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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贼眉鼠眼     明朝伪君子txt下载     明朝伪君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六章 调令北来

    指挥使牟斌动了意,一纸调令出京师。十几日后,十余骑风尘仆仆驰入南京。

    东城千户所内,当秦堪打着呵欠懒洋洋的展开指挥使的调令,两眼徒然睁圆。

    “进京师?凭什么?”秦堪有些不乐意,毕竟自己这千户位置刚刚坐稳,东城诸事也刚刚理出头绪,有了小公爷的引见,他与南京诸多勋贵子弟的关系相处还不错,不少有眼力的青楼赌档酒楼商铺老板根本用不着他开口,自动自觉地开始每月按时交纳平安银子,十个百户所的收入越来越多,秦堪在千户所里的威信越来越高,手下十位百户对他也越来越信服……

    毫无疑问,如今的秦堪正迎来了事业上升期,正活得滋润的时候,指挥使牟斌却要调他去京师……

    负责送达调令的仍旧是老熟人,经历杨天寿,锦衣卫经历司主管人事,这事还非得他干不可。

    杨天寿苦笑,秦堪的这个回答无疑令他很惆怅,别人若知道自己即将被调入京师皇城,欢呼雀跃还来不及,为何这位秦千户的表情看起来好像逼他自尽似的?

    拱了拱手,杨天寿笑道:“先恭喜秦兄弟高升,虽然调入京师后也是任千户,不过京师乃天子脚下,京师里的千户分量可比南京重多了……”

    “可以发扬风格让给别人不?”秦堪期待地盯着他。

    杨天寿的回答很实在:“这是牟帅亲自下的调令,恐怕让给别人别人也不敢领受。”

    “不去的话后果一定很严重吧?”

    杨天寿脸有点黑了,当经历这么多年,头一次见到连牟帅亲自抬举都不情不愿的人。

    “南镇抚司那帮杀才的脸色,我劝秦千户最好别看,更别落到他们手里……”南镇抚司主管锦衣卫内部督察,对犯了错的本卫兄弟用起刑来照样心狠手辣,杨天寿并没吓唬他。

    秦堪黯然叹息:“如此,我便从了吧……”

    杨天寿笑道:“此次上任京师不必太急,可以把手头的事情全部安置妥当以后再上任,牟帅宽厚,他说容你一两个月也不打紧的。”

    秦堪默然点头,手头上要处理的事情太多,骤然发觉要离开,心里涌起许多不舍,千户所的属下,那些跋扈得可爱的勋贵子弟们,刚买下没住多少日子的新宅,以及……千户所里越来越丰腴可观的财源。

    最重要的是远在绍兴的小八婆,他和她亲事一直吊在半空中,杜宏与他的一年之约尚余过半,此去京师不知多少年月,如果不告而别,秦堪可以肯定,以杜嫣的性子绝对会抄把最快的刀,一路从绍兴杀到京师秦千户的家里,气场强大到沿途官吏连过桥过路费都不敢收。

    幸好牟指挥使给秦堪留了一两个月的时间,秦堪决定去京师之前一定要把他和杜嫣的亲事敲定,否则夜长梦多,杜嫣她老爹说不定会趁着他去京师的绝好机会,偷偷把女儿嫁给别人,毕竟这是个讲究媒妁之言的礼仪时代,杜宏没给秦堪任何实质性的承诺,就算反悔秦堪也拿他没办法。

    “来人,备马,去绍兴!”秦堪毫不迟疑地吩咐,扭头看着杨天寿,客气地拱拱手:“不知杨兄……”

    杨天寿笑道:“我是经历司的,只管送达牟帅调令,不过牟帅对秦千户青睐有加,陪你去京师还是去绍兴都无妨,将来秦兄弟飞黄腾达,莫忘提携我这个不成器的兄长一把就好……”

    上次送秦堪去南京就任百户时,杨天寿尚有几分冷淡,如今秦堪水涨船高,不知不觉间便以兄弟相称了。

    “如此,愚弟多谢杨兄了。”

    “不知秦兄弟去绍兴所为何事?”

    “……去提亲。”秦堪的脸色有点抑郁,此去提亲,结果难料。

    杨天寿一听格外高兴:“原来秦兄弟要成家了,高升加洞房,可谓双喜临门,恭喜恭喜,不知哪家的闺秀如此幸运能得秦兄弟媒聘?”

    这家伙的记忆难道跟鱼一样只有七秒么?

    秦堪好奇地瞧了他一眼,缓缓道:“上回杨兄陪我赴任南京百户,半路杀出一个女魔头,将杨兄从马上踹飞了好几丈,杨兄忘了?”

    杨天寿面色一变,冷汗直冒,秦堪从他的表情能看得出,大概他已记起了那段尘封的惨痛回忆。

    “怎么还是她?”杨天寿脱口道。

    “她是我的未婚妻,当时跟你介绍过的……”

    杨天寿干笑道:“我以为你会换换口味……啊,恕罪恕罪,失言了,总之,唉,恭喜秦兄弟高升之喜。”

    改口改得真快,立马把双喜临门改成了单喜,很显然,在杨经历眼里,与那女魔头成亲已算不得喜事,日后稍有不慎很可能是一桩丧事……

    秦堪叹气:“我也痛恨自己,为什么口味一直这么重。杨兄说过陪我去绍兴无妨,你看……”

    “啊呀!差点忘了,我还得去一趟松江府送公文,天生劳碌命呀……”杨天寿一拍大腿,满脸懊恼之色。

    秦堪诚恳道:“杨兄莫怕,我敢打包票,这回那女魔头一定不会打得你满天飞舞了……”

    杨天寿正色道:“秦兄弟说笑了,愚兄是那种怕挨打的人么?确实有公文要送,愚兄绝不能因私废公……”

    话音落,杨天寿仓惶告辞,逃命似的出了千户所,往松江府送他那不知存不存在的公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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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余名锦衣卫属下,足足两马车的五色礼品,交接了千户所的公事后,秦堪带着属下和马车,出了南京城门,浩浩荡荡朝绍兴开拔而去。

    天色灰蒙蒙的,有些阴沉,一如秦堪此刻的心情。

    此番提亲,能否顺利?杜宏会答应吗?

    沉沉叹了口气,秦堪看着灰蒙蒙的天色喃喃自语:“难道非要逼我把岳父弄进诏狱杂治一番么?是不是太没下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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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以德服人

    南京和绍兴距离八百里左右,秦堪一行约莫走了四五天才到。

    掀开马车帘子,远远瞧着绍兴府城高大巍峨的城墙,秦堪打从心底里舒了一口气。

    虽说没到“少小离家老大回”的程度,毕竟也离开了半年余,从一个默默无名前程绝望的山阴文弱书生,走到如今扈从数十,权掌千丁的千户武官,人生际遇委实难测,走时孤零落魄,来时鲜衣怒马,这算不算衣锦还乡了?

    如果心头没有杜家亲事的压力,秦堪此刻一定会很开心,可惜,此刻的秦千户满脑子琢磨着让杜宏点头的法子,丝毫没有衣锦还乡的喜悦。

    手下二十余名锦衣卫属下原是秦堪当百户时的校尉,这次回绍兴提亲,顶了他的职的丁顺没放过这个献殷勤的机会,亲自领着原来的老部下跟随而来,为千户大人壮一壮声势。

    校尉们对秦千户毕恭毕敬,但在绍兴街头可就没那么礼貌了,一群人簇拥着秦堪的马车,毫无顾忌地策马过街,引得街头行人一片鸡飞狗跳,厂卫嚣张跋扈之态在他们身上表现无遗。

    秦堪看得眼皮直抽抽:“丁顺。”

    “大人有何吩咐?”

    “叫兄弟们斯文点儿,以德服人。”

    ——锦衣卫的素质问题真让人操心,平素倒也罢了,这里是绍兴,万一被杜知府发现他未来的准女婿在大街上横得像只螃蟹似的,那时估计把他弄进诏狱让他尝遍一百零八种大刑,他也不会答应把女儿嫁给秦堪了。

    丁顺很给秦千户长脸,秦堪话音刚落,丁顺一个助跑再加凌空飞起一腿,把一名抽打路人百姓的锦衣校尉踢得飞起来,半空划过一道幽怨的抛物线,飞进了路旁的商铺,引来一阵乒乒乓乓的脆响和商铺掌柜绝望的哀嚎,何以为凭?有诗为证:“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大人说了,以德服人!你他娘的聋了?”丁顺恶狠狠地道。

    秦堪欣慰得眼圈都红了,于是狠狠踹了丁顺一脚以示欣赏。

    做人做事的方式有待商榷,不可否认的是,丁顺是个好手下,让上司省心的好手下。

    秦堪若有所思,拍了拍丁顺的肩:“老丁,你知道我即将调任京师,你若愿意的话,莫如和我一起去京师赴任?虽说还是百户,不过京师百户的分量可比南京重多了,嗯,你考虑考虑。”

    丁顺楞了一下,五尺高的汉子,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秦堪心凉了半截,黯然道:“就算你不愿意,也不必如此伤心,我不会拿你怎样的,你这个样子让我想起当初我未婚妻逼婚时的绝望心情……”

    话音未落,丁顺在大街上当着人来人往的行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脑袋重重磕在尘土里。

    “属下愿意追随大人!大人抬举,丁顺没齿不忘,从此丁顺这条命就是大人的,大人要丁顺死,丁顺立马抹脖子!”

    秦堪欣慰地笑了,心里泛起感动。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老丁,我若发达,必不薄待你。”

    “是!丁顺豁命以报大人恩遇。”

    “很好,去把刚才商铺的损失赔了,记住,以德服人!”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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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行人穿街过巷,来到绍兴知府衙门。门口的衙役见一大群身穿锦袍的锦衣卫威风凛凛站在门口,不由大惊,呆楞片刻后,看到他们身后两马车的礼品,这才确定他们不是来拿府尊大人的。

    于是衙役很恭谨地禀告秦堪,府尊老爷没在衙门,下午便出去了。

    秦堪点点头,本想进去找杜嫣,多日不见挺想她的,可是身边簇拥着这么一大帮杀才,委实有点不方便,干脆扭头便走,先找地方安顿下来,好好想想怎么让杜宏答应把女儿嫁给他。

    找了一家客栈,锦衣卫属下大摇大摆闯进去,还没说话,便吓得客栈里的客人惊呼四散而逃,眨眼间跑得一个都不剩,秦堪一行很轻易便包下了整个客栈,丁顺扔给战战兢兢的客栈掌柜几锭银子,——这属于“以德服人”的部分。

    一进客栈,秦堪忽然想起了唐寅,那个充满了傲气又傻得有点可爱的落魄才子,不知他现在是否还在绍兴,他的桃花庵别墅不知买到没有,走时匆匆,来不及与他告别,心里觉得挺对不起他的,渐行渐远的模糊记忆里,好像临走前还坑过他一次……

    差人出去打听了一下,唐寅竟真的还在绍兴,仍旧住在那家客栈里,只不过目前人不在房间,据说出去走走,寻诗问词去了,秦堪不由大喜,寻诗问词当然是扯淡,寻花问柳才是真,绍兴最有名的青楼一定能找到他。

    绍兴最有名的青楼当然是颦翠馆,就是秦堪的前身把前任知府公子打吐血的地方,那里曾经有一位与他的前身彼此相爱的姑娘,名叫金柳,可惜后来孤身远走他乡。

    命丁顺带上几名弟兄换上便装,秦堪则穿了一身玄蓝色丝绸长衫,腰间系紫色玉带,玉带上挂了一块纳福玉佩,头发上梳挽成一个严整的髻,再抹几滴祥福记的刨花香油,配上一把象牙玉骨描金折扇……

    一个英俊的嫖客形象新鲜出炉,这身打扮是跟唐寅学的,以前二人住同一家客栈的时候,每到傍晚时分,唐寅就是这般风骚的出门招蜂引蝶去也。

    很不习惯这身打扮,不过秦堪在南京待久了,自然也明白不同场合不同装扮的道理,进青楼找粉头如果穿着一身杀气腾腾的飞鱼服,挎着绣春刀,未免太煞风景了。

    秦堪不找粉头,只找唐寅,他是秦堪来到这个世界后交到的第一个朋友,现在他只想跟朋友好好喝一次酒,聊一聊分别之后彼此的喜乐哀愁,喝多了倒头便睡,皇图霸业,往来古今,不胜人生一场醉。

    颦翠馆位于绍兴东城,是一座三层的木楼,楼内装饰奢华,已是黄昏时分,楼前正是车马簇簇,门庭喧闹之时,两名三十多岁年纪的大茶壶站在门口,习惯性地弓着腰,不论相不相识,总是未语先笑,打了骂了也笑。

    秦堪摇着折扇,一派风流倜傥地走到楼前时,大茶壶的眼睛亮了,他们阅人多矣,从秦堪的穿着打扮,和身后数名剽悍随从的气势一眼便看得出,这是位贵人。

    贵人代表着银子,代表着财源。

    茶壶很恭敬地迎了上来,躬身一礼,倒也不像前世电视里那样贱得仿若没骨头,言语间甚至很斯文。

    “这位贵公子倒是初见,小的有礼了,敢问公子可欲进来听听曲儿,或找个可心的姑娘说话解解闷?”

