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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贼眉鼠眼     明朝伪君子txt下载     明朝伪君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一章 番子监视

    当官不容易,当个没有泯灭良心又不被奸臣害死的好官更不容易。

    所以忠臣要比奸臣更奸更毒,才能保住官位和性命,这只是前提,忠臣都有着远大的抱负,保住官位和性命的同时,还要实现自己的抱负。

    瞧瞧,忠臣多累,要做多少事,要费多少脑子,哪像奸臣那样轻松,当官只需偶尔琢磨琢磨如何讨好皇帝,如何陷害忠良,多简单。

    如果不是身体里仅剩的一丝丝节操控制着自己,秦堪真想投入到奸臣们的怀抱里去,从此开开心心地贪钱害人,全身心投入到祸国殃民的行列中,做好事千难万难,但对秦堪这样的穿越者来说,做坏事害人却跟吃饭一样简单。

    只可惜……东厂估计不会要他。

    秦堪离开经历司时心情很复杂。

    听那个小吏说了半天八卦才清楚,他人还没到京师,便已跟整个京师的东厂番子们结下了仇。

    整个京师的东厂番子啊!

    一人一泡尿就……不对,换个比喻,一人一口口水就能淹死他,锦衣卫和东厂斗了这么多年,无非也就勉强斗了个平手,如今瞧这情势,东厂要集中火力专门对付他了,秦堪只是小小的千户,不是锦衣卫指挥使,面对东厂的火力猛攻,他抗得住吗?整个锦衣卫会毫不犹豫地当他的靠山吗?

    秦堪清楚,除了血脉亲人和妻子,这世上谁也靠不住,谁也不能信,唯一能靠的人只有自己。

    小吏的八卦说完了,最后意犹未尽地告诉秦堪,他的调令是由指挥使大人亲自下的,所以对秦堪未来的工作安排,得由指挥使大人说了算,他们经历司管不了,请秦千户安心等几天,等牟帅有空时再接见他。

    秦堪发现自己来这一趟经历司的目的就是为了被人吓唬一顿,然后战战兢兢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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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经历司,秦堪本想带点礼物顺路去牟斌府上拜访,感谢他慧眼识英雄,于万千芸芸庸才中发现了他这个亮点,仔细考虑过后,秦堪还是决定不去了。

    被老大抬举是好事,不过感恩图报也得看时机,秦堪刚到京师,放着镇抚司那么多佥事,同知不去拜访,一来便直接抱老大的粗腿,传出去不好听,甚至会给他惹来麻烦。

    丁顺办事很稳当,由于有女眷,于是包了客栈的整个院子,带来的手下们住在前院,杜嫣和小萝莉们住后院。

    这家客栈位于京师外城菜市口附近,包下的院落地处偏僻,很适合女眷,这个时代的女性大多数还是很传统的,喜欢安静,习惯足不出户,当然,秦门杜氏不算其列。

    秦堪刚跨进院门,丁顺便迎上来禀报,说夫人没来过京师,觉得很新奇,上街玩去了,丁顺于是派了几名手下保护她。

    秦堪揉揉鼻子,严肃地告诫道:“保护是对的,不过不应该保护她,而是保护京师百姓不被她欺负,以后注意,本末不可倒置。”

    杜嫣本就是不肯安静的性子,要她像普通女眷那样整天在房里学东方不败绣花鸟,她肯定活不过这个冬天。秦堪骨子里并没有多少大男子主义情结,爱一个人就不要强行约束她,改变她,她爱干什么随她去吧,哪怕她把天捅了个窟窿,他秦堪也得在后面帮她补起来,这才是真正有担当的男人,真正的大丈夫。

    那些在外面唯唯诺诺,回到家里却硬了,只知道对老婆孩子横眉瞪眼,这种人不能算男人,世人一般管他们叫“瘪三”。

    丁顺犹豫了一下,又禀道:“大人,属下包了这家客栈院子不久,便瞧见有十来个人在咱们院子外面鬼鬼祟祟探头探脑……”

    秦堪皱起了眉:“查清了么?是些什么人?”

    丁顺得意笑道:“咱们堂堂锦衣卫的长处便是刺探,当然不能落人于后,于是属下也派人鬼鬼祟祟探头探脑过去……”

    秦堪:“…………”

    算了,正事要紧,不骂这朵奇葩了。

    “后来查清楚了,这十来个人是附近的地痞,不过按东厂惯例,他们都是雇地痞打探情报,所以属下怀疑这帮人是东厂派来的,此事如何处置,还请大人示下……”

    秦堪眉头越拧深,东厂委实厉害,人刚进城,他们便打探到自己和家眷的落脚处,经历司的小吏没说错,估摸着如今东厂番子们已把他当成了头号敌人。

    幸好自己还顶着锦衣卫千户头衔,令他们尚有几分顾忌,否则不用等他进城,东厂番子们肯定就在荒郊野外把他和一大家子全剁碎了。

    公公们全是练过葵花宝典的高手啊,不能不防,却不知从何防起,一进城便遇到如此憋屈的事,秦堪心里堵着一口闷气难舒。

    忍几天吧,毕竟自己身边只带着一二十个手下,没有实力跟东厂那帮杀才硬拼,等牟斌给他安排了工作再说。

    目前最重要的是,……跟老婆洞房。

    这些日子一直舟车劳顿,没时间也没气氛洞房,今天总算到了地头,晚上怎么着也该……呵呵。

    心不在焉地听着丁顺禀着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院门外不知何时跑来两条土狗,俩狗也不害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开始那啥,不要脸之极。

    秦堪盯着它们,眼中露出若有所思之色,良久,忽然幽幽一叹:“本千户如今的生活连狗都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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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独自进了内院,却发现怜月怜星嘟着小嘴坐在厢房门口,俩小萝莉闷闷不乐的样子令秦堪一阵心疼。

    “你们怎么了?”

    怜月垂头低声道:“主母的功夫好厉害,可她却不肯教我们学武……”

    “为什么不教你们?”

    “主母说,她总得留一手,免得将来我们学会了功夫联手打她,她担心打不过我们……”怜月越说越委屈了,瘪着嘴道:“我们怎么会对主母动手呢?我们要做好奴婢的……”

    怜星按惯例点头附和:“嗯嗯,就是就是。”

    秦堪失笑,杜嫣才十七八岁年纪,其实也是孩子心性,一大家子里面就属他最成熟了。

    眨眨眼,秦堪俯下身笑得很和善:“我教你们学武好不好?”

    俩萝莉眼睛雪亮雪亮,一左一右拉住了他的袖子:“老爷也会功夫?真的吗?”

    “老爷当然会功夫,否则如何收服你们主母?”秦堪严肃道。

    “老爷愿教我们吗?”

    “看你们聪明伶俐,老爷我就破例教教你们,此乃秦家独门武功,不可示之于外人,来,跟我进房……”

    怜月怜星兴奋得小脸通红,使劲地点头:“奴婢发誓一定不外传,学好功夫将来保护老爷和主母!”

    “呵呵,真乖,老爷我很欣慰。”

    …………

    …………

    厢房的门紧紧关上,里面传来秦堪严肃的声音。

    “今日教你们的第一招很厉害,切记不可对外人使用……”

    “嗯嗯!”

    窸窸窣窣……

    怜月惊呼:“老爷,您把绝世神兵亮出来却为何故?”

    “……它是你们练武的道具。”

    怜星吃吃道:“这……怎么练?”

    “来,老爷教你们……”

    “老爷您真是教我们练武么?这一招叫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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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牟斌相召

    事实证明两个小萝莉的练武天赋很高,秦堪面带笑容几乎是飘着出了厢房,留下萝莉们低声抱怨好累……

    萝莉们的小脸蛋红红的,彼此的目光很躲闪,其实她们并不像秦堪以为的那样单纯,有些事情已经似懂非懂了,她们只知道刚才做了一件男女之间很神秘很害羞的事,这件事最好不要对主母说……

    秦堪倒是毫无负罪感,调教萝莉是一件任重而道远的事情,只能一步一步慢慢来,不着痕迹的来,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美好的生活不会凭空而降,需要努力和汗水。秦堪,值得拥有。

    …………

    …………

    杜嫣回来了,看得出心情很好,拉着秦堪的手一个劲儿的说着京师这里好那里好,各种商铺各种琳琅满目的商品,各种想购买的欲望……熟悉的心疼滋味儿,很显然,这婆娘毁天灭地都不在话下,败个家自然砍瓜切菜一般轻松。

    秦堪相信历史上很多贪官都有逼不得已的理由,比如秦千户,摊上这么一位购物欲极其强烈的老婆,靠他一个月大约二十多两的朝廷俸禄显然养不起她,于是领国家工资的同时,顺便想想法子让国家帮他养一下老婆……

    现在的秦堪就有一种迫切想当贪官的冲动。

    提起晚上洞房的事,秦堪刚开了个话头,杜嫣一脸春风顿时化为惊惧,仿佛秦堪的手塞进她的亵裤里一般尖叫起来:“不行,我还没准备好,你……”

    说着又觉得自己反应太激烈,杜嫣俏脸飞上红晕,垂头低声道:“相公多容我两天行吗?就两天……从没有男人碰过,我不知道……怕万一我不习惯,会伤着你。”

    秦堪苦笑,好吧,少女变少妇需要一个适应过程,这跟成没成亲无关,若第一次造成了她的恐惧心理,以后自己可真会后悔一辈子,这事不急,幸好刚刚教了两个小萝莉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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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两天,秦堪足不出户,丁顺和手下们则散布在院子周围,如临大敌般与东厂的人形成了对峙,双方心照不宣,也没打破这种诡异的平衡,一直这么僵持着。

    秦堪没想到京师竟然如此凶险,不由庆幸当初心念一动,带了丁顺和二十来个手下进京,否则难保东厂的阉狗们会对他做出什么事,对一个落了单的千户,东厂的人必然有办法让他死得不明不白,官司都没地方打。

    到了第四天,北镇抚司终于来人告诉他,指挥使牟帅召见秦千户。

    秦堪松了口气,急忙换上大红飞鱼服,穿戴整齐赶往北镇抚司衙门。

    终于有工作安排了,秦堪有点小兴奋,中国的世道千百年来都大致相同,只要手里有了人马,哪里都不用怕,东厂的人也拿他无可奈何。

    衙门前的校尉验过牙牌,秦堪径自而入,绕过照壁,穿过前院,在校尉的引路下,秦堪坐在北镇抚司大堂内,等着牟斌出来接见。

    整个衙门的气氛有点阴森,不知是百余年来锦衣卫办的冤假错案太多,还是历代指挥使刻意营造出这种低迷压抑的气氛,用以威慑人心,秦堪坐了不到一盏茶时分便觉得浑身冰冷,总觉得大堂附近冤魂萦绕,一阵阵阴寒入骨,手脸顿时冒了一层鸡皮疙瘩。

    看着堂前高悬着的猛虎下山图,秦堪暗暗腹诽。

    好好的一个国家政府机关,搞得跟阎王殿似的,历代指挥使们委实应该检讨一下自己的审美观……你们请几个女服务员也好呀。

    不多时,锦衣卫指挥使牟斌慢慢从屏风后踱了出来,轻轻一咳,秦堪立马起身恭立。

    “原南京东城千户所千户秦堪,奉调入京,拜见指挥使大人。”秦堪向牟斌行了个单膝触地的军礼。

    “呵呵,免礼,秦千户坐吧,今日本指挥使头一次见你,可不正是‘人生若只如初见’么?”

    牟斌笑着落了座,秦堪这才起身小心翼翼地坐在下首。

    抬头目视牟斌,这位指挥使年约四五十岁,穿着大红的麒麟锦袍,头上无冠,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很严谨的样子,牟斌面色有点黝黑,一双眼睛时常半阖不阖,仿佛在打瞌睡似的,偶尔闪过一抹精光,令秦堪不由自主联想到他身后高悬的那张猛虎下山图里老虎,沉静中似乎随时能扑出去给人以致命的一击。

    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秦堪有一种被虎视眈眈的感觉。

    人生若只如初见,牟斌见面的第一句话已充分说明他把秦堪查得很清楚了。

    寒暄了几句,牟斌这才缓缓道:“秦堪,你入锦衣卫,是我亲自下的调令,人才难得,锦衣卫举步维艰,如履薄冰,所以我们需要人才,特别是你这种读书人出身的人才……”

    “不敢当牟帅谬赞。”

    “不要妄自菲薄,你干得不错,崇明抗倭,处置举子闹事等等,一桩桩一件件我都看在眼里,好好做下去,牟某不会亏待任何一个给咱们锦衣卫立功长脸的人。”

    牟斌列举了秦堪做的几件事,唯独却不提宁王府幕僚陈清元,秦堪不由暗喜。

    这当然不是牟斌记性不好忘记提了,而是牟斌已将此案记在心里,隐而不宣,说不定什么时候便拿出来,作为一份立功的筹码递上去,不提就对了,不提是好兆头,秦堪没有白忙。

    说了这几句后,牟斌看秦堪的目光已变得很温和,秦堪当初走对了一步棋,不论牟斌愿不愿意,陈清元一案已将他和秦堪的利益绑在了一起,大家有着共同的秘密,牟斌自然要拿他当心腹培养。

    “你抵京已数日,大概歇息够了,我打算把你调去内城千户所任千户,你觉得如何?”

    内城千户所?

    秦堪头都大了,一听“内城”两个字,便跟王公大臣脱不了关系,肯定不像菜市场收摊费那么轻松……

    很想拒绝,可他不能拒绝,牟斌的语气像商量,如果他真以为指挥使大人在跟他商量,秦千户这辈子的官运算是走到头了。

    “标下愿听牟帅调遣。”秦堪抱拳应命。

    牟斌很高兴,老大都喜欢听话的属下,牟老大也不例外。

    “上任后小心办差……嗯,听说最近东厂番子想找你麻烦?”

