌人,是……倭寇!

    秦堪脑子轰然炸响,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打仗,战争,一直以为身处繁华京都,这些东西离他很遥远,他秦堪只是一个活在太平盛世里,安然享受生活快乐的小小百户,何曾想过有一天,战争突然降临到头上,无法反抗,无从逃脱。

    弘治十七年六月,倭寇登陆太仓洲,**掳掠后扬长而去,同月,倭寇频频于嘉定,金山,南汇等县登陆,当地官军不敌而逃,百姓死伤无数,财物女子夺掠无数,东南告急!

    天子龙颜大怒,内阁调动南直隶和浙江六个卫所,包括海宁卫,临山卫,绍兴卫,观海卫等共计三万余官军齐赴东南,誓将倭寇赶回大海。

    南京锦衣卫东城千户所便是一支以督战为目的的官军。

    因为督战本就属于锦衣卫的职责,与敌交锋的战阵中,左臂绑着红巾,手执大刀威风凛凛站在己方阵型两侧,但有怯战或逃跑的军士,上前二话不说一刀劈倒,以定军心。

    秦堪他们即将要做的,便是这件事。

    …………

    …………

    松江府,即前世的上海市,离南京近八百里,它便是秦堪和兄弟们此行的目的地。

    军情紧急,军令如山!

    千户雷洪带队,秦堪和另外九名百户约束着手下,开始了漫长而沉默的行军。

    行不到百里,秦堪的文弱身子便受不了了,幸好得了手下兄弟照顾,几个魁梧力士轮着班的一边一个架着他行军,秦堪几乎快虚脱了。

    这年代没有汽车火车,也没有运输机,当官的可以骑马,像秦堪这样的基层百户可没资格,看着远处的雷千户也没有特殊待遇,和普通的校尉们一样靠着两条腿走路,秦堪只好跟着继续跌跌撞撞行军,心里把倭寇的祖宗十八代女性先人全部操了一遍,又把他们的男性先人拎出来一人爆了一菊花,秦堪这才好受了些,勉强跟上了队伍。

    八天后,锦衣卫东城千户所按时到达松江府崇明县。

    海宁卫和绍兴卫官兵已然集结完毕,雷洪将十名百户分成十支督战队,分批进入两个卫所中,雷洪给秦堪和九名百户们下了死命令。

    卫所官军与倭寇交锋时但有怯战避战脱逃者,杀无赦!督而不杀,其罪各百户反坐之。

    秦堪等人凛然应命。

    咸涩清朗的海风里,一股铁锈般的血腥之气缓缓凝结……

第五十五章 崇明抗倭(上)

    崇明县位于长江入海口,它是一个岛,距离松江府城八十余里。

    此时崇明县的百姓已开始陆续转移,绍兴卫所已在岛上安营扎寨,海宁卫已转到附近的横沙岛上驻扎,营盘周围架起栅栏,一座座帐篷拔地而起,载着斥候的数十条艨艟小船派放出海,卫所官兵们沉默地忙碌着,气氛很压抑,仿佛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递上牙牌和调令,营门军士查验过后,秦堪领着手下百余名锦衣卫入营。吩咐丁顺和李二约束兄弟们,秦堪独自一人走进了中军大帐。

    秦堪的脸色一直到现在还是很苍白,腿肚子不时抽搐几下,那是一种想转身当逃兵的冲动,有点不听大脑指挥了。头一次亲身参与到冷兵器时代的战争里,来自和平年代的秦堪此刻只能咬着牙紧紧按住腰侧的绣春刀柄,来掩饰自己的害怕和紧张。

    中军大帐内,一张硕大的羊皮海图周围站着几个人,绍兴卫指挥使张奎披挂戴盔站在当中,身旁同样披挂的是绍兴卫都指挥佥事许清,还有三名文官,分别是松江知府林世达,崇明知县陈元宏,以及军政监察御史王介。

    与他们隔着几步远,神情恭谨站着的是绍兴卫所属几名千户。

    当日奉魏国公调令入绍兴城,砸了知府佟珍房子的千户吕志隆赫然在列。

    军帐内每一个人的神情都很凝重,由于不知倭寇下一步的行动,调动而来的六卫兵马不得不分成六路,各自驻守在沿海,绍兴卫守崇明,海宁卫守横沙,临山卫守太仓,观海卫守嘉定等等。

    秦堪的到来并未引起太多人注意,通报过姓名和司职之后,绍兴卫指挥使张奎朝秦堪淡淡点头,目光又回到了海图上。

    秦堪很安分的站在一旁,对张奎的冷淡态度不以为意,好几个千户站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喘呢,自己这个锦衣卫百户是来督战的,说得直白点,是来对付自己人的,自然得不到张奎的好脸色。

    张奎脸色郁卒地跟大家商量了许久,奈何倭寇来去如风,机动灵活,委实不知他们下一步会祸害大明哪个地方,一群人左思右想也拿不出有效的办法,张奎只好下令几名千户分别驻守崇明岛东,北,南三面,放出去的斥候若有消息报来再定行止。

    军情紧急,张奎没说什么官场套话,匆匆下了军令后便挥手散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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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堪跟在几名千户身后走出军帐,深吸一口气,咸涩的海风涌进胸腔,嘴里充满了古怪难言的味道。

    倭寇,贯穿整个大明一朝的心腹大患,日本国内战乱不休,一些战败失意的日本贵族,流浪武士组成的强盗团伙,乘着海船来到大明沿海,杀百姓,夺财物,无恶不作,他们所经之地,往往鸡犬不留,寸草不生。

    这是一帮该死千百次的人渣,可是他们来无影去无踪,谁也捕捉不到他们的行踪。

    怎样对付他们呢?

