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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贼眉鼠眼     明朝伪君子txt下载     明朝伪君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二十三章 曲线救夫

    唐子禾一句话惊得杜嫣杏眼圆睁,怔怔坐在椅子上发呆。

    杜嫣的表现落在唐子禾眼里,唐子禾静静一笑,叹道:“看来姐姐其实早已察觉到了,对么?”

    杜嫣点了点头,沉寂片刻之后,才道:“不错,这几日我一直觉得相公有点魂不守舍,夜里常常辗转反侧,开始我还以为是因为陛下溺水之变而哀痛,现在想来,怕不仅仅于此……”

    唐子禾笑道:“姐姐不涉朝堂,自是不明白其中凶险,陛下性命危在旦夕,溺水当日我便被请入豹房,全力施为之下,我亦只能保陛下十日性命,姐姐试想,若十日后陛下驾崩,朝臣迎立新君,那时相公的圣眷隆恩还在么?相公入朝十余年,其势之大,遍布朝堂,羽翼之丰,普披天下,新君怎会容忍相公这样的前朝权臣酣睡于卧榻之侧?”

    杜嫣俏脸刷地变白,颤声道:“如此说来,相公岂不是危险至极?难怪……难怪这几日他总是彻夜不眠,难怪他的部将和同僚故吏总是频繁来往于府上……”

    唐子禾静静道:“皇帝溺水,眼下京师朝堂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相公情势危若累卵,稍有不慎,抄家灭族即在眼前……”

    “姐姐,你我这些年纵多有不合,但我们毕竟同嫁一夫,此时正是秦家危急之时,后宅的个人恩怨不妨抛却,你我当齐心合力保相公度过这次危难才是。”

    杜嫣此时已失了主张,闻言只是慌乱点头,这些年她被秦堪保护得太周密,根本没见过风浪,做秦家大妇主母她合格,但若参与朝堂争斗,与那些混迹多年的老狐狸斗法,她却万万不是对手了。

    “我只是妇道人家,相公平日从不让我干政,这些年我只操持秦家内事,对京师朝堂一无所知,我……该如何帮相公度过这一劫?”杜嫣眼泪潸然而下。

    抽噎片刻,杜嫣猛地抬头,目光复杂地盯着唐子禾:“妹妹,自打你与相公在一起后,我让人打听过你,我知你绝非唐寅胞妹这么简单,你的来历很不一般,你,你当年是否……”

    唐子禾清冷一笑:“眼下这般时候,我也不瞒姐姐,不错,我并不是什么唐寅的胞妹唐氏,我与那酸书生唐寅半分关系也没有,我的真名叫……唐子禾!”

    “唐子禾!”杜嫣闻言一震,接着露出释然的笑容:“果然是当年搅动北地三省风云的女元帅,看来丁顺李二那帮杀才并没骗我,当年相公平天津,平霸州,给朝廷的奏疏战报上说被你逃脱了两次,当时我一个妇道人家还奇怪,相公对敌人向来都是赶尽杀绝,鲜少有人能逃脱,更遑论逃脱两次,看来相公是手下留了情……”

    唐子禾嘴角一勾,仿佛回忆起当年血火与硝烟中淬炼出来的那段弥足珍贵的儿女情愫,多年过去,回想起来,笑容里仍是满满的幸福。

    “不错,他确实是手下留情了,所以,十年后他逢大难,我留在他身边与他同生共死。”

    透过朦胧的泪眼,杜嫣定定看着唐子禾模糊的轮廓,眼中的仇怨不知不觉少了许多。

    就为这句“同生共死”,再大的仇怨也该恕了。

    都是秦家人,感激的话说不出口,杜嫣不是蠢奔女子,于是直奔主题。

    “今日你刻意避开相公,将我们三人聚集于此,想必你早有谋划,只是不方便与相公直言,你的主意……恐怕相公一定会反对吧?”

    唐子禾这时才对杜嫣有种刮目相看的感觉,奇异地看了她一眼。

    杜嫣叹道:“我虽是妇道人家,毕竟也是国公府正室诰命夫人,大风大浪没见过,世事人情多少还能揣摩几分的。”

    唐子禾抿了抿唇,声音不觉放低:“不错,我确有主意,前几日也对相公故意漏过一丝风声,相公勃然大怒,我便不敢在他面前提了,但是姐姐,相公是秦家的天,是咱们的顶梁柱,咱们可以死,他不能死,秦家两位小公子和小小姐更不能死……”

    杜嫣闻言连连点头,就连一旁不通世故的塔娜也毫无异议。

    唐子禾的声音愈发低沉:“皇帝溺水,性命殆危,迎立新君已是必然之局,若欲保相公性命,兵戎相见怕是免不了了……”

    杜嫣身躯大震,两眼迅速泛上惊恐,失声道:“你的意思是……造反?”

    “当今天下承平,朝纲清朗,年内皇帝借应州之捷创下赫赫威名,正是声名鼎盛之时,若欲造反谈何容易,我们要做的不是造反,而是自保……”

    “怎样自保?”

    唐子禾的声音仿佛从幽冥中传来:“记得去年皇帝北征之前便提过朝议,欲将边镇外四家军与京师十二团营换防,若是能将此事促成,相公便算挣得一线生机……”

    杜嫣满头雾水:“朝堂之事我向来不懂,如何能将此事促成?此事促成之后,相公怎会有生机?”

    唐子禾有些头疼,碰到这么一位政治小白,解释起来太费劲了。

    “此事促成,我自有办法,至于相公的生机,可就要着落在二位身上,这也是我今日请姐姐和塔娜来此的目的……”

    杜嫣和塔娜大吃一惊:“这……我们能有什么法子?”

    唐子禾嘴角勾出妩媚的弧线,悄声道:“塔娜的娘家是朵颜部,昔年永乐借朵颜三千铁骑,终成靖难大业,朵**兵之勇,不必赘言……”

    杜嫣愕然道:“那我呢?”

    “听说……辽东总督叶近泉,是姐姐的师叔?叶近泉起于草莽,全托相公扶持栽培,这些年从京师源源不断送去各式火器火炮,成就了他镇国名将的威名,叶近泉……也是外四家军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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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堪浑然不知胆大包天的唐子禾曲线救夫,将自己家里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单纯傻婆娘忽悠得一楞一楞的。

    朱厚照仍躺在冰冷的豹房内,仅存声息,形若死人。

    内阁,司礼监,都察院和六部尚书等人的第一次廷议不了了之,朝中的气氛却愈发恐慌。

    朱厚照溺水这几日,最慌乱的莫过于司礼监的张永,谷大用等一干当权大太监,这几日京师四门大开,东西二厂无数番子,宦官骑着快马行色匆匆,手持令牌旁若无人从四门内进出,北直隶周边但凡稍微有点名气的大夫全部被番子们锁拿进京,严令他们为朱厚照诊病,大夫们稍有推诿番子二话不说一刀砍倒,为了朱厚照的性命,也为了张永等人自己的性命,东西二厂已陷入一种癫狂的状态。

    不仅是名医,北直隶各府县的珍稀名药也被番子们搜罗了不少,不管对不对朱厚照的症状,弄到手再说,先是好言好语花钱买,遇到不识抬举的人,番子便露出了狰狞的嘴脸,抢了再杀,从不手软。

    因为朱厚照的昏迷,北直隶各府县无论官衙还是民间,皆已一片恐慌。

    …………

    …………

    安陆州,位于湖广以北,洪武九年,太祖改安陆府治为州治,后为大明历代兴王封地。

    上代兴王恰在正德十四年逝去,当时朱厚照仍在应州鏖战,回京之后才给兴王上了谥号,谥曰“献”,牌位配享太庙,新任兴王由其次子朱厚熜所继,按时间算,朱厚熜任兴王尚不足两个月。

    谁都没料到朱厚熜的八字竟生得这般巧,藩王的位子还没坐热,马上有一场泼天的富贵砸到他头上。

    朱厚熜今年才十二岁,论辈分,他是朱厚照的堂弟,兴王一脉本是宪宗皇帝传下来的,大明的藩王日子过得并不幸福,地位虽然尊高,但自从永乐皇帝靖难成功之后,一想到朱家藩王里出了他自己这样一个反面教材,不由寝食难安,于是痛定思痛之后,永乐皇帝决定不准给藩王们任何机会,毕竟他的成功是不可复制的,也绝对不容许任何人复制,所以永乐登基不久便给藩王们下了死命令,诸藩王只准圈养于封地城池,拥兵绝不准超过三卫。

    所以这一百多年里,大明境内不缺造反的藩王,你方唱罢我再登场,但没有一个成功的,不得不说,永乐皇帝的小心眼还是很有必要的,给后代少添了多少堵,当然,人无完人,永乐皇帝也有思虑不周的时候,比如他亲手弄出来的大学士制度,却令他的后代们生不如死。

    十二岁的朱厚熜并不快乐,哪怕当上藩王了,他也不快乐。

    他父亲的一生他都看在眼里,其实根本就是一只被朝廷奉养,只管混吃等死的猪,若无朝廷诏令,他连这座安陆府都出不去,只能在这小小的城池里称王称霸。

    而他新继王爵看似风光无限,细细思来,顶多也只是一只小乳猪,不论大猪还是小猪,都只是一个出不得圈地的命运。

    纵然锦衣玉食,可人生最起码的自由都没有,这样的藩王,做起来有什么意思?遥远的京师里,那个高坐在龙椅上的皇帝相比之下便风光许多,从朱厚熜出生到现在,耳闻目睹的皆是皇帝如何昏庸,如何离经叛道,时常乔装出巡,甚至擅自调动边军与鞑子作战……

    这样的经历,或许才真的叫不虚此生吧。

    朱厚熜心里又羡又嫉,能做的却只是在自己王府里幽然一叹。

    十二岁的少年郎,叹息犹如看破红尘的沧桑老僧。

    门庭梧桐又飘下一片绿叶,伴随着叹息声落入尘埃,声尽,一只白色的信鸽扑扇着翅膀,悄然降落在王府前庭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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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成都之行很圆满,没怎么吆喝竟也有几十位书友来捧场,其中甚至有不少女读者,真让我受宠若惊啊,关于签售过程以及纪念品和主题曲这些事儿,我会开个单章好好跟大伙儿汇报一下。

    不过成都之行也着实让我遭了大罪,回程时身体便有点不舒服,回到家就病倒了,重感冒39度,直到今天才恢复了一点,赶紧爬起来码一章再说。。。

第七百二十四章 二次廷议

    信鸽来自北方。

    如今这年代交通不发达,通讯自然也不发达,民间书信一般托驿站来往,大明的驿站分官驿,军驿和民驿,官驿主要负责传递各地官府文书以及京师朝堂的邸报,通政司的政令,官宦之间的书信往来,民驿则主要是负责传递民间百姓书信,军驿则顾名思义,只负责传递军报,历史上那位亲手推翻朱明王朝的李闯王,便是银川府官驿的一名驿卒。

    相比之下,信鸽传递消息的速度自然是最快的,不过风险也最大,天气,风向,天敌,射猎等等,所以除非十万火急的军报,官府和权贵一般还是愿意选择驿站传递。

    落在兴王府前庭院里的信鸽不止一只,而是接连落下了四只,这也是为了保险起见,纵然被猎杀了一两只,剩下的鸽子也能将消息顺利传到。

    前庭内,王府一名武士赶紧将信鸽捉在手里,取出一个小巧的信筒,信筒里面卷着一张小字条儿,武士将字条恭敬递到兴王朱厚熜手上。

    朱厚熜展开字条,缓缓扫了一眼,阑珊无神的目光瞬间变得光彩四射,整个人仿佛被注入一股绿色的活力,连身躯都微微颤抖起来。

    “天子溺水昏厥,性命堪虞,驾崩即在数日内。”朱厚熜喃喃念道,闭上眼深呼吸一口气,然后睁眼再次确认了一遍字条里的每一个字,发现它们都是真实存在,绝非自己的幻觉后,朱厚熜单薄的身躯颤抖得愈发明显。

    “天降本王一场富贵,天予弗取,反受其咎!我朱厚熜竟也有触窥大宝之日,列祖列宗保佑啊!”

    “来人,传王府诸长史,幕僚,承奉官。教授入承运殿议事。”

    …………

    承运殿内的气氛很热烈,兴王府里原本和朱厚熜一样打算以混吃等死为毕生志向的一干长史,幕僚,教授等人。在得知这个天大的利好消息后,兴奋得鼻头发红眼珠充血,可毕竟皇帝溺水性命垂危不是什么普天同庆的好消息,他们也不能大逆不道地露出欢欣鼓舞的模样,静谧的大殿内只听得到每个人粗重的呼吸声。

    在座的都是朱厚熜的心腹亲信人物,对如今的皇位继承顺序自是烂熟于心,人人都清楚,当今天子无后,若天子驾崩,京师奉天殿内的那张龙椅必然是由王爷坐上去的。这是天家伦常,任谁也无法阻拦。

    于是心中兴奋雀跃的同时,在座的所有人早已暗暗下定决心,将混吃等死的毕生志向稍微往上升一点点,若王爷果真当了皇帝。他们这些潜邸旧臣以从龙之功而入朝堂,还怕得不到重用?

    现在唯一能做的,大抵便是斋戒沐浴焚香,祈祷京师那位半死不活的昏君赶紧蹬腿咽气,位列仙班了。

    此时承运殿内,所有人都像中了巨奖的赌徒,坐在家里眼巴巴等着领奖日子的到来。

    朱厚熜年纪尚幼。城府虽有,毕竟不如成年人那么深,此时已是笑逐颜开。

    “大明立国百余年,从洪武至正德,无数藩王宗室为了皇帝宝座兴兵谋反,却最终折戟沉沙。不得善终,谁知上天独厚本王,我兴王一脉远居湖广,不出一兵,不设一谋。九五尊位竟从天而降,岂非天意哉?”

    “隔墙有耳,府中有厂卫眼线,王爷慎言!”一名幕僚沉声提醒道。

    朱厚熜笑了两声便住了口,眼中的得意风发之色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王爷,京中消息里说陛下只是昏厥而非驾崩,我们还需继续等待几日,待京中传来丧报,或者宗人府和朝臣们发来即位诏令,才算大事鼎定,在此之前,王爷万不可漏半点口风,更不能做出任何失德丧行之举,没有登基以前,宫中太后,朝臣和宗人府都有否决之权,王爷切不可操之过急而落人话柄。”

    朱厚熜重重点头:“本王自是省得。”

    沉思片刻,朱厚熜抬起头,眼中一片聪慧之色:“明日开始,王府打开一半粮仓,开粥铺,施麻布,赈济安陆府附近乡县衣食无着的流民……”

    “王爷此举固善,只是藩王赈粮未免有邀买民心之嫌,恐遭言官参劾,莫如将粮布交予安陆知府,由他以官府名义赈济,百姓念谁的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官府会将王爷的善举报上京师,宫里的太后,内阁大学士和诸多朝臣们必然会知道王爷的善行,那时满朝上下交口而赞,陛下若驾崩,这皇位便铁定是王爷的了。”

    “好,就这么办。”

    朱厚照仍旧躺在豹房大殿内未曾醒转,京师内的气氛却越来越凝重,朝堂里,大臣们的恐慌情绪甚至连掩饰的功夫都不想做了,纷纷紧绷着脸,焦急地望向豹房方向。

    一批又一批的厂卫探子策马出城,又一批批地回城,带回来的都不是好消息。

    天子溺水这件事无论如何也瞒不住,厂卫回报,各地藩王已有不稳迹象。

    不知什么人放出的风声,将朱厚照溺水一事大肆渲染扩散,一时间城中一只只信鸽扑扇着翅膀来回奔忙,数日后,厂卫探子们传回来的消息一个比一个严重。

    衡王朱祐楎,荣王朱祐枢,益王朱祐槟这三位最按捺不住,浑然不顾藩王未奉诏令不得擅离封地的规矩,打着入京朝觐的幌子,二话不说领着随从浩浩荡荡直奔京师而来,其余诸王府灯火昼夜不熄,长史幕僚们与藩王通宵达旦议事。

    三位离开封地的藩王自然是最着急的,他们不能不急。

    从他们的名字便可以看得出,这三位跟弘治先帝朱祐樘的关系不浅,他们是宪宗皇帝的亲子,弘治皇帝的亲兄弟,若不是弘治先帝投胎时比他们快了一点点,宪宗之后的皇位说不定就是他们的了,如今朱厚照性命垂危,论血缘和皇位排序,他们自然是最有机会的,虽然在他们前面还有一个兴王,可是谁敢保证一定没他们的机会?论血缘,他们是弘治先帝的亲兄弟,是朱厚照的亲叔叔,立嫡固然是伦常正理,立长也是应有之义呀,去京师碰碰运气,说不定能中巨奖呢……

    三位皇叔怀揣着对未来美好的期望,兴冲冲地上路了。

    消息传到京师,朝臣们心头愈发沉重。

    他们担心的不是这三位二百五王爷,而是那些仍待在封地,却通宵达旦议事的藩王,他们看似平静,可谁知道背地里在酝酿怎样的狂风暴雨?国君之争自古以来便是残酷无情的,来日天子若驾崩,天知道这些藩王为了争抢皇位能干出什么事来,三位进了京的王爷闹将起来,立长还是立嫡又是一场乱仗,待在封地里的藩王们怎会不抓住这个千古良机,将京师这滩水越搅越浑?

