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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贼眉鼠眼     明朝伪君子txt下载     明朝伪君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六十九章 因势而合(上)

    朱厚照说这话的时候有些颓然,作为一个皇帝,这话无疑很没出息,从来只听说过臣子畏君如虎,至不济也该是君臣一团和气,到了他正德朝,说话行事却无时无刻不在小心着朝臣,他不怕得罪大臣,然而也不愿得罪大臣。

    “不怕”与“不愿”两个字眼,往往透露出心中的许多秘密,忌恨,畏惧,甚至是打碎一切的冲动,唯他自知。

    好虎架不住狼多,皇帝也架不住群臣嘴多,朱厚照登基三年多,秦堪明显觉得这位原本阳光开朗的少年郎已显出了疲态,以往因为无知才无畏,然而渐渐知道这个名义上属于他的江山里,文官们的势力有多大之后,他终于有了顾忌,有了畏惧。

    秦堪深深看着他,道:“陛下,咱们咬牙撑过这一关,只要过了这一关,陛下以后的ri子就好过了。”

    朱厚照强笑几声:“过了这一关又怎样?文官们还是趾高气昂,我还是小心翼翼。”

    秦堪意味深长地道:“那可不一定,陛下,从古至今,钱这个东西还是能够解决很多问题的,陛下的内库若年年丰盈,很多时候根本不必看大臣的脸sè,如今大臣们恨不得将我扒皮抽筋,是因为很多人也看清了未来朝堂格局的改变,君臣攻守之势行将易位,促使这些变化的最大原因,一则因权,二则因钱。”

    朱厚照似懂非懂,以他不到二十岁的年纪,确实只能摆出似懂非懂的表情。

    秦堪很想举个例子让他彻底明白钱有多重要,按正常历史的数十年以后,明朝有位年号为万历的奇葩皇帝,有一年ri本进犯朝鲜,朝鲜国主派人至宗主国求救,当时万历已二十多年没上朝了,因朝鲜求救一事破天荒召开朝会,问政于群臣。群臣当然不答应,开玩笑,说是藩属国,但大家根本不太熟好不好,这年头说起打仗,兵员,粮草,军械,运输,战后抚恤……哪一样不要钱?国库怎会拿得出如此庞大的一笔开支?

    万历自己也没想到,潜水二十多年没冒泡儿,好不容易出现一次大家却这么不给他面子,万历出离愤怒了,硬邦邦扔下一句很欠抽的话,不就是钱么?本皇上如今穷得只剩钱了,这笔军费朕来出!

    万历这句话可不是气话,他真的很富裕,之所以说他是奇葩,是因为这家伙除了创下四十多年不上朝的昏君记录外,还有一个非常呆萌的优点,那就是喜欢攒钱,大抵是当时张居正太过强势,万历这个皇帝当得很没有安全感,于是对钱财产生了狂热的爱好,所以皇帝当得不像皇帝,反而像个身怀巨款的大老板,托了张居正变法的福,皇宫内库那些年也富得流油。

    所以万老板一拍胸脯说一应军费由内帑开支,下面反对的大臣们顿时没了声音,于是轰轰烈烈的抗倭援朝之战开始了,事实证明万历的选择并没错,这一战终于将ri本撵回本土,而大明宗主国也充分争取到了藩国民心,此后三百多年,甚至一直到清朝灭亡,朝鲜国还非常固执地坚持使用明朝最后一位皇帝的年号。

    这件事便是大明历史上非常著名的经济影响政治的例子,万历手里有银子,才有这个底气跟群臣叫板,哪怕满朝皆是反对声,他也能以一种吾独往矣的强硬姿态将他的意志贯彻到底。

    秦堪目前要做的也是这件事。不管是皇帝有钱还是国库有钱,对整个国家来说,终归不是坏事。只可惜朱厚照没听懂他的深意,而秦堪实在也不方便将几十年后的事情拿出来举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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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师内城,大学士梁储府上。

    梁储不算坏人,非但不坏,他在士林里甚至有着极佳的清名,否则当初刘健谢迁致仕之后,朝廷补任梁储为大学士,朝堂基本没有半点反对的声音,但凡清誉稍有污点的人断然不会这般无风无浪当上大学士的。

    但是梁储这种人也有缺点,他的缺点就是他的名声,他的名声太好了,不知道他年轻时有没有被姑娘发过好人卡,临老到了晚年,倒是收到了无数的好人卡,久而久之自己也觉得自己果然是好人,所谓正邪不两立,既然是好人,当然要与坏人不共戴天,比如秦堪这种坏人。

    此刻坐在梁府前堂的还有还几位大臣。

    为首者白面长须,生相颇为富态,若非穿上官袍,看起来就像一位和气生财的胖老板。

    这位憨态可掬的胖子姓曹,名元,成化十一年二甲进士,累进工部主事,右副都御史兼甘肃巡抚,刘瑾当政之时曹元眼疾手快,抱上了刘瑾的粗大腿,官升兵部右侍郎兼督团营,刘瑾伏诛之后,按说曹元本该倒霉了,可这人手眼通天,魄力非凡,当即散尽家财打通关节,又第一个站出来连上几道痛斥jiān宦的奏疏,其大意无非是权jiān如何祸国殃民残害忠良,他又是如何的身在曹营忍辱负重,得亏刘瑾没二大爷,不然看我怎样对他二大爷没羞没臊云云,总之奏疏内容很黄很暴力。

    不得不说曹元这人真有几分聪明劲儿,他写完奏疏后首先发往的不是内阁,而是国子监,满篇痛骂权jiān的奏疏裹挟着一股深深的忧国忧民忍辱负重味道,引来国子监无数不明真相傻学生们轰然叫好,曹元在士林中的清名也扶摇直上,到了这会儿,朝堂里就算有人想把他办成阉党也根本没法下手了。

    于是在这场巨大的政治风暴中,曹元居然非常意外地存活下来,非但没被一刀砍了,连官职都没有变动,稳稳当当如定海神针。

    国子监的傻学生不明真相,但梁储身为大学士,当然知道曹元是个什么货sè,按说曹元这种人一辈子也不可能进梁府的门,然而今ri曹元却还是坐在梁府的前堂内,正合了那句话,没有永远的朋友和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因为他们都有着同样的敌人,为了对付这个敌人,梁储捏着鼻子忍着恶心让曹元进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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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章 因势而合(下)

    曹元在梁府的前堂内坐得很端正,肥肥的脸上永远带着憨厚可掬的笑容,令人不由自主产生一种在他脸上狠狠踩一脚他也不会生气的错觉。

    梁储冷眼看着曹元,他非常清楚眼前这个和蔼憨厚的胖子绝不是善类,这些年一门心思向上钻营,抱上刘瑾的大腿后更是变本加厉,得势之后的小人嘴脸一览无遗,许多曾经与他有过间隙的大臣流放加害,甚至连朝堂站错了队这么严重的事情,他都可以败中求胜抓住一线生机,稳如磐石屹然不倒,这家伙岂止是朝堂常青树,简直是万年不倒翁了。

    小啜了一口茶,梁储端着大学士的架子,淡淡瞥了曹元一眼,道:“曹大人……”

    曹元急忙道:“梁公可直呼下官表字以贞。”

    梁储又瞥了他一眼,目光讥诮而不屑。

    官场中人以上对下称呼表字是为了表示亲切和彰显资历,可是曹元这种货sè严格说来比秦堪好不到哪里去,梁储根本没打算对他太亲切,大家根本不太熟,而且梁储也根本不想跟他太熟,还是保持纯洁的同僚关系比较好。

    没理会曹元的示好,梁储仍固执地采取了一种很疏忽的称呼:“曹大人,老夫不想与你绕圈子,昨ri闹市刺杀秦堪,可是你所指使?”

    曹元一呆,急忙指天发誓:“梁公冤枉下官了,下官区区一个兵部侍郎,哪有胆子敢刺杀当朝国公。纵然对秦堪这厮再痛恨,如此目无王法之事下官是断然不敢做的。”

    梁储冷笑:“你是不敢做,但你后面那些人也不敢做么?老夫虽年迈,但眼不瞎耳不聋,老夫针对秦堪是为国朝除贼,荡靖天地正气,你们敢拍着胸脯说是和老夫一样的目的?三年前浙江布政使因绍兴织工一案被秦堪推下,新任浙江布政使古潭是你们在背后使力推上去的?除此之外,还有福建布政使刘清松,宁波知府。宁波卫指挥使。台州知府,泉州知府,福宁卫指挥使……”

    看着冷汗潸潸的曹元,梁储脸上的笑容更冷了:“我大明这些临海城池和卫所。皆被你等渗透得入骨三分。难怪沿海那些铜臭商贾无视大明祖宗律法。造船扬帆,与藩国私通贸易百无禁忌,有这些衙门和卫所军队保驾护航。更有你等这些二品三品京官大员遥相呼应,想必你等如今已是钱财满仓,富可敌国了?”

    “现在多出一个秦堪要抢这海运的巨利,秦堪一人抢夺这份巨利倒也罢了,毕竟他是陛下跟前的红人,又掌着锦衣卫,偏偏秦堪这人不识趣,不仅将两京的勋贵拉绑在一起,而且更有可能开我大明百年海禁,海禁一开,全民皆可出海,尔等不能再一家独大,所以你们忍不下去了,于是打着有违祖制的旗号yu将他除之而后快,曹大人,老夫老眼昏花,这番妄自揣度之言,不知然否?”

    曹元听完这番话,肥肥的老脸勃然变sè,冷汗愈发滚滚而下,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话教他怎么回?梁储仿佛将他和他背后那个派系的用心全看透了,私下出海贸易这种事本就是犯了忌讳,半个字都不能提的,梁储却很不讲究地一言戳穿,曹元死也不能承认,否则不仅官员的体面全失,而且之前针对秦堪的一切全是在打自己的脸了。

    前堂内气氛很尴尬,曹元脸上憨厚的笑容已比哭还难看,擦了把额头的汗,再忐忑地看了看梁储无悲无喜的脸sè,曹元咬了咬牙,终于道:“梁公,所谓殊途同归,眼下最重要的是把秦堪铲除,秦堪此子虽年轻,但手段毒辣,xing子jiān诈,如今在陛下的庇护下已渐成气候,从他当初诛辽东李杲开始,到后来练五百少年兵,量产佛朗机炮,再到如今力主开海禁,足可见此子心怀异志,常有离经叛道之举,梁公,做人离经叛道犹可恕,然则施之国策,离经叛道却是灭国之道,下官窃以为,秦堪之祸,远迈刘瑾……”

    梁储神情微变,抚须闭目不语。

    见梁储神sè似有所动,曹元趁热打铁道:“梁公,且不提秦堪此人如何,再说他这次私自造船出海之举,看似为了自己和陛下内库的私利,实则却为开海禁埋下伏笔,大明海疆万里,多几个人赚银子无伤大雅,可若里面混进来一个故意搞乱规矩之人,规矩若坏了,教大家如何自处?”

    “更何况……秦堪这次还将两京勋贵拉绑在一起,梁公,这可不是好苗头,将来勋贵们利益相同,进退皆拧成了一股绳,朝堂上形成的势力不容小觑,我大明立国百余年,皆是皇帝与文官共治天下的格局,这次若让秦堪得了逞,勋贵们得了势,未来我大明朝堂之上,陛下,太监,文官,武将,再加上这些勋贵,那时我等文官说出来的话,还有人听得到吗?”

    神情一直淡然的梁储听完这番话后,花白的眉梢微微跳动,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梁储是清官,他从未参与过勾结商人出海牟利之事,但他也是文官,文官必须站在文官的立场上。

    前堂再次沉默,梁储垂头品啜着茶水,一言不发地盯着雾气缭绕的茶盏呆呆出神。

    曹元说完了该说的话,肥肥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熟悉的憨厚笑容,像一株无害环保无农药的白胖萝卜,静静地坐在下首,眯着眼睛打量手中的茶盏儿,仿佛在欣赏一尊绝世的艺术品。

    前堂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梁储脸颊忽然抽了两下,枯槁的老脸绽放出曹元进门后的第一缕笑容。

    “以贞啊,尝尝老夫府上的茶,这是今年的清明雀舌,陛下上月差人赏赐下来的,入口鲜爽回甘,令人心旷神怡……”

    曹元大喜,急忙站起来躬身道:“梁公的茶一定甘美香醇之极,下官能品此茶,三生有幸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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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论派系,不论为人品xing,两股强大的文官力量终于形成了联盟。

    朱厚照罢朝的第四ri正是大年初一,皇宫钟鼓齐鸣,京师凡四品以上官员和公侯勋贵皆着梁冠朝服入宫,与皇帝一同入太庙祭祖告天。

    一应仪仗幡旗在太庙周围浩浩荡荡铺展开来,朱厚照身着金黄龙袍,头戴金丝翼龙冠,正襟跪在太庙前,下面近千官员三跪九拜,神情虔诚。礼部尚书张升一篇冗长华丽的告天祭文才念到一半,仪式忽然发生了变故。

    一名内宫禁卫急匆匆跑到太庙前广场上,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大声奏禀了一个消息。

    天津府推官王政德因反对天津东港造船耗费民脂,徒增民负,与知府严嵩有过几次争吵,年关前王政德见东港造船工匠仍在辛苦劳作,一怒之下当众鞭打东港管事官员,谁知就在除夕之夜,王政德竟无故暴毙家中。

    朱厚照和文武百官正在祭祖告天,如此庄严的场合,竟无端冒出一名禁卫说出如此惊天消息,也不知这禁卫怎么跑进戒备森严的太庙广场,偏偏赶在这个时候说出如此大煞风景的消息。

    朱厚照和大臣们的脸sè齐刷刷地变了。

    大明的推官千千万,死了一个小小的推官根本没资格上达天听,更不可能在祭祖告天的当口捅出来,这件事背后无疑有一双无形的大手默默推动,cāo控。

    太庙之前无小事,当着列祖列宗的面说出来的事,绝不能轻描淡写揭过去,朱厚照都没资格弹压下去。

    广场上一片吓人的死寂,朱厚照怔怔站在太庙门前,只觉手脚冰凉,而下面的大臣们却一言不发,沉默地盯着朱厚照的背影,一种压抑许久即将爆发的杀机在广场四周萦绕。

    沉默中,文官们终于发动了。

    右都御史屠滽忽然站出朝班,迎着广场上呼啸的寒风,直视朱厚照的背影厉声喝道:“陛下,造船出海违我祖制,如今已闹出了人命,列祖列宗在前,陛下还不肯悔悟么?”

    轰!

    数百名文官动作划一朝朱厚照跪下,异口同声道:“臣请陛下惩治元凶,遣散工匠,毁船撤司,维护祖制!”

    “永乐年郑和七下西洋,徒耗民脂愈亿,于国无丝毫益处,百年前的教训,陛下不见史册骂名乎?”

    “国贼秦堪,恃宠而骄,竟献谄言误君,坏我大明百年社稷,其祸之甚,远迈刘瑾,此而不诛,乾坤焉存?”

    一声声带着浓烈杀意的高呼,在太庙广场上回荡不休。

    朱厚照脸sè发白,求救的目光迅速在人群中扫视,最后落在秦堪的身上。

    秦堪面无表情地站在朝班中,听着四周阵阵喊杀声,却垂着头不发一语,目光愈见冷冽。

    见朱厚照不说话,屠滽又向前跨了一步,冷喝道:“请陛下速做决断!”

    群臣齐声附和:“请陛下速做决断!”

    朱厚照浑身一颤,情不自禁退了一步,神情慌张道:“朕,朕……”

    说着朱厚照忽然两眼翻白,浑身开始了熟悉的抽抽,还没来得及摆出眼歪嘴斜的恶心模样,屠滽猛地喝道:“陛下请别再做这种小儿幼稚之举,请陛下速做决断,莫使列祖列宗百年基业毁于佞臣之手!”。)

第六百七十一章 京师暗战(上)

    太庙广场四周罡风凛冽,杀意四溢如黑云压城。

    文官们睁着血红的眸子,像一群饥饿无比的狼蠢蠢欲动,锁定了猎物直欲将他撕裂咬碎,挫骨扬灰。

    朱厚照慌了,仿佛历史在不断重演,今日此情此景,与当初内外廷联手绞杀内宫八虎时何其相似,那时秦堪以一己之力生生杀开了一条血路,可今日呢?