    秦堪开动着现代人的脑筋,可惜想了很久也只能苦笑摇头。

    穿越者不是万能的,他也有做不到的事情,终其大明一朝,对倭寇也没有太有效的对付手段,这样的军国大事,秦堪比那些抗倭的大臣和将士们聪明不了多少。

    静静听着海浪拍打石岸的声音,秦堪目注前方浩瀚无垠的大海,神情却充满了苦涩。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却是绍兴卫下千户吕志隆。

    吕志隆朝秦堪友好地笑了笑,道:“秦百户,幸会了。”

    秦堪急忙拱手:“吕千户,有礼。”

    吕志隆眼睛眨了眨,道:“秦百户是读书人?”

    秦堪苦笑,为何别人一见他就知道他是读书人?不知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他总觉得这句话的潜台词是,你太弱了……

    在军伍里说别人是读书人……应该是在骂人吧?

    使劲拍了拍胸脯,秦堪试图让自己显得雄壮:“军户,祖传父,父传子的军户。”

    吕志隆楞了一下,哈哈大笑:“那你还是赶紧找个婆娘成家生子后再上战场吧,你这样的上了杀阵,活下来的机会不大。”

    秦堪:“…………”

    自取其辱啊。他突然觉得自己确实是个读书人,因为他和读书人一样,有犯贱的潜质。

    凝望面前那片苍茫的大海,吕志隆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也不知那帮杀才下一步会祸害哪里,咱们在崇明岛上守株待兔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总觉得满身的劲儿被捆着,不知如何泄出去……”

    秦堪道:“如果咱们碰到倭寇,会赢吗?”

    一个简单的问题,却令吕志隆迷茫了。

    绍兴卫所四个千户,总共四千余官兵,倭寇充其量数百,以十搏一之战,按说毫无悬念,可是吕志隆却真的不知道答案。

    卫所官兵的战力太让人悲观了,说白了,他们只是一群为上官种田的农夫,平日半月小练一次,一月大练一次,战时扔了锄头握兵器,这样的军队能打胜仗吗?

    吕志隆是千户,他最了解卫所官兵的战力,仰头苦笑数声:“若倭寇不攻崇明,兄弟们便算运道好,捡条命回去,如若倭寇真冲着崇明来了,某便舍命拼它一场,反正冲杀也是死,掉头逃跑也是死,我若一退,秦百户你的督战队恐怕下手不会含糊吧?”

    秦堪长长一揖:“职命在身,不得不为,吕千户见谅。”

    吕志隆哈哈一笑:“没什么见不见谅的,吕某杀倭寇是职命,你杀我逃跑的弟兄也是职命,既然吃了军粮,战死沙场也是应得的下场。”

    远方,一抹艳丽的残阳缓缓下沉,夕阳下的海滩染上了一层金黄。

    海浪一波接一波,一条条银白色的浪线由远而近,前赴后继在沙滩边沿冲刷,消失……

    两人静立于海边,各自想着心事。

    不知过了多久,秦堪双目一凝,远处的海面上出现十几个小黑点,慢慢地,小黑点近了,竟是十余艘挂着黑帆的帆船。

    “吕千户,那里是我们的斥候船回来了么?”秦堪指着远处道。

    吕志隆凝目仔细看了半晌,忽然两眼圆睁,大声道:“黑帆,船体平头方正,不是斥候船,是倭寇!”

    秦堪的心徒然一沉,脸上一片可怕的惨白。

    倭寇……真的来了!

    吕志隆再看了几眼,确定是倭寇后,扭头就往回跑,一边跑一边大喝:“倭寇来犯!倭寇来犯!所有人整队,结阵,迎敌!”

    后方驻地的官兵一阵喧哗。

    秦堪的身躯抖索了许久,终于狠狠一咬牙,紧紧握住了腰侧的刀柄,鼓足了勇气瞋目大喝:“锦衣卫督战,战阵两侧压阵,怯战避敌脱逃者,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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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崇明抗倭(中)

    咚咚咚的战鼓擂响,海滩边数十丈方圆的空地上,卫所官兵集结的场面非常混乱,大明制式兵器杂多,刀枪镗箭不一而足,倭寇的海船来得很快,离岸边不足一里,而岸边的卫所官兵们仍在匆忙整队,只听得一片喧嚣的骂声吼声和哭声,兵器忙乱地互相磕碰,乱成了一锅粥。

    绍兴卫的其他三个千户官兵分别驻守崇明岛的南北两端,一时半会儿估计赶不及增援了,指挥使张奎也领着诸官员赶赴南端,这里只留下了吕志隆的一个千户和秦堪的百户督战队。

    吕志隆浑身披挂,手执一把二十余斤的环式大砍刀,骂骂咧咧的在队伍中穿行,不时踢属下官兵们几脚。

    秦堪命丁顺和李二率弟兄们左臂绑上红巾,执刀分列官兵阵型两侧边沿,大明立国以来,大小战阵的督战队都是这般压阵,稳住队伍阵型不乱的同时,也能给作战的官兵们一种心理上的威慑,让他们不敢轻易当逃兵。

    混乱嘈杂中,一股无形的杀气凝结于众人的心头,沉甸甸的压在胸口,咸涩的空气仿佛飘散着几丝腐烂的血腥气息,令人无端地有种呕吐的冲动。

    这就是战争,它像一只毁灭一切生灵和希望的巨兽,人类在它面前只能颤栗发抖。

    当倭寇的十余艘海船离岸边只有二十丈时,终于,卫所官兵队伍里有人受不了这巨大的恐怖的压力,忽然扔掉手里的兵器,发了疯似的跑出了队伍,一边跑一边大哭。原本勉强成型的队伍顿时一阵惊惶混乱。

    秦堪咬牙大喝:“砍了!”

    丁顺二话不说,手起刀落,那名逃跑的军士一声惨叫,被丁顺一刀劈死,尸体犹在沙滩上抽搐不已。

    整队的吕千户扭头看了秦堪一眼,痛惜和感激的复杂目光,令秦堪心头一颤,扭头望向别处,牙齿却死死咬住了下唇。

    这是战争,军心一乱所有人都得死,向自己人下杀手是为了保住更多自己人的性命!