    秦堪嘴里发苦,涩涩道:“是。”

    砰!

    牟斌狠狠一捶桌几,怒道:“这群生儿子没屁眼的阉货!”

    秦堪:“…………”

    又遇到一个没有生理常识的家伙。

    牟斌脸色郁卒,面含严霜,冷冷道:“莫怕他们,拿出你当初抗倭时的手段,好好治治这帮番狗!若力有不逮之时……”

    秦堪心中升起了一丝希望:“牟帅愿助属下么?”

    “咳,……你就别跟他们动手,骂骂他们便是了,太监有很多缺点可供你一逞口舌,这一点上,咱们锦衣卫有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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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千户上任

    秦堪委实没兴趣在别人身上一逞口舌,除了女人。

    牟斌的消极态度让他有些不爽,同时也渐渐体会到锦衣卫如今的艰难。

    一个国家机构的强势或弱势,跟皇帝的态度有着直接关系,弘治皇帝在大明历代皇帝里算是很英明的了,他自出生便藏在深宫许多年,逃过了万贵妃爪牙耳目的追捕,残酷深宫内,一群被排挤到内宫边缘的已废皇后,宫女和太监们豁出性命保住了他,后来竟神奇般登上了皇位。

    弘治皇帝童年的坎坷遭遇决定了他性格的坚毅和沉稳,人的立场不同,看事情的角度便不同,自小颠沛的弘治皇帝或许从那时起便已深深感到命运的无常,内宫的可怕,厂卫的张狂,所以登位之后一力压制厂卫的权力,而且执意只娶一位皇后,坚决不纳嫔妃,上下两千年,皇帝只娶一个老婆的,弘治是独一份,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不得不打击一下女性同胞们美丽的幻想,抛开对张皇后宠爱这个让无数女人感动的理由不提,恐怕最大的原因,还是弘治童年看多了内宫嫔妃争宠,见识过万贵妃毒杀先帝骨肉,于是不想找太多老婆给自己添堵。(女性同胞们真要找个不娶多房的人来崇拜,不如崇拜太监去吧,很多太监一辈子都没讨老婆,可谓洁身自好,守身如玉,大小长短恰好值得崇拜一下的。)

    皇帝英明,厂卫的日子便不好过了,他们本以陷害忠良而起家的,现在陷害忠良的事不敢随便干了,于是只好缩小业务范围,收收商家保护费,追赶几个乱摆摊的小贩等等……业务小了,同行难免因为利益而起冲突,于是两伙人开始窝里斗,又不敢斗得太狠,怕那些言官们参劾,给皇帝陛下提供收拾他们的借口,于是两帮人斗起来都只敢小里小气,不敢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这便是锦衣卫和东厂如今的现状。

    秦堪很不幸,他活在锦衣卫最落魄的年代,欺男霸女别想了,别让人欺负自己就行。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秦堪深深觉得自己的人生走岔了道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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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锦衣卫老大说画圈圈诅咒东厂,这事儿秦堪没兴趣干,此举不但迷信,而且毫无效果。

    牟斌的态度很明显,如果秦堪不幸被东厂的人堵了,牟老大可能帮不上什么忙,而且言下之意,你秦堪最好别找我帮忙,会失望的……

    秦堪很理解牟斌的处境,毕竟他不会为了一个小小的千户而跟东厂公然翻脸,这不符合他的利益。

    理解归理解,终究还是很不爽,心里有些怨气。

    老大靠不住,只好靠自己。

    秦堪辞了牟斌,又去经历司办了调任手续,领了牙牌,京师内城千户所秦千户正式上任。

    …………

    …………

    京师内城有五个锦衣卫千户所,秦堪独领其一。

    其实锦衣卫还有一个名义上的直属上司,那便是京卫都指挥使司,它统辖京师十二卫,锦衣卫也包括其中,不过随着锦衣卫洪武永乐之后权力疯长,京卫指挥使司渐渐对其没了约束,只保留着名义上的统辖。

    千户所位于内城甜井胡同的一个宅子里,有点简陋,秦堪也不介意,当官不修衙是规矩,简陋一点无妨。

    丁顺调任其中一个百户,会同其余九名百户,在这间简陋的千户所里拜见了新上任的千户大人。

    百户们的态度很恭敬,没有人露出丝毫不服之色,更没人拿着闹饷等等借口刁难秦堪,大约他们也听说了这位千户大人是由指挥使亲自提拔的,背景可能不小,没人敢冒头干这种不理智的事。

    秦堪很客气,尽管大家对他态度不错,但该花销的银子还得花销。从南京开始辛苦积攒下来的几千两银子散出去,每个百户拿了几百两的见面礼,拜见上官的场面顿时达到了高潮,一时人声鼎沸,奉承如潮。

    秦堪也笑,笑得很惨,穿越以来官运好到爆棚,为何财运却如此不济?好不容易攒点银子,转眼便送完了。

    顾不得心疼身外之物,东厂番子们正对他虎视眈眈,若不拉拢好这些手下,万一将来他们袖手旁观,自己可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百户们每人拎着几百两银子,兴高采烈跟过节似的走了。

    秦堪呆呆注视着他们的背影,一种被人打劫了似的悲凉心情掠上心头,黯然叹息。

    “大人为何落泪?”丁顺没走,在一旁关心地问道。

    “感情丰富,偶有感触,故而垂泪……”秦堪嘴硬,使劲擦了把眼泪,吸了吸鼻子:“丁顺,觉得我这人怎样?”

    “大人义薄云天,待属下如再生父母,属下等愿为大人效死。”

    “是啊,哪个父母这么大方,一出手便给几百两,我这岂止是父母,简直是再生祖宗了……”秦堪犹自不甘地一叹,接着又发起了牢骚:“像我这样的人,做人善良,做官本分,该强硬的时候强硬,该忍让的时候忍让,让我抗倭我鼓起二头肌挺枪便上,让我摆平读书人我摇着鹅毛扇一个法子阴了一百多号人,让我扮硬汉我跟你们这帮粗人大碗吃肉大口喝酒还骂脏话,让我扮小清新我牙都没剔立马仰头四十五度流下明媚又忧伤的泪水……”

    丁顺被一连串的牢骚弄得脑子发懵,消化半天隐隐感觉秦大人是不是对目前的官位不满,嫌自己升得太慢了?

    你还嫌升得慢,我们这些苦哈哈儿岂不是要一头撞死以谢天下?

    “大人,属下说句实话,以大人弱冠之年,不到一年时间由白身升上千户,大明立国以来绝无仅有,大人不必……”

    秦堪没等丁顺说完,忽然打算了他的话,重重拍着他的肩,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眼中充满不甘和委屈。

    “老丁你说说,我这样的人……怎么就发不了财呢?”秦堪的话锋转得很离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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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师东安门北侧,东厂大堂。

    大堂侧面的小厅里供奉着岳飞画像,那凛凛生威,满脸正气的模样摆在东厂内,受过这些年番子档头们的香火后,岳武穆的画像都带着几分阴森味道了。

    厂公王岳恭敬地朝画像三揖后,把香插进香火炉上,闭目沉思不语,仿佛在缅怀忠臣岳飞的报国事迹。

    见厂公敬过香,身后一名档头这才敢上前,小声道:“厂公,最近下面的崽子们闹得很厉害……”

    王岳仍然闭着眼,一开口嗓音尖细无比:“他们闹什么呢?”

    “那个姓秦的锦衣卫千户来京了,调任内城千户,下面的崽子们说,厂公为公义而罔私情,他们是极为敬佩的,但是冤有头债有主,厂公的义子身死这笔帐,终究还得算到那姓秦的头上,这也是崽子们对老祖宗的一番孝心……”

    王岳站起身,身形略显蹒跚地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像个迟暮的老人般喃喃嘀咕。

    “年纪大啦,管不得这许多事了,整天拿这些鸡毛蒜皮烦我,说什么孝心呐……”

    档头楞了一下,接着便躬下身子,恭敬道:“是,小的明白了。”

第九十四章 突发而至

    京师藏不住秘密,东厂要对付秦堪早已人尽皆知。

    不是每件事情把道理讲清楚就能化干戈为玉帛的,很多事情根本没有道理可讲,比如对付秦堪这件事,表面上为了给厂公的义子报仇,实际上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东厂针对的仍旧是锦衣卫。

    弘治皇帝有意无意地撺掇下,东厂和锦衣卫这些年积下了太多的恩怨,这种恩怨已积累到无法调和,不是哪个德高望重的江湖大佬出面摆一桌和合酒便能解决的,无数次的冲突,无数次利益的争夺,无数次在皇帝面前为了争宠而明争暗斗,里面掺杂了多少条人命,无数银钱的得失……太复杂,太难解了。

    人做出任何事固然有原因,或为名或为利,然而毫不夸张的说,厂卫之间的关系已经升华到什么都不为就能引来一场群体斗殴,这种境界已非“仇恨”二字可以解释,自己老婆被对方睡过大抵也就这程度了。

    东厂对付秦堪就是这么个意思,一来杀只鸡给锦衣卫的猴儿们瞧,二来讨好一下厂公,给自己的锦绣前程搭一架天梯。

    秦堪上任内城千户的那一天起,东厂便开始了布置,一张针对秦堪的大网悄然无息地撒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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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秦堪负手立于客栈内院一株桂花树下,时已秋天,桂花正飘香,浓烈的香气里夹杂着几分秋日萧瑟之意,令人不胜惆怅。

    小八婆的出现破坏了这一美好的画境,这女人不论何时何地出现,总能带着满身杀气,嫁他秦堪算是屈才了,应该嫁个杀猪的才是。

    “秦堪!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何咱家库房里的六千多两银子不翼而飞?银子呢?”杜嫣气势汹汹地瞪着他,小脸鼓得老高。

    秦堪叹道:“银子当然花掉了……”

    杜嫣俏眼越瞪越大:“花了多少?”

    “别谈钱,谈钱伤感情……”秦堪云淡风轻地摆摆手。

    杜嫣酝酿情绪中:“…………”

    “你看看我的脸带着一股子衰气便该知道,自然是全部花掉了。”秦堪又很认真地补充道:“衰是衰了点,但不影响英俊。”

    杜嫣快抓狂了:“六千多两全花掉了?你干什么去了?”

    小管家婆的气势越来越足。

    “京师城外新搞了个希望工程,资助那些穷人家的孩子人人有书读,人人有功练,相公我一时爱心泛滥,故而慷慨解囊……”秦堪眼睛不眨的胡说八道。

    杜嫣冷冷盯着他:“真的?”

    “当然真的,他们后来还给我发了一面‘积德行善’的锦旗表示感谢,实在是可喜可贺……”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的鬼话吗?”

    秦堪苦笑道:“如果你比我想象中傻那么一点,说不定会相信的……”

    杜嫣朝他扬一扬手里的帐簿,道:“罢了,你怎么花的我不管,你是当家的,现在咱们府里只剩几十两银子了,一大家子开工钱,吃饭,各种花销,还得花钱买套宅子,这么多人老住客栈里也不是个事儿,当家的你给拿个主意。”

    秦堪头都大了,仰头索然一叹:“你觉得我能值多少,干脆把我卖进青楼吧……”

    杜嫣楞楞瞧了他半晌,气得笑了,狠狠捏了他一把,道:“你若真值钱,我一定二话不说把你卖了,就怕卖了你人家还倒找我要钱,我跟谁哭去?这笔买卖风险太大,不能干。”

    秦堪喃喃叹道:“这女人嫁了个赔钱货还笑得这么高兴,莫非脑子有毛病?”

    杜嫣叹气道:“罢了罢了,真不知你这管着上千号人的千户怎么混的……我这里有几件嫁妆,下午找个典铺卖了吧。”

    “我秦堪若用女人的嫁妆过日子,还算得男人么?银子我自有办法弄来。”秦堪断然摇头。

    “你有什么法子弄钱?”

    秦堪笑了:“你相公我是干大事的人,若连养家的银子都赚不了,好意思自称办大事吗?”

    一番豪迈而乐观,积极且向上的话语听得杜嫣眼中异彩连连,连声音都不自觉地柔和了许多:“相公果然是人中龙凤……”

    “好,等着,我出去弄银子!”秦堪扭头便走。

    “相公怎么弄银子?”

    秦堪头也不回道:“出去找辆最豪华的马车一头撞死,记住了,人家不赔咱五万两银子的丧葬费,咬死不松口,把相公我的尸首摆到他家门口哭天抹泪骂大街去……”

    男人,一定要对自己狠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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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玉石俱焚的方式弄银子显然不符合秦堪的性格,吓吓家里的婆娘就好,别玩真的。

    秦堪果真没找马车撞死自己,有时候马车经过身边,他还很小心地避得老远,秦千户是个很惜命的人。

    几名百户领着秦堪,正在京师街上视察和熟悉管区。

    管区地处内城,相对外城而言干净整洁了许多,没有那些乱糟糟不成规划的摊子饭馆青楼暗门子,内城里面就算偶有商铺和摊子,那也是极为整齐统一的摆放在指定的位置。

    内城的青楼楚馆没有那么多夸张的拉客老鸨,老鸨和坐台小姐们如同大家闺秀一般深藏在楼中,白天通常是歇业时间,到了快掌灯时,她们才不急不徐地化个淡妆,摆足了架势像只高傲的孔雀般慢悠悠地晃出来,接受文人雅士们的追捧,如此闪亮登场的方式,如此高傲如冰山雪莲的脾气,与前世的女明星不遑多让。

    到底时代不一样,如今大明朝最贱的商人过了几百年竟成了连官员都不得不仰其鼻息的大老板,妓女呢?几百年后基本都叫明星了,贱的都变贵了,反而最贵的读书人过了几百年,却变得一文不值……

    一众百户的陪同下,秦堪仔细地查看着属于自己的管区,每一个商铺,每一家住宅都暗暗记在心里。

    …………

    …………

    阴谋来得很快,毫无准备便突发而至。

    人来人往的内城大街上,一名挑着菜担的小贩迎面走来,小贩是个光头,三十多岁年纪,大约中年谢了顶,已然是个秃子。

    走到秦堪等众人身后时,小贩突然将担子一扔,接着从担子内抽出一柄雪亮的匕首,闪电般插向秦堪的胸前!

