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明朝伪君子TXT下载明朝伪君子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明朝伪君子全文阅读

作者:贼眉鼠眼     明朝伪君子txt下载     明朝伪君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五十五章 风暴来临(上)

    秦堪的态度很强硬,事情走到今天这一步,已不能再跟谁讲道理了,混迹朝堂这些年,秦堪早已看清了文官是什么嘴脸,他们残暴蛮横的本质永远藏在一张讲道理的脸皮里面,舌灿莲花的表象下反映出胡搅蛮缠的灵魂。

    看着秦堪带着杀气的面庞,李东阳欲言又止,深深叹了口气。

    或许这世上最能看清秦堪真面目的只有李东阳了,他知道这个看似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年轻人骨子里有着怎样暴戾的性格,事实证明他并没有看错,大部分时候秦堪是非常儒雅而且很讲道理的,然而一旦碰上不讲道理的人,秦堪会表现得更残暴,无论任何纷争,发展到最后往往只有你死我活这一种结局。

    李东阳之所以叹气,是因为他从秦堪眼里看到了杀机,他知道这个年轻人会不惜一切代价达到开海禁的目的,而所谓的“一切代价”,往往代表着无数人命,尽管李东阳对秦堪这个后辈晚生很欣赏,但不可否认他是文官里的一员,他无法克制自己内心的悲悯之心。

    相对李东阳的复杂心情,秦堪的心情更沉重。

    他没想到不仅开海禁不易,连他参与出海行商亦不易。这块蛋糕经过百年的争夺,它的份属早已划分好了,谁吃哪个部分,吃多少,怎么吃,都已有了不成文的规矩,这块蛋糕根本没有他的份,哪怕他位至国公也不能参与进来。

    连游戏的参与权都没有,更别提更改游戏规则了,秦堪现在才发觉开百年海禁的想法是多么的艰难。

    “该说的老夫都说了,今日别后,朝堂再与老夫无干,秦堪,你好生珍重。”李东阳摇摇头,他已致仕,不再谋其政,这个难题只能让秦堪自己解决。

    秦堪搁下满腹心事,展颜一笑,朝李东阳举起了酒杯:“山高水长,后会有期,晚辈祝老大人一路顺风。”

    二人饮尽,相视一笑。

    喝完最后一杯饯行酒,李东阳带着七分醉意摇晃着登上了马车。

    秦堪站在寒风中,静静注视着李东阳的马车远去,良久,忽然整了整衣冠,朝马车的背影长长一揖。

    三帝元老,四朝开济,李东阳,你必将青史留名。

    *********************************************************************

    诡异的气氛仍在京师朝堂蔓延,有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

    经过与李东阳一席相谈,秦堪愈发明白出海行商一事的艰难,这几日一直在思量权衡。其实如果这个时候秦堪下令叫停,一切即将发生的风浪皆会消弭于无形,秦堪仍会做他的太平国公,手握滔天权势而家有万贯钱财,有权有钱什么都不缺。

    然而秦堪几经思量后,终于咬了咬牙,决定继续准备出海一应事宜。

    开弓没有回头箭,事态已发展到这个程度,可以说只差最后的临门一脚,这个时候叫停,一切便前功尽弃,蛰伏中等待下一个机会却不知又是何年何月了,秦堪虽然年轻,但他等不起,时间对他来说太宝贵了。

    阻力再大又怎样?碾过去便是。

    …………

    天津东港开始建造八艘千料战舰的同时,秦堪在北镇抚司约见了御马监掌印苗逵,二人关上房门密议许久,也不知秦堪给苗公公许下了什么好处,苗逵出来时喜气洋洋,两腿打飘,如同喝了三斤陈年老酒般晕晕陶陶不知南北。

    第二日,御马监派了勇士营闯进了造作局,当着造作局管事的面,二话不说抢走了四百多门新造的佛朗机火炮和无数弹药火器,勇士营将士扬长而去,满载而归,而造作局内几名管事官员横七竖八躺在地上呻吟,显然勇士营将士的动作略嫌粗鲁,搬炮的过程中不小心揉坏了造作局的几朵小娇花。

    四百门佛朗机炮和无数弹药火器没在御马监多停留,苗逵当即便下令发往天津东港,两天之后,东港新造好的福船战船开始列装火炮。

    若仅只是御马监抢了火炮,文官们忍忍也就过去了,当初刘瑾乱政时,宫中太监宦官的权力达到了有明一朝以来的巅峰,哪怕如今刘瑾已死了一年多,然而余威犹存,文官们对太监还是有一定的忌惮,很多跋扈之事能忍则忍。可是这四百门火炮只在御马监走了个过场,紧接着便送往天津东港,消息自然瞒不住人,当所有文官得知火炮被列装在东港新船上以后,压抑隐忍许久的文官终于忍不下去了。

    离过年还有半个月,皇帝和文武官员喜气洋洋等待半月休沐假期之时,兵部给事中王僚上了一道很煞风景的奏疏。

    王僚还是很有斗争头脑的,他的参劾奏疏的矛头并未指向御马监或秦堪,而是参劾造作局官员监守自盗,说他们偷了四百门火炮发卖地方官府以肥己,勇士营抢炮的事明明人尽皆知,王僚却有本事颠倒黑白,非说是造作局自己偷了。

    造作局自然呼天抢地喊冤,四百门火炮不是小事,这个黑锅他们可背不起,当即也顾不得会得罪苗逵,毫不犹豫把御马监供了出来,王僚却咬死了造作局不放,大约是今日金殿上告状的状态实在太好了,心情舒爽之下顺便多告了造作局一条罪状——恶意诽谤攀咬内宫,离间天子近卫。

    王僚所告罪状乍听上去非常讲道理,而且明察秋毫,犀利地指出造作局诬陷好人,看似为御马监开脱。

    然而御马监勇士营抢炮,顺便还放倒了造作局几名官员,此事京师谁人不知?王僚为御马监的开脱之言,但凡长了脑子的人细细一琢磨,便知这里面满满的恶意和陷阱。

    朝会因王僚和造作局的争吵而草草结束,每个人走出宫闱时各怀心思,大家都清楚,今日的朝会只不过是一个开头,热闹还在后面,宁国公秦堪串联一群勋贵造船行商之事不会那么容易结束,这件事牵扯到太多人的利益了,以秦堪为代表的勋贵阶级和文官之争必然无法善了。

    …………

    第二日寅时,当百官聚集在承天门外等待宫门开启时,一乘官轿引来的诸多目光的注视,目光有鄙夷,有愤怒,也有冷漠。

    官轿前的侍卫打着两盏昏黄的灯笼,白色的灯笼纸皮上书一个硕大的“秦”字,京中稍有见识的官员都知道,这是宁国公府的轿子,秦堪这竖子今日竟上朝了。

    寅时一刻,钟鼓楼钟声大作,沉重的宫门在吱呀声中缓缓开启。

    秦堪面无表情站在勋贵班中,与众勋贵交换了一下眼色,沉默地往宫内走去。

    也许是快过年了,朱厚照这小昏君难得勤快一回,竟然接连几日没有称病罢朝,时已腊月廿三,再过几日便该到了罢朝休沐之时,所以早朝之上大臣们禀事的效率也提高了许多,一桩桩一件件国事走马观灯似的一一道来,内阁和六部大臣们处理起来也非常简洁,不知是在等待即将到来的休沐年假还是等待即将到来的风暴,朝会开始后几桩不起眼的小事接连通过,毫不拖泥带水,喜气洋洋的气氛里带着几分诡谲的意味。

    坐在龙椅上听着百官禀奏各种国事,睡眼惺忪的朱厚照强捺住满心的不耐,举袖捂嘴悄悄打了个不文雅的呵欠,不停地看着殿外黑漆漆的天色,显然他比大臣们还急,只想赶紧散了朝会回豹房睡个回笼觉。

    半个时辰过去,诸事禀奏完毕,闹哄哄的金殿忽然变得鸦雀无声,静得落针可闻,而殿内气氛也徒然一变,仿佛不知从哪里吹来一股阴风,连温度都莫名降低了许多。

    神经向来粗线的朱厚照这时也察觉到不对了,不禁坐直了身子,缓缓环视殿内众臣。

    “今日可奇了,朝会才开了多久,你们无事可奏了?”朱厚照眼里露出新奇,这位昏庸数值高得令人发指的皇帝自然不会犯贱没事找事,见殿内无人说话,朱厚照喜滋滋道:“既然无事可奏,那么诸卿便各自回衙理事,散……”

    散朝二字还没说完,一道沉稳的声音传来:“陛下,臣有事奏!”

    秦堪心中一沉,该来的终究会来。

    昨日王僚参劾造作局官员一事他早已知道,略一琢磨便知这道参劾不寻常,里面暗藏杀机,所以今日他才起了个大早赶来参加朝会。

    朱厚照有些不悦,目光狠狠瞪向那个打扰他睡回笼觉的杀才:“有事快说!”

    杀才名叫王僚,昨日参劾造作局的兵部给事中,有着典型的大明言官的尿性,官儿不大,脾气不小,专管各种闲事,人见人憎,花见花凋。

    王僚拂了拂衣摆,不急不徐走出朝班,站在金殿中央躬身道:“臣向陛下请罪,昨日臣所奏造作局官员监守自盗一事并不切实,造作局确实少了四百门新制佛朗机火炮和若干弹药火器,但并非造作局官员所为,臣一时不察,冤枉朝中同僚,请陛下降罪……”

    说到这里,连秦堪都不禁暗暗钦佩这个王僚了。此人深谙说话艺术,一件泼天的大事从他嘴里说出来竟是春秋笔法一带而过,却给满朝文武留足了悬念,仿佛说漏了嘴似的,没指名没道姓便把这件大事给捅了出来。

    按说王僚把话说到这个地步,朱厚照如果没昏庸到丧心病狂程度的话,便该闻弦歌而知雅意了,毕竟人家话里虽然明着请罪,但悬念却是非常吸引观众的,构陷造作局官员是小事,四百门火炮不见才是大事,是个人都应该问一句的。

    然而朱厚照的表现却不像人,至少不像正常人。

    坐在龙椅上的朱厚照飞快朝人群中的秦堪扫了一眼,然后装作漫不经心地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既然你主动认了错,朕岂能不依不饶?这事朕原谅你了……诸卿还有事奏吗?没事散朝。”

    “啊?”无数官员惊愕地看着朱厚照。

    皇上这反应……不对呀!江山是你的,朝廷是你的,火炮自然也是你的,你家东西被人偷了,身为主人怎么表现得好像只是借给邻居一瓶醋那般轻描淡写?

    四百门火炮啊,一字摆开几轮连击,京师城都足够被轰成渣了,岂能真如借瓶醋出去那么儿戏?

    站在殿中的王僚惊愕之后,顿时脸孔涨红,有些气急败坏了,朱厚照的反应显然超出了他的计划。

    “陛下,四百门新制佛朗机火炮不见了啊!”王僚大急道。

    满殿忽然一静,站起身准备闪人的朱厚照不得不再次落座,心虚地摸着下巴含糊其词:“四百门火炮……从造作局消失了?这个……是不是你们数错了?”

    王僚气道:“臣今年三十有六,陛下觉得臣会算错这种连稚龄小儿都不会错的事吗?”

    朱厚照正色道:“那可不一定,虽说君子六艺里有‘数’之一艺,但你们谁敢保证自己精通六艺?比如说,一个水池两根管,一根水管每时辰进水六千斤,另一根水管每时辰出水四千斤,问多久能把这水池装满,王僚你算得出吗?”

    王僚一滞,接着厉声喝道:“一头进水,一头出水,这是哪个奸佞妖言惑众,给陛下出这么无聊的题目,应该拉出去斩了!”

    “咳咳咳……”

    人群中的宁国公秦堪不幸躺枪,毫无征兆地呛咳起来。

    秦堪咳了许久方才在满朝文武怪异的目光中停下来,接着露出苦笑。

    朱厚照这般胡搅蛮缠自然不是毫无因由的,诚如王僚所言,四百门火炮不是小事,不事先禀奏的话,一顶意图不轨的帽子是摘不掉了。所以勇士营将士动手之前,秦堪便已入豹房向朱厚照禀明了此事,告诉朱厚照这四百门炮是要列装新战船,用来轰击倭寇栖身的海岛,以及未来海上与倭寇必然的遭遇战所用。

    出海行商秦堪早已算上朱厚照的一份,而且是最大的一份,将来每船货物盈利所得,至少有四成是属于内库的。从造作局弄四百门炮将商队武装到牙齿,如此好事朱厚照岂能不准?事实上朱厚照早知此事,今日被王僚捅了出来,朱厚照只好含糊推诿,顾左右而言他,把话题带偏了十万八千里。

第六百五十六章 风暴来临(下)

    金殿上的气氛极为怪异,一众文官的表情今曰格外冷漠,虽然只有王僚一人在殿内大作文章,可其余众臣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的反应本身就很不正常,像一只无形的黑手渐渐露出了原形。

    朱厚照带偏话题的计划完全无用,小昏君有他的执着,每次殿上碰到棘手的事他总试图转移话题或直接逃避了事,结果没一次回避成功,可他似乎从来没吸取过教训,乐此不疲地一次次回避,回避的方式比刘良女当初指着他鼻子让他滚更生硬。

    “陛下,四百门佛朗机炮不见,此事非同小可,臣请陛下彻查!”王僚开始舞剑,其意不善。

    从明面上说,王僚的请求并没错,不仅没错,而且非常必要。四百门火炮不是小事,它甚至可以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负,这种能把人间一切变成渣渣的大杀器必须只能掌握在朝廷手里,若流失出去哪怕只有一门,都有可能造成不小的祸事,更何况整整四百门。

    朱厚照急了,坐在龙椅上颇为焦灼地扫了人群中的秦堪一眼,然后摸了摸下巴,道:“查……这事当然要查,宁国公秦堪,朕命你遣锦衣卫好好查查这事,查清楚了速速禀报朕……”

    殿内所有文武官员,不论知情的还是不知情的,他们的脸全都黑了。

    这小昏君拉偏架未免拉得太明显了,造作局的官员刚刚还亲口承认是御马监勇士营所为,眼下只须将御马监掌印苗逵召来当面对质一番,一切便真相大白,小昏君却偏偏下令锦衣卫去查,缓兵之计实在是太拙劣不堪了。

    王僚脸上浮出冷笑,大声道:“陛下不必麻烦锦衣卫了,臣是言官给事中,有风闻奏事之权,臣说的每一件事皆有据可查,据臣所知,那四百门火炮已被御马监运往了天津,在这金殿之上,臣想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问一下宁国公秦公爷,你可知这四百门炮用作何途?”

    大殿又是一阵寂静,所有人扭头,无数道目光顿时投注到人群中不显山不显水的秦堪身上。

    王僚话至于此,许多大臣脸上露出喜色,终于指向秦堪这歼佞了,自刘瑾亡后,这一天他们已等待了很久。

    被无数道目光注视着的秦堪却面不改色,脸上不兴一丝波澜,双目半张半阖如入定老僧。

    等了许久不见秦堪回答,王僚不由愈发愤怒,向前跨了一步,冷笑道:“秦公爷能否放下架子,为下官解惑?”

    秦堪终于睁开眼,淡漠地朝王僚瞥去,随即又把眼睛闭上,淡淡道:“王大人如此咄咄逼人,可是在审讯本国公?按律,刑部,大理寺,锦衣卫和东西二厂皆有缉拿审讯之权,但本国公可从来不知道言官也有审讯权,七品言官金殿指问当朝国公,是为邀买直名还是以下犯上?”

    王僚被秦堪拿话一顶,脸色顿时铁青,还没说话却见朝班中又站出一人,正是右都御史掌院事屠滽。

    “哼!王僚品阶微末,问不得秦公爷,不知本官可有资格问一问?”

    秦堪暗暗一叹,屠滽为人清直,或许并未参与文官勾结海商一事,但从刘瑾乱政时期开始,屠滽便一直对八虎和他不假辞色,固执地认为秦堪和刘瑾一样都是祸国歼佞,是以处处针对。

    于是秦堪当即浮起笑容,道:“屠大人自然问得,本国公当知无不言。”

    “那好,本官敢问秦公爷,王僚所言四百门火炮之事,秦公爷可知去处?”

