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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贼眉鼠眼     明朝伪君子txt下载     明朝伪君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九十章 迁居豹房

    石马,兵俑,盘龙,丹凤,九翅屏扇……这些东西只有皇帝才有资格用,西厂番子却在刘瑾父母的陵墓找到了。

    秦侯爷搞工程有点马虎,工程质量非常差,石雕,屏扇这些物事都是从不知名的地方连夜运去的,修缮的地方都是泥沙土随便掺和后糊上去的,风一吹就倒,实实在在的豆腐渣工程,毕竟只有两三天的时间,不可能真给他修一个帝王寝陵出来,所谓帝王规格,便是临时给陵墓添几样要命的物事,这些东西寻常人但只用了一件,便是杀头抄家的大罪,秦侯爷很大方,全给刘瑾的父母用上了。

    无法跟死人沟通是个遗憾,也不知刘瑾的父母在九泉之下的感受是受宠若惊还是打算半夜托梦骂娘……

    不仅如此,更要命的是墓碑上的落款头衔:“九千岁”。一般来说,如果不是自愿活到这个岁数,如果不是当朝皇帝亲封,敢自称九千岁必须要有足够的等着被杀头抄家的心理准备,墓碑上这一个头衔委实诛人又诛心,刘瑾知道一身冷汗直冒,浑身虚软无力,一种巨大的危机感终于浮现这位顺风顺水权势滔天的大明内相心头。

    不用怀疑了,能把他坑得这么死的人,放眼天下,除了秦堪还有谁?

    勃然大怒的刘公公派出了一拨又一拨的西厂番子,动自己父母的祖坟已然顾不上了,先把那些要命的物事毁了,否则这个把柄若被朝臣拿捏住。怕是连陛下也无法保他,或许不止是无法保他,陛下更有可能不愿保他了。

    …………

    …………

    朝堂一片纷杂混乱,京师发生了这么多事,大臣们很忙,而且他们大概也对朱厚照死心了,承天门前跪了那么多天也没见这个小昏君良心发现召见他们,可见事不可为。

    皇帝的沉默也代表着一种态度,无论参秦堪还是参刘瑾,都不容易参倒。除非拿到了证据。

    真的证据或假的证据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证据能摆上台面,能扳倒奸臣。

    事实证明,在这大明朝堂内。秦堪的敌人并不止一个刘瑾。反过来说。刘瑾的敌人更不止一个秦堪,不知有多少人在夜里辗转反侧,琢磨着要他们的命。

    秦堪布局搅乱了一池春水。剩下的事情就算他不做,自然有人做,秦堪已给别人提供了一个绝好的借口,这些文官们若不懂得抓住它,白瞎了经历这么多年的朝堂风浪了。

    得知刘瑾父母的陵墓已具帝王规格后,当天夜里,左都御史杜宏登门拜访了好几位大臣,其中包括内阁大学士杨廷和,右都御史屠滽,礼部尚书张升,吏部左侍郎王鏊……

    风浪未静,暗流汹涌,诸多弘治正德名臣在这一夜悄然集聚。

    国朝养士何所为?风急雨骤定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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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厚照要搬家了。

    古往今来,搬家的皇帝不少,都是从这个宫殿搬到那个宫殿,说是搬家,其实只是移驾。

    朱厚照却不一样,他是真正的搬家。

    豹房已落成,钦天监监正莫道维还未掐算出一个黄道吉日,朱厚照便迫不及待命宦官宫女收拾行装,又进慈宁宫向两位太后知会一声,事情便算定下了。

    两位太后深知朱厚照的性子,试图劝了他几句,奈何朱厚照非常迫切地想要搬出这座冰冷毫无生气的宫殿,太后无论怎么劝也劝不住,最后长长一声叹息,只好随他胡闹。

    最不高兴的要数夏皇后了,本来朱厚照建豹房时她也没反对,未出嫁时夏皇后的三从四德功课做得不错,深知民间尚以夫为天,一朝国君就更不用说了,所以无论朱厚照在宫里怎么玩,怎么胡闹,怎么百般拒绝不与她圆房,夏皇后皆默不出声,夫妻两年形同陌路。

    原以为朱厚照修好豹房后就算要搬家,也会与她一同搬过去,谁知直到搬家前几日,夏皇后才愕然得知,这回朱厚照搬家根本就没有叫她同搬的意思。以后俩夫妻算是彻底分居,夏皇后迟迟不得宠幸,往后若二人分居两地,想给朱厚照生个龙子邀宠保住自己地位的念头岂不是彻底落空?

    夏皇后这才着了慌,急忙跑到慈宁宫跪在两位太后面前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诉说着朱厚照的薄情寡义,两位太后头都大了,见夏皇后哭得梨花带雨,话里话外分明对朱厚照多有怨恚之意,太皇太后王氏和太后张氏耐着性子安慰许久,心中却对这位皇后渐渐感到不喜了。

    两位太后都是过来人,而且思想很传统,对朱厚照这小两口不正常的夫妻生活方式本就感到不满,这种不满自然不能怪朱厚照,怪只怪夏皇后连如何讨好自己的丈夫都不懂,居然还有脸跑来向她们告状……

    耐着性子打发了哭哭啼啼的夏皇后,乾清宫里,朱厚照已大呼小叫地忙着指挥小宦官搬家了。

    忙活的不仅是宫里的宦官,竟连秦堪也召来了。

    人来人往忙碌的乾清宫内,秦堪一手抱着一个景德镇官窑青花梅瓶,脸上苦笑连连。

    “陛下,臣好歹也是御封国侯,你叫臣来干这种苦力……是不是有点大材小用?”

    朱厚照忙得满头大汗,费力地抱着一个檀木大箱子,身后的谷大用,丘聚,马永成等人也两手抱满了东西,众人一脸无奈。

    白了秦堪一眼,朱厚照哼道:“国侯怎么了?朕还是当朝国君呢,不也跟你们一样搬着东西吗?”

    张永抱着一个大箱子晃晃悠悠从朱厚照面前经过,朱厚照忽然抬腿朝张永屁股上踹了一脚:“轻点儿!箱子里装的都是父皇给朕收集的十几方端砚,打坏了朕再阉你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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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一章 不弃天下

    很难想象一位大明皇帝搬家居然搬得如此平民化,很多东西都是朱厚照,秦堪以及谷大用,张永等人亲自动手搬运,从乾清宫抬着各种东西吭哧吭哧出殿门,下玉阶,搬到宫外停着的马车上,别的宦官或禁宫武士急得跳脚,上前想搭把手,被朱厚照蛮横地一脚踹开。

    很温馨的场面,秦堪依稀记得前世还是小业务员的时候帮朋友搬家,三两个人将简单的家什往小面包车上一扔,搬到新家也不收拾,把门一关,三两人呼朋引伴去烧烤摊上弄一把烤串儿,一件啤酒,推杯换盏间算是庆祝了乔迁之喜,喝得晕晕乎乎后各自回家,说是搬家,却像一次简单的朋友聚会。

    再世为人,秦堪又找到了这种温馨简单的感觉。

    零零碎碎的东西不少,满满装了四辆大马车,朱厚照仍乐此不疲,忙得满头大汗却喜笑颜开,从内到外透出一种真正的释然和轻松,自从弘治帝仙去后,皇宫带给朱厚照的感觉太压抑太沉闷,直到今日,这座华贵豪奢的樊笼终于打开了一丝缝隙,笼中的鸟儿终于要冲破这丝缝隙,翱翔天际。

    谷大用最瘦弱,搬了几个来回便受不了了,喘着粗气哀求道:“陛下,宫中宦官宫女武士何止万人,陛下为何偏要自己搬呢?老奴……老奴实在受不了了。”

    朱厚照嘻嘻一笑,也不答话。

    秦堪也累得够戗,却依然微笑道:“谷公公,陛下当咱们是亲人才要咱们亲自动手,旁人可没这个恩宠,豹房是陛下真正的家,真正的家需要真正的亲人朋友亲自搬。外人只要沾了手,豹房岂不又成了另一个皇宫?”

    谷大用一楞,迷茫地看着秦堪。

    朱厚照欣慰地看了秦堪一眼,笑道:“还是你最懂朕,不错,朕自己的家,必须要朕和亲朋亲自搬,这才是一个好的开始。”

    谷大用张永等人依旧迷茫。

    对太监来说,朱厚照的心思确实不容易懂。在他们的心里,皇帝有权有势,至尊高贵,天生就应该颐指气使,坐不垂堂。他们甚至不理解豹房对朱厚照的意义有多重要,他们以为豹房只是朱厚照兴之所至修的一个行宫,却不知它是朱厚照真正的家,一个没有纷争没有压抑,干干净净的乐土。

    十余辆马车满满载着朱厚照的重要家当,两千余禁宫武士将朱厚照和马车围在中央,众人浩浩荡荡朝西华门豹房所在行去。

    行驶至承天门。古老厚重的宫门徐徐打开,朱厚照坐在御辇中,听着马车吱吱呀呀的车轮转动声,心情莫名欢畅起来。

    刚驶出宫门。却见承天门外的广场上,黑压压地跪着百多位大臣,为首者却是内阁大学士杨廷和,吏部左侍郎王鏊。

    朱厚照坐在车辇里呆了片刻。急忙令车辇停下,朱厚照跨出车辇。弓腰亲手将杨廷和扶起来,诧异道:“杨先生,你来此作甚?”

    杨廷和怆然一叹,道:“臣原以为豹房只是陛下的临时行宫,却不知陛下以后竟欲长住豹房……”

    朱厚照在杨廷和面前仍如当年春坊的学生一般有些怯怯。

    “杨先生,朕当初在金殿上宣布要修豹房便说过,豹房落成后朕便长住于斯。”

    杨廷和叹道:“陛下,还记得当初春坊时臣有一次亲手拿戒尺责罚你么?”

    “朕自然记得。”

    “后来臣对陛下说,希望陛下将来不要弃了天下……臣今日再问一次,陛下,你真不会弃了天下么?”

    朱厚照怔怔半晌,不答反问:“杨先生,如今朝堂臣权过甚,中外万事朕皆不能自主,朕说什么做什么,总引来满堂喝骂,朕想请问先生,是朕弃了天下,还是天下弃了朕?这大明社稷,还是朕的么?”

    说着朱厚照神情寥落,透着一股深深的对未来的迷茫。

    朱厚照年轻不懂说话,这番话可谓诛心之极,吓得杨廷和和身后的大臣扑通一声跪在尘土中,杨廷和频频叩首,老泪纵横滂沱。

    “陛下何出此言!陛下何出此言啊!臣等并非擅权,臣等只想尽心辅佐陛下做一个英明的君主,纵有抗辩反对之例,究其本心,亦只是希望我大明少走弯路,少付出一些不必要的代价,陛下若心怀怨恚,教臣等何以自处?臣请陛下赐死!”

    朱厚照不理会杨廷和等大臣的嚎啕哭泣,抬头仰望着蔚蓝的天空,眼中充满了落寞孤单。

    “杨先生,朕也有抱负,朕的抱负不比你们任何一位砥柱之臣稍弱,朕很想在有生之年创一番伟业,父皇与诸多老臣呕心沥血一生,为朕留下了一片大好中兴局面,朕希望打造一个不弱唐汉的盛世,然而每当朕想小小跨出一步,你们便将朕逼退一步,朕做的每个决定你们都毫不留情地封还驳回,满朝文武毫无顾忌到底说今上昏庸,朕不想昏庸,可是杨先生,文武诸臣给过让朕不昏庸的机会吗?”

    朱厚照越说越哽咽,最终泪流满面,杨廷和等人亦嚎啕大哭频频叩首,口称死罪。

    站在朱厚照身后的秦堪静静地注视着前方那道单薄却倔强的身躯,眼中露出淡淡同情。

    他活在万众艳羡的目光里,却是世上最可怜的人。

    承天门外的广场上寂静无声,君臣陷入难以名状的悲情中。

    各有各的无奈,各有各的无法妥协。

    朱厚照吸了吸鼻子,胡乱抹去了眼泪,语气变得平静。

    “杨先生,朕已决意迁居豹房,朕离开皇宫并不意味着放弃天下,朕只想换一个地方,换一个位置再好好看看朕治下的江山。从今日起,中外文武大臣所奏国事皆由豹房而决,朕召见文武臣工皆在豹房,朕意已决,不可更改。”

    杨廷和等一众大臣互视一眼。无奈地伏地拜道:“臣等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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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入豹房,数百宦官宫女急忙出迎,豹房前黑压压的又跪了一大片。

    张永领着人将重要物事搬进豹房主殿,朱厚照站在豹房沉厚的朱漆大门前,神情充满了迷茫。

    见朱厚照情绪低落,秦堪笑道:“恭喜陛下喜迁新居,陛下可知,民间百姓如何庆贺乔迁之喜吗?”

    “如何庆贺?”

    “广邀亲朋,宴请四方宾客。好酒好菜好肉,当然,登门道贺的亲朋如果不是做人太失败的话,通常也会包个红包,当为贺礼。”

    朱厚照闻言两眼一亮。顿时抛去了刚才悲怆低落的心情,笑道:“朕也广邀亲朋大宴宾客如何?”

    秦堪笑道:“陛下也不必拘泥于形式,京中文武勋贵何止千人,宴请这么多人却是一桩麻烦事,那时请的人不知如何招待,被请的人诚惶诚恐不知送什么贺礼,又或者一些不怕死的清流故意扫兴。说些难听的话,臣觉得陛下索性别请他们了,就臣和谷公公,马公公等人为陛下庆贺一番。”

    “如何庆贺?”

    “陛下若信得过臣的手艺。臣愿为陛下做点新奇东西尝尝鲜。”

    …………

    …………

    豹房主殿外一片绿油油的草坪上,小宦官们支起了一个铁造的烤架,烤架上炭火烧得通红,旁边搁着几个鬃毛软刷。还有油,盐。小茴香,蒜汁,姜末儿等等调料。烤架旁的小桌上摆满了御膳房厨子细心切出来的,薄如蝉翼通透鲜红的羊肉,猪肉和牛肉,用一支支尺长的细竹签串起来,整齐地摆在托盘里,煞是赏心悦目。

    秦堪手法老道的将各种肉串放在烤架炭火上,用刷子蘸一点点菜油均匀涂抹,没过多久肉串滋滋作响,散发出一股肉香味,再将准备好的盐,茴香,蒜汁等调料细细地撒在肉串上,刹时香味愈发浓烈,朱厚照贵为帝王也忍不住不停地吞咽着口水,喉头一阵阵地上下蠕动,谷大用马永成等人更是垂涎欲滴,跃跃欲试。

    火候差不多够了之后,秦堪低头看着自己的作品,眉头不易察觉地一皱。

    上辈子已娴熟的手艺,这辈子小试牛刀却发觉似乎生疏了许多,作品有点不尽人意。

    随手将肉串一递,朱厚照急忙伸手欲接,不远处御膳房的总管太监急得跺脚又不敢上前阻拦,按规矩,皇帝吃的东西必须由下面的宦官先吃试毒,确定无事后再呈上,可今日……秦侯爷亲自主厨,陛下第一个品尝,这中间若出了什么岔子,一万条贱命也不够赔的呀。

    朱厚照却毫无顾忌,接过肉串便大吃起来,秦堪也拿了一把肉串,君臣二人就着黄酒吃着烤串,恍惚间似乎回到前世熙熙攘攘的街边,朱厚照一边吃一边大赞不已。

    “好东西!这吃法倒新鲜,朕听说色目回纥等番邦吃东西都这么吃,没想到今日终于尝到了,好!秦堪,你居然会这门手艺,怎么不早拿出来?”

    秦堪苦笑道:“很普通的烤串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臣哪敢献丑?”

    朱厚照气道:“你这话太谦虚了,这哪里是献丑,分明是献宝啊,再看看御膳房那些老狗整天给朕吃的什么,简直是喂猪的泔水,他们才叫真正的献丑。”

    御膳房总管太监远远听到这句话,不由浑身一颤,扑通朝朱厚照跪下惶恐请罪。

    君臣二人就着烤串喝着酒,马永成谷大用却早已按捺不住,吃完了烤串不说,索性也学着秦堪刚才的步骤,亲自动手烤起来。

    黄酒入口绵软,但后劲颇足,朱厚照心中不畅,一杯接一杯地喝着,秦堪有心想劝,话到嘴边又忍住。

    罢了,本已是可怜人,若连醉都醉不了,人生活得有什么意思?

    没过多久,朱厚照脸上已泛起了两团红晕,两眼也晕乎乎的找不准焦距,身躯晃晃悠悠摇摇欲坠,张永慌忙伸手扶他,却被朱厚照一脚踹开。

    重重打了个酒嗝儿,朱厚照醉眼迷蒙,眼中却藏着深深的苍凉和悲意。

    “秦堪,你说……朕迁居豹房做错了吗?”

    “陛下,你醉了……”

    朱厚照垂头,注视着琥珀般晶莹的酒汁,一滴泪水落入杯中。

    “朕富有天下,应该是天下最幸福的人了,不是吗?为何父皇离去以后,朕却一点也不觉得幸福呢?”