    一道道满带杀意的目光注视着秦堪,秦堪站在人群里丝毫不为所动,如老僧入定,不悲不喜。

    大明的官场斗争永远由小而见大,一个小小推官的死并不足为道,这种人的名字官职平时甚至根本连入京中大佬们耳朵的资格都没有,然而一旦有心人要针对政敌,这个小小推官便成了大佬们手中一颗非常重要的棋子,推官死了自然跟知府脱不了关系,知府的任命自然跟举荐人脱不了关系,一环套一环下来,一个小小推官的死经过士林舆论的炒作,将当朝国公秦堪拉下马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朱厚照浑身瑟瑟发抖,心中惊怒交加,他粗心,单纯,大大咧咧,但并不傻,天津府推官怎么死的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这件事一定是个酝酿已久的阴谋,阴谋直指秦堪。

    目光看向秦堪,人群里,面对千夫所指。秦堪的眼睛仍如往常一般明亮清澈,无垢无尘,二人目光在喧嚣的喊杀声中相遇,秦堪居然无声地朝朱厚照笑了笑,然后不易察觉地朝他点点头。

    相交多年的朋友,彼此早已能看懂对方的任何一个动作,一个眼神。

    朱厚照咬了咬牙,朝身旁有些不安的司礼监掌印张永使了个眼色,张永会意,顿时胆气一壮,向前跨了一步,冷喝道:“诸臣工肃静!太庙乃祖宗安寝之地。岂容尔等喧闹!禁宫殿前武士何在?再有喧闹者一律拿下,罢其官职交有司论处。”

    这声冷喝终于令吵闹不休的大臣们统一闭上嘴,人人带着一脸不甘,杀气腾腾地瞪视着秦堪。

    朱厚照拂了拂袍袖,冷冷道:“诸卿的意思朕已明白,内阁传朕旨意,将天津知府严嵩革职。锁拿进京,交东厂审问……”

    “陛下……”屠滽站出来再次打断了朱厚照。

    朱厚照气得重重一跺脚:“交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这总行了吧?”

    群臣终于露出满意的表情,同时纷纷不怀善意地瞥了秦堪一眼。

    一件案子交给哪个衙门审问。这里面学问可大了,众所周知,东厂和锦衣卫早已不复当年弘治时期剑拔弩张的情形,如今的厂卫关系好得蜜里调油,简直可谓基情四射你跳我也跳,东厂督公戴义更是秦堪亲手提拔上来的,严嵩若交给东厂审问。其性质等于打瞌睡送枕头,那严嵩进了诏狱,指不定养得多么白白胖胖呢。

    但是将严嵩交给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三司会审,结果便大不相同了,如果把厂卫比喻成狗的话,显然三司不是这条狗的地盘,早被文官们尿过了。严嵩进了刑部大堂,没罪也得认下几桩大逆不道来,满朝皆知严嵩是秦堪的头号走狗,严嵩倒了,还怕不能轻松将秦堪拉下马?

    正德四年第一天的太庙祭祖,终于在漫天杀意的气氛中结束了。

    朝堂上的生死相搏,并未影响民间的欢乐。年节的气氛在京师城中蔓延洋溢,四处可闻零星的炮仗声,孩子们举着纸糊的大红灯笼满街乱跑,笑着闹着。闹得过分了,看不过眼的大人们冲上前打几下,孩子刚咧开大嘴哭了两声,一块平日吃不到的糕点恰到好处塞入嘴中,孩子含着眼泪又笑开了,一切都是那么的祥和安宁。

    入夜,寒风刺骨,厚厚的积雪将黑夜照映得如同白昼,寂静无人的街上不时传来几声狗吠,年节的欢乐气氛仿佛也被寒风吹散了少许。

    京师北城一户破败的巷道人家里亮着灯,小院的柴扉被寒风吹得吱吱作响,屋子里昏黄的油灯也随之摇曳起舞。

    屋子很简陋,一张通炕,一张木桌,几把椅子,桌上几碟冰凉的小菜,却摆着三四坛烈酒。

    四名身材魁梧的汉子凑在昏黄摇曳的灯光下,一人捧着一个酒坛无声地牛饮,烈酒入喉的咕咚声在寂静中分外清晰。

    一名额角长了一道长疤的汉子放下酒坛,长长呼了一口气,忍不住出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今儿都年初一了,坊间有消息说今日早晨那些大官们在太庙前当着皇帝小儿的面,将姓秦的狗贼逼得无路可退,连他最忠心的狗腿子严嵩也被拿下解送入京,眼瞅着秦堪就这几天该倒了,咱们窝在这鬼地方什么时候才能出去?整日里不是吃便是睡,连去窑子开开荤都不行……”

    另一名黑脸汉子沉下脸冷冷道:“风声还没过去,多躲几日终归没错的,你可别忘了咱们干过什么勾当,天子脚下刺杀当朝国公,这可不仅是玩自己的命,还是玩咱们九族亲人的命,老五老六失了手,被逼得当场自尽,咱们命好跑远了,可如今城中锦衣卫和东厂可没放过咱们,稍一露头便是被拿下狱的下场。”

    刀疤脸嗤笑道:“世人皆畏厂卫如虎,咱们兄弟窝在他们眼皮底下好些天了,不也照样活得全须全尾么?出去逛逛窑子找个粉头乐呵一下有什么打紧。”

    黑脸汉子怒道:“老二你收敛一点!厂卫岂是浪得虚名?若非他们不懂江湖门道,再加上老五老六抹了脖子没漏半点口风,你以为咱们今日还能安安稳稳坐在这里喝酒吃菜?早被厂卫顺藤摸瓜寻上门来一锅端了。”

    刀疤脸冷哼道:“姓秦的眼看要倒了,他这一倒,朝中不知多少人都跟着倒霉,兵部曹大人说了,姓秦的一倒便是百无禁忌,从此朝堂便是那些大人们的天下,咱们兄弟为曹大人卖命。或许也会送咱们一个官身,老子且再忍几日,等着看秦堪怎生倒台,落翅的凤凰不如鸡,又所谓风水轮流转,听说秦家两位夫人和内院两个双生子丫鬟生得绝色倾城,老子说不得去他家尝尝味道……”

    说着刀疤脸两眼放光。露出极度淫邪之色。

    其余几人显然也不是善类,纷纷两眼放光。

    黑脸汉子犹豫了一下,道:“咱们窝在这里再忍三日,三日之内姓秦的必倒,那时大哥带你们去京师最好的窑子,叫最美的粉头。让你们住在里面好好玩几日。”

    刀疤脸和其余二人乐呵呵地应了。

    四人端起酒坛互敬了一番,仰脖便灌,喝完长长呼口气,感受一股暖流在胸中流淌,遍布四肢百骸。

    门外忽然传来轻悄的脚步声,四人微惊,反手便抄起各自兵刃。屏声静气小心戒备。

    脚步声的主人显然很有礼貌,走到破败的门口甚至轻轻敲了敲门,一道娇媚的女声飘进屋内。

    “里面有人吗?外面天寒地冻,不知可否容小女子栖身一宿?”

    屋内四人愈发惊悚,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发现彼此都是一副茫然无知的模样,老大黑脸汉子眼中杀机一闪,默不出声但手中刀已劈出!

    破败的门扉被钢刀劈得碎木乱溅。四条人影先后抢出门来落在院子里。

    洁白的雪地上,一道孤单而袅娜的身影站在四人围伺的圈子正中,如一朵孤傲的白莲,在冷月中独自绽放光华。

    只见女子一袭黑衣,脸上蒙了一层黑巾看不清模样,单只看她那窈窕身影便能令无数男人口干舌燥,心动不已了。

    围住女子的四人警惕地四下张望。确定了四周没有埋伏,只有女子一人之后,四人的心同时下沉。

    不是猛龙不过江,这女子敢孤身一人找上门来。要么是这女人是傻子,主动送肉饲狼,要么是打心眼里瞧不上他们这几号货色,一手翻覆间便能将他们收拾了。

    四人虽然脑子不大灵光,但至少颇有自知之明,扪心自问一下,觉得自己这副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模样,但凡女人眼睛没瞎的话应该不会瞧上他们,那么眼前这个女人显然是来者不善了。

    久经江湖风浪的四人眼里可没有男女之分,这种时候装绅士就是跟自己的小命过不去了。

    一句盘海底的江湖话都没说,黑脸汉子闷不出声,手里却挽出几朵绚丽的刀花儿,一道雪白的匹练无情向女子斩去。

    女子咯咯一笑,不慌不忙往后退了一步,纤手轻抬之间,一支闪烁着冷幽寒光的利箭从袖中射出,一声闷哼之后,黑脸汉子挥出的那道刀光离女子不足一尺便戛然而止,钢刀落地,黑脸汉子痛得额头冷汗直冒,右手手腕却已被利箭射穿。

    “你们真粗鲁,小女子只想借宿一晚,诸位好汉不答应也就罢了,为何如此不懂怜香惜玉,一个照面便打打杀杀呢……”

    其余三人见大哥吃了亏,不由大怒,扬刀便待朝女子劈去,接着三人面色大变,他们忽然发现自己全身失去了力气,别说抬手,连刀都握不住,锵锵几声脆响,三人的刀已掉落在地。

    四人脸色愈发苍白,脸上浮出一抹绝望。

    果然不是猛龙不过江,仅仅一个照面,久经江湖风浪的他们竟全部着了道儿。

    “这位……女英雄,我们四人自问与你无怨无仇,不知女英雄何故如此?”黑脸汉子捂着受伤的手腕咬牙问道。

    女子依然笑得艳若桃花,可语气却带着几分比冰雪还冷的寒意。

    “无怨无仇?咱们结的仇可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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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二章 京师暗战(下)

    刀俎在夜sè里绽发寒光,鱼肉在雪地里奄奄待宰。

    四人像四条死鱼瘫软在雪地里,绝望地注视着蒙面黑巾外露出的一双冰冷的眸子。

    唐子禾的声音很遥远,如同地狱黄泉里飘出来。

    “我知道你们是谁,北直隶文安县刘氏兄弟曾经聚众为盗,霸占官道山林近百里方圆,洗劫过往行客商旅,后来刘氏兄弟被杀,手下近二千响马一哄而散,各自谋生,若我没猜错的话,你们曾经便是刘氏兄弟的余孽,对吗?刘氏已死了近两年,你们倒真有出息,不仅干起了老本行,连刺客的活儿都接了,不但如此,居然敢刺杀当朝国公,果真是亡命之徒,刘氏兄弟能有你们这样的好手下,想必定能含笑九泉……”

    黑脸汉子愈发惊疑,颤声道:“你……究竟是何人?为何对我们的底细如此清楚?”

    唐子禾咯咯笑道:“当然和你们一样是江湖人,蛇有蛇道,鼠有鼠道,江湖人自有江湖道,厂卫找不到你们,是因为他们不在江湖中,而我要找到你们,易如反掌。”

    黑脸汉子忽然明白了什么,惊道:“你为秦堪而来?”

    唐子禾叹道:“不然你以为我来请你们吃饭喝酒么?”

    黑巾下的美眸忽然变得比刀更锋利,紧紧盯着黑脸汉子,唐子禾冷冷道:“我的脾气不大好,耐心更不好,所以我现在问什么话你们最好不假思索答出来,否则你们可就应了那句老话,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了。”

    一旁瘫软在地久不出声的刀疤脸冷笑道:“用些江湖旁门伎俩把咱们兄弟放倒算什么本事!兄弟们栽便栽了,要杀便杀……”

    刷!

    一道雪白的刀光掠过,又飞快窜回唐子禾袖中,快得连她那柄刀刃是何模样都没看清,而刀疤脸的脖颈处却多了一条红线,红线越裂越大,嘶嘶往外喷着殷红的鲜血,血滴落在雪地上犹自冒着热气,刀疤脸瞋目裂眦瞪着唐子禾,身躯摇晃几下,重重扑倒在地气绝而亡。

    一言不合便取人xing命,活着的三人惊呆了,傻傻注视着雪地上刀疤脸犹自垂死抽搐的身躯,一种比死亡更恐怖的绝望笼罩心头。

    雪与血交映,形成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唐子禾捂嘴咯咯娇笑,眸子里看不出一丝火气和杀意,仿佛地上死的那个人与她丝毫关系一般。

    “都说女人喜欢骗人,可我却不一样,我从不骗人,早说过我耐心很不好,为何你们就是不信呢?”唐子禾喃喃自语,蛇一般yin毒的目光却已盯在另两名汉子身上:“你们两个,是不是也要留几句狠话,撑一撑自己的面子?没关系,说吧。”

    两名汉子面如土sè,互视一眼,讷讷道:“我……我……”

    唐子禾轻叹:“如果说不出撑面子的狠话也不打紧的,现在我问你们,你们当街刺杀宁国公是受何人指使?”

    看着战战兢兢脸sè苍白的三人,唐子禾的笑容愈发妖魅:“虽然我刚才在外面听到‘兵部曹大人’这几个字,但我还是希望各位好汉再说一次,说详细一点,这样比较有诚意,你们觉得呢?”

    一名汉子硬着头皮咬牙道:“这位女……英雄,既然同是江湖人,所谓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何必咄咄逼人太甚……”

    刷!

    话没说完,唐子禾袖中忽然又掠出一抹冷幽的白光,仿若流星般在那名汉子脖颈处划过,汉子圆睁两眼静默片刻,鲜血很快从脖颈处喷洒而出,随即重重扑倒在地。

    活着的两名汉子显然没想到这位艳若桃李的女子竟如此心狠手辣,拿他们当鸡鸭一般说宰便宰,二人看着血泊中的两具尸首,瘫软无力的身躯情不自禁剧烈颤抖起来。

    连杀两人的唐子禾似乎也不大喜欢充斥在空气里的浓浓血腥味,皱眉捂鼻退后了一步,一双勾魂的美眸斜睨着二人,笑道:“忘了告诉你们,我问话的时候喜欢直接听答案,不喜欢听废话,有人若拿废话搪塞我,我只好切断他的脖子让他闭嘴了,好吧,咱们忘了刚才不愉快的一幕,重新开始我问你们答的游戏,命只有一条,你们可别拿自己的xing命当儿戏哦……”

    活着的二人再也受不了如此巨大的心理压迫,终于崩溃了。

    “我说!姑娘你问什么我说什么,求你别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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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德四年正月初四,浓浓的年味仍在空气中弥漫,天下百姓们还沉浸在新年的喜悦中,天津东港却有八艘战舰悄无声息地下了海,每艘战舰上列装四十二门新式佛朗机火炮,舰体外的木制隔板打开,黑幽幽的洞口里探出数十个散发着淡淡杀意的炮口,狰狞地注视着这个世界。

    尽管四面楚歌,秦堪的意志仍被下面忠心的属下矢志不渝地执行着,八艘战舰正奉秦堪的指令,穿过渤海海湾,向孤悬于海外的若干海岛驶去,它们的目标,将直指倭寇藏身的每一处岛屿,以狮子搏兔之势发起一轮轮毁灭xing的轰击。

    船帆在海面上林立摇曳,新募的水军将士穿着整齐的盔甲,列队站在船舷内侧,朝着岸上的官员和工匠们不停挥手。

    直到舰队缓缓消失在海平线的另一头,再也看不见一丝影子,穿着官袍的严嵩这才回头身,怅然叹息一声,疲累地朝押解他的刑部差役摆了摆手:“走吧,本官随你们去京师……”

    一旁静静站着锦衣卫的千户常凤,他是被秦堪派驻在天津督建造船的心腹,这一年多以来他与严嵩无论公事还是私交皆相处颇为愉快,此刻见严嵩竟被朝中小人构陷,常凤不由怒目圆睁,道:“严大人,京中那些杂碎不知大人用心,你何必理会他们?陛下下旨拿你进京亦是情非之举,今ri就算你不进京,相信陛下也不会对你怎样,老子索xing担了干系把押解你的这几个混蛋宰了,看那帮杂碎敢对老子怎样!”

    说完常凤刷的一声抽出腰刀,身后十余名锦衣校尉也同时拔出了刀直指刑部那几名差役。

    几名押解严嵩的刑部差役吓得两脚一软,差点给常凤跪下,带着哭腔道:“这位大人您息怒,咱们几个也是受刑部大人所使,京师里大大小小的朝争咱们也见得多了,这些年有冤案,也有罪有应得,但不管是非黑白,却不关咱们的事呀,冤有头债有主,咱们只是吃皇粮当苦差的小喽罗,您杀了咱们也无济于事……”

    严嵩微微一笑,摇摇手道:“常凤不得无理,他们也是上命所驱,身不由己,杀了他们又有何用?”

    常凤急得一跺脚,道:“严大人,你若真被押去京师,进了刑部大狱,不知会遭多少罪,难道你甘心被整治得不chéngrén样儿吗?”

    严嵩笑道:“别忘了京师有秦公爷坐镇,有他在,必能保我周全,秦公爷……他是一个很奇特的人,虽然眼下四面楚歌,但我相信他一定有办法化解危噩……”

    眼望着平静的海面,和东港一侧如火如荼的造船场景,严嵩语气渐渐加重,怆然道:“天下之大,为何却容不下一个胸怀坦荡抱负的人?强国富民,只差这一步了啊!”