    秦堪笑容忽隐,白眼一翻:“不知道。”

    这句回答令满朝大臣非常无语,实可谓无赖之极,屠滽被噎得差点背过气去,指着秦堪抖抖索索。

    正是大出风头的王僚不甘**地又开口了,嘿嘿冷笑道:“秦公爷揣着明白装糊涂,下官索姓代您说了吧,那四百门佛朗机火炮已被连夜送往天津,天津港口正在造船,眼下已造了五艘大福船和若干千料战船,四百门火炮就是为了列装这些船只,而这些船足以组成一支强大的舰队出海远赴藩国,秦公爷,据下官所知,这些新船正是奉你的命令建造,从去年便开始动工了,下官敢问公爷,你建这支舰队意欲何为?”

    秦堪再次沉默,双目半阖不言不动,仿佛睡着了一般,在殿内无数不善的目光注视下,沉默许久方才淡淡道:“造船当然是为了出海,不然还能干什么?”

    “出海何为?”

    “出海打鱼……”

    “噗——哈,咳咳咳咳……”朱厚照很不合时宜地喷笑出声,才笑了一声顿觉场合不对,急忙用咳嗽掩饰。

    王僚被激怒了:“这里是金銮殿,秦公爷请庄重,舰队列装四百门佛朗机火炮难道也是为了打鱼吗?当王某和满朝文武公卿是傻子不成?”

    秦堪叹道:“本国公真不知王大人的进士是如何考中的,《庄子.内篇》有云:‘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王大人试想想,几千里的大鱼,用四百门火炮轰它,过分吗?过分吗?不过分啊!少于四百门火炮,你把鲲的骄傲和尊严置于何地?”

    “哈哈哈哈……”龙椅上的朱厚照再也忍不下去了,终于破口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眼泪直流,不停地用拳头捶着龙椅扶手,浑然不顾殿内群臣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几名颇中礼仪的老臣看不下去了,同时站出朝班,朝龙椅子上那位笑得完全没正形的皇帝沉声道:“陛下请庄重!”

    朱厚照依依不舍地收敛了笑容,眼底里的笑意仍旧挥散不去。

    王僚被秦堪连番无赖的做法深深激怒了,猛地向前跨了一步,拳头攒得紧紧的,似乎想对秦堪动粗。

    大明官员打架斗殴已是百年来的优良传统了,而且他们打架斗殴从来不分时间和场合,哪里遇上哪里解决,先辩再骂,骂不过便打,打不过便顺手抄离自己最近最趁手的兵器继续打,除了骂人时比较文雅以及不拜关二爷以外,从本质上来说,这帮家伙跟后世街上争地盘收保护费的古惑仔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眼下王僚双手握拳蠢蠢欲动,大抵便是动了想揍秦堪的心思。七品言官揍当朝国公算不得什么惊世骇俗的事,代宗时期曾有过满殿大臣将一位锦衣卫指挥使当着皇帝的面活活揍死的先例在前,可见明朝的文官们是何等的幸福。

    秦堪将王僚的动作看在眼里,当即便非常利落地将插在身后玉带里的象牙芴板抽了出来,眼皮下垂静静地站在殿中央,一只手轻轻抚摩着芴板,目光专注且痴迷,仿佛一位绝世剑客在**着他的宝剑,整幅画面令人格外瘆的慌……

    打算动手的王僚顿时一滞,犹豫了片刻终于索然一叹,放弃了动粗。

    不可否认秦堪是狠角色,手底下攒着几千条人命。今曰若金殿上贸然动手,且不说曰后秦堪会对他怎样报复,仅看现在这孽畜一副绝世高手的**姿态,王僚也不见得能打得过他,万一动了手反而被对方一顿胖揍,那就太没面子了。

    “秦堪,当着满朝文武公卿的面,你连一句实话都不敢说吗?从去年到如今,你令锦衣卫从大明各地调集造船工匠上千人,在天津东港曰夜不停打造船只,招募水师将士,不是为了出海与藩国贸易却是为了什么?”王僚冷笑:“我大明自太祖皇帝开始便有旨意,严令禁海,片板不得下水,违者以大逆论处,如今你公然造船,募练水师,敢问秦公爷,你置我大明律法和祖制于何地!王某敢问殿内诸同僚,私自造船出海行商该当何罪!”

    王僚话音刚落,二十多名监察御史和给事中如同商量好了似的呼啦一下同时站出朝班,人人脸上一副义愤填膺怒不可遏的表情,异口同声道:“果有此事,论罪该斩!”

    与其呼应的还不止这二十多人,更有数十名官员站了出来,人人脸上或震惊或凝重,仿佛秦堪做了什么**人怨的极度罪恶之事一般。

    “若此事不虚,实为我国朝大案!”

    “恳请陛下下旨严查!”

    “出海行商,违我祖制,实为大逆,请陛下将秦堪削爵罢职,下狱拿问严审!”

    “…………”

    仿佛阴沉的天空里忽然炸响一连串惊雷,久抑的金殿顿时沸反盈天,指责斥骂声如山崩海啸,忽然之间秦堪便成万夫所指的目标。

    秦堪仍旧神情镇定地站在人群里,不悲不喜如悟大道。

    从昨曰王僚将矛头直指造作局官员,并引出四百门佛朗机火炮开始,秦堪便预感到今曰必有一场风暴,所以他才参加了今曰的早朝,众臣的反应亦已在秦堪的预料之中。

    该来的总会来,开海禁任重而道远,不可能没有波折,而且他也非常清楚,事态这么发展下去,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等着他。

    龙椅上的朱厚照终于变色,直到此刻他才察觉到,今曰的朝会似乎不是那么简单,王僚参劾造作局只是个由头,他们真正针对的竟是秦堪。

    当初朱厚照刚刚即位之时,满朝文武忽然发动,异口同声请求诛除八虎,今曰此情此景,与当初何其相似。

    朱厚照急了,略带慌张的目光在人群中扫来扫去,最后停留在秦堪那张古井不波的脸上,见秦堪仍旧镇定,朱厚照不由暗暗气苦,这家伙如此镇定,也不知是有把握解决这桩麻烦还是故作镇定的装佯。

    作为朋友,朱厚照还是颇讲义气的,不管秦堪此刻有没有法子应付,该帮的忙一定要帮,哪怕暂时解围缓议也好。

    朱厚照眼睛眨了眨,立马有了主意。

    此时殿内喧嚣吵闹不休,文官们仿佛一群发起抢劫信号的山贼棒老二似的,纷纷跳出来对秦堪指责斥骂,声浪一阵又一阵,如惊涛拍岸,一浪接一浪。

    群情激愤之时,秦堪叹了口气,打算站出来说话时,却见龙椅上的朱厚照忽然站了起来,身躯摇摇欲坠,脸色不知怎地变得有些潮红,额头上的汗珠滚滚而下,眼睛更是**通红。

    满殿喧嚣声顿时一静,所有人惊恐地看着朱厚照,眼睁睁看着朱厚照的身躯摇晃几下,最后像个炸完碉堡后的英雄一般,非常壮烈地往左侧一倒,旁边吓得小脸煞白的值曰太监抢步上前,伸手将朱厚照的身子及时接住,然后扯着尖细的嗓子大叫,开口犹不忘推卸责任:“陛下被你们气晕啦,赶紧宣太医!快,快!”

    满殿文武大惊失色,平曰里吵架也好,指责皇帝也好,那都是为臣的权利和义务,怎样都无可厚非,但若臣子真把皇帝气出个好歹来,那可就是真正的大逆不道,其罪简直可以和行刺皇帝相提并论了,绝对是诛灭九族的大罪。

    于是满殿大臣扑通跪倒一地,异口同声道:“臣等万死,陛下保重龙体。”

    最心焦的莫过内阁大学士杨廷和,他和朱厚照既是君臣也是师生,有时候师生关系简直比亲父子更亲。

    “都楞着干什么!殿外大汉将军速速去请太医赴乾清宫给陛下瞧病,殿外内侍太监将陛下小心抬回宫里,快!十万火急!”杨廷和沉声喝道。

    众人呆楞片刻,接着如梦初醒,忙不迭按杨廷和的命令执行起来。

    朱厚照演技见长,人群中屹立不动的秦堪此刻也担心起来,心中忐忑不已。

    这家伙到底真晕还是假晕?

    晕过去的朱厚照被哭嚎着的太监们七手八脚抬走了,值曰太监踮着小碎步跟在后面,想了想又转身走了回来,手中拂尘狠狠一扬,匆匆说了句废话。

    “百官退朝——”

    …………

    …………

    一场如黑云压顶般的朝争,刚刚开了个头儿便被朱厚照暂时化解了,百官各怀心思离开皇宫,朱厚照则被太监们匆匆抬往乾清宫。

    转过奉天殿,直入谨身殿,刚转过殿外回廊,软榻上不省人事的朱厚照忽然醒了,一个鲤鱼打挺蹦了起来,神采奕奕精气十足,抬着他的太监们脚步一滞,呆呆看着朱厚照许久,然后众太监吓得急忙跪地频频磕头不已。

    朱厚照面带得色,仰天哈哈笑了几声,然后垂头呸呸吐了两口,两片黄色的姜片被吐到地上。

    “这东西发汗犹可,只是太辣了,辣得朕舌头都麻了……”

    “派个人秘密将秦堪请到乾清宫来,唉,麻烦大了啊!”

第六百五十七章 逆流而上

    连朱厚照这么粗神经的人都觉得麻烦大了,说明麻烦真的大了。

    当了三年皇帝,朱厚照渐渐对朝堂有了更深的了解,他知道今日这场毫无征兆的风暴不会因为他装病而停止,今日只是一个开头,大臣们不会就此放弃参劾秦堪。

    朝会散了,大臣们三三两两出宫,而勋贵们则有意无意慢了两步,看着面色平静的秦堪,大伙儿的神情颇为复杂。

    其实造船出海与藩国贸易的事情,百多年来每个勋贵都在干,他们或者直接造船,或者跟沿海商人合伙,只不过规模并不大,一支船队充其量只有两艘千料货船再配上几艘小战舰,但就这么一支舰队从日本或琉球来往一趟,赚得的银子也是一笔巨大的数字。

    一件明令禁止的事情,实则背地里文官也干,勋贵也干,大家都在干,它既是一块香甜可口的蛋糕,也是一片噤若寒蝉的雷区。一张纸的厚度,如果不戳破它,大家相安无事,一旦戳破便只能是你死我活的下场。

    随着王僚带头很不讲究地戳破了这张纸,秦堪无疑再一次成了风暴的中心,勋贵们看秦堪的眼神也渐渐有了变化。

    同属于大明世代享受爵禄的团体,大家的利益是紧密相连的,但是利益相连并不代表这个团体必须是铁板一块,都是混迹朝堂多年的老油条,今日朝会上文官们风雨欲来的架势,深深震慑住了勋贵们。

    终究是皇帝和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格局。勋贵虽然地位高贵,但论起实权。毕竟比文官们弱了一大截,满朝文官聚集起来的这股力量简直无坚不摧,勋贵们不得不打起了退堂鼓。

    迎着勋贵们复杂的眼神,秦堪颇为无奈地笑了笑,然后整了整衣冠,向乾清宫走去,脚步不急不徐,沉稳有力。依然有种踏平一切的气势。

    …………

    …………

    在小宦官殷勤讨好的笑容里,秦堪走进乾清宫。

    乾清宫本是历代皇帝的寝宫,是京师皇宫内除了奉天殿以外最大的宫殿。朱厚照搬出乾清宫已半年多了,如今的乾清宫由于长久以来荒置,殿内多了几分阴恻恻的寒气。

    秦堪两脚踏进殿门便感到一阵阴冷,仰头四顾这座偌大的殿阁,殿阁仍如往常一般雄伟。却少了一份人气,连殿内那些如林四立的宦官宫女们都不像活人,仿佛一尊尊没有生气的雕像,木然地站立在属于他们的位置上。

    皇帝住的寝宫尚且如此,真不知夏皇后住的坤宁宫会是怎样凄凉的景象。

    暖阁里不仅烧着热炕,屋内还摆着四盆炭火。朱厚照撩着皇袍毫无形象地盘腿坐在地毯上,用麻纸沾了水,将生鸡蛋裹紧扔进炭盆里,没过一会儿便听见炭盆内“啪”地一声轻响,朱厚照喜滋滋地用火钳将鸡蛋夹出来。一边吹着冷气,龇牙咧嘴地剥掉鸡蛋壳。一口一口吃掉烤好的鸡蛋,然后打了个饱嗝儿,露出满意的表情。

    见秦堪进屋,朱厚照挑了挑眉:“来一颗?”

    “臣不好这一口儿……”

    “这么好吃的东西,你居然不懂享受。”

    秦堪叹气,不咸不甜毫无味道的生烤鸡蛋也叫好吃?这是当今皇帝啊,怎么看都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若他吃过后世土豪才吃得起的茶叶蛋,岂不是要流下幸福的眼泪?

    “茶叶蛋?什么东西?”朱厚照听清了秦堪喃喃自语的最后一句,忽然来了兴致。

    肉桂,大茴香,盐,茶叶,再加一点点小茴香和一小勺糖,茶叶蛋功成出锅。

    朱厚照闻着浓浓的香味,眼睛渐渐发亮,没等冷却便兴致勃勃剥了个蛋,一口吃下去,眼眶居然真的蓄满了泪水,也不知是被烫的还是果真幸福得流泪了。

    “这么好吃的东西你怎么才拿出来?不仗义!”朱厚照一个接一个吃着蛋,犹不忘狠狠瞪秦堪一眼,令秦堪瞬间有种肉包子打狗后的失落感。

    接连吃了好几个蛋,朱厚照停了嘴,忽然露出忧伤的表情。

    “真这么好吃吗?好吃到忧伤了?”秦堪有点不敢置信。

    朱厚照叹了口气:“秦堪啊,今日王僚金殿参劾你,这事怕是不简单,更大的麻烦在后面等着呢,都火烧眉毛了,朕居然还在吃蛋,而且吃得这么开心,你说朕是不是太没心没肺了?”

    秦堪笑了,他对朱厚照这种知耻近乎勇的认知表示很欣慰。

    “陛下,文官们确实蓄势待发,朝堂从今日开始怕是不能平静了。”秦堪静静地道。

    朱厚照露出懊恼之色:“咱们也没说开海禁呀,不过是造船与藩国贸易有无,这些人为何如此激动,就跟刨了他们祖坟似的……”

    顿了顿,朱厚照猛然想起秦堪的为人,不由狐疑地瞧着他:“……你不会真刨了人家的祖坟吧?”

    秦堪正色道:“陛下怎可如此猜疑忠臣?臣是君子来的。”

    朱厚照白他一眼,道:“你这样的君子幸好整个大明只有一个,秦堪啊,要不咱们还是算了吧,虽然内库入不敷出,但文官太不好惹了,咱们不如换个赚钱的法子……”

    “箭已在弦,不得不发,陛下,这已不仅仅是赚银子的事了,开海禁是强国之道,岂可因区区阻力而放弃?只要咱们过了这一关,前方便是一片坦途。”

    朱厚照忧心忡忡道:“日后满朝文官群起而攻之,朕和你如何自处?”

    “迎头而上便是。”

    秦堪走出皇宫时天已擦黑,金水桥外。丁顺和一众侍卫站立如松,仍在等着他。

    见秦堪出来。丁顺急忙迎上去。

    “公爷,属下听说今日早朝不大对劲儿,王僚那狗东西借着参劾造作局,矛头却直指向您,狗东西活腻味了,属下愿为公爷分忧。”丁顺眼中闪过一抹戾气。

    秦堪摇摇头:“你除了杀人还会什么?今日参我的是王僚吗?明明是满朝文官,你能杀王僚一人,你敢把满朝文官全杀了吗?”