    四面八方的消息在厂卫汇总,锦衣卫指挥使秦堪压下消息隐而不语,东厂厂督戴义却无法沉默了,于是星夜敲开了大学士杨廷和的门,杨廷和情知事态严重,下令再次发起廷议。

    这次廷议的内容是京畿防务。

    各地藩王已不止是摩拳擦掌,而是磨刀霍霍了,京师不得不未雨绸缪,毕竟大明立国一百多年,不知天高地厚的脑残王爷太多了,偏偏这种二百五王爷手里不大不小还掌着一点点兵权,若真被这群二百五挥师攻进京师坐了龙椅,那就是一桩十足的千古笑柄,京师的大臣们会被后人贻笑万年。

    文华殿内,内阁,都察院,司礼监和六部尚书组成了这次廷议的主要成员。

    杨廷和坐在首位一语不发,脑海中却忽然回想起陛下溺水那日,西华池边凉亭里秦堪的那番言论。

    当时秦堪提议增调外四家军入京驻防,亭中众人一齐表示反对,这才隔了几日,秦堪当初的提议却不得不拿出来正式在廷议上讨论。

    京师十二团营最初时只有十团营,成化三年增为十二团营,初定人数为每营一万精锐,也就是说,拱卫京师最精锐的军队总数十二万人左右,只不过这个数据只是成化年时的数据,到正德十四年时,十二团营因为久居太平之地,军中军户父退子继渐渐良莠不齐,而且缺员日渐严重,如今的十二团营总人数已不足七万,加上戍守内宫的御马监腾骧四卫,和京师周围驻守的常规军密云卫,武德卫,广武卫等,总人数加起来约二三十万。

    看似极其庞大的数字,然而自土木之变后,大明损失五十万军队,后来填补上的军户数代人未经历战场硝烟,战力非常低下,早已不复当年“精锐”之称,正因为这个事实,朱厚照才曾经动过边军与京军对调防务的念头。

    直至今日,满朝文武齐声反对的提议,却在情势危急之中不得不被内阁拿到了桌面上,与众臣正式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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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五章 酒酬故人

    廷议的过程风平浪静,大明朝堂内很多年不见如此意见统一众口一词的景象了,简直是一团和气兄友弟恭,志同道合得那叫一个高山流水,此生恨未早相逢。

    能列席廷议的皆是朝堂里打滚多年的老狐狸,从内阁大学士到六部尚书,无一不是人精中的人精,眼下皇帝性命垂危,藩王蠢蠢欲动,正是内外交困之时,若还坚持不让边军增防京师,将来发生了任何变故而导致边军驰援不至,这个千古骂名谁有勇气承担?

    廷议上,杨廷和阴沉着脸将厂卫得到的藩王消息说了出来,文华殿内沉寂一阵后,兵部尚书严嵩首先表态,调外四家军入京增防势在必行,严嵩是兵部尚书,京畿防务正在他职权之内,他率先表态无可厚非。

    严嵩表态过后,殿内诸臣面面相觑,久久无语,然后杨廷和在一片沉默中忽然缓缓点了点头,有了严嵩和杨廷和的态度,众人纷纷附和赞同,调动外四家军一事算是尘埃落定,殿内梁储毛澄等人纵然有心反对,然而一想到若外四家军不进京,万一京畿防务出现什么变故,社稷兴亡的责任他们谁也担当不起,于是也只得不甘不愿地答应。

    午时过后,数骑快马怀揣着通政司的军令紧急出城,分别奔赴宣府,大同,辽东等边镇,京师内阁,司礼监联合代皇帝草诏,谕令四大边镇总兵官抽调本部兵马入关戍卫京畿,余部兵马严密监视漠北鞑靼瓦剌各部。

    连续半月烈阳天,今日的京师终于下起了暴雨,雨点夹杂着巨大的雷声轰鸣,毫无保留地倾泻在这片炎热的土地上。

    午后大雨稍歇,灰蒙蒙的天空仍飘洒着零星雨丝,豹房宫门外,一乘马车从金水大街西面尽头驶来,停在豹房宫门前二十丈开外。戍守豹房的禁宫武士还未及上前询问,马车帘子掀开,一身暗黄蟒袍的秦堪走下马车,静静地站在宫门前空旷的广场上。仰头注视着阴沉的天空,眼中散发着比秋天更萧瑟的孤寂。

    宫门前武士见是权倾朝野的宁国公,吓得纷纷站立不动,动作划一按刀行礼。

    秦堪就这样站在宫门前,不知站了多久,才缓缓开口。

    “请张公公出宫门见我。”

    一名百户躬身一礼后,急忙跑进了豹房。

    未多时,司礼监掌印张永行色匆匆地跑了出来,曾经意气风发的大明内相,此刻脸上却是一片灰败。显然离十日之期越来越近,而朱厚照仍未醒转,他已越来越绝望。

    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秦堪面前,张永努力挤出个笑容,带着一丝哭腔道:“公爷……”

    秦堪朝他露出了笑容。笑容并无半分作假,很奇怪,这种危急时刻,他竟仍然笑得出,而且笑得那么甜。

    “张公公,我想进豹房,探望一位生了病的老朋友。”

    张永深深看了秦堪片刻。叹道:“如今京师人人自危,为前程各自算计谋划,唯公爷还记挂着陛下,能认识公爷,是杂家这辈子最大的福分,可叹如此重情重义之人。竟被天下人骂了十多年,是老天瞎眼,还是世人心盲?”

    秦堪苦笑道:“或许……是大家活得太明白了吧。”

    豹房景色依旧,从宫门走进去,无论楼台亭阁还是水榭回廊。都是当年朱厚照亲手勾勒出来的画面,十余年里,仿佛一丝一毫都未曾变动过。

    秦堪的步履很慢,像一位暮年的老人在夕阳下从容地打发余生,张永陪在他身旁,神情焦急欲言又止,情知此刻不是议事的时机,张永只好长叹口气,打起精神与秦堪说起闲话儿。

    二人走到豹房主殿门外,这里的戒备已非常森严,殿外回廊和广场上处处布满了弓上弦刀出鞘的禁宫武士,门口一群太监和宫女分两排雁形而立。

    越靠近主殿,秦堪的脸色越凝重,直到站在大殿门外,秦堪神情浮上一抹悲意,杀伐果决的他此刻却似连抬脚进殿的勇气都失去了。

    张永早已泪水涟涟,泣道:“公爷,进去瞧瞧陛下吧,这些日子他躺在里面,必也是寂寞得紧,就想跟公爷您说说话儿……”

    秦堪的眼眶也红了,抿紧了唇,当即抬脚便走进了大殿。

    殿内正中,朱厚照面色苍白躺在床榻上,身上仅着明黄绸缎里衣,只能从他略带起伏的胸膛才看得出他还活着。

    秦堪进殿第一眼便看到这一幕,心中不由万分酸楚,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陛下被救起来后便一直这般模样,杂家和谷大用他们每日跪在床榻前跟陛下说话,怎么求他都不醒,登基十四年,跟朝臣斗,跟反贼斗,跟鞑子斗,斗了这些年,内外皆是骂声,杂家知道,陛下累了,他是不愿醒来呀……”张永擦着眼泪,越说眼泪落得越多,最后索性捂着嘴低声呜咽起来。

    秦堪看着毫无知觉的朱厚照许久,开口时声音异常沙哑。

    “张公公,烦请命宫人置酒来,我陪陛下喝几杯。”

    张永边擦着眼泪边点头,转过身便吩咐酒菜去了。

    未多时,几名宫女合端着一张矮脚木几进殿,搁在朱厚照的床榻边,众人将酒菜一一置于桌上,寂然无声地行礼退下,张永亦识趣地跟着退出殿外。

    殿内还站着一群穿着官衣的老迈太医,被张永临走前眼睛一瞪,众太医也忙不迭地退出了大殿。

    偌大的殿内只剩秦堪和朱厚照二人,秦堪怆然叹了口气,呼出胸中一腔浊气,轻轻一撩衣袍下摆,盘腿坐在大殿光滑如镜的地板上,伸手执壶给桌上两只精巧小盏儿斟满了酒。

    举杯,望定朱厚照那张苍白沉默的面容,秦堪未语泪先流。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陛下,君臣手足十余载,你怎忍弃了江山,弃了故人?”rp

第七百二十六章 迎立新君

    一个雄视万邦睥睨寰宇的皇帝,一个效法父皇一生只娶一个女人的皇帝,一个充满了朝气和叛逆,只愿为自己而活的皇帝,一个在历史上留下最独特同时也最富争议的名声的皇帝……

    现在这位皇帝正静静地躺在秦堪面前,对外界的一切毫无知觉,脸色苍白但嘴角却微微往上勾着,仿佛沉浸在一场自己不愿醒来的梦里。

    梦里也许比现实更美好吧,有朋友,有爱人,有父母亲人,却没有那些原本他并不愿意担起的责任。

    每个人的容颜都会衰老,每个人的青春都将燃烧,而朱厚照,给自己的人生做出了选择,他选择了在自己的青春即将燃烧殆尽的那一刻忽然定格,从此千古而下,留给后人的眉眼,永远是他年轻时的模样。

    挺好的,像烟花,在最璀璨的那一刹消泯于世间,人们看不见他消寂后的灰烬,却永远记住了他绽放时的光华。

    一口饮尽杯中酒,秦堪沉默坐在床榻前,任泪长流。

    很多年没流过泪了,当初在绍兴自己最穷困最绝望的时候,被东厂番子前追后堵命悬一线的时候,在辽河边被五千蒙古骑兵包围几乎生望殆绝的时候,秦堪都没流过泪,那时的他脑中想的是如何奋力一击,为自己挣得一线生机。

    然而今日,此刻,看着床榻上毫无知觉无喜亦无悲的朱厚照,秦堪却终于流下泪来。

    多久没有这种无可奈何的无力感了?遥远得仿佛已是前世的事了。掌控着世间万灵的生死又怎样?杀千人杀万人,却终究挽不回一条活生生的性命。

    秦堪只觉得自己的生命忽然硬生生缺了一角,这一角穷一生之力亦无法弥补,自己的将来或许是璀璨的。光彩的,无人企及的,然而无论再怎么夺目,终究是不完整的,因为少了一位最重要的朋友。

    半坛酒下肚。秦堪已有了几分醉意,通红着的双眼盯在朱厚照苍白的脸上,目光里露出说不清是嘲讽还是羡慕的光芒。

    “陛下……你了无牵挂躺在这里,可知如今天下因你一人而动荡不安?江山社稷是你的,宇内万物也是你的,你拥有世间最尊贵的权力和地位。却为了一支簪子而轻率舍却了一切,臣只想问你,……这么做,值得吗?”

    床榻上的朱厚照已无法回答他,可他的嘴角仍然微微上扬,似乎在嘲笑世间庸俗的凡人。凡人里,似乎也包括了秦堪。

    秦堪泪若长河,胸腔间却忍不住冒出一股勃然怒气,重重一拍桌案,怒道:“只羡鸳鸯不羡仙是吗?只有你懂得世间的情爱是吗?所以你可以了无遗憾选择这种飞蛾扑火般的结局,但你知不知道,你倒下去了。天下将有多少人为你的儿女之情而命丧黄泉?多少人家的无辜妇孺因你的倒下而流离颠沛,甚至沦为奴役玩物?你的儿女之情竟如此自私,你的肩上难道只有刘良女这一份责任吗?祖宗传给你的江山社稷被你扔到哪里去了?”

    殿内的动静传到外面,殿门吱呀开了一线,一名小宦官担心地朝里面张望了一眼,见里面除了秦公爷怒目勃发外,似乎并无异常,小宦官犹豫了一下,终于畏惧地小心将殿门关紧。

    看着一动不动的朱厚照,秦堪满肚子的怒气又渐渐消去。眼泪再次不争气地流出了眼眶。

    “陛下,睡够了,醒来吧,你曾说过,你我既是一生的君臣。亦是一生的朋友,我非逆臣,但我的忠心不廉价,它只对朋友有效,你再不醒来,连我都无法保证自己会干出什么事情……”

    眼泪伴随着呢喃轻语,滴滴摔落在地,迸裂出点点黯然神伤的晶莹。

    …………

    …………

    走出豹房大殿,秦堪的目光一如平常般清冷,平静,完全看不出刚刚哭过一场的样子。

    一直守侯在门外的张永急步迎上前,挤出笑容领着秦堪朝宫门走去。

    “张公公,陛下昏迷期间,烦请你命太医悉心救治,宦官宫女们尽心侍侯,勿使慢怠。”秦堪平静地道。

    张永泣道:“陛下是杂家的天,杂家怎敢不悉心照拂。”

    秦堪仰头看天,呼出一口浊气,眼眶又有些发红了:“在最灿烂的时候黯然消寂,相忘于江湖不如相忘于庙堂,这样也好,十四年来,他干出的任何事情总能令世人目瞪口呆,这一桩大概是他惊世骇俗的最后一桩了……”

    二人已走到豹房殿外一片幽幽葱葱的树荫小道上,张永见左右无人,忽然朝秦堪扑通跪下,泣道:“秦公爷,陛下若驾崩,我等阉人大祸临头,求公爷救我!”

    秦堪一怔,黯然长叹。

    “张公公,时局纷乱,天威难测,连我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我们且耐心等等吧。”

    “托公爷的四夫人巧施妙手,给陛下延命十日,初时杂家还觉得十日之期大有可为,于是遍索北直隶名医入京,但是眼下日子一天天过去,陛下却仍旧昏迷不醒,杂家这心里越来越绝望,公爷啊,咱们怕是没生路了,待新君登基,赏新罚故,天下之大何处才有我等立足之地?公爷,正所谓唇亡齿寒,杂家的性命固然危险,公爷您……怕是也好不到哪里去,求公爷想想法子,再救我一次。”张永说着说着,竟止不住地嚎啕大哭起来。

    秦堪抿紧的嘴唇,眼中却飞快闪过一丝戾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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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厚照昏迷第八日,各地藩王蠢蠢欲动的坏消息接二连三传到京师。

    内阁,司礼监,都察院三方于文华殿召见太医院院判刘文泰,正式询问朱厚照病情,面对满殿重臣的连声质问,刘文泰神情黯然,流着泪默默摇头。

    众臣终于心若死灰。

    文华殿陷入可怕的沉默,足足小半个时辰没人说一句话。

    每个人的眼角都在微微抽搐,每个人都在心中默默决断,决断一件小则影响一人荣辱,大则影响国运气数的大事。

    久久沉默之后,殿内忽然一声清脆而突兀的炸响,内阁首辅杨廷和摔碎了一只茶盏儿,众人愕然望去,却见杨廷和老泪纵横,身躯剧颤,失去血色的唇缝里硬邦邦地迸出一句话。

    “国不可一日无君,大乱即至,不能等了!召在京四品以上官员及京中各勋贵齐赴太庙,祭拜列祖列宗……”杨廷和的身躯抖动得愈发厉害,眼睛一闭,两行浑浊的老泪顺腮而下,语气却无比的坚定,决然。

    “……议定即位新君人选!”