    秦堪潇洒一笑,摇着折扇刚待出声,一旁的丁顺却按捺不住,推开大茶壶径自上前一脚把大门踹开,鼻孔朝天的跋扈模样与某徐姓小公爷如出一辙。

    “少跟老子废话,把你们最好的粉头叫出来给我们公子尝尝鲜!咱们公子说了,以德服人,嫖完我们会给银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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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翁婿相见

    秦堪悲哀的发现,自己好像又做错了一件事。

    所谓“活到老,学到老”,人这一辈子就是一个不断犯错,不断学习的过程。

    此刻秦堪学到的道理是,当一个人穿得儒雅风流,仿若浊世翩翩佳公子,一副“满楼红袖招”的风骚模样逛窑子时,身边最好不要带随从,如果一定要带,至少应该带几个略懂几分风雅,行事不那么粗鲁的随从,丁顺这一类的最好有多远踹多远……

    从丁顺的举动,秦堪也渐渐看清楚了,由于弘治皇帝刻意压制厂卫的权力,锦衣卫在官员面前或许能保持礼貌,但在民间,他们的跋扈程度跟全盛时期没多少区别,百姓视厂卫如畏虎狼,总归是有道理的。

    丁顺踹开颦翠馆的门,并且大声地表示嫖完一定给银子后,门内大厅里所有的客人们全都呆住了,接着大家的脸色渐渐起了变化,无论是来寻花问柳的才子,满身贵气的官宦公子,或是腰缠万贯的富商,大家的脸色都变得很难看,就好像大家都在抚琴赏鹤,极尽所能做着自认为最高雅的事情之时,斜刺里突然冲出一个人来,把他们的琴烧了,把他们的鹤煮了吃了……

    秦堪很想找条地缝钻进去,有多深钻多深……

    丁顺反倒洋洋自得,他觉得帮秦大人做了一件好事,大人以如此闪亮的形象登场,委实羡煞旁人,如果秦大人有良心的话,回头实在应该和他浮一大白以示奖励。

    叹了口气,秦堪一脚把丁顺踹得一踉跄,严令他和几名属下不得踏入颦翠馆半步。

    “大人,为什么?”丁顺的表情很受伤。

    “因为你这不是以德服人,而是以缺德吓人。”

    一个人垂着脑袋走了进去,秦堪飞快穿过大厅,方才的翩翩浊世佳公子气派荡然无存,以最快的速度上楼,消失……

    独上二楼,刚打算找人问问唐寅在哪个厢房里做着没羞没臊的事情,结果刚一转身,便听到酒壶碎裂的声音,几道娇脆喜悦的女声惊呼道:“呀!这不是金柳的情郎秦公子么?你……寻来了,金柳却走了……”

    秦堪愕然:“…………”

    一阵香风拂过,几位容貌娇好的婀娜美女出现在他眼前,人人泫然欲泣,一脸同情怜爱地盯着他,就好像看着一只可怜的流浪狗。

    秦堪:“…………”

    大概明白怎么回事了,身体前任主人的那段未了的缘分,今日又在这里延续。金柳与那个落魄秀才秦堪,让人扼腕叹息的一段悲伤情事……

    唐寅曾经说过,秦堪如今在颦翠馆的名声比他这个江南第一才子大多了,此言果然不虚。

    如果此刻自己摆出一副黯然情伤的落寞模样,眼前这几位年轻貌美的青楼姑娘一定毫不犹豫地把他拖入房中,安慰他这个古往今来的痴情秀才,可以肯定,这一切完全免费,没准还能满载而归,或许还会有无聊的文人著文记之,传为千古佳话……

    名利财色兼收,如果不是略嫌有点不要脸的话,秦堪或许真会动心。

    “秦公子,放弃吧,别找金柳了,听说她去了京师,走时哭得肝肠寸断……”一位姑娘拉着他的衣袖嘤嘤落泪。

    被一群红粉包围,秦堪很不自在,尴尬道:“我……不是来找金柳的。”

    “那你想找谁?”姑娘眨着魅惑的大眼,周围几女不自觉的挺起了高耸的酥胸。

    “其实我来是找一个男人的……”秦堪很无奈地解释道。

    众女:“…………”

    无数痛心疾首的目光如利箭般射向他,秦堪发现她们好像误会了自己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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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头被众女沉默地围侍着,楼梯旁的一间雅阁里却传来似哭似快乐的呻吟声。

    秦堪忍不住扭头,他很想见识一下古代人逛窑子到底怎么逛的,据说有素质的嫖客都是一本正经地坐在姑娘面前,跟她们谈论风花雪月,谈论人生理想,谈论诗词歌赋……什么都谈,就是不干男人和女人之间该干的事。

    秦堪一直觉得这种嫖客脑子有毛病,简直禽兽不如。

    此刻他很想看看那间传出销魂声音的雅阁究竟怎生光景,看来里面那位嫖客至少不是禽兽不如,大概等于禽兽。

    雅阁紧闭的房门很应景地打开,一名侍女端着木托盘款款走入,雅阁内的光景一览无遗。

    秦堪站在门外,只朝里面瞄了一眼,顿时目瞪口呆,满面惊骇。

    雅阁里面,几名官员模样的人围侍着绍兴知府杜宏,杜宏则一手搂住一个姑娘,平日里那张总能吐出义正言辞的大嘴正像只饥渴的猪似的,不停在其中一个姑娘身上拱来拱去,姑娘娇笑连连,间或发出几声销魂的呻吟……

    恰在此时,喝得面红耳赤的杜宏也适时抬头,正好瞧见了雅阁外面一脸痴呆状的秦堪……

    二人目光对视,死一般的沉默……

    秦堪仿佛被雷劈过似的,心中震惊得无法形容。

    准女婿撞见准岳父逛窑子,准女婿身边围着一群莺莺燕燕,准岳父正在拱坐台小姐,这场景……

    秦堪忽然很想抽自己一个耳光,为何会冒出这种犯贱的想法,非要来这里找唐寅?

    “我什么都没瞧见!”秦堪扭头便走。

    砰!

    杜宏在雅阁里狠狠一拍桌子,指着门外怒吼:“给老夫站住!”

    秦堪只好站住。

    杜宏穿着便装,不顾阁间内官员和姑娘们愕然的注视,怒气冲冲地走出来。

    气场很强大,秦堪怀疑他想把自己灭口。

    “你!混帐东西!你何时回的绍兴?”杜宏眼里似喷出火来。

    “下午刚到……”

    “你来绍兴做什么?”杜宏神色不善,眼瞟着秦堪身边那几名妖艳女子或抱或搂地围在他身边,杜宏感到很刺眼。

    秦堪尴尬地笑:“我来提亲。”

    “跟谁提亲?”

    “当然是跟杜大人您提亲……”

    杜宏愈发愤怒,颤巍巍指着秦堪身边的女子,气得身子直发抖:“……你管这种方式叫‘提亲’?”

    “杜大人,一切都是误会……”秦堪无奈地解释道。

    “你进青楼也是误会?别人把你绑进来的?”杜宏冷笑。

    “不管您信不信,我进青楼是来找男人的……”

第七十九章 绍兴提亲(上)

    君子自强不息,君子厚德载物,君子……不该逛窑子,更不该逛窑子的时候与准岳父巧遇,这种地方与杜宏遇上,绝不可能产生诸如“人生何处不相逢”的唏嘘。

    杜宏瞪着秦堪的目光很有杀意,那是一种欲将他除之而后快的目光,秦堪怀疑他的目的不仅仅是为女儿抱不平,也有把他杀了灭口的想法,毕竟这老不修的用嘴拱女人酥胸的模样全被他看见了,可以肯定,那位年轻貌美的女子绝不是他未来的岳母……

    来青楼找男人这种鬼话当然不可信,杜宏的目光正在将秦堪千刀万剐,他认为秦堪不但侮辱了他的人格,还侮辱了他的智商。

    知府大人当然不会在这人来人往的青楼里与人争吵,再生气也要保持官员的涵养气度。

    颦翠馆的三楼雅间,杜宏和秦堪单独坐在里面,一切人等外面等候。

    雅间的门前挡着一扇山水屏风,里面布置得颇为淡雅,除了几张绣凳和一张八仙桌,还有墙上几幅字画外,别无它物。

    杜宏又恢复往日道貌岸然的形象,四平八稳地坐在凳子上,慢条斯理的啜着茶,眼睛时而盯着茶盏水面上漂浮着的茶梗,时而又抬头凌厉地扫秦堪一眼。

    秦堪毫无压力,南京城里与这个国公孙子那个侯爷儿子斗地主时喊爹骂娘,闹得乌烟瘴气,应天府尹见了秦千户也彼此客气的拱手施礼,六部几位侍郎员外郎大家都一同吃过饭喝过酒……所谓曾经沧海难为水,杜知府这点刻意散发出来的官威委实对他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如果杜大人知道秦堪在南京城每天跟一些什么人打交道,想必他会对现在散王霸之气的幼稚行为感到羞愧……

    不知为什么,无论现在的杜宏表现得多么道貌岸然,秦堪脑海里总会不自觉地浮现刚才他拿大嘴拱女人酥胸的**画面,挥之不去,仿佛已成了脑海中的梦魇。——看来不但明天会长针眼,晚上也会做噩梦,颦翠楼的风水委实跟秦千户的八字犯冲……

    杜宏打破了斗室里的沉默,而且很理智地揭过了刚才大家在窑子里跟一群莺莺燕燕纠缠不休的嫖客行为。

    “来提亲?”杜宏似笑非笑:“本官若没记错,我们约的是一年之期,这一年才过了一半呢,不觉得太急了么?”

    秦堪拱手道:“府尊大人,不是下官心急,只因京师来了调令,下官必须要赶到京师赴任,南北千里之遥,我与令千金之事不得不早点定下来。”

    杜宏面现不愉之色,冷冷道:“你不提本官倒忘了,听说你堕落到投靠了锦衣卫,还升上了千户?”

    秦堪:“…………”

    这事儿真的无法争辩,各有各的价值观,明明是平步青云的事,从杜宏嘴里说出来却变成了“堕落”。——连鸡都有爱国的,凭什么认为锦衣卫都是坏人?

    杜嫣的担心没夸张,她老爹对厂卫果然很反感,这门亲事越来越悬了。

    杜宏冷冷道:“莫非你觉得当了千户就算有出息了?有资格理直气壮向本官提亲了?”

    秦堪苦笑道:“我提亲跟当千户无关。”

    “那你凭什么向老夫提亲?”

    女婿与岳父的矛盾,媳妇与婆婆的矛盾,是两个千年以来都无法完美解决的问题,前世一说起“凭什么”,言下之意无非就是问你有多少资产,杜宏的言下之意应该不会这么肤浅,可秦堪的回答却很肤浅……

    “我……有房有车,还有一颗善良的心。”秦堪弱弱地道。

    杜宏愕然:“…………”

    “我在南京买了一套三进宅子,还买了一辆马车,请了一位车夫……”看着杜宏神色愈发不善,秦堪又赶紧加了筹码:“……存款也颇为可观。”

    杜宏呆了半晌,才渐渐领会秦堪的意思,不由大怒:“好个混帐!这就是你的出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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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不出所料,提亲失败了。

    秦堪无比郁闷,为什么娶个老婆这么难?自己虽说算不上杰出青年吧,好歹也是年轻有为,每天照镜子都忍不住朝镜子拱拱手,表示一下钦佩之意,杜宏怎么就看不上他呢?

    头一次发现,锦衣卫被文官歧视到这等地步。

    出了颦翠馆,丁顺众人仍守在外面,见秦堪闷闷不乐的出来,不由上前关心地询问。秦堪把刚才的遭遇说了一遍后,丁顺众人勃然大怒。

    “好个假清高的知府!锦衣卫怎么就娶不得他女儿了?”

    “大人莫担心,属下这便将那杜老儿拎出来,寻个由头扔进诏狱,等他尝遍一百零八种刑法,看他点不点头!”

    秦堪老怀大慰,不愧是同一系统的,大家的办事方法惊人的一致,从南京动身前他就是这么想的……

    不过这想法委实不怎么善良,至少杜嫣知道肯定不会放过他,落在她手里比落在锦衣卫手里,下场好不到哪里去。

    “这法子不可取……”秦堪摇头。

    “大人可有好法子让那老儿点头?”