    秦堪静静地看着朱厚照,两年多以前他刚认识的东宫太子是何等的无拘无束,何等的自在快乐,可是现在,他只看到一具年轻的躯壳里,藏着一颗日渐消沉的心。

    “陛下,浮生流年里,不懂叹息才是真正的幸福……”8

第四百九十二章 金殿嘴仗 上

        作为朋友,秦堪很希望朱厚照这一生能够真的做到不懂叹息。

    叹息便意味着尝到了苦楚,意味着人生里许多的无可奈何终究只能看着它无可奈何。

    朱厚照应该做个诗人,做个丹青妙手,甚至做个游方郎中,做个禅宗僧人……做什么都比做皇帝强,都比做皇帝快乐。

    乔迁之喜便成了乔迁之悲,秦堪陪着朱厚照喝了一顿闷酒,最后酩酊大醉的朱厚照被搀扶回了殿内,大醉中度过了他喜迁新居的第一晚。

    秦堪踏着皎洁的月sè,静静地走出豹房,四周万籁俱寂,御马监的万名将士散落在豹房周围守卫着朱厚照,夜sè下的楼台阁宇人影幢幢戒备森严。

    秦堪负手而行,迎面行来的巡梭将士纷纷朝秦堪按刀躬身施礼。秦堪淡淡点头,走了几步忽然一顿。

    右副都御史张乾被刺死家中,刘瑾父母的陵墓修成帝王规格,这两件事闹得京师沸沸扬扬,为何今rì朱厚照却只字不提?他是不知道还是不想提?

    秦堪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谁说皇帝只是年少无知的少年郎?

    少年郎早已长大了。

    …………

    …………

    丁顺等在豹房外,见秦堪出来,丁顺急忙迎上前,压低了声音道:“侯爷,安化王反了!”

    秦堪点点头:“算算rì子,也该反了,几天前的事?”

    “半月前。安化王聚王府三卫,杀尽安化城官员,随后宁夏都司指挥使周昂亦同时起兵叛乱,叛军克庆阳府,杀宁夏总兵姜汉,镇守太监李增,宁夏巡抚安惟学……两支叛军合而为一,共计八万人,甘陕宁三边二十余个城池已尽落敌手,眼看快打到山西了……”

    “赴京军报到哪里了?”

    丁顺笑道:“侯爷之前早有部署。咱们动用的是锦衣卫军驿。从山西到北直隶这一段皆由锦衣卫飞鸽传信,比赴京报信的人快了一步,如今报信的驿卒估摸着快到真定府,明rì或可入京。”

    丁顺顿了顿。道:“可是属下听说。明rì陛下会视朝。刘瑾的党羽将会对侯爷施以最凌厉的一击……”

    秦堪冷冷一笑:“明rì本侯也上朝,我倒想见识一下,这些阉党如何给我最凌厉的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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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罢朝五rì后。朱厚照终于临视早朝。

    最近京师的热闹一桩接一桩,大臣们的口味终于不再单一乏味,他们有了很多选择,于是张乾被刺死的案子原本众口一词的呼声渐渐低弱了许多。

    生命不息,战斗不止。京师最近发生的事情桩桩件件都与国朝两位有名的大jiān佞有关,若不狠狠参劾,弄死一个算一个,怎对得起苍生黎民?

    寅时,承天门前弥漫着一股压抑得近乎窒息的气氛,大臣们人人沉默,不复往rì三五成群各聚一堆高声谈笑的兴致。

    李东阳,杨廷和,张升,王鏊等重臣聚在一起,沉默中无声交换着眼sè……

    钟鼓司的上朝钟声即将敲响时,远处悠悠行来一乘官轿,官轿落地,,轿夫打帘,身穿蟒袍的秦堪慢慢从轿中走出,坦然迎着四面八方嫉恨仇视的目光,悠然如闲庭信步。

    “哼!”

    礼部给事中郑嫡走到秦堪面前,脸现怒sè重重哼了一声。

    这一哼是非常有必要的,rì后也将是郑嫡不惧权贵,勇于抗争的政治资本。

    秦堪脚步一停,俊脸忽然现出几分嫌恶之sè,却理都没理郑嫡,右手捂着鼻子转了个方向径自走远,仿佛刚才有人在他面前放了个屁把他熏走了似的。

    二人无声的过了一招,却引得周围好几位大臣捂嘴窃笑。

    郑嫡老脸挂不住了,顿时勃然大怒:“欺人太甚!”

    正打算上前痛骂国朝jiān佞以扬名,钟鼓司的钟声悠然敲响,百官上朝的时间到了。

    …………

    …………

    大醉一夜的朱厚照走进金殿却神采熠熠,丝毫没有宿醉的模样,一双眸子透着生机勃勃的光采,黑亮的眼睛缓缓扫视群臣,在秦堪身上稍稍停顿,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群臣山呼万岁后,朱厚照忽然伸手止住正yù出班奏事的大臣,笑道:“众卿先不急奏事,有件事朕倒想问一下,昨rì朕听闻司礼监刘瑾给父母修坟逾制,此事不知是真是假?”

    内阁大学士焦芳出班沉声道:“陛下,此事京师已传遍,臣等皆有耳闻,为了不枉不纵,内阁已向河间知府下了条子询问,明后rì或有消息传回……不过老臣倒觉得,刘公公不可能做出如此胆大包天的事,刘公公掌司礼监两年,朝中内外文武事皆打理得妥妥当当,处断朝事政务可圈可点,可见其对陛下的一片赤诚忠心,更何况刘公公是宫人,若说他给自己的父母无端修成了帝王规格,老臣却万万不信的……”

    焦芳顿了顿,若有深意继续道:“……刘公公掌司礼监以来推陈出新,力除朝弊,得罪的小人必然不少,这恐怕是有人故意污蔑刘公公,以间他和陛下君臣之情,此事疑点甚多,求陛下明察。”

    焦芳话音刚落,朝班里顿时有不少大臣重重一哼。

    若说大明历代内阁里最被朝臣唾骂的,除了宪宗时期的“纸糊三阁老”以外,当属这位抱着阉人大腿升官位极人臣的焦芳了,平rì他尚且适当跟刘瑾保持距离,今rì却恬不知耻地为这权阉开脱辩解,如此恶心的嘴脸,简直是文官里的败类。

    下面的大臣议论纷纷,朱厚照的脸上却飞快闪过一丝yīn霾。

    不论此事是真是假,原本已对刘瑾产生了一丝裂缝的他,此刻心头的裂缝仿佛被撕得更宽了。

    因为没有证据,所以朱厚照心中只是猜疑,然而没有证据的猜疑……那也是猜疑,连朱厚照自己都察觉到,昔rì对刘瑾的恩宠,如今正在慢慢消退淡化……

    “既然河间府尚无消息回报,此事暂且搁着,待来rì好好查一查吧。”朱厚照淡淡道:“众卿还有事奏么?”

    “有事!”朝班中传来非常突兀的一道声音。

    “臣,礼部给事中郑嫡,参山yīn侯锦衣卫指挥使秦堪灭华昶满门在前,刺右副都御史张乾在后,两案已有如山铁证,求陛下当殿御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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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三章 金殿嘴仗 中

        满殿哗然,议论声嗡嗡不绝于耳。

    华昶和张乾两案京师早有参劾,这没什么稀奇,稀奇的是,今rì郑嫡说两案已有“如山铁证”,若他所言属实,今rì的朝会可就热闹了。

    随着郑嫡这句掷地有声的“如山铁证”,许多大臣的呼吸忽然粗重起来,眼中闪烁着极度兴奋的光芒。

    若真被郑嫡拿到了铁证,大臣们参劾秦堪可就不是无的放矢,东敲西打了,人命关天的大事若坐实了证据,今rì岂不是扳倒秦堪的rì子?

    当然,郑嫡是如何拿到这所谓的“如山铁证”已不重要,一个小小的礼部给事中,既无侦缉权也无审讯权,若说他能靠自己的本事拿到证据,打死别人也不信,当今司礼监刘瑾权势滔天,半数朝臣已投其麾下充其羽翼,郑嫡跟刘瑾来往密切早已沦为阉党,这是满朝皆知的事情,所谓证据,自然全是西厂提供的,刘瑾今rì指使这位给事中出来打头阵,倒也小心。

    郑嫡是哪一边的人不重要,证据是怎么来的更不重要,重要的是坐实证据,扮倒jiān臣。

    朝班中上百道目光一齐看向秦堪。

    虽然诧异秦堪今rì为何要上朝,但今rì显然不是他的黄道吉rì,或许今rì便是这位正德朝与刘瑾并列的jiān臣倒台的rì子。

    秦堪站在朝班里神情不变,平静无波,仿佛郑嫡刚才说的每一句话都与他毫无关系,脸上看不出丝毫惊慌失措的样子。这副平静到欠揍的表情顿时又引来不少大臣的咬牙切齿。

    朱厚照听到郑嫡说“如山铁证”立马便慌了,京师这些rì子谣言沸沸扬扬,上次朝会还因为华昶灭门一案跟大臣们闹得颇不愉快,不论有没有证据,朱厚照都非常笃定这两件事绝对不是秦堪干的,相识这么久,若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哪还称得上什么朋友?

    朱厚照惊慌的目光马上望向秦堪,却见秦堪那张静如平湖不泛丝毫涟漪的脸,朱厚照心中稍定。在他心里。秦堪一直是无所不能,任何危机都能迎刃而解,这一次想必秦堪也能应对的。

    “奉天殿乃天下国事朝务中枢之地,用来审一桩莫名其妙的杀人案。郑嫡。你不觉得你太过分了吗?礼部尚书张升。金殿审案,于礼合乎?”

    尽管情知秦堪可能有了应对的法子,朱厚照还是想把这件事压下去。

    张升还没出班回答。却见秦堪两腿一迈走出朝班,微笑躬身道:“陛下,是非黑白,不辩不明,华昶和张乾两位大人的血案必须伸张,而臣所蒙受的冤屈也不能不洗刷,臣请陛下破例,今rì便在这金殿上把两桩案子审个清楚明白,若郑大人果然能拿出如山铁证,证实是臣犯下的血案,臣愿引颈待戮,以命赔命,若事实证明臣并非真凶……”

    秦堪顿了顿,满面笑意地看向郑嫡,眼中却暴shè出两道如刀锋般锐利的寒光。

    “若臣并非真凶,臣也不提什么要求,我大明律法森严,诬告者,其罪反坐之,相信陛下和殿内各位大人会为臣做主。”

    众臣倒吸一口凉气。

    今rì朝会一开场便是不死不休的局面,秦堪此言一出,要么郑嫡的证据能证明他确实是真凶,秦堪以命赔命,如若不然便是郑嫡诬告,大明律法确实有这么一条,“诬告者,其罪反坐之”,意思就是说,诬告别人什么罪名,那么这个罪名该承担的惩处便由诬告者全数承担,如果诬告别人做贼,诬告者便该被打四十大板,囚禁半年后充军,若诬告别人杀人……诬告者除了五花大绑上法场砍头外,大抵没有别的下场了。

    秦堪甚少参加朝会,今rì却语出惊人,不少大臣面面相觑,难怪京师坊间皆云此人是凶神托世,杀星下凡,此言果然不虚,这一开口便是要人命呀,好狠的年轻人!

    郑嫡站在殿中脸sè青红不定,他没料到秦堪居然有胆子主动要求当殿御审,而且一开口便将自己逼上了绝路,虽说他奉刘瑾之命拿出的证据十有**能坐实秦堪杀人,可是他却根本不愿为了这件事把命赌上。

    然而此时箭已在弦,覆水难收,话题本是他提起的,郑嫡再不情愿,当着皇上和满殿大臣的面怎能露怯?

    “好,本官若诬告你,愿反坐其罪!”郑嫡咬牙道。

    朱厚照听着秦堪平静却笃定的语气,心情愈发轻松,顿时开口道:“如此,今rì朝会不议国事,先审了这两桩案子再说,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官员皆在此,是非黑白一审便知。”

    郑嫡哼了哼,道:“陛下,华昶被灭门一案虽然秦堪做得干净利落,没有留下一丝痕迹,但百密难免有一疏,秦堪,你没想到那晚虽将华府满门尽皆屠戮,却还是漏掉了一个华府家仆吧?他那晚躲在府内水井里逃过了一劫,今rì正候在承天门外,秦堪,可有胆量与他当殿对质?”

    秦堪笑道:“好,对质就对质。”

    朱厚照已笃定秦堪有法子应付,早已放下了满腹担心,见今rì竟有当殿审案这么好玩的事,朱厚照的神情也渐渐兴奋起来。

    “好,快带证人进殿。”

    不多时,大汉将军带着一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上殿,年轻人穿着破旧的灰sè短衫,相貌普通,神sè紧张,缩头缩头又怯又惧地东张西望。

    大汉将军将他带到殿中,年轻人也不敢看殿上朱厚照的模样,垂着头扑通跪倒殿中,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磕得非常实在,引来朝臣们一片轻笑。

    “草……草民谢四,给皇帝大老爷磕头,给……给各位大人磕头。”

    朱厚照皱眉瞧着谢四,心中不由又开始忐忑起来,瞧这家伙的样子土里土气又老实巴交,倒确实像那种没见过世面的家仆,难道说他真掌握了什么证据?

    殿内,郑嫡厉声朝谢四道:“谢四,今rì当着我大明皇帝陛下和众多大臣的面,你说的每一个字必须是实话,否则必诛你九族!”

    谢四浑身一颤,急忙频频磕着响头:“是是,小人一定实话实说,不敢半句虚言。”

    “好,我且问你,你是何人?”

    “小人是华昶府上前院杂役。”

    “正德二年五月十四晚,你见到了什么?”

    谢四浑身剧烈颤抖起来,脸sè青红不定,许久之后,才低声道:“……那晚子时左右,华府忽然冲进来五十多个高手,首先将前院值守的护院,门房等下人杀光,随即在前院放了一把火,待火势烧起来后,华府内院被惊动,华大人与其家眷纷纷跑出来查看时,那群高手将他们围起来趁机发难,华家上下二十余口人全部被杀……”

    郑嫡不经意般朝秦堪一瞟,接着沉声道:“你当时在哪里?在做什么?为何能逃得xìng命?”

    “高手冲进前院时,小人正起夜小解,前院的茅房在西侧一个偏僻角落里,听到院中惨叫后,小人吓坏了,不敢往回走,于是在前院围墙根下的草丛里趴下,远远看着华府的护院,杂役,丫鬟们一个个死在那群高手的刀下,后来那些人杀光了华府上下,已沿着围墙边缘开始搜索漏网之鱼,小人急忙一路匍匐到一口老井边,攀着井绳躲入井中,这才逃得xìng命……”

    郑嫡脸sè愈发冷冽:“你当时看到什么,听到什么?”

    “小人看到那群大汉为首者在杀光了人后扯下了面上的黑巾,那人大概三十来岁年纪,黑须,长脸,左脸颊上有一道很长的刀疤,说话带着很浓的江南口音……”

    这话令许多熟悉秦堪的大臣们吃了一惊,纷纷怪异地注视着秦堪。

    三十来岁,黑须,长脸,脸上有疤,江南口音……这不正是秦侯爷身边的心腹亲信李二吗?

    朝班里,严嵩的目光忽然变得焦虑起来。

    他是秦堪这个圈子里的人,知道的事情比旁人多,华府满门被灭的那晚,李二恰好不在京中,他正奉了秦侯爷的命令给华昶下驾帖,也就是说,李二的嫌疑非常大,有心人随便一查便能发现端倪,既然李二有了嫌疑,秦侯爷的嫌疑岂不是更大?李二若未奉命,他敢杀华昶全家么?

    郑嫡听着满殿嗡嗡议论声,嘴角微微一勾,随即喝道:“除了这人的相貌,你还看到什么或听到什么?”

    “小人躲在井里时还听到那为首的汉子说‘速速清理干净,侯爷还在京师等咱们的消息’……”

    殿内众臣静了一下,接着议论声愈发大了。

    所有盯着秦堪的目光充满了幸灾乐祸或同情,虽说证人的一面之辞不可定他的罪,然而这谢四说得有板有眼,栩栩如生,而且还是在金殿之上说出来,殿内那么多一心求名的文官此刻已蠢蠢yù动,纵然是刘瑾诬陷,秦堪又如何翻盘?有了人证,西厂随便找几样物证很难吗?

    若秦堪今rì此时拿不出辩解的证据,恐怕今rì真会栽在这朝堂金殿之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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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第四百九十四章 金殿嘴仗 下

        证人谢四的一番话,秦堪顿时陷入绝境之中,殿内气氛颇为怪异,不论真正义还是假正义,大臣们皆对秦堪怒目而视。()

    谢四说得太逼真了,再配上他那惊惶的语气,犹带余悸的表情,和一张老老实实的本分相貌,顿时取信了所有大臣。

    就连龙椅上的朱厚照心里也犯起了嘀咕,若非他与秦堪相识太久,深知他的为人,朱厚照还真免不了怀疑这事儿真是秦堪干的。

    殿中最得意的莫过于郑嫡,见满殿议论声嗡嗡不止,郑嫡转过身看着秦堪,眼中充满了讥诮。

    “山yīn侯好手笔,为好友唐寅的大好前程,不惜杀华昶一家灭口,yù推翻先帝当年早已定下的铁案,出手杀伐果断干净利落,不愧是心黑手辣之辈,今rì在这金殿之上,众目睽睽之下,敢问山yīn侯还有何话可说?”