    杨廷和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完这句话后便不由自主地瘫坐在椅子上,额头和脸上全是水,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殿内一片沉寂,所有人表情怔忪,好像还在花费时间消化这个震惊的消息,足足半柱香没人说话。

    哐当再次巨响,都察院右都御史杜宏忽然从椅子上顺势滑到地上,仰天大哭:“陛下啊——”

    仿佛点燃了火药桶的引线似的,满殿顿时炸了锅,无数悲泣嚎啕声此起彼伏,殿内一个个手握大权的重臣们全部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像一群失孤的孩子般大哭起来。

    “诸位,肃静……肃静!”杨廷和一边哭一边重重拍着桌案,泪眼环视殿内众臣,哽咽道:“国不可无君,我等绝非逆臣,但只为大明社稷故,不得不迎立新君,以保社稷安稳,以定天下士子臣民之心,老夫……问心无愧!将来若陛下醒转,此责便由老夫一力承担!”

    殿内哭声稍顿,接着众臣纷纷道:“怎可让杨首辅一人担之,我愿与首辅大人同进退。”

    “国君病危,藩王不稳,迎立新君不失人臣之道,老夫亦愿与杨大学士共祸福!”

    “此乃廷议,社稷传承之大事,岂由一人而决?今日之祸福,我等皆担之。”

    “…………”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在殿内悠悠回荡,杨廷和的身躯靠在椅背上,疲惫地挥了挥手,竟似连说话的力气都失去了。

    迎立新君的基调,就此定下,殿内众臣很快进入了讨论。

    …………

    …………

    几乎没有任何悬念,宗人府的族谱上将朱家的近支远支记载得明明白白,一目了然。

    弘治先帝仅朱厚照一子,而朱厚照并无子嗣,所以皇位传承自然不必在弘治先帝这一支里选择,简单的说,若朱厚照驾崩的话,弘治先帝这一支算是断绝了,别说皇位承继,就连香火都只能到此为止。

    朝臣们只得再上溯一代,从弘治先帝之父,宪宗皇帝的后代子嗣即弘治先帝的兄弟当中寻找皇位继承人,论血缘的话,这几支无疑是最近,也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

    人选其实没有任何争议,短短不到一个时辰,新君的人选便已确定,果然不出杨廷和所料,无论宗人府的宗令大人,还是内阁几位大学士,都察院诸御史或六部尚书侍郎,对新君人选皆无异议。

    ——就藩于湖广安陆州的兴王,朱厚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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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还有一更。。。

第七百二十七章 尘埃落定

    文华殿众臣的决议通过,杨廷和颤抖的手在金黄的名册上写下朱厚熜的名字和族支,司礼监掌印张永面无血色,失魂落魄地亲自将名册送进慈宁宫,请张太后和夏皇后御准。

    一件决定国运气数的大事,就这样被决定了。

    内宫一片愁云惨雾,张太后和夏皇后抱头痛哭,两位可怜的女人哭晕了好几次,张永一动不动跪在殿门外,不停磕着头,哭着请太后和皇后御准。

    慈宁宫内,能砸的东西全让两个女人砸得稀烂,满腔的怒气和不甘只能在一件件碎裂的贡品精瓷里发泄,满地的碎瓷片仍无法挽回大局,天家无子,断了香火已是不争的事实,而朱姓江山却必须延续下去,从族亲近支里选出一个人继承皇位已是唯一的选择。

    张太后和夏皇后在慈宁宫里大哭大闹,状若癫狂。

    闹够了,哭够了,两个可怜的女人浑然全失一国母仪的仪态,背靠着背瘫坐在猩红的地毯上,泪已流干,心中却仿佛仍被一柄柄尖刀狠狠剜着血肉,痛得说不出话来。

    张永跪在慈宁宫外一边哭一边磕头,磕得额头血流不止,见她们终于发泄完了怒气,不得不壮着胆子请太后和皇后用印。

    人世最艰难的抉择莫过于此。

    张太后和夏皇后无神对视一眼,已有宦官双手捧着二人的印玺默然跪在一边,二人咬了咬牙,各自取过印玺,狠狠地在金册盖了下去,盖完之后,张太后扔掉印玺,抬头望向殿内房梁,忽觉一阵天旋地转,仰天喷出一口黑血。软软倒地。

    慈宁宫内的宦官和宫女大惊失色,连滚带爬宣太医入宫,另有宦官捧着金册,脚步匆匆直奔文华殿。

    文华殿内。杨廷和为首的内阁大学士,都察院左右都御史,宗人府宗令,以及礼部尚书毛澄等人核准印玺无误,纷纷在金册后面签署各自的官衔和名字,金册发付通政司,并派遣八百里快马奔赴湖广安陆州,请兴王朱厚熜即日启程赴京,即皇帝位。

    迎立新君一事,终于尘埃落定。正式确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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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政司的快马还没离开京师,丁顺已跌跌撞撞一头闯进了北镇抚司秦堪办公的屋子。

    “公爷,大事不妙,廷议下来了,众臣决议迎立安陆州兴王朱厚熜为新君。通政司八百里快马已上路,请兴王即日启程赴京,即皇帝位!”丁顺眼眶通红,神情惶急大吼。

    秦堪正在批阅公文,闻言右手猛地一颤,一滴浓黑的墨汁滴落在公文上,迅速浸染。扩大。

    “公爷,接下来如何行止,请公爷速速定夺!”丁顺跺脚急道。

    秦堪紧紧抿着唇,目光如剑锋般盯着面前的公文,仍不发一语,微微发颤的身躯显示出此刻他的内心并不平静。

    “公爷!”丁顺急得朝他跪下:“快想想法子吧!”

    屋内沉寂片刻。秦堪仍旧保持着写字的姿势,动作凝固了许久,又云淡风轻地继续批阅公文,经过最初的慌乱后,现在每个字仍写得很稳。仿佛老僧入定,波澜不惊。

    “陛下昏迷不醒,各地藩王人心思动,为安天下士子臣民之心,断绝藩王们不该有的野心,迎立新君正是应有之义,既然朝中各位大人已做了决定,我等只需恭候新君进京,日后萧规曹随,一切如旧便是,丁顺,你急什么?”秦堪一边写着字,嘴里淡淡地道。

    “公爷,老丁是个粗鄙武夫都觉着这事没那么单纯,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

    秦堪迅速截断了他接下来的大逆不道之言:“天子仍是天子,臣依然是臣,没什么区别,丁顺,你那张臭嘴最好找个把门儿的,不然我会亲自吩咐下面的人帮你把嘴缝上。”

    “是是是……”丁顺终于冷静了一点,抬头小心地看了看秦堪的脸色,试探问道:“公爷……真不打算做点什么?”

    秦堪慢悠悠地批完一份公文,优雅地将狼毫湖笔搁在玉笔架上,活动了一下略显麻木的手腕后,才缓缓地道:“拿我的名帖,请杨廷和,杨一清,严嵩,牟斌这几位大人夜间入府一叙。”

    “是!”

    …………

    …………

    东城内街的豪宅内院。

    唐子禾披着一件秦堪常穿的儒衫,里面只穿着一件粉红色的肚兜儿,充满成熟风韵的美妙**在长衫摆动间若隐若现,连贴身丫鬟香薷都瞧得口干舌燥,脸蛋通红地将头扭向一边,不敢再多看。

    唐子禾浑然不顾此刻的自己多么性感撩人,却紧锁黛眉站起身,沉声道:“朝中大臣已决意迎立新君了?消息确实么?”

    香薷点点头,道:“婢子刚才经过外大街,街上站满了五城兵马司的军士,听说连团营也调了三营兵马入城戒备了,厂卫的人马更是处处密布,但见着行迹可疑之人便二话不说锁拿下狱,通政司恭请兴王入京登基的快马已出了城,三五日内安陆州大抵可得到消息了……”

    唐子禾怔忪半晌,忧心忡忡叹道:“藩王们太急了,大臣也太快了,就不能多给我一点时间准备吗?”

    香薷稚嫩的俏脸上也泛起了几许轻愁,跟在唐子禾身边耳闻目染,她自然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政治小白。

    “夫人,新君若进京登基,咱家老爷的前程……婢子常听京师市井里有人说,咱家老爷权柄太大,日后换了个人当皇帝,他……能容得下老爷么?”

    唐子禾愈发焦躁,披着长衫在屋子里踱步两圈后,贝齿狠狠一咬:“香薷,你现在马上出城去国公府见大夫人,请她找个由头离家几日,亲自往北出关而去,代老爷迎辽东总督叶近泉,……叙一叙师门叔侄之情,还有,让塔娜那个蛮女子也跟着出关,去塞北找朵颜部首领花当,关内有人要害他的女儿,还有无尽的好处可得,我倒要看看花当怎生选择。”

    香薷点头,随即有些犹豫,吃吃地道:“夫人……您如此安排,老爷还蒙在鼓里呢……”

    唐子禾凤目含煞,此时此刻,她终于恢复了当年叱咤北地三省风云女元帅的赫赫威风。

    “老爷舍不下故友,硬不起心肠,秦家的主,我来替他做了!”rp

第七百二十八章 豹房惊变

    唐子禾不是平凡的女人,有时候她的表现甚至比男人更暴烈,更决然。

    从小到大所受的教育,曾经手握十万兵马的经历,造成了如今杀伐果决的性格,特别是生死攸关的时刻,更容不得她像个女人般优柔寡断。

    所以到了该决断的时候,她比秦堪更坚定,更迅速。

    她这一生做人做事干脆利落,唯一只对秦堪的感情拖泥带水。

    唐子禾是巾帼英豪,但香薷不是,她只是个小女人,这个小女人自从被买来当了丫鬟后,生平最大的理想也不过是给秦老爷当通房丫头,家主与主母行房时当一个光荣替补队员,承受老爷的恩泽雨露,将来运气好或许生个一男半女,自己的后半生便可脱掉奴籍,光宗耀祖。

    小女人只有小小的理想,但唐子禾的话却如同一道霹雳降下,香薷顿时吓得花容失色。

    话里的意思虽是“自保”,可哪怕香薷是个毫无政治经验的普通女子,也听出这番话里反意昭然若揭。

    俏脸煞白的香薷一阵短暂失神之后,看着唐子禾那张平静的脸,香薷抿了抿唇,渐渐镇定下来。

    既已被买入府中,从此老爷和夫人就是天,就是主心骨,他们要做什么便陪着吧。

    主仆二人静静坐在内院的厢房内各怀心思,久久的沉默却被外面的敲门声打破。

    门外一名丫鬟清脆的声音传来。

    “夫人,宫中内库总管高凤高公公来了。”

    …………

    …………

    高凤。曾经的八虎之一,刘瑾伏诛后。朱厚照撤换了当时的内库总管马永成,新的内库总管由八虎之一的高凤担任,这个总管一当便是十年。

    威赫一时炙手可热的内库总管,今日竟登了宁国公养在外宅一位妾室的门,实在是诡异之极。

    高凤已不复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神情憔悴了许多,静静坐在前堂内有些失魂落魄。

    唐子禾穿戴整齐,盈盈款款从屏风处转出来。高凤浑身一颤,急忙站起身,神情略带几分惶恐地朝她躬身为礼。

    “杂家见过四夫人。”

    “四夫人”,是京中权贵大臣们对唐子禾的称呼,盖因唐子禾如今的身份不止是唐寅的胞妹,更是宁国公秦堪的第四个女人,京师皆以“四夫人”相称。

    唐子禾显然并不反感这个称呼。于是“四夫人”的名号从此传开了。

    走进前堂,唐子禾不客气地坐在主位上,神情不见对内库总管有丝毫敬畏,反倒有些对待下属的意味。

    丫鬟小心翼翼奉上香茗,唐子禾端起茶盏儿轻啜了一口,这才目注高凤笑道:“宫中见客不便。只好叫人将高公公请来,失礼之处还望公公莫怪罪。”

    高凤连道不敢,神情却颇带几分惶恐,显然在他眼里,唐子禾的身份不止是秦堪的妾室那么简单。

    唐子禾接着道:“请公公亲自屈尊过来。自有大事商议,事态紧急。我便不与公公客套寒暄了。”

    “四夫人快人快语,正合杂家之意。”

    唐子禾的笑容渐渐敛起,凤目渐渐眯成两条缝,寒光毕露地盯着高凤。

    “皇帝昏迷至今,已有八日了吧?”

    高凤额头汗珠滚滚而下:“是。”

    “我曾与张永说过,十日是皇帝的最后期限,十日一过,必无幸理,当初张永请我入豹房瞧病,我给皇帝喂下的药也只有十日之效,所以,在十日期限之前,他应该消失于豹房,高公公觉得呢?”

    高凤浑身剧震,白净的老脸愈发惨白,汗水不知不觉湿透了衣裳。

    高凤的表情一丝不漏落在唐子禾眼里,唐子禾垂下眼睑,慢悠悠地又啜了一口茶,淡淡地道:“高公公,朝臣廷议已有结果,新君即位已无可更易,抛开你落在我手里的把柄一事不提,新君上位之后,你们这些被皇帝极度信宠的八虎还能继续隆受圣眷么?此时已是钢刀悬颈,若再不为自己的性命搏一搏,难道你果真甘心等死吗?”

    炎夏的轻风吹拂在杜嫣脸上,在这石头仿佛都能晒化的天气里,连迎面吹来的风都像是从火山底部喷薄而出的岩浆,热得令人窒息。

    杜嫣满头大汗骑在马上,自京师安定门而出,单人单骑朝北方疾驰而去。

    直到此刻,杜嫣也不清楚自己此行是对是错,她甚至有点恨自己的不争气,莫名其妙竟听信了那个唐子禾的话,一个妾室轻飘飘的一句话,竟害得她这个堂堂国公府正室大妇一品诰命夫人离家出走,奔向一个渺茫黯淡的前途。

    一路疾驰,一路挣扎,好几次杜嫣甚至想拨转马头回京,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她很清楚唐子禾的意思,正因为清楚,所以她感到惶恐,她从唐子禾的话里听出了几分大逆不道的味道,此刻她骑马出关代相公迎辽东总督叶近泉,本身就是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杜家世代官宦,此时她却在做着一件站在朝廷对立面的事,将来若被相公知晓,他……会不会休了自己?她那一生清廉对朝廷忠心不二的爹会不会活活打死自己?

    想到这里,杜嫣只觉得心肝儿都在颤动,可手中的鞭子仍旧毫不留情地狠狠鞭打着马儿,马儿吃痛嘶鸣,不由加快了速度。

    “你若不迎叶近泉,相公和秦家上下的性命绝无幸理!”

    这是唐子禾托贴身侍女给她传的原话,因为这句话。杜嫣终于有了无比的勇气。

    为了救相公,她敢与天下为敌。生死不悔。

    这个念头也是一直支撑她单骑出京的唯一信念,是非对错她已顾不得了,她只要相公活着,完完整整地活着,不仅仅是相公,还有她为秦家生下的两个儿子,他们更要活着。

    杜嫣在颠簸的马背上起伏,长途奔驰极少停歇。马儿的嘴角已冒出白沫儿,已是筋疲力尽了。

    杜嫣眯起了眼睛,看着远处一座雄伟高耸的城墙,心中一喜。

    居庸关,大明京师的北部屏障,出了关,叶近泉的辽东边军便不远了。

    凭着从相公书房里偷出来的象牙令牌。杜嫣无惊无险地过了居庸关,在关内换了一匹骏马继续赶路。

    一天后,辽阔的草原边缘,一支浩浩荡荡见首不见尾的军队出现在杜嫣的视线中,军队正在行路,漫天飘舞的黑底旌旗上。绣着几个威风凛凛的大字。

    “辽东都指挥使司,领建威将军总督辽东军务,叶”

    杜嫣骑在马背上,远远看着那面威风赫赫的旌旗,疲倦的杏眼眨了几下。珍珠般的眼泪刷刷而落。

    大军离她尚距五里,远远疾驰而来数骑快马。显然是大军先锋斥候,见一名女子怔怔骑在马上不动,数名斥候分四面迅速朝她围拢而来,戒备之势十足。

    “辽东都司边军开拔,闲人速速退避!”斥候大喝。

    杜嫣不为所动,好整以暇地理了一下凌乱的发鬓,淡淡笑道:“烦请通报贵军叶近泉总督,师门晚辈在此等候,请叶总督拨冗一见。”

    斥候们微微吃惊,面面相觑,正在犹豫时,杜嫣从怀里掏出一面制作精巧的象牙令牌隔空扔给一名斥候,道:“拿去给叶总督一看,他必会见我,快去。”

    斥候接过令牌,留下数人监视杜嫣,其中一人拨转马头匆匆往中军奔去。

    不到半柱香,浩浩荡荡的大军忽然传来一声洪亮威武的叱喝。

    “停——”

    数万人如一人,脚步整齐地发出“锵”的一声,大军顿时止住了步伐,如一棵棵劲松般原地站立不动。

    看着这支令行禁止剽悍雄壮的大军,饶是不懂兵事的杜嫣也不由从心底里发出一声赞叹。

    果真是百战威武之师!