    “办法暂时没有,罢了,先想个法子恶心恶心他……”拍了拍丁顺的肩,秦堪压低了声音道:“……派人去知府衙门内院知会他女儿一声,就说她老爹在颦翠馆**,而且还玩双/飞,好不要脸,让他女儿速来捉奸,再不快点她就得多两个妈了……”

    丁顺面孔狠狠抽搐了几下,果真不能得罪读书人呀,特别是被革了功名的读书人,这种人心态太扭曲,瞧他对付读书人的手段,那叫一个又阴又狠……

    跟着这样一位上司去京师赴任,面对京师无数文官……

    可以想象,未来的京师会很热闹。

    半个时辰后,绍兴知府衙门内院里忽然走出来一群手执棍棒的健壮女仆,由一位半老夫人带队,杜嫣跟在夫人后面亦步亦趋,两个女人面带煞气,健壮女仆挥舞着棍棒为她们驱开行人,一群人杀气腾腾开赴颦翠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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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绍兴提亲(中)

    凭良心说,杜宏逛窑子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如今是大明朝,不是前世,逛窑子不用担心警察查房,更不用担心警察扫黄罚款。

    大明的风气很开放,文人士大夫流连青楼算是一桩风雅之事,自古以来才子与名妓的故事不知凡几,引得民间无数读书人和士大夫啧啧称羡,羡慕那些得享艳福的才子们的时候,也没见谁不屑地把那些才子统称为嫖客。

    这是一个奇特的年代,开放与保守两种思想并存却相安无事,程朱理学在明朝大行其道,连科考都以朱熹的《四书章句集注》为评判依据,严格奉行朱子所谓“君圣臣贤,子孝孙贤,贞女烈妇”的纲常思想的同时,大户人家里却有屡有情趣之事。

    明朝风气如此,按理说来,杜知府逛窑子这件事委实算不得什么,他完全可以理直气壮。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杜宏就是个例外。

    先说说杜夫人,也就是秦堪未来的岳母,她可不是普通的妇道人家,杜夫人姓王,浙江宁波人,家境很普通,但她有个很了不起的邻居,邻居比她大二十来岁,杜夫人小时候经常趴在院子围墙上,看着邻居练武,一来二去的,杜夫人便也学会了几招把式。

    邻居见她聪颖可爱,也颇有耐性(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趴围墙偷窥,一般人做不来这么变态的事),于是邻居心喜之下,手把手地教了她几招,从此杜夫人打遍宁波无敌手,可惜邻居始终不肯承认师徒关系,数年之后便离开了宁波,云游天下,——也许是满世界叫嚣“高手寂寞,只求一败”去了。

    杜夫人的这位邻居姓张,名松溪,不错,就是金老先生张三丰的四徒弟张松溪。

    至于他究竟是不是张三丰的徒弟,史不可考,估计不大可能,二人差着三百多年呢,但有一点可以确认,他确确实实是内家拳的创始人。

    被张宗师亲自调教过的杜夫人,纵然称不得天下无敌,至少也能算得上东方不败了……

    ——身负绝世武功的杜夫人亲自带队捉奸,后果不是一般的严重,连惯来嚣张跋扈的杜嫣也只能低眉顺目老老实实跟在杜夫人身后,可见秦堪未来岳母气场之强大。杜宏年已四十几许仍无子嗣传后,却不敢娶妾纳房,与杜夫人之淫威不无关系。

    …………

    …………

    兵临城下,杀气冲天!

    杜知府还在颦翠馆里继续搂抱着年轻女子大吃豆腐,浑然不觉末日已临近。

    丁顺蛮横地叫开了颦翠馆街对面原本打烊的茶肆,恭谨的请秦堪进去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

    泡上一盏香浓的雨前龙井,秦堪翘着二郎腿,悠闲地吹一吹水面上的茶梗,慢条斯理的啜一口,回味悠长,偶尔抬眼扫一下对面灯火辉煌的颦翠馆,嘴角露出一抹浅笑。

    没过多久,街道尽头一阵喧嚣,一群手执棍棒的健壮仆妇急步赶来,为首二人身穿紫色劲衫,俏面含煞,母女二人连表情都如出一辙。

    颦翠馆前的大茶壶见一群娘子军轰轰烈烈杀来,不由大惊失色,赶紧掉头跑回,顺手紧紧关上了大门。

    对面茶肆二楼的窗前,秦堪悠悠品着茶,瞧见这气势恢弘的捉奸场面,嘴角的笑意愈发深刻了。

    这是秦堪第一次见到未来的岳母,杜夫人年约三十许,看起来颇为年轻,由于练武的关系,身材和皮肤保养得非常好,母女二人站在一起宛如姐妹一般,也难怪杜夫人不准丈夫纳妾,明明是一块上好的田地,多耕几次便是了,还怕生不出儿子?当今天子都只有张皇后一位夫人,你杜宏凭什么纳妾?

    站在颦翠馆门口,杜夫人眼中喷出万丈怒火,指着大门便开骂。

    “姓杜的!你这老不修的东西!官儿当大了便不把糟糠之妻看在眼里了么?给我出来!”

    许久,门内没有任何反应。

    杜夫人愈发大怒,在大门前扎了个马步,深吸一口气,然后手掌一翻,徒然吐劲,砰!

    大门竟被她一掌打穿,红木朱漆的大门上,印出一只纤细的手掌印。

    “柔静为先,刹那发劲,捷如闪电”,本就是内家拳的要义。

    哗!

    颦翠馆内一阵惊恐的尖叫,无数嫖客小姐抱着脑袋四散奔逃而出。

    秦堪坐在对面楼上,嘴里一口茶水噗地喷了出来,额头没来由地冒出了冷汗。

    没想到未来岳母竟强悍如斯,功夫如此了得,相比之下,杜嫣那半吊子功夫委实拿不出手,亏她还好意思满世界耀武扬威,实在应该脸红一下的。

    杜夫人大马金刀站在门口,一双俏目一个个地扫视着从里面逃出来的嫖客,片刻之后,杜夫人扬手一指,指着一位袖子捂着头从里面逃出来的男子,怒叱道:“老贼哪里逃!以为捂住脸我便认不得你么?你化成灰我都能把你拼出模样来!”

    男子一声不吭,仍旧捂着脑袋没头苍蝇似的跑了出去。

    杜夫人一咬银牙:“追!”

    秦堪眼角一抽,早知岳母如此剽悍,说什么他也不会干出这么阴损的事来,——杜宏今晚劫数难逃啊!

    “马车准备!快!”秦堪也急忙跑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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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宏在逃命,寂静的大街上跑得气喘如牛,平素威严的面孔此刻一片惊慌,一边跑一边不住地扭头。

    身后追兵如潮,杜夫人领着娘子军杀将而来,双方距离越缩越短。杜宏的表情也越来越绝望……

    一辆马车斜刺里冲出,非常突兀地拦在杜夫人和杜宏之间,马车的帘子掀开,露出秦堪那张温和带着笑意的脸庞。

    “岳父大人,快,伸出手,愚婿来救你了!”

    杜宏差点哭了,看着秦堪那只手,眼圈泛了红,这简直是一只把他从地狱拉到天堂的圣洁之手呀。

    当下也顾不得秦堪突然变换的称呼了,杜宏强自保持着威严淡然的表情,一边跑一边也伸出了自己的手:“贤侄搭救之情,容本官日后……”

    “慢着!”秦堪突然道:“岳父大人可否答应把令千金嫁给我?”

    “啊?你……”杜宏不由大怒:“你趁火打劫?卑鄙小人!本官纵然被打死,也不会把女儿嫁给你这种……”

    话没说完,秦堪便缩回了手,喃喃一叹:“那我救你这笔买卖岂不是亏了?车夫,不管他了,快马加鞭,后面的人快追上了!”

    啪!

    车夫很听话,果然挥了一鞭子,马车加快速度,扬长而去……

    杜宏呆呆地看着那辆绝尘的马车,眼中满是震惊。

    他没想到,秦堪这竖子居然真敢扔下他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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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绍兴提亲(下)

    “义气”这东西要看对象的,有的人讲这个,有的人不讲这个。君子不是傻子,不能对谁都讲这个。

    秦堪是典型的现实主义者,现实主义者只以利益为衡量利弊的标准,很显然,杜知府一句轻描淡写的“容日后图报”低于秦堪的预期利益目标,这笔买卖既然没法做,秦堪自然扔下他跑了,跑得毫无压力,毕竟大家不太熟,唯一的交集是他的女儿杜嫣,而杜知府又不想让女儿成为他们之间的交集……他相信杜知府在经过伤心失望愤怒等等诸多负面情绪,痛定思痛之后,一定会理解他的,买卖不成情意在,下次再合作便是了。

    其实吧,杜宏拒绝把女儿嫁给秦堪的决定是正确的,理智的,这样的女婿要不得。

    马车跑得很快,仿佛后面被狗撵着似的,眨眼间便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杜宏呆呆地看着马车消失,这一刻他真的哭出来了,不为别的,只为感怀这悲凉冰冷的人世,无病呻吟乃有因,悲歌当泣,长歌当哭。

    哭得如此伤心的人自然跑不快的,很不幸,仓惶逃命的杜知府被他的夫人和女儿撵上了。

    杜夫人绝大多数时候是非常温柔恬静善良且安守妇道的,她可以安静地整天待在衙门内院绣花女红,也可以像所有主妇那样每日操持老爷的衣食住行,还可以承担起相夫教女的重任,只可惜“绝大多数时候”的意思是,并非所有时候她都这样,偶尔也有发飙的时候,比如抓到嫖妓的丈夫……

    “老贼哪里跑!”杜夫人的扫堂腿隐隐夹杂着风雷之势,满脸悲苦的杜宏便被华丽丽的放倒了,他的下场不能再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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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飞驰,穿街过巷。

    秦堪坐在马车里叹气,倒不是因为没救杜宏,而是在发愁他和杜嫣的亲事,同时也在哀叹自己坎坷的命运,——怎么就遇到这么一个铁石心肠的老丈人呢?那么危难的时刻都没答应把女儿嫁给他,好歹也是科班出身,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吗……

    秦堪发现这个年代读书人的脾气都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从来不懂识时务者为俊杰,也不懂何谓“审时度势”,仿佛任何时候脖子一梗说一句“绝不屈服”,老天就会降下一道神雷帮他劈死敌人似的,幼稚得紧。

    老丈人既然不松口,那就不指望他了,秦堪觉得应该想点别的办法,单身入绍兴的时候,他就没打算单身出去,不管怎么说,必须把杜嫣娶到手,不给就抢。

    马车绕着绍兴城不知跑了多少圈,秦堪没喊停,车夫便只好不停的跑。

    在马车里沉思了很久,秦堪终于一咬牙,不管了,再去一次知府衙门,动手抢了再说,过两年生了娃再给二老赔罪便是,不信他们舍得把外孙摔地上。

    这一夜的绍兴城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夜。

    秦堪像西游记小说里那只姓孙的猴子一样,在绍兴城里翻云覆雨,大闹天宫。

    叫齐了跟随而来的二十余名锦衣卫属下,秦堪浩浩荡荡杀向知府衙门。

    世上的事情复杂多变,不是每件事都能用智慧解决的,当事态已陷入了死局,只好依靠蛮力打破它,秦堪并不是迷信智慧的人,该用武力时,他会毫不犹豫地毁天灭地,一切只为达到目的。

    此时已入夜,衙门大门紧闭,锦衣卫属下们已隐隐知道此行要来做什么,人人打起一支火把,二十余人的队伍就这样杀气腾腾的在知府衙门门口一字排开。

    秦堪静静的注视着那扇黑色威严的大门,嘴角勾起淡淡的微笑。

    既然做了决定,便不需考虑太多了,正如当初杜嫣流着泪说过的一句话,“有生之年,有没有做过一件疯狂却不让自己后悔的事?”

    秦堪不介意疯狂,他害怕后悔,前世已有三两件遗恨一生难以挽回的事,这一生绝不能再发生。

    那么,闯祸便闯祸吧!

    笑容仍挂在脸上,秦堪朝侧门遥遥一指,淡淡下了命令。

    “撞开它,冲进去!”

    二十余名锦衣卫属下齐声应命,开始毫无顾忌的撞门。

    他们是锦衣卫,无法无天的锦衣卫。

    侧门挨了无数次脚踹之后,终于不甘地轰然洞破。一群锦衣卫冲锋陷阵般抢将进去,衙门内尚余十余名值夜的捕快衙役和杂役,见一群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突然冲进来,不由惊恐万分,讷讷避到一边,半句话也不敢说,在他们的印象里,锦衣卫敢如此猖狂的撞开官府衙门,必然是奉了上头的命令来拿人了,不知衙门里谁要倒霉,是推官?通判?同知?还是……府尊大人?

    当然,谁也不会想到,这帮无法无天的锦衣卫冲进来只是为了抢府尊大人的女儿,神经稍微正常一点的人都干不出这么疯狂的事。

    “不准伤人!去内院,抢了人就走!”秦堪又下了命令。

    众锦衣卫齐声应了,二十余支火把快速地朝衙门内院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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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衙门内院,通明的灯火下,杜嫣的俏脸红得像六月的桃子,螓首低垂,面容不时闪过喜悦的羞意。

    杜夫人王氏瞧着心爱的女儿,眼里充满了怜爱。

    慈母多败儿,纵然是武林高手也不例外,杜嫣如今的跋扈性子,隐隐成了绍兴一霸,与王氏的溺爱不无关系。

    “傻丫头,你真跟那个姓秦的小子私定终身啦?”