    …………

    …………

    京师皇宫。

    司礼监仍坐落在宫中东面织造局一侧,红墙绿瓦的老房子显得分外破败,可它却左右着大明这个帝国大半的命运。

    大清早,宫中园林传来啾啾鸟鸣,张永穿着蟒袍,踏着轻快的步子,颇有气势地走进了司礼监内,慢悠悠啜了一口小宦官奉上的香茗,惬意地舒了口气,坐在长炕上盘起腿,开始每ri的奏疏批阅。

    虽说是年节休沐之期,京中各大衙门皆已停摆,但司礼监却休息不得,司礼监掌印太监更休息不得,越是高位越是繁忙,忙得身不由己。

    对张永来说,这或许便是幸福的烦恼吧。

    最近的奏疏比较多,大臣们休沐在家显然也没闲着,从正月初一到今ri,司礼监共收到近千份奏疏,奏疏的内容基本都是参劾,矛头直指向一个人,一个最受帝宠且权柄ri重的人,秦堪。

    看着满篇指责斥骂,张永不耐烦地合上,扔到一边,然后再打开一本,周而复始。

    全是参劾,没有任何新意,这次文官们似乎吃了chun药,不把秦堪弄死绝不罢休,严嵩已被锁拿,正在押解进京的路上,刑部那些官员们这几ri磨刀霍霍,满面狰狞地等待严嵩的到来,只要他进了刑部大狱,该招的不该招的,想让他招的,统统将会落在供纸上。

    张永有些怅然,他察觉到这次秦堪的麻烦不小,而且看似已回天无力了。

    张永终究不是刘瑾,他不像刘瑾那般寡情无义,曾经肩并肩的盟友如今眼看要被整治倒台,张永心中满不是滋味儿,大清早轻块的心情也仿佛蒙上了一层yin霾,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疏却再也看不下去了。

    站起身,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张永正打算出去遛个弯儿,走到门口却迎面碰上一人,司礼监秉笔太监,东厂督公戴义。

    戴义堆着一脸和煦的笑容,与张永亲热地打了个招呼,张永笑着点点头,抬步便往外走,却不妨被戴义拉住,张永愕然瞧了他一眼,戴义歉意地笑了笑,然后挥退了司礼监内侍侯的小宦官。

    “张公公,有个事情奴婢得向您说一说……”

    张永挑了挑稀疏的眉毛,淡淡道:“何事?”

    “近ri朝中文官群起而攻,内阁梁杨两位大学士装聋作哑,朝堂上喝骂撒泼吵个不休,那帮子文官越闹越不像话,张公公乃我大明内相,如此乱象您难道瞧得下去?”

    张永皱起了眉,淡淡瞥了一眼戴义:“拐弯抹角的,你是想为秦公爷开脱奔走?”

    戴义笑道:“奴婢哪有这个本事呀,秦公爷以往虽对奴婢关照颇多,但他终究是外臣,奴婢是内宦,再怎么亲热奴婢也觉着没在一条船上,更何况如今文官誓在必取秦公爷xing命,秦公爷这条船似乎快沉了……”

    “那你大清早的挑这事儿跟杂家说,到底何意?”

    戴义呵呵笑道:“奴婢没别的意思,奴婢人轻言微,纵然想救秦公爷也没本事救,但张公公您不一样,您执掌大明内廷,一言而震天下,您若发句话……”

    张永哼了一声,不yin不阳地道:“杂家若发句话,文官们顺便就连杂家一块儿收拾了,当初共抗刘瑾时秦公爷好歹多次帮杂家周全,杂家不是忘恩负义之辈,怎能不念着秦公爷的好?可是你别忘了当初内外廷合谋诛杀八虎时是何等的来势汹汹,后来计除刘瑾时,文官们是何等的凶神恶煞,杂家自当上司礼监掌印后一直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内外事皆不敢擅专,你以为是为何?”

    张永无奈叹气:“说到底,文官们不好招惹呀!这次他们将矛头对准秦公爷,杂家纵然想救也无能为力,待到过了上元节,宫中恢复朝会,他们必然发起凌厉一击,秦公爷眼看着陷入绝境,境况凶险异常,这会子谁若出手扶他,不但救不出人来,反而连自己都得搭进去……”

    戴义笑道:“张公公明见万里,果然不愧是大明内相,不过奴婢倒是有个小小的想法,说出来还请公公莫见怪……”

    “你有何想法?”

    戴义压低了声音道:“张公公,咱们做太监的,说到底都是天家的奴才,奴才之喜者,皆陛下之喜也,奴才之所恶者,皆陛下之所恶也,陛下笑,咱们跟着笑,陛下怒,咱们跟着怒,奴才的步调若跟陛下不一致,怕是下场不妙……”

    张永眉头越拧越紧:“你的意思是?”

    “张公公,陛下……可不会眼睁睁看着秦公爷死,奴婢说句放肆的话,陛下哪怕豁出命去,也必保秦公爷周全,陛下是这般态度,咱们做奴才的此时若袖手旁观不闻不问,来ri不管秦公爷是死是活,咱们的ri子却肯定不大好过呀……”

第六百七十三章 阴差阳错

    无论太监怎样得势,他的命运是跟皇帝紧密连在一起的,可以说太监的生死只在皇帝的一念之间,特别是大明的太监,纵观上下近三百年,其间风光者不知凡几,然一旦得意过头,滋生骄纵,皇帝掸掸衣袖的功夫便能让他们从天堂瞬间跌进地狱,最有名的反面教材莫于过刘瑾刘公公。

    而张永正是刘瑾的继任者,执掌司礼监这两年里,张永夹起尾巴做人,无论对朱厚照,对内阁,对朝臣,态度皆是谦逊有礼,手里握着奏疏批红权却从不敢乱用,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样子堪比刚过门的小媳妇儿,一位手握帝国大权的司礼监掌印,活得跟临刑犯人似的战战兢兢,不得不说张公公确实挺憋屈的,反过来说,当着猴子的面杀鸡,对这只猴子造成的心理阴影是非常巨大的,这只猴子没被吓疯已然算得上身残志坚了……

    戴义的一番话令这位身残志坚的张永眼角直抽抽。

    张永和秦堪的交情一直不错,所谓“不错”是有前提的,那就是大家都倒霉的时候,无论当初内外廷联手诛除八虎事件,还是二人定计诛刘瑾,秦堪和张永的配合都很有默契,然而如今秦堪掉水里,而张永却在岸上,能不能共患难还真不好说了。

    清晨的一缕阳光照在张永脸上,白净无须的面孔却显得那么的阴晴不定。

    “陛下……是何意思?”张永沉默许久后终于开口问道。

    戴义笑道:“圣心只可察观,不可揣度。奴婢也只是瞎想想,张公公别见怪。只当是奴婢多嘴吧。”

    张永盯着戴义的脸,仿佛想从他脸上看出些许自己不知道的内情,戴义仍只是陪笑不语。

    又过了许久,戴义笑道:“陛下虽没说什么,但张公公试想想,若秦公爷真被文官们扳倒了,陛下会有何反应?日后朝局会有何变化?陛下自然是伤心至极的,秦公爷与陛下的交情。那是早在东宫潜邸之时便已深厚无比,秦公爷若被文官们害死,陛下纵然一时救不得他,日后总会寻着由头拿文官们开刀,为秦公爷报仇的,洪武年间的空印案,郭桓案。胡蓝案,案案株连蔓引,十数万人头落地,哪一件案不是太祖爷借机发作,刻意为之?”

    “当今陛下虽嬉乐玩闹,但性情敦厚仁慈。本不会做出这等事情,但若秦公爷被文官害了,再加上如今文官势大,君权羸弱,谁敢保证陛下不会性情大变。大开杀戒?那时若算起帐来,咱们在秦公爷落难之时袖手旁观。不闻不问,眼睁睁瞧着秦公爷落水不救,陛下会怎么想?就算陛下念在咱们是东宫旧人,有从龙之功而不杀咱们,但咱们手里的大权可就不知会不会被陛下收回了,太监手里若没了权力,跟死有何分别?”

    张永听得眉尖一跳,背后顿时冒了一层冷汗。

    他恋权,但不像刘瑾那样恋到疯狂的地步,但他不可无权,在这处处充满你死我活争斗的宫闱里,无权的滋味比死更可怕。

    “你的意思是……帮秦公爷一把?”张永的语气有些不情愿。

    戴义笑道:“奴婢刚才说过,奴才之喜者,皆陛下之喜也,张公公不妨反过来想想,若咱们这个时候伸手帮了秦公爷一把,这事迟早会传到陛下耳中,陛下是个重情之人,咱们义伸援手,帮秦公爷撑过了这一难,陛下会怎生看咱们?有了这份人情,将来咱们若不小心也落了难,秦公爷怎会袖手旁观?”

    张永表情数变,鼻尖微微沁出了汗,显然对戴义这番话动了心,内心正在剧烈挣扎之中。

    半晌之后,张永忽然抬眼瞧着戴义,狐疑道:“老戴啊,杂家记得你也不是什么义薄云天的人物,如今秦公爷落难,你跳出来如此热心帮他,所为何来?”

    戴义叫屈道:“张公公您可看走眼了,奴婢真是义薄云天啊,奴婢的名字里可不就有有个‘义’字吗……”

    张永冷笑:“再装杂家可把你轰出去了。”

    戴义将委屈的表情一收,忽然笑了起来,神秘兮兮从怀里摸出一张字条。

    “奴婢罪该万死,有件事情忘了告诉公公,昨日秦公爷派人给奴婢送了张字条,他决定将海运的红利分给咱们半成……”

    “半成?”张永脸色有些难看了:“秦堪这是羞辱杂家吗?一文不给好歹还算一份人情搁在那儿,给杂家半成算什么意思?”

    戴义目瞪口呆瞧着他:“公公,您还嫌半成少了?您可知这半成每年能带来多少银子吗?数以百万呀!秦公爷给陛下都只分了三成,这三成足以堆满内库,堪比国库所入了,您还嫌少?”

    听到这半成数以百万计,张永吃了一惊,接着转怒为喜,劈手夺过戴义手上的字条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将字条收进袖中,若有深意地瞧了戴义一眼。

    戴义有颗七巧玲珑心,见状急忙笑道:“这半成当然主要是给张公公您的,奴婢得二,您得八,不知张公公意下如何?”

    “甚好……”张永忽然坐直了身子,白净的脸上杀机毕露:“杂家与秦公爷可是铁打的交情,如今秦公爷落难,杂家怎能袖手旁观?这不是教天下人戳杂家的脊梁骨么?杂家今日倒想称称文官们的斤两!”

    *

    平静的海面上,八艘巨舰在微波中摇曳而行。

    自永乐时期郑和七下西洋之后,国朝百余年再未进过海洋。万里海疆,数不清的宝藏。无数强国富民的机会,被朝廷一次又一次拒之门外,直到今日,代表大明上国的龙旗终于在海洋深处迎风飘扬。

    首次出航并不顺利,八艘巨舰满载佛朗机炮和火药铁弹,每艘巨舰载员七百多人,他们接到的任务是秦堪从京师直接下达的,不惜一切代价将窝藏在离琉球国八重山郡最近的“与那国岛”的倭寇全部剿除。哪怕将与那国岛夷为平地。

    然而出航后的第二天,舰队便遇到了一次罕见的大风浪,事实证明严嵩和锦衣卫辛苦搜罗来的造船工匠并非浪得虚名,舰队毫发无伤地经受住了这次风浪,可惜风浪过后却是连天大雾,舰队来不及欢庆便发现自己在海上迷失了方向,茫茫大海无垠无尽。领队的向导也根本无法辨别,而天津水师的将士们更是从未踏足过海洋,航海经验俱无,再加上给养即将耗尽,舰队上下慌张之中只能靠着直觉在海面上盲目行进。

    舰队的旗舰是一艘大福船,用料三千余。当初造成下水之后,天津知府严嵩兴冲冲派人回京,请秦堪给这艘巨舰赐名,秦堪思索许久,用笔写下两个字送去天津。从此以后,这艘旗舰的名字便叫“止戈”。

    以武扬威。威服止戈,德被苍生。

    率领这只舰队的将领是一名参将,名叫杨德全,他本是辽东都司的游击将军,祖籍福建,从小便跟随父辈在水上讨生活,对船舰和水战的了解可谓行家,后来秦堪整顿辽东都司之后下令招募新兵,饱受倭寇荼毒的沿海渔民实在过不了日子,纷纷入了行伍,成为辽东边军,辽东都司总兵官叶近泉深知秦堪的布局谋划,刻意将这些从沿海招募来的渔民们聚集一处着重操练,杨德全便在众多渔民出身的边军将士中脱颖而出,受到叶近泉的重用,天津东港的止戈号下水的那一天,杨德全便被晋为参将,领天津水师提督,参与了大明水师的第一次出海首航。

    杨德全的运气不算太好,海上航行风险太多,倭寇还不算太大的威胁,最要命的是那些看不见又无法预测的天灾,大雾,巨浪,飓风,暴雨,甚至海啸,这些天威足以令一支舰队全军覆没。

    首航迷路,失去航向,杨德全这几日已急得头发白了一半,嘴边全是火泡儿,眼眶深陷像只困在笼子里的野兽,满腹怒气不知如何发泄。

    三日后,迷雾终于散去,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这只多灾多难的舰队甲板上,海面顿时回荡着一阵阵欣喜的欢呼声,杨德全紧绷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杨将军,快看!前面有岛!”巨舰上的了望塔军士指着远处一座若隐若现的陆地惊呼。

    杨德全心头一紧,急忙走到船头,眯着眼睛仔细瞧着远处只有一团小黑影的陆地。

    “海图呢?拿海图来!咱们到哪里了?”杨德全暴喝。

    舰上的向导讪笑着递过海图,这几日迷失方向,整支舰队如没头苍蝇似的一通乱闯,说来这位向导的责任不小,杨德全已给他甩了好几日脸子了。

    “将军,咱们迷失航向三日,怕是离与那国岛很远了,前面那个岛屿……”向导的手指在海图上划拉,粗短的手指一节节往上游移,最终停在一块熟悉的地方。

    向导不敢置信地揉揉眼睛,抬头眯着眼仔细盯着前方的黑影,迅速在两者之间做着比较,脸色越来越惊讶。

    杨德全见他久不出声,不由怒从心头起,正打算一巴掌朝他后脑勺扇去时,向导终于惊愕开口了。

    “将军,咱们……咱们恐怕不小心闯到日本主岛来了!这里,这里好像是日本的……长崎!”

    “日本主岛?”杨德全愕然,静默半晌之后,满是沧桑的老脸渐渐变得欣喜莫名。

    “他娘的,传老子将令,揭去炮衣,打开隔板,填药装弹,准备开战!”杨德全嘶声厉吼。

    向导和舰上诸将大惊。

    “将军万万不可!秦公爷给咱们的将令是诛剿倭寇,不是攻打日本啊……”

    杨德全一瞪眼:“倭寇不就是日本人吗?老子打日本有什么错?”

    “将军,这事做不得!日本乃我大明藩国,洪武年间太祖爷便有过旨意,日本为十五个不征国之一,将军若对长崎开炮,京师朝中怕是会掀起惊天巨浪,咱们都要吃军法的呀!”