    秦堪不停在心中说服自己,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杀人,而且还是自己亲自下的命令。

    胸腔里堵着一口逆气,他很想吐,却死死咬牙忍着。

    “怯战脱逃者,斩!”秦堪仿佛给自己壮胆似的,再次瞋目大喝。

    “斩!”锦衣卫督战队齐声大吼。

    这一声吼终于压住了阵型的混乱骚动,官兵队伍渐渐安静下来。

    吕志隆也放声吼道:“弓箭上前,枪兵压后!所有人听令行事,违军令者,杀无赦!”

    百余名弓箭手分成两排挽弓而上,一排单膝跪地,一排直立,抽出箭囊里的翎尾箭矢,搭在弓弦上。

    其余数百名手执长枪和刀镗等兵器的军士站在弓箭手后方严阵以待。

    秦堪的督战队压在战阵两侧,雁形分散而立。

    一千多人就这样静静看着倭寇的海船缓缓靠近,靠近……

    终于,海船在离岸边只有数丈之遥时,船行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十余艘海船上扑通扑通跳下百余个倭寇,他们穿的衣服很杂乱,文人长衫者有之,武人短衫者有之,和服者有之,甚至也有人精赤着上身,胯间只围了一块日本传统的兜裆布。

    他们的武器也是五花八门,刀枪剑棍,连举鱼叉的都有,为首的十几个人梳着髡头,头皮上抹着黑色的油漆,形象说不出的怪异难看,他们泅着齐膝的海水,面目狰狞地朝岸边走来,嘴里发出哇哇的怪叫。

    秦堪的心已提到了嗓子眼,这一战关乎着生死,关乎着包括自己在内四千多名大明官兵的生死。

    十余艘海船上陆续下来了三百多倭寇,为首的十几人离岸边不足十丈,已在弓箭的射程之内了。

    吕志隆眯着眼端详了一会儿,将手中的大砍刀高高扬起,大声下令:“放箭!”

    嗖嗖嗖!

    箭矢漫天激射而去,泅着海水的倭寇们当即倒下了十余人,可他们仍在向前不屈不挠地泅渡着,眼中凶光毕现。

    “再放箭!”吕志隆大声命令。

    嗖嗖嗖!

    随着倭寇们的步步逼近,卫所官兵的队伍却出现了小小的骚动,又有几名军士扔下了兵器,不要命的跑出了队伍,被锦衣卫督战队赶上后一刀劈翻。

    当所有倭寇在不停歇的箭雨中强行登上岸后,吕志隆命弓箭后撤,枪兵上前列阵。

    双方隔数丈之遥,开始了冲锋,双方越接越近,终于迎面狠狠撞击在一起。

    秦堪努力支撑着发抖的身躯,领着锦衣卫亦步亦趋地跟随队伍前进。

    轰!

    惊涛拍岸似的巨响,双方短兵相接,倭刀与长枪无情地刺出,双方拼尽了全力,相互屠戮着敌人的生命。

    刀光剑影和临死前绝望的惨叫,交织成一片地狱的亡灵曲。

    腐烂如铁锈般的血腥味道很快充斥着空气,殷红的鲜血和森森的白骨,以及那些捧着残肢倒地哀嚎的军士们,一幕幕残酷得让人发疯的景象,狠狠刺激着秦堪的心。

    交战不到一柱香时辰,终于,倭寇们抵挡不住了,数百人开始惶恐后撤,纷纷跳下海朝海船逃去。

    秦堪感到心脏一阵剧烈猛跳。

    快赢了!就差一点点了!

    为首的十二名倭寇见伙伴们后撤,仿佛彻底激起了他们的凶性,一名光头穿着日本武士服的倭寇当先跨出一步,忽然发出凄厉如鬼般的嚎叫,接着狠狠一刀劈在一名卫所军士的背上,接着发了疯似的扔了倭刀,两手抱住军士的肩膀,一张嘴朝他的脖子狠狠咬下去,军士的惨叫声里,倭寇连皮带肉咬了一大口,嘴里嚼了几下,竟生生吞了下去,然后咧开血红的大嘴,朝官兵们厉声吼叫。

    这一举动令所有官兵目瞪口呆,一种莫以名状恐惧深深袭向众人心头,眼前这个状若食人厉鬼的倭寇将所有人的高昂士气瞬间降至了冰点。

    秦堪心头猛地一沉,情知不妙,刚准备叫丁顺和李二严密压阵,话还来不及出口,便听得军士中有人忽然恐惧至极地大喊:“我们打不了的,他不是人,是鬼!是鬼!”

    一人,两人,三人……

    只差一线便要赢了的官兵们,此刻纷纷扔下兵器,掉头就跑,任两侧压阵督战的锦衣卫如何劈杀震慑,也顶不住如潮水般败退的逃跑官兵。

    兵败如山崩!

    吕志隆大怒,亲手劈翻了几名逃跑的军士,仍被不断涌向后方的将士们冲击得踉跄不已。

    “兄弟们不要跑!不要跑!倭寇只有十二个了,只有十二个了啊!”吕志隆的两眼布满了血丝,吼声里充满了悲怆。

    秦堪也被败退的官兵冲击得不停往后退去,一直喊着脱逃者军法处置,可根本毫无作用。

    乱军中,十二名倭寇眼见竟吓退了上千的官兵,不由得意的猖狂大笑,一幕令国人悲哀的景象出现了,空旷的沙滩上,十二名倭寇竟嚣张的扬着倭刀,追杀着上千名毫无斗志毫无士气的大明官兵。

    吕志隆没有退,他不能退!退回去他也是死路一条。

    迎着倭寇们的倭刀,吕志隆长身而起,环式大砍刀奋力劈出,为首的倭寇敏捷地一闪,一刀落空,旁边的倭寇一刀刺出,瞬间将吕志隆刺了个透心凉。

    吕志隆刹那间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撒手扔下刀,朝着官兵们逃跑的方向跪下,嘴里仍在虚弱的呼喊:“……回来,回来!他们……只有,只有十二个人啊……十二个人啊!”