    杜嫣羞得不行,眼睛盯着脚尖,默然点头。

    王氏叹了口气:“难怪你爹不答应,这事儿啊,你干得有点离谱了,儿女婚姻本由父母之命,你不声不响的把自个儿的终身定了,叫你爹的老脸朝哪里摆?”

    杜嫣不服气道:“爹也曾经答应过的。”

    王氏爱怜地轻轻一戳她的额头:“你可别断章取义,你爹跟那姓秦的小子定的是一年之约,可没答应把你嫁给他。”

    杜嫣小嘴一嘟,道:“我就当爹答应了!反正女儿非他不嫁,爹若阻拦,女儿只好死给他看了……”

    “说什么浑话呢!不孝的东西!”王氏有点生气了:“你到底喜欢那小子什么?他值得你这样死心塌地吗?”

    “当然值得!我们彼此钟情,谁也离不开谁,他一定会来向爹提亲的,我相信他!”

    “女儿啊,娘是过来人,世间男子薄幸者居多,女子福薄者居多,你说你们彼此钟情,他可曾做过一件让你毕生难忘,刻骨铭心之事?”

    见杜嫣小嘴微张,王氏打断了她:“可别提上回那抢亲之事了,根本就是你撺掇的,那件事不算。”

    杜嫣嘟起了小嘴:“…………”

    母女闲话之时,却听得内院外面轰然巨响,一道清越悠扬的男声远远回荡在内院之中。

    “岳父岳母大人,小婿秦堪,今日得罪了,小婿在院外给杜家二老赔罪,杜嫣是我良配,我们彼此相爱,小婿此举不得已而为之,来年再向岳父岳母大人磕头赔罪,但是今日,贵府千金我抢定了!”

    “来人,给我冲进去!”

    “是!”

    内院堂前,母女二人怔怔听着外面那人的话语,呆了片刻,杜嫣俏目眨了几下,呼吸忽然粗重起来,面容泛起了几分激动的潮红,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般成串落下。

    “娘,您听见了吗?一个男人待女儿情深若此,女儿此生何求?娘,女儿定要嫁他,一生不悔!”

第八十二章 岳母王氏

    很多女人的一生,或许只为一个美好的回忆而活着。

    这个回忆可以是爱人为她做的一件事,跟她说的一句话,甚至一个笑容。

    像烟花,绽放后夜空一片漆黑,可那美丽绚烂的一刹永远存在她们的脑海里,于是她们继续等,痴痴地等,有的人一等便是一辈子,就只为了等到烟花再次为她而绽开。

    等待的日子里,她们做什么呢?

    回忆,她们只剩回忆,回忆那短暂得眨眼即逝的刹那。

    懂女人的男人,会为这样的女人而感动,不懂女人的,只会说她是个疯子。

    有没有人想过,世上许多缠绵悱恻可歌可泣的故事,都是这样的疯子在扮演着主角,如果世上多几个这样的疯子,这个世界或许会可爱许多。

    今晚的秦堪无疑做了一件让杜嫣铭记一生的事。

    当秦堪出现在内院外面时,她的眼泪如泉水疯涌,她知道,自己的心已完全被沦陷了,从此这一生再也离不开这个男人,他是她的命,甚至比命更重要。

    …………

    …………

    一群锦衣卫嗷嗷叫着准备朝内院里冲,内院里的丫鬟家仆吓得惊慌失措,众人刚踏进内院几步,半空中一道灵巧的紫色身影掠过,紫影一闪,抢在最前面的几名锦衣校尉便神奇地飞了出去,恰到好处的摔在内院的月亮门外,仔细一看,每个人脸上印着一只纤细的脚印。

    秦堪擦汗,很庆幸刚才没有头脑发热一马当先,自古以来稳坐中军大帐的都是将帅,冲锋陷阵的先锋都是莽汉,性格决定命运……

    紫色身影像一只轻巧的燕子,足尖一点院中树干,翩翩飞到众人面前。

    秦堪一见她,面色不由有些发苦,明明是对杜嫣的真情告白,怎么把她妈招来了?

    王氏拍了拍手,轻松地一笑,一双俏目上下打量着秦堪,越看眼中的笑意越深。

    秦堪清楚,这就是传说中的“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

    良久,王氏点点头,显然对秦堪的外貌比较满意,这年头是读书人的天下,秦堪这副文弱书生的模样很有市场的,帅成他这模样,实在是天意……

    王氏看着秦堪,笑吟吟地赞许:“不错,刚才那番话挺感人的,既有礼也霸气,不过呢,说归说,最好别玩真的,我杜家内院是你们这些粗鲁汉子说进便进的吗?”

    秦堪拱了拱手,嘴一张,却又踌躇了,不知该如何称呼这位未来的岳母大人,在杜宏面前他可以厚着脸皮乱叫,可在王氏面前,秦堪委实不敢,自从见识过岳母的恐怖武力后,他便早已下定决心,一定要对岳母有礼貌。

    有礼貌的孩子才讨喜,才不会挨打。

    王氏仿佛看出了秦堪的犹豫,于是又笑了,揶揄道:“刚才叫岳母叫得那么理直气壮,威武霸气,现在见着岳母本人,反倒张不开嘴了?”

    秦堪额头冒了汗。

    这位岳母好尖利的嘴,难怪杜宏会吓得落荒而逃,甚至连官员体面都不要了,不仅动手打不过她,恐怕只是动嘴杜宏亦非一合之敌。——她绝对是那种能把钢管骂弯的狠角色。

    “岳母大人……”秦堪乖乖的开了口,对狠角色一定要尊敬,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王氏笑吟吟的“哎”了一声,笑道:“秦公子以这种方式来提亲,委实让我很惊讶,大晚上的带几十个人冲击官府,闯进朝廷命官的内院,大喊着抢人……公子当书生以前莫非做过响马?”

    秦堪尴尬的笑:“岳母大人说笑了,呵呵,说笑了……”

    王氏一挑眉:“来都来了,感人的话也说了,接下来秦公子打算怎么办?拿个章程吧。”

    秦堪叹气,冲击官府,抢人,抢了就跑……多简单多单纯的一件事啊,现在全被岳母大人破坏了,在这位高手面前,秦堪可不敢再喊打喊杀,那纯粹是找死了。

    忐忑不安地瞧着岳母大人的脸色,秦堪试探着道:“章程……真没有,如果岳母大人不介意,小婿想提亲……”

    “如果我不答应呢?”

    “……那就只好等您不在府里的时候,我们再来抢人了。”秦堪苦笑。

    王氏定定瞧着秦堪,片刻之后,忽然咯咯大笑起来:“响马都当得这么没底气,你呀,吃不了这碗饭。”

    顿了顿,王氏忽然道:“行,我答应了。”

    秦堪只觉得脑袋轰然一炸,定定的瞧着王氏,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说我答应把女儿嫁给你了,你难道没一点表示?”王氏对秦堪痴呆的表现很不满。

    “这……就答应了?”秦堪吃吃道。

    “对,答应了。”

    秦堪面孔狠狠抽搐几下。

    这些日子一直困扰着他的难题,绞尽脑汁也拿不出一个有效的办法,结果一横心带着人马给杜家来硬的,反倒见效了……

    秦堪痛苦地甩甩头,难道暴力果真能解决一切问题?

    早知如此何必纠结得那么痛苦?先把杜宏揍一顿再说……

    “可是……”秦堪不大确认的踮起脚朝内院瞧了瞧:“岳父大人那里……”

    他没忘记,杜宏一直不怎么愿意把女儿嫁给他的,杜家的事难道王氏可以全权做主么?

    谁知王氏很随意地摆了摆手:“不用管他的意见,至少在明日午时以前,他不会给你和嫣儿造成任何阻碍……”

    “为何?”

    王氏倩笑里带着几分森然之气:“老不修的东西竟敢逛窑子,我不得不略施薄惩……”

    秦堪冷汗潸潸,表情里有几许愧疚:“‘薄惩’的意思是……”

    王氏抬头看看天色,胸有成竹的一笑:“所谓‘薄惩’,意思就是,大概在明日午时以前,你的岳父大人恐怕不会醒来……”

    秦堪汗如雨下……

    接着王氏盯着秦堪的目光也带着几分寒意:“晚上有人朝内院投石传信,说我家老爷在颦翠馆嫖宿,这事儿不是你干的吧?”

    “哈哈,哈哈哈哈……怎么可能?我像那种卑鄙的人吗?”秦堪仰天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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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大事已定

    秦堪的表情很真诚,真诚得让所有人一眼便看得分明,他绝不会做出这等卑鄙之事。

    王氏只是瞧着他笑,笑得很瘆人,那表情绝对没有相信他这句鬼话的意思,反而多了几分赞许,只差没有拍着他的肩夸他干得好了。

    王氏目光如炬,秦堪装得很辛苦,他发现岳母大人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幸好这件事虽然坑了岳父大人,无意中却也讨好了岳母,而且瞧岳母王氏赞许的态度,估计以后岳父如果还敢在外面嫖妓,秦堪仍得不折不扣的向岳母禀报,将岳父为老不尊的不要脸行为及时地掐死在摇篮中……

    好吧,秦堪表示毫无压力。

    他爱岳父,更爱真理。

    一切尽在不言中,王氏和秦堪的眼神交会里,默默达成了协议。

    绍兴城里也有锦衣卫的一个百户,秦堪只要给那位百户随便打声招呼,相信在一百多号人的眼睛注视下,杜宏以后拱年轻妹妹的酥胸时一定会很害羞的……

    协议无声的达成,该说到正题了。

    秦堪拱拱手:“岳母大人,我和杜嫣一直相爱无间,小婿孟浪,已与令爱私定终身,可是岳父大人那里……”

    王氏摆摆手,此刻她对秦堪的印象越来越好了,一个男人为了娶她女儿,竟敢领着数十名手下冲击知府衙门,事情干得荒唐,却足以秒杀所有女人的芳心,如此有担当有情义的男子,如此浪漫而疯狂的举动,女儿将来一定会过得很幸福。

    “老东西你不必管他,明日午时以前,你和嫣儿之事必须尘埃落定,否则我也帮不了你了……”

    “为何反复强调明日午时以前?”

    王氏幽幽叹了口气:“老东西现在昏迷着,明日午时会醒来,他的身子骨不行,我实在不忍心再把他劈晕一次……”

    秦堪冷汗如雨下,这个剽悍的岳母……

    “小婿一定明日午时前让此事板上钉钉,我发誓!”

    王氏笑得很慈祥:“跟聪明人说话果然不费劲,好女婿,我和嫣儿静待佳音了。”

    “咳咳……岳母大人,我想见见嫣儿……”

    “急什么?明日过后,你们便天天见面了,赶紧忙你该忙的事情才是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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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还没亮,绍兴的商铺便被一群如狼似虎的锦衣卫汉子砸开了。

    喜饼,喜果,大雁,文定聘书……绍兴城里最有名的媒婆一大早便哭丧着脸双手抱头出现在秦堪面前,不用说,这帮粗鲁汉子请媒婆的方式一定不怎么斯文。

    天边刚露曙光,一队雇请来的锣鼓手便满大街的吹吹打打,两名嗓门高亢的锦衣卫大汉沿街大喊着“山阴县秦堪即将迎娶知府千金了!”

    炮仗声此起彼伏,阖城百姓被秦堪的手下们吵醒了,百姓们站在街旁,人人羡慕地看着这队热闹鼎沸的迎亲队穿街而过,没到一个时辰,整个绍兴城便都知道有一个名叫秦堪的人马上要娶知府千金了。

    秦堪造足了声势,并且严格按照古礼程序,备好了各色礼品和文定聘书,一群人招摇过市后,直赴知府衙门。

    知府衙门前,杜宏并没有露面,他还深沉的躺在自家床上,杜府王氏领着一干下人笑吟吟的站在门口。

    媒婆递上聘书和礼书,王氏二话不说便当着无数围观的绍兴百姓的面收下了,她的准备很充分,收下聘书和礼书后,又递给媒婆一张纸,上面写着杜嫣的名字和生辰八字,临时抓捕来的算命先生颇为惊惧地接过男女二人的生辰,装模作样的翻着白眼儿掐算了一会儿,非常夸张的一拍大腿,大呼曰“天造地设,佳偶天成”……

    好了,纳采和问名两个程序完美解决,围观百姓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秦堪如释重负,悄悄抹了一把脑门的汗,人群喧嚣中,他和王氏交换了一个彼此意会的目光。

    大家都是聪明人,话不必点得太透。昨晚王氏的暗示秦堪听懂了,趁着杜宏昏迷不醒,先把声势造出来,王氏当着全城百姓的面应许婚事,杜宏就算醒来后再反悔,估计也拉不下面子了。

    这位岳母大人太厉害了,不仅四肢发达,头脑也很不简单……秦堪对她多了几分敬畏,可以肯定,将来婚后跟杜嫣吵架,打死他也不敢说出譬如“X你妈”之类的脏话,后果很惨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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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时,杜宏幽幽醒转,未语先叹息。

    接着他便得到了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夫人把女儿的亲事定下来了!