    匕首去势若流光,眨眼间即将刺进秦堪的背部。

    陪在秦堪身边的丁顺隐隐听到破空声,感觉不对劲,扭头望去,恰好看见那一道雪亮的刀影。

    几乎出于身体本能,丁顺将腰间一直按着的绣春刀鞘往上一扬,贴住了秦堪的背部,锵的一声,本该刺向秦堪背部的匕首刃尖被刀鞘挡住,强烈的惯性顶着秦堪向前一踉跄。

    “有刺客!”丁顺大叫。

    众人一楞,还没反应过来,便见秃头小贩眼中闪过一抹失望,接着把匕首一扔,又从担子里摸出一块石头,在众人愕然的目光注视下,狠狠朝他自己头上一砸,鲜血顿时如泉水般喷涌出来。

    被血糊满脸庞的小贩扔下石头,就地往地上一坐,然后凄厉地放声大喊起来:“锦衣卫千户打人了!我要告状!告御状!锦衣卫便可以无法无天了么?还有没有咱穷人的活路了?”

    话音刚落,周围几个茶肆商铺里忽然冲出数名穿着褐衫,皂靴,头戴圆帽的东厂番子,众人一涌而上,把秦堪等人围在当中,为首一名管事指着秦堪大声道:“锦衣卫横行不法,东厂有督察之权,刚才是你打他么?”

    秦堪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心中忽然往下一沉。

    这他妈是个蹩脚却有效的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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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厂卫冲突(上)

    蹩脚的圈套往往最有效,这是千古颠扑不破的真理。

    关键在于时机的把握,换了平时,一个小贩用石头砸破自己的脑袋冤枉别人,锦衣卫只会报以冷冷的嘲笑,然后把他拎进诏狱尝遍十八种大刑,让他好好增长见闻,看看锦衣卫打人是不是这么温柔善良,如果他运气好到爆棚活着出来,一定会恨爹妈生了他这张贱嘴。

    然而时机正确了,同样的陷害法子却让秦堪有口难辩。

    东厂的番子们仿佛早等着小贩自残的一幕出现似的,刷地一下凭空冒出来许多。

    永乐十八年成立东缉事厂开始,东厂便对锦衣卫采取着监视态度,因为在这之前锦衣卫出了一个很不争气的老大,老大姓纪名纲,这家伙在朝廷里一手遮天,权力几乎与永乐帝平级,估摸着当锦衣卫指挥使太顺风顺水了,有点“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的寂寞意味,于是某天突发奇想,想试试当皇帝啥味道,结果寂寞的纪英雄被英明神武的永乐大帝剁成了饺子馅儿。

    纪纲诛了,事情没完。多疑的永乐帝开始对整个锦衣卫的忠心产生了怀疑,天子亲军都敢造反,朕还能相信谁?——于是东缉事厂应运而生。

    还是太监好啊,男人眼里他们有着致命的缺陷,可在皇帝眼里这种缺陷恰好是优点,断子绝孙的人谁吃饱了撑的会造反?用这帮皇家的家奴监督不怎么靠谱的锦衣卫,天作之合。

    百年的制度就这么被传延下来,虽说大明律上没有明文规定东厂一定压锦衣卫一头,但名义上来说,东厂确实对锦衣卫有着监视的职权。

    如何监视,端看怎么理解了。

    上层人物不想多事的时候,锦衣卫就是满大街杀人放火他们也懒得管。一旦上头想把某根钉子置于死地,哪怕只是轻轻碰了一下路人,东厂也能把白的变成黑的,非说你把人家弄残了。

    很不幸,秦堪恰好就是东厂眼里的这根钉子。

    围着秦堪的番子们手按在刀柄上蠢蠢欲动,冰冷的眼神里似乎带着几分猎物掉进陷阱后的得意,毫无疑问,秦堪便是那只猎物。

    秃头小贩满头鲜血,躺在地上呜呜呻吟,口中仍在喃喃说着要告状云云,凶恶的面相配上凄婉哀怨的表情,说不出的怪异。

    确实是个圈套,长得刽子手模样的贩子眼里不时还闪烁着凶光,这种标准打家劫舍的相貌居然跑去卖菜,也不嫌专业不对口……

    为首的番子指着秦堪道:“我们亲眼看见你把这贩子打得满头流血,你莫想抵赖,兀那卖菜的贩子,你若想告状,别去南镇抚司衙门,他们锦衣卫官官相护,告不出结果的,不如去咱们东厂,有咱们英明的厂公为你做主,哪怕闹到内阁三老面前,朝廷也会为你们主持公道的。”

    四周早已围了一大群百姓,闻言纷纷点头称善,如狼似虎的东厂今日居然为平民做主,做了一桩善事,顿时引来了百姓们的称赞,同时大家也对秦堪为首的锦衣卫投去鄙夷愤慨的眼神。

    秦堪越发清楚了,这帮家伙是想把事情闹大,闹得越大,他秦堪小命越难保,很多不起眼的小事情就是在上层人物有心渲染之下变得比天还大,令无数无辜的人脑袋落地,最有名莫过于几百年后满清时期的杨乃武与小白菜,一桩简单的通奸案,在上层人物有心攀扯下,竟牵累到数百官员人头落地。

    几名东厂番子已扶起小贩向外走,另外十来个番子则对秦堪他们隐隐成包围之势,话说得很客气,是黑是白请大家一起去东厂大堂走一遭,不过他们按着刀柄的手蠢蠢欲动,看样子秦堪若说半个不字,他们便不会再这么客气了。

    秦堪面色有点苍白,他没想自己居然碰到这种事,类似于前世的碰瓷,不过今日的碰瓷比较要命。

    几名锦衣卫百户没了主意,纷纷看着秦堪,秦堪眼皮抽了抽,忽然扬起刀鞘狠狠朝为首的东厂管事脸上一拍。

    啪!

    “动手!”秦堪暴喝道。

    锦衣卫百户们听到命令,毫不犹豫地向前一步,扬起刀鞘跟东厂的番子们打了起来,眨眼间街上顿时乱成一片。

    秦堪身上挨了几下,忍着痛在群殴的人群里搜索,发现一个光头在人群中左突右闪,身手异常敏捷,刚才满头鲜血的颓势荡然无存,像只欢快的小鹿似的不时抽冷子暗算一下锦衣百户。

    秦堪眼中冒出了怒火,忽然扬手指着那秃子大喝道:“集中火力先打那光头!”

    京师风沙大,一会儿的功夫街上已扬起了一阵如黄雾般的灰尘,现场愈发混乱,有点敌我难分的架势,不过一听秦千户说打光头,那便没压力了,这么多人里,唯独那光头像黑暗中的灯塔,苦海中的明灯,那么的鲜明,出众……

    于是光头悲剧了,近十名锦衣卫的刀鞘拳脚全朝他身上招呼过去,就数秦堪揍得最欢快,没办法,他太恨这孙子了,今日这场祸事全是这光头惹出来的。

    噼噼啪啪一阵脆响,光头几声惨叫后,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忽然站起身,厉声大喝:“住手!”

    众人一滞。

    飞扬的尘土里,光头鼻青脸肿看着秦堪,流下了哀怨的眼泪。

    “有没有搞错?凭什么只打我一个人?”光头悲愤地谴责道。

    秦堪也楞了:“这是交流打架心得的时候吗?”

    光头嘶声大吼,眼泪飞得特别小清新:“这不公平!”

    砰!

    秦堪一刀鞘拍晕了他,不解气地狠狠踹了他一脚。

    “脑袋那么鲜明,目标那么明显,不打你打谁?还想要公平?”秦堪扭头大喝:“把这刁民绑了,拿进诏狱,让他尝尝真正的公平滋味!”

    众锦衣百户齐声应了,利索里把光头绑好,两人一左一右架着他走远。

    风沙略小了些,东厂番子们见锦衣卫居然把最重要的当事人绑走了,不由面面相觑失了主张,他们办过的案子不少,打过的架更不少,可是从没遇过这么不讲究的,一不争辩二不扯皮,直接让当事人消失,光头被拿进了诏狱,下面的戏还怎么唱?

    咬了咬牙,为首的番子一挥手:“咱们退!这事儿没完!”

    秦堪面带冷笑看他们撤走,心头越来越沉。

    这番子没说错,刚才这一出只是大餐前的开胃菜,真正的麻烦马上要来了。

    …………

    …………

    当夜,东厂番子频频调动,几个时辰内纠集了数百上千号人,打着火把气势汹汹朝锦衣卫内城千户所而来。

    京师无数大臣,御史的目光也盯住了这一夜的厂卫之斗,京卫都指挥使司和内廷掌印太监萧敬同时连下数次条子询问东厂和锦衣卫。

    夜色平静,风雨欲来。

第九十六章 厂卫冲突(中)

    秦堪太痛恨自己的料事如神了,很难想象,一群对皇帝奴颜卑膝,各种谄媚各种讨好仿佛浑身没有半两骨头的太监们,对锦衣卫却完全变了另外一种面孔,他们凶狠狡诈,阴险毒辣,必置他于死地才甘心,很费解,他们身上那股比纯爷们更纯的雄性气息从哪儿冒出来的,不是割了么?

    ——难道没割干净?

    下午回到千户所后,秦堪下的第一道命令便是派人把杜嫣和小萝莉她们从客栈接进千户所,山雨欲来,他不能把妻子家人扔在外面,东厂那帮杂碎什么事都干得出的,道德底线比秦堪低多了,不得不防。

    第二道命令是派人紧急赶赴北镇抚司衙门,向牟斌求援。虽说牟斌事前已暗示过他的态度,然而事情到了这一步,不求援只能被东厂的番子一人一泡尿……不,一人一口口水淹死,秦堪便顾不得许多了。

    第三道命令便是高筑墙,把千户所所在的胡同围墙用沙袋加高,布置石块和火油,一副严阵防守城池的架势,并派人抽调所有属下百户和校尉增援……千户所内被秦千户凝重而紧张的神情弄得人心惶惶。

    …………

    …………

    已被接进千户所的杜嫣悠哉悠哉地看着秦堪满头大汗忙前忙后,不由轻颦秀眉:“相公,你是不是惊吓过度了?不过小小打了一架而已,输赢各凭本事,你怎么就认为东厂番子们今晚会来报复?”

    “不是报复,是‘大举进犯’!”秦堪顾不上擦汗,叹道:“我小时候跟一个道德素质很低的人打过一架,第一回合那家伙被我捶了一顿,哭着跑了回去,没到半个时辰他便拉了一大群帮手来,我一个人单挑二十多个啊……”

    秦堪还来不及露出悲痛的表情,杜嫣惊讶地张大了嘴:“相公原来深藏不露……我来试试你!”

    不待秦堪反应,杜嫣便一个扫堂腿,秦堪……华丽丽地被放倒了。

    “相公……你没事吧?”杜嫣很内疚,也很困惑,这样的身手一个人怎么可能打得过二十多个?

    秦堪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趴在地上悲叹道:“当时我一个人打二十多个,……差点被那群畜生活活打死啊!躺在地上装晕他们才饶我一命……娘子啊,以后听相公说话,一定要让我把话说完,可好?”

    杜嫣:“…………”

    “这跟东厂来报复有何关系?”杜嫣忍不住又问道。

    “因为东厂那帮人的德性跟小时候打架输了拉帮手的家伙是一样一样的,道德素质极其败坏,人品节操极其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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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实证明秦堪的预料没错,到了掌灯时分,京师甜井胡同附近大街小巷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影,百姓们仿佛听到了什么风声似的,纷纷回到家躲了起来,街上一片空旷,连条狗都没有。

    秦堪的心越来越沉,冷汗一滴滴的从额头滑下。

    他知道,气氛越平静,即将到来的风雨越急骤,很危险的信号。

    “大人,……街,街上的人呢?”丁顺跟着翻上墙头,面色有点发青。

    秦堪闭眼沉静道:“我想百姓们不是回家吃晚饭就是回家睡婆娘去了。”

    “真的?”丁顺仿佛松了口气。

    “假的,老丁啊,你这么笨,待会儿若跟东厂打起来,会死得很快的……”秦堪为丁顺的命运而叹息。

    丁顺小心翼翼道:“大人,打架不必用脑子的,恕属下直言,大人的身手才会死得很快……”

    秦堪:“…………”

    被属下鄙视了……

    不好的消息一个接一个。

    派出去的人回来了,属下十名百户真正派人来增援的加上丁顺才三个,其他的人不知为何在同一时间病倒了,而且病得很严重,——也许这种病的名字叫“趋吉避凶”吧。

    派去向其他锦衣卫千户所的人也回来了,千户们很礼貌地拒绝援助,话都说得很漂亮,咱们锦衣卫不怕事,但也不愿多事,今晚这桩事属于“不愿多事”的范畴,所以不能帮秦千户了。

    派去北镇抚司的人倒一直没下落,不过秦堪的心已经寒了,这位指挥使大人多半也会袖手旁观的。

    偌大的京师,竟无一人相助,老天派他穿越过来的目的,难道是想让他在明朝的京城再死一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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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户所围墙外几名打着火把的东厂番子凑近瞧了几眼,接着又鬼鬼祟祟地跑了回去,半天不见动静,一柱香时辰后,胡同外传来细碎杂乱的脚步声,番子们一个接一个的出现了,仿佛从四面八方涌出来的蚂蚁似的,人人手里攥着一根木棍,形状颇似衙门里镇堂威,打犯人用的水火棍,半红半黑。

    杜嫣和千户所内一众锦衣卫的脸色顿时煞白。

    秦堪没说错,他们果然来了!