    浑身抽搐几下,吕志隆颓然倒地,气绝而亡,至死未瞑目,眼睛盯着前方,充满了悲怆苍凉,一直到死,他都没有解开心中的疑惑。

    上千名官兵竟被十二个敌人吓得落荒而逃,这,到底是为什么?

第五十七章 崇明抗倭(下)

    官兵们仍在溃逃,沙滩上丢落了一地的旌旗,兵器,盔甲。

    秦堪被挤在溃逃的人群中,止不住地踉跄后退,如逆流中的小舟,在人潮中起伏搏浪。吕志隆的惨死一丝不差地看在他眼中,秦堪的眼珠充血凸出,张着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他知道,这个时候无论多大的声音也喊不回那些毫无斗志的官兵了,一人崩而全军崩,打仗完全靠一口士气撑着的,士气一泄,战事皆休。

    文官仗节死义,武将慷慨赴死,都是臣子的本分,然而吕志隆却死得冤,他死在倭寇的刀下,却被自己的袍泽兄弟诛了心。

    官兵们逃得很快,只恨爹娘少生了一双腿,须臾间便没了踪影。

    洁白的沙滩上只剩下一滩滩鲜血,一具具尸体,以及秦堪和手下的锦衣卫兄弟们。

    大家的神色都很木然,目光中透着毫不掩饰的悲凉和困惑。

    他们和吕志隆一样不明白,这场仗,到底输在哪里?

    秦堪也很迷茫,他同样不知道答案,或者说答案太多,他不知道哪个是正确的。

    十二名倭寇狞笑着缓缓走近,沙滩上只剩了秦堪和手下不到一百名兄弟。督战队在刚才的战斗中被倭寇杀死几个人,官兵溃逃时又被乱军刺死了几个,还有十几人和官兵一样生了惧意,和大家一起溃逃了。

    剩下的包括秦堪在内只有七八十来人。

    “大人,战事已不可为,我们尽力了!标下护送大人撤吧。”

    倭寇缓缓步近,丁顺焦急地劝着秦堪。

    “是啊,大人,我们已坚持到最后了,上面怪责不到咱们头上,撤吧!”李二也附和道。

    秦堪笑了,笑得很悲哀。是啊,上千人跑了,反倒是督战队留在了战场上,说责任,秦堪一点责任也没有,官兵溃逃与督战队毫无关系。这个时候扭头便跑,不但不会受到怪责,说不定雷千户还会表彰他们忠勇无双,毕竟他们坚持到了最后。

    可是,能逃么?

    吕志隆的尸体离他们不足百步,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仍在盯着他,眼睛里有太多的悲凉,太多的困惑。

    秦堪只是个文弱书生,他不懂杀敌,他甚至连最基本的劈刺都不会,他和普通人一样,也害怕敌人,他比谁都珍惜自己的性命。

    可他现在偏偏不想逃,他唯一想做的是,帮吕志隆解开那些困惑,让他死后的目光不再悲凉,至少,应该有一点点希望。

    转身环视着手下,秦堪怆然一笑:“……他们,只有十二个人啊。”

    这句话也是吕志隆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

    秦堪不再多说,将刀收回鞘内,从地上捡起一杆官兵丢下的长枪,握紧,扎下弓箭步,深吸一口气。

    秦堪的举动已给了丁顺他们最后的答案。

    丁顺和李二眼中惧色一闪,看着前方秦堪如山岳矗立的身影,二人狠狠一咬牙。

    “锦衣卫督战队,列阵!”丁顺咆哮,声音嘶哑难听。

    李二眼中也露出了凶光,狠狠朝沙地上吐了一口口水,喝骂道:“老子七八十个人,就不信干不翻十二个人,这都打不赢,活着是为了造粪肥田吗?兄弟们,招呼着!”

    “对,咱们才是真正的军户子弟,那些卫所官兵不过是一群农夫而已。”

    “干他娘的!老子百多斤今天就撂这里了!”

    士气就是这么奇怪的东西,当秦堪一马当先握紧了长枪,他甚至一句提气鼓劲的话都不必说,锦衣卫兄弟们的士气就这样莫名地高涨起来。

    “都捡长兵器,倭寇惯用刀,身手精湛,近身相搏凶险,用长枪长矛列阵方可制敌。”秦堪头也不回的淡淡下令。

    十二名倭寇狞笑步近,秦堪和众人缓缓后退,趁着对峙的当口,所有人从地上捡起官兵们丢掉的长枪长矛,在丁顺和李二的呼喝下,摆成了两排长枪阵。

    秦堪则一马当先,站在枪阵第一排的正中,嘴角噙着一丝决然的冷笑。

    小鬼子们,文弱书生刺出的枪,照样也能要人命的!

    十二名倭寇脸上的轻视和狞笑渐渐消失,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他们突然发现这群明军跟刚才落荒而逃的明军不一样,大不一样。

    具体区别在哪里,他们也说不上来,只是感觉遇到了棘手的劲敌,仿佛面前无端多出一座无法攀越无法征服的山。

    倭寇们久经战阵,不敢大意,双手握紧了手中狭长锋利的倭刀,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敌人。

    两排枪阵缓缓移动,一步一步朝倭寇逼近。一排当先而立,后面一排则以半蹲之势,长枪从前排兄弟腿部间隙里露出来,平端前指。

    明军与倭寇的第二次交锋!

    半丈相距,秦堪忽然吐气大喝:“刺!”

    刷!