    …………

    …………

    内院后堂,杜宏狠狠摔了一个茶盏儿。

    砰!

    “老夫绝不答应!来人,把那竖子送来的聘书,礼书和礼品全部扔出去!”杜宏气得浑身直颤。

    “敢!”王氏一记凌厉的眼镖杀退了杜府的下人。

    “夫人!杜家之事,老夫做主,你僭越了!”杜宏准备振夫纲。

    王氏不慌不忙地把腿一翘,慢悠悠地道:“秦堪这孩子哪点不好?你嫌他没有功名?”

    “他不是好人!”杜宏一想起昨晚被秦堪威胁的事便怒不可遏,他也不是傻子,昨晚夫人为何会杀到颦翠馆,他心里大概也有了数。

    “他怎么就不是好人了?”王氏好整以暇道。

    “他太卑鄙了,居然通风报信……”杜宏话说一半便止住了,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王氏嘿嘿冷笑,盯着他的目光如刀般锋利。

    杜宏气势顿消,讷讷道:“一码归一码,昨晚之事另说,总之,秦堪实非嫣儿良配,老夫绝不认这女婿!”

    “你不认没关系,把他的聘书礼书还回去也可以,不过我可告诉你,今早我接聘书的时候,全城百姓都瞧见了,你若还回聘书,看你以后在绍兴城里如何恬着这张老脸当官儿……”

    杜宏一呆,满脸悲愤之色。

    王氏一叹,缓缓道:“再说了,嫣儿是个烈性子,她认准的人,九头牛都拉不回,当初和佟家结亲,嫣儿公然抗婚跑了,此事已成全城百姓的笑柄,嫣儿的名声也毁得干干净净,除了秦堪,你还能把她嫁给谁?谁会要一个抗过婚的女子?你为何如此不喜秦堪?不就因为他是锦衣卫么?锦衣卫怎么了?谁敢说文官都是好人,厂卫全是坏人?”

    杜宏重重一哼:“明明是读书人,他为何投了厂卫?仅看此人气节便很不堪了……”

    “老爷,俗话说宁欺白头翁,莫欺少年穷,一个刚满二十岁的年轻人,半年之内从一介书生升到了千户,妾身敢断定,此子未来前程必然不可限量,嫣儿跟着他肯定不吃亏,若说气节……”王氏冷冷一笑:“……妾身妇道人家,气节什么的不大懂,不过听说当初崇明岛抗倭,绍兴卫被十二个倭寇杀得全军溃败,唯独秦堪领着手下数十人凛然不退,力挽狂澜,我大明始有崇明之胜,如果这样的人都没气节,妾身真不知该如何评判咱们大明的其他文官武将了……”

    一番话说得杜宏怔忪不语,良久,杜宏索然一叹:“罢了,生米已成熟饭,老夫再反对也没用了,嫁便嫁吧,只盼这秦堪在厂卫里保持本心,莫要行差踏错,做下那陷害忠良,鱼肉百姓的恶事,那时老夫连女儿都不要了,跟他们断绝关系便罢。”

    “老爷终于答应了?”王氏喜道。

    杜宏没好气地一哼:“你都把聘书接了,老夫还能反对么?”

    王氏笑了几声,接着笑声渐渐有点不对劲了。

    “老爷,嫣儿的婚事说完了,咱们是不是说一下昨晚的事?颦翠馆的女人真个销魂么?”王氏的声音柔得仿佛能掐出水来。

    杜宏眼皮一跳,捋须喃喃自语:“不知不觉过了午时,衙门里一定积下不少公事……”

    王氏一伸手,揪住了杜宏的胡须,冷笑道:“老不修的东西,妾身人老珠黄了么?舍得在那些不知廉耻的女人身上用劲,却也不来给我松松土……”

    “夫人!快快松手!叫人看见成何体统!”杜宏又疼又怒。

    王氏揪着他的胡须便往内室走去:“不是一直抱怨无后么?不是想要儿子么?你不用点力气,我到哪里给你生儿子去?少废话,快进来!”

    “夫人怎可白日宣淫?快松手,老夫被你一掌劈晕,现在头还痛得紧,下次再说……”杜宏惊急交加地抗拒着。

    “老娘不用你上面的头,只要下面的头,快躺下,脱衣服……”

    “夫人不可用强……秦堪你这竖子,老夫必不饶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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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大婚之喜(上)

    终身大事就这么定下来了,尽管有点仓促,不过秦堪也顾不上,总之一切按古礼来办,没少哪道程序便算无过,无过即有功。

    纳采问名纳吉之后还有三道程序,几天下来把秦堪和二十几名手下累得够戗,但是大家都很高兴,秦大人的大婚是他们一手帮忙办的,这事不算大事,却能拉近和秦千户的关系,将来一说便是秦大人的心腹,帮大人办婚礼已经是一种很值得夸耀的政治资本了,将来大人若飞黄腾达,他们这些人还怕没有前程?

    为了成婚,手下们给秦堪在城内买下了一套房子,二进的宅子虽然小了些旧了些,但用来走个过场还是足够了,毕竟秦堪和杜嫣成亲后马上要去京师赴任,这套二进的宅子不出意外的话,岳母大人会亲自前来笑纳的。

    纳吉过后便是纳征,请期和亲迎。

    这些程序秦堪完全不懂,手下们个个都是粗鲁汉子,也是半桶子水晃荡,秦堪干脆请了两个经验丰富的媒婆和几个大脚妈子,若论民间这些规矩,恐怕朝廷礼部的官员们也没她们来得精通。

    纳征又称“过大礼”,即男方向女方正式下聘礼,秦堪早有准备,一大早便命人赶着两马车的礼品送了过去。

    请期便是请算命先生择成亲之日,成婚最讲究日子,非黄道吉日不可行嫁娶。

    秦千户很忙,抽空回来结个婚,行程可谓争分夺秒,再说他来自现代,对所谓黄道吉日委实没什么忌讳。于是两锭银子扔过去,算命先生拍着大腿大呼两日后便是百年难遇的大吉之日,错过必受天疚云云……杜宏一直皱着眉,总怀疑算命先生的话有水分,苦无证据,只好不甘不愿地接受。

    又过了两天,亲迎的日子到了。

    秦堪这些日子一直过得很紧张,算上前世一共两辈子,这是头一回结婚,从无经验,而且横竖看他不顺眼的老丈人和剽悍威武的岳母大人估计也不会给他机会让他积累这种经验。于是这些天秦堪像个木偶似的任人摆弄。

    这两天里他想了很多,最后悔的一件事便是,当初为什么不直接抢了杜嫣出来摸黑私奔?至少不用像现在一样像个傻子似的任人摆弄,有些事情明明可以用最简单最省事的法子解决的。

    罢了,八拜都拜了,不差这一哆嗦。

    媒婆和大脚妈子七手八脚给秦堪穿上了大红色的吉服,黑色乌纱上直插两支宫花,传说中的新郎官新鲜出炉,秦堪的相貌本就生得俊朗白皙,穿上喜服愈发唇红齿白,英俊不凡,秦堪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久久不语,如痴如呆,一脸迷醉的样子。

    良久,忽然弯腰躬身,毕恭毕敬地给镜子长揖到地,万分诚恳道:“……太英俊了,阁下到底怎么长的?简直是逆天的存在,不得不佩服……”

    忽然觉得杜宏之前反对他当女婿一定是故意装佯,不想让年轻人太骄傲,其实心里早就千肯万肯了,毕竟有一个英俊到近乎妖孽的女婿,委实是杜家祖坟冒了青烟,就算没有欣喜若狂那么夸张,至少也该拍手称快一下的……

    活了两辈子,秦堪一直对自己颇有信心,自信这个东西很难定义,秦堪这样的自信如果非要说成是自恋亦无不可,人一旦横下心舍了脸皮不要,就会很惊奇的发现,自己的心态豁然开朗,以前不敢做的事,不敢说的话,恬着脸做出来或说出来毫无压力,运气好的话或许还能收获到无数掌声。比如历史上曾经……

    好吧,不得不承认,秦堪这种自恋到变态的人史无前例,由他独创先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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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花马,大红袍,在一群手下的簇拥下,唢呐锣鼓手们卖力的吹吹打打声中,秦堪志得意满的领着迎亲队朝知府衙门进发。

    人声鼎沸,炮仗喧天,绍兴城里的百姓们纷纷让道于路边,好奇地盯着穿得像个大红包似的新郎官,不时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秦堪骑在马上微微苦笑,他也不想把声势搞得这么大,奈何老丈人不待见,若小打小闹,未能满城尽知,天知道老丈人会不会反悔不认。

    对这位老丈人,秦堪委实不太寄予太多信任,阴了两辈子人了,他可不想阴沟里翻了船。

    接下来的程序倒是走得很正常,无惊亦无险。

    迎亲队伍开进知府衙门,拜见了岳父岳母,杜宏满脸不乐意,连假笑都挤不出来,活像秦堪欠了他二百两银子似的。

    若非今日是大喜的日子,秦堪真忍不住想提醒一下老丈人,自己才是他的债主,债务人见了债主不求他像杨白劳卖喜儿一样凄凄惨惨,至少也该向债主露出一个真诚点的笑容,就算不想笑,也最好保持心态平和,不要板着一张棺材脸,明明是一件大喜事,他的表情却跟出席葬礼似的。

    新郎进了内堂,满堂宾客的欢笑贺喜声中,杜宏端着知府的架子说了几句威胁的狠话,内容都是老台词,譬如你若待我女儿不好,老夫必千里追杀,誓取你项上狗头,剁成多少多少块,一块喂狗,一块烧烤,一块清蒸……很黄很暴力的内容,喜气洋洋的内堂里没来由地拂过阵阵阴风,满堂宾客一齐打了个冷颤。

    杜宏却浑然不觉内堂里渐渐僵冷的气氛,越说越来劲,口头上已把女婿肢解成了十七八块,每一块都安排好了用途,说得口沫四溅,热血上涌,一种已把秦堪碎尸万段的快感油然而生,喜庆欢腾的华堂一时间飞沙走石,杀气盈天,宾客们骇然变色,秦堪冷汗潸潸……

    最后诅咒得秦堪脸快变绿了的时候,杜宏终于爽了,深吸一口气,收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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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大婚之喜(中)

    宾客们愕然的注视目光里,笑吟吟的王氏脸上也挂不住了,无限温柔含情脉脉地扭头看了杜宏一眼,眼中却是一片锋利如刀般的寒芒,杜宏一滞,悻悻住嘴。

    训话训得酣畅淋漓的杜宏见秦堪脸色有些难看,他的心情却好了不少。

    都说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老丈人自然对女婿看不顺眼,特别是那种抢了他前世的情人,还顺便坑他好几回的女婿,老丈人得而诛之,女婿的难受就是他最大的快乐。

    为人正义清廉,为官嫉恶如仇的杜知府竟然对女婿生出如此阴暗的心理,秦堪委实应该反省一下自己,是不是以前把老丈人坑得太狠,以至于令杜宏的人性产生了扭曲……

    内堂宾客里地位比较高的有漕道和盐道衙门主官以及山阴,会稽两县知县,见气氛冷下来,急忙呵呵打了个岔儿,说了几句俏皮话,满堂宾客哈哈大笑,气氛终于恢复了喜庆祥和。

    秦堪恭敬递上迎亲书,杜宏收下后点点头,没再给秦堪添堵了。

    成亲需要聘书,礼书和迎亲书,再加上婚礼的纳采问名等六道程序,《议礼》上称为“三书六礼”,不论再怎么穷困贫苦的人家,这三书六礼是一定要有的,简陋一点无妨,但绝不能少,否则名不正言不顺,哪怕勉强成了婚,外人眼里仍是苟且关系,要受鄙视的。

    程序全部走完,一众手下簇拥着秦堪欢天喜地的走入杜家内院,站在内院杜嫣的闺房门口,念了一首花一两银子买来的催妆诗,拦路的杜家丫鬟仆妇们这才让开。

    健壮的喜娘背着蒙了盖头一身吉服的杜嫣缓缓从闺房内走出,这也是古代婚礼的风俗,新娘出嫁,双脚未踏进夫家以前绝不能沾地,否则视为不吉。

    秦堪微笑注视着杜嫣,蒙着盖头看不清杜嫣的脸,但大红的喜服衬托出她娇好苗条的身材,一米七的高个子穿什么都有模特走秀的效果,更何况出嫁是女子一生中最美丽的时刻……

    吉服是广袖对襟翟衣,对襟本是汉民族传统服装,一左一右完美对称,寓意合美,翟衣的图案很讲究,左右各绣着一只锦鸡,象征着夫妻的和美吉祥。

    秦堪痴痴地看着她,眼中浮起浓郁的情意。

    一路走来颇似闹剧,可回头再看,徒然发觉这条路彼此都走得好艰难,经历过误会,摩擦,经历过痛苦挣扎,还有那莫道不销魂的离别……

    这个女人终于成了秦家妇,以后这一生里,能够豁出一切互相搀扶互相支撑的人,只有他和她了。

    所谓“相濡以沫”,不是那些无病呻吟的人嘴里的文艺词汇,而是需要用一生的时间去做到它,实现它。

    一切坎坷都过去了,他现在要做的,便是将这个他爱着的女人娶回家,过日子,生娃,不再有悲伤,不再有离别。

    忍把千金酬一笑,毕竟相思,不似相逢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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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娘背着杜嫣上了花轿,辞别了板着脸一声不吭的岳父和频频拭泪哽咽的岳母,秦堪在众人的簇拥下,骑着高头大马,举着“迎亲”的木牌,一路吹吹打打往回走。