    满殿寂静,所有人的目光投注在秦堪身上。

    秦堪哂然一笑:“我确实有话说。”

    郑嫡冷笑:“本官洗耳恭听。”

    秦堪慢条斯理道:“我想说的是……这谢四所说的每个字都是放屁,谢四和郑嫡已犯了欺君和诬告之罪……”

    满带笑意地盯着郑嫡,秦堪道:“郑嫡,今rì你若不定成死罪,我跟你姓!”

    “你!秦堪,你好狂妄!本官伸张人间冤屈,铲尽世间不平,罪从何来?”

    秦堪没理他,转身却盯着这位所谓的华府家仆谢四,锐利的目光在他身上扫来扫去。谢四脸sè一白,局促地垂头不语。

    秦堪微笑着朝朱厚照拱拱手:“陛下,既然臣有嫌疑,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臣是否可以向谢四问几个问题?”

    朱厚照兴致勃勃道:“当然可以。”

    秦堪盯着局促不安的谢四,笑道:“你叫谢四?”

    “呃……是。”

    “你说你是华府家仆,想必对华府的一切都很熟悉吧?”

    “是。”

    秦堪问了关于华府的几个问题,谢四张口便答。显然确实对华府很熟悉。

    李东阳,严嵩等人的心越来越沉。

    秦堪神情不变,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锦衣卫也在侦缉华昶灭门一案,这些rì子也算对华府了解颇深,谢四,我再问你几个问题,与我锦衣卫了解到的事实对比一下,看你有没有说谎。”

    “这位大人尽管问。”谢四显然信心很足。

    “华昶一家共计多少人?”

    “二十四人。”谢四不假思索道。

    “华家祠堂里供着多少面牌位?”

    “三十八面。”

    “华昶有几房妻妾?”

    “正妻一人。妾三人。”

    “最小的妾室大腿上有块暗红sè胎记。是左腿还是右腿?”

    “左……咳咳咳。这个,是内院丫鬟闲嘴时小人无意间听到了。”谢四额头开始冒汗。

    殿内焦芳,刘宇等人脸有些黑了。

    他们忽然想到。秦堪除了赫赫凶名外,更厉害的是他坑人的手段。连刘公公都在他手底下吃过不少亏,这谢四能在秦堪手下过得几招?

    隐隐间,阉党们心头浮上不妙的预感。

    秦堪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盛,继续道:“看来你对华府果然很了解,连主母大腿上的胎记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华大人若知他府里的下人如此敬岗爱业,必然老怀堪慰,含笑九泉……”

    龙椅上的朱厚照“噗嗤”一声,很不给面子的笑了起来。

    不少大臣哭笑不得,心中暗骂一声“促狭,龌龊”。

    秦堪脸sè一整,又问道:“华昶除了这几位妻妾之外,还在青楼包了一位名jì,常常与其幽会,此事你可知?”

    谢四呆了片刻,急忙摇头:“这位大人,此事小人不知。”

    “华家二小姐年十五岁,却与某位县学秀才私订了终生,此事你可知?”

    谢四脸sè有些发白:“小人也不知。”

    秦堪喃喃叹道:“还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原来这也不知那也不知……我真怀疑你到底是不是华府的人了。”

    谢四急忙道:“大人,小人确实是华府的人,已在府中做工四年了,华府附近的邻居皆可作证。”

    “那好,我问你几个简单的问题,你必须快速回答,若有迟疑,必然是假冒,金殿之上,当着皇上和诸多大臣的面,你若敢欺君,必诛你九族!”秦堪声sè俱厉喝道,一股久已养成的上位者气势汹涌而发。

    谢四吓得浑身一颤,伏首磕头不已:“小人一定实话实说,绝不敢欺君!”

    秦堪语速加快,连珠炮似的问道:“华昶有几个儿子,几个女儿?”

    “三个儿子,两个女儿,那晚全部被杀。”

    “华府前院种了几棵槐树?”

    “四棵,但不是槐树,而是银杏。”谢四被秦堪一吓,不自觉地被秦堪的快节奏牵着鼻子走,回答起来语速也非常快。

    “华府看门的门房姓什么?”

    “姓谢,是小人的本家二叔。”

    “你逃命的那口老井在前院的哪个方向?”

    “东南。”

    “西厂收买你做伪证给了你多少银子?”

    “一千两……”谢四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随即立马捂住嘴,两眼惊恐地睁大,脸sè却瞬间惨白得如同死人一般。

    满殿寂静,所有人屏住呼吸,瞠目结舌。

    朱厚照脸上先惊后怒,接着一股抑制不住的喜意渐渐飞上眉梢。

    落针可闻的金殿内,不知沉寂了多久,忽然扑通一声,郑嫡面如土sè,大汗淋漓,无力地瘫软在地上,浑身止不住地打着摆子。

    瞬间翻盘!

    一个被万人嫉羡的jiān佞,一个连刘瑾都不得不畏惧三分的权臣,数次面对生死危局仍轻松度过,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庸碌之辈?

    迎着殿内群臣或失望或欣喜的目光,秦堪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朝朱厚照拱拱手,淡淡道:“陛下,臣想问的已经问完了,公道自在人心。”

    满殿无言,无人反驳。

    瘫软在地上的郑嫡忽然跳了起来,仿佛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嘶声喊道:“慢着!张乾被刺一案,我有人证物证……”

    秦堪叹了口气,转身回到了朝班里,理也不理他了。

    所有大臣看着郑嫡,目光有同情也有鄙夷。

    既已证明秦堪并非杀华昶的真凶,杀张乾就更不可能了,谁会为一桩自己根本没做过的案子而妄杀大臣,徒留把柄?两桩案子其实只是一桩案子,因果而已。

    砰!

    朱厚照拍案而起,怒指殿中:“大汉将军何在?将人犯郑嫡,谢四拿入诏狱,着锦衣卫严审!他们背后站着什么人,给朕一个不漏地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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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五章 廷议平叛 上

        刘瑾的准备很充分,人证物证俱在,特别是张乾一案,更是伪造了大量的无法推翻无法辩解的证据,所以郑嫡有这个底气在金殿上说出“如山铁证”四个字,按刘瑾焦芳等人的谋划,他们将重头戏放在了张乾一案的证据上,证据拿出来再煽动殿内以正义代言人自诩的文官们群起而攻,陛下纵然再袒护秦堪也抵不住悠悠众口,就算不拿他下狱,削爵罢官是免不了的,一个削了爵罢了官的人,刘瑾想弄死他还不容易?

    华昶灭门的案子只不过是大餐前的开胃菜,一个铺垫而已。**

    谁都没想到,这个铺垫却偏偏坏了事。

    谢四确实是华府的家仆,那晚西厂灭了华昶满门,刻意留下谢四的命,就是为了今rì对付秦堪,这是货真价实的人证,谁能想到金殿之上竟被秦堪几句话一诈便露了馅儿?

    如果多米诺骨牌一样,一张牌倒了,所有的牌顷刻间全倒,后面的重头戏来不及拿出便被全盘否决。

    随着面无人sè的郑嫡被大汉将军粗鲁地摘掉乌纱扯去官衣拖出殿外,金殿内的大臣们全乱了,不少蠢蠢yù动准备借此机会参劾秦堪的言官们明智地收回了脚步。

    此时情势剧变,再出去参劾便是纯粹找死了。

    朝班里,内阁大学士焦芳,兵部尚书刘宇互相对视一眼,彼此眼中流露着不甘,以及一丝丝莫可名状的惧意。

    秦堪盯着郑嫡失魂落魄的背影笑而不语,眼中却shè出了寒光。

    拿下郑嫡不算什么成就,顺藤摸瓜才是他要做的,郑嫡背后的人能揪出几个算几个,但凡进了诏狱的人,秦堪想到从他嘴里得到什么。至今还没有得不到的。

    朱厚照坐在龙椅上气得呼吸粗重,哪怕他再昏庸糊涂,今rì朝会上的一幕也让他明白过来了,这是有人在背后yù置秦堪于死地啊,幸亏秦堪机灵破了危局,否则朝臣群起而攻,那时他这个皇帝恐怕都保不住秦堪了。

    查!一定要查!查出这股逆流,查出这阵妖风!

    朱厚照心底里恶狠狠地下了决定。

    殿内大臣们仍旧议论纷纷,一道匆忙的脚步声从殿外传来。由远及近。

    “报——甘肃八百里急报!”

    朱厚照眉头一拧,沉声道:“宣!”

    一名风尘仆仆的驿卒跪在殿外的门槛上,身躯因长久奔波劳累而摇摇yù坠,沾满灰尘的双手捧着一个打了火漆的红翎信筒。

    “甘肃八百里急报,安化郡王朱寘鐇杀官谋反。挟同宁夏都司指挥使周昂,十rì之内破甘肃陕西城池十余座,附逆者十万人!”

    朝臣大哗!

    尽管朱厚照早有了心理准备,却仍被这串数据惊得从龙椅上跳了起来。

    “好个逆贼,果然反了!”朱厚照咬牙怒道。

    大臣们短暂的寂静后,纷纷愤怒出班。

    “安化王无君无父,罪当诛之!”

    “求陛下速发王师。西进平叛!”

    “…………”

    大明的文官并非一无是处,他们平rì内斗,贪墨,收孝敬。骂人甚至打架斗殴……黑社会干过的事他们都干过,看起来仿佛是一群乌合之众,然而江山社稷真正有了危难的时候,不乏挺身而出的英勇之辈。至少在正德以前是如此。

    这群人支撑了大明江山近三百年,此时此刻。他们再次挺身而出。

    方才殿上华昶和张乾两件案子已被所有人抛到了九霄云外,此时殿内只回荡着同一个声音。

    平叛!

    诛贼!

    朱厚照冷着脸,站起身缓缓环视殿内,大臣们激动昂扬的情绪渐渐平复。

    “散朝!宣内阁三位大学士,兵部尚书刘宇,山yīn侯秦堪……”朱厚照顿了顿,想到刚刚那个名叫谢四的人亲口说西厂收买他云云,朱厚照心中的yīn霾越来越深重,思虑许久,还是补充道:“……还有司礼监刘瑾,午时后豹房觐见。”

    *****************************************************************

    司礼监内。

    刘瑾坐立不安,不时走到门框边,眼巴巴地瞧着屋子外空荡荡的回廊尽头,然后又转身来回踱步。

    今rì朝会,以郑嫡为头,刘宇,张彩,焦芳等为主力军,发动朝臣对秦堪凌厉一击,若无意外的话,此时秦堪应该已被拿入诏狱,奉天殿外的值rì宦官也该送出消息了,可为何朝会已两个时辰,却没有任何消息传过来?

    刘瑾额头渐渐渗出了汗,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今rì朝会恐怕会有变故。

    将今rì针对秦堪的种种谋划一步步再次推演,刘瑾却怎么也没算出自己谋划的漏洞在哪里。

    所谓“凌厉一击”,难道只是个笑话?

    回廊外匆匆的脚步声传来,刘瑾霍地站起身,眼中露出了急切的目光。

    一名小宦官倒拎着拂尘走进司礼监。

    “老祖宗,不好啦,谢四的证词被秦堪当庭推翻,已被陛下亲自下旨拿入诏狱,首先发难的郑嫡也入了狱,这回咱们没扳倒秦堪呀……”

    刘瑾浑身一颤,脸sè迅速苍白。

    “谢四如何露了破绽?”

    “谢四被秦堪三言两语诈出了西厂收买他的事……”

    砰!

    刘瑾狠狠一拍桌案,嘶声道:“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早知如此,当初对华府就该鸡犬不留,留下这么个祸害反过来倒令杂家惹了一身sāo!”

    一想到谢四当着满朝大臣的面亲口承认西厂收买他后朱厚照的反应,刘瑾心中砰砰直跳,额头的汗珠滚滚而下。

    今rì之后,陛下心里会如何看他?他刘瑾维持了十年的圣眷还在不在?

    一时间,刘瑾心乱如麻。

    “老祖宗,还有件事。安化王反了,陛下命您和内阁大学士,还有兵部尚书以及秦堪午时后豹房觐见。”

    刘瑾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他在忧心圣眷的事情,哪里还有心思关心千里之外一个藩王的叛乱?

    …………

    …………

    朱厚照搬到豹房后,文武大臣觐见已不在皇宫,而是要跑到位于京师西华门太液池的豹房所在,无论大小国事皆由豹房而决,包括刘瑾的司礼监也准备搬到豹房办公,这给文武大臣带来了很大的不便。清晨天没亮要先进皇宫奉天殿早朝,朝会完毕若有事单独觐见皇帝,或内阁有票拟送呈司礼监,还得坐上马车从皇宫再跑到西华门。

    然而摊上老朱家千顷地里的一棵独苗是这种脾气,大臣们有什么办法?

    捏着鼻子忍了吧。

    午时。内阁三位大学士和兵部尚书刘宇已先行进豹房觐见朱厚照,巧的是秦堪和刘瑾的马车最后同时到了豹房大门前。

    二人同时下了马车,互相对视,刘瑾重重一哼,皮笑肉不笑道:“秦侯爷久违了,最近杂家听说侯爷诸多麻烦缠身,侯爷可得保重自己个儿呀。”

    秦堪也笑道:“多谢刘公公挂怀。咱们的麻烦都不少,共勉共进吧。”

    刘瑾一楞:“杂家哪来的麻烦?”

    秦堪眨眨眼,笑道:“我的麻烦已过去,刘公公的麻烦快来了。信不信?”

    刘瑾冷笑:“杂家活个太平安稳,可不像侯爷这般喜欢主动招惹麻烦。”

    秦堪喃喃叹道:“自己得罪了全天下的人,居然好意思说自己‘太平安稳’,太监长不出胡子恐怕跟阉割没什么关系。大抵是脸皮太厚了吧……”

    二人目光相遇,空气中碰撞出火花。

    豹房的侧门徐徐打开。刘瑾和秦堪并肩而入。

    刘瑾脑子里一直在琢磨刚才秦堪所说的麻烦快来了,没注意脚下门槛,抬腿时不小心被狠狠一绊,秦堪条件反shè般伸手准备扶一把,多亏自己敏捷的反应制止了这种愚蠢的行为,于是手伸到一半止住,眼睁睁看着刘瑾踉跄几步,狠狠一头栽倒,脸着地,痛得刘瑾一声惨叫。

    秦堪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步子太大,扯着蛋了吧?”

    刘瑾趴在地上哀哀呻吟。

    随即秦堪忽然露出歉意的目光:“不好意思,我侮辱你了,差点忘了你无蛋可扯……”

    “秦堪!”刘瑾趴在地上暴怒嘶吼。

    秦堪轻轻一拂衣袖,施施然独自走向豹房主殿。

    他和刘瑾早已撕破了脸,而刘瑾的生命也进入了倒计时,秦堪已不耐烦虚应。

    秦侯爷对死人通常是没什么耐心的。

    …………

    豹房主殿尚未命名,秦堪走进去时,李东阳,杨廷和,焦芳等人早已坐在殿内与朱厚照闲聊,兵部尚书刘宇皮笑肉不笑地跟秦堪打了声招呼。

    秦堪刚跟朱厚照见了礼,刘瑾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

    朱厚照有些复杂地瞧了他一眼,道:“刘瑾你怎么了?”