    一排长枪整齐凌厉地朝前刺出。

    倭寇们敏捷地一闪,顺势朝前一滚,倭刀来不及劈出,后排的锦衣卫从他们的下盘及时的刺出一枪。

    一阵凄厉的惨叫,顿时四五名倭寇腿上多了几个血洞。

    倭寇尚在翻滚哀嚎,前排又一齐补上一枪,秦堪的长枪狠狠刺在一名倭寇的心脏部位,他只看到倭寇浑身一阵剧烈的抽搐,便没了声息,猛地抽出长枪,鲜血狂溅,秦堪白净的脸上顿时一片骇人的血红。

    忍住强烈的呕吐欲望,秦堪面无表情端枪前进。

    我杀的不是人,是一群畜生,如此而已。

    秦堪不停在脑海中这样告诉自己。

    倭寇们胆寒了,眼中露出了惊恐,他们没料到大明居然有配合如此默契的军队,这样的军队,为什么刚刚第一次交锋的时候不站出来,反而等到大军溃散后才出手?

    倭寇们困惑了。这一场仗,留给敌我双方太多的疑惑。

    “倭崽子们,马上放下兵器投降,我们百户大人可以饶你……”

    “丁顺!我不要俘虏!投不投降他们都是一个死!”秦堪厉声喝断了丁顺的喊话。

    “是,大人。”

    倭寇惊恐地节节败退,海船已扔下他们跑了,在这个岛上,除了他们自己,没有任何援助。

    “枪放平,刺!”秦堪再次下了命令。

    刷!

    “后排,刺!”

    刷!

    …………

    …………

    八十人对十二人,战斗毫无悬念地结束了。

    当一支军队有了士气,任何敌人在他们眼中只是一群待宰的猪。

    十二颗倭寇人头整齐地摆在死去的吕志隆尸首前。

    秦堪血染征袍静静默立,推金山倒玉柱,向吕志隆跪拜下来,身后八十名锦衣卫兄弟跟着跪下,磕头。

    “吕千户英灵不远,兄弟已帮你报了仇,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惑,也有很深的悲凉,这十二颗人头祭奠给你,你在天之灵好好看清楚,我们的大明,至少还有一点点希望……因为我,秦堪,不属于这个年代的人来了,大明一定会跟历史上的大明不一样……”

    “你的疑惑,同样也是我的疑惑,我们大明的朝廷,大明的卫所官兵到底怎么了,有生之年,我会找到这个答案,并且,彻底纠正它!我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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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战后还京

    有生之年,找到这些疑惑的答案,并且纠正它,改变它。

    这是秦堪在吕志隆遗体前发下的誓愿,浑浑噩噩的他,终于在大明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吕志隆目光中的不甘和悲哀一直在秦堪脑海中萦绕,一生也不会忘记,将来走到困境绝境,那道目光终将成为他继续前进继续支撑的动力。

    英灵不远,吕千户在天上看着他,看着他的一切所作所为,看着他为今日的溃败找到答案,并且彻底改变这个悲凉的结果。

    合上了吕志隆不瞑目的眼睛,锦衣卫兄弟们抬着他的遗体,回到了卫所驻地。

    秦堪面无表情,没有任何胜利后的喜悦。

    溃逃的军士们已被各百户收拢,回到了营寨中。

    遗体回营,在军士们的面前缓缓行过,大家的眼神没有太多变化,仍旧一片刺痛人心的麻木不仁,以及对自己未来的担心。千户死了,官兵自然也要受到惩处的。

    不过死了个千户而已,他为什么死?也许他跑慢了吧……

    秦堪真想仰天大笑三声。

    到底什么原因,让充满血性的汉家儿郎沦落到如此麻木?

    煌煌大明盛世,这张繁华强盛的外皮下,掩藏着多少懦弱的灵魂,多少近在眉睫的危机?

    …………

    …………

    绍兴卫指挥使张奎赶回来了,监察御史王介赶回来了。

    看着吕志隆的遗体,张奎默然半晌,按剑躬身一礼,王介长长一揖。

    安葬了吕志隆之后,张奎和王介等官员们终于开始正视秦堪这个小小的百户。

    八十人对十二名倭寇,大获全胜,天大的奇迹,这代表着什么?代表绍兴卫没有败,没有败便是胜利!军功,荣耀,升迁……这些他们毕生追求的东西将会接踵而至,死者死矣,生者还需继续生活下去,并且生活得更好。

    歌功颂德声里,众人看到了自己敞亮的前途。

    “秦百户是锦衣卫的百户,说胜也是我锦衣卫之胜,与你绍兴卫何干?”雷洪千户跳了出来,喘着粗气,眼中充满了对名利的渴望。

    “我们绍兴卫在撤退之前,已杀了大部倭寇,功劳明明是我们的!”

    军帐里的每一个人都仿佛化身成了饿极的野兽,毫不掩饰地将名利当成他们追逐厮杀的猎物,凶相毕露,杀气腾腾。

    至于秦堪这个实际的功臣,已没人理会他。

    他只是个百户,这份功劳的归属与他无关,因为这该由上官们决定,敌人是他杀的,但是在谁的领导下杀的敌人,这个事情需要讨论研究决定。

    大明的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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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倭寇该死的都死了,该退的也退了。

    一份锦衣卫发出的报捷文书通过军驿飞快发往京师北镇抚司,同样,一份报捷的文书从绍兴卫出发,也发往京师兵部和内阁。

    两份捷报都为自己所在的卫所争功,只不过有个共同点,锦衣卫百户秦堪带领属下全歼了最后的十二名倭寇。

    接下来的善后事情与秦堪无关了,雷洪千户带着大家回了南京。

    此次百户所里战死的几名兄弟,每人抚恤白银一百两,子弟袭职锦衣卫,逃跑的十几人全部开革,并押送至南镇抚司衙门治罪。

    回到久违的南京,久违的百户所,秦堪只觉得满身心的疲惫,只想倒头好好睡一觉。

    百户所的门口站着一群颇为面熟的家仆,雁形分列两排,小公爷徐鹏举一脸崇拜的盯着秦堪,眼里冒着小星星,那种发现了奇葩似的眼神令秦堪有些不舒服。

    “秦兄弟手刃倭贼,名扬崇明岛,壮我大明声威,委实令人……喂,喂!你什么态度!”