    好多人围观,真羞涩啊……

    秦堪揉着脸苦笑,他也应该蒙个盖头出门的。

    花轿内壁传来不耐烦的敲叩,秦堪扭头,却见杜嫣那张精致的小脸掀开了花轿侧窗的小帘。

    “秦堪,里面好闷呀,而且这身衣服穿得好难受……”杜嫣嘟着嘴抱怨。

    跟在花轿一侧的媒婆大惊失色:“贵人娘子莫掀盖头,不吉利!快快把头缩回去……”

    杜嫣狠狠白她一眼,像只小母虎似的朝她龇牙,媒婆吓得一抖,不敢吱声了,神色间还是很不满意,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秦堪差点笑出声,看来小八婆在绍兴颇具恶名,真真实实成了绍兴一霸,将来带她进京师,不知她还会惹出什么祸来。

    “嫣儿,你再忍一会儿,其实我也很难受,忍忍就过去了……”

    “你也难受?要不这样,你进来坐花轿,我出去骑马,怎样?”杜嫣很是兴奋。

    秦堪很理智地拒绝了这个疯狂的建议。

    “原来这就是成亲,又闷又累……”穿得喜庆的杜嫣脸上却看不出什么喜庆。

    秦堪眼皮直跳,小八婆一个不爽,不会又想徒手劈了花轿,来个二次抗婚吧?毕竟这事儿很刺激,上回大家玩得那么开心……

    “吩咐迎亲队伍速度快一点,再快一点!”秦堪给丁顺暗中下令。

    队伍里前后忙得一头汗的丁顺顿时浮出荡漾的笑容:“大人,夫人迟早是您的,何必如此急着入洞房?”

    “我洞你妹的房啊!”马背上秦堪忍不住踹了丁顺一脚:“少问多做,快去!”

    于是迎亲队伍忽然加快了速度,就连吹吹打打的锣鼓唢呐班子也情不自禁地叫曲调的节奏加快了,好好一出“百鸟朝凤”吹得跟进行曲似的,壮怀激烈,鼓舞人心……

    丁顺忙乱中紧紧跟着秦堪的马,小心朝花轿瞧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大人,您刚才说洞我妹的房,此话当真?属下真有一个妹妹云英未嫁,如果夫人不反对的话,愿许给大人添房做小……”

    秦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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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跨火盆,进内厅,二人依足了礼仪,规规矩矩地拜堂,秦堪父母双逝,手下便从山阴县秦庄紧急请来了秦家一族的族长聊作长辈,拜高堂时夫妻二人朝他恭谨跪拜,喜得秦老汉连连点头,欣慰不已。

    与杜家不同的是,来秦家道贺的宾客以武人居多。下到山阴巡检司的刘巡检,上到绍兴卫的几位千户,还有锦衣卫绍兴百户所的几名同行等等,锦衣卫份属武职,而且与文官集团颇为对立,绍兴的文官们自然不屑来参加一个锦衣卫千户的婚礼。

    绍兴卫指挥使张奎和指挥佥事许清与秦堪素无往来,却也托人带来了贺仪,贺仪很厚重,张奎送来一千两银子,许清送来八百两。

    秦堪稍一琢磨便明白了,两位武将大概用这种方式给崇明抗倭冒功之事聊作补偿吧,朝廷奖了绍兴卫,却打压了锦衣卫,事情究竟怎么回事,彼此心里清楚,话就不必点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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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已过12点了,这章算昨天的,最近失眠严重,正努力调整作息时间。。

    还有一章第一卷便结束了,主角进入京师,又将有一番怎样的作为和际遇,敬请大家。。。准备好下个月的保底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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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大婚之喜(下)

    拜堂之后,新娘杜嫣被送入洞房,秦堪则被一干手下簇拥着出了内厅,来贺喜的宾客们嘻嘻哈哈开始给他敬酒。

    但凡婚礼,这一关最不容易过,宾客们出于祝福也好,出于羡慕嫉妒恨的扭曲心态也好,总之绝不会让新郎清醒的进洞房,新娘越美丽,新郎醉得越深沉,这是普遍的规律。

    秦堪嘴里微微发苦,他深知这种规律,前世他也参加过别人的婚宴,灌新郎灌得最积极的也是他,有一回把新郎灌得太厉害,醉得完全失去神智的新郎拉着秦堪的手哭哭啼啼,说了无数兄弟情深的话,然后新郎醉得没闹明白环境,以为KTV里选小姐,当着老婆娘家人的面非要秦堪进洞房,说什么小姐只有一个,秦堪先上,他回头再找一个……

    那位新郎后来什么下场秦堪没忍心问,据说第二天一早两人又去了一趟民政局……

    回忆起这些前生往事,秦堪忍不住头皮发麻。

    如此闪亮醒目的反面教材在前,今晚他可不能重蹈覆辙。

    参加婚宴的大多数是武人,脾气直爽性格豪迈,最可怕的是,酒量大如牛。秦堪这样的文弱书生,平日里最多三两的量,今晚是他人生大喜,他可不想被放倒在洞房之外。

    邀了两个酒量好的手下,秦堪来往穿梭于宾客酒席之间,使出了毕生最大的智慧频频偷奸耍滑,七进七出杀了好几个回合,宾客们终于尽兴而去,秦堪却也喝得摇摇欲坠,没办法,有时候智慧并不完全管用,实力才是王道。

    保持着脑中最后一丝清明,秦堪摇晃着朝洞房走去,刚迈开步,身后一道惊喜的声音大呼:“秦贤弟!别来无恙乎?”

    秦堪扭头,唐寅一脸惊喜地站在院中瞧着他。

    秦堪酒醒了三分,眼中浮出了暖意。

    唐寅,是他来到这世上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人傻,钱不多。

    “唐兄,久违了。”秦堪欣喜地招呼。

    唐寅大步走来,一边走一边不满道:“贤弟你今日大喜竟不跟哥哥我说一声,未免太不讲究了。”

    秦堪苦笑:“唐兄如同学了轻功一般,位置飘忽不定,我叫人去客栈和颦翠馆找了你四五次都不见人,上哪里知会你?”

    唐寅摆手笑道:“早已不去颦翠馆了,前些日子那颦翠馆的老鸨不知得罪了什么人,半夜被人打断了腿,手下的姑娘们也吓得纷纷跳了槽,那里没甚意思了。”(作者注:“跳槽”一词在古代的原意是指妓女转会,现代人如果说起跳槽拜托低调一点,最好不要得意洋洋的炫耀“跳槽”,否则不知别人怎么看你……)

    秦堪跟着笑了一会儿,笑着笑着浑身没来由地冒了一层白毛汗。

    颦翠馆的老鸨被人打断了腿?这事儿谁干的?

    苦笑摇头,除了那位高山仰止的岳母大人,还能是谁干的?看着和蔼友善的岳母,手段倒颇为凶残,如此人才应该招入锦衣卫效力才是,就怕岳父会跟自己拼命……

    “唐兄何故姗姗来迟?”

    唐寅一脸忿忿道:“你家门口几个汉子好不晓事,说什么大人大喜,非要我交什么贺仪才准进,我说凭我和贤弟的关系,用得着交贺仪吗?”

    秦堪点头:“不错,那帮家伙狗眼看人低,太过分了……”

    顿了顿,秦堪问道:“……唐兄交了贺仪吗?”

    “当然没交。”

    “你还真好意思……”

    …………

    …………

    朋友多日不见,自当浮一大白,洞房什么的都是浮云。

    酒宴已撤去,下人们正收拾打扫,秦堪命人在内厅另摆上一桌酒菜,拉着唐寅开始喝起来。

    如同当初住在绍兴的客栈一般,二人每到夜晚没事时,秦堪便拎着一坛酒,两样小菜,二人吃喝畅谈,待到唐寅酒意渐深之时,秦堪便开始忽悠他写诗写词写小说,藉唐大才子酒后神来之笔为名,让唐寅之才名风靡江南,出尽风头,秦堪则在背后默默拿好处……

    温馨的回忆呀。

    各自聊着自己别后的际遇和生活,不知不觉间,二人喝干了一坛酒,跟真正的朋友喝酒,秦堪从来不偷奸耍滑,这下终于真正醉了。

    当唐寅知道秦堪竟然入了锦衣卫,并且参与过崇明抗倭,又升上了千户,即将赴任京师之时,唐寅的表情变得很复杂。

    秦堪默默叹息,他很清楚唐寅表情的含义。

    唐寅诗画双绝,才名冠绝天下,他风流不羁,他沉迷酒色,他高傲轻狂……无论怎样的性格都不能掩饰他是个读书人的事实,读书人对厂卫永远歧视,永远仇恨,这是两个阶级之间无法调和的矛盾。

    沉默许久,唐寅忽然举杯一饮而尽,哂然一笑,笑容说不出的潇洒。

    “不论你是何种身份,我只知道你不是坏人,我喜欢跟不是坏人的人交朋友,也喜欢跟他喝酒,这便够了。”

    秦堪心中一松,举杯与他相碰。唐寅终究是唐寅,一个能在历史上留名数百载的人,必有他的不凡之处。

    唐寅笑道:“这一杯,敬‘朋友’二字。”

    “不。”秦堪盯着他,很认真地道:“这一杯,敬‘理解’二字吧。”

    二人相视一笑,一饮而尽。烈酒入喉,芳香沁脾。

    夜已深了,随着一声声你来我往的“敬抗倭英雄”“敬江南才子”,杯觥交错推杯换盏里,二人喝得酩酊大醉。

    几名锦衣卫手下站在院子里,看着内厅的大人和那个不认识的穷酸书生喝得如此尽兴,几人面面相觑,想上前提醒却又不敢。

    今晚是大人的洞房之夜呀,新婚夫人还在房里等着呢,大人在这里跟一个穷酸书生喝得如此来劲,这算怎么一回子事?

    事还没完,唐寅喝得高兴,忽然站起身,拉着醉醺醺的秦堪往外走。

    “秦贤弟,走,为兄又找到一个喝花酒的好地方,带你见识见识,那里的姑娘很是绰约,而且对为兄非常仰慕,一应花费俱免……”

    秦堪被拉入院中,夜风一吹,脑子恢复了几分清醒。

    “慢着!我好像有件事没做,很重要的……”秦堪陷入了漫长的思考。

    “有什么事比咱们兄弟喝酒更重要?”

    “对了!我要洞房!”

    “洞个茅房,跟我走……”唐寅强拉着秦堪一边走一边训话:“所谓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

    秦堪不由自主被唐寅强拉着踉跄出了门。

    丁顺急忙吩咐几个手下跟上照应,看着犹亮着灯的洞房,忽然忧心忡忡一叹:“这穷酸书生竟敢说女人如衣服……谁敢让大人不穿衣服,恐怕有人要断大人的手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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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一展抱负

    深夜的绍兴城街头万籁俱寂,街上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偶有大户人家门檐上挂着的两盏灯笼为秦堪和唐寅照亮了路。

    秦堪如果酒醒后一定会总结出一个新的人生教训,那就是跟朋友喝酒得看场合,有的场合不能喝酒,就算要喝也不能喝醉,就算喝醉也不能扔下新婚的老婆不管,跟狐朋狗友半夜跑出去……

    大醉的二人走在深夜的绍兴街头,互相勾肩搭背,亲密无间,脚步虚浮摇晃,令他们身后护卫的几名锦衣卫手下心惊不已,喝醉了的千户大人脾气不怎么好,又不准他们上前搀扶。

    …………

    …………

    大着舌头的唐寅兴奋地告诉秦堪,《西游记》卖了一千多两银子,除去分给秦堪的六成,他自己独得五百多两,离他的桃花庵别墅远大目标只差三百多两了,最近忙着搞兼职,每晚必去青楼楚馆报到,因为他发现青楼简直是个聚宝盆,每天从某个名妓怀里醒来,兜里总会莫名其妙多了一二十两银子,很费解,却也很幸福……

    秦堪乐得哈哈大笑,使劲拍着唐寅的肩。

    吃软饭吃得糊里糊涂的才子,古今都不多见,这家伙简直是个奇葩。

    扭头看着唐寅脸上一闪而过的尴尬神色,秦堪又明白了。

    原来这家伙并非糊涂,而是故意装糊涂,显然他很清楚自己每天早上兜里为何会突然多了一二十两银子,糊涂不是装给别人看的,而是装给自己看的,唐大才子在自欺欺人,只要闭上眼,就当世界不存在。

    好吧,他都不嫌弃秦堪是锦衣卫了,秦堪自然也不嫌弃他。吃软饭的朋友也是朋友,能把嫖妓这种事升华到如此境界,这就是本事,不得不佩服。

    嗯,干脆再帮他一把。

    “唐兄,跟你说个故事……从前呀,警局和黑帮两者势不两立……”

    “等等,何谓‘警局’?”