    “公爷心慈仁厚。但是若欲握牢权柄,杀几个人还是很有必要的,把带头的几个人一刀砍了,剩下的人就算心有不满,也不敢再对公爷指手画脚了,这就叫杀一儆百。当初刘瑾就是这么干的,虽说刘瑾不是好人。但他对文官用的法子无疑很有用,公爷何不借鉴一下?”

    秦堪似笑非笑:“丁顺啊,看不出你最近越来越深邃了,你说刘瑾的驭臣之法可以借鉴,我要不要顺便再借鉴一下他的死法?”

    丁顺一呆,急忙陪笑道:“那倒不用。咱们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秦堪冷冷道:“刘瑾从得势到倒台,总共风光了几年?他在位时大臣们倒是对他噤若寒蝉,敢怒不敢言,但愈是这样。大家就对他愈仇视,所以刘瑾死得也就愈快愈惨。他对付大臣的法子咱们能用吗?自取灭亡之道!”

    丁顺被训得面红耳赤:“是是是,公爷教训得是,属下想差了……但是公爷,今日朝堂风向不对,连属下这样的粗鄙汉子都感到麻烦大了,今日之后必有风暴,咱们如何应对?”

    秦堪叹道:“不得不承认,这件事是我思虑不周,我没想到这些人对利益的占有欲竟然如此疯狂,不仅用祖制的借口牢牢封锁我大明海疆,连我这般权势人物想要在海运里分一杯羹都是难如登天……”

    嘴角轻轻一勾,秦堪竟然笑了:“由此可见,海运的利益是怎样的庞大,庞大到这些人不惜与我以死相拼……”

    丁顺笑道:“也就是说,只要咱们过了这一关,以后咱们就发了,大发特发。”

    秦堪摇头笑道:“你还要想得更长远一些,海运的利益如此庞大,若将来我大明开了海禁,从此与藩国互通有无,贸易所产,当我大明的海疆不再是禁地,人人可随意下海,那时发的可不止是咱们少数几个权贵和商人,而是全民皆富,由海运而带动大明内地的桑麻,织造,窑瓷,茶园等等,从此以后,种地不再是百姓们唯一的选择,他们还可以做工,跑船,种茶,开窑,百姓们多了这些活路,就算碰到天灾,想必也不会饿死太多人了……”

    “当有一天,咱们大明的普通百姓可以随意掏出几两甚至几十两银子而不伤自家元气时,咱们大明才叫真正开始富强了,那时咱们再发展军备,引进藩国粮种,修堤,治河,整理朝政军制……如果真能看到那一天,我此生的理想算是实现了。”

    秦堪越说越激动,脸孔渐渐涨红,直到一阵寒风迎面吹拂而过,秦堪才如梦初醒,赫然发觉刚才说的一切只不过是一个梦境,眼下自己还即将要面对一个天大的麻烦,想到这里,秦堪神情顿时黯然。

    丁顺定定注视着他,忽然朝秦堪单膝一跪,重重抱拳道:“公爷,属下只是个不通文墨的粗鄙汉子,但我老丁一双招子却没瞎,它分得清是非,看得见黑白,世人皆骂公爷是奸佞,老丁活了这么多年,可从没听说过将家国天下放在心上的奸佞,世人瞎了眼,老丁没瞎!公爷以后但有吩咐,属下万死不辞!”

    ps:还有一更。。。9

第六百五十八章 千夫所指

    不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锦衣卫都算不得好人,或者这句话反过来说,好人当不得锦衣卫,能进锦衣卫的必须有一副铁石心肠,纵然做不到大义灭亲,至少也得心黑手辣。

    当然,大明历代锦衣卫指挥使里的好人就更少了,没练会一身杀亲爹卖朋友的过硬本事,这个指挥使的位置还真坐不稳。

    秦堪这位锦衣卫指挥使便温和许多了,把他和那么多恶贯满盈的前辈们放在一起,相比之下秦堪身上散发出来的人性光辉简直耀眼夺目,除了偶尔坑一下岳父杀几个东厂番子以外,基本没什么太大的缺点。

    指挥使里好人太少,而真正能将家国天下放在心里,把国富民强当成志向并且一丝不苟朝着这个志向努力的指挥使,大明历史上闻所未闻。

    然而这样一个好人,却偏偏不能被朝堂所容,竟被天下人冠以“奸佞”之名,只有秦堪身边亲近的人才知道,这位国公爷是怎样的忍辱负重。

    …………

    秦堪的猜测并没错,第二天的朝会上,文官们终于开始了进攻。

    仍旧是兵部给事中王僚打头阵。

    首先倒霉的仍是造作局的官员,事态发展到这一步,证据和青红皂白已不重要,出了事必须有人出来当替罪羊,秦堪这只羊太肥太凶,于是文官们先拿小羊羔开刀。

    造作局官员很想死,昨日他们躺着中了一回枪,今日换了个姿势,谁知趴着也中枪。

    大家都清楚王僚参劾造作局是怎么回事,可偏偏这事跟茶壶里的饺子似的,心里有数倒不出来。

    对造作局官员的处置还没定论,王僚紧接着又掏出一道奏疏,今日他显然是有备而来,这次他参劾的却是御马监掌印太监苗逵,王僚告苗逵私自调动兵马,与造作局一同谋取四百门火炮。

    整件事如同走阶梯似的,一步一级,每一步都牵扯出一些人和事,阶梯的终点正是宁国公秦堪。

    朱厚照坐在龙椅上,脸色越来越白,额头上汗珠滚滚,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吓的。

    太像了,跟当年内外廷联手诛八虎时的情景太像了,殿下每一个人的眼神都是那么的凶光毕露,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那么的咄咄逼人,每一张面孔都是那么的狰狞可怖……

    前面参劾造作局犹可,然而当王僚开始参劾御马监掌印苗逵的时候,许多御史终于站出来了,他们当然不会为苗逵辩护,而是落井下石。

    苗逵的履历被人挖了出来,像光天化日下被一群流氓剥干净的良家妇女,从宣府监军到被调回京师后的所作所为,一桩桩一件件暴晒在阳光下一览无遗。

    宣府克扣将士粮饷,与宣府总兵不合并暗中送密奏至京师污蔑构陷,与蒙古鞑子交战时因自大而延误战机,就连苗逵亲自抄刀冲锋陷阵的正面事迹,到了御史们嘴里也完全变了味道,说是有勇无谋,只能逞匹夫之勇的表现……

    心惊胆战的苗公公躲在金殿外的回廊下泪如雨下痛不欲生……

    继造作局官员趴着中枪后,苗公公也躺着中枪了,姿势不同但一样的痛。

    …………

    秦堪双目半阖,仍旧淡定地站在朝班中,面无表情地听着王僚唱作俱佳的表演。

    他知道事情不会太快结束,王僚和御史们做了这么多的铺垫,最后的矛头必然是他。

    四百门火炮不过是个由头,其性质大概跟几百年后日军借口士兵失踪而要求进宛平县搜查一样,纵然没有这四百门火炮的事,他们还会有其他的借口。

    果然,参劾完御马监后,王僚一边抹着激愤的眼泪,一边从怀里又掏出了一道奏疏和两本薄薄的书。

    秦堪终于睁开了眼睛,饶有兴致地盯着王僚的官袍。

    这家伙真神奇,看着干干瘦瘦的一个人,穿着官袍也是一根瘦竹竿儿,可他却跟机器猫似的,怀里却总能掏出各种体积各种形状的东西,目前为止已掏了三道奏疏和两本书,身材居然完全没变样,这些东西他从哪里变出来的?

    “臣,兵部给事中王僚,再参宁国公锦衣卫指挥使秦堪目无王法,私自造船贸易藩邦,列装火炮意图不轨!”

    王僚的字字句句如绽春雷,尽管殿内文武大臣已然心中有数,却还是被他震得耳膜嗡嗡作响,殿内顿时一阵骚动。

    王僚跪在金殿中央声泪俱下,不仅搬出了《大明律》和《皇明祖训》,就连洪武年间太祖亲自处置的跟出海贸易有关的几道圣旨也被他从不知哪个犄角旮旯里搬了出来,这还不够,永乐年间郑和七下西洋的弊端也被当成了反面教材,由此证明出海贸易是何等的劳民伤财祸国殃民。

    王僚打过头阵后,马上有十几名监察御史出班同声附和,历数大明自立国以后对私自出海的惩罚是何等的严厉,而宁国公知法犯法,冒天下之大不韪造船,甚至列装四百门佛朗机火炮,这已不仅是私自出海那么单纯,四百门火炮简直可以被称为意图不轨,最后十几名御史跪地同声恳请朱厚照将秦堪罢官究办。

    关于如何控制舆论风向,这种事文官们干了一百多年,可谓驾轻就熟的祖传手艺,随着十几名御史带头参劾,金殿仿佛一只被点燃了引线的火药桶,顿时全爆了。

    文官集团从来不是一个团结的整体,这群人平时互相勾心斗角,各有派系,无数次朝堂争斗倾轧,大浪淘沙之下胜者风光,败者引退。然而一旦涉及到整个文官集团的利益,平日里斗得你死我活的文官们现在却抱成了团,不论政敌还是盟友,各种派系皆将矛头指向了秦堪。

    金殿内沸反盈天,朱厚照坐在龙椅上一脸焦急和怒意,秦堪站在朝班里面无表情,仍旧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

    他很清楚自己被千夫所指的原因,原因不止一个。

    因为他秦堪是公认的读书人里的败类,因为他的价值观与文官从来没有一致过,因为他触到了文官们最敏感的利益底线,也因为他破坏了传延百年的游戏规则……

    正义与邪恶只是文官们挂在嘴上的托词,利益才是他们不可触碰的逆鳞,秦堪不仅碰到了,而且不小心把他们的鳞片刮了下来。

    ps:早上码完了上传,结果忘了点发布,刚才有读者在微博上私信我才惊觉,抱歉……

第六百五十九章 盛世光景

    朝争永远是谋定而后动,准备工作比金殿上图穷匕见更重要,要有占得住大义的理由,要有墙倒众人推的声势,要有煽得群情激愤的罪状,更要有拿得出手的证据,具备了这几样东西,被参的那位等于闻着味儿找茅房,离死不远了。

    想要弄死政敌,罪状很重要。不论罪状是真是假,绝对要跟皇权和社稷联系起来,比如当初刘瑾倒台,若非秦堪设局把刘瑾和谋反联系在一起,以刘瑾受恩宠的地位,怎么可能弄得死他?

    今日此时也是这样,文官们必须找到一个充足的理由,这个理由至少是祸国殃民级别的,才有可能把秦堪扳倒,换个诸如秦堪利用职务之便,将全京师四品以上京官府邸内院妻妾们洗澡时的模样全看光了之类的理由,虽然同样会引起群情激愤,但绝对弄不死他,不仅弄不死他,照当今皇上那昏庸荒yin到令人发指的性子,恐怕还得强烈要求秦堪带着他一起共襄盛举……

    随着王僚最后一道参劾奏疏在金殿上铿锵有声说出来,殿内大臣们顿时躁动起来。

    这是对国朝奸佞的正面一击,继刘瑾死后一年,终于轮到他了,同样的作恶累累,同样的误国误君,同样的权势滔天,今日机会来了,终于拿到了他的把柄,若不齐心除掉他,来日自己的身家性命焉存?

    王僚话音落地,殿内呼啦一声忽然站出二十余名言官御史,仿佛事先排练好了似的,异口同声喝道:“臣等附议王僚所奏,为维护祖宗成法计,为黎民百姓生祉计,恳请陛下将秦堪罢职削爵,并彻查秦堪私自造船出海一案。”

    御史们说完,右都御史屠滽和六部中几位侍郎也站出来附议,殿内一片喊杀声,唯有两位内阁大学士和六部尚书面面相觑,神情犹豫半晌,终于没迈出脚步。

    此刻金殿可谓杀机毕露,朱厚照吓得脸蛋煞白,六神无主地坐在龙椅上四处张望,最后目光终于锁定在人群中的秦堪脸上。

    见秦堪仍是一派不慌不忙的样子,朱厚照急得重重跺了跺脚,大声干咳了两声,道:“秦堪,你有何看法?”

    满殿吵闹声顿时一静,所有人目光投向秦堪。

    听到朱厚照点了名,秦堪这才睁开了眼睛,如同大梦初醒般打了个呵欠,然后缓缓走出朝班。

    “陛下,方才殿内诸多同僚的参劾,臣已听到了……”

    朱厚照坐直了身子,语气略带急促:“你可有辩解?”

    “有。”

    “快快说来。”

    秦堪扭头扫了一圈四周无数不善的目光,冷冷一笑,道:“臣想问问参劾我的几位大人,你们哪只眼睛见到我在天津造船了?连守皇宫的土狗都知道,我最近只在北镇抚司,国公府和奉天殿三点一线忙碌,京师城内随便拉一个人出来都能做我的人证,你们却说我跑到二百里之外的天津造船,简直是胡说八道,陛下,臣恳请陛下治王僚构陷忠直大臣之罪。”

    满殿老伙伴们都惊呆了。

    简直不敢置信,堂堂钦封国公,竟当着满朝文武公卿的面公然耍无赖。

    瞧瞧小昏君登基这两年,重用的都是些什么货色!

    王僚气得脸孔通红,指着秦堪抖索道:“你……你是大权在握的国公,不是船坞里钉板敲橼的工匠,你没亲手造船,难道不会指使下面的人干这件目无王法的事吗?”

    秦堪冷冷道:“证据呢?说我指使别人干这事,王大人可有凭有据?”

    王僚一滞,顿时说不出话来。

    以往朝争走到这一步,便是你死我活的紧要关头,像这种几乎可以称作众目睽睽的事情,哪里需要什么证据?但凡一个稍微要点脸的人都无可争辩。

    文官们都错了,他们错在深深低估了秦堪的脸皮,他们没想到一位贵极国公的人耍起无赖来不仅脸不红心不跳,而且一副比念颂论语更真理的嘴脸,实在大大超出了众臣的预料。

    王僚气得浑身直颤,往前跨了一步,指着秦堪怒道:“你……明明做过的事情,堂堂七尺昂藏丈夫,敢做不敢认么?”

    秦堪冷笑:“我还说你昨夜子时翻过右都御史屠大人家的围墙,跟屠大人的第三房小妾幽会呢,你承不承认?”

    满朝大哗,包括朱厚照在内,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盯在屠滽身上,所有的目光皆是那么的意味深长……

    屠滽站在大殿中央,老脸比黄瓜还绿,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的头顶跟脸一样绿。

    不知出于什么龌龊心思,秦堪刻意沉默了一小会儿,让满殿大臣的猜疑在心中充分发酵之后,方才对屠滽拱手陪笑:“屠大人见谅,我刚才只是一个比喻,您大人有大量,莫往心里去……”

    “噗——”原本急得嘴角生泡的朱厚照忽然喷笑出声,又想起场合不对,急忙用一串咳嗽声掩饰。

    …………

    …………

    由于文官们低估了秦堪的无耻,今日朝会发动的攻击不了了之。

    在朱厚照憋着笑的古怪表情里,值日太监扯着尖细的嗓子宣布退朝,迎着百官们或恨或怒的目光,秦堪双目半阖,一副没睡醒的模样旁若无人地在人群中穿行而过。

    走过金水桥,丁顺急忙迎上前,笑意盎然朝秦堪抱了抱拳,道:“公爷刚才在金殿那一番急智真妙,属下钦佩万分。”

    丁顺人在宫外,秦堪出宫他便知道了朝争过程,显然宫中有锦衣卫给他报信。

    秦堪笑了笑,道:“难为你把我刚才的胡搅蛮缠形容为‘急智’,丁顺,你将来一定是个人物。”

    转身看着宫门处,大臣们三三两两走出宫,神色不善目露冷光,秦堪有种仿佛被一群狼盯着的感觉。

    “这回恐怕真是不死不休了……”秦堪喃喃叹道。

    丁顺神情一振:“属下愿为公爷分忧!”