    秦堪华丽丽地无视徐鹏举,懒得理会他,目不斜视地走进了百户所,关门,睡觉。

    徐鹏举一直保持着拱手的姿势,仿佛被人点了穴似的凝固不动,脸上的笑容都像被冰冻住了一般。

    看着大门砰地关上,徐鹏举机械地扭过身,看着身边的家仆呆呆地道:“你……看得见我吗?”

    “小公爷身躯精壮,相貌风流,小的当然看得见。”家仆连连点头。

    “他为何看不见我?”徐鹏举有点不自信了,垂头看看自己的手脚,急切想证明自己是真实存在,而不是一团空气。

    “那家伙必然是个瞎子,小公爷,要不要小的进去收拾他?只要有您压阵,锦衣卫百户算个……”

    啪!

    徐鹏举一记耳光打断了他的马屁。

    “小爷的兄弟是壮我大明声威的英雄,你算个屁!滚远!”

    小公爷仍旧不改跋扈的脾气,不准别人骂秦堪是一回事,秦堪冷落他又是一回事,他可受不了这个气。

    咣!

    大门被徐鹏举一脚踹开。

    “秦堪,你给我出来!凭什么对小爷视而不见?你刚回南京,小爷招你惹你了?”

    秦堪叹了口气,从床上翻身而起,整了整衣冠,接着看到门口怒气冲冲的徐鹏举,秦堪仿佛刚刚才发现他似的,一脸惊喜讶然:“啊!原来是小公爷当面,久违久违了,小公爷什么时候来的?”

    徐鹏举又楞住了。

    刚刚自己……难道真的隐身了?

    “刚来。”徐鹏举面无表情道。

    秦堪挑挑眉,一副杜嫣的嘴脸:“来讨债?现在我可没钱还你。”

    “……不是。”

    英雄的形象在徐鹏举心中渐渐碎裂……

    “那你来做什么?”

    “来崇拜你。”

    秦堪笑了,转身坐在屋子里的太师椅上,摆出个大马金刀的姿势,朝徐鹏举勾勾手指。

    “来吧,我准备好了,你可以开始崇拜了。”

    徐鹏举脸色有点发青:“…………”

    庙里拜神似的,徐鹏举一言不发地朝秦堪长长一揖,表示了一下崇拜,准备扭头便走,又不甘心地转过身。

    “我觉得既然来了,还是干点有意义的事儿吧,……你什么时候还我钱?”

    秦堪哈哈一笑,勾着徐鹏举的肩膀强行往外送。

    “年轻人做事要专心,说好了只是来崇拜我的嘛,提那些无聊的事情做什么,好,崇拜完了,小公爷慢走不送。”

    砰。

    大门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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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小赌怡情

    雷洪千户不得不对秦堪另眼相看,他渐渐发觉手下这位百户是他的福星,如果捷报送到京师后,京师牟指挥使大人论功行赏的话,他一定要推荐秦堪接任他的千户,而他,自然升得更高,至少也该当个南镇抚司佥事什么的,因为捷报上,秦堪正是在他雷洪的英明领导下,打赢了那一场艰苦惨烈的仗。

    于是回到南京后,雷千户对秦百户颇为亲切,三天两头把秦堪叫过去吃饭喝酒,言语间不说主属关系,直接称兄道弟,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想把秦堪拉进他的阵营,以后用来当作心腹对待。

    秦堪感觉有点好笑,武人就是武人,他们拉拢人的方式从里到外透着一股单纯童真,非常的直爽,类似于小时候跟别人家孩子玩游戏时说一句“你跟我好我就给你很多好吃的……”

    相比文官的阴损,秦堪觉得雷洪可爱多了,肚子里那点小小的心机一眼就能看透,跟这样的人打交道不累,你只要知道他想得到什么,自己需要付出什么就够了。

    雷洪递来的橄榄枝秦堪没怎么考虑便接过了,所谓吃人嘴软,秦堪这些日子吃雷千户也吃得不少了,更何况秦堪还有个好习惯,每次吃不完都打包……

    既然已当上了锦衣卫,那就必须给自己找个后台靠山,杜宏那样一没背景二没后台的官儿毕竟是少数,这样的官儿很危险,一不小心就被撸了,秦堪一直拿杜宏当反面教材,杜宏怎么干的,只要他反着干,一定能收获人生的巨大成功。

    相比之下,小公爷徐鹏举只能把他划入狐朋狗友那一类,勋贵虽然可以在大街上横着走,见谁不顺眼就揍谁,但官场上却帮不了他太多忙。

    …………

    …………

    倭寇之患,在大明早已让人深恶痛绝,特别是江南和东南沿海的富贵人家,对倭寇更是不共戴天,这群畜生直接损害的是他们的自身利益。

    现在秦堪成了杀倭英雄,尽管杀得不多,才十二个,对那些没经历过厮杀场面的公侯子弟来说,已然是了不得的英雄了。

    秦堪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在南京城红了。

    雷洪请客,徐鹏举请客,一些认识的不认识的公侯子弟也请客,好像大家的银子多得花不完,特意请秦堪给个面子帮他们花一些。

    秦堪很想让他们折现,毕竟他还欠着小公爷五千两银子的债呢,每次见他总心虚,这种感觉很不好,想赖掉吧,又觉得这种行为太不要脸,现在他可是杀倭英雄呢,想还钱吧……可他还是想赖掉呀!