    “咳,就是衙门,衙门里的捕快和外面的地痞势不两立……”

    明朝版的《无间道》新鲜出炉,秦堪娓娓道来,唐寅如痴如醉。

    “《法华经》云:‘受身无间永远不死,寿长乃无间地狱中之大劫’,善与恶,正与邪,天理公道自在人心,谁是谁非无从分辩,人世间没有永远干净的善与恶,没有永远泾渭分明的是与非,尘世之所以浑浊,是因为善中有恶,恶中有善,这纷扰复杂的世人,纵然佛祖降世,又如何区别,如何普渡?这便是故事的题中之义。”秦堪低沉的声音渐渐变小。

    唐寅清醒了几分,品位着故事中的善恶正邪,眼中若有所思,良久,抬头盯着秦堪:“贤弟是在为自己入锦衣卫一事而辩白么?”

    “不算辩白,只想告诉你,世间没有绝对的善恶,读书人里有败类,同样,锦衣卫里也有好人,无论何处安身,秉持本心,不亏良心,哪里都能一展抱负的。”

    “贤弟的抱负是什么?”

    秦堪眼中一片湛然的光辉,缓缓道:“我想改变这世道,让我盛世大明变得更强盛,让它不再是一座没有根基的华丽楼阁,让百年后的末世悲剧不再重演……”

    唐寅似懂非懂,疑惑地瞧着他。

    是啊,他怎会懂?他根本不知百年后清兵入关,杀我汉人百姓如屠猪狗,愚昧的统治者令华夏的文明与科技倒退了数百年,致使西方列强用坚船利炮轰开了封闭的国门……

    秦堪仰望夜空,深深呼出一口气,一切都会不一样的,只要让他掌握了权力,他这个穿越者一定能改变世道,让大明变得更强盛,让崇明抗倭时的悲哀一幕不再重演,让吕千户死而瞑目……

    拍了拍唐寅的肩,秦堪笑道:“唐兄不妨把这个故事写成话本,卖给书社,银子嘛,老规矩,你四我六……”

    唐寅连连点头,打了个酒嗝儿,神态愈发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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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不知不觉走到绍兴知府衙门门口,丁顺擦着汗急步跑来。

    “大人,不好了!”

    “何事?”

    丁顺不无怨意地瞪了唐寅一眼,恭谨禀道:“夫人听说大人您被这书生拉出门喝花酒,气得掀了洞房的桌子,从厨房摸了把刀冲出门来,正满大街的找你们呢……”

    秦堪浑身一震,冷汗刷地流了下来,不由自主望向唐寅,目光和丁顺一样,满含幽怨。

    唐寅却哈哈一笑,显得有些幸灾乐祸:“贤弟必非惧内之人,新婚夫人竟敢对相公如此张狂,贤弟必须振一振夫纲了……”

    秦堪盯着他默然半晌,缓缓道:“唐兄,如果我是你,一定不会这么开心……”

    “为何?”

    “因为就算夫人找到我们,第一个要杀的必然是你,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唐寅笑声一滞,脸色顿时变得凝重。

    秦堪没说错,唐寅才是害秦堪夫人独守洞房的罪魁祸首,新夫人但凡脑子没坏,要杀的第一目标必然是他,其次才会轮到秦堪……

    “唐兄,跑路吧……杜嫣的凶残你是清楚的。”秦堪好心劝道。

    唐寅又打了个酒嗝儿,满脸通红吃吃道:“不跑,你那浑家太厉害,我跑不过她……”

    “你待如何?抓紧时间,不然就来不及了,到时我也保不住你……”

    唐寅嘿嘿一笑,这回他变聪明了,指着知府衙门笑道:“我蹲牢里去,看她怎么杀我……”

    没等秦堪反应,唐寅面朝衙门扎下马步,用刚学来的《无间道》台词大喝道:“里面的人都听着,你们已被我包围了!限你们一柱香时辰之内,脱下裤子抱头走出来!”

    秦堪恶寒,真是个作死的人啊……

    才喊了两声,衙门的侧门轰然打开,两名值夜的衙役骂骂咧咧冲了出来,一左一右架着唐寅便往衙门里押去。

    唐寅频频回头,醉态可掬地笑道:“贤弟保重,明日你赴京师,愚兄不能送你了,我过不了几日便出来,贤弟勿为我担心……”

    秦堪一脸不舍,重重抱拳,目光如同看着死人一般:“唐兄保重……真的要保重啊!”

    …………

    …………

    盏茶时分,一身大红吉服的杜嫣杀气腾腾找了过来,身后跟着数名想笑不敢笑的锦衣卫手下,丁顺没说错,她手里果然抄着一把菜刀。

    “喝花酒了?”杜嫣语气很不善。

    秦堪赶紧摇头。

    “唐寅呢?”杜嫣俏脸杀气毕现。

    秦堪很老实的指了指衙门:“关进大牢了。”

    “好,等着,回来跟你算帐。”杜嫣头也不回地冲进了衙门。

    秦堪一脸同情地瞧着衙门漆黑的大门,喃喃一叹:“唐兄的下场……唉,他难道忘记绍兴知府衙门是她杜家开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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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第一卷“往来成古今”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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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嘱咐提点

    杜嫣冲进衙门的那一刻,唐寅的下场便已注定。

    世人死法多样,有的寿终正寝,有的死于横祸,唐寅比较特殊,他将来一定被自己活活笨死。

    杜嫣很生气,新婚之夜相公竟被人拉出去,扔她一人独守洞房,这无疑是对她个人魅力的沉重打击。

    唐寅已被她狠狠教训过了,若不是新婚打相公说出去太难听,杜嫣也恨不得狠狠痛揍秦堪一顿,什么人啊,一喝酒就迷糊,别人一拉他就走,也不想想今天什么日子。

    一整晚杜嫣都没给秦堪好脸色,二人回到洞房,杜嫣揪着秦堪的衣襟,把他摁到床上,然后端来两个杯子,自己喝了一杯,又给秦堪强灌了一杯,这便是洞房花烛夜里的“合卺酒”了,喝完杜嫣把秦堪掀到一边,自己倒头合衣便睡,脸朝墙屁股对着秦堪,冷冰冰的不说一句话。

    这便是秦堪的洞房花烛夜,满脑子的旖旎念头,想象杜嫣那两条大长腿盘在他的腰间任君采撷征伐的销魂情景,今晚看来是不可能实现了,虽说大明没有“婚内强奸”这条罪,可是论实力,十个秦堪也打不过一个杜嫣,有些画面只能脑子里想想,千万别玩真的,唐寅还躺在大牢里呻吟呢……

    一夜到天明,秦堪迷迷糊糊只睡了两个时辰。

    这回时间有点赶,京师的牟指挥使虽然容他一两个月的时间打点俗务,但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南京到京师一路上也得走一个来月。

    于是一大早秦堪便领着杜嫣回门,杜宏仍旧不咸不淡的模样,王氏颇为热情,拉着女儿的手嘘寒问暖,悄声凑在女儿耳边问了几句话,杜嫣忿忿地瞪了秦堪好几眼,红着脸答了几句,王氏呆了一下,接着哭笑不得的瞧着秦堪。

    秦堪只好揉鼻子,鼻子揉得通红。

    母女拉着手去旁边的暖阁里说体己话,内堂只剩下翁婿二人。

    杜宏没好气地哼了好几声,最后终于一叹,再怎么不情愿,秦堪已是他的女婿,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今日回门,想必你也打算跟老夫告别吧?”杜宏品着茶慢悠悠道。

    “是,岳父大人,牟指挥使下了调令,小婿这就要赴任京师。”

    杜宏想了想,觉得有必要提点女婿几句,于是道:“京师乃天子之都,朝廷大员皆聚于此,官场水深且浑,勋贵大臣势力错综复杂,你此去要小心,锦衣卫虽说是天子亲军,却也不能横行霸道,说句公允之言,牟斌此人尚称不错,历代指挥使里,他算是比较内敛温和的,治下极少冤狱,内阁三位大学士亦对他赞赏有加,你赴京师任千户由他亲点,想必他自会对你照顾,你好自为之。”

    “是。”秦堪回答得很恭敬,其实牟斌其人如何,他早在前世便知道,不过杜宏的提点自是对他一番关爱,怎么也得好好听下去。

    杜宏接着道:“到了京师用心做事,莫招惹是非,尤其要记得莫与文官大臣和勋贵们结怨,锦衣卫怎样的名声老夫不说你也清楚,文官是最得罪不起的,还有京师里的勋贵们,其他的好说,唯独有两个人不可招惹,他们是当今张皇后的弟弟,寿宁侯张鹤龄和建昌伯张延龄,此二人仗着外戚身份,京师里横行霸道,言官多有参劾,皆因张皇后袒护,天子亦无可奈何,你要记得莫冲撞了他们,否则就算被他们打死也是白死。”

    秦堪暗暗咋舌,俩家伙这么霸道?

    “还有就是东宫太子了,皇上独专情于皇后,**并无其他妃子,故而这些年只生了二子一女,其中长子和公主早夭,只留了太子一根苗儿,皇上对他的宠溺可想而知,听说太子不喜读书,性好嬉戏,终日荒唐,朝臣们很不满,多次上疏请皇上严厉督学管束,皇上甚至请了内阁三位大学士亲自教太子读书,可惜内阁三老治天下游刃有余,却对荒唐的太子无可奈何,我大明下一代的君主……”杜宏说着住了口,忧心忡忡地一叹。

    秦堪嘴角悄然勾起了笑意。

    是了,传说中最荒唐最有性格的正德皇帝,早在当太子时便已恶名满天下了,他这一生够悲催的。

    秦堪急忙躬身道:“多谢岳父大人提点,这三人小婿一定避而远之,莫说招惹他们,便是听到他们的名字小婿也会落荒而逃……”

    杜宏眼角直抽抽,张了张嘴,却不知是该夸女婿识时务,还是该鄙夷他太识时务。

    ——这货当真杀过十二个倭寇?

    “看看你这出息……”杜宏重重叹气,怒其不争。

    秦堪实在不知该说什么了,又让他不要招惹狠角色,又不准他落荒而逃,其中尺度委实太难把握。

    该提点的都说完了,杜宏本想写封信带给京师的同年,嘱托同年对女婿照拂一番,想想秦堪的锦衣卫身份,终究作罢,文官与厂卫势不两立,同年必然不会管秦堪的死活,带信过去无非自取其辱而已。

    离别在即,杜宏看着侧房暖阁里说着体己话的母女,眼中浮现许多不舍。

    “嫣儿既然嫁了你,望你好生待她,这孩子从小没吃过苦,难得的是生得美丽容貌却从不自傲,更且性子温和,贤惠淑良,冰雪聪明,宜室宜家……”

    迎着秦堪略显痴呆的目光,杜宏老脸一红,声音越说越小。

    到底是文化人,昧良心的假话激起了他强烈的羞耻心。

    “好吧,老夫略微夸张了一些,其实嫣儿的性子还有着很多不足,比如脾气不好,性喜好武,有点蛮横,不习惯讲道理,只习惯动拳脚,出手颇重,轻则养十天半月,重则养半辈子……”

    暖阁里估计王氏在给女儿传授绝学,秦堪扭头看去,却见杜嫣很应景地单手捏碎了一个茶盏儿……

    于是秦堪不由自主地翘起了二郎腿……

    “岳父大人,您别说了……”秦堪面孔直抽搐,沉痛叹息道:“您这哪是嫁人呀,分明是嫁祸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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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举身赴京

    绍兴城外杨柳摇曳,莺飞草长,护城河边,离情依依。

    杜宏穿着便服,几名下人抬着各式点心和礼物搬上马车,王氏紧紧拉着杜嫣的手,母女俩哭得凄婉断肠,杜宏几次红了眼眶,却生生忍了下去。

    黯然销魂唯离别,秦堪叹息不语,静静站立一旁,让杜嫣与父母依依话别。

    王氏叫过秦堪,把杜嫣的手递给他握紧,凄然道:“女婿好好待我女儿,我杜家仅此一女,自小捧为掌上明珠,心地善良,贤良淑德,宜室宜家……”

    秦堪:“…………”

    夫妇俩同一个毛病,夸起自己女儿来不遗余力,严重脱离实际……

    “记住,你可不能欺负她,否则岳母我必不饶你。”王氏郑重警告道。

    秦堪叹道:“岳母大人,拜托您比较一下我和您女儿的战斗力,您应该叮嘱她不要欺负我才是……”

    王氏一想也对,女儿的身手由她亲自调教的,想来女婿必然打不过她,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于是王氏又扭头郑重叮嘱杜嫣:“你也不要欺负秦堪,更不能出手打相公,有违妇道。”

    杜嫣哽咽点头。

    秦堪眼角抽了抽:“…………”

    王氏又道:“昨日教你的那招会了吗?”