    人山人海的番子,数不清的晃动着的火把,京师黑夜的寂静渐渐被划破,四面八方的脚步声,叫骂声,张狂至极的笑声……

    这一刻秦堪想到了那位千多年前被围在垓下的楚霸王,听着四面鼎沸的人声,露出绝望的笑容……

    汉兵已掠地,四面楚歌声。

    嗖!

    一支火把从围墙外扔了进来,杜嫣大怒,飞起一脚,腾空将火把踢出了墙外。

    紧接着,一支,两支……

    秦堪面色苍白,浑身直颤。

    京师的夜,很冷,京师的人心更冷。

    想着指挥使的推搪,其他几个千户的冷漠无情,东厂番子张狂的叫嚣……

    穿越至今,秦堪从没像今晚这般陷入绝境。外面撞门的声音越来越急,只消一刻大门被破,番子们一涌而入,乱军之中,他秦堪纵有百条命也不够他们杀的,死一个锦衣卫千户而已,想必王岳早已准备好了说辞,这事只需轻飘飘几句解释便带过,他秦堪生命的价值,只在东厂厂公嘴唇翻动间便告终结……

    这不该是他秦堪的结局!更何况这里还有他的结发妻子!

    秦堪文弱俊朗的脸庞慢慢通红,眼球迅速充血,涨红,他露出了罕见的狰狞表情。

    盛世亦是乱世,你们既然如此冷漠,莫怪我无情无义了,这场祸事不该由我一人来背,要背大家一起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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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厂卫冲突(下 )

    火把一支一支从围墙外扔进千户所,显然番子们的目的是想把千户所的房子点着,把秦堪他们烧死在里面。

    院子里乱成了一锅粥,手下的校尉力士们惊慌奔走,努力压抑着心中的恐惧,将一支支火把踩灭或扔出去。这些年来厂卫大小冲突不断,但像今日这般几百上千人的规模实属少见,没有见过大场面的校尉和力士们也慌了。

    院子里大约两百多个手下,唯独只有丁顺从南京带来的二十几个人最镇定,他们都是秦堪的老部下,当初崇明抗倭时,秦堪与他们同为督战队,压着千多人的明军阵势一步步地抗击倭寇,明军溃败后,更是自己拿起长枪,在秦堪的带领下与倭寇殊死相拼,这二十余人亲身经历过真正的战争,今晚这种地痞打群架似的攻击对他们而言自然小巫见大巫了。

    外面番子的叫骂声越来越大,他们搭起了人梯,试图翻过围墙,被丁顺带着手下用棍棒打了回去,一拨又一拨,围墙外面人山人海,无数的火把晃耀着眼睛,千户所里气氛愈发低迷,大家都清楚,抵抗不了多久,番子们就会冲进来了,那时秦千户的下场……

    奔走忙乱时,大家的眼睛纷纷不自觉地盯着院子正中面无表情的秦堪。

    杜嫣闷声不语,垂头忙着将火把踩灭,眼圈泛了红,咬着牙不让泪水落下。俩小萝莉也慌了,一边哭一边踩火把,低声的啜泣慢慢变成了嚎啕大哭。

    连小姑娘都看出今晚大家已陷入了绝境,她们太小,没经历过这些,到底还是吓哭了。

    良久,杜嫣使劲一咬牙,道:“秦堪,我去杀出一条血路,让丁顺他们护着你跑……”

    怜月怜星也哭着点头:“老爷快跑,我们和主母帮你……帮你打架,呜呜……”

    为了证明决心,她们一边哭一边举起了肉肉的小拳头,小模样可爱更惹人心疼。

    秦堪冷哼:“我一个大男人保护不了家小,还得让妻子反过来保护我,就算今晚我能逃出去,以后还有脸活着吗?”

    杜嫣瞪起了大眼,怒道:“这个时候了你还讲什么大男人的面子?你是我的相公,只有你活着才有机会给咱们报仇,你若不在,我一妇道人家除了打打杀杀还能做什么?快走,这里守不了多久的!”

    “既然守不了,那就转守为攻,最好的防守是主动攻击!”秦堪眼中闪耀着异样的光芒。

    “转守为攻?”杜嫣气笑了:“外面上千号人,咱们只有两百多人,你怎么攻?”

    秦堪仰头看着漆黑的夜空,清冷一笑:“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只能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了,我要把那些袖手一旁看棋的人,全部拉到这个棋盘里面来,既然闹大了,索性闹得更大吧!”

    杜嫣疑惑地注视着他。

    “娘子,有个事情得靠你帮忙,此事关系你我的生死,你一定要尽力……”秦堪低声道:“外面翻围墙的番子你和丁顺弄几十个进来打晕他们,选三四十个可靠的手下换上番子的衣服,趁乱混到外面去,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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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师的夜晚出现反常的喧嚣,一些衙门和大臣府邸却出现了反常的静默。

    锦衣卫北镇抚司灯火通明,大堂四柱上方高挂着四盏风灯,堂内几人的脸色被灯火照映得愈发阴暗森然。

    牟斌端起茶盏,慢悠悠地品了一口,缓缓道:“王岳那老阉狗真敢下手,内城千户所被番狗们围得水泄不通,秦堪那里看来顶不了多久,诸位如何看?”

    锦衣卫指挥同知李济深叹了口气,道:“这帮杀才真是无法无天,他们难道不怕陛下和内阁降罪么?”

    牟斌冷冷一笑:“王岳既然敢这么干,必定准备了后手,在陛下面前想必有一套天衣无缝的说辞,把东厂摘得干干净净,一着让先,满盘被动,咱们锦衣卫已输了一步了。”

    指挥佥事赵能道:“牟帅,现在围攻内城千户所的番子越来越多,眼看要破门而入,秦堪必无幸理,这事难道咱们不管了吗?”

    牟斌脸色愈发阴沉了几分:“牵一发而动全身,我若发动大家赴援秦堪,整个京师会全部乱套,那时陛下责罪下来,我们谁来背这个罪名?”

    众人闻言皆不出声了。

    显然,这个罪名太大,他们背不起,更不愿背。

    这件事里,必须要有人当牺牲品的。

    牟斌的目光望向堂外,远处红光漫天,仿若晚霞残阳。

    牟斌叹了口气,眼神很复杂:“非我不为也,实在不能为也。”

    …………

    …………

    禁宫北面的司礼监,今夜一样灯火通明。

    内廷太监的最高首领便是司礼监掌印,天下政务国事由内阁票拟,送进内宫,皇帝亲自御批重要的奏本,剩下的奏本皇帝一个人处理不过来,于是批红权便由掌印太监代批,掌握着批红大权的太监可谓权倾朝野,是内廷第一人,俗称“内相”。

    这一任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姓萧,名敬。

    萧敬可谓四朝元老了,天顺年间便入了宫,历经数代帝王,其人低调恭顺,温良和善,却是历代太监里少见的忠厚之人,深得几代帝王宠信。

    东厂王岳虽也是四朝元老,但在司礼监里只是排名第三,秉笔太监中的二号人物,论权势威望,在萧敬面前也得伏首听命。

    司礼监的暖房热浪腾腾,几位太监都是年老之人,身体又有缺陷,受不得冻,下面的小宦官把炕烧得热腾腾的,尽心尽力地巴结着几位老祖宗。

    萧敬的脸色不太好,他今年六十六岁了,长久以来的权势倾野,养成了不怒自威的气质,面无表情时,连久经风浪的王岳也禁不住心中发颤。

    “下面的崽子们怎么回事?大晚上的,他们闹腾什么呢?”萧敬冷冷道。

    王岳陪出几分笑脸,小心道:“扰了萧公的清静,下面那帮崽子实在罪该万死,其实呀,还是厂卫那点鸡毛蒜皮的破事儿,奴婢都没脸说,怕您怪奴婢没出息。”

    萧敬点了点王岳,冷着脸道:“杂家不问这里面有什么狗屁倒灶儿,只告诉你莫把事情闹大,否则陛下那里你自己领罚去吧……”

    王岳额头沁出冷汗,连连点头:“是是,绝不会闹大,牟斌那家伙什么德性,您是知道的,他没那么大的胆子。”

    萧敬垂头继续翻阅奏本,过了许久,若有所指道:“你们东厂啊,越来越跋扈了,小心哪天栽了跟头,杂家可扶不起来……”

    一句淡淡的敲打,听在王岳耳中如闻霹雳,王岳脸色一白,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见一名小宦官神色惊惶地走了进来。

    “两位老祖宗,大事不好了……”

    王岳心中一紧:“怎么了?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锦衣卫……内城的五个锦衣卫千户……”

    “把话说清楚,不然杖毙了你这小混帐!”一提锦衣卫,王岳也有点急了。

    “是,内城五个锦衣卫千户所全部出动,朝甜井胡同杀过去了,听说东厂有数十个番子手执火把,挨着个儿的把内城几个千户所的房子点着了,那五个锦衣卫千户动了怒,召集了所有手下,要跟东厂拼命……”

    萧敬面无表情,眼中冷光却如利箭一般射向王岳,冰冷如寒铁。

    王岳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喃喃道:“杂家没派番子烧那些千户的房子呀,谁吃了豹子胆儿……”

    “老祖宗,现在整个京师内城全乱了,事情越闹越大,咱们东厂控制不住了……”小宦官苦着脸道。

    “叫……叫番子撤回来。”

    “来不及了,李东阳大学士勃然大怒,已纠集了一帮大臣准备上朝时告咱们东厂一状呢……”

    王岳愈发迷惘:“厂卫之斗,与李东阳何干?他发什么脾气?”

    小宦官脸色比黄连还苦,道“那天杀的几十个番子顺便将火把扔进了李大学士的宅子,把李府也点着了,费了老大的劲儿李府才把火灭了,李大学士能不生气么?”

    王岳的一颗心瞬间如同掉入了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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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上达天听(上)

    轰!轰!轰!

    千户所的大门被东厂番子们撞得摇摇欲坠,里面的人用拼全力抵着门,双方在方寸之地较劲,单薄的大门在内外相较中苟延残喘,奄奄一息,眼看便要支离破碎。

    秦堪领着千户所内剩余的一百多手下苦苦支撑。

    一个接一个的番子爬上了围墙,被校尉们一阵乱棍打下去,一支接一支的火把扔进院子,房顶,房子已被烧着,大家没空灭火,用尽全力抵抗着人山人海的番子们,隔着小小的围墙和大门,双方的争斗已趋白热化。

    锦衣校尉们心头越来越沉,他们清楚,仅靠自己这百十来号人抵抗不了多久,番子们马上要攻进来了。

    秦堪也咬着牙加入了争斗,一根水火棍啪地砸下去,一名围墙外面刚冒出头的番子被砸中,惨叫着栽倒。

    不敢动兵器,这是厂卫斗殴的原则,伤了废了都好说,动了兵器闹出人命,责任任何人都担不起,毕竟天子脚下,无数大臣和言官御史们的眼睛都盯着,打死了人秦堪今晚的布置便全废了。

    “大人,挡不住了,属下护你从后门杀出去!”一名亲兵焦急道,他是崇明抗倭开始便一直跟过来的,丁顺执行秦堪的吩咐前把他留了下来。

    “不退!不能退!”秦堪暴喝:“再过一柱香时辰,大家再撑一柱香,我保证情势会变化!”

    院子内的锦衣卫顿觉嘴里发苦,一柱香时辰能有什么变化?就算今晚动静闹大了,惊动了朝廷的大官们,甚至惊动了皇帝,等他们调来京营官兵的时候,大伙儿的尸首恐怕已凉了。

    火光照亮了千户所的夜空,秦堪说得笃定,他心里也没底,仰望漆黑的夜空,不由在心中默默祈祷:杜嫣,丁顺,你们可千万要完成任务,不然今晚我真的死定了!

    …………

    …………

    杜嫣和丁顺没让秦堪失望。

    半柱香时辰之后,甜井胡同西面忽然传来山崩海啸般的喊杀声,接着东面,北面……四面八方的喊杀声里,围攻千户所的番子们脸色终于变了,他们发现自己已被接踵而来的锦衣卫包围,这些冲锋陷阵的普通番子们大惊失色,面面相觑。

    档头和管事们不是再三打过包票,说其他几个锦衣卫内城千户们不会插手么?现在听着那声可震天的喊杀,最少也有两三千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番子们没时间思考这个深奥的问题,因为四面八方的锦衣卫们像一群饿了半个月的狼似的,狠狠地扑了上来,人人手里攥着棍棒,看到穿褐色衣衫,头戴圆帽的东厂番子便将棍子使劲抡去,一个冲杀之间攻守之势骤变,原本得意洋洋的番子们被后发制人的锦衣卫打得哭爹喊娘,死死堵在胡同里,连逃跑都难如登天。

    锦衣卫们一边痛揍一边破口大骂。

    “老子日你们这群没卵阉狗的姐妹!你们打秦千户便打,惹我们做什么?还敢烧我们千户大人的房子,不发威真当咱们天子亲军泥捏的?”