    刘瑾小心地观察着朱厚照的脸sè,见朱厚照神情不喜不怒,也不提西厂收买证人诬陷秦堪的事,刘瑾心中愈发忐忑,苦着老脸哽咽道:“陛下,老奴倒霉死了,刚才进来时不小心摔了一交,摔得老奴差点断了气儿,当时秦侯爷就在老奴身边,也不说伸手扶一把……”

    秦堪拱拱手:“陛下,臣反应有点慢……”

    刘瑾仿佛受了冷落的小媳妇儿似的,犹自扮着可怜邀宠:“陛下,老奴刚才脑袋重重着地,好像摔笨了,您瞧瞧,这儿好大一个包……”

    秦堪正sè道:“刘公公请慎言,这是顺序问题,也是责任问题,不可胡说,摸着良心说句实话,你到底是摔笨了,还是因为笨才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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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六章 廷议平叛 下

        朱厚照很给面子,每次都是最先喷笑出声,也不管秦堪那张嘴损了谁,他都毫无例外地笑得前仰后合。

    殿内李东阳,杨廷和也捋须哭笑不得。

    秦堪这人常常自称君子,而且平rì里的做派风度也像极了君子,然而跟他熟悉的人都知道,这家伙跟君子没有任何关系,不说他各种坑人的招数与君子宽仁之风大相迳庭,仅仅他那张缺德的毒嘴常常损得人跳脚暴怒,与君子之道更是背道而驰。

    刘瑾被秦堪损得脑门青筋暴跳,脸sè一阵红一阵青,愤怒地瞪着秦堪许久,发现眼神杀不死他后,转过头又一脸可怜兮兮地看着朱厚照,无奈朱厚照笑得花枝乱颤,根本指望不上他主持公道。

    李东阳笑着打圆场:“好了好了,陛下,还是商议正事吧,军情紧急呀。”

    朱厚照一想也是,皇叔都造反了,他还笑得没心没肺,愈发显得像个不折不扣的昏君。

    端正了态度后的朱厚照憋住笑,神情刹时肃然沉静。

    “安化郡王密谋造反,此前厂卫已向朕奏禀过,由于查无实据,朕只好暂时搁下,却没想到这逆贼果真反了,此而不诛,朕何以面对列祖列宗?朝廷如何平叛,还请诸位先生教朕。”

    李东阳和杨廷和对朱厚照的态度颇为满意,捋着胡须道:“安化王狼子野心,于西北边陲之地公然谋反,荼毒三边。祸延百万,实罪大恶极也。陛下,目前朝廷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着通政司传檄天下,公示安化王之罪,并削其王爵,除其族支,告诉天下士子百姓,何方为天授正统,何方为篡逆反贼,这是第一大事。而且必须尽快做。”

    朱厚照深以为然。点头道:“李先生说得正是,朕依你之议。”

    扬声叫了宦官进殿,朱厚照下旨令礼部和翰林院撰笔伐檄文,发送通政使司通传天下各城池乡镇。削安化王王爵。并数落其罪状以正天下士子百姓视听。

    见朱厚照纳谏从善如流。李东阳和杨廷和欣慰地互视一眼,眼中充满了笑意。

    小昏君今rì总算表现得不怎么像昏君了,这是道德礼教崩坏前的抄底反弹啊。下了班必须一起喝两盅庆祝……

    ——事实证明两位大学士高兴得太早了。

    李东阳捋着胡须不急不徐地继续道:“至于接下来么,自然是……”

    砰!

    朱厚照拍案而起,脸孔不知何时竟涨得通红,眼中闪烁着极度兴奋的光芒。

    “朕知道接下来做什么!秦堪……”

    “臣在。”

    “给朕召集三十万大军,朕要御驾亲征,亲手诛此逆贼!”

    殿内所有老伙伴惊呆了……

    朱厚照兴奋地搓着手,来回踱步,为安化王谋反而雀跃欣喜。

    李东阳杨廷和的脸sè顿时变得非常难看,二人再次对视,眼中无声地流露出同样的讯息。

    ……下班后的对酌取消。

    刚才看走眼了,昏君仍旧是昏君……

    秦堪听到这道糊涂旨意哭笑不得:“陛下,臣上哪儿给您找三十万大军去?”

    “三万也行。”朱厚照对人数表现得很随和。

    “陛下,您……再三思一下?”秦堪无奈道。

    “朕早思过了,就三万,不能少了,再少朕估计会打败仗,嗯,叫保国公朱晖召集十二团营准备出征……”

    “陛下,够了!”杨廷和面现怒sè:“江山共主,坐不垂堂,怎可轻言亲征?区区一个藩王叛乱,值得陛下亲征么?”

    朱厚照对杨廷和还是心存敬畏的,见杨廷和面sè不善,朱厚照顿时兴奋全消,不甘心地撇了撇嘴,低声嘀咕道:“你要相信的朕的实力嘛……”

    李东阳为官圆滑,但对朱厚照亲征也很不赞同。

    “陛下,御驾亲征一事再莫提起,朱寘鐇谋反如今已拥兵十万,破城二十余,军情十万火急,咱们要赶紧拿出平叛章程,最重要的是,挑选一名可靠的官员领兵平叛。”

    刘瑾眼珠转了转,上前奏道:“陛下,若说平叛将领,老奴倒有一个人选。”

    “谁?”

    “泾阳伯,神英。”

    秦堪眼皮一跳,这个神英秦堪曾有耳闻,论军事才能非常平庸,而且吃里扒外,弘治十一年时神英任大同参将,私下里竟将大明的军马售卖与鞑子,从中牟取巨利,被言官察觉后参了一本,弘治帝将其召还,闲住京师,直到刘瑾上位,神英送了一大笔贿赂,终于将其启用,授左军都督府右都督,就连他泾阳伯的爵位也是刘瑾帮忙向朱厚照求来的。

    这种人若让他指挥大军平叛,比朱厚照御驾亲征更不靠谱。

    趁朱厚照没开口,秦堪赶紧道:“陛下,刘公公所荐不妥。”

    “为何?”

    秦堪停顿片刻,终于想到了一个借口:“陛下,平叛不是小事,一个武将领着十数万大军,终究……不妥,臣以为,平叛王师还是由文官统领比较妥当。”

    李东阳杨廷和闻言含笑微微点头,就连焦芳和刘宇的脸上也闪过一抹赞同。

    不论政治立场和派系如何敌对,文官终究是文官,他们的共同点是,都打从心眼里不相信武将,扬文抑武的政治风气是绝不可动摇的,特别是领兵打仗,十数万大军掌握在一个武将手里,委实令文官们不放心。

    朱厚照对秦堪的建议向来看重,对这小昏君来说,既然大家都不大赞同他御驾亲征,派谁去平叛已不再重要了。

    “秦堪,你觉得派谁出征比较妥当?”

    秦堪笑道:“臣推荐一个人,此人曾统制三边,熟悉三边的地理和各都司卫所的大小武将,又奉先帝之命大力发展马政,修缮长城,三边武将尽皆悦服,实是领兵平叛的不二人选。”

    朱厚照的昏庸还没有到极限,秦堪一说他便有了印象。

    “你说的可是杨一清?”

    “正是。”

    “他人呢?”

    “前些rì子被刘公公撤了,因为刘公公向他要孝敬,杨一清说手头拮据,上半年给一万两,下半年给八千两,刘公公不乐意,于是大发雷霆将他罢官后关进了诏狱,后来杨一清在狱中改口,说上半年给八千两,下半年给一万,刘公公一听,这才划算呀,于是高兴得跟什么似的把杨一清放了……”

    刘瑾气得原地跳起老高,嘶声吼道:“秦堪,你……欺人太甚!当杂家是个傻子吗?”。

    “玩笑,玩笑,刘公公莫生气,记住宰相肚里能撑船呐……”(未完待续……)

第四百九十七章 最后布局

    刘瑾不知道自己肚里能不能撑船,他只知道现在很想用撑船的竹竿戳死秦堪。

    跟秦堪出现在同一场合永远没好事,这孽畜总会抓住一切时机损他,那张毒嘴绝对有把死人说得怒掀棺材盖子的实力。

    秦堪刚才这番话损得刘瑾真怒了,堂堂大明内相,当着皇上,内阁三位大学士和兵部尚书的面,损成了傻兮兮的大马猴儿,刘公公怎下得了台?

    “秦堪!杂家不活了,敢不敢与杂家拼命?”刘瑾嘶声叫道,双脚不丁不八站着,双眼赤红,脸孔青紫,大有匹夫之怒,血溅五步之势。

    朱厚照又笑得不成样子,一边笑一边使劲捶着座椅扶手。

    直到失笑不已的李东阳不轻不重咳了两声,朱厚照这才努力憋住笑,涨得通红的脸孔被憋住的笑声奇异地扭曲成一副狰狞的模样。

    “咳咳,行了行了!都严肃点儿,咱们这儿正平叛呢……秦堪,朕禁止你再损刘瑾,人家一大把年纪了,气得他差点吊死在朕的大殿门口,你缺不缺德呀你。都不准吵了,说正事!”

    秦堪拱手叹道:“臣只是见殿内气氛太沉闷,小小开个玩笑而已……”

    “行了行了,就此打住吧,秦堪,你荐举杨一清为平叛将领,杨一清他人呢?”

    “杨一清罢官之后闲住京师,陛下,此将才难得,正是国之栋梁,朱寘鐇拥兵十万,破城数十,臣自揣之,唯杨一清能平此叛乱。”

    朱厚照思忖片刻,又问三位大学士道:“三位先生意下如何?”

    李东阳本是杨一清的师兄,对杨一清的本事比谁都了解,自然不会反对,杨廷和善处内政,但军事方面却尚欠火候,焦芳就更不用说了,当初宪宗时大学士万安对他的评价其实很中肯,“不学如芳,亦学士乎”,奈何焦芳不但不虚心接受批评,反而跟人耍横扮文化流氓,如今焦芳年已八十,高居内阁,但在国事处理上的见解和手段远不及李东阳和杨廷和。

    见朱厚照问三人的意见,李东阳沉思半晌,缓缓道:“陛下,山阴侯所言不错,老臣亦以为,杨一清可领军平叛。”

    见李东阳表了态,杨廷和和焦芳一齐点头赞同。

    这种时候按理说刘瑾应该早蹦出来大加反对,然而关于朱寘鐇一事,刘瑾一来认为千里之外的谋反与自己无关,不但无利可图,而且还要担许多风险,万一自己推荐上去的人平叛失败,推荐的人不大不小也要担个罪名,给朝臣以参劾的借口。

    二来刘瑾此刻满脑子想的是朱厚照的态度,担心朱厚照会不会因为收买证人陷害秦堪而心生不满,使自己失了圣眷,委实没精力再顾及朱寘鐇造反的事,于是破天荒的竟然没开口反对。

    至于兵部尚书刘宇,今日大抵只是个陪坐的人物,三位大学士都赞同了,刘瑾也没插嘴反对,刘宇能说什么?

    朱厚照见众人皆不反对,于是笑道:“既如此,朕决定启用杨一清,任为平叛总兵官,内阁照准,司礼监用印,命杨一清马上离京,调陕西山西河南各省卫所将士,集结后兵指宁夏,给朕把朱寘鐇叛乱给灭了……”

    李东阳适时提醒道:“陛下,大军在外,不能没有监军呀。”

    朱厚照想了想,道:“监军确实应该有,嗯,朕曾听父皇说,宣府太监苗逵有万敌不当之勇,亦有将帅帷幄之才,便派八百里快马赶赴宣府,任苗逵为监军如何?”

    秦堪眼睛眨了眨,笑道:“陛下,平叛贵在神速,这从京师到宣府,再从宣府到大军集结地耗费时日多矣,苗公公未至,杨一清也不敢擅自发兵,白白贻误了战机呀,其实陛下身边就有一位现成的可造之材堪任监军,陛下何必舍近求远?”

    朱厚照眼睛一亮:“你是说张永?”

    “对,张公公力能扛鼎,勇武非凡,陛下常以‘壮士张’称之,况且张公公掌领宫中御马监,对军伍排兵布阵之事也颇为精通,又是陛下身边最信任的人,监军人选非张公公莫属,更何况……”

    秦堪嘴角一勾,继续道:“更何况,张公公是陛下的身边人,这次平叛过程事无巨细,可命张公公熟记于心,回来分成章回说给陛下听,臣相信这过程一定精彩好玩得紧,可比豹房斗狗熬鹰有意思多了……”

    最后一番话终于说中了朱厚照的痒处,朱厚照两眼大亮,喜笑颜开:“对对,就这么办,三位先生,监军人选就任张永吧,朕不能御驾亲征,便由张永代朕出征,他能打胜仗,便意味着朕也能打胜仗,下回朕若再提御驾亲征你们可不能拦着我啦。”

    李东阳三人哭笑不得,神色不善地瞪了秦堪一眼,鼻孔一齐怒哼一声。

    秦堪仍旧一副气定神闲的微笑。

    欲做成一件事,不一定只有一条路可走,这就是迂腐和变通的区别。

    确定了平叛将领和监军人选后,秦堪不怀好意地瞟了刘瑾一眼,忽然面容一整,肃然道:“陛下,朱寘鐇跳梁小丑尔,纵拥兵十万作乱,然则他麾下既无善谋之才,亦无勇猛之将,王师平灭指日可待。不过,朱寘鐇为何谋反,此事却要查个清楚,陛下仁厚,向来待藩王不薄,甘宁地处边陲,安化王府拥兵不过三卫,无论天时还是地利,皆不宜举兵谋反,朱寘鐇造反必有原因,臣觉得事情应该追本溯源,找出他造反的原因,以后防微杜渐,或可为陛下及百官之戒。”

    朱厚照想了想,道:“秦堪所言有理,追本溯源很重要,朕到现在也不明白,为何无端端的,朱寘鐇便反了呢?朕登基以来自问对藩王皆待之以仁,历来藩王呈进京的奏疏朕都命司礼监一份不落地送给朕亲阅,藩王但有所请,朕皆一一照准,这两年来,宁王请复三卫,代王请修王府,兴献王请增皇庄土地……这一桩桩一件件,朕何时驳否过?朱寘鐇他到底有何理由反朕?”

    李东阳听秦堪如此一说,心中早知他的目的,心情微微激动。

    诛除刘瑾的布局已然到了最后一步,这个大明有史以来最大的权阉终于不知不觉间被引进了绝路,将来平定安化王之日,便是刘瑾伏诛之时!

    不愧是三朝老狐狸,李东阳心中激动,表面却看不出丝毫端倪,一副老成谋国的样子附和道:“山阴侯所言甚是,陛下,凡事有果必有因,朱寘鐇造反不能仅仅平定了就算了,此事必须要往上挖,不要等到王师将叛乱平定了,朝廷却对他造反的原因仍糊里糊涂。”

    朱厚照点头道:“李先生金玉之言,朕亦赞同,秦堪,你派锦衣卫缇骑出京,好生查一查朱寘鐇造反的原因。”

    李东阳笑道:“着锦衣卫追查是必要的,若陛下想尽快知道也有办法,历来造反总有檄文遍传天下,逆贼的所谓檄文上自然会将自己说得大义凛然,然后将朝廷贬得一无是处,这檄文里往往会将造反原因列于其中,咱们只要看到檄文,再仔细推敲琢磨一番,真正的原因不难知晓,今日送军报进京的驿卒不是刚从甘肃来么?陛下将他宣进豹房问问不就清楚了。”

    朱厚照还没说话,秦堪却笑道:“西涯先生所言,下官也想到了,所以进豹房之前,下官已亲自问过那个驿卒,但驿卒并无檄文,朱寘鐇刚举反旗攻陷庆阳府,驿卒便奉命带着军报从东门出城了,而朱寘鐇一直到造反的第十日,反军破了凤翔府之后才发布征讨檄文,所以那送信的驿卒并不知檄文内容,下官已命锦衣卫缇骑紧急出京查缉,拿到檄文后便会送进京师送呈陛下御览。”

    李东阳见秦堪推托,老眼精光一闪,接着捋须含笑点头不语。

    众人坐在一起商议,刘瑾恭敬站在朱厚照身后却神游物外,仍在思索着圣眷得失的事。

    他根本不知道这场千里之外的叛乱竟跟自己息息相关,所以对于平叛并不热心,他现在要想的是朱厚照的态度,这才是跟他的权势和利益紧密相关的大事,所以一向喜欢出风头刷存在感的刘公公今日有了心事,竟破天荒地没有插一句嘴,委实也没有心情插嘴,出于一种敏锐的直觉,他察觉朱厚照对他的态度有所变化,至于变化在哪里刘瑾又说不出来,这种挠心抓肺的感觉正煎熬着他,哪里还有心情去管千里之外的平叛之事。

    皇帝,内阁,司礼监,兵部再加上锦衣卫,大明头脑人物聚在一起商议一番后,一致定下了平叛的人选和章程,然后各自起身向朱厚照告辞离开。

    众人都走了,刘瑾却没走,见大家已离开了豹房主殿,殿内只剩下朱厚照和他二人,刘瑾二话不说,扑通一声跪在朱厚照面前,抬起头时,刘瑾老脸已泪痕交错,满是悔恨。

    “陛下,老奴一时糊涂犯了大错,求陛下饶老奴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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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还有一更。。。

第四百九十八章 主动认罪

    刘瑾这一跪可谓突然,又可谓必然。

    朱厚照神态慵懒地翘着腿靠在椅背上,手里端着景德镇青花贡瓷茶盏,状若悠闲地轻轻吹拂着热气,氤氲缭绕的雾气将二人的面貌轮廓幻化成两张朦胧的虚影,二人有着清晰的过去,有着模糊的未来,隔在他们之间的,仅仅是茶水的雾气吗?

    见朱厚照置若罔闻地啜着茶水,刘瑾的心猛地一沉,沉入不见底的深渊。

    直觉果然没有骗他,若圣眷仍如往常,朱厚照不会摆出这副神态。

    想到这里,刘瑾愈发惶然,将头深深伏在地上不敢稍动,豆大的冷汗一颗颗滴在猩红的地毯上。

    时间不知不觉这么过去,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般久远,刘瑾才听到朱厚照如同天际传来的遥远声音。

    “刘瑾,你一时糊涂犯了什么大错?”