    一匹白色的骏马迎着刺眼的阳光,如一道闪电,风驰电掣般飞驰到杜嫣面前,马上之人浑身披挂着黑色战甲,戴着黑色的头盔,腰间斜挂着一柄三尺重剑,饱经风霜的眼中透着几分看透世情的沧桑,此刻却有些激动地注视着面前不远处的杜嫣。

    “杜……嫣?”叶近泉试探着唤道。

    杜嫣也激动,却努力忍着,俏脸冷凝而淡漠,仍骑在马上直视着叶近泉的眼睛。

    “叶近泉,叶总督,你师出内家一门,如今你官居一品武官,独领边镇一军,麾下十万控弦之士,我只问你一句,可还认宁国公昔日情分,可还认你师门姐妹和师侄?”

    叶近泉微惊,骑在马上的身躯不自觉地挺了起来,神情一片肃然。

    “我出身宁国公府,曾是秦公爷府中家仆,秦公爷乃我旧主,我艺成内家一门张恩师,令堂亦是我师姐,大丈夫擢取富贵荣华若不认往昔情分,与禽兽何异?”

    杜嫣定定注视着叶近泉的眼睛,一眨也不眨,仿佛欲看透他的内心。

    叶近泉毫无虚色,坦荡直视。

    许久之后,杜嫣眼泪成串落下,硬装出来的淡漠表情迅速化作无尽的疲倦和惶然,骑在马上的身躯竟有些摇摇欲坠。

    叶近泉大惊,急忙翻身下马,在杜嫣即将摔下马之前抓住了她的手臂。

    “杜嫣,你怎么了?”

    杜嫣看着叶近泉,仿佛遇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心中的委屈,疲倦和恐惧在这一刻全然释放,嘴角一瘪,哇地大哭出声。

    “叶师叔,相公有难,求你速去救他!”

    *

    朱厚照昏迷第九日,督请新君即位的诏书离京第三日。正当朝臣们各怀心思等待新君入京,并且一应礼仪用度准备妥当之时。豹房爆发了一件大事。

    “爆发”二字,足可见此事之惊骇。

    正德十四年七月十四,中元节前夜,躺在豹房主殿床榻上生死不知的朱厚照竟然失踪了!!

    戒备森严如铁桶般的豹房禁宫内,主殿周围密密麻麻散布着无数待令的宦官宫女和太医,按说如此森严的戒备下,连只苍蝇都飞不出豹房主殿,然而。朱厚照却还是神奇地失去了踪迹,连根头发丝儿都找不着了。

    中元前夜,这个被佛教称为“盂兰盆节”,世人祭奠先祖,也是百鬼夜行的日子,昏迷不醒命悬一线的当今皇帝竟然无故失踪了!这无疑是一件非常离奇且惊悚的大事。

    随同朱厚照一起失踪的,还有八虎之一。内库总管高凤。

    天还未亮,便有小宦官跌跌撞撞如丧考妣般冲进了钟鼓楼,平日里除了朝会和皇帝驾崩外,轻易不得敲响的大钟在深夜发出急促不规则的撞击声,声震京师。

    无数住在宫外内街的大臣们从睡梦中惊醒,听到钟声大惊失色。以为朱厚照驾崩,匆忙穿戴好朝服哭嚎着往宫里赶去,结果听到的却是皇上无故失踪的消息。

    朝野震惊!京师哗然!

    …………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就是如今内阁和司礼监以及朝堂各方大佬的内心写照。

    满朝文武人心惶惶的时候,好好一个大活人不见了。旧君是死是活全然不知,新君即位名不正言不顺。满朝迎立新君的大臣们究竟是忠臣还是逆臣,恐怕连史官都无法下定论。

    皇宫文华殿内,争吵声,叫骂声,甚至肉搏声,声声入耳,殿内侍侯的小宦官们芳容失色,捂着脑袋连滚带爬跑出殿外,扒着门框惊恐地看着殿内大臣和太监们打成一团,不时从斗殴人群里传来几声惨叫,也不知是外廷占了上风还是内廷更高一筹。

    大明文官喜欢聚众斗殴的不良习气再次在文华殿上演,这次打群架声势可谓浩大,不仅内阁,都察院和六部官员参战,连司礼监的太监也共襄盛举,委实是不可多见的壮观场面。

    你来我往连抓带挠,伴随着阵阵粗鄙不堪的骂娘声,小半个时辰后,大战终于落幕。

    十余名伤势过于严重的官员和太监被惊恐万状的禁宫武士抬出殿外直奔太医院,他们还可以再抢救一下。剩下还有几十位大臣和太监则喘着粗气瘫坐在地板上,浑身带伤却不甘示弱地互相瞪视着。

    伤情最严重者莫过于张永,张永虽生得高大魁梧,颇具武力,但双拳难敌四手,好虎架不住狼多,今日外廷大臣们的打击目标几乎全冲着他去的,一团乱战中也不知挨了多少黑手黑脚,身上的暗黄蟒袍早已被撕得片片褴褛,瞧不出颜色了。

    中场休息时间,一脸委屈的张永眼眶含泪,气愤地瞪着周围的大臣们。

    “你们这些文官,嘴里孔曰孟云,满口仁义道德,下手可真够黑的,一个个专朝杂家下三路招呼,杂家与你们有何深仇大恨,出手尽是要人命的招数,缺不缺德啊你们!”

    杨廷和满脸带伤,腮边不知被谁的手指甲挠了四道长长的血痕,一张口疼得直哆嗦。

    “呸!狗阉奴,老夫忍你很多年了!你是司礼监掌印,内廷第一人,陛下好好一个大活人躺在豹房却莫名其妙不见踪影,这事不怪你怪谁?”

    张永大怒:“杨廷和,你年纪大了眼瞎吗?昨夜陛下失踪之时,杂家在皇宫司礼监里批阅奏疏,离豹房差着十万八千里呢,陛下不见踪影与杂家何干?”

    杨廷和冷笑:“与你无关?张永,你摸着良心再说一句试试?老夫已问过值守豹房的大汉将军,昨夜子时三刻,内库总管高凤出现在主殿外,手中拿着你司礼监盖印的条子,还有御马监掌印苗逵的调兵虎符,将主殿内外所有值守的武士,宦官和宫女全数遣走,言称由腾骧四卫接管豹房防务,主殿方圆不准一人驻足停留,宦官和大汉将军远离豹房主殿,足足等了一个时辰也不见腾骧四卫开拔进宫,这才发觉出了事,壮着胆子回到主殿,陛下已不见踪影,张永,你敢说你与此事无关?劫持当今皇上是何等大罪,用不着老夫提醒你吧?还不速速交代陛下的下落!”

    张永闻言扑通跪倒在殿内,带着哭腔嘶声吼道:“我张永对天发毒誓,若陛下失踪之事与我有关,愿生生世世入畜道,永世不得超生!高凤手里的司礼监条子绝非我所出,姓高的老王八,你可害苦我了啊!”

    一旁的礼部尚书毛澄也是浑身带伤,左边脸颊高高肿起,挤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闻言一边冷笑一边疼得直吸凉气。

    “发毒誓有用的话,我等何必打这一架?陛下性命垂危,新君登基在即,我等外臣事君唯忠无愧于心,你们内宦可说不定了,眼看你司礼监的位置坐不稳,所以你将陛下藏了起来,以为来日挟持君臣之筹码,老夫说错否?”

    张永勃然大怒,指着毛澄骂道:“老匹夫安敢污蔑杂家!杂家今日也不辩解了,先揍了你再说,老匹夫看打!”

    说完张永跳了起来,挥舞着爪子朝毛澄脸上挠去。

    文华殿内,第二局肉搏鸣锣开打。9

第七百二十九章 辽东密使

    这一战可谓飞沙走石,天昏地暗。

    大明朝堂的斗殴事件一直未曾停过,大臣们个个都是炮仗脾气,一言不合便血溅五步,自从当年锦衣卫指挥使马顺被文官活活打死,而代宗皇帝因法不责众并未加罪后,文官们似乎试探到了皇帝的底线,显然,当庭打死佞臣远远没有触及到皇帝的底线,既然打人无罪,有事没事不练几下拳脚博一个清名更待何时?

    不过打架这种事也要看对象,官职越高的大臣越要脸面,不管不顾大打出手固然快意恩仇,但打得头破血流衣衫褴褛未免太过失仪,所以这些年来朝堂已很少发生大规模的斗殴事件了,无他,大家不太想干这种太丢脸的事而已。

    像今日这般,内阁,司礼监,都察院各方大佬和六部尚书打成一团,如此壮观的场面至少有几十年没见过了。

    打架当然也要看双方的士气,参战人数以及开打前双方骂架时言辞的犀利程度。

    今日文华殿内,司礼监只有张永和戴义,余者皆为外廷大臣,所以张永纵然神勇无敌,也敌不过外廷大臣人多势众,愤怒到极致于是恶向胆边伸的杨廷和带头,一帮糟老头合起伙来三两下便将张永和戴义揍趴下了,有那不解气的某部尚书还落井下石,意犹未尽地朝奄奄一息的张永屁股上狠踹了几脚。

    满足了斯文外表下的暴戾**后,人群散开,张永趴在地上,嘴里吐着血沫儿,位高权重的大明内相此刻却像一个被绿帽男抓住的奸夫,一群文官这回真是把他往死里揍了。

    张永当了多年司礼监掌印,此刻倒也硬气,一声都没呻吟,像只虾米般蜷缩在地上。狠狠呸出几口血水后,反倒桀桀大笑起来。

    “你们将杂家活活揍死有何用?陛下失踪究竟是不是与杂家有关,你们自己摸着良心问问,都是朝堂砥柱。都是大明重器,你们眼瞎难道心也盲吗?杨廷和,杂家先问你,你只消拍着胸口说一句陛下失踪是我张永所为,杂家这百多斤就交代给你,至死无怨!杨廷和,你敢拍着胸脯说吗?”

    杨廷和脸色顿时铁青,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张永没说错,虽然各种证据指向司礼监,但一个最明显的事实却摆在他们面前。若陛下失踪真是张永安排,他怎么可能仍留在原地等大家来揍他?再说陛下失踪这事干得处处漏洞,将陛下藏匿起来的人显然根本没想过掩藏痕迹,用民间的话说,这是一杆子买卖。干完就走,永远不会再出现在朝堂之上了。

    殿内诸位将张永暴揍过的文官们面面相觑,满殿只听得大伙儿粗重的喘息声,却无一人开口。

    大家都不蠢,或许动手揍张永之前就有人想通了关节,只是外廷内廷这许多年来积压了太多矛盾,文官们太多不爽需要发泄。今日正好有了这个借口,于是不管不顾先将张永暴揍一顿再说,张永挨这顿打的原因更多的是为以往积压的矛盾买单。

    张永见殿内众人皆不出声,咳出几口血痰后嘿嘿冷笑:“陛下失踪,也是我张永的一大劫数,大伙儿为何打我。彼此心知肚明,待杂家过了这道要命的关口,自会与各位清算恩怨,现在大家约莫也明白了,此事并无幕后指使。分明是内库总管高凤一人所为,他也是司礼监随堂太监,若欲盗用杂家的印信并不难,况且高凤主掌内库,御马监诸营司将士的军饷皆由内库发放,掌印太监苗逵素来对他多有巴结,高凤盗用苗逵的调兵虎符也不难,你们这些狗官若没瞎眼的话,当知杂家这番话是真是假。”

    杨廷和扭头朝殿内众臣扫了一眼,发现大家皆有赧赧之色。

    事情并不复杂,稍微带点脑子想想也就理顺了,只不过,虽然打错了人,但……打得好爽啊。

    杨廷和也很爽,刚才动手时他也参战了,混乱中足足揍了张永八下,顺便还使出了一招很下流的猴子踹桃,可惜张公公无桃可踹……

    努力端起一张严肃而正义的老脸,刚才揍错人的事似乎完全被遗忘,杨廷和不再看地上瘫软如死狗的张永,肃然道:“张公公所言有理……”

    “既然有理,杂家挨打的事怎么算?”张永虚弱地插嘴。

    杨廷和无视他,继续道:“藏匿陛下的元凶看来多半是高凤了,高凤竟敢挟持并藏匿君上,实是罪大恶极!豹房万千值守武士的眼皮子底下,陛下竟失了踪迹,实为我大明朝堂之耻辱!大明立国百多年素未听闻,未能保护好陛下,我等愧对列祖列宗……”

    “杂家挨打的事怎么算?”

    “此时距陛下失踪不过三个时辰,高凤应该没有离开京师,老夫建议速召宁国公秦堪,东厂戴义,以及团营总兵官保国公朱晖,和顺天府,五城兵马司等进文华殿,在京一应武职官员及将士们全部发动,大索全城,务必找出陛下和高凤的下落!”

    “杨大人,东厂戴义正躺在您脚下呢,被揍昏过去了……”有文官弱弱地提醒。

    “救醒他,让他下令东厂出动。”

    “善!”

    一片赞誉声中,张永虚弱的声音不合时宜,很快泯灭于众人。

    “杂家挨打的事怎么算?”

    杨廷和拍了拍手,道:“既然与各位大人议定,这便分头行事吧,大家都散了。”

    “杂家挨打的事……”

    “散了,大家都散了。”

    北镇抚司。

    “陛下失踪了?”秦堪长身而起,手中的毛病跌落文书上,砸开了一大团乌黑的墨渍。

    丁顺瞧着脸色苍白的秦堪,小心地道:“内阁,司礼监和六部尚书刚刚在文华殿打了一架,将张公公揍得不成人形,后来才弄明白此事与张永无关,多半是内库总管高凤所为,高凤盗用司礼监印信,偷了御马监苗逵的调兵虎符,将值守豹房的禁宫军士调开,趁机将昏迷中的陛下带离豹房,只不知藏匿何处……”

    秦堪握紧了拳头,牙齿咬得格格响,眼中的怒火喷薄而出。

    “好个高凤,不显山不露水的,竟敢干出这等诛九族的大事!我平日倒小瞧他了。”

    “公爷,京中形势越来越复杂了,兴王估摸着正在赶赴京师的路上,新君即将登基,陛下却不知生死,高凤莫名其妙搞出这么一件事来,内阁和司礼监急得焦头烂额,咱们锦衣卫……”

    秦堪闭上眼深呼吸,努力平复心中的震惊和悲愤,许久之后睁开眼,眼中恢复了清明。

    “高凤背后必有指使,传令在京所有锦衣卫全部出动,大索全城,务必找到陛下。”

    “是。”

    二人刚说完话,常凤从门外走进来,压低了声音道:“公爷,有客来访。”

    “何人?”