    院子里,苦苦抵抗支撑的校尉们也听到了外面的喊杀声,众人呆了片刻,终于回神,接着欣喜若狂地高声大叫起来,大家疯狂般抱在一起,几个胆小的校尉干脆地上一蹲,用嚎啕大哭的方式发泄死里逃生的惊喜。

    秦堪也露出了笑容,身躯摇摇欲坠,这一夜他承受了太多的精神压力,几乎累得快躺下了,可现在他还不能躺下,很多善后的事情需要他处理。

    面向北方遥望那皇宫的楼台宇阁,红墙黄瓦,秦堪心中五味杂陈,嘴角却露出冷冷的笑。

    今晚京师之乱,恐怕上达天听了吧……

    东厂,锦衣卫,内阁大臣,皇帝……原本一局与他们无关的棋,今晚却在一个小小的锦衣千户的算计下,全部被莫名其妙地拉入了棋盘中。

    我秦堪参与的棋局,谁也不能袖手旁观,因为,我是穿越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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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丑时,四更天。

    甜井胡同里,厂卫之间的斗殴已结束,毫无悬念,锦衣卫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四名内城千户穿着飞鱼服匆匆赶来慰问秦堪,拱手抱拳连连说着对不住来晚了云云,仿佛他们早就打算增援秦堪,只是路上堵车迟到了似的。

    秦堪也不揭穿,堆出一脸感激莫名的表情拱手道谢。

    五位千户把臂言欢,他们的脚下,无数受了伤逃不走的番子们躺在地上呻吟哀嚎翻滚,五人却置若罔闻,仿佛置身于鸟语花香的幽雅环境中似的。

    目光瞥过,一身风尘的杜嫣站在远处痴痴地瞧着他,眼圈蕴满了泪水,嘴角却勾成一道美丽的弧线。

    秦堪含笑注视着她,眼圈也红了。

    朝她张开双臂,杜嫣忸怩地看了看周围无数面带笑意的目光,接着噗嗤一笑,眼泪和笑容同时绽放,像一只投林的乳燕般,毫无顾忌地扑入了秦堪的怀抱。

    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此刻可不就是这般意味么?

    …………

    …………

    司礼监里的空气仿佛已凝固,让人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尽在掌握之中的事态竟然被翻盘了,事态再也不受控制。王岳面色煞白,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尽管暖房的炕头烧得热气腾腾,可王岳却如同置身冰天雪地之中。

    萧敬冷冷地扫他一眼,垂头翻阅着奏本。

    事先已把丑话说白了,这事儿他不想管。

    萧敬不管,王岳却不能不管,这本是他的责任。厂卫斗殴,打架伤人甚至烧房子,王岳都有把握压下去,可现在最要命的是,这帮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冒充番子的杀才竟然如此丧心病狂,把李东阳大学士的府邸烧着了,这个事情就严重了,王岳抗不住,也根本无从解释,起码有一百多双眼睛看到那帮杀才穿着褐衫,戴着圆帽,东厂番子的标准打扮。

    寅时了,早朝的时间快到了,李东阳正等在午门外暴跳如雷,无数门生拥趸盟友同僚正围在他身旁义愤填膺,准备在即将开始的早朝上大展身手,事情不可能压得下去,因为东厂招惹了内阁三老之一的李东阳。

    文官集团与厂卫的关系本就不甚融洽,弘治年间由于皇帝刻意压制,厂卫的举动也收敛了许多,牟斌和王岳之间斗得你死我活,二人对文官集团的态度却出奇的一致,那便是刻意结好,勿生仇怨,有犯了事的大臣被厂卫拿着了证据,二人也得先给内阁递个条子,询问一下意见后再论其罪。

    厂卫如此妥协退让,才换来内阁和文官们的一丝丝好脸色,可今晚不知哪个天杀的混帐竟把内阁李学士的房子烧着了,这等于是把天捅了个窟窿啊,更要命的是,那混帐捅了窟窿后,却把那根惹祸的杆子递到了王岳手里,这下好了,现在整个京师谁不知道是他王岳把天捅了个窟窿?

    王岳欲哭无泪,辩无可辩。

    老谋深算的王督公,很多年没干过搬石头砸自己脚面儿的蠢事了。

    当!当!当!

    钟鼓司的钟声敲响,寅时正,百官上朝!

    王岳浑身剧颤几下,脸色愈发苍白,上朝的钟声听在耳里,如同听到了自己的丧钟。

    萧敬看不过去了,重重叹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王岳也是司礼监的人,大家都是掌着权势的太监,可谓系出同门,唇亡齿寒,他闯了祸萧敬不能不管。

    放下正在翻阅的奏本,萧敬缓缓道:“事已至此,陛下不可能不知道了,当务之急,先在东厂找个替死鬼吧,不然还真把你撂进去不成?回头你去一趟李府,好好给李阁老赔个不是。”

    王岳心神稍定,点了点头,神色郁卒道:“也只好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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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上达天听(中)

    禁宫午门外。

    午门是个很有名的地方,寅时早朝前,所有大臣必须在午门广场等候宫内太监开启宫门,大臣犯了错或是惹到皇帝不高兴,午门广场便是屁股挨板子的地方,学名“廷杖”,当然,如果大臣们不满皇帝的某个做法或决定,午门广场便是他们拉帮结派,集体静坐抗议喊口号的地方。

    至于现代影视剧里皇帝龙躯一震,动不动便说什么“推出午门斩首”之类,那就纯属扯淡了,禁宫尊贵,真龙盘踞之地,会容得你在宫门外杀得尸山血海?

    此刻已是寅时,钟鼓司已敲过朝钟,宫门即将开启。

    午门外,几名文官脸色涨得通红,围在一名穿着绯袍官服的老者身旁,义愤填膺说着什么。

    老者神情阴沉,一言不发,长长的一把美髯却仿佛被火烧过似的,参差不齐地缺了一角,浑身散发着一股怪异的焦糊味道,可以肯定这不是体内虚火,而是实实在在的着了火。

    这位老者便是内阁三老之一李东阳大学士了。

    说来也是李东阳时运不济,晚上厂卫群殴时,李东阳担心会出大事,又不便直接插手,于是上了自家外院的阁楼眺望甜井胡同的事态,恰在此时,杜嫣和丁顺他们扮成番子,顺手将火把扔进了李府,如今正是深秋,天干物燥的季节,李府阁楼一点就着,李东阳来不及下楼,待下人拼死将他救出时,李东阳已经被烧得很狼狈了,连他一贯引以为傲的一把美髯也被烧得七零八落。

    堂堂大明内阁大学士,执掌大明权柄的阁老,在自家院里看风景没招谁没惹谁的,竟差点被东厂番子活活烧死……

    李东阳一直是个精于谋略的人,而且为人和善,待人宽厚,不过待人宽厚并不代表你把我当烤猪似的烤过以后,我还能笑着跟你说“我李东阳出了名的以德服人,你想烤我没关系,烤到你服为止”。

    当!当!当!

    钟鼓司的朝钟第三遍敲响,宫门开启,两排大汉将军披挂而出,朝臣们神情一振,各自按品阶排好了队。

    一名年轻的文官神情愤慨,振臂大呼道:“李大学士府邸被烧,当朝阁老竟被阉狗如此欺凌,东厂张狂,竟至于斯!我等忠节之士,今日金殿之上必要为李公讨个说法!”

    不少文官纷纷点头附和。

    朝臣班里,同为内阁大臣的谢迁和刘健互视一眼,接着朝面色阴沉的李东阳点点头。

    李东阳仍旧一言不发地站在朝班首列,目光冷如刀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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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殿之内,一场声势浩大的声讨东厂的朝会如火如荼,六部各部堂官,侍郎,员外郎,上窜下跳最积极的,当然是监察御史和各科给事中这些靠嘴吃饭的家伙们。

    弘治皇帝显然有点吃惊,他没想到一个晚上竟发生这么多事,宫门每到晚上便落闸上锁,任何人不准出入,若非十万火急的军报,否则任何消息也递不进去。没想一个晚上的时间,厂卫打了一场规模数千人的群架,东厂烧了五个锦衣卫内城千户所的房子,以及……顺手把李东阳的房子也点着了。

    最后一件事最严重。

    只睡了两三个时辰的弘治帝原本有些疲惫的神情,在满朝文官异口同声的参劾声中渐渐变得凝重。

    事情很简单,并不是什么难查的事。

    散朝,移驾文华殿,李东阳,王岳两位当事人随驾入殿,弘治帝到底英明,不会只听一面之辞,于是命宦官出宫召牟斌和那个一切事情起因的锦衣卫千户秦堪入宫觐见。

    …………

    …………

    秦堪没想到第一次觐见大明皇帝陛下的天颜居然是因为这件不怎么长脸的事,在他的计划中,是想做一件让皇帝和大臣交口称赞的大事后,皇帝欣喜召见,接着升官赐爵,送房子送美女……

    各种计划里,绝不是像今日这样因为打架放火烧屋而被皇帝召见,挺没面子的。

    换上新的飞鱼服,在宦官的带领下,脸色赧赧的秦堪就这样第一次踏进了大明的宫阙。

    经正阳门,承天门,过金水桥,过午门,入禁宫。

    秦堪紧张得额头冒汗,一路垂着头,也没顾得上欣赏皇宫景色。

    午门内却碰到了指挥使牟斌,他的神色有点迷惘,也带着几分喜悦,没想到昨晚的事情闹得那么大,而且居然神奇地扭转了局面。

    牟斌最迷惘的地方也在这里,跟王岳斗了许多年,那老阉狗可是个阴狠毒辣之人,可谓算无遗策,为何昨晚他竟敢同时招惹内城的五个千户,不但放火烧了千户们的房子,而且胆大包天,顺带着把李东阳的房子也烧了?

    他这不是明显的作死吗?

    认识王岳多年,他应该不像是出这种昏招儿的人呀。

    当牟斌在午门内看到行色匆忙的秦堪时,忽然间恍然大悟,他终于想通了。

    二人骤然相遇,气氛有点尴尬,有些事情不能挑明了说,牟斌神色赧赧,竟破天荒地主动朝秦堪点点头,还露出了一个比较尴尬的笑容。

    秦堪仿若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面色平静地以下属之礼躬身为揖。

    二人什么话都没说,便在太监的带领下匆匆赶往文华殿。

    …………

    …………

    跨进高高的朱红色门槛,秦堪头都不敢抬,两眼只盯着殿内猩红的地毯,跟着牟斌下跪行礼,没有影视剧里夸张的山呼吾皇万万岁,只跟着牟斌说了一句“臣见过皇上”,接着长长的书案后便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两位爱卿免礼。”

    李东阳和王岳站在书案旁,王岳的脸色很难看,奇怪的是李东阳却已没了早朝时的阴沉之色,两眼露出若有所思的光芒,想着想着,下意识地一捋引以为傲的长须,一摸手一空,才惊觉那把养了多年的长须已然烧没了,于是心疼得一哆嗦,索然长叹一口气。

    君臣见礼过后,弘治帝开门见山道:“牟斌,朕今日叫你来,想必你也知道所为何事,昨晚京师大乱,厂卫相殴,伤及多人,更过分的是,竟烧了东阳先生的宅子,简直不成体统!”

    说到这里,弘治帝的语气加重,明显有了怒意。

    顿了顿,弘治帝接着道:“东厂王岳说事由锦衣卫而起,朕不听一面之辞,牟斌你说说,到底此事由何而起?”

    扑通!

    牟斌重重跪下,原本对昨晚之事一头雾水的他,此刻却飙起了演技,如同被陷害的忠臣一般悲愤万分道:“皇上,臣受此委屈一字未提,东厂却反咬一口,臣欲诉冤,伏请天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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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上达天听(下)

    锦衣卫的老大跪下了,秦堪暗恨他软骨头的同时,只好跟着跪下。

    政治人物是天生的演员,这句话简直是真理。

    牟斌一脸悲愤跪在弘治帝面前,不像泼妇那样喊天叫屈,只是低垂着头,咬着嘴唇不出一言,神情悲凉中带着几分欲怒而不怒的自矜,眼眶泛红,眨了几下,虎目中的眼泪终于不负众望地滴落下来。

    这沉默而痛苦的一幕很快引来殿内众人的同情,连弘治帝都满脸沉痛之色,唯独王岳的脸色却越来越绿了。

    殿内沉默半晌,弘治帝长长一叹,道:“牟卿平身,朕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昨晚京师大乱,厂卫伤者无数,如此大事,朕必须要问个清楚,今日叫你和王岳来,也是当面说个明白。”

    牟斌起身,眼泪已不再流了,可眼眶却仍旧发红,恭敬中带着几分淡淡的怨气,这种怨气恰到好处,看在弘治帝眼里,仿若被父亲训斥了的孩子般委屈,瞧得弘治帝心中柔和松动了几分,责怪之言再也说不出口。

    秦堪一旁静静看着,心中不由大是佩服,简直对锦衣卫的老大五体投地,这表情,这演技,这戏感……奥斯卡算个屁,老天真应该降几道神雷,把那些评委劈到大明朝来看看,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奥斯卡影帝级水平。

    活到老,学到老,这一瞬间秦堪又学到了很多,想想前世的奋斗史,深深觉得自己走了不少弯路,很多事情看似复杂,其实几滴眼泪便能直通康庄的。

    秦堪这头在咀嚼品位着牟斌的表演风格,那头的牟斌终于开口了,声若杜鹃啼血猿哀鸣,可谓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臣启陛下阶前,昨日下午,臣已闻知东厂番子蠢蠢欲动,不知何事竟欲寻衅锦衣卫,臣大为惊愕,急命校尉打探,终不得其果,晚间掌灯时分,臣正准备给东厂下帖询问事由,却没料到东厂徒然发动,围攻我内城秦堪所领千户所,臣本大怒,欲令阖城锦衣卫反击,却思及陛下曾常言‘邦畿千里,惟民所止’……”

    弘治帝眼中露出几分光采,赞许点头:“不错,朕确实说过,此句典自《诗经》。”

    牟斌道:“臣读书不多,唯忠君忠国忠社稷而已,陛下说过,这句话的意思是,京师周边,乃百姓乐土也。既为百姓乐土,臣岂敢因私愤而在天子脚下兴刀兵?否则京师何以称百姓乐土?陛下颜面何存?”