    听着朱厚照从未有过的平静无波的声音,刘瑾真的落泪了,眼泪越流越多。

    他害怕了,怕得浑身发抖,身心如坠冰窖。

    执掌司礼监两年,悉决中外诸事,强力推行过新政,为堵悠悠众口而妄杀过忠良大臣,举凡外官入京强行索取过巨额贿赂,打着扩充皇庄的旗号圈占土地,大半却成了他刘瑾的私产,更别提这两年里他在朝堂广植羽翼,党同伐异,甚至暗里做过几次矫旨的大逆之事……

    一个几乎得罪了整个天下的人,唯一的凭仗只有皇帝的宠信,若连最后这一点宠信都失去了。连刘瑾都不敢想象自己会有何等凄惨的下场。

    “陛下,陛下!老奴错了,老奴罪该万死!老奴不该收买证人故意陷害秦堪……陛下,老奴今日不敢隐瞒。确实是对秦堪有着刻骨的仇恨,所以老奴脑子发热,干下了这桩糊涂事,求陛下饶老奴这一遭……陛下。开恩呐!”刘瑾老泪纵横,脸上布满悔恨愧疚,以及发自内心的恐惧惶然。

    朱厚照的心也渐渐沉下去了。

    “刘瑾,既然你把事说开了,朕要你一句实话,既然是你收买证人陷害秦堪,那么华昶灭门和张乾被刺两件案子,是你指使下面的人做的吗?”

    刘瑾浑身一颤,脸色愈发苍白如纸。汗珠布满了脸庞。却不敢抬手擦拭。

    朱厚照死死盯着他。似乎想看清这位陪伴十年的老家仆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他从未看得如此仔细,也从未发觉眼前的这张脸竟是如此的陌生。

    “老奴……老奴……”

    刘瑾浑身打着摆子。从他跪下来主动认罪那一刻起,他便知道这两件案子避不过去。只要自己承认了陷害秦堪,那么作为陷害的起因,必然与他脱不了关系。

    可是事到如今,不承认行吗?金殿上谢四的亲口供认,还有郑嫡被拿入诏狱,刑讯之下眼看供词就会落到秦堪手上,在这之前再不主动认罪,自己可就真往绝路上走了。

    刘瑾想承认,又怕承认,嘴唇嗫嚅半晌,终于深深地垂下了头。

    朱厚照静静看着他,心中仿佛有一堵坚实的墙轰然倒下,他的脸孔也白了。

    殿内静悄悄的,朱厚照仰头看着主殿上方一根描着金色祥云的横梁,目光从未有过的空洞,怆然。

    不知过了多久,在刘瑾极度恐惧和忐忑的心情煎熬中,朱厚照幽幽开口。

    “刘瑾,为何朕以前从来不知道,你竟是如此心狠手辣之辈?”

    “陛下……”

    刘瑾刚咧开嘴准备嚎啕,却不料平静中的朱厚照忽然爆发了,从座椅上飞身跳了起来,抬腿一脚狠狠踹向刘瑾的脑袋,刘瑾只觉头顶一阵剧痛,接着一道青色的影子掠过,上好的青花茶盏猛地砸在他的头上,鲜血顿时从创口迸现,沿着额头徐徐滑落,紧接着,一阵没头没脑的拳脚无情地落在他的身躯各处。

    “华昶一家二十多口人啊!张乾是堂堂右副都御史啊!朕视秦堪如手足兄弟,他却差点被你害得入了冤狱……刘瑾,你胆大竟至于斯!你可知你造了多大的孽?朕怎能容你!朕给了你滔天的权势,谁给了你泼天的胆子?”朱厚照疯了似的,拳头如狂风暴雨般砸在刘瑾身躯。

    刘瑾双手护着头,任由朱厚照的拳脚落在自己身上,他却连痛都不敢呼,咬着牙生生承受这早该来到的惩罚。

    朱厚照不知揍了多久,直到自己感到累了,手脚也打痛了,这才喘着粗气住了手,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怒气冲冲地盯着刘瑾。

    刘瑾见朱厚照停了手,赶紧一骨碌爬起来跪在他面前磕头如捣蒜,也不顾满脸鲜血神情多么狼狈狰狞。

    “老奴该打,老奴该死,老奴累着陛下,也脏了陛下的手,更是罪该万死……”刘瑾一边说一边不停地往自己脸上扇着耳光,耳光丝毫不敢藏私,一记一记扇得非常扎实用力。

    殿内一片啪啪的肉击声,朱厚照也不阻止,冷冷看着刘瑾的表演。

    刘瑾不记得甩了自己多少记耳光,直到自己的脸已肿起老高,面部完全麻木没了知觉,嘴里的牙齿都被扇落了两颗以后,才终于听到朱厚照冷冷道:“好了,住手吧。”

    刘瑾伏首动也不敢动。

    朱厚照面露痛苦之色,仰头叹息道:“刘瑾,你说,朕该拿你怎么办?朕是大明天子,身边的人犯下如此滔天大罪,朕若不杀你,如何正我大明律法?”

    刘瑾浑身一颤,双膝跪着向前爬行几步,抱住朱厚照的大腿嚎啕哭道:“陛下,老奴错了,老奴知错了!求陛下法外开恩,饶老奴这一遭……”

    朱厚照眼中也落下泪来,哽咽道:“刘瑾,朕一直记着你的好,一直拿你当家人一般,当初朕七岁时,你和张永谷大用等人奉父皇诏命入东宫服侍朕,朕渴了你端茶,朕饿了你送糕点,朕无聊了你变着法儿的给朕找乐子,十岁时朕顽皮,折了父皇最心爱的一支湖州紫狼毫,朕怕受责,说是你折的,你一声不吭担下此事,害得父皇责了你十记廷杖,一个月下不了床,身子好了之后第一件事便是给朕寻了一只波斯猫消遣……”

    说到动情处,朱厚照也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犹不解恨地捶着刘瑾。

    “朕不曾负你,你也从未负朕,可是刘瑾……你为何变得不像以前的你了?”8

第四百九十九章 杀留难取

    刘瑾为何变了?

    这个问题估计连刘瑾自己也答不出来,从一个年已五十许仍无权无势的东宫内侍,两年时间渐渐攀上主宰整个大明帝国的司礼监掌印,最低层一蹴登上世间的巅峰,权力有了,银子有了,曾经看不起他的,随时可以把他踩在脚下的人该死的都死了,该臣服的都臣服了,徜徉在权力的海洋里,谁能不变样?

    如今的刘瑾,还是当年东宫那个处处陪着小心,处处低眉顺目,宁王送他几百两银子都能乐上小半个月的刘瑾吗?

    朱厚照不懂世故,他以为不会变的东西,其实早已变了。

    变了,就回不去了。

    此时的刘瑾已不复司礼监掌印那般高高在上的倨傲,他满脸流着血,两边脸颊高高肿起,连眼睛都被青肿挤成了一条细缝,花白的头发凌乱地披散着,眼泪顺着脸庞滑落到下巴,与满脸的鲜血掺杂在一起,神态非常恐怖,可悲亦可怜。

    朱厚照一边大哭一边不轻不重捶着他:“若能回到两年前,朕,绝不再给你这般滔天的权势,朕宁愿你还是那个处处护着我,侍侯我的内侍,而不是心狠手辣的掌印太监,刘瑾,你让朕很失望,失望透了!”

    刘瑾大哭道:“陛下,老奴这两年也是身不由己,老奴是阉人,处处遭人白眼,纵然权势再大亦不过是无根的浮萍,被浪一打,便永沉水底,陛下。老奴害怕啊,所以老奴必须要为自己争口气,为陛下争口气,老奴不敢妄言志向。只想做出点事情让陛下和满朝文武刮目相看,让大家尽量忽视老奴阉人的身份,然而朝堂金殿风急雨骤,文官势力错综复杂。欲做点事情出来何其艰难,政令但只出了司礼监,满朝上下阳奉阴违,老奴若不举起屠刀,何以推行新政?纵是陛下万分不喜的那些劝谏奏疏,老奴若不拿几个大臣杀鸡儆猴,陛下又哪来今日这般清静悠闲的玩乐日子?”

    “……陛下,老奴年已五十,知天命之年。风光无限或是晚年崩卒皆是天命。老奴这把年纪。做到今日这般地位,尚有何求?陛下,老奴所求者。无非是所剩不多的人世余年里,有一张看似风光的老脸遮掩自己丑陋的一生。宫中阉人近万,谁不是和老奴一般想法?陛下……”

    刘瑾说着忽然使劲朝朱厚照磕起了响头,哭声都嘶哑起来:“陛下,老奴有罪,也是被朝臣逼的,被自己逼的,被老奴自己这个残缺的身躯逼的,陛下,陛下啊,老奴纵双手沾血,可老奴对陛下却是一片赤诚忠心,此心天日可鉴啊!”

    朱厚照泣道:“你赤诚忠心,可你同样死有余辜!朕该怎么办?朕对你该杀还是该留?”

    刘瑾也大哭道:“陛下,我本天家家奴,生与死只在陛下一念间,杀我或是留我,皆是陛下恩典。”

    二人相对而泣,大哭不止。

    不知过了多久,朱厚照仿佛做了决定,长长呼出一口浊气后,缓缓道:“刘瑾,司礼监掌印你别当了,回去收拾一下,明日离京赴中都凤阳守皇陵去吧。”

    刘瑾猛地抬头,脸色瞬间苍白得可怕。

    凤阳守陵等于被罢黜贬谪,别的太监还好说,守几年皇陵说不定被陛下记起,又调回京师再度风光,然而他刘瑾几乎得罪了全天下,若卸了司礼监掌印,他有命活到凤阳吗?还能指望若干年后有命再被调回京师吗?

    深深的绝望和恐惧笼罩着刘瑾,刘瑾顷刻间仿佛苍老了十岁,权力的光环从他头顶消失后,他的灵魂仿佛也随着光环消失了,只剩下一副行将就木的躯壳。

    身躯颤抖几下,刘瑾缓慢地伏首拜道:“老奴谢陛下不杀之恩,老奴……拜别陛下了。”

    朱厚照泪如泉涌,背过身无言地朝后挥了挥手。

    刘瑾起身,瑟缩佝偻的身躯慢慢地朝殿门外走去,一步三回头,看到的却只有朱厚照落寞孤单的背影。

    走到大殿门槛处,即将跨出去的时候,刘瑾忽然一咬牙。

    这一步跨出,等于跨进了死亡,他不能坐以待毙!他要为自己挣命!

    沉默中,刘瑾再度转身,看着朱厚照的背影泪如雨下。

    “陛下,往后老奴不在您身边的日子,您要保重自己,天凉记得加衣,饿了记得用膳,先帝仙逝已两年,只剩陛下孤身一人,您……要多心疼自己,老奴不能再为陛下分忧了……”

    背对着刘瑾的朱厚照忽然转身,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最后这番话,终于融化了朱厚照的硬心肠,撞到了他心中最柔软最脆弱的地方。

    “刘瑾,你回来!朕已没了父皇,怎能再没了你?”

    刘瑾苍老佝偻的身躯随着朱厚照的这句话,顷刻间恢复了往日的挺拔,失而复得的光环再度笼罩在他头顶,这道光环,名叫“权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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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堪走出豹房,他走得很慢,走得很安静,脸上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可奈何。

    他很清楚刘瑾刚才为什么会单独留下来,也很清楚刘瑾留下来后会有怎样的命运。

    杀华昶,刺张乾,甚至陷害他,这些全部加起来仍不会激起朱厚照真正的杀机,因为朱厚照还没被刘瑾触到底线,他还没真正的被刘瑾伤过,痛过。

    欲杀刘瑾,是一件何其艰难的事,他仿佛活在神灵的羽翼下,与神同岁。

    尽管心中失望,秦堪却也没有任何怪朱厚照的意思。

    他知道刘瑾在朱厚照心中的地位,朱厚照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大孩子,这个孩子已失去了父亲,他不能再失去刘瑾这个亲人了。

    天理公道和仅剩的亲人,取与舍皆自本心。

    身后的脚步声很熟悉,秦堪露出了一抹苦笑。

    “小子,走那么快做什么?你欠老夫钱了吗?”李东阳三步并两步追上了他。

    “晚辈也记得应该没欠你钱,但西涯先生讨债般的脚步声令晚辈有些紧张……”

    李东阳左右环视一圈,见周围无人,于是揪住秦堪的袍袖,压低了声音道:“说,刚才是怎么回事?安化王造反的檄文明明是你亲手炮制出来的,为何刚才不呈给陛下?有了华昶张乾两件案子的把柄,再加上安化王的造反檄文,定令陛下对刘瑾生出猜忌,来日老夫发动朝臣金殿一击,刘瑾灭亡即在眼前,你方才为何贻误如此天赐良机?”

    “因为晚辈刚才忽然觉得很欣赏刘瑾,不忍心杀他了……”

    李东阳看疯子似的盯着秦堪半晌,缓缓道:“秦堪,老夫想从你嘴里听一句实话那么难吗?”

    秦堪叹道:“老大人,诛刘瑾的时机未到啊,刚才我若出手,刘瑾顶多发配凤阳守陵,绝不可能置他于死地,过个一年半载,陛下再念起刘瑾的种种好处,一道旨意将他从凤阳召还,仍任司礼监掌印,结果咱们辛苦谋划许久的局面全部付诸东流,这叫打蛇不死,反受其噬。”

    李东阳不解道:“坐实诸多祸国乱法之事,陛下仅只将刘瑾发配凤阳?这……不可能吧?”

    秦堪苦笑不已。

    李东阳善谋,是只老狐狸,可他对朱厚照的了解显然还很不够,他低估了刘瑾的求生本事,也低估了朱厚照的软心肠。

    “老大人,刘瑾坐实的桩桩错事,按律当可杀他十次了,可这些事没有一件触到陛下的痛处,陛下若没有真正被刘瑾伤透了心,他是绝对不会杀刘瑾的,斩草若不能除根,这棵草我宁愿不动它分毫。”

    李东阳微微动容,接着有些灰心丧气,摇头叹道:“杀一个权阉竟如此艰难,刘瑾到底给陛下灌了什么迷汤?”

    秦堪笑道:“不是迷汤,刘瑾身上的保命符是他东宫十年当牛做马得来的,陛下不杀刘瑾或许是昏庸,然而换个角度来说,何尝不是重情重义呢?恕我直言,我宁愿看到一个重情重义的昏庸皇帝,也不喜看到一个只重律法纲常的冷酷君王。”

    这番话太过离经叛道,纵然李东阳对秦堪颇为欣赏,却也仍忍不住蹙着眉看了他一眼。

    秦堪摆手笑道:“老大人莫瞪我,我只是实话实说,不出意外的话,此时此刻,陛下应该已恕了刘瑾杀华昶满门,以及刺张乾,陷害我这三条罪了。”

    李东阳大吃一惊:“什么?恕了?”

    秦堪叹道:“一个太监能一手遮天独揽朝纲两年,满朝文武不得不卑躬屈膝,连老大人这样的三朝元老也难免有阿谀逢迎之词暂为权宜,能做到这一步,自然有他的本事,你们都低估了刘瑾在陛下心中的地位了,哪怕今日我将安化王造反檄文拿出来,恐怕照样也会被陛下一并恕过。”8

第五百章 喜堂喋血(上)

    对秦堪的话,李东阳不愿相信,但他不得不相信。

    刘瑾能独霸朝堂,几以“立皇帝”自诩,手握天下人的生杀予夺大权,朝臣言官不论参劾多少次,不论拿出多少证据欲扳倒他,皆以失败告终,一个太监在朝堂四面皆敌的环境里仍然坚挺屹立不倒,甚至杀出一条血路后广植羽翼,半数朝臣成为其党羽……刘瑾唯一能倚仗的,便是朱厚照充分彻底的信任,这种信任大到什么程度?朱厚照几乎等于请刘瑾暂时帮他当这个皇帝,而他则躲在深宫里专门负责吃喝玩乐……

    秦堪他们现在要做的,可以说是扳倒一个权势滔天的太监,也可以说是要扳倒一个大权独揽的皇帝亦不为过。

    李东阳仿佛今日才渐渐了解了朱厚照和刘瑾,老谋深算的他不由为自己刚才在朱厚照面前拐弯抹角提起檄文的事而感到有些懊恼。

    “何时给刘瑾最后一击?”李东阳问道。

    秦堪想了想,道:“平定安化王叛乱之日,便是刘瑾伏诛之时。”

    “既然陛下已恕了刘瑾两件命案和陷害你之事,将来仅仅一道叛贼檄文恐怕扳不倒他吧?”李东阳盯着秦堪,眼中闪烁着精光。

    秦堪似乎没听出李东阳的询问之意,只是点头:“对,一道檄文确实扳不倒刘瑾,所以檄文只能算是开胃菜……”

    “后面的大餐呢?”李东阳颇有些迫不及待。

    秦堪目注李东阳,忽然道:“老大人曾经对京师燕来楼的名妓沉香姑娘情有独钟,甚至一度动过将其纳为妾室的念头,但后来那位沉香姑娘莫名其妙离开了京师,老大人可知为何?”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令李东阳呆怔许久,接着怒不可遏:“你……你们锦衣卫整天无事可做,闲到这般地步了吗?老夫明日便发动廷议,请裁锦衣卫冗员,叫你没事探听老夫私隐!”