    杜嫣不答话,俯身从地上拾起小半块砖捏在手心,啪地一声,砖块化为一堆糜粉,随风飞扬。

    秦堪悚然一惊,不自觉地夹紧了腿。

    王氏满意地点点头:“内家拳讲究先气后力,蓄势徒发,你做得不错,但是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用在你相公身上,除非他流连青楼楚馆,做那眠花宿柳之事……”

    秦堪和杜宏的面孔同时一抽:“…………”

    话是好话,为何却要加一句“不到万不得已”?秦堪发觉自己的人身安全突然没了保障,而且有一种蛋蛋的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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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辞了杜宏夫妇,秦堪携杜嫣上了马车,丁顺领着二十余名锦衣卫左右护侍,一行人朝南京进发。

    行程上要先回南京,把东城千户所的事务交接后,再启程赴京师。

    马车上,杜嫣哭哭啼啼的,显得很哀恸,嫁了夫君,离开了父母,她的命运从此牢牢系在这个男人身上,嫁作秦家妇,以后就必须为秦家打算,曾经幻想过未来夫君对自己的万千宠爱,他……能做到么?

    心绪杂乱的杜嫣俏面布满了泪水,如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地盯着秦堪。

    “秦堪,离开父母身边,我只有你了……”杜嫣抽噎着道。

    秦堪心中浮起几分疼惜,她还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呀,前世她这样的年纪,应该还背着书包读高中,准备考大学,可她却已嫁为人妇,从此支撑起秦家宅院里大大小小的事务。

    抚着她如缎般的头发,秦堪柔声道:“放心,我会好好待你,此生绝不辜负你,我们即将去一个你我都感到陌生的地方,那里唯一熟悉的只有我们彼此,我们互相扶持,互相善待,我一定会让你这辈子开心快活的……”

    “你可不能骗我……”杜嫣的美眸中写满了无助。

    “我发誓不骗你……娘子,昨晚为夫喝多了犯迷糊,错过了咱们的洞房之夜,到了南京咱们补上如何?”秦堪笑容忽然变得色色的。

    杜嫣俏脸刷地一下变红了。

    何谓洞房,杜嫣自然懂的。出嫁之前,王氏曾拿过一本春宫给她学习,这也是大户官宦人家的习俗,但有女子出嫁,春宫是必须学的,夫妻人伦,男女云雨之事,一般都由母亲在闺房中悄悄教予女儿。

    杜嫣顿时垂下头,脸颊如染晚霞,不胜羞意地呸了一声,道:“大白天的说这些,刚刚还说让我开心快活呢,转眼就惦记这些不要脸的事了……”

    “娘子,洞房正是让你开心快活呀。”

    杜嫣俏脸愈发通红,琼鼻一皱,干脆不搭话了,扭过头看窗外,良久,忽然道:“秦堪,娶了我你觉得开心快活吗?娘跟我说,女子嫁夫之后,一定不能让相公不快活……”

    “只有一件事不太快活……”

    杜嫣眼中露出焦虑,急忙问道:“什么事?”

    摇晃的车厢里,秦堪幽幽一叹,无限肉疼道:“娶了你以后,你曾经欠我的二百两银子恐怕没我什么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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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天后,马车到了南京,丁顺领着手下把秦堪二人送进家门口,便回百户所收拾打理去了,秦堪说过要把丁顺等一批老弟兄带进京师,所以必须要办理一些调用手续才符合程序,如今秦堪是指挥使眼里的红人,带一个百户和几名手下同赴京师这样的小事,经历司的人想必不会为难的。

    回到家里,管家和下人们迎上前,见秦堪带了杜嫣回来,情知二人定然已成了婚,于是大家纷纷向老爷和主母道喜,杜嫣面带羞意,却也大方的回应,现在下人们叫主母她可答应得理直气壮了。

    怜月怜星俩小萝莉飞奔而来,一左一右拉着杜嫣的手,嘴里一口一声“主母”甜得发腻,杜嫣的笑脸愈发深了,一大两小便开始在院子里玩起了熟悉的无聊游戏——猜大小。

    时间紧迫,秦堪当即吩咐下人们收拾行李,让管家去车马行雇了几辆马车,准备启程赴京。

    接下来的几天,秦堪忙着外面办交接手续,来往于勋贵子弟们的饯行宴席之间等等应酬,杜嫣也充分投入到主母的角色里,两天时间便指挥下人们把秦家内院重要的东西收拾妥当,里里外外操持得井井有条,像模像样。

    当秦堪犹豫是否卖掉南京这套房子,到京师再买一套时,却遭到了杜嫣的激烈反对。

    房产相当于留给秦家子孙后代的祖产,秦家只准进不准出,买不买房子另说,但卖房子在古代人的传统观念里,无疑属于败家产的行为,这是杜嫣绝不能接受的。

    不但杜嫣反对,连管家和下人们这几天瞧着秦堪的目光都不对劲,嘴上不说,眼神却分明把秦堪当成了败家的老爷,聚不住财。

    秦堪只好放弃了卖房子的念头,留下两名下人照顾这套宅子,嘱托小公爷徐鹏举代为照看家宅,其余的下人包括管家在内,愿意跟随老爷的全部带去京师。

    弘治十七年八月初,南京城外,在小公爷为首的一众纨绔殷殷挥手惜别之下,秦堪带着新婚夫人,两个小萝莉以及数名下人,在丁顺为首的锦衣校尉护送下,踏上了去京师的官道。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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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初至京师

    渡长江,上官道,四辆马车载着秦堪和杜嫣以及所有的家当,走时小公爷徐鹏举大手笔送了二十几匹马,正好丁顺他们每人一匹,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北。

    沿途路过城镇,当地官员见这群穿着飞鱼服的杀才护送着车内的女眷,情知必是大人物,自然不敢刁难,胆小一点的甚至主动送上仪程,也不管这群人姓甚名谁,有没有交情,结个善缘总是没错的。

    大明的文官虽说颇重气节,那也得看对象,不是所有文官集团里的人都讲气节的,一些七八品的小官平素里以公正清廉示于百姓,但并不代表他们愿意主动招惹锦衣卫,邀名买直之辈其实最懂得看风色,顺风之时,他们哪怕撞破头也得摆出一副誓死不为瓦全的样子,忠贤之臣的形象令古往今来无数名臣羞惭掩面,然而逆风之时,他们比谁都识时务,比谁都跑得快,名声固然重要,脑袋更重要。

    如今的大明,节操这东西不过是一件道具,该用的时候它可以拿出来当口号,不能用的时候节操掉了一地也没人愿意捡。

    一路走来,秦堪有点忧虑,大明的官场这般模样,自己这样的正人君子岂不是会被他们带坏?

    ——只能出淤泥而不染了。

    很有意思的现象,从南到北一路走来,路程一千多里,各地风俗人情相差迥异,土壤气候迥异,可每个地方的官儿却大致相同,再深远一点,从地域到时间,上下两千余年的官儿大抵都是这个样子,对上和对下完全两副面孔。

    秦堪越来越忧心,真不知京师内的官儿是怎样的德性。

    弘治是个好皇帝,好皇帝下面不一定全是好官,两者之间并无太大的直接关系。大明江山如今正为后来的盛世奠定坚实的基石,弘治和内阁三老们正为治理这个国家而殚心竭虑,可他们知不知道这个国家其实存在许多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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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紧不慢走了一个月左右,秦堪一行终于到了京师朝阳门外。

    说是皇都四九之城,然则在正统年以前,京师的城门还只是一个个的门洞,上面并无箭楼城楼等等建筑,如今的京师城门箭楼林立,却是一位太监所建,这个太监名叫阮安,为人聪明而且廉洁,原本朝廷预算征调十八万民夫修城楼的,他只用了两万人便完工了,更值得一提的是,这位修了城楼后来又修了京师皇宫奉天,华盖,谨身三大殿,主持了那么多工程,死时却“囊无十金”,除了木有***,他比任何文官要强上许多。

    朝阳门在元朝时称为齐化门,亦称“粮门”,顾名思义,自然是运粮入城的通道,盖因此门靠近京杭大运河,南方的漕粮由此而入京师。

    丁顺亮出了锦衣卫牙牌,门口兵丁放行,秦堪一行人的马车入城,

    坐在马车里,秦堪长出一口气,终于到了,这里便是京师,大明王朝的皇都,它主宰着一朝国运,由这座城池里发出的每一道旨意,每一个命令,都决定着这个国家富强或贫弱,今日,一个名叫秦堪的文弱书生正缓缓走进了整个大明的权力中枢所在。

    命丁顺带着手下去客栈安顿杜嫣和下人们,秦堪则备好了告身文书和调令,打听到经历司的地址,独自一人朝锦衣卫经历司走去。

    经历司主管人事,秦堪必须先办好赴任手续。

    进了经历司,接待秦堪的是一名小吏,见到文书上秦堪的名字后,小吏不由抬头惊奇地瞧了他一眼,垂头再看文书,再抬头看他一眼。

    秦堪忍不住问道:“这位大人,你做颈部运动我不反对,事实上我很赞赏,生命在于运动嘛……可你能不能把我的手续办完了再运动?”

    小吏笑了:“你就是秦千户?真个久仰了……”

    秦堪拱了拱手,苦笑道:“久仰倒不必,我只想请你稍微控制一下自己的表情,嘴里说久仰的时候,脸上用不着一副见了鬼的样子……我虽不好意思夸自己玉树临风,人见人爱,至少也是五官端正,可圈可点……”

    小吏笑道:“秦千户却是风趣之人,听说您在南京打了东厂厂公王岳的干儿子?”

    秦堪一楞,王岳的干儿子刘琅?事情过去那么久,小吏不提他还真给忘了。

    京师水深,一句简单的问话里面或许有机关。

    秦堪不答反问,小心翼翼道:“打了王岳的干儿子……是对是错?”

    “当然打对了,打得太对了!给那帮阉狗们一点教训,让他们知道咱们锦衣卫不是好惹的!”

    秦堪释然,把胸膛一挺,当仁不让的模样:“不错,就是我打的,阉狗人人得而诛之,我之所以没把他活活打死,乃念上天有好生之德……”

    小吏的表情愈发崇拜,甚至朝秦堪拱了拱手:“秦千户少年英雄,给咱们锦衣卫兄弟长了脸,下吏佩服之至……不过秦千户手下留情,那阉狗倒是把事情做绝了……”

    秦堪一呆:“此话何意?”

    “那刘琅挨了打后回到京师,在王岳公公面前哭诉才几句,王岳不知发什么魔怔,勃然大怒……”

    秦堪心中一抽,叹道:“看来王公公果然恨上我了,不用说,这事算在了我头上。”

    小吏笑道:“秦千户猜错了,王岳勃然大怒倒不是针对您,而是直接命番子把刘琅乱棍打死,尸首扔在京师城外乱葬岗上喂了野狗……”

    秦堪又是一呆,接着心中一沉。

    王岳好狠的手段,多半是知晓了刘琅去南京密会宁王幕僚一事,于是干脆杀人灭口,把刘琅处理了,免得引火烧身,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王岳处事公正,不偏不倚,干儿子在外面跋扈他竟能大义灭亲,只有牟斌和他秦堪才明白王岳的用意。

    想通了这些,秦堪突然发觉自己要学的东西很多,前世不管怎样激烈的人事斗争,至少不会心狠手辣到要人命的地步,这一世,王岳给他好好上了一课,而且不收他学费。

    如今是大明朝,上位者一言而定人生死,连冠冕堂皇的司法程序都不必走。

    压下心头杂乱的思绪,秦堪强笑道:“既然王公公打死了刘琅,看来这件事算不到我头上了,东厂有东厂的家法,咱们锦衣卫不必理会。”

    小吏笑道:“秦千户又错了,此事可谓一波三折,峰回路转……”

    秦堪突然有种想抽他的冲动,很久没有这么暴力的想法了……

    “刘琅被王岳杖毙之后,东厂番子们群情激动了,他们在背后敬佩厂公铁面无私,大义灭亲的同时,纷纷把矛头对准了锦衣卫,更准确的说,是对准了您秦千户,毕竟您是令东厂厂公痛失爱子的元凶,不知哪个杀千刀的把您要来京师赴任的消息传了出去,最近这些日子,东厂番子们摩拳擦掌,就等您来呢。”

    秦堪又呆住了,英俊的面孔不停地抽搐。——这他妈真叫躺着也中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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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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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伪君子介绍:
孝宗皇帝中兴大明,正德小子荒唐浪荡,士子激昂空谈江山,厂卫番尉如虎如狼。当他以风度翩翩的优雅姿态为非作歹时,大明的文臣,武将,太监们心中对“君子”二字的定义终于彻底颠覆了。明朝伪君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朝伪君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朝伪君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