    秦堪觉得是不是想点别的办法,光明正大的赖掉这笔帐……

    于是几天以后,南京城的权贵圈子悄然流行起一种赌博游戏,名曰“斗地主”……

    秦淮河边,垂柳依依,春光明媚的河堤边,金陵名胜五柳亭外绿树茵茵,秦淮河波光粼粼,美景尽收眼底,令人心旷神怡。

    五柳亭中却是一片乌烟瘴气,里面传出的污言秽语令来往游人侧目,守在外面的一群恶仆狠狠瞪一眼后,游人们忙不迭避走。

    “他娘的!一对皮蛋凭什么比一对十大?凭什么?谁定的臭规矩?”

    说话这人是徐鹏举,他已经输得脸都绿了。

    “一对K……大你一对皮蛋。”武靖伯赵承庆擦着汗,脸色不比徐鹏举好看多少:“这个符号为什么念‘K’?太难认了……”

    秦堪忝陪末座,他的脸色最阳光,很明显,他是大赢家。

    “你把它横过来看,像不像一个女人劈开了两条腿?你管它叫劈腿我也不反对。”秦堪笑眯眯道。

    徐鹏举和赵承庆一楞,仔细观察半晌,露出了男人都懂的淫笑。

    “重要的是……”秦堪气定神闲甩出了一对牌:“……我一对A能管住你的劈腿。”

    “我一对2!”徐鹏举甩牌的气势仍旧很跋扈。

    秦堪一摊手,笑道:“不好意思,我的牌出完了,各位,承让……”

    二人面面相觑片刻,掏出筹片算银子。

    “小公爷,三十三把牌下来,总共欠我多少了?”

    徐鹏举掰着手指算了半天:“每把牌输一百两,三十三把就是……三百三十两?”

    算着算着一楞,徐鹏举满面惊喜地一拍桌子:“输得小爷裤裆都湿了半截儿,原来只输了三百多两,哈哈,接着来!”

    秦堪呆呆地注视着他,默默不语。

    徐鹏举被他注视得有点不自信,掰着手指复算一遍,接着理直气壮地挺起了胸,恶声道:“三百三十两,不对吗?”

    秦堪叹息道:“小公爷,到底是谁赋予你的霸气和智慧?”

    …………

    …………

    手气如风水,不可能永远都好的。

    秦堪接下来的手气就好像掉进了粪坑里,臭得不能再臭了,为了不让自己的债务升级,秦堪只好临时更改规则,——也可以说胡搅蛮缠。

    “一张10!”

    “一对6!”

    “两张能管一张么?”

    “当然能管,两个6加起来等于多少?”

    “十二……”

    “是不是比10大?”

    “是……”

    “你还有意见吗?”

    “没有。”

    “继续,打牌就得遵守规则,赌桌之上可不管你什么身份。”秦堪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理直气壮的教训两位权贵,拥有游戏最终解释权的他,跟开了外挂没什么区别。

    不得不说,跟这种人玩牌简直是两位权贵命里的劫数……偏偏两位权贵沉浸在斗地主的新奇乐趣里不可自拔,浑然无觉他们每把牌输得多冤枉。

    徐鹏举发怒了,很明显,他的牌品不怎么好。

    “一百两一百两的输赢有什么意思,咱们玩一把大的!你赢了,欠我那五千两一笔勾销,我赢了,你倒欠我一万两!”

    “小公爷,欠你那五千两,刚才早就一笔勾销了……”秦堪忍不住提醒他。

    徐鹏举一滞,大吼道:“我赢了,你欠我五千两,你赢了,随便你提什么要求,小爷绝不反悔!”

    这简直是一只把脑袋伸过来让秦堪随便宰的肥猪啊……

    “我要大房子,美丫鬟……房子要大,丫鬟要美,当然,房子也要美,一样的美。”秦堪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这是他一直没能实现的理想。

    徐鹏举皱眉:“一样的美?一模一样的双生子?这倒有点难办……行!赌这一把,小爷若输了保证给你弄来!”

    …………

    …………

    徐鹏举最后掀桌而去,怒冲冲地给秦堪置办大房子,美丫鬟去了。

    “下次跟你玩牌若输了,小爷便自剁双手!”这是徐鹏举扔下的最后一句话。

    秦堪看着两位权贵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眼中全是笑意。

    “就这智商,你纵是千手观音也不够你剁的呀……”

    右手朝袖筒中一翻,两指间神奇地出现了一张不知藏了多久的牌,一张3,扬手一甩,牌随风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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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怜月怜星

    京师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

    令人闻风丧胆,臭名昭著的衙门其实跟普通衙门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比别的衙门多了几分阴森之气,走进衙门的人往往会情不自禁打个寒战,文官武将们背后议论,都说是锦衣卫干了太多丧尽天良的事,故而衙门内萦绕着被陷害的忠臣名将们的冤魂。

    大堂前高悬着猛虎下山图,锦衣卫指挥使牟斌正蹙着眉坐在堂前主位,翻看着由南京递来的捷报。

    “秦堪……这个名字有点熟。”牟斌回忆了半天,不得其果。

    “指挥使大人,这秦堪好像是您亲手提拔的百户,两个月前,陛下曾亲口赞过的……”恭立一旁的锦衣卫都佥事赵能拱手禀道。

    牟斌恍然,一拍腿道:“原来是他,呵呵,此子果不负陛下所言,允文允武,委实是个人才,好,好!好个文弱书生!率八十虎狼之属,竟击杀倭寇三百余,扬我大明国威,陛下若知,必然欣喜……”

    赵能一呆,急忙道:“大人,捷报上面说的是击杀倭寇十二人……”

    牟斌笑呵呵的神情忽然一变,目光阴沉锐利,刺得赵能浑身冷汗潸潸。

    “明明是三百余倭寇,南京东城千户雷洪不晓事,他记错了……对吗?”牟斌森然一笑。

    赵能赶紧躬身:“大人记性好,果然是雷洪记错了。”

    牟斌索然一叹,道:“锦衣卫需要一份大功劳呀……把捷报改一改,重新抄录一份,火速报呈内阁。”

    “是。”