    秦堪叹道:“老大人误会了。这事儿不是我干的,只因老大人在府里睡觉时有说梦话的习惯,有一晚您老做的梦可能有点伤风败俗,无意识中说了几句梦话,恰好被您的老妻听见,所以那位沉香姑娘……”

    话没说完。秦堪朝李东阳投去一记同情的眼神。

    李东阳惊愕地张大了嘴,脸色时红时青,变幻不定。

    秦堪叹道:“男人不仅要管好自己的裤裆,也要管好自己的嘴才是,否则煮熟的鸭子都会飞的……所以,老大人。我若将诛除刘瑾的后招告诉你,你敢向天发誓,你做梦都不会泄露出去么?你敢发誓我就敢说。”

    李东阳被堵得老脸通红,许久之后,愤怒地狠狠一甩袍袖:“老夫没兴趣!”

    说完李东阳转身就走。

    秦堪看着李东阳的背影,揉着鼻子苦笑道:“六十岁的老头儿,竟欲纳十八岁的名妓为妾。李东阳说这种不要脸的梦话时,老妻竟没当场阉了他,足可见李老夫人贤良淑德,宜室宜家之极……”

    …………

    …………

    廷议已有结果,剩下的便是具体的平叛事宜了。

    第二日,朱厚照降下中旨,司礼监和内阁用印,一致定下了平定安化王叛乱的基调。

    户部忙着调拨粮草,兵部忙着聚集将士,礼部忙着制造舆论。工部忙着征调民夫……朝廷六部一片繁忙的同时,翰林院一篇华丽锦绣的讨逆檄文新鲜出炉,通政使司派出驿卒分赴各地,以最快的速度将这篇檄文传遍大明南北,一场轰轰烈烈的正统与叛乱之战正式拉开帷幕。

    第三日清晨。平叛总兵官杨一清打点好行装,与新任监军张永站在京师朝阳门外,朱厚照携文武官员百人出城相送,一杯壮行酒,一纸调兵文,承载着朱厚照和满朝文武的期望,杨一清和张永匆匆上路了。

    秦堪也敬了杨一清和张永一杯酒,三人举杯一口饮尽,眼神无声地交会着各自皆懂的话语,脸上也同时浮出郑重庄严的表情。

    最后三人彼此长长一揖,互道一声保重。

    杨一清和张永的背影渐渐消失,秦堪伫立城门外许久岿然不动,神情浮上一丝疲累,一丝期待。

    刘瑾的死期越来越近了,刘瑾死后呢?自己的理想是不是真的畅通无阻了?

    一个敌人倒下去,还会有新的敌人站起来,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斗来斗去,谁能保证自己永远都是赢家?

    秦堪忽然觉得好累,好想回家。与杜嫣和金柳谈谈情说说爱,再逗弄逗弄越来越雪白可爱的小秦乐,再将老丈人杜宏请来,一坛老酒,几碟小菜,翁婿俩对酌小饮,闲情逸致里说几句缺德阴损的话,把老丈人气得挠墙撞头跳脚抄刀,最后不欢而散,秦侯爷带着满足的笑容睡觉,明天又是快乐的一天……

    决定了,就这么办!

    *****

    霸州城外,龙泉寺。

    寺内大雄宝殿前的院子里摆满了一箱又一箱的聘礼,山门和殿门各处扎着鲜红的绸缎红花,一群光头和尚和一群面目狰狞绝非善类的江湖好汉混杂在一起各自分工忙碌着,场景非常怪异,相同的是,如此喜庆的气氛里,和尚和江湖好汉们的表情却是同样的愁眉苦脸,形如出殡。

    和尚们愁眉苦脸是因为寺里即将有一对新人成亲拜堂,世俗男女之事竟选在佛寺中举行,委实亵渎了佛祖如来,一点也不善哉。

    善不善哉也由不得和尚们反对,众所周知,江湖好汉占住道理时并不反对跟你讲道理,一旦没占住道理,好汉们就不怎么讲这个了,一柄钢刀架在脖子上,比磨破嘴皮要简洁方便得多。

    江湖好汉们愁的是,他们崇敬爱慕的女头领唐子禾唐姑娘不知发了什么疯,竟然答应跟霸州刘氏兄弟中的弟弟刘宸成亲。

    这个决定委实令许多一路从天津跟随过来的老弟兄失望透顶,得知这个决定的一瞬间,大家甚至能清晰听到一地碎裂的脆响声,好像有人同时摔碎了一百个官窑瓷瓶。

    寺内后院禅房里,葛老五的表情不喜不悲,静静注视着房内对镜理红妆的唐子禾。

    唐子禾已换上了一身大红的霞帔,头顶的金色凤冠珠帘随着香肩微晃而清脆撞击,脸上轻施胭脂,诱人的朱唇上点了一层凤汁丹蔻,愈发衬映出她的绝色风华。

    尽管与唐子禾认识数年,葛老五仍不得不从心底里发出赞叹。

    她太美了,美得像正午的太阳,令人不敢直视,难怪刘氏兄弟各种威逼利诱也要结这门亲事,难怪那个姓秦的朝廷大官与她暧昧生情,你征我杀间荡漾着一股淡淡的儿女私情的旖旎……

    一支黛墨眉笔仿若情人的手,细细涂描着唐子禾如远山轻烟般的柳眉,描绘过后,唐子禾整个人仿佛变了一种味道,以往冷厉淡漠的面容被淡妆遮盖,秋水般的美眸悄然流转,一种成熟女人的妩媚风情令葛老五不由屏住了呼吸。

    轻轻搁下眉笔,唐子禾转身朝葛老五笑道:“我美吗?”

    葛老五抿了抿唇,无声地点头。

    唐子禾满意地笑了:“刘宸那个草包货能娶到我这样的美人,算不算三生有幸?”

    葛老五苦笑:“唐姑娘,刘氏兄弟乃霸州之雄,咱们手里只有三千人马,而刘氏兄弟除了跟霸州响马头领张茂是拜把以外,他们自己手下也有齐彦名,李隆,李锐等三十四壮士,更何况刘氏兄弟还挂着官府缉盗的协捕头衔,唐姑娘若欲借成亲之机将这些人聚而杀之,是不是……太行险了?”

    唐子禾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看着那道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美艳倩影,唐子禾不知为何,心中忽然泛起一阵轻愁薄怨,垂头幽幽一声叹息。

    随即她抬起头,美眸中闪过一丝毅然。

    “刘氏兄弟没有你所说的那么风光,老五,你要记住,咱们手里的三千人马是实实在在的,而刘氏兄弟除了三十四个手下以外,根本不值一提,他们被官府招安不到两年,官府正是对他们小心提防的时候,绝不会坐视二人势力膨胀,前些日子我派入霸州城里的探子告诉我,霸州镇守太监梁洪屡屡向刘氏兄弟索贿,而刘氏兄弟为了满足梁洪,几乎已落到家徒四壁之境,想必他们心中早已对朝廷不满,暗存反志,所以刘宸才要跟我成亲,因为他看中了咱们的三千人马,视其为志在必得之物……”

    唐子禾朝镜中的自己露出一抹微笑,笑容冷厉中带着一丝轻蔑:“他想要,我便要给,刘氏兄弟当我唐子禾是什么人?曾经创出天津香堂一片大好基业的白莲教红阳女,是这两个山匪响马可以任意揉搓拿捏的吗?”

    *****

    ps:还有一更。。。确实是感冒了,有点发烧,老贼尽量坚持。。。

第五百零一章 喜堂喋血(中)

    刘宠刘宸兄弟确实低估了唐子禾。

    在这个消息闭塞的年代,他们不知道唐子禾在天津做出过怎样轰轰烈烈的事业,更不知道她曾经创下的赫赫声名。

    能逼朝廷不得不动用六卫大军清剿镇压,最后居然完好无损地轻松远遁,这样的女子,山匪响马出身,纠集一帮痞子混混打劫一下过路行商的刘宸娶得起吗?

    男女若不般配,有时候会要命的。

    镜中的唐子禾巧笑倩兮,一身大红的霞帔衬映着脸上淡淡的胭脂,如同画卷里不小心跌落凡尘的灵仙,有着不属于这个浮华世界的陌生美丽。

    葛老五沉沉叹息,跟随唐子禾数年,可他仍然不了解她,她像一道深奥的谜,每每总给他意料之外的答案。

    “唐姑娘,就算刘氏兄弟不济,就算官府提防,可二人至少是霸州响马头领张茂的拜把兄弟,张茂占山为王,手下两千余众人马皆是剽悍善战之辈,姑娘若对刘氏兄弟下手,恐怕张茂不会坐视,咱们毕竟是外来的,占山而聚三千众已然引起了霸道各路绿林的警惕,若真杀了刘宠刘宸,岂不得罪了整个霸州同道?其实……刘宸向姑娘提亲,姑娘若不乐意,咱们带着三千人马远走,再找个地方立山头便是,何必耗在这里令自己进退两难?”

    唐子禾讥诮一笑:“拜把兄弟?这年头连亲兄弟都靠不住,拜把兄弟算得什么?寻常绿林响马帮派一两百人顶天了,张茂却聚众二千余,你以为张茂真就甘心做一个上不台面的打家劫舍下三滥么?”

    葛老五微惊:“难道张茂他……”

    “张茂想干什么,我只是猜测,不过……”唐子禾随即轻轻一笑:“都说时势造英雄,张茂需要时势,而我唐子禾手下的三千兵马,就是张茂的时势,也是我的筹码,区区两个拜把兄弟在他心里,难道比他的图谋更重要吗?”

    葛老五眉梢轻跳,他没想到小小的霸州地面上,竟有如此多的藏龙卧虎人物,如此复杂诡谲的错综局面,当初选择来霸州,到底是对是错?

    唐子禾冷冷道:“两个时辰后便是吉时,刘氏兄弟会带人来迎亲,而且为了提防变故,他们向张茂借了人马将龙泉寺团团围住,今日之局已不能善了,葛老五,咱们的人马安排妥当了吗?”

    葛老五忙道:“姑娘放心,我已挑出八百精壮人马在龙泉寺外乔装成百姓各自散开待命,刘氏兄弟自负有官府身份,又有张茂的人马给他撑腰,而且他们还掐着咱们的粮草,估摸他们以为咱们绝不敢向他动手,所以龙泉寺外围着咱们的只有五百多人,届时姑娘一声号令,顷刻间便可灭了他们。”

    唐子禾点点头,道:“你先下去准备吧,叫寺里的弟兄们小心一些,今日干的可是玩命的勾当……”

    顿了顿,唐子禾轻偏螓首,看着窗外的苍茫天空,语气忽然变得激昂坚毅:“霸州风云际会,虎啸龙吟,今日开始,我唐子禾却想亲手称量一下霸州的各路英雄!”

    葛老五闻言一凛,接着眼中闪过一丝戾气,重重抱拳,转身离开。

    静谧的禅房里,唐子禾看着镜中自己身穿的大红霞帔,纤手轻抬,如蝴蝶般翩跹一转,痴痴盯着镜中的自己,唐子禾幽幽一叹,倾城的容貌泛起浓浓的幽愁。

    生平第一次穿嫁衣,却不是为他而穿。

    他和她,似乎越来越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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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宸穿着一身大红的新郎吉服,在近百名手下的簇拥下,志得意满地走进了龙泉寺的大雄宝殿。

    往日庄严的大雄宝殿,今日竟成了江湖汉子成亲的喜堂,实在是不伦不类之极。

    和尚们早已被驱赶到禅房关了起来,因为江湖好汉们嫌和尚太晦气,坏了喜庆的气氛,奇怪的是,他们却不介意在佛祖金身像前拜堂,不得不说,好汉们口味颇为分裂。

    这些江湖汉子没有信仰,不信佛也不信道,唯一信的,是自己手里的刀,所以他们百无禁忌。

    百余人跟在刘宸身后,众人昂首挺胸喜气洋洋,刘宸的兄长刘宠也一身崭新的绸衫,他的旁边还有一位比他高出半个头,身形魁梧壮硕的大汉相陪,这人却是霸州鼎鼎有名的响马盗头领张茂。

    张茂和刘宠没去抢刘宸的风头,二人走在迎亲队伍的最后,见刘宸已走进了大雄宝殿,二人笑意吟吟互视一眼,刘宠朝一名汉子使了个眼色,汉子心领神会,挥手一招,百名大汉飞快入殿,三五成群各自占据了殿内东南北三角,众人散落在佛祖金像周围,看似观礼贺喜,实则隐隐对大殿中央地带形成合围之势。

    刘宠是武夫,但不是没脑子的武夫,行走江湖或啸傲山林,靠着“小心”二字才能活到今日,唐子禾对亲事答应得太爽快,刘宠心中隐隐生了猜疑,今日叫了百多人的迎亲队伍,又向结拜大哥张茂借了人马围在寺外,防的就是意外之变。

    弥漫着喜庆欢腾的大殿里,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机盘旋萦绕。

    吉时到。

    刘宸站在大殿中央,兴奋得直搓手。

    当初第一眼见到从天津投奔而来的唐子禾开始,刘宸便惊为天人,从此唐子禾的绝色容貌一直在脑海中浮现,她的每一颦每一笑仿佛决定着他的心跳,尽管他的兄长刘宠隐隐觉得这个美艳女子是个危险人物,却抵不过弟弟的千般求恳,同时也看上了她手下的三千人马,这才顺水推舟促成了这门亲事。

    唢呐吹得愈发忘形喜庆,葛老五双手环臂倚在殿内侧门边,远远看着刘宸一脸美梦成真的笑容,他的嘴角也勾起一抹冷漠的弧度,盯着刘宸的眼神如同看着一个死人。

    山鸡妄想配凤凰,他就没请算命先生算算八字吗?

第五百零二章 喜堂喋血(下)

    大雄宝殿四周都是刘氏兄弟的人,更确切的说,是刘氏兄弟向张茂借的人。

    而唐子禾这边却只有十来个老弟兄,其余的人马都安顿在深山里,此刻殿内一片欢腾喜庆,百余人占住大殿四个角落,将唐子禾的十来个老弟兄隐隐围在中间,刘宸则一身红装吉服笑容满面地盯着殿内侧门。

    这情形怎么看都不像成亲,反倒有点逼亲的意思了,这样的情形下,喜庆的气氛里自然带了几分剑拔弩张的味道。

    一名临时充作司仪的汉子看了看天色,接着大声喝道:“吉时到——请新娘子出来,拜堂成亲喽——”

    未多时,一身凤冠霞帔的唐子禾被喜娘背着,一步一踮地从侧门走进来。

    看着凤冠珠帘内唐子禾那张朦胧的娇媚的倾城面容,刘宸忽然呼吸粗重起来,脸孔瞬间涨红,整个人如坠云雾,身边的一切都仿佛变得不真实了。

    感觉就跟做梦一样,如此美得不沾尘埃的女子,今日开始竟真的是自己的妻子了么?

    刘宸眼中露出极度的贪慕,极度的**,目光仿佛将唐子禾从头到尾剥光了似的。

    站在刘宸身后的刘宠和张茂也对唐子禾惊艳不已,刘宠眼中甚至闪过一丝嫉色,心中隐隐有些后悔,这唐子禾应该纳入自己房中才是,无端倒便宜了弟弟。

    仪式有点乱,指望一群江湖汉子能将成亲礼节办得多正规实在不太可能,大抵**不离十便够了。

    众人贪婪的目光中,唐子禾像一只闯进了狼群的小羊,缓缓站在大殿中央。

    司仪汉子不敢耽搁,马上大声道:“新人拜堂——”

    刘宸急忙朝唐子禾走近几步,唐子禾一动不动,仿佛认命了一般面向殿内的佛祖金身。

    殿内不远处,葛老五和一众老弟兄暗暗攥紧了拳头。

    “一拜天地——”

    “慢着!”沉默的唐子禾忽然冷冷地打断了仪式。

    众人一楞,刘宠刘宸两兄弟脸色有点难看了。刘宠哼了哼,道:“唐姑娘莫非想反悔了?”

    凤冠珠帘遮住了唐子禾的眉目,只听得她冷冷道:“拜堂之前我想问问,成亲后我那三千兄弟,谁人做他们的主?”

    刘宠冷笑道:“霸州是我兄弟的地面,如今你那三千兄弟被朝廷日夜侦缉,他们连深山都不敢出。就算我让你做主,你做得了主吗?唐姑娘,霸州可不是天津,这里吃人的狼太多了。”

    唐子禾幽然一叹:“如此说来,我嫁给刘宸,我手下三千兄弟是陪嫁?”

    “你可以这么认为。唐姑娘,这三千人可不是什么香饽饽儿,反而是烫手的山芋,只有等你真正成了咱们刘家的人,咱们才敢尽心尽力将他们接手,将来不提富贵荣华,至少能保这三千兄弟衣食无忧。”

    唐子禾笑了笑。笑声充满了讥诮:“这年头的人都怎么了?白吃白喝占尽便宜的行径居然能说成救苦救难普渡众生,刘家兄弟,你们真以为我唐子禾是那种软弱女子,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只能自贱其身依赖你们才活得下去么?”

    刘氏兄弟闻言顿时心中一凛,刘宠怒声道:“唐子禾,你果然想反悔!”