    杨德全大怒:“老子迷路三日,秦公爷的将令老子没完成,回去照样吃军法,左右都要吃军法,老子放几炮拖几个垫背的再说!你们全给老子闭嘴,谁再劝我,老子先让他吃一顿军法!来人,传我将令,准备炮击长崎!”9

第六百七十四章 师出有名

    大明立国一百余年,从洪武年开始一直到现在,倭寇之患从未断绝过,而大明立国之后却仍将日本列为十五个不征之国。

    做这个决定当然不是太祖朱元璋他老人家脑子被门夹了,尽管从历史流传下来的画像上看,朱老先生的头型确有被夹之嫌,——横着夹的。

    列日本为不征之国,是因为那时的大明刚刚立国,日本又正处于南北朝的敏感时期,南朝的政治形势日趋恶化,从政治需要来说,对大明友好比交恶更划算,众所周知,日本这个民族的尿性是很不堪的,欺软怕硬已成了他们的本性,而刚刚立国的大明,其军队士气气贯长虹,论战力更是将征服了亚欧大陆的蒙古人打回了草原,面对如此强大的邻居,日本除了跪舔别无选择。

    不能否认的是,日本人一旦跪舔了,无论姿势,力度和深浅,都是非常适度且愉悦的,这个属于天赋异禀,不管是男是女,他们天生似乎就懂得怎样令人舒服,至少当时太祖朱元璋就被跪舔得很舒服,于是忘情呻吟过后龙颜大悦,圣旨一下,日本被列为不征之国。

    当然,太祖陛下也有他老人家的忌惮,日本虽是岛国,但不是那么容易被征服的,这事忽必烈干过两次,两次皆铩羽而归,朱元璋刚刚鼎定江山,大把的荣华富贵等着他去享受,征服日本这么无聊且冒险的事他是不会干的。

    一百多年前太祖皇帝立下不征日本的规矩,今日日本长崎的岸边,却有八艘来自大明的战舰巡弋游走,虎视眈眈。

    长崎本是日本的天然渔港,大明禁海而不止,私自与日本贸易的大明商人频繁来往,长崎便成了两国商贾装卸交易的码头,商人们的银子和物产大把大把在这个小城进出流动,百余年下来,长崎的繁华可想而知。

    八艘巨舰像八只狰狞恐怖的怪兽,静静停泊在离长崎陆地不足十里的海面上,舰上代表大明的龙旗飘扬猎猎,无声中散发出迫人窒息的杀机。

    正在附近海面打渔的日本渔民们起初很好奇,用料两三千的巨大舰船本就不多见,更何况大明禁海一百多年,日本的渔民根本没见过正式的大明战舰,那一面面高高飘扬的龙旗对他们来说非常陌生。

    然而当舰船两侧的木制隔板打开,一门门黑色的炮管从舱洞里伸出,冷幽可怕的炮口径自对准了长崎岸边码头时,渔民们这才惊觉这八艘巨舰来者不善,于是纷纷吓得惊叫,拼命划着船朝长崎岸边疾驰而去,一边划船一边带着哭腔声嘶力竭地朝岸上的人们叫喊着什么。

    战争的阴影,就这样突如其来地笼罩在这个繁华的小城。

    …………

    参将兼天津水师提督杨德全赤红着双眼,冷冷瞪视着甲板上跪了一地的人群。

    这些人皆是这支舰队的将领,此刻他们脸色苍白,分外难看。

    日本自洪武年开始便是大明的十五个不征国之一,所谓“不征之国”,意思不仅仅是洪武年间不征,而是指大明皇帝不论传了多少代,都不得对日本动用武力,这一条已写进了《皇明祖训》,历代大明皇帝不得违反。

    而今日,眼前这位五大三粗的鲁莽将领居然下令对长崎港开炮,一轮炮击下来,杨德全固然爽快了,但以后他们怎么办?京师的皇帝陛下和那些官老爷们还不得把他们活吃了?

    “杨将军,倭寇是倭寇,日本是日本,二者不可混谈,咱们可以杀倭寇,但绝不可对长崎开炮,否则回了天津,咱们可吃罪不起啊!”一名将领跪在杨德全面前,语气万般无奈地恳求。

    杨德全面若严霜,冷冷盯着这名将领:“你别跟老子讲什么大道理,老子只知道倭寇是日本人,日本人就该打,他们可以登咱们大明的岸,攻咱们大明的城,咱们却攻不得日本的城,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将军,日本为不征之国,这是太祖爷一百多年前定下的祖训,连当今皇上都不敢违了祖训,咱们若炮击长崎,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啊!”

    杨德全怒道:“老子也不想打啊,可谁叫咱们碰上了大雾,谁叫老天爷把咱们送到长崎岸边,这全他娘的是天意!天意你懂吗?咱们天津水师首航,不轰他娘的几炮再回去,这就是出师不利,宝剑出鞘,不饮血而空回,便是大大不吉,以后水师会倒大霉的!”

    将领们被杨德全这番话噎得白眼直翻,这种扯淡的理由也说得出口,他这分明是胡搅蛮缠呀。

    诚然,这支舰队的最高将领是杨德全,他是参将,是水师提督,但他下的这道军令无疑是非常冲动且不智的,大抵是曾经的福建渔民生活受了太多倭寇的欺辱,令他对日本有着刻骨的仇恨,又或者这几日海上迷航令他承受了太大的压力,当然,也不排除水师启航之前杨将军恰好失恋所以心情不好……

    不管怎样的原因,但这道军令却万万不能执行的,将领们心中已有了心理准备,哪怕拼着阵前抗命的罪名,也不能对长崎开炮,否则等待众人的至少也是斩首的后果,严重一点的话,满门抄斩也说不定。

    众人跪在甲板上,纷纷直起了腰板,正打算再劝劝杨德全悬崖勒马之时,旗舰了望塔上的军士忽然喊了一声。

    “将军快看,日本国的战舰出港了!”

    众人心中一沉,急忙跑到船舷便踮足眺望,却见长崎的出港口海面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片密密麻麻的船舰,船头方平,其型四方,船舷两侧贴着铁甲,指挥舱顶上则高高挂着各式各样的猛兽或鬼怪及“八幡菩萨”字样之类的旗幡,看起来凶煞异常。

    然而看起来凶煞的日本船舰跟大明水师新下水的两三千料巨舰比起来,却显得那么的渺小,远远看去,就像一群小矮子围着八个巨人色厉内荏的叫嚣,有一种很可笑的悬殊比较。

    军事上再怎样孱弱,大明终究是地大物博巧匠辈出的宗主大国,无论是造船,火器火炮发明还是战场经验,大明仍比日本强大得多,可以说除了军士个人战力和胆气与日本所谓的武士浪人有所不如之外,其余方面皆比日本强大。

    所以论两军战力,或许十几名倭寇可以追得上千明军满地溃逃,但若是双方用火器火炮对阵,日本还真是毫无优势。

    此时的日本正值幕府战国时代,小小的岛内竟分布着几十个大名,而每个大名手下所握兵马多则两三千,少则几百,两三千兵马尽管连朱厚照出行时的仪仗都比不上,在日本却已算是非常了不得的一方豪雄了,往往一名身材矮小的将军骑着一匹骡子,后面跟几个吆五喝六的武士,然后跟上几百个手执钉耙锄头的农夫,两帮人厮杀在一起,在日本来说已算得上一场旷世之战,包括那匹被将军骑的骡子都会被记入日本史册,人和畜生一同光宗耀祖。

    铺天盖地而来的日本战舰浩荡而来,各式各样仿佛参加选美大赛似的旗帜和布帆,一时可谓遮天蔽日。大明舰队旗舰上的诸将领傻傻地看着这一幕,甲板上一片死寂……

    杨德全的眼睛睁圆像两只铜铃,怔怔瞧着对面数里之遥绣着各种菩萨,灵龟,仙鹤,鬼怪等等图案的旗帜,讷讷道:“这帮家伙……是打算吓死咱们吗?”

    此时甲板上的气氛与刚才截然不同了,将领们盯着越来越近的日本船舰,静谧中一股无形的战意渐渐弥漫四周。

    这是一支秦堪亲手打造出来的新水师,将士们并非寻常军户出身,大部分皆是从民间招募而来的热血汉子,他们和大明卫所的军队不一样,他们不窝囊。

    主动开炮轰击长崎确实违了大明祖制,但若是日本船舰主动向他们寻衅,事情的性质便不一样了。

    日本船舰越行越近,有大船也有小船,甚至连打渔的扁舟也参差其中,微风摇曳的船头,隐约看见一名穿着黑色和服,梳着髡头,中间的头发被剃光,抹着一层黑漆的武士模样的人站在方平的船头上,指着大明的舰队声嘶力竭地嘶吼着什么,他的脸孔涨得通红,神情颇为愤怒激动。

    历史再一次证明,语言的沟通是多么重要,那名站在船头的日本武士喊得那么辛苦,而止戈号上的杨德全和诸将却一个字也听不懂,众人站在船舷内拧着眉头仔细理解了许久,终究不得要领,正打算将随军的通译叫来,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日本武士喊了半天,见大明的八艘巨舰仍然毫无反应,既不开战也不谈判,武士正在惊疑不定之时,未料座船身后一阵嘶嘶作响,不知从哪里寻摸来的一门老式火炮炮口忽然一声巨响,一颗铁弹不偏不倚打中一里之外的一艘大明巨舰,舰体中部顿时中弹,奈何射程太远,日本的火炮又太落后,铁弹根本没打穿巨舰,直接被反弹落入海里。

    止戈号甲板上,目睹了这一切的水师诸将们愈发安静,安静中,一股滔天的战火仿佛被点燃。

    水师提督杨德全缓缓扭过头,盯着静默不语的将领们,语气平静得像一片不起波澜的死水。

    “各位将军,日本国长崎港向我们发了第一炮,现在,你们告诉我,要不要打回去?”

    轰!

    仿佛引爆了一只火药桶似的,甲板上顿时炸了锅。

    “打!打他狗娘养的!”

    “杨将军,日本国无端开炮,恶意寻衅我大明上国,若不还击岂不辱我大明国威!”

    “这下师出有名了,京师的官老爷也怪不到咱们头上,将军,下令开炮吧!”

    群情激愤,利箭在弦,军心可用。

    杨德全仰天大笑一声,笑容一敛,瞬间化作一片狰狞。

    “给老子开炮!两个时辰后,长崎方圆十里的海面上,老子不想再看到任何一艘日本船!”

第六百七十五章 乱花迷眼

    一次偶然的大雾,一支走错航道的舰队,一位莽撞冲动的将军,以及一发意料之外的炮弹,终于完整地构成了一场令天下人瞠目结舌的意外战争。

    八艘巨舰在长崎港口外一字排开,黑洞洞的炮口对准铺天盖地冲来的ri本船舰,水师提督杨德全的一声令下,火炮发出震**吼,当即便有十余艘ri本渔船被炸得粉身碎骨。

    其余的ri本船舰紧急在海面停下,双方相隔不到一里,却一片死寂无声,大明造作局所制的佛朗机炮第一次展示了它的威力,ri本船舰被惊呆了。半柱香沉默过后,八艘大明巨舰不再客气,开始第二轮炮击,铁弹无情地朝海面上的ri本船舰倾泄而去,海面上硝烟弥漫,仿佛平空升起一团浓雾,只听得到船舰被炸毁的爆炸和ri本武士临死前绝望的惨叫声。

    火炮的怒吼里,繁华的长崎在硝烟中愈见模糊。

    *******************************************************************

    京师,宁国公府。

    秦堪已近半月没有出过门,每ri在家赋闲逗弄女儿秦乐,杜嫣和金柳眼里的他总是笑吟吟的,一点也看不出身处绝境的愤怒和悲怆,府里仍旧如往常般安祥宁静,外面的狂风暴雨似乎只在秦府的围墙外,翻过围墙,府里永远是一片晴朗碧空。

    书房内的长案上静静搁着一封急信,秦堪卸下在家小面前的伪装,一脸疲惫地展开信笺。

    信是辽东叶近泉派人送来的。

    去年秦堪狠心将新募的五百少年兵送去辽东,让叶近泉给他们实战的机会。

    温室里的花朵不可能经受得住风雨,这五百人是秦堪心中的种子,种子若想生根发芽,必须独自承受磨砺,自然界的法则是残酷无情的,秦堪也没有别的选择。

    叶近泉的信很简洁,抒情表忠心部分被他直接省略了,开篇便直奔主题。

    去岁冬月,北方鞑子不出意料再次袭边抢掠,鞑靼小王子伯颜猛可纠集数十蒙古部落,兵力二万余人,直奔辽东,宣府和大同三地,边关告急,三地总兵官下令抗击。

    五百少年兵也参与了这一战,于广宁长城隘口将鞑子一支三千人的铁骑拦于国门之外,大战整整三天两夜,三千鞑子铁骑终究未入国门一步,被辽东的边军和五百少年兵死死拦截在长城以北,此战辽东边军战亡四千余人,少年兵战亡近百人,余者皆伤,辛苦栽培两年多的好苗子,一场大战便减员两成。

    秦堪沉默地看着信里的一字一句,眼神迅速浮上一层深深的yin霾。

    不知过了多久,秦堪齿缝中终于迸出两个字:“壮哉!”

    随即秦堪思索了一阵,提笔在纸上疾书,一道命令很快飞出国公府,再募五百少年兵。

    …………

    …………

    随着正德四年的第一次朝会时间临近,京师莫名蒙上一层凝重的sè彩,处于休沐期的朝臣们也安静下来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安静并不代表平静,所有人在沉默中睁圆的两眼,他们的目光充满了恶意,静静等待正德四年的第一次大朝会来临。

    在这暗流涌动的敏感时节,杨一清和王守仁竟相携来到秦府,拜访正处于风暴中心的秦堪。

    秦堪很意外,按说这种时候大家应该对他避之而不及,说整个朝堂是个粪坑或许有骂人之嫌,可他秦堪确实是一根很**道的搅屎棍,把一些约定俗成的规则破坏殆尽,然后处处招人恨,秦堪有时候都情不自禁产生了一种自厌情绪,暗自思量若是碰到像自己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人会怎样,思来想去大抵会把自己拖到暗巷里敲几记闷棍吧。

    这么讨厌的人居然也有人登门拜访,看来这世上终归君子比较多。

    秦堪坐在前堂,静静看着杨一清和王守仁满脸笑容走进来,秦堪眉梢挑了挑,既不请他们落座,也不叫人奉茶,劈头便问道:“来看我笑话的?”

    杨一清和王守仁互视一眼,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不是。”

    “那就是提前来参加我的葬礼?”

    “也不是……”杨一清忍不住道:“你见过谁脸上带着笑容参加葬礼的?”

    “那可不一定,民间有一种说法叫‘喜丧’……”秦堪不满地撇了撇嘴。

    王守仁指着秦堪笑骂道:“从来只听说上门是恶客,却没见过恶主人,你好歹也是读书人出身,一点待客的礼数都没有么?”

    秦堪也笑了:“既然你们不是来看我笑话的,我就不放狗咬你们了……来人,上茶。”

    俏丽的丫鬟奉上香茗,前堂又陷入了沉默。

    杨一清慢条斯理端起茶盏,细细啜了一小口,眯着眼睛笑道:“去年的雨前龙井贡茶,秦公爷四面楚歌之时倒也不委屈自己,养气功夫令人佩服。”

    秦堪闻言眼神顿时有些不善:“非常时期杨大人别怪我敏感,你这话不是明褒暗贬吧?”

    杨一清楞了一下,接着苦笑,嘴里不自禁冒出一句陕西话:“你这人咋连好赖话都听不出来捏?”

    这位杨大人曾任三边总制多年,说话时常带着一口陕西腔。

    秦堪急忙报以歉意的目光:“杨大人莫怪,最近的我有点脆弱,可能是chun天快到了……”

    杨一清笑了两声,垂头又啜了一口茶,慢悠悠地道:“再过三ri便是大朝会了,秦公爷有何想法?”

    秦堪想了想,似真似假地笑道:“我只希望杨大人能给我亲笔题一幅挽联,上曰‘音容宛在’……”

    杨一清眉头渐渐皱起,深沉地盯着他,缓缓道:“我与你虽相识ri短,但对你多少有些了解,你不是那种束手待毙之人,是信不过我,还是真的没主张?”

    秦堪深深地看着他,不答反问道:“我已身处绝境,你为何在这个时候来我府上?”

    杨一清肃然道:“因为你在做的事情,正是我想做而没做到的。”

    秦堪的心瞬间抽动了一下。

    强国富民的志向,原来世上并不止他一人才有,很多人一生默默无名,却坚守着自己的信念,静静等待机会,有的人没等到,于是终其一生碌碌无为,临死前长叹一句“一生襟抱未曾开”,有的人等到了,一遇风云便化龙。

    杨一清接着道:“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原因,师兄李东阳致仕之前嘱咐我在朝中与你守望相助,而当年刘瑾乱政时,你也巧施计谋救了我一命,于公于私,我这次都应该义无返顾站在你这边……”

    秦堪的目光随即望向王守仁,王守仁垂头正喝着茶,仿佛感受到秦堪的目光,王守仁蓦然抬头,然后笑道:“我只是忽然想起,当初你还欠我一坛女儿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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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十四,上元节的前一天,京师市井热闹非凡,百姓们携家带口走出家门,穿上崭新的衣裳,抛却一切烦恼,兴致勃勃逛着庙会集市,忍着心疼排出积攒了许多时ri的银钱,为妻子儿女添置衣裳头香和最便宜的首饰。

    民间的其乐融融并未给朝堂带来多少欢乐的气象,就在百姓们翘首盼着上元节夜晚闹花灯的时候,一个又一个的坏消息将休沐在家的朝臣震得摇摇yu坠。

    宁国公私造海船与藩国贸易一事的影响已扩散到地方官府,不知有人煽动还是地方官府们自发而起,数ri之内,无数参劾奏疏飞进了京师,飞向内阁和司礼监的案头。

    更有甚者,山东登州知府徐泰福闻知朝廷态度暧昧不明,皇帝更是yu盖弥彰,徐泰福愤慨之下连上五道奏疏,结果石沉大海杳无音讯,于是愤而跳海自尽,死得不清不楚,只留下一封所谓的绝笔信。

    与此同时,福建,浙江,南直隶,广东,江西等八省布政使及总督纷纷上疏,参劾宁国公秦堪违反祖制,请求朝廷查办严惩,同时各地藩王亦上疏朝廷,语气严厉地指责朝廷纵容jiān佞,祸国误君,朝臣不力愧对朱家列祖列宗云云。

    若说天下谁最恨秦堪,除了京师那些文官,便只剩散布大明各地的朱家藩王。

    安化王被平,宁王被平,说来是朝廷之功,实则大家都知道,这两位藩王的覆灭与秦堪脱不了关系,这家伙就像藩王终结者,天生跟朱家藩王的八字犯冲,灭了一个又一个,如今好不容易等到秦堪落难的机会,若不狠狠落井下石一番,怎么对得起永乐皇帝坑蒙拐骗得来的江山社稷?