    这番话说得连李东阳大学士也频频点头,显然,牟斌正确无误的世界观得到了众人的赞赏。

    王岳脸色越变越白,身躯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话说得漂亮,可一字一句都是以他东厂为反面教材,相比之下,东厂昨夜所为简直已成了禽兽行径,更重要的是,东厂乃皇帝家奴,家奴祸害皇都,陛下的面子朝哪里搁?

    牟斌接着道:“所以昨夜东厂围攻秦堪千户之时,臣一边流泪,一边忍着心痛严令内城各千户不得妄动,给咱们大明的皇都留点体面,给天子陛下留点体面,不让天下百姓和番邦外国瞧咱们大明的笑话……可怜了秦千户,领着百余人的校尉在千户所苦苦支撑,抵挡着东厂狂风暴雨般的攻势,此刻思来,臣犹觉得对不起秦千户,可为了大局,臣不得不为,若时光倒流再重复昨夜之事,臣仍旧只能做出同样的选择!”

    日你亲妹妹!

    愤怒的秦堪终于忍不住在心里狠狠骂出这一句脏话。

    可表面上秦堪却不得不朝牟斌摆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朝牟斌拱手道:“指挥使大人不必内疚,臣等为了大明,为了陛下体面,身死报国乃臣子本分,不论血洒沙场还是忍辱负重,都是天子亲军的份内事。”

    王岳一双鹰隼般的眼睛狠狠盯住了秦堪。

    牟斌含泪继续道:“……只可恨东厂张狂,不知收敛,臣一退再退,可他们一进再进,直到听说番子们放火烧了内城五个千户所,陛下!臣已退无可退了呀!求陛下明鉴!”

    牟斌深深叩拜后抬起身委屈而悲愤地瞧着弘治帝,表情很决绝,仿佛只要弘治帝再怀疑他一丝一毫,他将毫不犹豫地在这大殿内表演活人吞剑以证清白。

    秦堪有样学样,也拜伏颤声道:“陛下明鉴,非我锦衣卫不能忍,委实是东厂欺人太甚!”

    弘治帝目注秦堪,温声道:“既然你们锦衣卫下午便闻知东厂动静,你为何不事先避开?”

    秦堪叹气道:“臣痛恨自己的幼稚,一直以为东厂不会干出这等混帐事,没想到臣深深的错了……”

    王岳呼吸徒然变粗。

    李东阳一直保持着沉默,眼睛却盯着秦堪,目光露出几分让人看不懂的色彩。

    弘治敲了敲案面,拧眉沉思道:“秦堪,秦堪,这个名字朕好像在哪里见过……”

    李东阳上前拱手道:“陛下,数月前,臣曾将一份南京户部尚书秦纮的奏本呈给陛下御览,里面有一种新式的借贷记帐法,老臣若没猜错,此法应是面前这位秦千户所创。”

    弘治帝恍然点头:“原来是你呀,呵呵,秦堪,你很不错。”

    秦堪大喜,从一个皇帝口中说出“你很不错”这样的评语,想必皇帝已将他记在心里了吧?

    “皇上谬赞,臣愧不敢当。”

    弘治笑了两声,又萧然一叹,道:“你那记帐法子倒是绝佳,可惜我大明……”

    说着弘治帝忽然住了口,秦堪很清楚他想说什么,大明的贪官污吏那么多,如此清晰透明的记帐法怎么可能推行得下去?

    他很理解弘治帝的心情,那是一种壮志未酬的无奈。

    王岳见弘治帝的态度越来越偏向锦衣卫,不由急了。

    事情到了这地步,辩解已然无用,他知道自己错了一着,这个责任避无可避,但天子陛下对锦衣卫的态度越和善,便代表着对东厂和他王岳的处罚便越重,他不能不急。

    “陛下,老奴有话说,”王岳上前一步,跪拜下来以头触地,忿忿道:“此事东厂做得太过冲动不假,可老奴敢对天发誓,绝没派人放火烧李学士和内城几位锦衣卫千户房子之举,此事蹊跷,定是锦衣卫的诡计,故意栽赃东厂!”

    牟斌在他身后冷冷道:“若不是你们东厂放的火,难道是我们锦衣卫不成?这天底下杀人放火的事儿不是没有,有放火烧自己家的人吗?王公公此言未免可笑,如此说来,成百上千余番子围攻我内城千户所也是我们锦衣卫自己干的?就为了诬陷你这一遭?”

    王岳大怒,转过身便与牟斌争吵起来,殿内顿时有些喧闹。

    弘治帝皱了皱眉,眼睛却盯住了秦堪,道:“秦千户,王岳说此事是你们锦衣卫栽赃,你怎么说?”

    秦堪楞了一下,接着做出一个令影帝牟斌颇感欣慰的举动。

    只见秦堪扑通跪下,慢慢的,慢慢的垂下头,嘴唇蠕动着,眼眶迅速泛红,然后……晶莹的泪珠一滴,两滴,三四滴……

    接下来,秦堪慢慢地四十五度角仰视大殿的房梁,忍住不让眼泪落下的文艺青年形象,深深吸了口气,一言不发但表情忧郁,哀伤,再夹着那么一点被人冤枉和误解的委屈……

    在牟斌老怀堪慰的目光中,在王岳直欲杀人的目光中,以及在李东阳似笑非笑的目光中……新一代大明影帝冉冉诞生。

    殿内众人看着秦堪精湛的表演,静默许久,弘治帝喟然一叹:“朕明白了……”

    “陛……陛下,您……明白什么了?”手握大权的厂公王岳有些结巴了。

    弘治帝充满睿智地一笑:“朕明白,锦衣卫果然被冤枉了。”

    王岳再也忍不住,扑通一声跪下:“陛下……老奴,老奴……知罪!”

    真正被冤枉的厂公此刻情难自禁,潸然泪下,哭得像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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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落幕出宫

    弘治帝明白了,可王岳却越来越不明白。

    他不明白这世道怎么了,玩阴谋诡计的得到陛下的同情,明打明杀的磊落行径却被陛下责罚,天理公道何在?

    文华殿里人不多,却很有代表性。大明的皇帝,文官,锦衣卫和太监皆有,明朝的上层权力架构一目了然。昨晚到底怎么一回事,牟斌和秦堪最清楚,王岳隐隐有些懂了,李东阳自从进了殿便一直保持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也不知他懂了没有,弘治帝自认为他懂了。

    很怪异的场面,在场的有两种人,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以及揣着糊涂装明白的人。

    事情最后的处理结果不出众人所料,王岳见事已难挽回,非常果断地隆重推出东厂某个档头当了替死鬼,一切都是替死鬼所为,厂公毫不知情。

    此事闹得太大,一向仁厚待臣子的弘治帝也不得不杀一儆百,于是文华殿传出了旨意,那位倒霉的替死鬼杖毙午门,东厂厂督王岳治下不严,罚俸半年,杖十,东厂负责赔偿李东阳府上以及几位被烧了房子的锦衣卫千户的损失,锦衣卫指挥牟斌和千户秦堪公忠体国,忍辱负重,上意嘉勉褒奖。

    弘治帝拍板之下,此事落下帷幕,除了某人想去衙门击鼓鸣冤,其余人等皆大欢喜。

    恭敬地叩拜之后,秦堪垂头退出了文华殿。弘治帝面带微笑注视着秦堪退出,直到他的身影在殿门外消失不见,弘治帝才收回了目光,嘴角那道勾起的弧线却一直还残留在脸上,温文中却有几分诡异的意味,就好像李东阳刚刚的笑容一样,令人捉摸不透。

    …………

    …………

    沐浴着宫殿之外那一抹暖暖的阳光,秦堪哂然一笑。

    原来几滴眼泪果然能解决很多麻烦的事情,这是秦堪今日最大的收获。

    尽量目不斜视,忽略禁宫里来回巡梭的披甲武士,秦堪小心地走下殿外玉石台阶,肩膀却被人拍了两下。

    牟斌的表情有些愧疚,也有些喜悦,看得出今日他出了一口压抑许久的恶气。

    “牟帅。”秦堪拱手施礼,表情看不出任何波澜起伏。

    牟斌叹了口气,道:“昨晚之事……牟某干得有些不仗义,不说了,算牟某人欠秦千户一份人情,我们有来有往,终归还你这份情便是。”

    堂堂指挥使竟向属下千户道歉,委实破天荒头一遭。

    其实牟斌原本对秦堪并没看得太重,翻一翻秦堪的履历,从一介书生被他一道调令半强迫性地拉入了锦衣卫以后,总共干过三件事,其一崇明抗倭,其二弹压南京读书人闹事,其三发现宁王谋反,不可否认三件事都干得很漂亮,不过牟斌总认为这三件事存在着侥幸成分,也就是说,换了另外一个人也许照样干得漂亮。

    直到牟斌刚才入宫时在午门内见到秦堪那一刹,想通了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后,牟斌如同佛陀悟道般升华了,秦堪这个名字终于深深地印进了他的心里。

    太厉害了!总算见识到读书人怎样的阴险了,牟斌不由有些庆幸当初他把秦堪拉入了锦衣卫,如果那时东厂的王岳也生出和他一样的心思想招揽秦堪,锦衣卫不知会被这外表斯文的家伙祸害成什么模样。

    这也是牟斌现在主动折节向秦堪道歉的原因。

    他发现自己很需要一个像秦堪这样的智谋型手下,对秦堪这样的祸害,要么拿出诚意交好,为其所用,要么干脆一刀杀了他。

    牟斌选择了前者。

    秦堪表情仿佛受宠若惊,拱手道:“牟帅折煞属下了,昨夜之事已得到陛下公正的处置,此事已了,牟帅不必挂怀。”

    牟斌对秦堪的表现很满意,欣然道:“往事已矣,来者可追,秦千户以后安心办差,牟某不会亏待你的。”

    “多谢牟帅抬举。”

    牟斌点点头,朝前走了几步,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转过身道:“刚才你在殿内的表现……”

    “牟帅有何指教?”

    “……眼泪多流四五滴,效果更好。”

    “……多谢牟帅提点,属下一定精益求精。”秦堪有些尴尬。

    牟斌满意而去,秦堪却默默将牟斌的话记在心里,老影帝对新影帝的演技问题提出宝贵的意见,这些意见能受用一生,必须认真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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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过文华殿外的台阶,秦堪身后又传来一道老迈的声音。

    “秦千户请留步。”

    秦堪只好停步扭头,他已听出这人是谁了,刚才在殿里的时候,他那玩味的目光便令秦堪感到有些心虚,那道目光清澈且睿智,仿佛能洞悉世间一切阴谋迷雾。

    李东阳踩着不急不徐的步子,走到秦堪面前,面带微笑习惯性地一捋胡子,结果手又落了空,那把飘逸的美髯像冬天枯黄凋零的草地,稀稀拉拉不成样子了。

    李东阳的面孔心疼地抽搐了一下。

    秦堪颇为心虚,那把零落的胡子跟他有着直接关系。

    恭敬地躬身施礼,秦堪道:“见过李大学士。”

    李东阳看着秦堪,微微一笑,打量了秦堪几眼,和蔼地笑道:“免礼,昨晚秦千户率百余众独当千余番子,以寡敌众果真了得。”

    “大学士谬赞了,事发情急,关乎性命,秦某不得不豁命而为。”

    李东阳爽朗一笑,道:“老夫并非谬赞,秦千户少年英雄,未来前程不可限量,老夫这双招子不会看错的。”

    秦堪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

    李东阳可是内阁阁老,怎会对他如此客气,而且一口一声夸赞,目光中居然透出对他十分欣赏的意味,大家根本不太熟好不好,他什么意思?

    “秦某惭愧……真的很惭愧。”秦堪鼻尖微微冒汗,一半是疑惑,一半是为了李东阳那把寥落的胡子。

    李东阳哈哈一笑:“老夫赞你少年英雄,并非指你昨晚力当东厂番子一事,而是欣赏你少年心性竟难得有这等心机城府,算计得厂卫两边团团转,老夫这把年纪也不得不对你说一声佩服。”

    秦堪悚然一惊,全身没来由地冒出一层白毛汗,目光有些惊恐地看着李东阳。

    “莫要如此看着老夫,老夫并不傻,区区借刀杀人之计瞒不过我……”李东阳笑着摆了摆手,扭头看了看四周,发现没人注意到他们的谈话后,李东阳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哀怨:“……只是秦千户啊,你算计厂卫便罢了,老夫并未开罪你,你为何烧老夫的房子?看看你把我这把胡须烧得……唉!”

    秦堪冷汗刷刷的流,心中震惊无以复加。

    绝对不能小看古代人,更不能小看以善谋著于朝廷的李东阳!老家伙久经江湖风浪,心计谋略比秦堪不知高明了多少倍,正如他所说,区区借刀杀人之计,必然逃不过他的眼睛。

    穿越者不是万能的,至少在这位老奸巨滑的李阁老面前,秦堪就找不到任何穿越者的优越感。

    深吸了口气,秦堪酝酿着情绪,眼圈渐渐泛了红。

    “大学士国之重器,朝廷阁老,为何冤枉秦某区区一介武官?秦某之冤,委实……”

    秦堪欲言又止,照例四十五度仰天,悲怆地叹了口气,忍住不让眼泪掉下来,郁愤之情,溢于言表。

    李东阳也不打断,笑眯眯的任由秦堪飙着演技,直到秦堪演完收工,李东阳这才赞许地点点头,深深感慨道:“……人才啊!”