    每次秦堪举起屠刀之后,伴随而来的不是加官便是晋爵,秦堪杀人对丁顺绝非坏事。

    秦堪缓缓道:“今日我在金殿上胡乱搅和,此举顶多只能拖延三两日,文官们不会放过我,而我亦不可能放弃造船出海,双方无法妥协,眼下已是死局不可解,既然如此,便跟他们硬碰硬斗一回吧,丁顺,你马上派人打听一下,王僚只是区区七品给事中,借他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我发难,王僚的背后定有人指使,你去查查这事,尽快给我回报。”

    “是!”

    天津城早已今非昔比。

    当初一座小小的夯土围成的小土城,拥户不过二千余,城中除了天津三卫指挥使司和一个锦衣卫千户所以外再无任何衙门,城内城外但凡民生商贾纠纷刑案等等,一应由天津当地乡绅望族或三卫中的文吏判决。

    一个地方若无按察司和知县知府衙门的互相制约,只靠着军事卫所来维护民生商事,迟早会惹出大乱子。当初白莲教将势力渗透进天津三卫,致使三卫哗变,朝廷不得不调集大军镇压,其中固然有白莲邪教蛊惑人心的原因,但不可否认三卫权力失控和无人制衡也是一大主因。

    如今的天津城已大不相同,城池已向西扩充了近十里,原来的夯土城墙已被推倒,取而代之的是坚固的青石方砖,墙高十丈,墙上城楼箭楼垛口和走马道兼备。

    城外飞雪漫天,寒风裹挟着雪粒在白茫茫的原野上肆虐,抽打在脸庞上生疼。

    今日的天津城依旧平静如常,城门前两队值卫的军士环臂抱着铁枪,两手伸进单薄的袄子袖口不停地跺着脚取暖,城门外生了一堆奄奄一息的篝火,火已快熄灭。

    远处传来缓慢的马蹄声,守门军士眯着眼望去,不由一呆。

    城外官道尽头,一匹神骏的棕马载着一位身穿黑色夹袄,肩披蓑衣斗篷的姑娘,姑娘的脸上用黑巾蒙着面,看不清眉目,但是单看她骑的那匹马便知这位姑娘身家不凡,不知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小姐跑出来游玩。

    时下大明虽是路引制度,但这个制度显然贯彻得并不好,至少此刻守门的军士便完全没有查看这位姑娘路引的想法,骏马行至城门前,两队军士仿佛瞬间变成了瞎子,目不斜视地任由骑马的姑娘缓缓策马入城。

    直到姑娘入城之后,一名总旗模样的军士这才眯着眼依依不舍地瞧了姑娘背影一眼。

    “瞧这气派,这身装扮,应是哪一卫指挥使家的远方亲眷吧?啧啧,身段美死了……”

    …………

    …………

    姑娘进城之后下了马,却仍蒙着面巾,面巾上只露出一双清澈如水,亮若星辰的美眸。

    进城后姑娘微微吃了一惊,只见城内已拓宽的大道上人影幢幢,车水马龙,街边商铺林立,路上小贩行商如云,充斥眼耳的只有一片喧闹和喋喋不休的讨价还价,小孩的笑声,妇人的骂声,声声传入耳中,却是好一幅盛世市井画面。

    姑娘定定站在路中看着这一切,眼中不知何时蓄满了泪花儿,面巾下的红唇微启,蚊讷般呢喃。

    “当初答应我的,他……真的做到了。”

    ps:还有一更……

第六百六十章 故地重游

    严格说来,答应她的事秦堪没做到,而是正在做。

    天津城虽然较以前繁华了无数倍,但离秦堪心目中的繁华程度还是相去甚远,如今的天津城比原来扩充了近五倍,是三面围城一面临水的格局,城池东临渤海之滨,造船的东港码头便建在渤海边上,海边不仅打下十余个深水埠头,而且出港口两侧的山崖边还布置了无数门火炮,两边互为犄角呼应。

    城中早已焕然一新,当初李东阳发动内阁廷议,而秦堪又以海运红利忽悠司礼监刘瑾批红照准之后,朝廷建设天津的政策便成了板上钉钉之事,通政司将朝廷的决议下发到地方官府时,果如秦堪所料一般,官府还没来得及有动作,天南地北的商人巨贾们却闻风而动,纷纷带着充足的银子和各种物质蜂拥而至,狭小的天津城内涌进一大批商人,如同黑社会划地盘似的,各出手段机谋早早地抢占最有利的地形地势,买地,建仓,开店,忙得如火如荼不亦乐乎。

    待到严嵩奉秦堪之命来天津上任知府时,刚进城的他吓了一跳。

    建城之事根本不用他忙活了,提前到来的商人们已把他该干的事干了一半,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几位身家颇丰的大商人私下凑了份子,免费在天津城内建了一座五进五出的知府衙门,里面亭台水榭回廊假山应有皆有,原本做好了心理准备打算吃几年苦头的严嵩一进城便被商人们众星拱月般迎进了新建的知府衙门大宅,踌躇满志下基层熬资历的有为青年瞬间被满身铜臭的商人腐蚀成了一个先天下之乐后天下之忧的无为干部。

    天津城就这样建起来了,说实话,跟严嵩的关系并不大,秦堪左算右算,还是低估了这个时代商人的巨大作用,他们不仅有庞大的资产,更重要的是,有着一往无前的魄力。欲逐巨利,先下重本,包括天津城的城墙和街道民居扩建,其中大半资金都是商人们先掏腰包借给严嵩,然后由天津知府衙门逐年还清,只不过商人借银给朝廷实在太难听,于是这笔银子从锦衣卫的帐上走了一个过场,权当是锦衣卫先行调用,私下里再由锦衣卫逐年还给商人。

    直到朝廷公文正式下达,商人们的银子如流水般投进这座城池后,他们这才发现那位提议繁荣天津的秦公爷目光何等毒辣。

    …………

    唐子禾牵着马,独自一人走在天津城内新铺上青石的大街上,身边的熙熙攘攘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而她仍在自己安静的世界里好奇地看着周围的繁华,繁华如花似锦。

    不管什么人什么身份,脸上都带着知足的笑容,笑容是发自真心的,在这烽烟四起的乱世里,能在某个地方看到这么真实的幸福,多么难能可贵。

    走了不到百步,唐子禾藏在面巾下的俏脸也终于浮出了笑意,也是淡淡的幸福,只是她的幸福与饱暖无关。

    仿佛忘却了当初你死我活的争斗,忘却了明里暗里各施机谋的杀机,能记起的唯有那一株腊梅树下,一个权倾天下的男子,遇见了一个恰好时光的她,他们并肩站在树下看一朵朵腊梅绽放,还有天际的云卷云舒。

    一载离索,故地重游,唐子禾的俏脸终于像腊梅般绽放出笑容,只是那笑容深深藏在面巾下,只愿为悦己者倾城。

    在严嵩的经营下,天津城的格局和京师颇有几分相似,同样有东市和西市,东西市中间一条大道正通往东港,道路两旁是崭新的商铺,行脚的商人背着褡裢在各个店铺里进出,也有赶着骡车的贩夫将一袋袋货物搬上车,然后扬鞭便走,巡街的衙役拎着铁尺挎着腰刀,一边走一边含笑跟相熟的商家打着招呼。

    一身黑色斗篷的唐子禾牵着马儿,袅娜的身影在人群中异常显眼,人们纷纷向她投去好奇的目光,然后很快将目光收回。

    “这里……真个像是世外桃源呢。”唐子禾含着笑喃喃自语。

    抬头看看天色,已近午时,不远处有一家新开的茶肆,唐子禾犹豫了一下,牵着马儿便向茶肆走去。

    茶肆并不大,而且午时正是用膳之时,茶肆里的客人并不多。唐子禾进了茶肆后径自登上楼,楼上只有寥寥两桌客人。

    一位单身且身段袅娜的姑娘走进茶肆无疑是非常显眼的,唐子禾刚坐下便察觉四周的目光全部投注在她身上,只是她行走江湖多年,早已对这些倾慕或不善的目光视若不见,更不怕别人对她心生歹意,只要她愿意,抬手之间便可令这茶楼鸡犬不留。

    或许唐子禾表现出来的气势颇为华贵,一看便是惹不起的主儿,茶肆里的客人很快便移开了目光,唐子禾淡淡一笑,坐在一张临窗的空桌边,叫了一壶龙井慢悠悠地品味。

    心中激荡的情绪还未平静下来,耳边却听得邻桌的客人窃窃低语,唐子禾本来对这些市井话题没什么兴趣,然而一个熟悉到仿佛刻进她骨子里的名字却从邻桌传来。

    唐子禾一怔,端着茶杯的纤手忽然停顿,面巾下的俏脸迅速冷凝。

    “京师走货来的货郎今早说了个事儿,昨日朝廷六科十三道御史言官在金銮殿里一齐发难,借天津东港造船之由,矛头直指宁国公秦公爷,秦公爷这回凶多吉少呀……”

    另一名茶客嗤笑:“呸!别一副忧国忧民的嘴脸,朝廷的事是那些顶天的大人物掺和的,关你一个卖窑瓷的小商人何事?”

    “你就一根筋儿,朝廷大人物争斗我当然没资格过问,但是这事是冲着秦公爷来的,你以为这真只是大人物的事?”

    “不然怎样?就算他们把秦公爷扳倒了,难道还会株连到咱们头上不成?”

    茶客气得使劲敲了敲桌子,压低了声音怒道:“老子真奇怪你是怎么活到今日的,用你的猪脑子好好想想,朝廷的御史拿天津造船之事对秦公爷发难,若秦公爷真个被御史扳倒了,你以为咱们能落得好儿?别忘了天津扩城是谁最先提议的,当初内阁廷议,司礼监和通政司照准,方才有了咱们天津今日这般气象,秦公爷若因天津一事倒下了,你以为朝中那些大人物会放过咱们天津?如今天津各个衙门多是秦公爷的故吏门下,秦公爷这棵大树倒下,树上的猢狲还不得被朝廷一锅端了,这一锅端了不打紧,上面再派几个黑心的官员来接手天津,那时官贪贼抢一塌糊涂,天津大好的局面还不得跟着秦公爷一起倒了?”

    另一名茶客听了这番话,不由倒吸口凉气,语气有些慌乱起来:“如此说来,秦公爷还真倒不得呀!他若倒了,咱们天津的商人百姓可倒了血霉了!”

    茶客叹了口气,接着道:“自秦公爷提请天津扩城,咱们可算过了一年好日子,新迁民户免五年赋税和徭役,东港造船大把大把做工赚钱的机会,埋头苦干几年没准能给儿孙挣下一笔不菲的家当,谁曾想到这样的好日子才过了一年多就出事了,秦公爷若被御史们参倒了,咱们的好日子也算是到头了,如今的天津城跟秦公爷是拴在一根绳上的,秦公爷若不在了,他的对头仇家还不把天津往死里整呀……”

    另一名茶客忧心忡忡摇头:“赶紧灌两口走吧,趁着京师的坏消息没传出去,我得赶快把手里的这批货倒腾了,今日起坐在家中看看风声,给自己寻摸一条后路……”

    二人没滋没味地品着茶,浑然不觉他们身后那桌的女子将他们的对话一字不落听进耳中。

    待二人走后,唐子禾才缓缓放下茶盏,美眸中杀机闪烁不停。

    “群狼伺虎,必有恶斗,这京师,说不得我便再走一遭!”

第六百六十一章 国运之争

    故地重游,刚进天津城不到一个时辰,唐子禾又上马急匆匆离开。

    回头留恋地再看一眼这座熟悉的城池,它的每一个角落都布满了曾经又爱又恨的痕迹,渐行渐远,遥远的城池仿佛幻化成了他的笑容,孤独而傲然,静静伫立在海滨,无声地向她昭示着曾经的诺言,如同城墙上的青石般坚不可摧。

    转过身望向前方时,唐子禾的面容浮上无比坚毅。

    这一年多以来,她一直在路上,从霸州辗转到京师,又从京师辗转到江西,朱宸濠之乱被朝廷平定后,她悄然抽身远遁,仿佛又一根无形的丝线拉扯着自己,她终于情不自禁策马回到了天津。

    她想看看故乡,想看看曾经和他一起住过的屋檐,想看看官衙院子里那一株腊梅今年是否又开了花,想站在腊梅树下带着笑容回忆当初一针刺入他的背后,将他生生定住动弹不得的黯然离别……

    满载着过往的回忆,又是一个风雪漫天,腊梅绽放的季节,唐子禾悄然回来了,然而来不及寻找回忆的痕迹,她却不得不快马加鞭离开。

    秦堪有难,她怎能坐视?

    朝堂争斗她不懂,那是男人的事,但争斗的一方是她的男人!

    仅从两名茶客寥寥数语里,她便预感到不妙,当初秦堪领十万大军兵围霸州时,她也是这般感觉,她的感觉从来不骗她。

    四面楚歌之际,她必须回去,与他共赴患难的人里,必须有她。

    ********************************************************************

    京师宁国公府。

    徐鹏举盘腿坐在暖炕上,嘴唇上下快速蠕动。小公爷虽然是吃货,但吃相倒是很文雅,这跟国公府的良好家教分不开,再怎么喜欢食物,也不容许他表现得像土狗遇见了骨头似的又舔又啃。

    徐鹏举吃东西的样子很……神圣。通常用双手捧着食物,眼睛闪闪发亮地盯着它,然后充满虔诚地一口咬下去,食物在嘴里咀嚼时不停抬头张望四周,目光有种淡淡的jing惕,好像随时有人冲出来把他手上的东西抢去似的。

    秦堪翘腿坐在椅子上含笑看着他。看徐鹏举吃东西比自己吃更有趣,像松鼠啃坚果似的,蠢萌蠢萌。

    徐鹏举吃的是蛋,秦堪前几天兴之所致顺手发明的茶叶蛋,这个年代茶叶蛋还不存在,是个很新鲜的玩意。煮好后冷浸四五个时辰,味道正是香浓之时。

    对于新奇的吃食,徐鹏举永远不会拒绝的,秦堪怀疑就算把狗屎换个别致的方式摆在盘子里,他也会毫不犹豫一口吞掉,更别提香浓扑鼻的茶叶蛋了,初见时便两眼放光。二话不说直接吃了四个,现在已开始朝第五个奋斗。

    “呃——”

    吃着吃着,徐鹏举忽然翻起了白眼,嘴张得大大的。

    秦堪好整以暇地打了个手势,一旁端着凉水的丫鬟急忙将水递到徐鹏举嘴边,然后使劲帮他拍着背,好一阵子才缓过气来。

    “这么好吃的东西居然不早做出来,你的良心被狗吃了?”缓过劲后的小公爷脾气不大好。

    秦堪叹道:“你不正在吃蛋吗?怎么又惦记上我的良心了?小公爷,第五个了,这东西偶尔吃一个当是消遣。吃多了对身体可没好处,适可而止才是。”

    “偏要吃,你少管,叫你家厨子再做一锅,小爷我带回去吃。”徐鹏举嘴仍没停。边吃边含糊不清地道:“我这辈子也就剩这么个雅好了,谁拦我谁就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

    徐鹏举嘴巴张合着,眼里却有一种看不到未来的迷惘。

    前世死后运气好,随机分配时投了个好胎,生下来不差钱不缺衣少食,爵位也四平八稳地等了他一百多年,就等他继承,如果没有造反当皇帝的心思,不出意外的话,这辈子爵位也到头了,秦堪有时候设身处地帮徐鹏举想想,真觉得这辈子实在没什么挑战,这样的ri子真是……很幸福啊。

    连吞几个茶叶蛋后,吃货如小公爷者也不敢再多吃了,怕被噎死。

    灌了几口茶水,徐鹏举打了个饱嗝儿,慢悠悠地道:“这几天京师不太平,你不会没感觉到?前几ri金殿朝会,给事中王僚将矛头直指你,虽然被你赖过去了,但这事没有结束,估摸他们还有新招数……”

    秦堪苦笑道:“连你这种人都瞧出端倪,看来我这次真是钢刀加颈了……”

    徐鹏举不满道:“什么叫连我这种人?是个瞎子都瞧出不对劲了,那帮文官是什么货sè你难道不知?这件事既然开了头,不把你弄死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秦堪叹道:“我就这么讨人厌吗?入朝这几年,我自问也是温润如玉,彬彬有礼,一没抢过文官的妻妾,二没刨过他们的祖坟……”

    顿了顿,秦堪语气忽然变得迟疑:“刨没刨祖坟这事可待商榷……好,就算我刨了他们的祖坟,可是除此之外我哪里做过得罪他们的事?简直太不讲道理了!”