    …………

    …………

    位于禁宫外围北面有一排红墙绿瓦的房子,房子很不起眼,它的前方是内宫万岁山,后侧是针织局,左边尚衣监,右边是钟鼓司,这排房子夹杂在内宫诸多司局之中,显得非常低调朴实,然而它却有一个令大明文臣武将莫不敬畏的名字,——它叫“司礼监”。

    司礼监如今的掌印太监姓王,名岳,是位历经三朝的老太监,为人低调且沉稳,大明一朝,朝廷文臣和内廷太监往往势如水火,可这位王岳却与内阁三学士的关系处得很融洽,凡事能忍则忍,能让则让,朝堂文臣们对王岳的印象很不错,倒也是大明百余年来的一桩奇事,弘治时期大明被称盛世,不是没有原因的,臭名远扬的太监都没敢给皇帝和大臣们添过乱。

    司礼监内灯火通明,小宦官们捧着一堆堆由内阁批示过的奏本,轻轻地放在暖阁东侧火炕的炕桌上,眼力活泛的小宦官还殷勤地顺手给老祖宗王岳捏捏腿脚,再露出一个谄媚讨好的笑容。

    此时王岳正皱着眉,看着一份绍兴卫的捷报,浑浊的老眼一瞥,又拿起案上一份锦衣卫传来的捷报,静默半晌,忽然冷冷一笑,喃喃道:“绍兴卫说杀了十几个倭寇,你牟斌胃口倒挺大,一张嘴就是三百多个,想功劳想疯了吧……哼!”

    随手将锦衣卫的捷报扔在一旁,不予理会。

    掌印太监王岳是个好太监,但好得不太纯粹,因为他同时还是东厂的督公。

    东厂与锦衣卫的关系,那才叫真的势如水火。

    当然,王岳不知道,这份被搁置的捷报竟惹火了锦衣卫指挥使牟斌,牟大人技能冷却后,厂卫高层爆发了一场不流血的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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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在南京的秦堪浑然不知东厂和锦衣卫之间因为一份关于他的捷报,正酝酿着一场大风波。

    徐鹏举的赌品很复杂,打牌的时候骂骂咧咧,还掀桌子,可输了的帐却还是认的。

    就在秦堪差不多已经忘记这回事的时候,徐鹏举阴沉着脸找上了百户所,交给他一张房契以及……一对美丫鬟。

    一对真正的美丫鬟,长得一模一样,十三四岁年纪,樱唇琼鼻,柳眉杏眼,稚嫩白皙的肌肤吹弹可破,除了身材有点干瘪,简直是所有怪叔叔眼中的极品小萝莉。

    很难想象,徐鹏举是从哪里找来的这对漂亮双胞胎。

    小公爷把双胞胎交给秦堪的时候很不情愿,看起来比输了一万两银子更肉痛。他告诉秦堪,这对双胞胎是他花了二千两银子从人牙子手里收过来的,身子干净,证照齐全,想怎么骑就怎么骑……

    秦堪很不理解徐鹏举为什么不赖帐,如此极品的双胞胎,换了是他,上天入地跳河上吊都要把这笔帐赖掉,——古代人的思维很不可理喻,居然爱讲信用,简直是陋习……

    房子位于南京西城皮市街,是一套三进的大宅子,离秦堪的百户所有点远,但胜在环境幽雅,宅子内照壁,回廊,花园皆有,甚至还有一个小池塘。

    徐鹏举把房契和两个丫鬟的卖身契交给秦堪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秦堪看着站在院子里局促不安的一对小萝莉,忽然犯了难。

    杜嫣那张凶巴巴的脸在他面前反复闪过,小八婆貌似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妻,现在未婚妻没进门,家里多了一对漂亮丫鬟,怎么跟她解释呢?

    打牌赢回来的?

    小八婆可能不会信……

    把她们送回给徐鹏举?

    说真的,秦堪舍不得,她们粉雕玉琢的可爱模样令他打从心底里怜惜,是个男人都不会做出拱手相让的蠢事。

    可惜她们还是太小了,瞧她们的身材模样,十三四岁的样子,胸脯才微微形成两个小山包,现在把她们吃了委实太有罪恶感,只能种在土里多养几年……

    弯下腰,秦堪力图让自己显得和蔼可亲。

    “你们谁是姐姐,谁是妹妹?”

    小萝莉们忸怩地垂着头:“…………”

    “我知道了,姐姐的旁边是妹妹,妹妹的旁边是姐姐,对不对?”

    看起来稍大的萝莉忍住惊惧,盈盈朝秦堪一福,怯怯道:“婢子怜月,妹妹怜星,见过老爷。”

    生平头一回被称“老爷”,秦百户老怀大慰,心情畅快之下做了一件自认为让小萝莉们解脱出万恶旧社会水深火热的事……

    翻出徐鹏举交给他的两张卖身契,当着怜月怜星的面,秦堪刷刷几下把它们撕了个粉碎,然后充满温情的看着她们,柔声道:“放轻松点,我是个好主人,你们这么可爱,我怎忍心让你们为奴为婢呢?你们瞧,卖身契撕了,开心不开心?意外不意外?”

    怜月怜星目瞪口呆瞧着老爷疯狂的举动,小嘴一齐张得大大的,怔怔半晌说不出话来。

    不知过了多久,两个小萝莉清澈美丽的眼眶渐渐蓄满了泪水,小嘴一瘪,最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老爷你把……把卖身契撕了,我们,我们连奴婢的身份都没有了,官府会把我们……当成逃奴,送进教坊司的……哇呜呜呜……”

    秦堪也快哭了:“……我把它们粘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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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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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伪君子介绍:
孝宗皇帝中兴大明,正德小子荒唐浪荡,士子激昂空谈江山,厂卫番尉如虎如狼。当他以风度翩翩的优雅姿态为非作歹时,大明的文臣,武将,太监们心中对“君子”二字的定义终于彻底颠覆了。明朝伪君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朝伪君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朝伪君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