    很好,不出所料,老家伙果然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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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贤妻主内

    秦堪发觉自己又错了。

    他不该在李东阳面前玩那点小花样,老江湖什么没见过?这样的演技对李东阳来说,大约停留在非常生涩的程度,跟他装糊涂骗同情什么的,只能自取其辱,等同于孔夫子面前卖文章,关公面前耍大刀。

    跟明白人说话得有个明白的态度,秦堪很理智地收功,脸上已浮出苦笑:“李大学士的目光当真犀利无比,秦某佩服。”

    李东阳戏谑般笑道:“承认了?”

    秦堪尴尬道:“再不承认未免太不上道了,我错了,不该在当朝阁老面前玩弄花样。”

    李东阳板着脸道:“你确实错了,但不是错在玩弄花样。”

    秦堪立马明白了:“对,我错在不该烧阁老家的房子。”

    李东阳这才点点头:“房子烧了,你打算怎么办?”

    秦堪长长一揖,道:“给阁老赔礼道歉。”

    “然后呢?”

    “然后东厂会赔偿您所有的损失,您可以顺便向东厂要求巨额的精神损失费。”

    李东阳一楞,被这人无耻的嘴脸气笑了,蛮横狠毒的锦衣卫出了这么一号风度翩翩的无耻之人,莫非锦衣卫近年有转型风格的打算?

    “秦千户是读书人出身?”李东阳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秦堪。

    “对,原本是秀才的,后来被革了功名,在牟帅盛情邀请之下入了锦衣卫。”

    “为何被革了功名?”

    秦堪嘴角抽搐了一下:“……打架。”

    ——而且把知府公子打得吐血。

    李东阳若有所思:“当初崇明岛抗倭,记得也是你一马当先?”

    秦堪有点尴尬了,明明是读书人出身,干的却全是动拳脚的事,他觉得自己给读书人脸上抹了黑。

    李东阳大概不这么认为,他满脸遗憾地摇摇头,叹了口气,再次重复道:“……人才啊!应该当文官的。”

    说完便走了。

    秦堪楞在文华殿的玉石台阶下,反复咀嚼着李东阳这句话的意思。

    说他是人才他不反对,毕竟这是事实,可为何说他应该当文官呢?

    回想李东阳刚才那惋惜的眼神,秦堪渐渐品出味道了。

    据说大明文官的特色是喜欢打架斗殴,说不过便直接拳脚招呼,李东阳的意思该不会觉得他秦堪如果当了文官,可以增加打架时的有生战斗力?

    此老头儿绝非善类,以后要小心提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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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宫,丁顺一干老部下离承天门老远等着秦堪,见他出来,人人脸上露出喜色,看来昨晚之事皇上并未怪罪秦千户,大伙儿打从心底里松了一口气。

    内城千户所里,丁顺这些南京跟来的老部下的命运跟秦堪可谓休戚相关,秦堪好,他们才好,秦堪若栽了跟头,他们的日子也别想好过。

    所以秦堪毫发无伤地从宫里出来,丁顺他们的喜悦委实发自内心,不掺一丝虚假。

    “上意嘉勉”,这是弘治帝对昨晚锦衣卫的表现下的结论,也就是说,杜嫣丁顺他们扮成番子到处放火栽赃的行为彻底瞒过了皇上,不但无过,反而有功。

    秦堪和丁顺会意地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然后大伙儿簇拥着秦堪,欢天喜地回了千户所。

    千户所支离破碎的门外,九名百户一个不少的到齐了,除了昨夜增援秦堪的两三个百户外,其余的几人脸上带着赧然之色。

    秦堪并不怪他们,毕竟他上任千户时日太短,没来得及跟属下结好关系便遇到这么一档子事,趋吉避凶本是人之常情,遇到危难时你不能指望一个陌生人能帮多大的忙。将心比心,秦堪在前世也没敢扶过倒地的老人。

    昨晚一役,千户所的房子已被番子们烧得干干净净,只残留了一堆仍旧冒着青烟的废墟,空气里充斥着浓郁的焦味,地上不时能见到一团团已化为暗红色的血渍,昨夜厂卫之间的恶斗痕迹历历在目,触目惊心。

    众锦衣卫相顾恻然,静默不语。

    秦堪笑道:“不必垂头丧气,陛下已下旨,咱们千户所的所有损失由东厂赔偿,这房子呀,他们怎么烧的就必须怎么给我盖上,而且要盖得又大又漂亮。”

    这番话终于令在场的锦衣卫们振奋了精神,于是首次露出了胜利者应该具有的笑容。

    厂卫争斗由来已久,然而像昨晚那般打到最后,不但将东厂番子们揍得哭爹喊娘,事后还不得不捏着鼻子赔偿损失,这记耳光打得太响亮,太有手感了。

    其中内幕大家不甚了了,但对于这个结果,大家却非常欣喜。

    这便够了,求的无非是个结果而已,过程已不重要。

    …………

    …………

    杜嫣和两个小萝莉被送回了客栈,丁顺担心东厂报复,特意安排了不少手下弟兄轮班守住院子四周。

    丁顺的担心有点多余,锦衣卫这次狠狠教训了东厂番子,东厂的嚣张气焰受到了沉重打击,陛下更下旨杖毙了一名替死鬼档头,如今京师之内,番子见了锦衣卫都会自觉绕道走。

    不过秦堪清楚,这只是暂时的,而且从此以后他和东厂的梁子算是越结越深,没有可能化解了,一旦哪天他秦堪风头不顺,东厂一定会想方设法弄死他。如果秦堪目前没有轻生的想法的话,只能在最快的时间内壮大自己,丰满自己的羽翼,东厂那些太监自然拿自己无可奈何。

    回到客栈已是黄昏时分,杜嫣和两个小萝莉站在院子的月亮门前翘首以盼,见秦堪回来,三女面带喜色,一齐迎上前来。

    心情抑郁的秦堪见到她们,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这个老婆没娶错,不但全心全意为他打算,而且丈夫危难时刻她的高绝身手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若论昨晚的第一功臣,非杜嫣莫属,这婆娘放起火来委实是一把好手,差点烧死了当朝阁老。

    杜嫣像只奔跑的小鹿,蹦蹦跳跳带着一身阳光的味道,欢乐地跑到秦堪面前,然后伸出双手……开始搜秦堪的身。

    秦堪愕然楞在原地,任由杜嫣在他身上大吃豆腐,只可惜她出嫁前接受过岳母的男性生理构造知识培训,很明智地避开了最关键的位置,令秦堪怅然若失。

    还是小萝莉比较好骗。

    搜了半天,杜嫣终于停下,杏眼瞪得圆圆的,不满道:“银子呢?”

    “啊?”

    “啊什么啊,养家的银子呢?”

    秦堪一张俊脸顿时扭曲得比苦瓜还苦。

    刚解决一桩麻烦,又来一桩,而且从难度上来说,弄银子一点也不比跟东厂打架容易,打架只伤身,弄钱却伤脑子,很要命的。

    杜嫣一见秦堪的表情便知道从他身上榨不出油水了。

    “没有?”

    秦堪尴尬道:“这两天忙着打架……”

    杜嫣幽幽叹了口气,掏出一块碎银子在他面前一晃,道:“当家的,为妻我不得不告诉你,咱们这一大家子现在只剩三两银子了,买米买菜开工钱这些花销一样不能少,你若再弄不来钱,我只好让怜月怜星陪着我上街打拳卖艺啦。”

    秦堪顿时感动不已,动情地注视着她:“嫣儿,能娶到你为妻,实在是我三生修来的福分,既主外又主内,刚刚放完火又出去赚银子,辛苦贤妻了,去卖艺吧,注意安全,我在家等你买米买菜……”

    话没说完,秦堪被面目狰狞的杜嫣掐住了脖子:“没良心的,真让我抛头露面去卖艺,嗯?”

    “放手!八婆!我这就想法子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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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今天就这一更了,这个星期神经绷得很紧,终于下强推了,今晚让我先喘口气再说,实在太累了。。。

第一百零三章 养家糊口

    男人赚钱养家,天经地义。特别是那种找了一个身高一米七的模特身材老婆的男人,更应该赚钱养家,所谓女为悦己者容,男为悦己者穷……

    家里穷了,男人的责任,秦堪义不容辞。

    锦衣卫千户自然有收入来源的,按惯例,下面十个百户所每月所收的平安银子,必须要向千户缴纳三到四成,不过惯例是惯例,秦千户上任才几天,下面的百户们也没想到千户大人赫然已穷到挠墙的地步,自然不会太早给他送银子来。秦堪倒是可以主动伸手向他们要,不过堂堂锦衣卫千户要钱要得如此不讲究,吃相未免太难看了。

    真怀念当初在南京的时候,不但千户所有着源源不断的财源供他挥霍,而且还有一位堪比银行提款机的豪迈小公爷,在南京置办了宅子,请了一堆下人,无论在家还是千户所,都被人侍侯得周周到到的,相比一下如今的处境,一家子窝在租来的客栈小院落里,千户所里人心不齐,财源更是青黄不接,别说鲜衣怒马,扈从如云,就连吃饭都快断顿了……

    于是秦堪很罕见的开始三省吾身。

    他在反思自己的人生究竟走错了哪一步,竟沦落到如此地步,一家只剩三两银子,刚娶到手的漂亮老婆被逼得要上街打拳卖艺,两个粉雕玉琢的小萝莉一左一右拉着他的袖子,楚楚可怜地跟老爷诉苦,说吃不到肉肉了,主母说老爷再弄不到银子,她们以后只能吃青菜和萝卜,小萝莉泪眼婆娑地问秦堪,她们又不是兔子,为什么只能吃青菜萝卜……

    秦堪的头很痛,心里更内疚,饭都没吃便出门想法子弄钱去了。

    …………

    …………

    几名锦衣校尉护侍,秦堪百无聊赖地看着街边行人来往穿梭,脑子飞快运转,琢磨着弄钱的法子。

    按说一个来自现代的穿越者,在古代弄点银子很简单,之前秦堪几次出手都很成功,只不过这里是京师,如今秦堪的身份也不同了,很多法子用起来不大方便。

    其实最好最有效的法子是直接动手抢,只可惜这种法子有点不要脸……

    街上行人很多,行人商旅络绎不绝,今日的京师有点怪,朝阳门外不时进来一辆官宦人家的马车,许多人甚至穿着官服急匆匆地朝吏部衙门赶去。

    秦堪心生讶意,除了上朝和去衙门办差,很少有官员穿着官服这么大模大样地穿街过市。

    命人去打探了一番,秦堪终于明白了。

    这事说起来跟京察有关。

    今年六月初,吏科给事中许天锡上书奏请,将洪武二十九年立下的地方官三年一察,京官十年一察的规矩稍微改了一下,因为十年一察太长,十年里发生的人事变动太大,一名京官合不合格,根本来不及等到吏部考察,便被上司调动了职司,没能等到吏部的考定评语,便意味着升职或调任没了凭据,这无疑令许多品级低下的官员们没有了出头之日,所以许天锡奏请将五品以下的京官改为六年一察,五品以上自陈听命。

    弘治帝准奏,于是新的京察朝觐制度就这样被确立下来,如今已是九月,正好到了第一次京察的时候,所以很多官员这才急匆匆心怀忐忑地赶往吏部。

    官啊,威风八面,仪表堂堂,执掌一方权柄,予夺百姓生死,只不过意气风发不可能一辈子,官也有害怕的东西,他们怕的东西很多,怕被言官弹劾,怕被上司不待见,怕贪污受贿漏了风声坏了名声,也怕百姓们被欺负狠了揭竿而起……

    这些都是隐性的,还有一种明面上的怕,那便是吏部的京察朝觐,吏部官员手里一支秃笔寥寥写上几句评语,便能决定他们的前程是敞亮还是黯淡。

    秦堪站在街边负手而立,思绪紊乱无章地感慨着这些蝇营狗苟的官员,嘴角噙着一丝微笑,看不出是讥讽还是悲哀。

    人家奔前程,自己奔钱程,大家道不同,想法子怎样弄银子才是正经,他可委实舍不得家里的老婆和两个长身体的小萝莉顿顿吃青菜萝卜。

    人的思绪很怪异,越是命令自己不去想,越是不由自主的朝那方面飘。

    看着官员们的马车或轿子络绎而过,秦堪眼中异彩连连,嘴角那抹笑容也渐渐变了味道,有点……邪恶。

    “京察呀,确实是个好制度,呵呵,幸好咱们大明的武官和军户代代相传,用不着察,不然每隔六年闹一次心,非被逼出心脏病来不可……”秦堪微笑着喃喃自语。

    身后恭立的几名锦衣校尉面面相觑,千户大人自言自语什么呢?为何他们一句也听不懂?

    听不懂没关系,照吩咐做便是了。

    秦堪转过身,跟几名锦衣校尉低声吩咐了几句,然后正色道:“此事关乎本千户的钱途,万万不可办差,切记切记。”

    前途?

    几名校尉一凛,纷纷抱拳应命,没有惊天动地的赌咒发誓,但沉默中却散发出一股骇人的气势,一如当初手执长枪抗击倭寇时的破釜沉舟气概。

    看着几名手下快步离去的背影,秦堪疑惑地皱起了眉,喃喃道:“只不过帮忙铺垫一下,给我赚点养家银子而已,为何他们一副杀气腾腾找人拼命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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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家吃饭,秦堪脸上的笑容一直不曾消失过,瞧得杜嫣和俩小萝莉一身鸡皮疙瘩,怪瘆人的。

    贤妻是贤妻,可惜贤妻做的菜手艺有点潮,不是咸了就是淡了,但秦堪却吃得津津有味,不管咸淡皆甘之若素。

    孑然一身于这陌生的世上,有个女人肯为他洗手做饭,为他操持家务,将来还要为他生儿育女……

    秦堪一直认为所谓“福分”,是由两个部分组成的。老天赐你一半,剩下的一半还得靠你珍惜,一位娇生惯养的官宦小姐亲自为他下厨,已然令人感动,那些对老婆煮的菜横挑鼻子竖挑眼的男人其实是在折自己的福。

    杜嫣对秦堪吃饭的表情很不满意,她觉得一个男人吃相难看点无所谓,但一边吃一边傻笑,目光还空洞无神地盯着屋子虚无的某一点,这就让人受不了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厨艺有多差,把好好的相公吃傻了。

    “相公,我爹说过,君子食不言,寝不语,你边吃边笑什么意思?”杜嫣眯起了美丽的眼睛,很危险的信号。

    秦堪咳了两声,表情恢复正常,道:“嫣儿,你觉得相公相貌如何?”