    “辽东边军叶总督密使。”

    秦堪眼角莫名抽搐了一下,淡淡道:“叫他进来。”

    一名穿着团花绸衫商贾打扮的中年男子走进屋内,丁顺和常凤很有眼力地走出去将门关上,二人站在门外按刀默默守着。

    中年男子长相很普通,混在人群里哪怕看他多少眼都记不住他的长相,属于惊鸿一瞥之后泯然于人海的那一类人。

    见到秦堪后,他的神情微微有些激动,秦堪正在疑惑间,却见他忽然双膝跪地,朝秦堪恭敬磕头,低声道:“末将辽东边军辽阳卫前哨军参将宋杰,拜见秦公爷。”

    秦堪初时被宋杰的大礼吓了一跳,听到他自报姓名后,秦堪拧眉思索一阵,接着释然笑道:“原来竟是故人相见,宋杰,十年不见,一切安好?”

    宋杰闻言愈发激动,抬头望向秦堪时,眼中竟泛了红:“公爷还记得小的?”

    秦堪笑道:“当然记得,十二年前,我奉旨巡视辽东,诛除李杲后回京途中,我等被鞑靼五千骑兵围困于辽河东畔,你我皆是那场血战之后幸存之人,后来你还随我赴天津剿除白莲教,历经苦战,几番死里逃生,我们是同过生死,共过患难的人,我怎会不记得你?”

    宋杰惊喜地又朝秦堪磕了个头,道:“能被公爷记得贱名,是末将一生的福分,这辈子值了!”

    秦堪叹道:“无论辽河还是天津,多亏了你们拼死相护,才保得我周全,此恩我秦堪毕生不敢忘,十年前我送你们去辽东边镇,没想到十年过去,如今你已是参将了,这些年你们一定受了许多苦……”

    宋杰眼眶发红,强笑道:“末将不苦,与鞑子接战不下百次,身上多了几个窟窿,几道刀口而已,只是每次与弟兄们喝酒时,总会少几个人……”

    秦堪黯然叹息,宋杰说得轻描淡写,但他能感觉到藏在那张笑脸背后的辛酸和艰难,以及那种游走在生死边缘的折磨和痛苦。

    ps:还有一更。。。白天更吧,熬夜熬不住,一阵阵打瞌睡了。。rp

第七百三十章 鼎重几何

    当初的少年兵,十年来分批次向辽东送了四五批,他们学会了认字,学会了兵法,学会了在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战场上生存下去。

    十年来,秦堪自问给予他们的太少,今日见到宋杰,见到他眼中毫无作伪的感恩目光,秦堪心中感慨顿生。

    那么少的给予,却换来他们的豁命以报,人性终归是善良的,一点点的小恩惠便能被人铭记一生,只可惜,善良的人性永远只可能出现在这个社会的底层,人的地位越高,人心越脏,无论给别人多大的恩惠,换来的永远是猜忌和阴谋。

    看着宋杰那张不复稚嫩的脸,和眼角处一道长长的已痊愈的伤疤,可以想象他在辽东时与死神是怎样擦肩而过。

    秦堪的笑容带着无尽的感慨:“宋杰,记得当年你跟在我马前护侍,那时你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十年过去,你老了很多,看起来已三十多岁了,这些年,你们都受苦了”

    宋杰哽咽道:“公爷当年从流民营里挑出来,给我们吃食,给我们衣裳,没有公爷当年的恩惠,末将和弟兄或许早已化作一捧黄土,为公爷征战沙场是我们的本分,末将怎敢言苦。”

    “不是为我征战沙场,是为国征战。”秦堪不得不纠正道。

    宋杰咧嘴一笑:“末将这些年读书不少,只不过对‘忠心’这个词儿有点迷糊,都在口口声声说着忠心报国,可当年咱们没饭吃没衣穿的时候,国以何待我?末将和弟兄们都是一个心思,谁给我们饭吃谁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至于报国什么的,拿来当口号吆喝两声就够了。”

    秦堪笑了,这些少年兵虽然已长大,历经了无数风雨,可骨子里仍存着那种少年人执拗倔强的脾气跟驴子似的,认准了理儿死不回头。

    与宋杰寒暄了几句军营生活以及关外局势后,秦堪神情一整,说到了正题。

    “叶近泉派你来京师,有何重要的事要说?”

    宋杰下意识扭头看了看紧闭的房门,见丁顺和李二按刀站在门外,终于放了心,压低了声音道:“叶总督奉内阁所诏,率辽东边军五万已入居庸关,并驻兵居庸关内”

    秦堪疑惑道:“内阁给他的命令是率兵入京接管京畿防卫他将边军驻扎在居庸关是什么意思?”

    宋杰张了张嘴,原本打算将杜嫣单骑出关面见叶近泉的事说出来,然而一想到临行前杜嫣的叮嘱,终于没说出口,只道:“叶总督说,陛下溺水昏迷,京师风云诡谲,朝堂时局莫测,五万边军入京非同小可,故而”

    秦堪皱起了眉打断他:“别跟我说这些虚话直接说重点。”

    宋杰滞了一下,道:“公爷恕罪,叶总督说春秋时楚庄王陈兵于洛水,周天子遣使者慰军,楚庄王问曰:‘大禹治水后,筑九鼎而传夏商周三代,未知其鼎重几何”如今叶总督陈兵于居庸关,遣末将赴京师见公爷叶总督想问问公爷,大明之鼎重,公爷可有意问焉?”

    秦堪浑身一震睁大了眼睛望定宋杰。

    宋杰垂睑恭立,不悲不喜神情甚至透着一股子无害的憨厚气质。

    秦堪沉默良久,缓缓道:“这句话,真是叶近泉说的?”

    宋杰恭敬地道:“末将是叶总督的密使,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叶总督的原话。”

    “所以,叶近泉入关后驻营扎寨不再前行,就是为了先问我的态度?”

    “是。”

    秦堪冷笑:“我和叶近泉很熟吗?只不过把他捧到了辽东总督的位置上,他凭什么帮我问鼎之轻重?”

    宋杰毫无惧色地直视着他,一字一字道:“叶总督出身于国公府,他身上永远盖着国公府的印记,公爷难道忘了叶总督当初投奔您的初衷?叶总督本是宁夏边军副千户,只因见不得上官的小舅子屠杀无辜平民,故愤而杀之,从此隐姓埋名流落民间,他早已恨透了这个世道,这十多年来,叶总督打理辽东兢兢业业,不敢丝毫懈怠,这些都是为了公爷”

    秦堪笑容更冷:“为了我?练兵是为了我,杀敌是为了我,他想造反难道也是为了我吗?”

    宋杰重重地道:“公爷当初命叶总督当辽东副总兵时曾说过一句话,你忘了吗?”

    “什么话?”

    “你说,‘好好将辽东经营起来,辽东不仅是大明的,未来几年后,它也是我秦堪的!’”

    秦堪身躯剧震。

    宋杰继续道:“陛下溺水,时局诡谲,眼看新君即将上位,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君即位后公爷这些年的圣眷还会继续吗?或许公爷并不在乎个人荣辱,可是公爷您这些年倾尽全力舒展的抱负,耗尽无数财力物力人力而逐渐改变的世道,新君即位后,因人而废政,您多年来改变的这些东西,它还会存在么?它会不会变成空中楼阁,转瞬即倾?若是,您这些年所做的一切,意义何在?”

    秦堪盯着宋杰,忽然感觉很陌生。

    “这番话,也是叶近泉的意思?”

    宋杰腼腆地挠了挠头,笑道:“是,末将可说不出来这么多的大道理,全是临行前叶总督跟末将说的。”

    秦堪忽然换了个话题,道:“这十年来我往辽东送了很多批少年兵,你们如今在辽东边军中位居何职?”

    宋杰挺起了胸,一副自豪的表情道:“咱们可没给公爷丢脸,送去辽东的弟兄们已有一半战死沙场,没有一个孬种,活着的除了伤残退居辽阳外,剩下的皆因战功而升迁,比如末将,已位居前哨军参将,有几个杀起鞑子不要命的家伙已升任都指挥使,独领一军驰骋辽东,最次的也当上了千户,辽东数百位边军将领里,大半由咱们的弟兄担任,叶总督治辽东边军,最倚重的也是咱们这批老弟兄。”

    秦堪点头,喃喃道:“难怪叶近泉竟有如此底气,原来辽东边军几成叶近泉的私兵了”

    宋杰耳尖,急忙纠正道:“是公爷的私兵,叶总督说过,他也曾是国公府的家仆。”

    ps:12点前,也算是白天。。。反正我的昼夜是颠倒的。。。(未完待续,

第七百三十一章 兴王抵京

    秦堪对叶近泉一直是信任的,原因说来有些可笑,并非因为他所谓的师叔身份,更非他曾是自己府上家仆的过往,而是因为叶近泉话少,永远一副寡言少语的样子。

    秦堪总认为话少的人比较值得信任,因为他把说废话的精力用来思考,所以说出来的每句话都是三思之后的慎重决定,话少的人一旦做了决定,轻易不会更改。

    宋杰的一番话令秦堪陷入了深思。

    如今正是危急关头,以他多疑的性格来说,除了自己身边的妻小和曾经的老班底以外,实在不应该轻信任何人,他与叶近泉已十年未见了,谁都不知道叶近泉变成了什么样子。但从内心的感觉来说,秦堪还是愿意相信他的,可这种信任是有保留的,一切必须等见到叶近泉以后才能决定。

    这种想法无疑很对不起故人,但这是最安全的思量,秦堪不能将自己和家小的性命全部托付在一个十年未见的故人身上。

    宋杰说完了该说的话,一直垂首躬身,静静等待秦堪发话。

    屋内沉寂许久,秦堪手指的指节轻轻敲了敲桌案,缓缓道:“内阁给叶近泉的命令是进京戍卫京畿,叶近泉关内扎营按兵不动已是抗命,宋杰,你回去告诉叶近泉,一个月内,我要看到辽东兵马拔营赴京,让叶近泉亲自来见我。”

    宋杰猛然抬头,眼中透出几分疑惑,接着疑惑渐渐变成了喜意,秦堪这番话似乎里面蕴含了许多深意,这种深意甚至连宋杰也不敢打包票说完全领会,只能在心里默默念叨,将秦公爷的每一个字牢牢记在心里,回去原话转告给叶总督。

    “公爷的意思是……”

    秦堪笑了:“我什么意思都没有,故人十年不见,我很想念他,如此而已。”

    京师厂卫发动起来了。

    秦堪,戴义和谷大用,三人分别统领锦衣卫,东厂和西厂,朱厚照失踪是震惊朝堂民间的大事,内阁廷议过后,厂卫便发下令谕,北直隶所有厂卫所属缇骑四出,京师更是闭门大索,所有官员府邸和民居严密搜查,如狼似虎的厂卫在内阁,都察院和六部官员的默许下被放出樊笼,向世人亮出了狰狞的獠牙,一时间京师乃至北直隶被厂卫折腾得鸡飞狗跳,民间怨气沸腾却敢怒而不敢言。

    京师四门被整整关闭了五日,这五日内连条狗都不准进出,团营将士也紧急入城与五城兵马司调防,五日里,京师民居闹市只听得官兵喝骂,妇孺哭泣,奇怪的是,这回竟连一向嘴贱的言官们也对百姓们的怨气视而不见。

    言官嘴贱,但不蠢。皇帝丢了是天大的事,敢说一句扰民之类的话,等待他的将是被毫不留情地拿入诏狱,以及厂卫无数惨绝人寰刑具的严审,这个节骨眼,任何道理都没法讲,皇帝的下落才是朝堂文武官员的第一要务。

    然而京师毕竟是大明最大最繁华的都城,关闭五日已是朝堂官员们能允许的极限,再关闭下去必有变乱,于是五日后,内阁再次召开廷议,在众臣铁青的脸色和黯然的叹息声中,城门不得不再次开启,恢复官员百姓进出,只不过厂卫番子校尉们仍紧守四门,所有进出城门的人不论贵贱,必须严格检查,连出城的粪车也被打开仔细查验,弄得城门处臭气熏天,守城的厂卫和兵丁却也无可奈何。

    相比京师臣民的惶然不安,秦堪仔细思虑过后,心中反倒有些踏实了。

    君在内反不如在外,朱厚照被高凤偷运出宫,生死尚可期待,但若一直待在豹房内,等到新君朱厚熜登基后,秦堪敢肯定,朱厚照能活着的日子绝对不多,哪怕他在豹房醒过来,新登大宝的朱厚熜也会有办法弄死他。

    如此一想,秦堪顿觉豁然开朗许多,现在唯一的担忧便是朱厚照十日之期已过,他的生死却是最大的悬念,除了每日督促厂卫仔细搜索亦别无办法。

    搜索多日,不得结果,京师朝臣愈发惶恐不安了。

    就在这种不安的气氛中,兴王朱厚熜的车驾在路上走了一个多月,终于到达京师。

    …………

    …………

    已是九月中旬,京师渐渐有了一些凉意,略带几分萧瑟的秋风里,兴王朱厚熜的车驾在两千多名王府侍卫的护侍下,来到京师朝阳门前。

    朝阳门早早便打开了城门,门前三里地全部净水泼街,京师官员百姓从寅时便分两列等候官道两侧,黑压压的上万人立于路边却鸦雀无声。

    宁国公秦堪也穿着蟒袍立于路边,作为勋贵一员,他所立的位置很靠前,仅次于第三代英国公张仑和保国公朱晖之后。

    离城门尚距一里之远,朱厚熜身着大红色衮冕,中间绣补一条金色的团龙,几与皇帝龙袍没有区别,但细心观察的话,藩王衮冕正中的金龙只有四爪,而皇帝龙袍却有五爪。

    少了一爪,便是皇帝和亲王的区别,可谓云壤。

    朱厚熜在随行太监的扶侍下缓缓走下车辇,道路正中等候的大臣以张仑和杨廷和为首,纷纷躬身长揖为礼。

    “臣等,参见兴王殿下。”

    朱厚熜即位已是铁定的事了,但他没正式登基以前仍只是藩王,众臣行礼亦无需跪拜,这是朝廷的礼仪。

    既然还只是藩王,诸臣躬身行礼之后没等吩咐便很自觉地直起了身。

    朱厚熜如今才十二岁,可奇怪的是,不知他的父亲兴献王请了哪一位绝世大儒教导这个儿子,十二岁的年纪竟表现得比朝堂的老狐狸更老辣。

    看着面前那道巍峨高耸的京师城墙,朱厚熜眼中闪过一丝兴奋激动之色,随即很快消逝不见,转而换上一副天真无邪且焦急担忧的模样。

    “陛下何在?可还安好?”

    这是朱厚熜下车后说的第一句话。

    满朝文武心中怎样的感觉秦堪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的心仿佛被狠狠撞了一下,然后一颗心像江中的石块,沉入不见底的深渊。

    如此年纪,问出一句如此恰到好处的话,该夸他少年老成,社稷有望,还是该提防此子心计城府深不可测?

    杨廷和似乎也对这句话颇为吃惊,本是一句平常的话,但出自一个十二岁孩子的嘴里却从里到外透着诡异,只因这句话说得实在太恰当了,恰当得连杨廷和这样的四朝老臣都有些无所适从。

    “臣等有罪,臣等万死……”杨廷和犹豫了一下,终于跪在朱厚熜身前,语气沉痛地道:“臣等不察,正德十四年七月中,内库总管高凤盗用司礼监印信和御马监虎符,私自调动豹房兵马,竟将昏迷中的陛下偷偷运出豹房,至今仍不知所踪……”

    朱厚熜浑身一震,脸色迅速阴沉下来。

    皇帝失踪,生死不知,教他这个新任的皇帝怎么登基?名不正言不顺且先不说,哪怕真正登基了,待不知哪年哪月那个失踪的前任皇帝又生龙活虎地回来,那时他该禅让皇位还是下令弄死他?若论大明的历史,当年英宗皇帝被瓦剌活擒后放归京师,还真玩过这么一出复辟的把戏,事实证明英宗皇帝玩得很成功,三下五除二就将皇位抢了回来,他朱厚熜可不想步代宗皇帝的后尘。

    有那么一瞬间,朱厚熜甚至有种扭头就走的冲动,正德皇帝失踪对他来说风险太大了,生也好死也好,终归在他掌握之中他才能安心登基,如今正德失踪,这皇位随时都有被颠覆的可能,而被颠覆的下场,横竖都是个死啊……

    脑海中心念电转,几番犹疑,几番踯躅,然而朱厚熜终究没舍得迈开打道回府的腿。

    紫禁城里的皇帝龙椅离他只有一步之遥,仅仅只有一步便可君临天下,面南而王,享受世间唯我独尊的地位,就差这一步的距离便要放弃唾手可得的九五极尊位置,换了世上任何人,谁会舍得?