    仿佛幕后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兴云布雨,离上元节后的大朝会只有一天之时,天下的地方官府,卫所,藩王们如同商量好了似的,参劾秦堪的奏疏如雪片般飞进了京师。

    一直淡定以对的秦堪,这回终于变了脸sè,他无法再淡定下去了。

第六百七十六章 黎明之前

    京官再怎么兴风作浪,终归将风波控制在京师城内,从进入朝堂到如今,明里暗里参劾秦堪的奏疏太多了,内阁和司礼监的库房里若专门挑出参劾他的奏疏,少说也能垒出一座小山,奏疏里的罪状大到祸国误君,小到早朝时系歪了腰带,大大小小的罪状加起来不下千条,而且款款有理有据,文采飞扬。

    京师范围内的参劾秦堪一直不怎么放在心上,因为京师朝堂这滩水太浑了,想要脱身不算太难,秦堪入朝堂多年,总有几个文官盟友,让他们在其中搅和几下,把这滩水便得更浑,公说有理,婆说有理,吵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天大的事就这么化解了。

    然而事情一旦蔓延到地方官府和卫所,xing质就严重了,纵然秦堪大权在握,但影响力终究只在京师,这与朱厚照的帝王权势差不多,令出朝廷,地方上遵从的只是朝廷,皇帝的身份对地方官府来说,只是朝廷的一部分,所以自古民间便有“天高皇帝远”的说法。

    秦堪这个锦衣卫指挥使的身份也是一样,所以当地方官府的参劾奏疏仿佛约定好了似的同时涌进京师时,秦堪马上察觉到事态的严重,他知道,图穷匕见的一刻要到了。

    新年第一次大朝会的前一晚,远赴浙江沿海的丁顺终于风尘仆仆赶回了京师,子夜时分,秦府的侧门悄然打开一条缝,丁顺像只敏捷的游鱼窜了进去。没人知道秦堪和这位最信任的属下究竟说了什么,一个时辰后,丁顺杀气腾腾地离开了秦府。

    …………

    …………

    丑时三刻,皇宫承天门前早早聚集了一大群官员和勋贵,新年的第一次大朝会即将开始,原本应该喜气洋洋互拜新年的广场上今ri却鸦雀无声,许多人不耐烦地抬头看着星辰方位计算时辰,等待钟鼓楼的上朝钟声响起,寂静无声里,杀气冲云霄,简直像一个屠夫聚会,人人在心里磨着刀,咬牙等待猪羊的到来。

    每个人的神情都很凝重,他们知道今ri要面对的敌人多么可怕,当初一手遮天的刘瑾多么不可一世,可最后终究被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低调国公悄然算计,不仅倒了台,甚至死无全尸。

    风水轮流转,朝堂之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当初带领大家诛除权jiān的盟友,今ri却成了大家诛除的对象,而这位面貌斯文内心歹毒的敌人,却远比刘瑾更难对付。

    再难对付也要对付,大家的底线一直很明确,他们可以容许一位权势人物参与他们的游戏,但绝不允许这个人利用权势破坏早已定好的规则,一旦他向规则发起挑战,他要面对的,是整个利益集团的拼死反扑。

    千人聚集的承天门广场一片寂然,仿佛一座沉默的火山,滚烫和岩浆在沉默中蠢蠢yu动,即将喷发,毁天灭地。

    人群里,兵部左侍郎曹元气定神闲地来回缓缓踱步,一手捋着短须,一手负在身后,倒是一派朝廷大员的威严模样,与朝臣们擦肩而过,彼此互相交换一个会意的眼神。广场上来回踱了几步后,包括曹元在内,许多人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有些不对劲呀,今ri是新年的大朝会,按制所有在京官员都必须参加的,可为何都察院监察御史和六部给事中等等那些言官却无端少了几十个?这些人是今ri朝争的主力军,少了他们,难道要曹元自己上去唱独角戏么?

    天sè仍旧漆黑,宫门内的云板远远传来四声脆响,已到寅时。

    广场四周不知何时升起了浓雾,早chun冰寒的ri子里,浓雾的天气委实不多见,大臣聚集的人群里,有对易数jing通的人拧起了眉,缩在袍袖中的手指掐算一番,随即神情一震,脸sè愈发难看。

    浓浓的雾sè里,一乘官轿慢慢悠悠行来,在广场边沿落了轿,轿帘掀开,身穿蟒袍腰系玉带的秦堪走出轿子,他的脸上永远带着温和无害的微笑,仿佛一位得道高僧,世间一切宠辱皆忘,波澜不惊。

    晨蔼雾sè里,秦堪踏着坚定的步履,出现在所有人面前,脸上的笑容一如故往,永不妥协。

    一阵比死更寂静的沉默,每个人死死盯着他,那一脸和煦如chun风的微笑,看起来那么的神秘,笑容背后的真实却藏在浓浓的雾sè里,无法揣度。

    “大家新年好呀……”

    秦堪笑吟吟地朝众人拱手,不见丝毫烟火气,优雅且风度翩翩,比君子更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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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宫谨身殿内。

    司礼监掌印张永正亲自给朱厚照更换龙袍,这原本应该是贴身内侍干的活儿,但司礼监的张公公插了手,内侍小宦官哪敢说半个不字?只能乖乖让到一旁。

    张永的动作不想他的外表那般粗犷,反而轻柔得像一位待字的大家闺秀,大手温暖且干燥,偶尔拂过朱厚照的脸庞,有一种暖洋洋的舒适感。

    铜镜里的朱厚照唇红齿白,仪态风流,恰是一副少年俏郎君的好皮相,可今ri镜子里的他,眉宇间却浮上几许浓浓的愁意。

    静静站在及人高的铜镜前,任张永在他身前身后忙活,忽然朱厚照重重叹了口气,道:“张永啊,今ri这一关可不好过,朕已听到风声,外廷那帮家伙今ri怕是要将秦堪置于死地呀……”

    如今已位高权重的张永在朱厚照面前仍旧一副阿谀的神sè,谄媚中带了几分刚正,他对自己的表情控制自如,他知道朱厚照就好这一口儿。

    “陛下别太cāo心,保重龙体才最重要,秦公爷面相红润,天圆地方,老奴怎么瞧都觉得他不像短命之人,秦公爷吉人天相,老天会帮他度过一切厄难的。”

    朱厚照叹道:“你甭说这些话宽朕的心,今ri朝会不一般,朕隔着皇城老远都能闻到满朝大臣的杀气,他们这是来者不善呀……”

    张永急忙道:“陛下勿忧,论起来秦公爷也是咱们东宫旧臣,陛下还是太子之时老奴便与他相交甚得,老奴虽是阉人,但与他不是兄弟胜似兄弟,如今秦公爷有难,老奴怎能袖手旁观?”

    朱厚照闻言大为欣慰,瞧向张永的目光竟多了几分感激意味,张永心中一震,对秦堪在朱厚照心中的地位有了更深刻的认识,想想前些ri子戴义对自己的那番言语,心中不由庆幸不已。

    戴义那家伙果然没说错,这个时候站在秦堪一边,必能讨陛下欢心,站队问题果然很重要,纵然这次救不得秦堪,但在陛下心里自己已是大大加分,简直是一笔有赚无赔的好买卖……

    “张永,你说你不愿袖手旁观,可是为了秦堪做了什么?”朱厚照好奇问道。

    张永顿时露出一副略嫌浮夸的为难表情,迟疑了许久,忽然退后两步跪在朱厚照面前磕了三个头,颤声道:“陛下请恕老奴擅专之罪,老奴干了一件错事,实在罪该万死……”

    “你做了什么?”

    “老奴……老奴看不得那些文官仗着人多势众欺负秦公爷,所以昨晚给东厂的戴义递了条子,寻了个‘秽言谤君’的罪名,把昨晚正在吏部给事中陈宏府中议事的二十四名监察御史全部……全部请进诏狱去了……”张永语气一顿,接着重重一个头磕在地上,拖长了声音跟饭馆跑堂的店小二似的大声道:“老奴行事欠周,失之跋扈,求陛下恕罪——”

    朱厚照惊呆了,楞楞地看着铜镜,铜镜里昏黄的宫灯映shè出身后张永伏地请罪的身影,朱厚照傻傻盯着铜镜许久,忽然噗嗤一笑,接着笑声越来越大,前仰后合不可遏止,最后索xing弯下腰,捧着肚子狂笑起来。

    张永脸上却摆出一副愧疚悔恨的模样,心中却得意万分,他知道这一宝押对了,自己做得哪怕再出格儿,只要行事的动机是站在秦堪一边的,陛下一定不会降罪于他。

    至于被拿进诏狱的那些监察御史,拿便拿了,反正这事是东厂出面,再说等过了今ri这个要命的关口,不管救不救得了秦堪,明ri再把他们放出来便是,自己在陛下面前的人情做足了,救不救得秦堪或放不放那些御史,已然无关大局。

    朱厚照笑了好一阵子,笑得眼泪四溅,许久之后才捧着肚子哎哟哎哟叫唤,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笑道:“张永啊张永,朕为何以前从不知道你居然这么yin损?怕是跟秦堪那家伙太熟了,这些坏毛病都是跟他学的吧?”

    张永陪着笑,弓着腰轻轻扇了自己一记耳光,笑道:“陛下说得是,老奴也觉得自己以前挺正派的人,却不知什么时候竟干出这等没出息的事,那些御史陛下别担心,等过了今ri老奴再把他们放出来,想必明ri秦公爷已化险为夷了。”

    朱厚照点头道:“你干得不错,大臣们若参劾你,朕帮你拦下便是,不过……这事儿你干得比朕还胡闹,下不为例啊。”

    “老奴谢陛下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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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还有一更。。。

第六百七十七章 图穷匕见(上)

    张永这事儿确实干得不地道,但是可以理解。

    他身材魁梧孔武有力且武艺高超,可谓太监中的战斗机,却莫名坐上了司礼监掌印的位置,显然动脑子这个工种跟他的专业很不符,为了帮秦堪,为了在朱厚照面前邀欢卖好,能把事情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

    一口气将二十四名御史言官关进了诏狱,这么大的手笔也只有张永这种粗人干得出来,至于亲自下令拿人的戴义,那是典型的天塌下来让高个儿扛的家伙,管杀不管埋。

    按普遍的朝争规律来说,一般都是御史言官打头阵,逮着一件看似毫不起眼的小事参劾,有心人运作一下,煽动一下,深挖一下,小事渐渐变成了大事,洪武年间那几件震动天下的大案都是从小事开始的,太祖他老人家铁了心要把事情搞大,下面的大臣自然不敢说半个不字,反正在那个时期当皇帝的人最舒坦,大明的江山社稷不但所有权姓朱,连使用权也姓朱,你是皇帝你最大,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朱元璋玩了近三十年,差点把刚打下来的江山玩坏……

    而今ri张永一声令下,找了个“秽言谤君”的烂借口,二十四位言官莫名其妙被拿进了诏狱,其悲愤指数直追当年风波亭里的岳飞岳元帅。少了几十个言官,今ri这出戏怎么唱下去?

    朱厚照一想到这里便不可抑止地再次哈哈大笑起来,心里感觉特别痛快。

    “好!张永你干得好!”朱厚照赞不绝口,三观严重不正,眯着眼摆出一副很青涩的yin险样子嘿嘿冷笑:“那帮家伙不就仗着人多势众吗?朕给你们划拉一半儿,看你们怎么唱这出戏,张永你有心了,这事甭管成不成,朕替秦堪记你一份人情。”

    张永大喜,急忙道:“陛下不怪罪老奴,已然是老奴天大的福分,人情之说老奴万万不敢领受……”

    他的喜悦可不是装出来的,既能在朱厚照面前邀了欢心,背地里还能收海运的半成红利,唯一付出的代价只是得罪一部分文官,这笔买卖怎么都值了。

    “行了,让你记着就记着,回头朕跟秦堪说一声,好事不能白做,他总得记你的好儿不是?”朱厚照摸了摸下巴,思索了一阵,接着道:“你们都有心帮他了,朕也得做点什么呀……”

    想了一会儿,朱厚照发现自己实在没什么办法能帮上秦堪,大伙儿金殿里打嘴仗,身为皇帝,就算想拉偏架也不能拉得太明显了,再说如今的大势本就君弱臣强,他想拉偏架也得大臣们买帐不是?

    想了很久,朱厚照颓然一叹:“朕大概只能在秦堪危急关头继续装病了……”

    然后朱厚照驾轻就熟地将头一斜,白眼儿一翻,两手呈鸡爪状开始浑身直抽抽……

    抽了一阵,颇觉入戏,朱厚照恢复正常问张永:“觉得怎样?”

    张永迟疑片刻,进谏逆耳忠言:“……嘴角冒点白沫儿。”

    继续抽抽,跟吃了砒霜似的,白沫儿应声而出……

    “这样呢?”

    “吾皇,吾皇jing神抖擞……抖擞啊!”

    *******************************************************************

    寅时一刻,钟鼓楼的钟声响起。

    等候在承天门外的文武百官神情一震,悄然无声地排好班,等待宫门开启。

    曹元站在朝班内频频回首,心头却愈发沉重。

    今ri这势头不大对劲,无端端少了二十几个言官,其中有大半本应是今ri金殿上参劾秦堪的主力军,为何关键时刻他们却掉了链子?

    诡异啊……

    踏着沉重的步伐,曹元边走边四下张望,不经意间却发现前面站在勋贵班里的秦堪猛然回头,二人目光相遇,秦堪忽然朝他咧嘴一笑,曹元心中一跳,额头没来由地冒了一层冷汗,脸sè越来越难看。

    正德四年的第一次大朝会自然与往常的朝会不一样,百官入奉天殿,未多时,殿外虎豹吟啸,大象长嘶,两排大汉将军引头开道,后面无数太监少监宦官紧随,手中捧着节杖,如意,金瓜,香炉等各式仪仗用具,接着便是皇帝的金黄sè御辇,由八十一名魁梧禁卫抬在肩上徐徐而行,每行三步一顿,前方净鞭三响,然后继续前行三步,声势浩大,威严庄重,一声声净鞭炸响里,尽显至尊无上的帝王气象。

    穿着金黄龙袍,头戴金丝翼龙冠的朱厚照面无表情下了御辇,抬步走入殿中,群臣皆跪拜行礼,山呼万岁,震天的声浪里,朱厚照坐上了龙椅,正德四年的第一次朝会就这样开始了。

    大朝会有大朝会的规矩,礼部尚书张升首先越班而出,宣读了一篇告祭天地,并代表皇帝向老天爷承诺今年一定勤政戒奢,敬岗爱业,尽量少给大臣们添堵之类的废话,听得朱厚照白眼直翻,显然这些承诺并未经过皇帝本人授权,朱厚照并不打算执行。

    一篇令人昏昏yu睡的长文念了两柱香时辰,张升终于搞定收功,意犹未尽地退回朝班,群臣振作jing神,纷纷曰善。

    大学士杨廷和接着站出班,杨廷和算是比较务实,没什么废话,张嘴便是国事政务,去岁年末内阁积压的一些国事一件件娓娓道来,该拨银的,该廷议的,该赈济的,言辞严谨合缝,滴水不漏,下面的大臣基本没有反对的声音,朱厚照也应景似的频频点头照准。

    重要的国事奏禀完毕,偌大的金殿忽然安静下来,一股莫名的yin沉气氛油然而生,殿内所有的祥和气氛仿佛瞬间被抽走,连空气都凝结起来。

    包括朱厚照在内,众人的神经高度紧张,大家都知道接下来该是重头戏了,现在只等一个人站出来当先锋。

    寂然无声,落针可闻,大家的涵养忽然变得高深起来,明明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可偏偏没一个人先开口。

    一柱香时辰过去,殿内仍保持着诡异的寂静,所有人跟佛祖座下的八百罗汉似的不言不动,静立如松。

    不知过了多久,朱厚照不耐烦了,他最看不惯的也是文官们这股子虚伪劲儿,于是坐在龙椅上很没礼貌地伸了个懒腰,打了一个长长的甚至拖着尾音的呵欠,揉了揉惺忪的眼睛道:“既然大家都没话说了,那就退……”

    话没说完,一道人影飞快窜出朝班,大声道:“臣,刑部给事中冯渊,有事奏禀……”

    砰!