    徐鹏举吃惊地瞪大了眼:“连人家的祖坟都刨了,你还有脸摆出一副无辜的样子?”

    “可我刨祖坟之前通常是讲道理的……”秦堪振振有词,貌似君子。

    徐鹏举叹道:“知道我今ri登你家门为了什么吗?”

    “不出意料的话,应该特意为吃茶叶蛋而来……”

    “你这张嘴简直活活会把人气死……这事很严重,你莫掉以轻心,文官们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咱们无非从海运的巨利里小小分一杯羹而已,大明海疆那么大,银子是赚不完的,以前咱们勋贵谁家没有跟商贾合伙干过这种买卖?真想不通这次他们为何非要大动干戈。”

    秦堪叹道:“醉翁之意不在酒,文官们在意的不仅仅是咱们从海运赚银子,他们想得更远,其一,这次由我出头联合京师和南京各家勋贵,参与咱们这桩买卖的勋贵大小共计数十家,以前你们勋贵私下里也干,但都是各自为政闷声发财,如今这股力量被我拧合在一起,你知道数十上百家勋贵的能量有多大吗?足以对文官集团形成威胁了,如今朝堂正是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格局,文官们怎愿见到另一股势力平空拔地而起,与他们分庭抗礼甚至取而代之?”

    徐鹏举吃惊道:“他们竟想得这般深远?”

    “都是朝堂上打滚半辈子的人jing,眼皮子浅的早被大浪淘沙淘干净了,走一步看百步的眼光谁没有?大臣们不论私下有没有参与海运,皆将矛头对准我,究其原因,就是怕勋贵们拧成一根绳的这股力量。”

    秦堪冷笑数声,接着道:“其二,文官不准咱们勋贵造船出海,表面上看是不愿自己的私利被分润,实则这次咱们大明大亮造船募兵列炮,他们早已看穿了我的想法,出海牟利是假,开海禁才是真,若我大明果真开了海禁,届时人人皆可造船出海与藩国贸易,那时文官和士大夫的优势何存,一群只知以权谋私的囊虫,他们有什么本事与天下商贾相争?”

    徐鹏举若有所思:“所以这次文官对你大动干戈,直yu将你除之而后快,就是为了将对他们不利的苗头抢先掐死,继续维系文官士大夫的百年利益?”

    秦堪叹道:“他们的利益维系了,我大明的国运可就衰竭不振了,说到底,这次我与文官之争,实则是私利与国运之争,我和他们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迎头正面碰撞,看谁笑到最后。”

    徐鹏举神情yin情不定,沉思许久,缓缓道:“我今ri来正要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这几ri我与京师不少勋贵家子弟在一起游玩,听到一个消息,他们的长辈不少人准备打退堂鼓了,毕竟这次文官来势汹汹,勋贵们的爵位皆是祖辈百年前拼死征战而来,家大业大根深叶茂,他们冒不起这个险……”

    秦堪叹了口气。

    任何利益群体都一样,只能同富贵,不能共患难,从来都不是铁板一块。

    说着徐鹏举神情有些讪讪,颇为羞愧地道:“我爷爷不知从哪里听说了京师的事,派了八百里快骑传信给我,众勋贵合伙造船出海一事,魏国公府暂不参与,待ri后京师情势明朗再说……”

    秦堪盯着徐鹏举,道:“你呢?你怎么想?”

    徐鹏举忽然挺起胸,大声道:“我当然站在你这边!爷爷给我送的信我看完就烧掉了,做朋友哪能不讲义气?富贵时勾肩搭背,患难时撇清关系,这种事我徐鹏举干不出来!”

    秦堪被感动了,吃货虽然是吃货,但至少是个讲义气的吃货。

    人生得一知己,夫复何憾。为酬知己,秦堪决定今晚便在自家内院里摆个法坛,祈祷上天降下神雷,让徐老公爷早ri位列仙班,让徐小公爷早点继承爵位……

    ********************************************************************

    ps:还有一更。。。

第六百六十二章 四面楚歌

    徐鹏举走了,带着满腹的担忧,顺便也带走了一锅香喷喷的茶叶蛋。

    忧国忧民与大快朵颐毫不冲突,吃货的世界永远是最单纯最幸福的。

    徐鹏举走后,秦堪一直坐在前堂动也不动,盯着前院地上铺满的皑皑白雪出神。

    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充斥心间,向来有主意的秦堪这次也犯了难。以往碰到任何绝境和艰困,随便想个法子便很轻易地解决,然而这次不一样,国事之争哪里容得半点取巧?往常的小聪明此刻完全没有作用。

    从进京师当锦衣卫千户开始,文官们便对他多有敌视,这次终于朝他完全亮出了利爪尖牙,面对这样的庞然大物,小聪明小计谋怎能有用?

    望着院子里白茫茫的雪,秦堪沉沉叹了口气。

    好久没有四面楚歌的感觉了,这次他不打算妥协退避,因为终究要面对的,从崇明抗倭之后,他便立下宏志,一定要改变这个世道,而打破大明百年海禁,便是他宏志里最重要最关键的一环,海禁开了,君臣百姓的眼界也开了,知道天高地厚了,知道什么是无知什么是愚昧,官员和百姓有了自己的眼界,有了对这个大明天下的认知,便向国富民强迈出了第一步,秦堪要做的,便是推动天下的臣民迈出这一步。

    所以秦堪不能退,退一步便将多年的宏志化为乌有。

    …………

    内院仍如往常般平静,秦堪像树,给了家人一片凉荫,外面风急雨骤,却一丝也飘不进这个家,杜嫣和金柳甚至浑然不知京师山雨欲来。

    子夜,万籁俱静。内院东厢房里仍点着一盏红烛,昏黄的灯光下,一对人影在呻吟声中纠缠肉搏。不知过了多久,女人仿佛一只中了箭的天鹅。发出羞涩却畅快的轻吟,最后风停雨歇,春光无限的暗室里,唯有粗重的喘息,还带着旖旎的余韵。

    “相公今晚格外卖力,像牛……”杜嫣喘息着送上自己由衷的赞叹,显然她对秦堪的表现很满意。

    “让牛歇会儿。耕地累坏了……”秦堪也喘息。

    “这几日相公愁眉不展,可是朝中又发生什么事了?”

    秦堪轻抚着她光洁的裸臂,笑道:“哪里有事,相公如今威风得紧。不主动找别人的事他们就该烧高香了……”

    终究忍着没告诉杜嫣即将到来的危机,男人的本分是最大程度维护这个家,而不是让家人妻小整日担心,以杜嫣的火爆性子若知道那些文官针对他,说不定一怒之下将他们挨着个儿的痛揍一顿。那时秦堪会不会被治罪先不提,上朝时满殿缺胳膊少腿且身残志坚的老家伙杵在殿内,朱厚照肯定龙颜大悦,但毕竟太损国体。

    激烈运动后,夫妻二人有些累了。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最后沉沉入睡。

    …………

    秦堪醒来时天色仍漆黑,心事满腹的他连睡觉也睡得不安稳,没睡多久便醒了。

    顺手习惯性地一摸,身边床榻空荡荡的,大半夜的,杜嫣不知跑哪儿去了,秦堪不忍心叫醒屋外的怜月怜星姐妹,于是自己摸索着将蜡烛点亮。

    昏黄的光影布满厢房,一道黑色的影子一动不动地投映在墙壁上,秦堪倒吸一口凉气,吓得往后蹬蹬退了两步,惊惧地抬头望去,却见杜嫣只穿着里衣亵裤,一双洁白修长的双腿像白色的钩子,稳稳地勾在厢房的横梁上倒挂着……

    大半夜何其有幸能见到这一幕,秦堪没当场吓昏过去,多亏他有一颗久经风浪见惯魑魅魍魉的坚强心脏。

    “嫣……嫣儿……”秦堪小心翼翼地轻唤,脸色在烛光下一片煞白。

    杜嫣的反应很灵敏,秦堪话音刚落,她那双勾着横梁的修长双腿猛地一弹,整个人像一片轻巧的落叶,悠悠地飘落地上。

    “相公你醒了?”杜嫣瞧着他嘻嘻一笑。

    “你刚才这是……”秦堪指了指横梁:“……娘子何故自挂东南枝?难道岳父大人破产了?”

    杜嫣笑着推他一下:“去你的,你才自挂东南枝呢,这是上次那位给我瞧病的老婆婆教我的秘法……”

    “秘法?”

    “对,生孩子的秘法……”杜嫣俏脸一红,神情羞涩道:“老婆婆说了,每次……每次与相公行房后,最好让身子倒立起来,这样相公的那个,那个东西就会往我身子里面流,受孕的机会很大……”

    “相公,老婆婆给我开的药方我早已吃完,她还给我算过日子,原来女人受孕可以算日子的,相公你放心,秦家绝不会断了香火,我一定给你生个白白胖胖的儿子。”

    秦堪:“…………”

    夫妻果然是前世注定的缘分,曾经的吊颈秀才,找了一个挂房梁的老婆,一家子都跟房梁过不去。

    说起给杜嫣瞧病的老婆婆,秦堪脑海中不由浮出一张绝美而倔强的面容。

    流浪在外一年了,那个倔强的女人倦了吗?愿意回来了吗?

    *********************************************************************

    意料中的风暴果然来临。

    接连几日的朝会上,群臣蜂拥而上,无数道参劾秦堪的奏疏递进内阁,此时内阁由于李东阳致仕,只剩杨廷和和梁储二人支撑。

    奏疏参劾秦堪无数款罪状,从早年蛊惑东宫太子开始说起,大概意思说秦堪从值卫东宫开始便心怀鬼胎,伙同八虎煽动蛊惑太子干一些离经叛道之事,当今皇帝昏庸成这副德行,责任不在师而在侍,正是由于太子身边充斥奸佞颇多,致使太子择其不善者而从之,择其善者而驱之,秦堪之罪当与刘瑾同,其刑亦当与刘瑾同。

    早年的旧帐被翻得哗哗作响,按大臣们的意思,秦堪不仅应该和刘瑾一样被千刀万剐,就连朱厚照这个皇帝也被拿出来当成了反面典型。

    翻旧帐只是大臣们的手段之一,更要命的是造船出海一事,这件事秦堪做在明处,大臣们看在眼里,和翻出来,实实在在的大罪,怎么辩解都没用。

    奏疏如同被秋风扫过的落叶,铺天盖地朝内阁飞去,内阁大学士梁储和杨廷和也懵了,上一次文官们如此团结如此豁出去要一个人的命,还是在刘瑾倒台之前,时隔一年多,文官们再一次拧成了一股绳,杀气腾腾直指秦堪。

    事情闹大了,梁储和杨廷和也不敢得罪满朝文官,参劾秦堪的奏疏他们一份都没截留,原封不动送进了司礼监张永的案头上,死道友不死贫道,这事还是留给张永伤脑筋去吧,谁让他掌着批红权呢。

    明面上的攻讦在秦堪的意料之中,可暗处的阴谋却防不胜防。

    就在满朝文官一声声喊杀声中,带头上窜下跳最欢快的兵部给事中王僚竟然被人毒死了。

    更新快无弹窗纯文字

第六百六十三章 身陷困局

    黄泥掉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王僚的死将秦堪推入了绝境,被京师文官千夫所指之时,只有秦堪和他身边的亲信才最清楚,王僚的死与他毫无关系。

    尽管这个人很讨厌,秦堪也暗自决定等风暴平静以后,找个机会弄死他,但弄死王僚毕竟还只是个构思,构思没付诸行动,有人却帮他把事情办了。

    帮他的人自然不是明朝版活雷锋,而是摆明了陷害他,本来秦堪已是四面楚歌,诸多参劾缠身,在这个万分敏感的时刻,叫嚣声最大,表现最活跃的政敌王僚忽然死于非命,对秦堪来说这实在是一件很要命的事……

    王僚死得很蹊跷,昨ri散朝之后回到家,书房里坐了一阵,家仆催请晚膳时,发现他已七孔流血暴毙在书房中,顺天府仵作验过尸后,证实王僚服用砒霜而死,书房中有打斗过的痕迹,总而言之,现场被布置得连瞎子都看得出凶残被杀死不瞑目……

    这已不仅仅是一桩单纯的凶杀案了,它代表着狂风暴雨的来临。

    顺天知府瘦弱的小肩膀扛不起这么大颗雷,文官和锦衣卫他谁都惹不起,于是二话不说将此事直接报给内阁。

    王僚的死像久抑的火药桶遇到了火星,京师朝堂顷刻间被点爆了。

    …………

    大雪纷飞,寒风呼号,正德三年的年末,离过年休沐只有五ri,原本应该喜气洋洋的京师朝堂却yin风阵阵,杀意盈天。

    私自造船出海已违祖制,王僚的死更给了文官们一个诛除jiān臣的绝好借口。

    不愿见到秦堪分润海运的利益也好,不愿坐视勋贵拧成一股绳势力坐大也好,还有纯粹对秦堪心怀恶感,只yu将其除之而后快,总之,不同派系各怀目的的文官们这次空前的团结,王僚被毒死府中的消息传开后,雪片似的参劾奏疏同一时间飞进内阁,飞进司礼监。

    这次参劾秦堪的奏疏措辞严厉多了,历数秦堪自调任京师以来的种种罪状,罪状少则十余款,多则数十款,若这些罪状果真属实的话,秦堪至少可以被砍二十次头,九族被诛五次。

    群情激愤的文官们这次铁了心要除掉秦堪这个祸害,内阁也弹压不下来,李东阳致仕后,新的内阁大学士尚未补任,梁储和杨廷和不得不将这些参劾奏疏全部发往司礼监,杨廷和没做任何批示,而梁储素来对秦堪颇有敌意,于是将奏疏发往司礼监的同时,梁储又用蓝笔写了一张条子给张永。

    这张条子自然不是对秦堪的表扬信,而是落井下石,乘着群情激愤的东风,梁储不介意火上再添点油。

    ***********************************************************************

    北镇抚司。

    秦堪仍旧每ri坐在镇抚司二堂东侧厢房里批文办公,他面沉如水无悲无喜,外面喧嚣的喊杀声仿佛对他没有丝毫影响,眼睛只盯在案前的公文上,不时提起笔做两行批示,候在外面的锦衣校尉便接过批示后的公文,飞快呈递各地。

    锦衣卫每ri收到的各种情报公文不下万数,经过下面的百户,千户,镇抚使,都佥事等各级层层筛选后,搁在秦堪案头的仍有数百份,这数百份公文情报皆与军国大事,藩国动向,各地民变,市井流言等有关。

    丁顺站在秦堪的厢房前搓着手,急得来回踱步,yu进又不敢进。

    等了大约半个时辰,里面传来秦堪不满的声音:“想进来就进来,不进来就滚远,我门前的地都快被你磨出一条壕沟了。”

    丁顺一喜,急忙踮着小碎步走进去。

    见秦堪穿着大红sè蟒袍气定神闲地坐在案后批阅公文,丁顺急得跺了跺脚,苦笑道:“公爷,您怎么还坐得住呀,外面都快翻天啦!”

    秦堪眼都没抬,目光仍落在公文上,淡淡道:“谁要翻天?”

    “还能有谁,那帮文官呀!今早王僚被发现毒死府中,朝中大臣皆说……是公爷派人干的,六科十三道御史纷纷上疏,要求陛下将你罢官削爵拿问,陛下今ri称病罢朝,这会儿大臣们都跪在承天门外磕头不已,一定要为王僚讨个说法……”

    丁顺一边说一边偷偷抬眼瞧着秦堪,神情犹疑不定,看来连他都觉得王僚的死跟秦堪脱不了关系。

    秦堪仍淡淡道:“是非黑白,自有公论,他们说是我干的,拿出证据来。”

    “公爷,这事需要证据么?众口铄金之下,便不是公爷干的,他们也有法子将这桩罪扣在公爷头上……”丁顺越说越气愤:“太过分了!这种勾当原本应是我锦衣卫的拿手好戏,文官们什么时候学去了这一招,现在反用在咱们锦衣卫头上了。”

    秦堪没接丁顺的话茬儿,换了个话题道:“前几ri叫你彻查与海商勾结牟利的京官,你查清了吗?”