    迎着满朝文武好奇打量的目光,朱厚熜垂下头,神情几番挣扎,渐渐恢复平静,很快,他的脸上又露出孩童般天真的模样。

    “你是内阁首辅杨先生吗?”朱厚熜看着杨廷和问道。

    杨廷和躬身:“老臣正是。”

    “厚熜给杨先生见礼了。”朱厚熜朝杨廷和长长一揖,杨廷和急忙还礼,连道不敢。

    朱厚熜固执地行完礼,然后直起身问道:“敢问杨先生,陛下尚在,何故再立新君?厚熜年方未及弱冠,只听内阁诏唤而来,至于叫本王来京作甚,却一概不知,杨先生请看在厚熜年幼无知的份上,切莫误了厚熜。”

    话说得很文雅,但意思却有点耐人寻味,翻译过来的大意便是:你个老混蛋,皇帝都没死你把我叫来,我来了你却告诉我皇帝不见了,你想害死我吗?

    ps:还有一更。。。

第七百三十二章 三请三辞

    一个仅仅十二岁的孩子,与四朝老臣对话滴水不漏,对答如流,官道两侧所有大臣心中生出一股诡异的感觉。

    这孩子……简直是妖孽啊。

    想想咱们的正德皇帝十二岁时满世界的闯祸惹事,不是玩烟花烧着东宫偏殿就是文华殿内扔炮仗吓唬当朝大学士,跟眼前这位兴王殿下比起来,朱厚照被比得连渣儿都不剩了……

    单从表现上来说的话,人群中的秦堪此刻都情不自禁为朱厚照感到脸红,血缘相近的堂兄弟,看看人家这王爷当的,再看看你这皇帝当的……

    脑海里闪现各种想法,各种感慨,官道正中,朱厚熜却开始出招了。

    缓缓环视周围的朝臣,朱厚熜幽幽一叹:“陛下尚在,尔等却迎立本王为君,诸位这是陷本王于不忠不义,教本王如何答应?罢了,来人,扶本王上车,回湖广安陆州。”

    杨廷和急了,甭说眼下朱厚照失踪,国朝无主,就算朱厚照没失踪,躺在床上已是危在旦夕,太医都已断言活不过十日,迎立新君已是必然之事,而朱厚熜却是皇位唯一的合法继承人,现在人已至京师城外,怎能容他离去?

    杨廷和一个箭步跨过,拦在朱厚熜面前,躬身道:“兴王殿下请留步,陛下病危,并无子嗣,殿下是臣等与宗人府合议后的最佳继承人选,为大明社稷千秋万代计,为朱家江山万世鼎盛计,老臣代满朝文武恭请殿下留京,待得时日后即皇帝位,君临天下。”

    道路两旁的大臣们全部跪下,齐声道:“臣等恭请殿下即皇帝位。”

    “陛下尚无下落,本王怎可做出这等大逆之事,尔等休要误我,快快让开。本王要回藩地。”

    “殿下不可回藩地,国朝无主,天下不安,动荡即在眼前。求殿下留京解国于倒悬,挽狂澜于即倾。”

    朱厚熜跺脚:“尔等这是在害本王!来日陛下若回来,见皇位已由本王所代,陛下大怒,本王及兴王一脉必有灭族之祸矣!”

    杨廷和想着太医和唐子禾对朱厚照病情所下的诊断,咬了咬牙道:“未知殿下通读本朝史书否?”

    “本王四岁启蒙,十岁已通读古今史书,如今正研习圣贤经义。”

    “既通读史书,想必殿下应知土木之变后,代宗皇帝登基理国。后瓦剌放英宗归京,时有吏部尚书王直向代宗上疏,疏曰:‘陛下天位已定,太上皇还,不复莅天下事。陛下崇奉之,诚古今盛事也’,今日老臣亦想将这句话向殿下重复一遍,不知殿下尚有疑虑否?”

    朱厚熜闻言两眼圆睁,再怎么形若妖孽,他毕竟也是十二岁的孩子,论城府终究比那些朝堂老狐狸差了一筹。听到杨廷和这句保证,朱厚熜终于不淡定了,眼中透出一股浓浓的权欲。

    杨廷和这句话什么意思呢?意思很简单,你安心当你的皇帝,哪怕将来正德皇帝安然无恙回来了,我等仍奉你为皇帝。正德嘛,就当个不理政事不掌军政的太上皇,你平日装个样子崇奉他,敬重他,大家面子上过得去就好了。

    当然。当时吏部尚书王直上疏的这番话里戳中了代宗皇帝不愿迎英宗回京的小心思,以至于事后小心眼的代宗皇帝恨不得弄死王直这个事实,杨廷和很明智地略过不提,而朱厚熜不知是年幼还是故意装作不懂,也略过了后来的史实,直接开启欣喜模式不可自拔。

    杨廷和话音落后,朱厚熜怔怔呆立原地,神情挣扎犹豫,良久,重重一跺脚,仿佛下定了决心,道:“不行,陛下失踪,我等安心等候陛下回来方为人臣之道,本王怎敢……”

    众臣躬身打断了他的话:“恭请兴王殿下即皇帝位。”

    “不可……”

    “恭请兴王殿下即皇帝位。”

    “陛下尚不知生死,本王怎可做出这等……”

    “恭请兴王殿下即皇帝位。”

    尘土飞扬的城外官道上,朱厚熜和群臣上演了一出生动的三请三辞,最后朱厚熜满脸无奈,仰天长叹:“罢了,本王本不愿为,一切皆因尔等所逼,来日陛下问罪,只求诸位为本王求情,留我一条性命。”

    秦堪远远听着这番矫情到极致的话,恶心得差点吐出来,这话的意思大抵等于一个天生淫妇被流氓非礼得好爽,爽完后嘴里还来一句“我本来是想反抗的,但他力气好大……”

    这次朝臣出迎,丁顺也适逢其会,此刻站在秦堪身后心不在焉地东张西望,不经意间瞧见秦堪脸色不对,于是凑上前小声地问道:“公爷,怎么了?”

    秦堪冷冷道:“我想回家狠狠揍秦康一顿……”

    丁顺愕然:“小公爷犯了何错?”

    “没犯错,但我就是想揍他,老爹揍儿子本就天经地义。”

    丁顺:“…………”

    显然,秦堪是他此生见过的最不讲道理的爹。

    朝前面不远处的朱厚熜努了努嘴,秦堪声音压得更低了:“想想以后康儿的性子若也和他一般德行,那时我已年老体衰,打又打不过他,不趁现在猛揍他几顿,将来我岂不是亏得慌?”

    丁顺张大了嘴:“…………”

    斜眼睨着丁顺,秦堪不怀好意地问道:“你家长子除了喜欢嫖偶尔砸几家酒楼西市里踹几个摊子心情好时抢两件古董外,别的地方都还好吧?”

    丁顺一副被箭射中的表情,痛苦不堪地道:“公爷别说了,再说我也想回家揍儿子了……”

    “甚好,等他们演够了散场,咱们各自回家揍儿子,各揍各的,各有所揍。”

    …………

    …………

    二人说着话时,朱厚熜差不多也矫情够了,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朱厚熜的心情很好,在杨廷和与众臣的催请声里,朱厚熜迈腿朝城门走去。

    走了两步,朱厚熜忽然脚步一顿,停下侧身看着恭立一旁默然无声的秦堪,看着秦堪的相貌仪表,和那一身暗黄色的蟒袍,朱厚熜眼睛眯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他是谁。

    “这位仪态不凡的勋贵,莫非便是天下闻名的宁国公?”朱厚熜走到秦堪面前问道。

    秦堪拱了拱手,微笑道:“臣正是秦堪。”

    “从弘治到正德,大明日渐中兴,此皆宁国公之功也,请受厚熜一礼。”rp

第七百三十三章 礼制之争

    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能矫情到这般地步,也算是人间奇葩了。

    朱厚熜行礼很标准也很严肃,一副将秦堪以国士待之的模样,先摆正衣冠,再朝秦堪长揖到地,脸板得比祭祖还正经。

    秦堪心中叹息。毕竟是个孩子,论虚伪的火候还是差了一些,刚才说得那么大义凛然,仿佛完全不在乎皇位的样子,转过身便以君主的姿态感谢这个感谢那个,急不可待地宣示自己对这个国家的所有权。

    无数人的眼睛盯着二人,秦堪急忙也摆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回礼。

    “殿下谬赞,臣羞惭无地。”

    朱厚熜直起身环视群臣,缓缓道:“宁国公出身贫寒,弘治十七年入锦衣卫,辽东除奸,血战辽河,建天津,开海禁这些功绩世所皆知,本王便不提了,任南京内城百户时奉命赴崇明岛抗击倭寇,敌军势大,我大明卫所兵败如山倒之时,秦堪领麾下七十余校尉独力支撑战局,终将倭寇击杀于海滩之上,扬我大明国威,这件事恐怕记得的人并不多,如此板荡忠臣,本王岂可不以国士待之?”

    周围众臣不论心里怎么想,嘴上纷纷含笑附和。

    秦堪眼角又跳了跳。

    看来朱厚熜启程赴京前,对自己做过非常严密的调查,自己做过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如数家珍,听在别人耳里是荣耀,可秦堪总有一种被贼惦记上的感觉……

    “名不副实,多是以讹传讹。臣惭愧,并无诸多功绩。”秦堪打定主意谦虚到底。

    朱厚熜盯着秦堪瞧了一会儿,忽然拉住他的手,拍了拍,道:“宁国公何必自谦太甚,你为大明社稷做了多少事,天下人都看在眼里的。”

    “臣……惭愧。”

    二人你来我往一个玩命的夸赞一个使劲的谦虚,寒暄了小半柱香后,二人终于演完收工,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完成了一次影帝级的演绎。

    朱厚熜踮起脚轻轻拍了拍秦堪的肩。转过身对杨廷和道:“入城后本王居于何处?”

    关于朱厚熜落脚的问题。早在朱厚熜入京前内阁和礼部官员们早已议定,杨廷和不慌不忙躬身道:“殿下尚未登基,按制需由承安门入宫,暂居于文华殿。”

    朱厚熜笑容一僵。眼神顿时变得很不悦。

    承安门是皇宫的南门。若将皇宫比喻成大户人家的宅院的话。承安门便是宅院的侧门,大明历来天子必居于乾清宫,而文华殿是内阁大学士们办公的地方。充其量算是客房,内阁和礼部议定朱厚熜只能由承安门入宫,居于文华殿,就等于是宅院的主人只能由侧门而入,而且只能住在客房里,显然合于礼但并不合于情。

    朱厚熜不悦的神色落在杨廷和以及一众大臣眼里,众人心中纷纷苦笑。

    儒家礼制早在两千多年前便由孔老夫子定下,特别是皇家礼制,更是一板一眼,不能出一丝差错,否则必被天下士子所诟言,将来登基以后难免有欺名盗世之嫌,朱厚熜没有正式登基以前,他只能算是皇宫的客人,客人自然只能进侧门,住客房。

    刚刚渲染出来君臣如鱼得水其乐融融的气氛,这一刹那间顿时凝固了。

    朱厚熜停下脚步,语气已有了几分冷意:“杨先生,本王继承皇位是朝中诸臣议定,并由通政司发文至安陆州,本王依足礼制,以藩王仪仗启程,历经近两月,风尘仆仆赶到京师,既然满朝文武已定下本王为皇位继承人选,则本王的身份已不仅仅是安陆兴王,而是未来的大明皇帝!大明皇帝进宫不走承天门而走承安门,不入乾清宫而入文华殿,杨先生,吾非窃位诸侯,而是堂堂正正的未来天子,京师诸臣如此相待,先生何以教我?”

    杨廷和神情不变,平静地道:“登基大典以前,殿下仍只是殿下,而不是陛下,殿下只能走承安门,居乾清宫,日后登基大宝,昭告天下后再入住乾清宫,此乃皇家礼制,君臣皆不可违也。”

    朱厚熜眼中迸现愤怒的火花,死死瞪着杨廷和,杨廷和躬身不语,周围诸臣亦不敢出声,僵冷的气氛渐渐充满了火药味。

    僵持许久,朱厚熜深吸一口气,道:“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本王千里赴京,竟只能由承安门入宫,暂居文华殿,传之天下,岂非有窃位之嫌?这皇位不即也罢,各位大人,本王告辞了。”

    说完朱厚熜转身便往车辇走去,神情异常坚决。

    内阁几位大学士眼角猛跳,面面相觑,发现彼此眼中一片焦急。

    朱家皇帝子嗣不昌,但朱家王爷却是很能生的,天天关在城池里不得外出一步,这个时代又没什么娱乐活动,除了听曲看杂耍,便只剩下欺男霸女了,闲着也是闲着,还能干什么呢?当然只能关在王府里御女无数,所以生儿育女自然也无数。朱厚熜走了不打紧,后面等着当皇帝的王爷跟买春运火车票似的通宵达旦排着长队呢。

    但朱厚熜却是皇位第一顺位继承人,把这位王爷气走了,换了别的王爷来当皇帝,事情好办,说出去可就难听了,传到天下士子耳朵里,谁知道会夸大成什么样儿?京师朝堂里臣权强势到何种地步,才能令这位王爷连皇帝都不想当了,城门都没进便拂袖而去?那时天下悠悠众口四下传扬,京师朝臣颜面何在?

    相比这个严重的后果,入宫进什么门,住哪座宫殿这种事还重要吗?

    朱厚熜转身只迈了三四步,内阁几位大学士和礼部尚书毛澄互相交换了眼色后,杨廷和急忙扬声道:“殿下请留步,事可从权,臣等愿迎殿下由承天门入宫,居于乾清宫。”

    朱厚熜很快停下步,再转过身时,脸上又布满了天真无邪不谙世事的笑容。

    “厚熜年幼无知,太过胡闹,幸得诸臣工不弃,厚熜在此赔罪了。”

    “殿下言重,臣等惶恐。”

    双方互相长揖到地,又开始了一场影帝级的演绎,好一派君圣臣贤的盛世中兴气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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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厚熜的坚持换来朝臣们的正视,大家终于发觉,这个十二岁孩子的心智显然与年龄极不相符。

    无论朝臣们何种派系,互相之间有怎样的恩怨,关于君权与臣权的较量上,大家的立场是团结一致的,自大明内阁制度成熟后,臣权一直凌驾于君权之上,现在换了个十二岁的孩子登基为帝,理论上来说,这个年龄的孩子应该是最容易操控的,可朱厚熜还没走进城门,他的表现已狠狠扇了朝臣们一记响亮的耳光。

    朱厚熜大摇大摆进了皇宫,在乾清宫住了下来,大臣们的心情却变得很沉重。

    一个不容易操控的皇帝,对朝中大臣来说,无疑是件很麻烦的事,前面有个不买帐的朱厚照已麻烦了大家十四年,现在又冒出来一个更年轻而且似乎更难缠的皇帝,未来朝堂上将会掀起多少狂风暴雨?

    …………

    秋日的微风带着几许萧瑟,肆意拂卷着地上的枯叶,还未入冬,京师已有了几分凛冽的寒意。

    朱厚熜入宫第三日,一切安顿下来后,傍晚宫门即将落闸之时,承天门前却从南北两个方向分别走来了两个人。

    二人的身影有些瑟缩,仿佛躲避着什么,鬼鬼祟祟的,终于在承天门前空旷的广场上碰了头,乍见之下,二人不由吃了一惊。

    “是你!”二人异口同声,神情愈发闪烁不定。

    “锦衣卫南镇抚司镇抚使钱宁,见过江将军。”

    “呵呵,钱大人免礼……”

    二人皮笑肉不笑地互相拱了拱手,带着狐疑之色瞥了对方一眼。

    钱宁抬头看了看天色,不由露出几分焦急,当下也顾不得掩掩藏藏,一撩官袍下摆,跪在朱红色的偌大宫门前,神情恭敬地朝门外值卫的小宦官道:“臣,锦衣卫镇抚使钱宁,跪乞觐见天颜……”

    话音未落,另一道声音更焦急地传来。

    “臣,宣府游击领武毅将军江彬,跪乞觐见天颜。”

    门口小宦官皱眉看着二人,他是朱厚熜从安陆州王府带来的亲信宦官,朱厚熜登基在即,小宦官心气儿正是高昂之时,作为从龙之臣,将来司礼监掌印的位置或许轮不到他,但司礼监随堂太监的职位,殿下总会赏他一个吧?