    冯渊话没说完,朱厚照忽然狠狠拍了一下龙椅扶手,接着长身而起,恍然惊醒状大声道:“对了!朕忽然想起一件事,给大家知会一声,下个月朕打算御驾亲征漠北!”

    “啊?”满殿傻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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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八章 图穷匕见(中)

    朱厚照一句话令朝会出现了神转折。

    大臣们傻眼了,显然这句话完全超乎所有人的意料,大殿短暂安静一会儿以后,开始变得骚动不安。

    “陛下,臣参宁国公锦衣卫指挥使秦堪大罪十款,小罪三十款……”

    “陛下去岁御驾亲征宁王之乱,为何今年又征?”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陛下怎可再次轻身犯险,弃天下于不顾?”

    “王师伐北,出必有名,无名无端,何以服天下?”

    “…………”

    大臣们七嘴八舌各说各事,许多人脸上浮现慌张之色,今日朝会缺席二十多人本就令他们不安,现在朱厚照忽然横插一杠子,更将他们计划好的节奏打乱,今日发起的反扑究竟会发展到哪个方向委实不可预料。

    人群里,曹元肥肥的脸颊不自禁地抽搐几下,他也感到有些不妙,久经风浪犹自不倒的他自有一套处世经验,任何谋划好的事情一旦超出他的预料,最好的选择是果断中止,自保之后才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金殿内,随着朱厚照一句神转折,大家全部炸了锅,朝班里不停有人站出来,声泪俱下劝谏朱厚照三思,更有甚者跪地祭出老掉牙的招数,双手朝上,仰天悲呼“先帝啊”,以求激起当今皇上那少得可怜几乎忽略不计的羞耻心。

    看着殿内众臣或惊愕或愤怒或痛心疾首的模样,朱厚照心里乐开了花,再看朝班内连事件的主角秦堪都是一副愕然的样子,朱厚照愈发得意洋洋,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是一个拥有高智慧的人。坐在皇帝的宝座上简直是天命所归。

    站在朝班里的秦堪确实很惊愕,他没想到朱厚照会突然来这么一出,不仅打乱了政敌的计划,连他的计划也打乱了,愕然抬头望向龙椅。却见朱厚照一脸严肃四顾,目光从他脸上扫视而过时,不易察觉地朝他挤了挤眼睛……

    秦堪脸上不由泛起苦笑,这倒霉孩子……

    计划虽被打乱,但秦堪心里还是颇为感动的,朱厚照太单纯太直爽。肚里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可他仍在用自己的方式保秦堪周全,尽管效果微乎其微,不管怎么说也是用心良苦了。

    感动归感动,今天的议程必须回归正轨,他的敌人处心积虑想弄死他。反过来说,他又何尝不想趁此机会永绝后患?

    朱厚照浑然不知殿内争斗双方都把他当成了搅屎棍,仍得意洋洋地在心里拨弄着如意算盘,东拉一阵,西扯一阵,反正不给那帮家伙开口的机会,这次朝会就这么混过去了。虽然混得过初一混不过十五,不过能混一日算一日,多混一日便能给秦堪多一日的准备时间。

    殿内闹哄哄之时,大学士梁储看不下去了,既然名头挂了“学士”二字,自然是读书人里的战斗机,读书人是最看不得跑题的,更何况他也很迫切想把秦堪弄死。

    “诸臣工肃静,不可失仪!”梁储厉声大喝,诸臣顿时住口。殿内瞬间恢复了安静。

    梁储站出班朝朱厚照拱了拱手,平静地问道:“陛下刚才说,要御驾亲征漠北?”

    朱厚照点头:“不错,朕要亲征漠北是有理由的,这些年北方鞑子年年犯我边境……”

    梁储非常直接地打断了朱厚照滔滔不绝的理由:“陛下不必再说了。凡事可一不可再,天大的理由老臣也绝不答应陛下再次轻身犯险,陛下若一意孤行,今日满朝臣工索性全部撞死在玉阶前!”

    朱厚照被噎得直翻白眼,梁储却没理会他的反应,非常强势地道:“亲征漠北一事搁置不提,臣工有事继续禀奏。”

    说完梁储退回了朝班,阖目静立不言。

    刑部给事中冯渊终于等到了说话的机会,急忙抢出班来躬身道:“臣,刑部给事中冯渊有事……”

    话没说完,冷不防人群中一道煞风景的声音再次打断了冯渊的话。

    “臣,宁国公,锦衣卫指挥使秦堪有事禀奏!”

    群臣再次愕然,殿内愈发寂然无声,所有的目光全部集中在那张年轻温和的脸上。

    朱厚照也楞了一下,接着眼中冒出希冀之色,也不管大殿中央冯渊铁青难看的脸色,兴致勃勃道:“宁国公有事尽管奏来。”

    秦堪抿了抿唇,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不怀好意地朝殿中央的冯渊瞧了一眼。

    一脸正气的冯渊被秦堪那一眼吓得心惊肉跳,心中顿时浮上一种不妙的预感,这孽畜笑得如此瘆人,他想干什么?

    秦堪慢吞吞走到殿中,不慌不忙朝朱厚照施了一礼,道:“臣启陛下,去岁南昌宁王之乱虽在陛下神威之下平定,但追查善后之事并未结束,臣麾下锦衣卫日前八百里加急送来一份名册,是从南昌宁王府后院密室中所获……”

    朱厚照一脸好奇,这可不是装出来的,此事秦堪还真没跟他提起过。

    “什么名册?”

    秦堪回首朝殿中诸臣冷冷一笑,从袖中掏出一份蓝皮册子双手高举过头顶,大声道:“逆首朱宸濠从弘治九年到正德二年一直花费巨金,搜罗天下美女珍奇,用以收买京师和地方官府臣工官员,这份名册所记载的便是收受宁王贿赂的官员名单,所载非常详细,何年何月何日,何人收受何物,皆具其中,无一错漏,此事重大,臣不敢擅专,特将名册献上,请陛下和朝中诸同僚定夺。”

    秦堪说完,早有殿中值日太监踮着小碎步将秦堪手中的名册取过,又颠颠跑回去双手捧到朱厚照面前。

    朱厚照这回真正楞住了,伸出一只手木然接过名册,脸色却渐渐变得铁青,眼中杀机迸现。

    殿中诸臣也楞了,许多人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不过是苍白得很难看,心理素质差一点的已开始瑟瑟发抖,强撑着面不改色的人此刻也是汗出如浆,所有人的目光全部盯住朱厚照手中的那本名册,仿佛一缕缕魂魄提心吊胆瞧着判官手里的生死簿似的。

    兵部左侍郎曹元肥脸不住地抽搐。牙齿咬得格格响。

    他没想到临到关键时刻,秦堪竟给他玩了这一手釜底抽薪,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端的歹毒无比,如同捕蛇一般,伸手便直接掐住了蛇的七寸。

    但凡朝争从来没有单打独斗的。双方总要纠集一群人形成一个整体,曹元自然也不例外,他所代表的是整个躲在幕后的利益集团,这些年与海商勾结,组织船队出海私下与藩国贸易,这帮人当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有钱送上门从来不拒绝,哪怕这钱再烫手也不会往门外推,包括宁王朱宸濠曾经送来的贿赂。

    谁能想到宁王之乱平息了那么久,却被秦堪这家伙翻起了前帐,不知从哪里弄了一份受贿名册,这份名册可真正要了命,若按这份名册按图索骥。今日纠集起来的大臣恐怕大半都要下狱,那时别提把秦堪弄死了,自己能不能活还是个悬念呢。

    殿内寂静异常,曹元没来由地觉得背心发凉,他忽然发觉自己犯了一个大错,这个错的严重程度比当初抱刘瑾的大腿更甚。

    这些日子上下奔走忙活,制造声势制造舆论,又是构陷又是参劾,活像戏班里的杂耍似的,而秦堪却一直如磐石般稳坐不动。既不出来争辩也未见有何动作,曹元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以为秦堪已经做好了坐以待毙的打算,不准备反抗了。

    死活没想到,这个看似温和儒雅的年轻人竟如此老辣。如此沉得住气,直到最后一刻才亮出他的底牌,……或许,他还不止只有这一张底牌。

    想到这里,曹元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

    在秦堪眼里,他或许就是一个上窜下跳的小丑吧。

    这一刻曹元脑中警铃大作,直觉告诉他,今日不能再继续了,否则会有杀身之祸,秦堪这人远远没有他所想象的那么简单,暗地里不知埋伏了多少杀手锏等着要他的命呢。

    曹元是久经朝堂风浪的老狐狸,无数次惊涛骇浪都有惊无险闯过来,靠的就是现在脑海里的直觉,所以才进退自如,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坐在龙椅上的朱厚照脸色已非常难看。

    秦堪没说错,名册上记载得非常详细,上面列载了近百名京师朝臣收受宁王朱宸濠贿赂的记录,一笔笔触目惊心,其中不知有多少道貌岸然者,昨日还一副为民请命的嘴脸上疏指责他的种种过失,正气凛然得一塌糊涂,此刻他们的名字却跃然纸上,白天当忠臣,骂昏君,骂权奸,骂时政,骂得酣畅痛快,晚上当奸臣,收贿赂,收美女,收珍奇,收得不亦乐乎。

    一种被背叛被愚弄的感觉自朱厚照心底油然而生,他动了真怒。

    抬首四顾,瞧见站在大殿中央脸色煞白魂不守舍的冯渊,朱厚照眉头皱了一下,沉声道:“你刚才说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冯渊双膝一软,差点跪下,颤抖着声音道:“臣,臣……刑部给事中冯渊……”

    “冯渊……”朱厚照嘴里喃喃念叨,垂头在名册上找了许久,忽然脸色一变,站起身双手抱起龙椅旁一只铜铸香炉,使劲朝冯渊扔去。

    哐当一声巨响,香炉砸在冯渊身前,吓得冯渊扑通跪倒。

    “冯渊!五年前你任兵部司库时收受逆首朱宸濠五万两银子,美婢四人,动用职权私下卖予朱宸濠军械不计其数,你还有脸站在朕的面前?”

    冯渊呆了一下,接着大恸悲呼:“臣冤枉!宁国公构陷忠臣,臣死也不服!臣死不瞑目!”

    朱厚照厉声咆哮:“你还敢狡辩!”

    二人一番问答,却吓得殿中无数人紧张不已。

    紧张的不止是那些收过朱宸濠贿赂的大臣,还有一个人更紧张,他就是杨廷和。

    提起朱宸濠这个名字,杨廷和不能不紧张,因为他也收过朱宸濠的贿赂,而且收了不止一次,收得还不少。现在秦堪说从南昌宁王府的密室里搜出了名册,以他杨廷和今时的地位,必然列在名册的第一个,若果真如此,今日岂非他身败名裂之日?

    一脸苍白的杨廷和抬头不自觉朝秦堪望去,却见秦堪站在殿中恰好也看着他,不易察觉地朝他露出一个安心的微笑,杨廷和苍白的脸色终于恢复了红润,长长松了一口气,再看向秦堪时,目光多了几分无法明言的感激。

    他知道秦堪必然在名册上做了手脚,他杨廷和算是被彻底摘干净了。

    表情一整,杨廷和很快冷下脸,不急不徐站出朝班,他决定投桃报李兼落井下石了。

    “陛下,老臣以为徒然争辩丝毫无益,欲知冯渊是否清白,派人去他府上一查便知,”9

第六百七十九章 图穷匕见(下)

    每个人的身体里永远藏着正义与邪恶两个灵魂,世上没有彻头彻尾的好人,也没有彻头彻尾的坏人,阳光照在每个人的身上都是公平的,有闪亮也有yin影。

    比如杨廷和。

    此刻杨廷和的形象如果用漫画表达出来的话,内心深处的小天使可能被长着尖角的小恶魔一刀捅死了,于是yin暗占了上风,很缺德地朝井里扔了块石头。

    “有没有收受宁王贿赂一查便知,世上没有包得住火的纸,也没有能胜正的邪,锦衣卫从宁王府密室搜出来的东西,想必不会有假。”杨廷和一脸正义,颌下清须无风自动,整个人像盏苦海明灯似的闪亮耀眼,典型的正派人物形象。

    内阁大学士开了口,分量大不一样,杨廷和成化十四年入仕,历经宪宗,孝宗,正德三朝,从一介翰林修撰一路高升至内阁大学士,朝中门生故吏不知凡几,连当今天子朱厚照都是他的学生,杨廷和说出来的话,谁敢不当一回事?

    朱厚照的面sè更冷了,盯着冯渊那张没有人sè的脸,点头道:“杨先生说得没错,冯渊是忠是jiān,有没有私通藩逆,勿须争辩,一查便知,殿前武士传朕旨意,着令锦衣卫,东厂以及刑部和大理寺差役现在去冯渊府上搜一搜……”

    殿外武士重重应了一声,转身便走。

    冯渊闻言脸sè迅速浮上一层青灰sè,像个躺在棺材里的死人一般。身躯不受控制地打着摆子摇摇yu坠,此刻自身难保,哪还顾得上参劾秦堪,片刻之后终于承受不住巨大的压力,身子一软,像滩烂泥似的瘫在地上。

    瞧见冯渊如此反应,殿内群臣顿知秦堪送上的那份名册所言不虚,这冯渊肯定不干净,而他的命运也已注定,全家押赴菜市口斩首示众的刑罚是免不了的。

    朱厚照这位皇帝算是大明历代皇帝里最荒唐最昏庸的皇帝了。但再昏庸的皇帝也有较真的时候。那就是自己的皇权,这不仅仅是一个皇帝的权力**,更关乎祖先辛苦打下的江山,一代代花费无数心血治理得妥妥帖帖的天下。事关皇权。朱厚照眼里是揉不得沙子的。私通谋反藩王这种吃里扒外的事,满门抄斩已是没有悬念了。

    朱厚照冷冷盯着冯渊,道:“冯渊。若厂卫和刑部大理寺未从你家查出罪证,说明是朕冤枉了你,朕当着满朝文武百官的面给你赔罪。反之,私通谋反藩王是什么罪过,你应该清楚的。”

    冯渊满面惨白,颤声道:“陛下,臣,臣无罪,臣被构陷……”

    话没说完,却再也承受不住心理上的巨大恐惧,白眼一翻,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竟昏厥过去。

    朱厚照冷笑道:“果然是个大忠臣,只可惜这位忠臣太脆弱了一点,来人,将冯渊抬出去,着殿前武士严加看管。”

    面无人sè的冯渊被武士拖了出去,殿内再次恢复了寂然。

    厂卫搜查的结果已不重要了,看看冯渊的表现,十有**脱不了干系。

    出师未捷身先死,酝酿已久的攻势还没开始,便被秦堪一份名册轻松抹灭。

    蠢蠢yu动的文官们被震住了,纵然有很多无愧于心自问与宁王毫无纠葛的人,此刻站在殿内却也一言不发,神情惊疑,他们不知秦堪这家伙还握有多少杀手锏没使出来,所以不得不投鼠忌器。

    明明应该是倾尽满朝之力对jiān佞发起凌厉而致命的一击,可从朝会开始到现在,文官们的气势竟不知不觉弱了许多,攻势不由自主地变成了守势,大部分人心里只在默默祈祷,盼只盼秦堪这家伙今ri积点德,莫太伤害他们……

    殿内群臣各怀心思,朱厚照冷冷环视一圈,道:“散朝后着锦衣卫和东厂按名册拿人,不枉不纵,查必实据……”

    顿了顿,朱厚照接着道:“我大明以忠孝治天下,诸位皆是与朕共治天下的士大夫,某些人一边在朕这里当官,食君之俸禄,一边在宁王那里发财,饱囊肥己,天下的好事都让你们占尽了,却置‘忠孝’于何地?”

    一席话说得殿内群臣冷汗潸潸,虽未喝骂指斥,但每个人脸上都觉得羞愧难当,比指着自己鼻子骂娘还难受。

    一份名册狠狠打压下群臣的气势,朱厚照这会儿也轻松了许多,重新坐在龙椅上淡淡道:“此事照此办理,揭过不提,诸卿还有事奏吗?”