    丁顺一脸苦sè道:“公爷,这事可不是一天两天能查清的,海商皆在大明沿海城镇,锦衣卫消息传递最快的只有飞鸽,查缉的天数再加上一来一往路上耗费的时ri,少说也得十天半月的。”

    秦堪点点头,他相信丁顺的办事能力,在这个交通闭塞的年代,能做到十天半月有结果已然非常难得了。

    顺手从案头上抽出一本册子扔给丁顺,秦堪淡淡道:“你看看这个。”

    丁顺翻开看了几眼,接着惊愕抬头,失声道:“公爷何时有这东西?确实吗?”

    秦堪笑道:“江西宁王之乱,王守仁率军攻占宁王老巢南昌,并以风雷之势迅速占领宁王府,这本册子便是王守仁从王府密室里搜到的。”

    “公爷,这上面写的东西委实要命,列举了历年京官受宁王贿赂的名单和数量种类时间,王守仁怎会将这要命的东西交给你?”

    “因为王守仁相信我的人品,请我帮他把这本册子烧掉,否则这东西贻害不浅。”

    丁顺指着它讷讷道:“可是,可是它没被烧掉……”

    秦堪慢吞吞道:“事实你也看到了,我的人品很值得怀疑……”

    丁顺:“…………”

    尴尬沉默了一会儿,丁顺终于适应了老上司的人品,忽然使劲一拍掌,兴奋道:“没烧掉是好事啊,公爷,有了这东西,朝中至少三成文官不死也得脱层皮,陛下虽终ri嬉戏玩乐,但对造反这种事可是非常忌讳的,有它在手,公爷还怕那些杂碎参劾么?”

    秦堪摇摇头,道:“这东西只可用于震慑,若真公诸于众,就算它能帮我度过这次危机,但从此我与文官可真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所以这东西不到被逼入绝境时,万不可示之。”

    丁顺失望地叹了口气,情知秦堪所言不假,这本册子是双面刃,一旦将它拿出,固然可以灭掉一部分政敌,平稳度过这次危机,然而以后秦公爷的处境可就愈加艰困了。

    秦堪缓缓道:“如今我已陷困局,满朝皆闻喊杀声,不过我尚可支撑拖延十ri,丁顺,对福建浙江海商的彻查,十ri内必须给我一个结果,我要知道京师哪些官员与商人勾结牟利,将我大好海疆变成了他们的私家后花园。”

    丁顺犹豫了一下,终于一咬牙,重重抱拳:“是。”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却是一名锦衣校尉,校尉跪在厢房门口慌张道:“禀公爷,北镇抚司门口出现大批文官,他们穿着朝服,盘腿坐在镇抚司大门前,指着大门叫骂……”

    秦堪和丁顺一楞,短暂沉默过后,丁顺眼中忽然迸现杀气,勃然怒道:“向来只有我锦衣卫找别人的麻烦,这帮杂碎竟然欺到锦衣卫门口,都活腻味了么?公爷勿忧,属下替公爷料理了他们!”

    “站住!”秦堪冷喝道。

    “公爷,别人都打上门了,自洪武年锦衣卫充入天子亲军之ri始,我锦衣卫何曾这般被朝臣欺辱过?此事绝不可忍啊!”

    秦堪冷冷道:“我说过忍让了吗?就算不忍让也不能似你这般打杀,今ri若门口那些大臣死伤任何一个,我可算真正活到头了,那些大臣的小诡计你还看不出吗?”

    “公爷可有计策?”

    秦堪想了想,许久之后,嘴角忽然浮出一抹坏笑。

    “你烧过柴火吗?”

    丁顺没答话,老男人摆出一脸纯真问号的模样很恶心,秦堪只好扭过头对墙壁说话。

    “你派人去弄点劈柴,记住,要那种久置受cháo,烧起来大股大股冒浓烟的劈柴,堆放在咱们镇抚司大门口烧,烧的时候给柴火上均匀撒上一些胡椒粉,当然,也可适量加点砒霜,然后叫十几二十个人站在柴堆后面往门外扇风,那滋味……啧啧。”

    丁顺听完后呆立许久,望向秦堪的目光渐渐充满了敬畏,秦堪清楚,这种敬畏的目光绝对跟赞赏无关。

第六百六十四章 别来无恙

    丁顺的动作很快,坑人这种事他向来干得比正事上心,实在不是什么好苗头。

    紧闭的北镇抚司大门内,堆着三堆受了cháo的劈柴,高高垒着像三座小山,几名锦衣校尉拎着小竹篮,将篮子里的胡椒粉和少许砒霜均匀地洒在劈柴上,细致得如同外科医生做手术。

    大门外盘腿静坐着一群浑然不知霉星当头的文官,来的不仅仅是文官,还有许多国子监的贡生,平ri里门前冷落连狗都不敢经过的锦衣卫北镇抚司大门前,今ri格外热闹,门口堆积着无数烂菜叶臭鸡蛋,恨一个人就乱扔垃圾的坏毛病不知从哪朝哪代兴起的。

    文官们加上国子监贡生,人数差不多四五百人,齐崭崭站在北镇抚司门前的广场上,可谓声势浩大壮观。

    四五百人聚集在北镇抚司门前声讨,领头一名年轻的贡生大声数落着宁国公秦堪的款款罪状,如此热闹的情景,京师可是难得一见,于是场外很快聚集了一堆看热闹的市井百姓,幸好百姓比大臣们有眼力,平ri里有官员闹事,百姓围观的同时少不得帮着起哄架秧子,唯恐天下不乱,不过今ri大臣们围的可是凶名赫赫的锦衣卫正衙,百姓可就不敢起哄了,再怎么澎湃激昂的看热闹之心,也比不上自己的小命重要。

    北镇抚司的正门早已紧紧关闭,场外四处散布着许多穿着飞鱼服的锦衣校尉,见大臣和贡生们声势惊人,校尉们有怒发不得,咬着牙忍着气,一手按着刀静静等待正衙内指挥使秦公爷的反应。

    不得不说,在秦公爷多年调教下,锦衣卫已渐渐朝大明文明执法单位的方向迈进,朱厚照如果客气一点的话,过年时实在应该给北镇抚司发一面锦旗以示褒奖。

    随着声讨的声音越来越大,静坐的大臣们心情也越来越兴奋。

    这次真是天赐良机,不仅抓到了秦堪违反祖制的把柄,而且毒死王僚的罪名也不偏不倚地扣在他头上,满朝大臣同仇敌忾的情绪终于被煽动起来,只需再闹几ri,便是陛下和秦堪交情再深,恐怕也保不了秦堪周全,最少都是一个流放千里的下场。

    看着紧闭的大门,文官们和那些被煽动起来的单纯学子一齐高呼着诛除国贼的口号,然而和学子们不同的是,文官们眼中却闪烁着丝丝森然冷意。

    …………

    一阵微风徐徐飘来,在这寒冷的冬ri里,这阵微风竟带着几许热意,如chun风般轻柔地拂上面庞。

    一名静坐的文官忽然使劲抽了抽鼻子,惊异地“咦”了一声。

    “这味道……不对劲!”

    话音刚落,北镇抚司的大门忽然打开,接着一阵人为的狂风卷集着浓烈到不见五指的白烟,铺天盖地从大门内狂涌而出,像一条白sè的蛟龙,顷刻间覆盖了门外广场上的四五百人。

    广场上白烟袅袅,如梦似幻,仿佛置身仙境般缥缈,然而这股白烟的味道可跟仙境没有半点干系,闻起来简直如坠地狱。

    当白烟笼罩广场众人的那一刻,撕心裂肺的呛咳声便此起彼伏传开,刚才还叫骂喧嚣分外卖力的文官和学子们,此刻全都捂着嘴唇掐着自己的脖子,面sè通红地大声咳着,姿势也从最初的盘腿渐渐变成趴地。

    “王大人厥过去了!”

    “曹大人也厥过去了!”

    “秦堪好你个竖子,安敢如此待我国之重器!”

    “别骂了,赶紧走吧,这股烟分明……分明就是当初陛下太庙请罪时放的毒烟炮仗,这味道……老夫记得很清楚……”

    话音刚落,两个引线冒白烟的大炮仗不知从何处非常应景地飞进了人群中,未等众人反应过来,炮仗砰的一声巨响,接着更为浓烈的黄烟在人群中弥漫开来。

    人群愈发混乱,又惊又怒的喝骂声不绝于耳。

    “对,就是,就是这个炮仗,咳咳咳,就是这个味……味……”

    “啊!刘大人也厥过去了!”

    “秦堪你这畜生,安敢残害忠良,你会有报应的!”

    ********************************************************************

    镇抚司大堂内,秦堪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骂声,脸上露出非常愉悦的变态笑容。

    直到最后听见两个大炮仗轰然炸响,秦堪吃了一惊,猛地睁开眼,环顾愕然道:“谁?谁放的炮仗,丁顺,我让你放炮仗了吗?”

    丁顺目瞪口呆看着大门外文官和学子们狼奔豕突,神情茫然地摇头。

    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忽然从大堂外传来。

    “秦公爷既然下了毒手,小女子锦上添花一番又何妨?”

    神情呆滞的丁顺猛地一激灵,反应飞快地抽出腰刀挡在秦堪身前,厉声喝道:“何方贼人安敢闯我锦衣卫大堂!来人,拿刺客!”

    话刚说完,秦堪便一脚踹在丁顺屁股上,怒道:“别大惊小怪让人笑话!”

    丁顺惊愕扭头,却见秦堪一脸古怪,眼中露出惊喜和迟疑,似笑似哭,分外复杂。

    “公爷,这人……您认识?”

    秦堪叹道:“何止我认识,你也认识……”

    说完秦堪拂了拂衣袖,急步走出大堂,面向镇抚司东面围墙,围墙上方横生一根儿臂粗的树枝,树枝上一道袅娜妙曼的黑sè身影横坐在上面,黑sè的面纱下,一对含情款款的美眸蓄着泪花儿,正痴痴地盯着秦堪。

    秦堪仿佛也痴了,站在院中仰头看着那道熟悉的婀娜身影,那双熟悉的深情妙目,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快了许多。

    两两相视,千言万语如黄河决堤,在胸腔中汹涌奔腾。

    一旁的丁顺jing惕地盯着树枝上人影,眯着眼睛打量半晌,接着恍然大悟,无声地朝秦堪傻笑两声,识趣地退下。

    二人不知对视多久,终于,秦堪慨然一叹:“一别经载,得无恙乎?”

    “一别经载,秦公爷坑人的招数还是那么的jing湛……”唐子禾笑着说完,美目一眨,泪如珍珠般滚滚而落。

第六百六十五章 无可调和

    淡淡一声问候,道不尽绵绵相思。

    两个曾经搅动天下风云的人终于再遇,当初霸州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万千将士为了二人的意志而舍命相搏,令大明北地三省风云变色,如今京师再遇,仿若经历了整整一场人生,隔世的喜悦和哀愁在心间萦绕盘旋。

    曾经不死不休的敌人,此刻只是一对纯粹的男女,正当芳华的年纪,彼此心慕着一个恰好合适的人,如此而已。

    像只穿花的蝴蝶,唐子禾翩翩飞下树枝,莲步轻移款款走到秦堪面前,她想看清他,也想让他看清自己。

    “你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使坏的时候右边嘴角还是微微往上扬……”唐子禾笑着流泪。

    秦堪不自禁摸了摸右边的嘴角,苦笑道:“藏得这么深的秘密居然被你发现了,我真该杀你灭口才是……”

    螓首低垂,掩饰着自己的激动和喜悦,唐子禾语气平淡如水:“这一年……你过得好么?夫人可有身孕?”

    “聚少离多,想有子嗣怕是还得等一阵子。”

    唐子禾笑了,接着咬住下唇,百媚顿生:“国公夫人的身子太金贵,小女子不敢下猛药,只开了一个平和温润的方子,子嗣之事半靠药石半凭天缘,急不得的。”

    秦堪笑道:“我不急,其实生男生女真的无所谓,不生也没关系,当初我与嫣儿成婚,不是冲着她的肚子去的……你开的方子不错,除了半夜倒挂房梁令我有点困扰之外,一切都很平和。”

    经年未见,二人的相聚却如一碗清水般平淡,平静地聊着家常琐事,一如多年知心故交。

    北镇抚司大门外愈发喧嚣,唐子禾朝门外挑了挑眉,好笑地道:“国公爷四面楚歌之下,居然能想出这个损法子退敌,小女子是不是该夸您一句越活越回去了?”

    秦堪无奈道:“门外那些人皆是国之重器,打不得杀不得,除了把他们赶走,我能怎么办?”

    唐子禾咬了咬下唇,带着几许酸味道:“当初霸州之时,动辄下令万人攻城,手起刀落毫不手软,今曰却对几个酸腐朝臣下不了手,秦公爷只对我铁石心肠么?”

    “人都喜欢捏软柿子,狗才喜欢啃硬骨头,说真的,我情愿面对一百个像你这样的敌人,也不愿面对一群老谋深算打不得杀不得的老狐狸,太累了。”

    唐子禾笑骂道:“你就是只喜欢啃硬骨头的,的……那个。”

    为了秦堪的面子,她终究不愿说出骂人的字眼,指了指门外的喧嚣,唐子禾笑道:“你已落到这般境地了,若不大开杀戒,如何化解危局?”

    秦堪叹道:“我打算把他们家的祖坟刨开,拿把刀架在他们列祖列宗的骨头架子上向他们喊话,若不悬崖勒马我就把他们的祖宗剁成钙粉喂狗……你觉得这法子怎样?”

    唐子禾吃了一惊:“这……这就是你想出来的法子?”

    “很消极,对吧?我再想想别的法子……”

    唐子禾沉默一阵,忽然笑道:“你知道我来京师做什么?”

    秦堪失望地叹了口气,道:“肯定不是来给我送年礼的,这年头识礼数的人越来越少,眼看要过年了,找上门来的全是骂我的,没一个提点东西表示表示……”

    唐子禾噗嗤一笑,娇嗔地横了他一眼,道:“你非要给自己安上一副坏人的嘴脸么?”

    “好吧,说正题,你来京师做什么?”秦堪的表情忽然变得严肃:“如果是为了我来的,劝你赶紧离开,这滩水太浑了,不是你能掺和的。”

    唐子禾轻哼:“自作多情,谁说我是为了你来的?你当你的国公,我呢,当然是江南才子唐伯虎的亲妹妹,我在京师做什么与你何干?”

    说完唐子禾深深看了秦堪一眼,轻悄一笑,娇小的身子像一只灵燕,翻过伸进墙内的枝桠,消失在墙外。

    秦堪定定注视着空荡的围墙,不知过了多久,墙外传来一道满含希冀的声音。

    “喂,当初你在天津官衙里说过,家里还缺一个大夫,你觉得我怎样?养得起我这个大夫么?”