    唐子禾哈哈大笑起来,忽然一探手,将头上的凤冠盖头扯下来扔在地上。露出一张绝美倾城令殿内所有男子呼吸停顿的脸。

    “我唐子禾做过的事情,你们这些只知打家劫舍的山匪响马望尘莫及,虎落平阳还是虎,猛虎岂能被犬欺?刘宸你自己去照照镜子,你自问配得上我吗?”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大哗,刘宠勃然大怒:“好个贱人。果然脑后生了反骨!弟兄们……”

    话没说完,刘宠忽然觉得浑身无力,身子不由控制,软绵绵地往地上一倒。

    再看殿内百余名迎亲的汉子。他们也仿佛同时喝醉了酒似的,接三连四地瘫软在地,唯独葛老五和十几位老弟兄安然无事。

    葛老五终于恢复了笑容,笑容透着一股子得意和蔑视,他一手拎着刀,大步向刘氏弟兄走来,拎小鸡似的一把将刘宸拎在手中。

    “几个山贼响马,竟敢打着癞蛤蟆吃天鹅肉的主意,你们配吗?”

    刘宸又惊又怒,身子虚弱无力,但还能说话。

    “唐子禾,你……给我们下了什么药?”

    葛老五冷冷道:“神仙醉,听说过吗?”

    “唐子禾,你敢跟霸州所有绿林兄弟为敌?”

    唐子禾冷笑道:“你们不过是两只被朝廷招安了的狗,有何资格代表霸州绿林?刘宠刘宸,我唐子禾可不是任人拿捏揉搓的面团儿,这世上敢打我主意的人,一个个早下了阎罗殿,你们也不例外!”

    刘氏兄弟面色苍白,心如死灰。

    直到此刻他们才意识到何谓“不是猛龙不过江”,一个能挑起朝廷六卫大军围剿的女人,能是简单角色吗?

    大雄宝殿外,刘氏兄弟向张茂借的五百人马已察觉到殿内的情形不对劲,众人纷纷抄刀向殿内逼近。

    “唐姑娘,发响箭吧。”葛老五道。

    唐子禾点点头,然后一指刘宠刘宸,道:“这二人留着没用,杀了!”

    刷刷!

    两道雪亮的刀光掠过,刘宠刘宸两颗大好头颅冲天而起,庄严的大雄宝殿内顿时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同时,一支响箭带着凄厉的尖啸冲入云霄,寺外四面八方隐隐传来兵马喊杀声。

    所有人脸色都变了,看着唐子禾的目光再无一丝贪慕和**,取而代之的只有一片深深的绝望和敬畏。

    殿外张茂的五百人马也慌了,此时殿内张茂被人挟制,殿外喊杀声如山崩地裂,他们毕竟只是响马盗,不是训练有素的官兵,此时此刻他们也不知刀口该对内还是对外,五百人一片慌乱。

    同样被神仙醉放倒的张茂算是殿内唯一一个镇定的人,听着外面的喊杀声。张茂脸色一变,忽然叹道:“我和刘氏兄弟一样小看你了,唐子禾,你分明有枭雄之心,可怜刘家兄弟竟以为能随意拿捏你……”

    唐子禾静静听着殿外的动静,片刻之后,她随手拉过殿中的一个蒲团。也不在乎身上还穿着大红的霞帔吉服,就这样盘坐在张茂身前,冷冷地盯着他,道:“张大当家,不瞒你说,我在寺外埋伏了八百人马。想必你也听说过天津三卫造反之事,这八百人马曾是朝廷的正规军队,此刻他们已将龙泉寺团团围住,照我的估计,距离跟你的五百兄弟厮杀大约还有一柱香的时辰……”

    张茂眼中精光一闪,道:“你想说什么?”

    “这一柱香时间里,我要和你谈笔买卖。”

    “什么买卖?用我张茂的性命来换你们在霸州立足么?”

    唐子禾冷笑道:“我唐子禾手下有三千能征善战的兵马。我要在霸州立足,需要你同意么?”

    “你想谈什么?”

    唐子禾不答,却先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颗黑色的丸药塞入张茂嘴里。

    没过多久,张茂渐渐觉得身体有了力气,刚才中的神仙醉已然解了。

    面带惊疑地活动着手腕,张茂沉声道:“唐姑娘行事莫测,你给了我解药。就不怕我现在跟你拼命吗?别忘了,你刚刚杀了我的结拜弟兄。”

    唐子禾冷冷道:“刘宠刘宸是什么货色,相信张大当家比我清楚,你们结拜的关系多是利益所趋,为了他们而跟我拼命,张大当家觉得值吗?张大当家是霸州绿林道上的翘楚人物,自有枭雄之才。此时情势,相信你不会干那种鱼死网破的蠢事。给你解药是因为我要堂堂正正跟你做买卖,而不是你被我挟制的情形下被迫签城下之盟,此举毫无意义。”

    张茂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对这唐子禾却愈发感到莫测了。

    “唐姑娘想跟我谈什么?”张茂语气已渐渐变得平静,对地上刘宠刘宸两兄弟的尸首竟看都不再看一眼,唐子禾心中愈发有数,看来这三人结拜果然是利益所趋。

    唐子禾道:“我听说张大当家有宫里的关系?”

    张茂点头:“不错,霸州镇守太监张忠亦曾是文安县人,当年我与他是邻居,相谈甚厚遂结为金兰。”

    “能攀上霸州镇守太监,想必张大当家在霸州城内可以横着走了,可是为何我听说张大当家如今并不如意?”

    张茂冷冷道:“既然你什么都知道,我还有必要回答你吗?”

    唐子禾破天荒露出一抹浅笑:“因为霸州城里还有一个右金吾卫提督钦差副使梁洪,此人本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瑾的家仆,后来被刘瑾委以重任,派到霸州推行新政和马政,梁洪贪婪成性,大肆搜刮霸州,刘宠刘宸被梁洪搜刮得家徒四壁,不得已才想吞下我这三千人马,妄图杀官造反,不仅是刘氏兄弟被搜刮,张大当家的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吧?梁洪仗着大太监刘瑾的气焰,丝毫没将张忠放在眼里,对张大当家你就更不客气了,这两年梁洪找过好几次由头将你打入大牢,幸得张忠数次搭救,否则你也不会远避霸州城,明明有个镇守太监的靠山,却还干着打家劫舍的绿林买卖,张大当家,我说得对不对?”

    张茂冷笑道:“足不出户而知天下事,唐姑娘好本事。”

    唐子禾目光渐渐锐利,如利箭一般能穿透人心。

    “张大当家的买卖干得大,寻常绿林帮派聚众一两百人已然可以笑傲霸州方圆,而你手下竟聚众两千余,若说张大当家真只打算当个大秤分金银的山大王,小女子却打死也不信,张大当家,你……所图为何?”

    静静的一句问话,听得张茂额头冷汗潸潸,无声沉默下来。

    唐子禾了然一笑,悠悠道:“小女子初来乍到,不能不如履薄冰,有些事情多打听一些总是没错的,毕竟刘家兄弟刚才也说了,霸州可不比天津,这里吃人的狼太多了。我听说梁洪在霸州城不仅大肆索贿,更以为明廷皇帝圈占皇庄为名目圈地上千顷,而且推行马政毫无人性,每户每年若不向朝廷缴纳五匹以上军马,便拿人下狱,花费数十上百两银子方可放人,你手下的两千余兄弟大多是失去土地和被马政害得家破人亡的农户汉子,而你张大当家,更是被官府前后捉拿好几次,今年河间参将袁彪受梁洪指使将你缉捕入狱,更对你用了大刑,那一次入狱要了你半条命……”

    张茂脸色渐渐变得铁青,嘶哑着嗓子道:“唐姑娘有话直说,不要拐弯抹角的!”

    唐子禾笑了两声,道:“好,我的意思很简单,你对朝廷早已心生恨意,暗存反志,你聚众两千藏匿深山不仅为了保命,而是为了韬光养晦,欲图揭竿而起,我今日要跟大当家谈的就是这笔买卖……”

    唐子禾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字道:“我拿手下三千人马入份子,咱们干一番大事业,张大当家敢不敢?”

    张茂眼皮一跳,目中怒色大盛:“你想吞并我的两千弟兄?”

    刚才他和刘家兄弟一心打着吞掉唐子禾三千人马的主意,谁知情势剧变,一只看似柔弱无依的小绵羊忽然扯去了身上的伪装,变成了一只冲入狼群的下山猛虎,张茂不得不对唐子禾生出了极大的忌惮。

    唐子禾笑道:“你取你的,我要我的,各不相干,何来吞并?说是入了份子,其实只是各为盟军,两不相属,名义上打一个统一的旗号罢了,霸州被梁洪折腾得疮痍遍地,民怨沸腾,你我若打出旗号登高一呼,顷刻可聚数万人马,张大当家既为霸州枭雄,可有泼天的胆子干这番轰轰烈烈的大逆之事?”

    张茂眼皮猛跳,沉默着垂下头,双手攥成拳头微微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张茂忽然扭头朝殿外戒备的五百人马扬声喝道:“弟兄们放下刀剑,外面是友非敌,莫伤了和气!”

    唐子禾听张茂的语气分明已是答应了这笔买卖,不由仰天大笑起来,笑容仍旧绝色倾城,可张茂眼里却无半分**贪慕,这哪里是什么倾城佳人,分明是一只祸世妖孽呀。

    唐子禾笑了半晌,眼中厉色一闪,忽然道:“葛老五。”

    葛老五兴奋抱拳:“在!”

    “刘家兄弟带来的这百多号人留着无用,全部斩杀,当是为张大当家和我的共同大业祭旗吧,张大当家,今日你我合兵一处,明日卯时攻霸州城!”

第五百零三章 正德削权

    霸州城民怨深积,如同一个高温下的火药桶,即将处于爆炸的边缘。

    一个名叫唐子禾的女子款款走来,脸上带着嫣然妩媚的笑容,手里却执着一支火把,纤手轻悄一掷,火药桶被她亲手点燃。

    风声住,山雨来,漫天电闪雷鸣。

    这个世界不止是朝廷的,同样,这个世界也不止是男人的,舞台上的生旦净末,你方唱罢我登场。

    张茂的动作很快,而且颇有生意人的职业道德,结拜兄弟的尸首未寒,他连收敛骸骨都顾不上,当即便离开了龙泉寺赶往深山老巢,以最快的速度召集两千余山贼响马,当晚便与唐子禾的三千人马合兵一处,五千多人趁着漆黑的夜色,悄悄朝霸州城开拔而去。

    北直隶之乱,自霸州而始。

    轰轰轰!

    震天的炮声飞扬起漫天的硝烟。

    京师西郊演武场,二十多门造作局新制出来的佛朗机炮同时开炮,炮火无情向远方倾泄,几乎顷刻间,一里外一座小山丘被轰成了平地,待到浓郁的硝烟散尽,山丘仿佛被人用锋利的刀削去了起伏,只剩一片洼地。

    “咳咳咳······好炮!”朱厚照从挖好的壕沟里钻出来,使劲甩开面无人色的谷大用拽着他袖子的手,大笑道:“好厉害的炮!秦堪,这是你琢磨出来的新战法吗?”

    朱厚照一边咳一边笑,嘴里不时冒出一股黑烟,脸孔被熏得一片漆黑,只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如同刚刚渡了雷劫一般,神情非常狼狈

    却笑得很开心。

    秦堪穿着一身银色的盔甲,玉树临风站在朱厚照身后,比朱厚照聪明的是,秦堪脸上遮了一块面巾待到硝烟散去后才将面巾拿下。

    嗯,依旧唇红齿白,配上一身银铠甲,愈发风流俊朗,深具“满楼红袖招”的实力,将朱厚照衬托得像一片绿得不能再绿的绿叶。

    硝烟散尽,秦堪这才笑道:“陛下这是臣最近几日琢磨出来的战法,战争的胜负靠的不仅是主将的机谋和将士的勇武,更重要的是敌我双方的国力我大明的主要敌人来自北方的瓦剌和鞑靼,他们世居草原大漠平原地带,擅长骑兵冲锋,兵锋所指,所向披靡,故而我大明自永乐以后对北方作战,往往败多胜少,除了军制和体力方面的原因外,更重要的是没有找对应敌的方法敌人拿骑兵进攻,我们拿步兵防御,敌我力量如此悬殊焉能不败?”

    “…···敌人所长者,骑兵,我大明所长者火器。若取己之长,而攻敌之短,我大明北方边镇的境况或可改变,比如说,若将数百门佛朗机炮在平原地带一字排开,集中火力对敌人无差别炮轰,纵然敌人以万骑向我军冲锋在这数百门炮火的轰击下,能逃出火力封锁者相信绝对不多有了这道封锁线,我军已处于不败之地,若能令造作局改进鸟铳,使其抛去火绳点火的陋规,改用火石燧发,装药填药的流程时间减少一半,于火炮后列三段或四段式分批开枪,就算敌人冲到面前百步,我们亦无所惧……”

    朱厚照听得眉飞色舞,神采飞扬,连连点头道:“好好!秦堪,朕没想到你一个文弱书生竟也精通武事,你这法子若然可行的话,朕定下旨命造作局工匠改进鸟铳……”

    “陛下英明,臣建议我大明辽东可试用这种新战法,将队伍拉出去主动寻找战机,进行一场小到中等规模的遭遇战,用大规模火炮结合四段式鸟铳分批射击,最后步兵结阵防御,骑兵从侧翼迂回进攻,同时不断总结经验,随时调整战术,相信从此以后,我大明边镇的败率会大大减少。”

    朱厚照兴奋大笑道:“好。朕这就下旨命辽东都司照此战法试用一下,若成效斐然,朕明年御驾亲征,亲自铲平瓦剌鞑靼,重振我永乐皇帝雄风!”

    见朱厚照有些得意忘形,秦堪忍不住提醒道:“陛下,法子虽好,不过无论是大规模火炮集群还是鸟铳分段式射击,它们都有一个无法忽视的缺点……”

    “什么缺点?”

    秦堪苦笑道:“它们都很烧钱,火药,炮弹,精铁······这些都要花银子买的,所以臣刚才说,战争靠的不仅是机谋和勇武,更重要的是一国国力强弱……”

    朱厚照楞了片刻,扭头找内库总管马永成,谁知今日西郊演武马永成并未伴驾,只有谷大用常随圣驾。

    “大用,你知不知道内库如今余银多少?”

    谷大用纠结半晌,苦笑道:“陛下,老奴不是内库总管,此事委实不知,不过听说今年五省矿税已入京,估摸着有一百多万两吧。”

    朱厚照根本没有银钱概念,闻言大喜,下饭馆买单似的豪迈地一拍胸脯:“甚好,先打一场百万两银子的仗,朕包了!”

    秦堪不给他充土豪的机会,一盆冷水无情泼下来:“陛下,臣就这么跟你说吧,一百万两银子若全部拿回臣家里,估计臣的夫人能给我一个笑脸看,若拿去打一场大仗,这个……真不够。”

    这盆冷水顿时浇灭了朱厚照所有的热情,少年皇帝的笑脸僵住了。

    许久之后,朱厚照幽幽叹道:“秦堪啊······”

    “臣在。”

    “一百万两拿回家你夫人还只给个笑脸,······你家神兽名叫貔貅么?”

    秦堪的意思很显然,有钱才有资格打仗,没钱就双手护头老实挨揍。

    谁有钱谁大爷,放之四海皆准的真理,地主欺负佃户是天经地义,佃户欺负地主则闻所未闻,朱厚照可以对刘瑾又打又骂,反过头来你让刘瑾骑在朱厚照脖子上拉屎拉尿试试?

    严格说来,朱厚照不是穷皇帝正德元年国库岁入近四百万两,还不包括粮食布帛瓷器等各种抵税货物,然而收入高开销也大,军饷和俸禄等固定开销不说仅大明目前藩王的开销便大到一个很恐怖的数字,老朱家当皇帝的这一脉虽人丁不旺,但旁支的繁殖能力还是很值得肯定的,这年代的藩王像猪似的被圈养在各自的封地城池里不准踏出一步,百无聊赖里,藩王们打发时间的方式便因性格而异,有的喜欢玩章`玩心跳·于是像安化王那样造反,还有的胆子小,玩不刺激便只能玩美女·于是一窝又一窝的王二代王三代生下来,朝廷又不得不给他们名分,给了名分又不得不给他们待遇····`·

    历史上的大明灭亡有很多原因,权阉祸国,党争亡国,军制糜烂,天灾**······这其中藩王太多耗费国库也是非常重要的一大原因,如果当时的大明皇帝英明神武,在藩王中推行计划生育政策·规定藩王一人超生全家结扎的话,大明的国祚少说也能多撑一百年。

    没钱是硬伤,这个硬伤令朱厚照颇为气短·不过朱厚照到底是少年心性,垂头丧气半晌后,又恢复了精神。

    “没钱朕存钱便是·朕的内库存两年,存三年,存够一千万两银子,朕再集结重兵跟北方的鞑子打一场硬仗,把咱们的国境从长城向北推行百里,千里,朕还年轻·何愁等不来这一日?”

    朱厚照说这话时神采飞扬,神态睥睨·真正有了几分雄视天下的帝王气势。

    秦堪和谷大用躬身齐贺:“吾皇神武,社稷幸哉。”

    朱厚照哈哈一笑,拽住秦堪的袖子道:“来,咱们再来一发……”

    秦堪被朱厚照拽着踉跄走了几步,朱厚照忽然停下脚步,扭头看着谷大用,仿佛不经意般道:“大用,朕忽然想起一件事,按制,司礼监掌印太监是不能兼领厂卫的,刘瑾既是司礼监掌印,再领西厂怕是不合适,安化王之乱平定以后,西厂朕便交给你领着啦。”

    不仅是谷大用,连秦堪都楞住了。

    这……是什么信号?