    区区一个镇抚使,一个游击将军,哪有资格见皇帝?尽管是还未登基的皇帝,你们也不够格儿呀。

    正待出口训斥时,两锭二十两重的银子不约而同落到小宦官的手上。

    “烦请公公通报,钱某有关乎社稷安危的大事欲向兴王殿下禀奏。”

    江彬急忙道:“江某也有极重要之事……”

    小宦官微微吃惊,神情很快有些严肃了,小眼睛眨巴几下,朝二人点了点头,转身入宫禀报去了。

    未多时,小宦官的身影再次从宫门内闪出来。

    “殿下召令钱宁江彬入文华殿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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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还有一更。。

第七百三十四章 加恩进勋

    钱宁和江彬从本质上来说,都属于同一类人,他们都是不甘寂寞,更不甘人下的人。

    朱厚照选妃这件事上,钱宁按秦堪的吩咐,狠狠坑了江彬一把,江彬被坑得有点惨,朱厚照纵知选妃一事与他无关,可江彬终究是被牵连在这桩案子里,不知不觉间,朱厚照渐渐对他不闻不问了,扔给他一个不痛不痒的“武毅将军”的衔头,也不派任何职司,后来渐渐的竟连召见他的次数也少了许多,可怜江彬千里迢迢从宣府被朱厚照带回京师,原以为会受到重用,结果却尴尬地一直住在京师的客栈里,当今皇帝就像是玩乱了线团的猫儿似的,完全对他不管不顾了。

    朱厚照这种很不负责任的态度令江彬很不满,然而朱厚照是皇帝,江彬再不满也只能将怨气藏在心里,一个字都不敢往外说,天可怜见,朱厚照这昏君溺水后又失踪,新君眼看就要登基了,若不趁此机会给新君留个好印象,此生焉有飞黄腾达的机会?

    至于钱宁,选妃事件后秦堪果然没食言,将其调任镇抚使。可是钱大人心比天高,区区一个五品镇抚使自然满足不了他的野心,从锦衣卫千户升到镇抚使,钱宁整整熬了十年,照这个节奏熬下去,若再从镇抚使熬到都指挥佥事甚至同知,岂不是要花费二十年三十年?

    更何况钱宁并不蠢,十年来他渐渐瞧明白了一个很沮丧的事实——锦衣卫的老大,宁国公秦堪并不待见他。

    老大不待见,简直比被老婆戴绿帽更惨,老婆可以换新的,老大换不换却由不得他,钱宁感到自己蓬勃的上进心像宫里太监的某个器官一样被活活割掉了……

    钱宁像死了儿子的寡妇似的独自幽怨了许多日子,正在绝望无助之时,却听到朱厚照溺水又失踪的消息,这时钱宁的心情和江彬是一样一样的,充满了大逆不道的欣喜。

    他和江彬都感觉到,自己人生的机会来了。

    这也是二人不约而同出现在承天门外的原由。

    朱厚熜进宫暂居后,内阁,都察院,司礼监和六部再次发起廷议。

    这次廷议请来了钦天监监正莫道惟,莫监正翻着黄历,对照星象左掐右算,终于算准了黄道吉日。

    正德十四年九月十八,宜登基大典,兴王朱厚熜即皇帝位,君临天下。

    秦堪一天比一天沉默了,朱厚熜登基是朝臣商议后确定的结果,他无可阻挡,国无君主,人心动荡,朱厚熜的登基已是势在必行,纵然心中日夜牵挂着朱厚照的生死,但朱厚熜登基秦堪已无能为力。

    登基大典办得很仓促,前任君主失踪,新任君主即位,对朝臣来说本是一件无可奈何且万分紧急之事,事急从权,大典里很多礼制上必须有的仪式当下也顾不上了。

    礼部议定后省略掉的部分仪式报到朱厚熜那里,本以为这位难缠的新任君主会大发雷霆,又玩一出离京回安陆州的要挟把戏,谁知朱厚熜却丝毫不见发怒的迹象,反而非常体谅非常配合地答应了。

    杨廷和转念一想,不由苦笑。

    看似对皇位并不在乎,实际上心里还是非常渴望的,如今正德皇帝失踪,说不准哪天便活蹦乱跳地出现在大臣们面前,那时朱厚熜如何自处?将名分落到实处,将生米煮成熟饭才是最重要的,名正则言顺,至于省略部分仪式这种小事,相比之下还重要吗?

    想通了此节,杨廷和脑海中浮出一个念头,这孩子……果真只有十二岁吗?

    …………

    …………

    登基大典很顺利,无风亦无浪。

    首辅杨廷和当着朝臣的面正式宣告正德皇帝溺水昏迷后不知所踪,然国不可一日无君,正德无子,依礼制从宪宗皇帝后嗣中选取一人为君,即皇帝位登临大宝。

    一份由内阁和礼部共同起草的“传位诏书”在金殿悠然念颂,由于不知正德生死,群臣不便给朱厚照上谥号,于是将其尊为太上皇,而朱厚熜则被尊为新任大明皇帝,改年号为“嘉靖”,从明年起,纪元改为嘉靖元年,同时朱厚照生母张太后则尊为太皇太后。

    接下来便是加恩百官,这个过程并无出奇,朝中旧臣皆加封衔号或赐以黄金丝帛,秦堪是勋贵,无以再升,朱厚熜却很客气,另外再给他加封光禄大夫,特进左柱国,并赐黄金千两,丝帛千匹,所有被加恩的百官里,秦堪的封赏最重的,此举亦引来无数大臣或羡或嫉的目光。

    从弘治到正德,被两代帝王重用,圣眷之隆,满朝无可比拟,谁知到了嘉靖朝还是如此风光,加勋号,赐金银,真正的国士礼遇,封赏之重,历朝罕见。

    大部分人羡慕嫉妒,金殿内只有少数人心中徒然一沉。

    隆恩重赏太甚,不见得是好事,捧得越高摔得越重,相比正德皇帝那大大咧咧毫无心机的性子,这位甫登大宝的新君倒真是天威难测,圣心无常啊。

    登基大典顺利办完,若说有什么意外的话,加恩圣旨里却莫名其妙多了两个人,一是原锦衣卫镇抚使钱宁升任锦衣卫北镇抚司指挥同知,加昭勇将军,二是原宣府游击将军江彬,升任京师三千营都督,加昭毅将军。

    这两个任命着实令文武百官愕然许久,许多人的目光不由自主投向宁国公秦堪。

    秦堪站在朝班中,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眼中杀机毕露。

    江彬且不说,自己压制钱宁十年,唯有这段日子因朱厚照溺水失踪,新君即位等等一大堆头疼的麻烦,秦堪放松了对钱宁的警惕,结果还是让他抓住了机会,抱上了新君的粗大腿。

    加恩百官到尾声时,宣旨的杨廷和目注圣旨,语气一顿,抬眼飞快扫了一下人群中静立着的秦堪,目光很复杂。

    “……宁国公秦堪自正德元年至十四年任锦衣卫指挥使,奉旨巡辽东,平宁王,剿白莲,麾下锦衣卫为社稷多有建树,实谓劳苦功高,忠义可勉,故即日升任京卫指挥使……”

第七百三十五章 明升暗降

    杨廷和缓缓念出这道圣旨后,满殿文武不由大哗。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众人面面相觑,脸上布满了极度的震惊。

    “京卫指挥使”,最初由洪武时期所设,那时的京卫指挥使其职能可谓权倾京师,不仅包括护卫宫禁,守御城门,拱卫京师,更辖京师十七卫,兼上直十二卫,四卫营等,其地位比如今的十二团营,御马监,腾骧四卫更高,包括锦衣卫在内,名义上也属京卫指挥使司统辖。

    圣旨将秦堪升任为京卫指挥使,按字面上的意思来说,确实是“升任”,不折不扣的新君加恩。

    然而自永乐以后,国中军制逐渐更易,由于永乐皇帝在位时常常御驾北征,当时的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又很不争气的造老朱家的反,英明神武的永乐大帝很冷,很心塞,他渐渐感到一个衙门的权力过大并不是件好事,于是有意分化京卫指挥使司的权力,经过一百多年后,京卫指挥使司已渐渐失了实权。

    如今的锦衣卫虽然名义还是由京卫指挥使司统辖,但实际上锦衣卫从来只对皇帝负责,任何事情皆有专折密奏的权力,根本无须通过京卫衙门,至于京卫指挥使司名下统辖的十余个卫所,它们有的已划归团营统辖,有的划归御马监,总之,洪武时期权势滔天的京卫指挥衙门被永乐皇帝三两下拆分后,如今已成了昨日黄花,只剩了一副空壳子,毫无实权了。

    风水轮流转,没成想到了嘉靖朝,拥有赫赫凶名的秦公爷在皇帝的登基大典上被新君玩了一出明升暗降的把戏。

    大殿内鸦雀无声,无数大臣的目光紧紧盯着秦堪的脸。目光或幸灾乐祸。或满是同情,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到一丝愤怒的痕迹。看着殿中龙椅上正襟危坐的朱厚熜,再看看朝班中静立无声的秦堪,大家脑海中生出一个震惊的念头。

    要变天了!

    秦堪身穿蟒袍,头戴梁冠。神情不悲不怒,平静得像一潭死湖,泛不起一丝涟漪。

    朝中属于秦党一系的大臣纷纷心头一沉,这个信号太明显了。

    大臣们能混到列班金殿,自然都不是蠢笨之人,一个个精明得很,每日朝堂上站的不是大臣。而是一只只奸猾无比的老狐狸,今日还只是登基大典,新皇竟借加恩升任之名,将正德朝的第一权臣明升暗降了。果然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京师的时局随着新皇的登基并没有稳定,反而愈发扑朔迷离,愈发诡谲莫测。

    杨廷和宣完这道圣旨后,殿内顿时鸦雀无声,满殿欢欣的气氛徒然急转直下,莫名的寒意在殿内弥漫。

    …………

    …………

    穿着金黄龙袍的朱厚熜表情有些复杂,新君即位,拉拢或打压权臣立威本是应有之举,只不过今日这道诏命未免有些急躁了,但一想到钱宁和江彬数日前在乾清宫进献的几句危言,朱厚熜便只觉得如坐针毡,寝食难安,削权已是势在必行,一刻也等不了了。

    这位极受正德皇帝圣宠的臣子,手里掌握的权力太恐怖了,不仅如此,秦党之党羽遍布大明天下,京师朝堂少说亦有半数归附于他,此人之祸,比之当年的刘瑾更甚!刘瑾是太监,但他秦堪不是。

    沉寂许久,殿内群臣正惊疑不定时,宁国公秦堪却哂然一笑,抬步走出朝班,向金台安坐的朱厚熜屈膝一礼。

    “臣,秦堪,叩谢天恩。”

    朱厚熜也笑,笑得比秦堪更天真:“宁国公免礼,你是我大明砥柱之材,诏命加恩无可厚非,朕的江山社稷日后还靠国公多多辅佐,国中内外诸事,朕以后还会向国公请益问计……”

    君臣假惺惺笑得正投入时,殿内一个名叫梁卫的监察御史忽然站出班来,沉声道:“陛下,我朝祖制,国公乃勋贵,勋贵无权干政。”

    一句话令所有大臣侧目而视,大家心中更有数了,纷纷在心里骂了一句“无耻”,这家伙不声不响,这么快便抱上新皇大腿了……

    朱厚熜闻言勃然变色,瞪起眼睛朝梁卫怒道:“宁国公有大功于社稷,怎可与众勋贵同日而语?卿不必多言,速速退下!”

    秦堪垂睑低眉,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站在朝班中,其余的大臣却纷纷一凛。

    这出双簧唱的,神不知鬼不觉便挑拨了秦堪和勋贵的关系,这位新即位的皇帝还有什么后招等着他?

    登基大典结束,朝臣们三三两两出宫,脑子里还在消化这个震惊的消息。

    都是朝堂打滚多年,见识过各种大风大浪的老麻雀,朱厚熜这道不同寻常的加恩圣旨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大臣们怎么可能意识不到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秦堪也算是三朝老臣,极受两代帝王圣宠,如今更是权倾朝野,党羽遍布,新皇欲削他的权,他……会束手就缚吗?

    任何人都无法揣度秦堪的想法,但大家仍不由自主地揣度着。

    秦堪的一念之左右太重要了,往左或往右,决定了多少人的利益甚至生死。

    …………

    …………

    深夜已近子时,人们正是高卧酣睡之时,宁国公府却车来轿往,好不繁忙。

    一辆辆朴实无奇的马车,一乘乘看不出府第的官轿非常低调地停在秦府后门,穿着便服的朝中大臣走马观灯似的被下人匆忙迎入府中。

    秦府书房灯火通明,数十名锦衣卫在书房附近巡梭游弋,神情警惕地注视四周。

    书房内坐满了人,昏黄的烛台高高悬挂在房梁下,照映出每个人脸上凝重的表情。

    客人都是重量级的,有内阁大学士,兵部尚书,都察院右都御史,锦衣卫佥事,甚至司礼监掌印,东厂厂督……大大小小的官儿和太监坐满了屋子。

    “公爷,今日大典情势不妙啊,满朝文武都看出来了,这位新皇帝对公爷有削权之意……”严嵩叹了口气道。

    司礼监掌印张永神情惶急,脸上带着几处微青的淤伤,凄然道:“今日大典过后,新皇忽临司礼监,杂家不敢怠慢,将陛下……太上皇溺水后积压的奏疏批复全数送呈御览,谁知新皇只翻了两本,便发疯似的将一大摞奏疏全部砸在杂家脸上,说什么‘处事陈腐,勤而不工,殊易误国’,挑了几本治河修堤,整饬军防的奏疏,严令司礼监重新思量批复……”

    书房内众人莫不凛然,心头愈发沉重。

    相比对秦堪明升暗降时那如沐春风的态度,朱厚熜对司礼监可就凶狠许多,毕竟是天家家奴,皇帝不必对张永太客气,乱棍打死都只能说是天恩浩荡。

    张永说着眼中泛了泪,缓缓环视众人道:“新皇登基大典刚过,便对司礼监立了下马威,今日只是训斥,来日拿回批红权,罢我掌印之职,杂家……危矣!公爷,各位大人,这十年来杂家可从没给各位摆过脸色,更未妄杀任何大臣,看在杂家这十年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情分上,拉杂家一把可好?”

    屋内众人沉沉叹气,大家都是秦党一员,想必新皇早在入京前已将朝中派系查得清清楚楚,实话说,今日屋内的人皆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恐怕大伙儿早已入了朱厚熜的黑名单,贬谪或下狱只是早晚的事而已。

    严嵩还算比较镇定,扭过头望定秦堪,道:“公爷,拿个主意吧,如今的情势,尚有可为否?”

    秦堪抬头看着房梁,眼中泛起谁也看不明白的光芒,嘴里却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等皆是臣子,若陛下已心生猜忌,我等纵再忠于社稷,却徒唤奈何?诸公还记得当年刘健谢迁二位老臣,本有满腔兴国安邦之志,最后却只能黯然离京归乡,十余年后,我等与刘谢二公何其相似。”

    张永泪水涟涟的眼中忽然泛起希冀的神采:“若咱们也学刘谢二公一样上疏告老……”

    严嵩摇头,断然道:“不可能,今上心性与陛下不同,陛下虽喜嬉玩,却非嗜杀残暴之君,然今上入京种种所为来看,怕是不易相与,对他来说,放任致仕还不如快刀诛除,一则以立君威,二则可除心患,尤其是……”

    严嵩语气一顿,抬头看了一下秦堪,接着道:“尤其是秦公爷和我等京师重员,在他眼里怕已是逆党骨干,若不能斩草除根,何以警慑余党,何以威吓朝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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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六章 避祸之策

    地位决定命运,不但决定自己的命运,也能决定别人的命运,这就是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真谛。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秦堪笑着朝严嵩投去欣赏一瞥,自己当年委实没走眼,如此危急关头,他还能保持镇定,将情势分析得如此冷静理智。

    张永泣道:“连致仕告老亦不可得,难道咱们真的只能死在刀下吗?”