    秦堪笑了,朝空荡的墙壁喊道:“如果你吃得不多,我可以考虑一下……”

    “不多不多,偶尔可以不吃的。”

    “好,我养你。”

    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

    秦堪放的毒烟终于还是捅翻了马蜂窝,大臣不是腊肉,熏过以后会出事的。

    一阵毒烟将上百名大臣熏了回去,毒烟里面不但有胡椒粉,还有砒霜,味道可谓极好,十几位老臣回去后嗑了药似的栽倒在床起不来。

    第二天朝会发生了一幕前所未有的奇特景象,无数大臣一边**一边互相搀扶着,颤颤巍巍走进宫门,活像一群末曰的丧尸,进了金殿二话不说扑通便跪,接着仰天捶胸嚎啕大哭,最后一齐咬牙切齿强烈要求朱厚照严惩虐臣元凶,否则便长跪不起或者一头撞死在金殿上云云……

    一群身残志坚的大臣摆出的架势又将朱厚照吓到了,问清原由后,朱厚照心中大感快慰,秦堪总能干出一些他不敢干的事,相比之下人家活得才像是有滋有味的人生,而他顶多像一个憋在肚子里的屁,什么时候想放还得看别人的脸色。

    快慰过后,朱厚照犯愁了。

    这几曰的朝堂原本便是风起云涌,所有的矛头都对准秦堪而去,秦堪又闹了这么一出,文官和秦堪之间的矛盾恐怕已无法调和,这次真的不死不休了。

    幸好朱厚照已不是三年前那个刚登基什么都不懂的小皇帝了,这些年除了吃喝玩乐,总算还是学会了一些对大臣的斗争经验,此刻大臣们群情激愤不可招惹,又不能不给他们一个交代,于是朱厚照趁着满殿嚎啕之时,悄悄从袖中摸出两颗早已备好的杏仁扔进嘴里,嚼碎之后满嘴忽然冒出泡沫儿,坐在龙椅上忽然抽起了风,一边剧烈打摆子一边使劲翻着白眼儿,金殿之内皇帝抽风大臣嚎啕,没一个正形,如同进了疯人院。

    值曰太监见朱厚照这般模样,吓得魂魄出窍,无比阳刚的一声暴喝竟压住了满殿委屈的哭声。

    “肃静!陛下被你们气得抽风了!”

    殿中一静,泪眼朦胧的大臣抬起头,惊愕地发现朱厚照坐在龙椅上手脚并用,被神雷劈过似的浑身直抽,眼歪嘴斜,嘴里的白色泡沫一阵一阵往嘴外翻涌,如同被人灌了砒霜一般。

    这下大臣们慌了,海运利益之争也好,君臣暗里较劲也好,党同伐异也好,终归有一个最基本的原则,那就是别让皇帝出事,皇帝出了事可不会跟大臣们讲道理,谁把皇帝气死了自己回家收拾收拾,阖家九族一齐位列仙班。

    刚才还气焰喧天的大臣们现在惶恐得不停磕头赔罪,战战兢兢目送着气急败坏的太监将朱厚照抬上御辇扬长而去,太医院的十几名太医脸色难看地紧随其后。

    一场原本鼓足了劲要将秦堪置于死地的朝会,被朱厚照这一出神来之笔给化解了。

    …………

    …………

    一群哭天抢地的太监抬着朱厚照回到豹房,朱厚照忽然从御辇上弹了起来,动作非常敏捷地跳下地,很不讲究地抬手用龙袍袖子狠狠擦了一把嘴角的白沫儿,嚷嚷道:“快快,给朕拿水漱口!苦死朕了!”

    甜果脯,桂花糕,甚至还有几个刚出锅的茶叶蛋,朱厚照一样一样往嘴里胡塞,秦堪阴沉着脸走进豹房主殿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幅画面。

    惊愕半晌之后,秦堪无奈叹气:“陛下,你又装病了……”

    朱厚照满嘴塞满了东西,闻言恨恨瞪了他一眼,张着嘴没法说话,抬手重重指了指他,浓郁的威胁意味。

    翻着白眼将嘴里的东西吞下去,朱厚照又灌了一大口茶,满脸怆然地叹了口气:“秦堪呐,朕很忧虑,你看出来了吗?”

    看着案上一碟碟狼藉的零嘴儿,秦堪正色道:“臣看出来了,陛下果然很忧虑,《诗经》有云:‘未见君子,忧心忡忡’,陛下之忧乃未见君子之忧,现在臣来了,陛下可以不必忧虑了。”

    朱厚照刚待点头,咂摸咂摸嘴又觉得不对味,寻思片刻后指着秦堪没好气道:“又拐着弯儿的夸自己,你还君子呢,昨曰把那些朝臣祸害得十几个躺**动不得,今曰百来人上朝一个个东倒西歪快断气似的,你一个人差点把朕满朝文官干掉了,好意思自称君子?”

    秦堪腼腆一笑,道:“陛下这话太过偏颇,说得臣好像不是君子似的……”

    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

    ps:还有一更。。。这几天耽误了更新,因为作者在长沙开沙龙,身为地主必须出来蹭几顿五星级酒店的自助餐,正所谓有朋自远方来,不吃白不吃。。。

第六百六十六章 义无反顾

    大明朝堂无君子。

    虽然是奉儒学为国学的时代,或许贫寒的读书人老老实实奉行着儒家的宽仁之道,但当了官的读书人便不能算纯粹的读书人,他们只是钻营者,为名为利蝇营狗苟,他们的外貌永远道貌岸然,因为长得丑的不能当官,然而一旦有人触犯了他们的利益,为名为利为权,则必然成为他们铲除的目标,下手从不手软,而且虽远必诛。

    能在如此恶劣的环境里存活至今,而且活得位高权重,令满朝文官看不惯他又干不掉他,秦堪都忍不住要佩服一下自己的本事。

    “你把他们熏跑了,他们转过身跑朕这儿告状,事情很棘手,一个个趴在殿内哭丧似的,幸好你今日没上朝,否则朕怀疑他们会像代宗年间对马顺那样,当着朕的面活活将你打死,这群打着大义名号的老混帐什么事情干不出来?朕左右没了法子,只好临时在金殿上犯抽抽了……”朱厚照无奈长叹,为了在秦堪面前表现一下自己的义薄云天,他叹完气后顺便将两手扭曲成一个奇怪的角度,然后眼歪嘴斜浑身直颤,还原自己当时是多么的牺牲形象。

    秦堪大赞:“陛下抽抽得很传神,瞧那一双斗鸡眼……一般人能斗得出这水平吗?这哪里是斗鸡眼,简直是将视线集中在一点的龙眼啊……”

    朱厚照立马恢复如常,狠狠瞪着秦堪道:“你能正经点吗?朕在金殿里是真的很头痛,真的快抽抽了。”

    重重叹气,朱厚照看着秦堪,神情迟疑道:“秦堪,朕知道你胸怀凌云抱负,更知道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朕好,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好,所以你的任何建议朕都是毫无保留支持的,你说过造船出海先谋私利,再谋天下,来日开了海禁,上到商人巨贾,下到平民百姓,皆可驾舟从容出海,与万国藩邦互通有无,唯藏富于民方可称国盛军强,这些道理朕都明白……”

    顿了顿,朱厚照神情充满了沮丧:“……可是,如今朝臣的反应你都看到了,朕没想到,只是造几艘船给咱们自己赚点银子,他们都如此不能相容,大有拼个你死我活之势,秦堪,强国之道万千,为何你偏偏选了一条看不见前途的路?……依朕之见,咱们还是打个退堂鼓,悄无声息罢手吧,连朕都察觉到这条路危机重重,识时务者为俊杰,此时罢手其实,……其实并不丢人。”

    秦堪脸色微沉,心中泛起无限苦涩。

    连最支持他的皇帝都劝他罢手,开海禁这条路难道果真走不通吗?崇明岛上立下的宏愿,此生誓必改变这个世道,如今经过三四年的厚积薄发,好不容易看到了一线曙光,如今不知不觉却陷入了绝境,若真的放弃了这条路,以后和其他的大臣一样失去了理想志向,一生只为名利钻营,纵然将来位极人臣又怎样?改变了自己的官运,却改变不了国家的气运,这样活一辈子,有意义吗?

    豹房主殿内,君臣陷入长久的罕见的沉默。

    这是真正的内外交困,艰难辛苦的时刻,二人仿佛都失去了主张,朱厚照说完后一直盯着秦堪,目光复杂难明。

    许久之后,秦堪忽然长身而起,目光灼灼地看着朱厚照。

    “陛下应知臣当年还只是南京东城一名小小的锦衣卫百户时,曾领麾下百余校尉出南京,登崇明岛抗击倭寇……”

    朱厚照点头:“此事朕记得很清楚。”

    秦堪的声音带着几分干涩,叹道:“那一仗打得惨烈,十二名倭寇竟追着上千大明官兵满地跑,臣所属锦衣卫督战队阵前连斩十数人,也弹压不住官兵的溃逃,官兵逃散之后,战场上唯剩臣和数十锦衣卫所属,后来臣首先拾起了一杆长枪握在手里,当臣心怀必死之志,义无返顾地刺出了第一枪,那一战,我们胜了!”

    深深注视着朱厚照,秦堪道:“陛下,今日此情此景,与当年崇明抗倭何异?同样是穷凶极恶的敌人,同样是心怀怯意的袍泽,同样是退无可退的绝境!陛下,臣的选择仍如当年一样,臣,不退!”

    “不退”二字,如一道春雷,在朱厚照耳畔轰然炸响,朱厚照猛地站起身,鼻翼快速张合着,稚嫩年轻的脸上浮出一抹激动的潮红。

    “陛下,怀必死之志而一往无前,凡阻者无非你死我活而已!臣学识不够,不能效圣人诛心,却能学侠客杀人,大明的海禁,臣开定了!”

    “好!秦堪,你既怀凌云之志,朕岂能不如你,你我君臣再联手把这件大事做好,做给他们瞧瞧,且看千百年后,青史如何论断。”

    *******************************************************************

    走出豹房,秦堪的神色带着几分疲惫。

    豪言壮语说出去了,正如他刚才所言,自己已完全没了任何退路,退便是死。

    丁顺奉秦堪的命令亲自赴江浙一行,查缉当地海商与朝廷官员勾结之事,西华池外,迎上前来的却是当初南京老部下李二。

    秦堪在李二面前站定,神情若有所思,怔怔看着李二递过来的马缰绳,却迟迟没有伸手接过。

    片刻之后,秦堪这才偏身上马,李二朝周围数十名侍卫招了招手,众人簇拥着秦堪回府。

    马蹄声踢踏行在青石铺就的大路上,众人仿佛感受到秦堪阴沉的心情,悄然无息地紧随其后。

    骑在马上行了一阵,秦堪忽然淡淡开口:“李二……”

    “属下在。”

    “派人快马告之天津知府严嵩,加快速度列装八艘战舰,每舰配装三十门佛朗机炮,三日后下水试行,开往倭寇频繁活动的海岛,不管他们是真倭还是假倭,给我将他们的海岛轰平了!”

    “是!”

    一名侍卫从队伍中匆匆走出,行礼之后往城外朝阳门奔去。

    秦堪的心情这才稍稍舒缓了一些,这一记算是敲山震虎,震的不仅仅是倭寇,也是做给京师那些文官们看的。

    一行人缓步行至西城,朝阳门已遥遥在望之时,杀机毫无预兆地出现了。

    街心左侧一家酒肆的楼上,木制的窗户忽然开了一条细缝,一支泛着蓝汪汪幽冷光芒的利箭从缝隙中伸出,箭尖直指秦堪的脖颈……

第六百六十七章 闹市刺杀

    这是一次毫无预兆的刺杀,不仅李二和一众侍卫没想到,连秦堪本人也没想到。

    锋利的箭尖从木窗里悄然探出,沉稳地指着秦堪的脖颈,刺客的手很稳,眼法也很稳,数丈之遥的距离,他甚至能看清秦堪脖子上隐隐跳动的青筋。

    箭尖泛着蓝汪汪的寒光,显然事先淬过毒药,只要擦破一点皮都是命悬一线的下场。

    秦堪和李二众人浑然无觉地策马走在街心,秦堪心情有点乱,脑子里不断思索着用什么法子将开海禁的主张推行下去,在达到开海禁的目标的同时,又不能将文官们逼到绝路。

    秦堪面临着和朱厚照一样无奈的选择,弘治先帝和诸多名臣花了一生的时间将荼毒百年的厂卫弹压下来,如今的厂卫已不像大明初期那样无法无天,厂卫的嚣张气焰也就渐渐低落下去,文官已成气候,天下人渐渐习惯了文官与皇帝共治天下的政治格局,厂卫行事便不能不顾忌一二。

    秦堪命苦,生不逢时,动辄拿人下狱杂治残杀的幸福时代已一去不复返了。所以秦堪想化解这个僵局,只能尽量用斯文的法子。

    脑子里苦苦思索着对策,秦堪任由马儿信步而行,冬ri里的一阵寒风吹拂而过,没来由的,秦堪后脖颈处莫名冒出一阵鸡皮疙瘩,连寒毛都竖了起来,然后便感到整个世界忽然安静下来,四周仿佛顷刻间变成了一片死寂的荒原。

    嗖!

    破空之声在静谧中那么的清晰。如晨钟暮鼓,悠悠荡荡。

    “公爷小心!”李二瞋目裂眦,拔腿便朝秦堪飞扑过来。

    秦堪只觉得被一股大力使劲一撞,整个人横空飞起,从马上重重摔落在地,痛得他差点背过气去,惊怒之时抬头四顾,却见李二死死扑在自己身上,而街心左侧一家酒肆的楼上,第二支利箭闪烁着蓝汪汪的寒光。如流星般接踵而至!

    变故突生。仅只数个呼吸间!

    随着李二扑倒秦堪,身后数十名侍卫也反应过来了,顿时大惊失sè,这群侍卫是当初秦堪在南京的老班底。一直忠心耿耿跟随秦堪走南闯北。

    第二支利箭离弦之时。数名侍卫脸上露出决然之sè。身形闪动间用自己的血肉身躯挡在秦堪面前。

    箭矢入肉,沉闷的声音令人胆战心惊,一名侍卫胸膛中箭。当即便倒地而亡。

    “刺客在楼上,快去拿他!”李二从始至终用身躯挡在秦堪面前,他的脸孔迅速泛上一层青灰sè,浑身汗出如浆。

    侍卫们立马分出十人,抽刀往酒肆楼上冲去。

    其余的侍卫团团围着秦堪,将他护送到一个四周皆是青砖墙壁的小巷内。

    直到进了小巷后,李二才松了一口气,肩倚在墙壁上喘着粗气,身躯有些摇晃,脸sè在暗巷中愈发显得苍白,笼罩了一层淡淡的死气。

    秦堪这才注意到李二的脸sè不对,强行扒过他的肩,赫然发觉李二的背后中了一箭,箭尖入体二寸余,从他的脸sè上来看,李二显然不止是箭伤这么简单。

    秦堪当机立断抓住箭杆用力一拔,李二痛得闷哼一声,黄豆般的汗珠从额头滚滚而落,秦堪凝目注视着蓝汪汪的箭尖,脸sè也变得非常难看。

    “拿刀来!”秦堪大吼。

    一把小巧的匕首递到秦堪面前,秦堪浑然不顾李二疼痛,命人将李二背后的衣裳割开,匕首狠狠朝他箭伤的位置刺下,然后在周围一剜,一块发了黑散发着腐臭的肉被秦堪活生生从李二的背上割下,李二平时有些油滑,此刻倒真是条汉子,哼都没哼一声,白眼一翻当即便很痛快地晕了过去。

    街边酒肆的楼上,已传来侍卫和刺客的打斗声,街上人群愕然注目,见不远处听到动静的巡街锦衣卫杀气腾腾赶来,百姓们吓得一哄而散。

    暗巷内,昏迷过去的李二脸sè泛起一片吓人的青灰,倒在地上微微抽搐着。

    “公爷,李千户毒已入体,怕是来不及了,这毒……见血封喉!”一名侍卫怆然道。

    秦堪的表情冷静得可怕,心念电转间,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叫一队人散布京师各大街小巷敲锣打鼓,挑嗓门大的人反复喊一句话,‘天津故人速至北镇抚司一会’,快去!”

    酒肆楼上,侍卫们已将两名黑巾蒙面的刺客围住,正打得如火如荼,酒肆掌柜见自家楼上竟出现了刺客,而且当街刺杀了当朝国公,掌柜和几名伙计吓得魂飞魄散,战战兢兢跪在尘土里磕头如捣蒜。

    片刻之后,激烈的打斗声忽然一静,未多时,一名侍卫匆匆下楼跑到秦堪面前抱拳禀道:“公爷,两名刺客突围无望,自刎而死,他们的穿着和兵刃皆为寻常之物,看不出端倪,属下已召卫中刑名百户查验刺客尸首。”

    秦堪眼中shè出一道冷光:“不论结果如何,给我把这两名刺客挫骨扬灰!”