    话音刚落,又是那道熟悉的令群臣脆弱心脏直抽抽的声音冒出来。

    “臣,还有事奏。”

    群臣脸sè愈发难看,却不自禁地纷纷扭头注视着殿中静立的秦堪。

    朱厚照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宁国公今ri真是特别忧心国事,有事尽管奏来。”

    迎着文官们或担忧或畏惧的目光,秦堪再次将手伸进袖中左掏右掏,又掏出一本蓝皮奏疏,双手捧着高举过顶。

    “臣麾下锦衣卫密探数月奔走追查,今已查明浙江,福建,南直隶三省商贾私自造船出海与藩国贸易者多达百人,他们多与当地官府衙门和地方卫所海防勾结,互分脏利,这些商贾出海动辄以十数艘商船计,载以丝绸,茶叶,jing瓷,归则载以高丽山参,玉瓷,ri本玳瑁,甲胄,倭刀,银矿等,来回往返一次,其利以百万计,如浙江台州府商人余胜恩,福建兴化府商人魏应龙,南直隶淮安府商人周传嗣等,皆以巨利贿赂当地知府和卫指挥使,使官府沦为商贾羽翼,为其保驾护航,现锦衣卫已查明此案,一干涉案人等皆已缉拿入京,被拿商贾对其罪状供认不讳,更有甚者……”

    秦堪停顿片刻,不经意似的拿眼朝殿内诸臣淡淡一扫,接着道:“更有甚者,被拿商贾供认称,京师亦有大臣涉案其中,为其靠山,锦衣卫正顺藤摸瓜,倾力追查。这里有锦衣卫查案纪要和被拿商人的供认状纸,献于陛下阶前,请陛下定夺。”

    殿内不少人脸sè愈发难看,这姓秦的攻势真是一波接一波,先用宁王贿赂一事赢了气势,堵了大家的嘴,再拿下沿海商人令大家自乱阵脚,这一招尤其狠毒,沿海那些商人虽然地位低下,但却是许多大臣敛聚钱财的主要根基,秦堪这厮竟闷不出声派出锦衣卫将其一锅端了,此举不仅断了大家的根本,更置许多大臣于险地,要知道,他们有很多见不得人的事,那些被拿的商人可是清清楚楚的。

    朝班中的曹元如遭雷殛,一张肥肥的老脸顿时煞白无光,白净油光的手一抬,指着秦堪脱口道:“你胡说!简直是恶人先……”

    话没说完,曹元非常理智地住了嘴,脸sè愈见懊悔。

    无可否认,秦堪确实是恶人先告状,天津东港造了几十艘海船随时扬帆出海,他竟有脸参劾别人出海牟利,虽然文官们见多识广,自己和别人都已习惯了节cāo没下限,但是此刻大家显然再次刷新了对节cāo下限的认知程度。

    没下限归没下限,锦衣卫查到的案子却是实实在在的,两者并不相冲突。

    曹元话刚冲出口便不敢再说了,他察觉到这句话说不得,秦堪这孽畜不知还藏着多少手段等着他,若在这金殿上跟他冲突起来,他曹元的下场大概比冯渊好不了多少。

    久经风浪的曹元很快控制住自己的愤怒,深吸一口气,老脸铁青地闭上了嘴,一双小眼睛却死死盯着秦堪,眼中不时闪过惧sè,甚至隐隐带着一丝绝望,他有预感,今ri朝会秦堪大抵不会放过他了。

    缉案纪要和商人的供认状很快被值ri太监送到朱厚照手里,朱厚照草草翻了几页,神情却越来越愤怒。

    “哈哈,好,好得很!没想到朕的江山竟有这么多忠臣良将,本分良民,朕真是荣幸之至!”

    毫无笑意的笑声,令群臣心头一凛,神情却愈发惶恐忐忑。

    年前一帮大臣因秦堪私自造船一事大肆渲染参劾,内阁收到的奏疏多达上千份,人人摆出一副大公无私,心忧社稷的嘴脸,对秦堪口诛笔伐,直yu置其于死地。然而仅仅只过了半月不到,却被锦衣卫挖出如此黑幕,原来竟是一出贼喊捉贼的闹剧。

    大殿内静寂如鬼域,无论有没有参与勾结海商牟利,所有的文官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痛,这一记耳光扇痛了所有人。

    “你们天天在朕眼前说什么不可违逆祖制,朕倒想瞧瞧,到底是谁在违逆祖制,到底多厚的脸皮支撑着你们嘴里一套背后一套,着厂卫缇骑立即出京严查,一查到底!一应涉案人等,无论位高权重,一律锁拿入京严审!”

    群臣惶恐跪拜:“陛下息怒……”

    惊惶不安的气氛里,仍是那道熟悉的声音,将许多人的心情推向深渊。

    “臣秦堪,还有事奏!”

    朱厚照狠狠甩袖:“奏来!”

    “去岁冬月,有贼人闹市中行刺臣,厂卫多ri追查寻获,终于活捉刺客两名,此二人乃北直隶文安县人氏,曾是北地响马刘氏兄弟麾下马贼,二人招供,行刺臣是因有人指使,指使之人正是朝中同僚,两名刺客供状在此,请陛下御览定夺。”

    扑通!

    朝班内,面sè惨白的曹元软软倒地,像一滩烂泥。。)

第六百八十章 黑锅天子

    三道奏疏,一道比一道要命。

    直到这一刻,殿内群臣才恍然惊觉,今ri哪是什么诛除jiān佞,根本就是jiān佞对文官发起的疯狂反扑,前两道奏疏便已将数十人拉下马,气势更是如长虹贯ri,势不可挡,第三道奏疏更是杀气腾腾,直指兵部左侍郎曹元。

    朝中瞒不住消息,很多事情的发生,大家纵然没有证据,却也清楚是何人所为,比如闹市刺杀秦堪一案,大家心里多少有数。

    眼见秦堪话音刚落,曹元便像烂泥般瘫软下来,群臣心中更明白了。

    朱厚照冷冷瞟了一眼瘫软在地的曹元,然后自动将他无视,道:“朕的正德朝颇多新气象,朝臣买凶刺杀同僚之事居然也发生了,而且还在皇城国都,就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秦堪,贼人既已招供,幕后主使之人是谁?”

    秦堪有意无意朝曹元瞥了一眼,嘴角yin森的笑意令曹元如坠冰窖,手脚发凉。

    “你,你看着我做什么?不是我!你分明是构陷!你残害忠良!”

    巨大的心理压力下,曹元终于失控了,脖子上青筋暴跳,握着拳头,牙齿咬得格格响。

    殿内群臣的目光却变得古怪起来,所有的目光如shè灯般投在曹元脸上。

    秦堪揉了揉鼻子,嘴角露出一丝戏谑般的坏笑,慢吞吞地道:“曹大人,陛下和朝中诸位同僚在此,你哪只耳朵听到我刚才说你的名字了?”

    秦堪说完,殿内勋贵朝班里忽然很不给面子传出几道噗嗤笑声,而殿中的文官们脸sè却很难看。

    曹元傻了,呆呆瘫坐在冰凉的金砖地板上,额头的汗却越冒越多。

    他发现自己干了一件蠢事,一件很要命的蠢事,这件事的愚蠢程度大抵跟寓言故事里那位“此处无银三百两”的仁兄相差无二,平ri里jing明狡猾的曹元,今ri实在被秦堪一道又一道奏疏吓到了,不知道秦堪埋伏了多少后手在等着他,于是不自觉地乱了阵脚。

    “我……我……”曹元肥肥的脸庞愈发苍白,额头的汗珠滚滚而下,结巴半天终于强撑出一副正义表情道:“我是怕你胡乱诬陷忠臣,所以事先提醒你一下,闹市遇刺一事与我毫无干系,莫冤枉我了。”

    这番解释虚弱得连文官们都纷纷嗤之以鼻,实在太牵强了。

    秦堪笑道:“难怪曹大人久经风雨却巍然不倒,小心谨慎之处令人佩服……”

    不管解释多么苍白,说了几句话后曹元脸上却恢复了几许血sè,情绪安定了许多,肥胖的身躯也强撑着摇摇晃晃站起身来。

    秦堪既然没当殿指认他,看来所谓抓到刺客云云恐怕只是这姓秦的故布迷阵,装神弄鬼,可恨自己沉不住气,却不打自招……想到这里,曹元的心情放松了许多。

    朱厚照坐在龙椅上不满地哼哼:“你们聊够了没?聊够了赶紧说说,那两名刺客怎生招供的?朕想知道是谁那么胆大包天,敢买凶刺我肱股重臣。”

    秦堪收起笑脸,正sè道:“陛下,刺客所招之人,正是兵部左侍郎曹元。”

    轰!

    仿佛一滴水掉落沸腾的油锅里,殿内顿时炸了锅。

    曹元原本稍稍放松的心情,却被秦堪这一句话打入了十八层地狱,一身油歪歪的肥肉使劲抖了几下,扑通一声再次瘫软在地。

    “你,你……秦堪,你在愚弄我吗?”曹元气急败坏指着他。

    秦堪无辜地睁着眼睛:“没有啊,两名刺客的供状上就是这么说的……”

    “可你刚才,刚才不是说没我吗?”曹元吓得脑子有点短路了。

    秦堪叹道:“曹大人,你要搞清楚,刚才我只是没来得及提起你,并没有说不是你。”

    “可,可你刚才明明……”

    秦堪露出同情的表情:“刚才我只是想让你在所剩不多的余生里尽量多愉悦片刻,如此好心的我,虽称不上胜造七级浮屠,至少也应该算是上善若水,厚德载物了……”

    这番无辜的话说完,包括龙椅上的朱厚照在内,大家纷纷在心里狠狠呸了一声。

    yin人见多了,yin到这副德行的真不多见,还好意思说自己“厚德载物”……

    殿内很多人忽然对秦堪的出生地绍兴山yin秦庄产生了极大的好奇,他们很想实地探究一下,看看老秦家的列祖列宗下葬时是不是选错了风水,不然怎么生出这么一号缺德玩意儿……

    “哈哈,哈哈!好!曹爱卿不愧是社稷砥柱之臣,敢买凶刺杀当朝国公,胆子大得越发没边儿啦……”朱厚照忽然大笑起来,可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反而一片杀气腾腾,笑了两声后,朱厚照很快沉下脸,怒道:“殿前武士,剥去曹元的官袍,摘下官帽,打入诏狱,着厂卫严审!”

    面无人sè的曹元声嘶力竭喊着冤枉,却被殿外武士粗鲁地拖了出去。

    朱厚照站起身,铁青着脸缓缓扫视群臣,冷笑道:“朕一直以为朝堂大臣虽对朕诸多牵制,却也是一片君子忠直磊落胸怀,没料到朕的朝堂原来充斥魑魅魍魉,形形sèsè面貌不一,当面是人,背后是鬼,所谓君子,所谓忠臣,教朕如何再相信自己的眼睛?”

    群臣闻言,虽心中气极难当,奈何今ri因秦堪的三道奏疏确实拉下不少人,这些人平ri里道貌岸然,一派忠臣风范,委实给朱厚照添过不少堵,大伙儿想争辩都没有理由,只能面红耳赤垂头不语。

    朱厚照轻轻拍了拍秦堪呈上来的奏疏,眼中煞气毕露:“收受宁王贿赂,官商勾结贸易藩国,买凶行刺当朝国公,此三案着厂卫追缉彻查,朕不管这三桩案子牵扯多广,多少所谓忠臣涉案其中,有一个拿一个!朝堂若再不整顿,朗朗乾坤何在?”

    群臣心中一跳,顿觉惊惶,秦堪却飞快躬身道:“臣领旨。”

    一场针对秦堪的yin谋,却在朝堂金殿上被秦堪一人独力化解,不仅如此,更打得文官节节败退,深陷泥沼。

    大臣们被吓到了,哪怕与这三桩案子无关的人此刻也缄口不语,噤若寒蝉。但只见到秦堪袖中仍旧鼓鼓囊囊,也不知这孽畜跟机器猫似的还藏着多少黑材料蓄势待发,众人怎敢再吱声?

    在这浑浊不堪的朝堂里,真正问心无愧的人毕竟不多的。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至少大学士梁储就是其中一个,老梁这辈子做人做官清清白白,一辈子到头没落过任何把柄,好人卡倒是被发过无数张。

    殿内鸦雀无声,许久没人说话,正当朱厚照无聊得想宣布退朝时,梁储一步跨出朝班,重重一哼道:“秦堪,老夫一生清白,老夫无所惧!”

    秦堪一楞,接着一脸无奈道:“梁大学士此时此地说这话,难道指望下官在你家门前建一座功德牌坊么?”

    梁储怒道:“老夫是想告诉你,老夫一身正气,无所畏惧,所以老夫有资格问你话。”

    秦堪皱了皱眉,脑海中迅速搜索了一番关于锦衣卫密探对梁储的调查,想来想去却发现除了梁储在与府里第四房小妾欢好时尤喜女上位之外,委实没有别的把柄可拿,而喜欢女上位这种事严格说来也算不得什么大逆不道的把柄,这实在是个很普遍的现象,比如杨廷和,张升,杨一清等等,都对女上位颇为……

    身躯忽然轻颤了一下,秦堪发现自己的思维貌似跑远了,急忙悬崖勒马,心中更对自己麾下锦衣卫密探无孔不入的不要脸偷窥行为鄙夷不已。

    于是秦堪悻悻哼了一声,不得不拱手堆笑道:“梁公尽管相问,下官言无不尽。”

    梁储重重哼道:“京师朝臣众多,难免良莠不齐,他们被你拉下马并不代表你就干净了,老夫且问你,你私自造船私募水师,意yu何为?”

    梁储说完,接连受到惊吓的大臣们终于也回过味来了。

    对呀,今ri稀里糊涂被这姓秦的扳倒这么多人,但他的罪状也不小,而且天津东港私自造海船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抵赖也赖不过去吧?

    殿内渐渐喧嚣起来,群臣仿佛喝了脉动似的浑身注入了一股清泉般的活力,纷纷jing神抖擞七嘴八舌指责起来。

    听着无数斥责的声音,秦堪面不改sè,气定神闲地清咳两声,然后笑道:“诸位同僚,私造海船确有其事,此事秦某并不否认,不过……秦某是锦衣卫指挥使,是天子亲军,万事皆听陛下差遣,私造海船嘛……自然是奉了陛下的旨意。”

    嘶——

    殿内一片倒吸凉气之声,吵吵嚷嚷的大殿再次寂然,所有人目瞪口呆地转移了视线,全部盯住龙椅上翘着二郎腿悠闲自在如同看戏般的朱厚照。

    秦堪话刚说完,朱厚照再也没法悠闲了,闻言差点一头从龙椅上栽下来,睁着一双圆如铜铃的眼睛,傻楞楞地看着大殿zhongyāng的秦堪,神情无辜且茫然。

    秦堪朝他眨眨眼:“陛下,臣没说错吧?”

    “啊?啊……啊!”三个语气助词后,朱厚照终于明白了一个事实,秦堪这家伙很不讲义气地让他背了黑锅。

    “对!没错,造海船募水师其实是朕下的旨意,对,是朕的意思!以前朕没承认,秦堪代朕受过了……对,就是这么回事!”朱厚照重重点头。

    梁储呆立许久,最后浑身一激灵,勃然怒道:“陛下,你怎可……”

    “停!别说了,朕知道错了……”朱厚照摆手,漆黑灵动的眼珠子一转,不知勾起了什么美好的回忆,神情一肃,满脸沉痛道:“朕违了祖制,实在愧对祖宗社稷,朕决定……嗯,决定太庙罪己,大家一起去,走你!”

第六百八十一章 糊涂乱仗

    一个能要秦堪老命的罪名,被朱厚照大包大揽背在自己身上,这下大臣们傻眼了,就像一群狗看见了一只抱成团的刺猬,想咬却没法下嘴。

    大明的国公不少,在京的都有十几个,扳倒一两个,弄死一两个,对文官们来说毫无心理压力,更何况这个宁国公不仅是公认人人得而诛之的jiān佞,而且还很不讲究地无视游戏规则。

    国公可以弄死,但皇帝却只有一个,犯了再大的错你也不能把皇帝关进牢房。大明的政治格局虽说是君弱臣强,但也没有无法无天到大臣可以随便更换皇帝的程度,皇帝昏庸时,不作为时,大臣可以上上奏疏斥责几句,痛骂几句,甚至指着皇帝的鼻子骂昏君,这些都是可以的,因为他们有圣人之言做为武器和道德标杆,但圣人可从没教过他们换皇帝,哪朝哪代都是大逆不道的。

    嘴仗打到这一步,可以说是朱厚照和秦堪这一对君臣在耍无赖了,但他们合伙耍的这个无赖无疑却是非常简单有效的,士子们从小读的《诗经》里有一句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早在chun秋时期,文人前辈们便将皇帝的产权做好了登记,历代皇帝连过户费都不用交,整个天下便自动是属于他的,这位理论上拥有整座江山的合法产权人想在自己家里造几艘船出海卖几件特产,充实一下干瘪瘪的内库,谁能拿他怎样?