    一直没出声的杨廷和脸色有些难看。

    他是内阁首辅大学士,论官职自然是最高的,然而自从十年前宁王叛乱被平定后,他与秦堪越走越近,朝中文武已将他看作是秦党一员,这些年来秦堪所做的一切也被他看在眼里,想想秦堪默默为社稷付出的精力,花费的心血,本来对“秦党”一词有些抗拒的他,如今也不反感了,当国库所入每年创下新纪录,当某府某县免了几年赋税,当天津新港造出多少战船,每当听到这些消息,杨廷和渐渐觉得,成为秦党一员并非坏事,……岂止并非坏事,甚至隐隐以此为荣。

    今日秦党危在旦夕,杨廷和本可从容避祸,但他此刻却仍坐在秦府书房内,虽未说一句祸福与共的豪言,但他的态度却已说明了一切。

    “公爷,我等今日聚集于此,是为请公爷拿个章程,新皇登基,来势汹汹,从今日朝典来看,怕是朝中已有不少人投靠新皇,急待为新皇披荆斩棘,扫除障碍,而我们,就是新皇眼里的荆棘,障碍。”杨廷和捋着长须缓缓道。

    秦堪点点头:“锦衣卫方才告诉我,钱宁和江彬在大典前几日便与新皇见过面。至于他们和新皇说了什么,无人得知,但是可以肯定……”

    众人身板一挺,神色凝重地看着秦堪。

    秦堪目光清冷。缓缓道:“可以肯定……此二人在新皇面前必定不会祝我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众人愕然,杨廷和哭笑不得道:“公爷。都这般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说笑。”

    秦堪笑道:“天塌不下来,就算天塌了,我们也该笑呵呵的面对死亡。像张公公那样哭哭啼啼的能解决问题吗?还不如放松心情,好好想个法子度过危难。”

    杨廷和道:“公爷刚才说锦衣卫来报……锦衣卫如今仍在你手里么?”

    秦堪的笑容带了几分冷意:“我当了十四年的锦衣卫指挥使,南北镇抚司算是我的营盘,这些年锦衣卫内大大小小的利害位置皆由我的亲信任之,就算罢了指挥使,我麾下仍有万千耳目供我驱使,新皇欲以钱宁代我。怕是打错了算盘,短短一两年内,无人可代锦衣卫指挥使之位。”

    杨廷和颇为惊疑地看着秦堪,饶是四朝老臣。此刻他却丝毫看不出这位权倾朝野的国公到底在这棋盘上布下了多少棋子。

    屋内众人闻言却露出了欣然之色,这算是今日种种厄难险兆中唯一的好消息了吧?

    唯独张永仍哭丧着脸,锦衣卫说到底还是被皇帝所用,新皇对位高权重的秦堪或许施以蚕食之策徐徐卸权剪翼,但对他张永可不会这么和风细雨,眼看司礼监掌印换人就在眼前了,若是被新皇换下,用不着再吩咐,新上任的司礼监掌印也会毫不犹豫地将他除之,这与仇恨无关,消除未来祸患而已。

    “公爷,就算您手中握着锦衣卫亦无济于事,新皇现在摆出来的架势可是要将您和杂家以及诸位大人一一剪除,火烧眉毛的当口,您倒是拿个主意呀。”

    秦堪笑道:“办法倒是有,各位如若不愿为刀俎之下的鱼肉的话,不如收拾细软,带上家小,一同逃出京师去天津,乘船东渡日本,当年在绍兴,锦衣卫第一次找上我时我便有这个打算,如今孙英总兵在日本如鱼得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咱们几个堪称国宝级的祸害若去了日本,天皇陛下一定会高兴得自寻短见……”

    这下连杨廷和的脸都黑了:“公爷还有更靠谱的法子吗?”

    秦堪还没答话,谁知严嵩却忽然道:“公爷所言,未尝不是办法,远走避祸自古便是保身之道,东渡日本既能保全家小,又能远避京师祸端,留存有用之身,来年未必没有再创宏业的希望,只不过……咱们避开了杀身之祸,却避不开史书,百年千载后,咱们这些人在史书里是什么名声,不言而喻,更何况人息而政废,咱们这些年为大明付出的心血无数,若是避而远走,这一切恐怕都会被推翻,大明再次恢复弘治以前的景象,我等一生心血和抱负从此化为乌有。所以下官以为,公爷心中早有沟壑,东渡日本这一策在公爷心里,恐怕只是下下之策,万般不得已的退路而已,公爷,下官所言确否?”

    秦堪笑道:“惟中倒是心细如发,明察秋毫。”

    众人眼睛一齐亮了,杨廷和捋须笑道:“原以为已入绝境,没想到你竟不止一策,快快道来。”

    秦堪沉思片刻,道:“还有一策为上策,任他几路来,我只一路去……”

    “何以解?”

    秦堪冷冷一笑,道:“今日大典已毕,不过按皇家礼制,还有些事情没有昭告天下。”

    “何事?”

    “这就要问礼部毛尚书了,礼制的事情他最懂,比如……”秦堪垂下眼睑,嘴角露出一丝坏笑:“比如,新皇登基,他与弘治一脉的关系怎么论呢?既然当了皇帝,便算是弘治一脉了,那时他是仍尊兴献王为父,还是尊弘治先帝为父?孔子定三纲五常,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可是人伦之礼,新皇焉能不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睁大了眼睛惊愕地面面相觑。

    这一招……可真够毒辣的,真闹将起来,以朱厚熜那早早表现出来的强硬性子,还不得拿刀捅大臣们啊?

    屋内寂然许久,杨廷和终于打破了沉默。

    “你读的真是圣贤书?”

    秦堪直起腰板,面向山东孔府方向拱了拱手,正色道:“我乃正宗孔圣门徒,儒家弟子……”

    “不可能!”杨廷和立马打断了他的话,道:“别说儒家孔圣,哪怕是春秋战国时的诸子百家里,也没出过像你这么阴损缺德的圣贤。”rp

第七百三十七章 礼议之争

    认识十多年了,杨廷和始终没改变对秦堪的认知,实在是个很迂腐很守旧的人,秦堪跟这位迂腐守旧的老伙伴能一如既往地来往十多年从来没嫌弃过,也说明他是个……懒得跟杨廷和计较的人,二人合称明朝版的傲慢与偏见,一个傲慢,一个偏见。

    秦堪的主意令书房内所有人的神情放松了许多,众人紧绷的脸部线条终于柔和了起来。

    主意有没有效果大家并不清楚,大家清楚的是,秦堪既然出了应对的主意,说明他并不甘心引颈就戮,他想抗争,哪怕敌人是皇帝。

    能抗争就好,秦堪的这个态度是今晚大家最大的收获,绑在同一条船上十多年了,可谓一损俱损,新皇收拾完了秦堪,下一个必然是他们,所以不论从多年感情立场上还是各自利益立场上,大家都不愿看到秦堪失去抗争的勇气,因为他是这个权力团体的核心,核心失去了勇气,他们的末日也不远了。

    连日沉甸甸的心情,这一刻大家都轻松了。

    秦堪既然抗争,结果一定不坏的,朝堂十多年的斗争结果摆在大家眼前,只要这家伙想抗争,目前为止没有输过,当年与刘瑾斗了那么多个回合,至不济也是不胜不败。

    杨廷和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背上,严嵩悠然地翘起了二郎腿,最高兴的莫过于张永,他是内宦,从目前来说,他离死亡最近,既然秦堪想抗争,张永已感觉到自己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拉住,多半死不了了,于是张永端起一直没心情喝的茶盏儿,一边观看茶盏上精巧美观的釉胎花纹,一边仔细品鉴着茶水,品完咂摸咂摸嘴,面带笑容满意点头。

    秦堪也在笑,笑容里的意味谁都看不明白。

    大明君臣之争,争了一百多年,只不过这一次,貌似他抗争的方式与大家想象的不太一样……

    满堂欣然之时,总有某个老而不死的家伙跳出来煞风景。

    杜宏捋了捋胡须,面无表情重重一哼,道:“老夫观新皇气象,虽年幼却颇具城府,实可谓心机深沉,你拿皇家礼制做文章,一定能拿捏得住他么?新皇甫即帝位,朝中无人,根基薄弱,若是他识时务允准了朝臣所请,愿认弘治先帝为父,你的算盘全落空了,攻守之势再转,焉知他又会用什么法子对付你?秦堪,你高兴得太早了。”

    秦堪的笑脸有些僵硬。

    若不是看在老家伙是他岳父的份上,早该叫人把他叉出去种在土里了,来年收获好多岳父下锅炒着吃……

    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眼前端正摆着一个大煞风景欠抽的人,因为辈分以及尊老爱幼的陋习羁绊而不能抽他。

    秦堪很想告诉杜宏,其实完全不必担心,就算刚才的法子不可行,他也有别的办法脱困,比如把岳父吊死在横梁上,然后秦堪上疏致仕丁忧……

    朱厚熜登基不到三日,皇帝的瘾头还没过足,屁股下的龙椅也没坐热乎,很快发生了一件给他添堵的事。

    第三日的新朝会上,百官临朝,仪仗如林,威武超凡。

    礼部尚书毛澄出班,递上了嘉靖新朝的第一本奏疏,朱厚熜满脸微笑,一派雄心勃勃继往开来的气概打开奏疏,仅只拿眼扫了两行便勃然变色,怒发冲冠。

    毛尚书的奏疏通篇只有一个意思,既然新君已即位,是为大明第十二代皇帝,又是正德皇帝的嫡亲堂弟,那么以礼制正统论的话,理应尊正德皇帝的父亲也就是弘治先帝为父,毕竟你继承的是弘治先帝和他儿子的皇位,而你自己的生父兴献王,从此不能再称他为父亲,而应称为“皇叔考”,你那位还健在的母亲自然也不能称为母亲,而应称为“皇叔母”,慈宁宫的张太后才是你的母亲。

    当然,至于追封你生父兴献王,给他加尊号加谥号之类更是想都别想了,顶多让你给生父加封一个“超级皇叔考”。

    奏疏很长,朱厚熜看得很仔细,越看脸色越难看,最后稚嫩的面孔不由泛上一层可怕的铁青。

    他不能不生气,是个正常人都会生气,好好当着皇帝,当得连爹都没了,不仅没了爹,满朝文武大臣还给他换了个爹……

    没这么欺负人的!

    狠狠将毛澄的奏疏往殿内的金砖地板上一掷,朱厚熜重重拍了一下龙椅扶手,长身而起,殿内回荡着他愤怒的咆哮声。

    “朕……绝不答应!尔等欺人太甚!”

    毛澄毫无惧色,寸步不让:“陛下,此乃礼制,礼乐之制乃国之根本,君臣百姓不可违也。”

    朱厚熜通红的眼睛瞪着他:“礼制有说过连生父都可以改来改去吗?这是哪家的礼制?”

    “君臣之纲重于父子之纲,君臣之伦重于父子之伦,此为皇家礼制。”

    朱厚熜毕竟只是十二岁的孩子,所谓心机城府深沉也只是相对而言,此刻被毛澄一逼顿时眼圈泛红,又气愤又委屈,目光顿时望向朝班前列的首辅大学士杨廷和。

    “杨先生,毛尚书所言,合礼否?”

    杨廷和走出朝班,表情平静,语气淡然。

    “回陛下,毛尚书所言,合礼,请陛下赴太庙,为弘治先帝追谥号,并下诏尊先帝为父。”

    杨廷和说完,满殿文武大臣纷纷跪拜,齐声道:“请陛下赴太庙追封先皇谥号,下诏尊父。”

    排山倒海般的喝声吓得朱厚熜情不自禁退了一步,眼中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嘉靖朝的第一次朝会,朱厚熜终于见识到大明的官儿是何等的刁钻可憎,以前在安陆州王府时经常听说那位前任被大臣们气哭,那时他还暗暗嘲笑,现在轮到他当皇帝,却从内心里对前任产生了一种同病相怜惺惺相惜的情怀,因为此刻,他也被气哭了,而且哭得比前任更难看……

    都是皇帝,都挺不容易的,如果前任还活着,真应该和他斩鸡头烧黄纸拜把子才好。

    深吸几口气,朱厚熜努力克制将满殿大臣全部拉出去剁成饺子馅的念头,胡乱用龙袍锦袖擦了擦眼泪,道:“礼议之争不必再提,朕万万不会答应,退朝……”

    “陛下!礼议乃国本,岂可避而不为?”

    “名不正而言不顺,天家皇统本是弘治一脉,陛下若不尊弘治先帝为父,何以令天下士子百姓心服?”

    “陛下若不尊先帝为父,则礼乐甭坏,君王失德,臣民离心,祸不远矣!”

    “…………”

    “都给朕闭嘴!退朝!”朱厚熜大声咆哮。

    大明的皇帝不是那么好当的,后宫美女如云,国事甩手掌柜,每天躺在偌大的皇宫里混吃等死,逍遥似神仙……

    这些都是朱厚熜入京之前的美好幻想,事实证明幻想果然只是幻想,嘉靖朝的第一次朝会便仿佛狠狠扇了他一耳光,彻底将他打醒了。

    骗子!都是骗子!骗朕千里迢迢进京当皇帝,刚登基就叫我换个爹……

    朱厚熜在后宫抹着眼泪委屈怨恨,他感到自己幼小的心灵被深深伤害了。

    当初兴冲冲进京当皇帝的喜悦心情荡然无存,年幼的朱厚熜现在只感到京师朝堂对他满满的恶意……

    朝臣突然发难,打得朱厚熜措手不及,原本步步为营削弱秦堪权力诛除权臣的计划被打乱了,朱厚熜此时已顾不得收拾秦堪,相比除去权臣,换不换爹的事更重要。

    …………

    礼制之议,既然朝臣开了口,绝不会虎头蛇尾。

    事情没完,哪怕朱厚熜躲得再远,藏得再深,朝臣们也要把他挖出来。

    朝会散后,朱厚熜怒冲冲回了乾清宫,以礼部尚书毛澄为首的文武百官们却聚集于承天门,数百大臣面朝宫门跪地叩首,痛哭流涕请求皇帝换爹,不换不行,不换大伙儿死给他看。

    这是一次声势浩大的请愿,京中五品以上官员全数到场,无人缺席,更奇怪的是,连向来不掺和政事的勋贵们也到场了,却不知受了什么人的煽动蛊惑。

    从承天门的内宫城楼放眼望去,满眼尽是身着官袍的朝臣,一个个跪在尘土里嚎啕大哭,形若癫狂,城中看热闹的百姓们也吓了一跳,一见眼前这架势,还以为刚登基的新皇一不小心又驾崩了,于是万千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满头雾水跟着跪下,请愿的声势愈发浩荡,哭声撼动宫门,直摧阙庭。

    乾清宫内,朱厚熜还没压下满腔愤怒,宫外的哭声却已传到了宫内,朱厚熜浑身剧颤,稚嫩的面孔顿时充血通红。

    半个时辰后,宫门开启,一名倒拎着拂尘的宦官捧着圣旨出现在宫门外,向满地跪拜的大臣们宣读了朱厚熜亲笔书写的中旨,旨意很简赅,也很不客气,只有一个意思,请愿的大臣赶紧滚回去,严禁聚众喧哗,否则以国法论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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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伪君子介绍:
孝宗皇帝中兴大明,正德小子荒唐浪荡,士子激昂空谈江山,厂卫番尉如虎如狼。当他以风度翩翩的优雅姿态为非作歹时,大明的文臣,武将,太监们心中对“君子”二字的定义终于彻底颠覆了。明朝伪君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朝伪君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朝伪君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