    “是。”

    *******************************************************************

    负伤的李二被紧急抬进北镇抚司,半个时辰后,头戴斗笠黑巾覆面的唐子禾匆匆而至。

    后堂内,见到脸sè已呈死灰的李二躺在木板上,唐子禾目光一凝,来不及跟秦堪打招呼,取出随身银针当即刺入李二胸前脖颈等好几处穴道,翻过身来仔细查看了李二的伤口,唐子禾微惊,立马取出一瓶药粉均匀洒在伤口上。

    接过秦堪递来的箭矢,唐子禾凑在鼻前闻了闻,黛眉微微皱起,语气清冷道:“这是西域曼罗花的汁液和一种名叫乌头的蛇毒混合而成的毒药,中者见血封喉,我幼时随爷爷出诊时见过一例,我若晚来片刻,此人必死无疑,若你将他送到别的大夫那里,他也必死无疑。”

    秦堪和身边侍卫们不由大松了口气,面面相觑时彼此一脸庆幸和后怕。

    “幸好你恰在京师,李二命不该绝。”秦堪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处理好李二的伤口,众人小心将李二抬出去,厢房内只剩秦堪和唐子禾。

    独处静室,唐子禾清冷的表情忽然充满了焦虑,主动拉过秦堪的手,在他身上四下摸索,担忧地道:“你没受伤?仔细找找,这毒药非同小可,擦破皮都是生死大事……”

    第一次见到她紧张的神sè,秦堪心中一暖,忽然反握住她的手,笑道:“我没事,身边的侍卫都是经历过生死的杀才,他们把我保护得很周密。”

    唐子禾吁出一口气,神情并未见缓和,语气比刚才更冰冷:“对方竟对你痛下杀手,朝争已激烈到这般程度了么?”

    秦堪苦笑道:“因为我挡了别人的财路,俗话说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他们对我下手自是理所当然,怪只怪我疏忽大意,没想到他们如此迫不及待要我的命。”

    唐子禾眸子里露出明悟:“造船出海之事?”

    秦堪笑道:“原来你什么都知道,说你是为了我而来京师,不算我自作多情?”

    唐子禾定定看着他,低声道:“我已去天津看过了……”

    秦堪眨眨眼:“当初天津官衙内说的话,我没骗你?三五年内,天津必有翻天覆地之变……”

    唐子禾如梦呓般呢喃:“对,你说过的话已做到了,它已不是当年那个不起眼的小土城,它正汇聚着大江南北的商贾和百姓,它的城池扩建了好几倍,它是渤海湾里最璀璨的一颗明珠,秦堪,是你让这颗明珠绽放光华。”

    抬头注视着这张熟悉的脸,唐子禾深深道:“如今我已不问江山鼎重几何,更无法分辨世间是非黑白,我只相信我的眼睛,我看到了天津城的百姓富足安逸,看到了天津城的官员温和有礼,这座小城里再无不平事,秦堪,于公于私,我相信你就是真理,你就算手举屠刀,亦怀有一颗悲悯的佛心……”

    说着唐子禾俏脸渐渐浮现久违的凶煞之气,一如当年那位万马军中号令四方的女将军。

    “秦堪,不管是天津城还是开海禁,你坚持的东西便是我誓死捍卫的东西!”

    …………

    唐子禾杀气腾腾地离开了,像一位英姿飒爽的女屠户闯进清晨的薄雾里,倒拎着杀猪刀寻找下手的对象,优雅与粗鄙共存,娇柔与泼辣齐飞的背影,令秦堪神恍间仿佛和杜嫣影子合在一起。

    秦堪忽然感到有些不妙,他似乎永远没瞧清过这个女人的真面目,她在他面前永远都是柔柔弱弱的,可是她这两年干出来的事绝对是胸脯上一巴掌宽护心毛的纯汉子,这女人若娶回家去,和杜嫣那位女霸王生活在一起,一个拳脚开山裂石,一个下毒无影无形,稍不小心便是鸡犬不留的下场,秦公爷夹在中间的ri子……

    秦堪抿了抿嘴,忽然有了一种刚才怎么没被刺死的遗憾……

求保底月票

    按说这个更新量真张不了嘴,可是值此双倍月票期间,不求一下票又觉得很遗憾,就像女人错过了商场打5折的机会,虽不至于扼腕终生吧,起码也得寝食难安。。。

    先向大家汇报一下我的病情,没打算求安慰求抱抱,因为这与我的更新量息息相关,4月13日去医院复诊,CT和黑白超显示肺部出现明显纤维化,不过并发的胸膜炎却呈现严重趋势,医生建议我休假三个月,但我还是想把这本书完本以后再彻底休养几个月。

    自从得了这个病以后,尽管发过几次单章向大家说明,可还是有很多人在QQ上微博上一遍又一遍的问我,为什么这么慢,为什么又断了,你是不是打算太监等等。。。

    好吧,在此我也向各位再解释一下,我从没太监过任何一本书,目前这本书已悄悄打破了我所有作品的字数记录,正兴高采烈地往200万字大关迈进,不把我想写的情节写完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更新慢是因为我有病,真的。

    上个月承诺过,4月份的更新一定比3月多,有心的朋友去数数,其实真的多了一些,这个月我再承诺,5月的更新一定比4月多。

    身体的恢复是一个缓慢的过程,更新量也是,老贼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做好自己的本分,不知这个承诺可否换大家一张慷慨的月票?

第六百六十八章 大索京师

    刺杀当朝国公兼锦衣卫指挥使,这是一件惊天大事,以秦堪如今在朝堂和皇帝心中的分量来说,丝毫不亚于当初马文升被刺事件。

    众所周知,大明自立国以来鲜少发生刺杀国公之事,更何况这位国公执掌着大明最暴力的锦衣卫,通常情况下来说,一般只有秦堪下令刺杀别人的份,现在居然反被人刺到自己头上,秦公爷实在有点接受不了如此巨大的心理落差。

    秦堪也终于深深体会到文官们的价值观,利益这东西和自己的女人一样,旁人是碰不得的,碰了就是你死我活的结果,从保值的角度来说,或许利益比女人更重要,毕竟利益恒久远,而女人的保鲜期差不多只有一二十年,以这种逻辑来看,秦堪或许可以偷偷睡了文官们的老婆,但绝对不能碰文官们的利益,当然,这只是理论上,主观来说,秦堪最好也不要碰文官们的老婆。

    …………

    锦衣卫指挥使被刺震惊京师,最震惊的莫过于京师上万名锦衣卫所属,当昏迷不醒的内城千户李二被抬进北镇抚司时,所有人的脸上仿佛被重重扇了一记耳光似的,火辣辣的痛。一个以残忍冷酷著称于世的铁血部门,最大的头头竟被歹人当街刺杀,天理王法何在?锦衣卫颜面何存?

    唐子禾离开后不久,京师内所有锦衣卫千户全部聚集秦堪的厢房门外,跪下重重磕了一个头后,众人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往外走,没有一句表态,但脸上杀机密布。

    秦堪遇刺的当天,锦衣卫万人出动,京师电闪雷鸣。

    无数市井泼皮闲汉被拿进诏狱,各市各坊千户百户疯了似的向城中的城狐社鼠们拷问刺客消息,许多熬不住苦刑的闲汉们在诏狱内一命呜呼,尸首趁夜被抬出城,草草往城外乱葬岗一扔。

    今日的锦衣卫,在秦堪的默许下终于露出了狰狞的獠牙,风声鹤唳的人们惊恐地发现,原来这几年几乎可以拿文明执法衙门流动红旗的锦衣卫,它的本质终究还是暴力的,只不过它的首领一直习惯于用道理说话,他信奉“真理是吵出来的”,能斯文一点便尽量斯文一点。

    然而一旦敌人不打算跟他讲道理,妄图用刺杀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解决争执,秦堪自然也不会跟他客气,连佛家禅宗都难免用“棒喝”这么暴力的法子教徒弟,秦公爷又怎会是吃素的?

    秦堪被刺当日,整个京师城被惊怒交加的锦衣卫犁地似的犁了好几遍,拿进诏狱拷问的闲汉足足数百人,刺客虽没拿到,但京师扫黄打黑却效果斐然,至于在京师活动的江湖好汉们则莫名其妙倒了大霉,不论是“铁掌震神州”还是“云中鹞子”,但凡被锦衣卫发现,不分青红皂白当即一拥而上放倒,冤不冤枉进了诏狱再说……

    随着宁国公被刺一事,京师的气氛徒然紧张起来,整整闹腾了一晚,锦衣卫将京师折腾得鸡飞狗跳。

    第二日早朝,百官聚集承天门等待宫门开启,因昨日锦衣卫大索京师一事,今日文官们憋足了劲,誓要将秦堪拉下马。

    夜里又下了一场大雪,承天门的广场上已被宦官们清扫过一遍,文官们站在满地水渍的宫门前,如石雕木塑一般静立不动,眼中酝酿着风暴般的深沉杀机,凛冽的寒风不断肆虐吹拂而过,不少人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一串鼻涕泡儿如水晶宫灯似的蜿蜒流下,使劲一吸溜,鼻涕被吸回去,然后……眼中继续喷着杀机。

    寅时一刻,宫门开启,大臣们精神一振,各自整了整官袍,按品阶列好朝班,正待鱼贯而入之时,宫门的缝隙里窜出一名穿着绛紫袍服的太监,太监扬了扬手中拂尘,眼皮抬也不抬,不阴不阳地道:“陛下龙体有恙,罢朝一日,诸臣各自回衙署理事,不得怠政。”

    大臣们愕然互视,接着一股怒气直冲脑门。

    这昏君自己罢朝,却有脸要他们不得怠政,若不是宫门不让进,大臣们非得跑去太庙前嚎两嗓子“先帝啊”……

    将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太监嘿嘿笑了两声,继续道:“陛下还说了,眼瞅着离年关只有两三日,恰好陛下龙体微恙,无心国事,索性便从今日起休沐了吧,诸臣回衙将差事交办妥当,上元节过后再恢复上朝,期间若逢大事,悉由内阁和司礼监而决。”

    扑通!

    一声闷响,终于有大臣面朝太庙方向跪下,提起一口丹田气,扯着嗓子便嚎起来。

    “先帝——”

    “别,别瞎嚷嚷……”太监笑眯眯地弓着腰伸手摆了两下,像掐住了一只正在打鸣的公鸡的脖子:“陛下年初一才会去太庙祭祖拜天,您现在跪得太早了,甭管对先帝有多少心里话儿,年初一再说。”

    ******************************************************************

    朱厚照龙体确实有恙,昨日金殿浑身抽抽不算什么,他最大的病是犯贱。

    大臣们还围在承天门前不肯散去,想进太庙跟先帝聊聊天诉诉苦的时候,朱厚照却从西华池畔的豹房悄悄离开,一身店小二伙计装扮,肩头搭着一块脏兮兮的白巾,嘴里嗯嗯啊啊哼着小调儿,身后却不远不近缀着数十名神情紧张的禁宫侍卫,一个店小二配上如此豪华阵容,令人神经错乱。

    熟悉的西城小酒肆里,布衣钗裙的刘良女已摆开了摊子,眼下时辰尚早,酒肆里本无客人,今日一大早却已有一位华衣公子坐在里面。

    华衣公子已与刘良女有过数面之缘,刘良女对他并不陌生,她知道这位公子与自家酒肆的小二朱寿是熟人,……或许朱寿也并不叫朱寿,月前朝廷平定宁王之乱,王师凯旋回朝,那位高高骑在马上,享受万众欢呼的少年威严天子,与她店里那个整日嘻嘻哈哈没个正形,见人便点头哈腰的店伙计仿佛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那日刘良女躲在欢呼的人群里,惊愕地看着那个骑在马上的当今皇帝,那一夜,刘良女辗转无眠。

    朱厚照走进酒肆时第一眼便看见坐在桌边独自喝酒的秦堪,于是眼睛一亮,贼兮兮地朝刘良女嘿嘿笑了两声,指着秦堪小声道:“姑娘,我有个熟客在那边,我去与他聊几句再来做活儿……”

    刘良女朝秦堪的背影瞟了一眼,那日王师入城,这位华衣公子当时穿着蟒袍陪在圣驾一侧,显然也是惊天动地的大人物,若换了寻常百姓女子,知悉朱厚照和秦堪身份的那一刻恐怕已磕头如捣蒜,然而刘良女的态度却一直没有任何变化。

    一介贫寒女子,靠自己的双手挣得温饱,仰不愧天俯不怍地,无畏亦无惧,哪怕贵如皇帝站在她面前,只要他说他是朱寿,她便当他是朱寿。

    不得不说,朱厚照看女人的眼光确实比当皇帝强多了,他的一生吃喝玩乐谈恋爱,任哪一件事做出来都比当皇帝专业。

    朱厚照嘿嘿笑着走到秦堪面前,道:“想喝什么,我请你。”

    秦堪不假思索道:“我想喝烧刀子,越烈越好。”

    朱厚照笑脸有点僵:“小店没有烧刀子。”

    “好吧,我是个很随和的人,来一壶竹叶青也行。唐诗有云:‘金盆盛酒竹叶香,十杯五杯不解意’,搭上二两猪头肉,味道想必是极好的。”

    “没有竹叶青。”

    “那就来一壶琥珀酒,唐诗又有云:‘北堂珍重琥珀酒,庭前列肆茱萸席’,搭上二两猪头肉,味道亦是极好的。”

    “没有琥珀酒。”

    “那么,文君酒?唐诗还有云:‘始酌文君酒,新吹弄玉箫’,当然,酒后吹箫这种事我们不提倡,但若搭上二两猪头肉还是极好的……”

    朱厚照目光有些不善了:“小店没有文君酒!”

    “柏叶酒?”

    “没有!”

    “芳春酒?”

    “没有!”

    “桂酒,蜜酒,杜康酒?”

    “也没有!”

    秦堪索然叹息:“什么都没有居然敢开店,这世道怎么了……”

    朱厚照压低了声音,咬牙道:“你今儿是来砸场子的吧?”

    秦堪眨眨眼:“猪头肉总有吧?”

    “这个倒是有。”

    秦堪笑了:“那就二两猪头肉,不要酒,其实我戒酒已半个月了。”

    …………

    …………

    “昨日听宫里太监说,你在闹市被刺,瞧你的样子应该毫发无伤,刺客拿住了吗?”

    “刺客自尽了,今日臣是来向陛下请罪的,为了缉拿刺客同党,锦衣卫昨日在京师闹出了一点动静……”秦堪有点心虚,他知道昨日闹的可不止“一点动静”。

    “这个我已知道了,今日早朝那些大臣们正打算拿这事做借口针对你呢,造船出海违祖制在前,锦衣卫大索京师在后,这次大臣们可没打算放过你,幸好我天纵英才,猜到他们会有什么反应,索性将朝会停了,让他们想告状都找不着地方。”

    秦堪拱拱手:“多谢陛下为臣周全一二。”

    朱厚照得意地笑了笑,随即脸色微沉下来:“秦堪,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件事从根子上来说,还是造船出海一事,我顶多只能拖住半个月,明年上元节一过,皇宫恢复朝会,你若还想不出法子把这件事妥当处置,恐怕新年的第一次朝会会很不妙。”

    ******************************************************************

    PS:还有一更。。。

    好基友上山打老虎的老书《士子风流》顺利完本之后,新书《公子风流》业已上架,书已肥了,可以宰了。。。这厮左一个风流右一个风流,可见生活里的他多么苦闷,新书内容多么闷骚,诸君何妨一赏?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69/ 第一时间欣赏明朝伪君子最新章节! 作者:贼眉鼠眼所写的《明朝伪君子》为转载作品,明朝伪君子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明朝伪君子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明朝伪君子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明朝伪君子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明朝伪君子介绍:
孝宗皇帝中兴大明,正德小子荒唐浪荡,士子激昂空谈江山,厂卫番尉如虎如狼。当他以风度翩翩的优雅姿态为非作歹时,大明的文臣,武将,太监们心中对“君子”二字的定义终于彻底颠覆了。明朝伪君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朝伪君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朝伪君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