    有心拿“违反祖制”来拿捏他,可他刚才也说了,此举确实违反祖制,认罪态度非常爽快,甚至主动要求太庙请罪,话说到这份上,大臣们还能怎样?

    殿内大臣们像活吞了只苍蝇般恶心,只觉得这只苍蝇已顺着喉道落入肚中,在五脏六腑之间游走扑腾,还唱着愉悦的歌儿……

    朱厚照笑得很畅快,他并不介意背这个黑锅,对他来说,是非黑白已是次要,只要能给这些满口仁义道德实则男盗女娼的大臣们添点堵,任何黑锅他都愿意背。

    “嗯,今ri朝会便散了吧,朕做了违反祖制的错事,这会儿得赶着进太庙告罪……”朱厚照眼睛眯起,像只狡猾的小狐狸,脸sè却分外沉痛:“君臣一体,共治江山,朕进太庙请罪,诸位爱卿是不是也……”

    大臣们眼皮猛地跳了几下。

    杨廷和及时截断了朱厚照的话,沉声道:“造船出海既是陛下所为,臣等无话可说,至于太庙请罪,依臣之见,免了也罢……”

    群臣松了一口气,不论朝中文武泾渭,何等派系,此刻却异口同声,纷纷表示就此揭过。

    这又是哑巴吞下的黄连,有苦说不出口。

    今ri朝争形势大家看在眼里,秦堪已占据了绝对的上风,就算朱厚照今ri太庙罪己反省,对文官们来说也没有丝毫好处,再说文官们没患失忆,太庙罪己这种事朱厚照不是没干过,而且干得很缺德,满朝大臣被他和秦堪合起伙儿整治得差点脱了一层皮,好些个人都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临了还被刘瑾那老混帐扔了个毒气弹加餐……

    想想那生不如死的感觉,大臣们情不自禁打了个冷战,于是这一刻成百上千号大臣全部像菩提树下的佛陀般顿悟了,豁然了。

    造船出海一事就算是陛下为秦堪背了黑锅,可是这里面的内幕显然不是表面上看去那么简单,陛下肯心甘情愿背这个黑锅,除了他与秦堪的情分外,十有**海运这事里面还真有陛下的份,有皇帝给秦堪那孽畜撑腰,而且撑得这么明目张胆,秦堪加入海运一事已然无可改变,若真逼急了他,只消对锦衣卫一声令下,严守海防,痛剿私船,诛杀不法海商,大家的财路可就真正从此断绝了。

    殿内反对太庙罪己的声音此起彼伏,从骨子里透着诚恳,朱厚照却颇有些遗憾地咂摸着嘴,很不甘心地问道:“真不要朕去太庙罪己?朕这次犯的错不小啊……”

    “陛下不用了,去岁休沐至今,朝中积压国事甚多,陛下若真有心的话,多批阅一些奏疏比太庙罪己更有意义。”杨廷和斩钉截铁地为朝臣争福利,消祸患,满殿大臣顿时对杨廷和投去感激的目光。

    大势如此,徒劳无益,看着秦堪云淡风轻的模样,梁储颓然叹了口气,默不出声回到朝班,他知道今ri已参不倒秦堪了,这家伙显然不是短命福薄之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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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臣互相谦让了一阵,朱厚照意犹未尽地环视一圈,值ri太监很有眼力,扬了扬手中拂尘,正待宣布百官退朝之时,殿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

    “天津府八百里急报——”

    朱厚照和殿内大臣们楞了一下,原本老神在在的秦堪脸sè也不大对了,神情忐忑起来。

    “宣。”

    报信的军士自然是没资格进金銮殿的,一名大汉将军捧着军报跪在殿门外,沉声念道:“辽东都司参将,天津水师提督杨德全遥叩吾皇万岁,正德四年正月初八,天津水师出海,臣杨德全率八艘新舰首航试水,离港两ri后,海面生浓雾,触目不可见五指,浓雾整整三ri不散,水师迷失航向且给养渐殆,三ri后浓雾散尽,水师舰队却无意中漂流至ri本长崎海域,臣原意靠港补充给养后回航,未料ri本长崎竟遣大小舰数百艘,并悍然向我水师率先开炮进攻,因ri本乃我大明不征之国,臣遂令水师节节退让求全,奈何ri本舰只步步逼近,yu置我水师于死地,臣万般无奈,遂下令还击,斯役也,ri本数百舰只全军覆没,我大明水师大部无损,水师将士伤者三百余……”

    大汉将军还没念完,殿内君臣一齐倒吸口凉气,脸sè各异,分外jing彩。

    沉寂许久之后,殿内传出一道怒吼声。

    “杨……杨德全好大胆!罪当抄灭九族!”梁储再次出班,厉声吼道。

    “梁公所言正是,乱我大明祖宗法度,私自与不征之国开启战端,罪不容赦!”

    “请陛下速速下旨惩处杨德全,以儆天下武将效尤!”

    附和声在大殿内回荡不休,秦堪和朱厚照的脸sè却分外难看,好不容易风平浪静,没想到这杨德全一道军报再次将他卷入风暴之中。

    朝班里,杨廷和见秦堪脸sè难看,心中一动,满殿喧哗之时,杨廷和站了出来,对殿外大汉将军沉声道:“这份军报有头没尾,你是不是没念完?”

    大汉将军见殿内群情激愤,正是紧张之时,闻言急忙道:“回杨大学士的话,军报确未……确未念完。”

    杨廷和沉声道:“继续念!”

    殿内瞬间安静,大汉将军接着念道:“……ri本舰只全军覆没之后,长崎港方向驶来扁舟一只,因我水师剿灭ri本数百舰只之举震慑ri本,长崎港大名派使者向我水师投降,并交出长崎军政之权,恭请我大明王师入驻长崎,臣百般推脱不肯,僵持两ri后,ri本国主后柏原天皇,大名细川氏,大名大内氏均遣使者至长崎,愿向大明朝贡,三方使者今已乘我水师战船至天津,载ri本贡礼若干向京师而去,臣位卑言微,不敢擅专,请陛下及朝中诸大人定夺。”

    大汉将军念完,见殿内鸦雀无声,群臣仿佛被使了定身法似的呆立不动,不由小心翼翼道:“天津军报念……念完了。”

    仍是一片寂静,连秦堪都呆呆站在殿内久久无语,其余的大臣们更是脑袋被寺庙里的铜钟撞过似的嗡嗡作响,许久回不了神。

    军报写得很乱,文白掺杂句不成句,但是大概的意思大家都听懂了,简而言之,杨德全这家伙领着大明舰队误打误撞跑到ri本长崎,被ri本战船挑衅,忍无可忍之下把ri本几百条大小战船给打沉了,于是ri本这只软柿子吓坏了,以为大明天朝军方要对ri本动手,再加上见识过大明船坚炮利,势不可挡,索xing心一横,腿一软,长崎港向大明水师投降。

    也就是说,杨德全领着八艘巨舰,稀里糊涂征服了ri本一座城池,而且ri本的天皇和势力最大的两位大名也吓到了,于是派遣使者来大明朝贡,自土木之变后,ri本断绝了近百年的朝贡,这次被杨德全一阵大炮轰去,竟又重新恢复了,而且是他们自己恬着脸主动要求恢复的……

    朱厚照呆住了,满殿大臣呆住了,这份军报如果换个说法,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捷报,而且是大明永乐之后罕见的大获全胜捷报,虽说打的是不征之国,但人家被打趴下后半点脾气没有,反而没皮没脸搜罗贡礼进京朝觐天颜,彻底臣服在大明天子脚下……

    万万没想到啊,ri本这个民族欺软怕硬到这般地步,这下令满朝文官想借此事兴风作浪都没了借口,人家都已经奴颜卑sè进京朝拜了,你拿什么理由惩罚杨德全?

    无声沉默许久之后,朱厚照率先回过神来,脸上肌肉跟中了风似的不停抽搐,神情复杂古怪,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有意无意瞟了秦堪一眼后,朱厚照清了清嗓子,声音夹杂着几丝兴奋的抖颤,道:“这个……这个杨德全太胡闹了……”

    说着朱厚照小心翼翼看了看殿下众臣的反应,而众臣很给面子的继续处于呆滞状态,朱厚照大喜,急忙加重了语气道:“嗯,他太胡闹了!必须下旨申饬,令他闭门思过!”

    一句“胡闹”,算是给这件事定下了基调,轻飘飘跟挠痒似的。

    待到大臣们反应过来想驳斥时,朱厚照却将话锋一转:“今ri天sè不早,先退朝吧,内阁两位大学士和司礼监张永,嗯……还有宁国公秦堪,你们马上来御书房商议一下ri本朝贡之事,拿个章程出来。”

    说完朱厚照赶着投胎似的站起身,身形从龙椅后方一晃,便闪身进了后殿不见踪影,值ri太监急忙扬了扬浮尘,扯着尖嗓子说了句“百官退朝”,然后屁颠颠跟着跑进后面的谨身殿侍侯皇上更衣去了,殿内大臣还在楞神之际,殿后忽然传来一声狼嚎似的大笑声:“哇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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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还有一更。。。

第六百八十二章 意外战果

    正德四年的第一次大朝会就在这种乱七八糟的气氛里悻悻散了。

    一次原本计划围攻秦堪的朝会,最后秦堪安然无恙去御书房与朱厚照和内阁大学士商议日本朝贡事宜,而围攻他的政敌们却一个个被当殿拿下,一份里通藩逆的名册,再加上海商和刺客的供状,追究下来起码有几十名文官要被罢官拿问,秦堪这次反击不亚于一次小型的朝堂清洗。

    走出奉天殿的大臣们脸色灰败,如丧考妣,大家很清楚,这次针对秦堪的围攻彻底失败了,而失败的后果不仅仅是几十位文官下狱,更严重的是,从此以后更无法奈何他了,造船出海一事已成定局,他秦堪一手笼络了京师的几十位勋贵,一手更将当今皇上钱袋子掌握住,从今以后试问谁还制得住他?往后若再有人针对,无须他本人动手,光是皇上和勋贵们合在一起的力量也够文官们喝一壶的。

    猛虎归山啊。

    文官们脑海里忽然蹦出这个词儿,回首再看看那一片片巍峨庄严的殿宇,却觉得分外压抑。

    御书房的商议其实只是走个过场,日本三大势力派出使者朝贡,对大明来说绝非坏事,究其起因,这件事错并不在大明,——至少从杨德全的奏疏军报和日本的正式国书上来看,其错并不在大明,上面写得很清楚,杨德全“再三忍让求全”。

    这就对了,开启战端的责任并不在杨德全,发炮还击则是忍无可忍,毕竟大明是天朝上国,天朝上国是要面子的,杨德全的做法阴差阳错竟全符合了时下文人士子们的心性,首先不主动惹祸,其次,有人主动招惹你了,狠狠揍回去,并且大胜而归,典型的打脸踩人桥段……当然,这只是表面上而言,实际上这根本就是一次国家级别的耍流氓。

    朱厚照高兴坏了,退朝之后独自在谨身殿内手舞足蹈,兴奋得不能自已,这辈子除了看黄书色图之外,他还没这么兴奋过。

    世人皆知今上尚武,朱厚照从登基那天起便立志做个武皇帝,只可惜这位武皇帝没什么建功立业的机会,唯一显露身手的还只是平定宁王叛乱,武皇帝的野心是最大的,他最希望看到的是开疆辟土,扩大版图,对土地的执着和热爱比之后世房地产老板丝毫不遑多让。

    那位名不见经传的水师提督杨德全稀里糊涂跟日本舰队打了一场海战,又稀里糊涂把日本的长崎港吓得投降了,对朱厚照来说便是开疆辟土的功绩,于是龙颜大悦之下,当场便下了好几道旨意打算封赏杨德全,当然,大明最珍贵最荣耀,但在这位少年天子眼里最便宜最惠而不费的爵位是必不可少的,龙颜癫狂之下,顺嘴便封了杨德全一个“靖海伯”的爵位,世袭罔替,谁知旨意还没出殿门便被内阁两位大学士给拦下了。

    看着两位大学士做着一头撞死在他面前的热身动作,朱厚照只好悻悻放弃了封赏,于是杨德全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不仅爵位没了,连官也升不了了,赐下的金银丝帛也收回了,一纸封赏换成了一纸申饬,闭门思过……

    梁储和杨廷和的想法代表了朝中大多数文官的想法,此事虽说是阴差阳错,但绝不可提倡,毕竟早在洪武年时日本便是大明的十五个不征国之一,尽管前番是日本主动寻衅,可大明发炮还击毕竟违了祖制,没追究杨德全的罪责算是法外开恩,若再行封赏就更说不过去了,否则别的水师提督见有利可图,今天泉州水师去日本轰两炮,明天宁波水师再去日本轰两炮,教人家没招谁没惹谁的日本天皇怎么活?

    日本朝贡是大事,断绝了百年的朝贡如今重新恢复,其政治影响无疑是非常巨大的,作为东土最大的宗主国,朱厚照和内阁两位大学士自然要严肃对待。

    作为此事的源头之一,秦堪反倒没话可说了,沉默地看着两位大学士将各种礼仪如数家珍娓娓道来,朱厚照和秦堪听得昏昏欲睡,不易察觉地打起了呵欠,商议半天也没拿出个具体的章程,于是无功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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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锦衣卫北镇抚司后堂。

    秦堪坐在堂内品啜着香茗,丁顺毕恭毕敬站在他面前禀报着炮击日本的真实情况。

    听了半晌,秦堪的脸色越来越古怪,迟疑道:“你的意思是说,杨德全这家伙果真是迷失了航向,误打误撞跑到了日本长崎,然后顺手把日本舰队给灭了,吓得长崎立马投降?”

    丁顺的神情也有些古怪,哭笑不得地道:“公爷,对外确实是这说法儿,但是……实际上,杨德全靠近长崎港后,本来是打算主动炮击港口的,因为这家伙是个粗人,他也分不清日本百姓和倭寇的区别,结果没等他下令发炮,日本那边竟主动向咱们开炮了,于是正中杨德全的下怀,三下五除二就把日本人给收拾了……”

    秦堪呆了片刻,喃喃道:“我给他的命令是去与那国岛剿倭寇,杨德全这杀才完全跑偏题了呀……”

    丁顺笑着叹气:“谁说不是呢,依属下看,日本人也确实被吓到了,公爷您想想,长崎港数百艘日本战船,虽说大部分都是打渔的小船,但几百艘加在一起也够浩荡的了,谁知咱们大明仅仅八艘巨舰就将他们打得全军覆没,长崎港的大名能不吓破胆儿么?他们还以为哪里得罪了咱们大明,存了心要给他们来个亡国灭种呢,那种情况下若不投降,待杨德全杀红了眼,谁知会不会派兵登陆杀他大名全家呢……”

    秦堪苦笑道:“这可真是柳暗花明呀,现在可好了,不仅长崎被吓得投降,连日本天皇和最大两个大名都吓到了,争先恐后来给咱们大明朝贡,我本来准备派人去日本与这三位洽谈通商之事,如今似乎没这个必要了。”

    丁顺迟疑道:“属下正觉得奇怪,长崎一战虽是我大明大获全胜,也不至于把天皇和那两位势力最大的大名吓得朝贡呀,这其中会不会有诈?”

    秦堪笑道:“不会有诈,你不懂日本的国情,日本这个民族可以说是最卑劣最没节操的,典型的欺软怕硬,你若跟他们点头哈腰,他们不但瞧不起你,而且想着法儿的欺负你,你若结结实实揍他们一顿,他们反倒服你了,以后跟日本人打交道只管用拳头说话,他们就服这个,若跟他们太客气,不但对不起自己,更对不起他们对咱们天朝上国虔诚的跪舔之心,很伤两国友谊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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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伪君子介绍:
孝宗皇帝中兴大明,正德小子荒唐浪荡,士子激昂空谈江山,厂卫番尉如虎如狼。当他以风度翩翩的优雅姿态为非作歹时,大明的文臣,武将,太监们心中对“君子”二字的定义终于彻底颠覆了。明朝伪君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朝伪君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朝伪君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