    秦堪呼吸停顿了一下,立马察觉到,刘瑾离灭亡越来越近了,不论是朱厚照对刘瑾有了戒心也好,还是觉得司礼监权柄不宜过大也好,这都是一个极好的信号。

    见谷大用仍懵懂地傻盯着朱厚照,秦堪捅了捅谷大用,低声道:“谷公公,还楞着干嘛?赶紧谢恩呐!”

    谷大用浑身一激灵,立马扑通一声朝朱厚照跪下,感激地流着泪砰砰磕头。

    “老奴······老奴谢陛下隆恩!老奴定为陛下死而后已,以报皇恩浩荡。”

    朱厚照随意地挥挥手,笑道:“行了行了,你也是东宫出来的老人儿,朕登基以来一直未给过你什么实差,这回你就好好领着西厂,辅佐朕治好这片江山吧……”

    顿了顿,朱厚照目光朝秦堪一瞟,忽然想起秦堪和刘瑾一直不合,导致他这个当皇帝的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谷大用领了西厂可别又跟秦堪闹出矛盾,否则他朱厚照会比现在更头疼。

    思忖片刻,朱厚照索性卖了个人情出去:“大用啊,你要谢也别谢朕,应该谢谢秦堪才是,若非他在朕面前极力推举你,朕这一时半会儿还真没想起你,你呀,回去后在京师城里找个最贵的酒楼,请秦堪敞开了大吃大喝一顿。”

    谷大用哪里知道朱厚照心里的弯弯绕儿,闻言立马当了真,扭头看着秦堪时,眼中充满了感激之意,而且半分不作假。

    确实苦了谷大用。

    当初内外廷联手诛除八虎的行动失败后,宫里宫外打下去了一大批人,许多实权肥差有了空缺,这些空缺自然要落到八虎头上,然而在这场权力蛋糕的分配之争里,谷大用无疑是失败者,刘瑾,张永,马永成这些人一窝蜂上前把蛋糕抢完,最后连一点汤水都没剩给谷大用,到最后谷大用仍旧只是个内侍。

    今日谷大用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当即也顾不上思量朱厚照忽然削刘瑾的权是何用意,起身双手拉住了秦堪,感激涕零道:“侯爷果真是厚道人呐!”

    秦堪本来被朱厚照没头没脑送来的人情弄得一楞,又见谷大用口口声声夸赞他是厚道人,秦侯爷颇有自知之明,深知“厚道”俩字跟自己半文钱关系都没有,于是多疑的秦侯爷立马神色不善地盯着谷大用,仔细观察他的表情,怀疑谷大用是不是在讽刺他,观察半晌终于发现谷大用表情很真诚,于是秦堪勉为其难收下了“厚道”的光荣称号,也消去了欲弄死谷大用的不良心思。

    “恭喜谷公公高升,本侯这里先向公公道贺了。”

    谷大用一迭声忙道:“全托陛下隆恩,更托侯爷荐举,杂家以后便认侯爷为生死兄弟了。”

    秦堪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公公以后统领西厂,开心不开心?”

    “开心!”

    “高兴不高兴?”

    “高兴!”

    “当年进宫挨的这一刀值了吧?”

    “太值了!”

    秦堪笑了,笑得比谷大用还开心。

    不知道刘瑾会有何反应啊。

    可以肯定,司礼监绝不会发来贺电…···

    司礼监。

    刘瑾还不知道朱厚照已削了他的权,此时此刻他正坐在绣凳上,摆在案前的,却是一份足以吓掉他半条老命的东西。

    一份来自甘陕的檄文。

    朱造反的战火已烧遍甘陕三边,当然,以正义之名讨伐朝廷的檄文也传遍了三边,刘瑾想得到这份檄文并不困难,杨一清和张永出京不到五日,山西河南卫所大军尚未完全集结,西厂番子便拿到了这份檄文,十万火急送进了京师司礼监。

    檄文里,朱造反的理由自然句句站在正义的高度,然而令刘瑾心惊肉跳的是,檄文里的每一条理由竟都与他相关。

    简单的说,这份檄文的中心思想便是“清君之侧”,而刘瑾,非常荣幸被列入必须被“清”的名单第一位,而且是超级第一。

    按檄文里所说,安化王朱根本就是被他刘瑾的种种倒行逆施逼反的。

    ps:身体尚未大好,暂时一天四千字更新,身体好利索以后恢复一天两更……可否?

第五百零四章 刘瑾匿檄

    “上幸刘瑾,托以国事,家奴瞒主,乱政祸国。”

    檄文里说得很直白,随后又将刘瑾清查天下田亩军屯断绝军户活路,大肆圈占土地逼得百万农户失去土地沦为流民,刘瑾所独创的“罚米法”如何将罚来的钱粮归为己有,中饱私囊,如何陷害残杀朝中忠良,如何广植党羽排除异己,如何欺下瞒上朝中一手遮天……一桩桩一件件,如同笔者亲见,写得非常详细,而且每一件皆真实可依。

    檄文的最后,朱寘鐇总结了他的造反原因,“兴义师,诛奸佞,清君侧。”

    司礼监里,刘瑾看着这份字字诛心的檄文,不由脸色惨白,浑身瑟瑟发抖。

    此时他已清醒意识到,人生中最大的一次危机就在前方不远处等着他,这份檄文若落到陛下手里,他将是怎样的下场?陛下刚刚恕了他杀大臣,陷害秦堪等三罪,他花费了老大的力气才换来陛下的原谅,事情刚刚平息,安化王的檄文又冒了出来,每一字每一句将他刘瑾钉死,令他辩无可辩。

    刘瑾快疯了。

    随手狠狠一拨,案上的笔砚奏疏全部被他扫到地上,刘瑾赤红着双目,嘶声厉喝:“杂家何曾招惹过朱寘鐇?难道天下人皆欲与我刘瑾为敌乎?”

    吏部尚书张彩站在案旁,看着刘瑾渐渐变得疯狂的脸,张彩的面色也浮上了一层绝望的灰败。

    “刘公,时势不利,你我当奋力自救!”

    刘瑾恶狠狠盯着他:“自救?如何救?朱寘鐇的檄文遍传天下,很快会有人将它拿到陛下面前,杂家拦得住吗?”

    “刘公当主动向陛下认罪,承认推行新政时多有疏忽,导致藩王和百姓不满,但刘公对陛下仍是一片忠心,只是没办错了事而已,若向陛下殷殷求恳,陛下必能恕你……”

    刘瑾尖利一笑:“杂家刚被陛下恕过没几天,又向陛下求饶?陛下能原谅杂家一次,还能原谅杂家第二次么?你可知上回陛下差点欲将杂家杀了?”

    刘瑾确实无法再向朱厚照开口求饶,凡事可一不可二,现在刘瑾已渐渐认识到,朱厚照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单纯天真的小太子了,他已长大,有了自己的是非观,有了为人君主的底线,虽然上回朱厚照勉强恕了刘瑾,也没有动他司礼监掌印的位置,但刘瑾心里很清楚,陛下已对他深深失望了。

    他和朱厚照之间,已隔了一道无法填补的鸿沟。

    眼下他正忙着搜罗天下珍禽稀兽奇珍异宝讨好朱厚照,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朱寘鐇的檄文将他往深渊里又狠狠推了一把。

    恕过一次,怎么可能再恕他第二次?

    再说,激起藩王造反,兵祸延及三边,如此大的罪过,陛下能饶得过他吗?

    张彩沉默许久,咬了咬牙,道:“若刘公向陛下认罪,再主动让出司礼监掌印的位置,请求陛下将你贬谪凤阳守皇陵,陛下还忍心对你下手吗?”

    刘瑾浑身一颤,脸色愈发苍白,惨笑数声道:“杂家得罪了天下人,若离开司礼监掌印的位置,杂家有命活到凤阳么?尚质,你别说了,杂家不能走,更不能认罪,杂家还有机会!”

    “什么机会?”

    刘瑾森然道:“檄文若传不到京师,陛下自然便看不到,待到朱寘鐇之乱平定,杂家把该杀的都杀了,该烧的都烧了,该禁的都禁了,这份檄文,陛下永远也别想见到……”

    张彩看着刘瑾渐渐疯狂的脸色,心中一沉,张口想劝几句,话到嘴边忽然咽下。

    刘瑾已不可能听得进意见了,人越疯狂,意味着离灭亡越近。

    张彩必须要找退路,他不想死,他想活着。

    ******************************************************************

    西厂数千缇骑刚刚出京,谷大用便领了圣旨进了西厂大堂,手下几名平日巴结他的宦官帮着他全面接管了西厂。

    听说刘瑾刚刚派了上千番子出京,谷大用权衡许久,终于决定不闻不问,毕竟刘瑾如今还是司礼监掌印,谷大用不敢得罪他,刘瑾派这么多番子出去做什么,他不想管,反正这是刘瑾对西厂下的最后一道命令了。

    西厂番子在京师城外掀起了滔天巨浪。

    东南西北四面进京的官道已被番子封锁,所有进京的官员,武将,差役,驿卒,包括行商,脚夫,普通百姓等等,皆要接受番子彻底的搜查,但凡发现身携朱寘鐇造反檄文者,皆就地格杀。

    为了不让任何一张檄文入京,刘瑾做出了疯狂的举动,一手遮天的权势这一次全部施展出来,只为给自己挣命。

    …………

    …………

    京师山雨欲来,李东阳和杜宏为首的文官们私下来往更频繁,原本文官们仍有顾虑,但朝中传出消息,陛下将西厂交给了谷大用,刘瑾只保留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置。

    文官们都是老奸巨滑久经风浪,听到这个消息立马意识到事非寻常,这个信号太明显了,明显得仿佛秃子头上的虱子一般。

    谷大用把朱厚照的一句戏言当了真,接手西厂的第二日便包下了京师最豪奢的酒楼燕来楼,特意宴请秦堪。

    秦堪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又叫上东厂厂督戴义一同赴宴。

    厂卫人马将燕来楼重重围起来,大明臭名昭著的锦衣卫,东厂,西厂三位首脑人物终于第一次心平气和地坐在同一张桌子上。

    三人席间谈了什么,外人不得而知,京师坊间只知道宴席散后,谷大用和戴义马上赶回了各自的东西厂大堂,向番子们下了命令,临时撤去了刘瑾时期安插在京师各大臣府邸周围监视其言行的密探,大臣们所有的举动皆不过问,东西二厂权作不知。

    李东阳和杜宏得了讯号,率先频频拜访京师各位重臣,大臣们也渐渐回过味来了,厂卫这般做法分明是故意纵容,任由大臣们私下串连呀。

    厂卫在活动,大臣们在活动,一股针对刘瑾的浓郁阴谋味道在京师的空气中充斥弥漫。

    一个阴云密布无月无星的夜晚,山阴侯府门前的大灯笼下,吏部尚书张彩身着便服,垂头丧气跪在侯府门前,几乎片刻之间,侯府侧门悄然无声地打开,管家将张彩请入府中……

    *****************************************************************

    千里之外。

    杨一清和张永奉圣旨平叛,五日后到达山西汾州府,奉旨向山西,河南,山东三省各都司卫所调集二十四卫大军,严令各军启程开拔,以汾州府为聚集地,限期限时必须到达。

    正德二年八月末,二十四卫大军共计十三万余将士全部聚集汾州府。

    正德二年九月初九重阳,平叛总兵官杨一清和监军张永收复陕西延绥,斩敌三千余。

    九月二十,王师收复延安府,斩敌四千。十月初九,王师收复凤翔府,斩敌三千余,大军攻城时,张永杀性大发,竟赤膊亲自抬梯上阵,手刃叛军十余人,刀下立斩叛军副千户一人,百户二人,张永本人身负大小伤数十处,捷报进京,朱厚照龙颜大悦,赐张永蟒袍玉带,不仅如此,小昏君又犯了浑,坚持要封张永爵位,被惊愕又愤怒的大臣们以死相胁,朱厚照又跟大臣们大吵了一架,闹得彼此脸红脖子粗,最后给张永封爵的打算只能悻悻作罢。

    大臣们反对是有理由的,大明朝有过给太监子嗣封爵的先例,但那得看给什么人封的,英宗复辟后,感念当年权宦王振对他的种种好处,又出于否定前任景帝的一切,为自己土木堡之变翻案等等政治目的,于是下诏为王振昭雪,并公开给王振举行祭祀活动,不仅如此,英宗皇帝还亲笔给王振题了一块牌匾,上书“精忠”两个大字。

    ——九泉之下的王公公有没有被气急败坏的岳飞岳王爷一棍子扑死永世不得超生,不可考。

    题了“精忠”二字,英宗皇帝还不满足,又下旨封赏拥戴他复辟有功的大太监曹吉祥,封曹吉祥的嗣子曹钦为昭武伯。

    挟复辟之威的英宗皇帝在封爵的时候还不得不有所顾忌,没敢直接给曹吉祥封爵,只敢将爵位封给他的儿子,可见太监封爵这种事是多么的不靠谱。

    大臣们也想不到朱厚照的昏庸程度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竟欲直接给张永封爵,大明若开此例,将来太监这个职业岂不比文官更风光更显赫了?

    …………

    …………

    王师平叛如摧枯拉朽,势不可当。

    到十月下旬的时候,王师已控制了黄河东岸,并于东岸设防。

    朱寘鐇的叛军节节败退,眼看平叛王师已然兵指庆阳府,直到这个时候朱寘鐇才急了。

    他忽然发觉造反当皇帝这种事比他想象中的困难多了,永乐皇帝当初只靠八百铁骑便能夺了整座江山,而他朱寘鐇起兵时拥兵十万,可战势却一天不如一天,都快被朝廷大军打到他老窝里来了。

    于是朱寘鐇关上了房门,开始思考人生,顺便反省一下自己冲动的性格……

    刚反省完自己的童年阶段,幕僚军师孙景文和前锋官仇钺联袂登门拜见。

    二人上门当然不是给朱寘鐇施祝福术,贴转运符,实际上他们是来给朱寘鐇唱分手快乐歌的。

    ——他们联手给朱寘鐇下了一个套儿,一个很要命的套儿。

    孙景文自从被锦衣卫找上门后,早已非常理智地投靠了朝廷,他深知跟着朱寘鐇已完全没了前途,造反还没开始就被厂卫察觉了,后面根本就是朝廷配合朱寘鐇唱大戏,可笑朱寘鐇自己浑然不觉,跟着这样的蠢主子能有什么前途可言?

    而曾经的宁夏都司游击将军仇钺,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朝廷卧底。

    两人此番找上门来,简直就是拘魂勾魄的黑白无常给朱寘鐇下生死帖。

    二人向朱寘鐇建议,目前朝廷大军锋芒正锐,我军节节败退已大伤士气,不如将所有的兵力全部集中在黄河西岸,与朝廷大军隔岸对峙,如此既能消磨朝廷大军的锐气,也能给我军争取充分的时间补充兵员粮草,待积蓄力量整顿军心之后,再与朝廷大军决战,或可改变目前战局的颓势,转守为攻,京师皇廷的龙椅,王爷还是值得拥有的。

    朱寘鐇本来只是一个混吃等死志大才疏的王爷,委实不是合格的大军统帅,智商方面大抵也略低于正常人,否则不会在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利的情势下贸然造反,孙景文和仇钺一搭一唱,同时又将战局剖析得头头是道,简直是通往真理的唯一道路,朱寘鐇沉吟了一会儿,马上就同意了二人的建议。

    如果说造反是朱寘鐇作死的第一步的话,那么集中兵力固守黄河西岸便是朱寘鐇作死的第二步。

    不久的将来,朱寘鐇便会发现,他自己本来就是一个混蛋,谁知他帐下搜罗的所谓人才更是混蛋中的混蛋,他朱寘鐇的一生简直就是一幕活生生被坑死的血泪史。

    同意了二人的建议后,朱寘鐇倒是雷厉风行,一刻也不耽搁,马上擂鼓聚将,将这个战略意图告之诸将,并点齐了庆阳府所有的兵马,向黄河西岸进发。

    当然,朱寘鐇倒没有糊涂透顶,他深知老巢庆阳府的重要性,于是将手下第一大将,原宁夏都司指挥使周昂留下守城,并留下了一万人马,其余的叛军将士则全部跟随朱寘鐇开拔黄河西岸。

    孙景文和仇钺义薄云天,拍着胸脯表示要协助周将军守城,顺便帮王爷招兵买马,筹集粮草,默默无闻做王爷背后的男人……

    朱寘鐇十分感动地答应了,最后泪流满面地带领队伍出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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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伪君子介绍:
孝宗皇帝中兴大明,正德小子荒唐浪荡,士子激昂空谈江山,厂卫番尉如虎如狼。当他以风度翩翩的优雅姿态为非作歹时,大明的文臣,武将,太监们心中对“君子”二字的定义终于彻底颠覆了。明朝伪君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朝伪君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朝伪君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