    杜嫣撇嘴:“一般般吧。”

    秦堪叹了口气,喃喃道:“有眼不识金镶玉,这女人白瞎了一双漂亮眼睛了……”

    “你的相貌跟你傻笑有何关系?”

    “关系很大。”秦堪正色道:“今日我一上街,不知怎的引起了轰动,无数路人争相看着我,几个年轻公子一见我便痛哭流涕,说什么‘既生瑜,何生亮’,天下竟有如此英俊风流之人,叫他们这等自诩英俊公子的人以后有何面目见人,虽然他们说的是实话,可毕竟太直白了些,我听得有点不好意思,于是朝他们笑了一下……”

    杜嫣两眼发直:“…………”

    秦堪继续娓娓道来:“……这一笑可坏事了,分明将我英俊的相貌提升了好几个档次,无数路人为之倾倒,甚至有人当场发了疯,哭着喊着要我把家里住址留给他们,他们愿倾尽家财,以酬我这倾城一笑,然后回家找根绳子上吊……”

    “所……所以呢?”杜嫣目光涣散。

    秦堪优雅一笑,笑容还带着几分腼腆:“所以,咱家很快有人上赶着送银子来啦,不出意外的话,年底前咱们可以在京师一步跨入有房有车阶级,实在是可喜可贺……”

    杜嫣目光像条死鱼:“…………”

    秦堪若有所悟,喃喃自语:“原来卖笑比当千户有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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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上面有人

    杜嫣当然不信秦堪的这番鬼话,她只是很奇怪,一个人的脸皮怎么可能厚到这种程度,她嫁的相公除去那层风度翩翩的俊秀外皮,真正的他是个什么模样?

    贤妻的脾气不怎么好,秦堪云山雾罩说了半天,她终于忍不住拍了桌子:“说人话!到底怎么回事?”

    “下午有人会给咱们送钱来。”秦堪一言以概之。

    “什么人无缘无故送钱给咱们?”

    “佩服我英俊的人……好吧,你就当他们钱多花不完,送点银子给我花。”

    杜嫣眼睛微微一眯:“你又坑人了。”

    她用的是肯定句。

    秦堪表情很无辜:“为什么说‘又’?”

    “因为你经常坑人……”杜嫣叹了口气:“昨天才坑过东厂,今天又想坑谁?”

    这个问题秦堪不知该怎么回答,你情我愿的事应该不算坑吧?

    …………

    …………

    短时间内捞一笔银子养家,正当的法子肯定不行的。

    秦堪没说错,掌灯时分,大家刚吃过饭,秦堪翘着腿刚喝了一口杜嫣亲手泡的茶,校尉在院外禀报,有客拜访。

    秦堪两眼一亮,搁下茶盏便迎了出去。

    校尉说错了,来者不是客,而是客户。

    坑过读书人,坑过锦衣卫,也坑过东厂,唯独没有坑过文官,今晚对秦堪来说是新的挑战,人生挑战多一点,生活精彩一点。

    坑文官很刺激,当然,这种事如果干不好,那就叫作死了。

    来拜访秦堪的正是文官,名叫洪图,是京师工部的一名主事,从他的名字便可以看得出,他是个很有上进心的人。

    洪图并不认识秦堪,之所以大晚上的来拜访他,是因为他今日在街上听到一个传言,传言有位锦衣卫千户很有能量,上能通天,下能入地。

    洪图不在乎秦堪能不能入地,他在乎的是秦堪能不能通天,通吏部的天。

    是的,京察制度,让人操碎了心。

    京师五品以下官员的考定评语全由吏部官员说了算,洪图虽然很有上进心,可惜在任上的这些年干过几件心虚的事,工部负责建造工程,其中有一两个工程的贪墨案子跟他有些牵扯,洪图不知今年京察时,吏部的官员在他的评语上会写些什么,如果评语不好,明年他就只能收拾铺盖回老家了。

    洪图不想回老家,他迫切希望在工部的岗位上为大明的建设事业添砖加瓦,默默奉献余热。

    这就是洪图拜访秦堪的目的,有点盲目,但像他这种没有后台背景的七品京官,听风便是雨,人已掉河里了,哪怕随手捞根稻草也只能拿它来救命。

    洪图坐在堂内,神情有些紧张,不时抬手擦一擦汗,看着面前这位年仅弱冠的年轻人,却委实对他没什么信心。

    “秦……秦千户,你真认识吏部的官员?”

    “当然。”

    “不知您认识吏部的哪一位?”洪图小心翼翼试探道。

    秦堪不答话,鼻孔里若有若无地哼了哼。

    洪图神情愈发尴尬,忙不迭地道歉。

    他知道自己坏规矩了,大家并不熟,如此敏感的事情别人怎么可能跟他掏心窝子?

    “那么,数日后的吏部评语,还请秦千户多多美言转圜……”洪图是个懂规矩的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指了指院子里下人抬来的一口箱子,里面约莫一二千两银子。

    秦堪叹了口气,摇头道:“洪主事,你的事情有点麻烦,别的好说,工部那件贪墨案把你牵扯了进去,若想要个好评语,恐怕不容易,丑话说在前面,若到时我没给你办好,银子分文不差退给你,你也莫怪我拿了钱不办事。”

    洪图连连点头:“那是,一切还请秦千户多担待。”

    秦堪宽慰似的笑道:“我尽力吧,你知道的……”

    说着神秘地指了指头上房梁:“……我上面有人。”

    洪图愕然抬头看着房梁,虽然看不见房梁上到底有什么人,但感觉很厉害的样子……

    …………

    …………

    一连好几天,秦堪便忙着接待这些惴惴不安的京官,这些人有个很普遍的特点,胆小而且没背景,否则也不可能临时抱佛脚找上这么一个锦衣卫千户帮忙,秦堪下手很有分寸,六品以上的官员绝不接待,免得给自己找麻烦。

    杜嫣这几天一直默默观察,到现在终于品出点味道了。

    她没猜错,这混帐果然在坑人。

    “你吏部真的有人?”

    “没有,半个都没有。”秦堪在老婆面前还是很老实的。

    杜嫣脸都气绿了:“你连人家的银子都拿了,到时候办不成事怎么办?”

    “办不成事我当然要把银子退给人家,做人要讲诚信的。”秦堪胸有成竹地笑。

    杜嫣气结,她真的很不懂,嫁的这位相公脑子到底怎么长的。

    这些天下来,收获颇丰,不知不觉竟然进帐两万多两银子,可见大明的京官们心虚到了什么程度。

    杜嫣吓得手发抖,那些看起来白白胖胖可爱之极的银子如今堆满了一床底,她却连数都不敢数,仿佛它们烫手似的。

    事实证明杜嫣果然是妇道人家,她的担心有点多余。

    数日后,吏部考评结束,有人欢喜有人愁。

    给秦堪送银子的十五位官员,其中有八个被吏部刷了下去,明年卷铺盖回家,剩余的七个安然无事,继续当他们的京官。

    安然无事的七个人是靠他们自己度过了这次风浪,有的人其实并不像他们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差,至少在吏部官员眼里还是可圈可点的,他们充其量只是对自己没信心罢了。

    于是秦堪做了一件很有诚信的事,他把被刷掉的八位官员送的银子分文不少退给了别人,剩下那七个安然无事渡劫成功的官员,他们送的银子自然笑纳。

    事后那几位渡了劫的官员又抬着礼盒来感谢秦堪,无缘无故的,秦堪又小发了一笔。

    不拖不欠,不垢不净,很好。

    杜嫣被相公这一连串的坑蒙拐骗手法弄得眼花缭乱,直到尘埃落定她才明白过来,气得她掐着秦堪的脖子一迭声的骂了他一下午的混帐无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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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公爷徐鹏举来京师了。

    秦堪两口子躲在房里数银子,笑得一脸幸福的时候,徐鹏举的随从将秦堪请到了京师的一间幽雅茶肆里。

    一别数月,乍见到徐鹏举令秦堪激动万分,这是他在江南交到的真正的朋友,这个朋友很厚道,连他那鼻孔朝天的跋扈样子也透着几分可爱。

    徐鹏举胖了些,不知在南京这些日子又吃了多少美味,一见秦堪也两眼放光,那表情仿佛一块人形披萨向他跑来,令他欢喜雀跃。

    二人见面也不作揖,双双把臂大笑,然后使劲在对方肩上拍了拍。

    徐鹏举的身旁站着一位个子略矮的年轻人,大约十五六岁年纪,穿着很华贵的丝绸团花长衫,腰系玉带,唇红齿白,相貌颇为英俊,站着不动时样子很沉静,眼中却散发出几许顽皮的色彩。

    周围的气场不大对劲,几名白面无须的中年人恭立在少年身后,茶肆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顾客,显然已被清场,四周看似无人,可秦堪明显感到仿佛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他怀疑这地方是不是闹鬼了……

    今日的徐鹏举在这少年面前显得有些拘束,估计京师不是他的地盘,不敢太过跋扈。

    拍着秦堪的肩,徐鹏举笑着向少年隆重介绍秦堪:“这位便是我在写给你的信里提过的,南京调任京师的神棍兄。”

    “我神棍你妹啊!”秦堪忍不住大骂起来,甫见徐鹏举时的欣喜顿时一扫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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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少年纨绔

    为什么经常坑徐鹏举?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家伙的一张嘴有时候真的很欠抽,不知是不是在哪座庙里开过光,反正秦堪虽然明知他对自己比较真诚,也忍不住想坑他一把,这种情感很强烈。

    跟徐鹏举一起的少年却表现得很快乐,一听“神棍兄”三字,不由哈哈笑了两声,笑得很放肆,一双清澈的眼睛便不住地在秦堪身上打量,充满了好奇,丝毫没有陌生人相见的忸怩。

    “原来你便是神棍兄,徐鹏举这厮给我写信,说南京有个少年英雄,崇明抗倭时力挽狂澜,数十人便将倭寇打得落花流水,而且为人阴损,惯于坑蒙拐骗,更厉害的是有一根稀世神棍,堪为南京定海神针……嘻嘻,‘定海神针’这物事,听说也是你写的《西游记》话本里的,对不对?”

    说着“对不对”的时候,少年将头微微一偏,新奇中带着几分单纯,仿佛一个孩子发现了一件很好玩的玩具,黑亮的眼睛毫无瑕疵,宛若两泓清可见底的潭水。

    秦堪一时却没顾得上理这少年,此刻他有一种吐血的冲动,武侠小说里常形容为“喉头一甜”,现在他的喉咙就很甜,想吐血,想吐徐鹏举一脸的血。

    刚刚还在心里夸他为人真诚,看来一切都是幻觉,这小纨绔一如当初见他时一样混帐,居然背后里把他损成这德性,自己坑他那么多次是正确的,不坑不足以谢天下。

    没理会旁边的少年,秦堪对他的第一印象不怎么好,以为他也和徐鹏举一样,是某个公侯家的小纨绔,这样的纨绔在京师太多了,秦堪早在南京时便学会了如何跟小纨绔们打交道,那就是冷漠,越冷漠越好,纨绔们都有犯贱的本质,你越冷落他,他越高看你一分,相反,你若一见面便奉承阿谀,恐怕他们心里不会多瞧得起你。

    盯着徐鹏举,秦堪劈头问道:“你来京师做什么?”

    徐鹏举嘻嘻一笑,道:“快年底了,我代爷爷进京朝觐陛下,向天子贺岁,你知道的,我爷爷年迈,不堪远行了。”

    快年底了?

    秦堪喃喃一叹:“这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比我还高明,分明才到秋天,他居然说年底了……”

    徐鹏举哈哈笑道:“你就算看穿了我的意图也别说出来,让人很尴尬的,老待在南京多没意思,当然要多出来游玩一番……”

    “你爷爷放心让你出来?”秦堪有点奇怪,魏国公对这孙子可宝贝得紧,怎么能整天由着他在外面东游西荡?

    徐鹏举满不在乎道:“我爷爷当然放心,我在国公府可是说一不二的。”

    秦堪又是喃喃一叹:“真好奇老国公怎么管教你的,反正如果我有你这号孙子,一定把你吊起来每天抽三遍,鞭子上还得沾点盐水,让你更有快感……”

    徐鹏举的脸当时就绿了,一旁久不出声的少年却哈哈大笑,仿佛在幻想徐鹏举被老国公吊起来抽鞭子的惨样,一边笑一边指着徐鹏举,笑得弯下腰不停的拍着大腿,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令秦堪和徐鹏举面面相觑。

    秦堪这时才终于指着少年问道:“这小子谁呀?笑点未免太低了吧,帮他拍拍背,快笑断气了。”

    徐鹏举帮少年拍着背,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支支吾吾道:“他……嗯,他是我一位长辈的,嗯……公子。”

    没猜错,果然是个小纨绔。

    少年不知给徐鹏举使了个什么眼色,徐鹏举很快岔开了话题。

    “秦堪,你来京师当锦衣卫千户可碰着什么好玩的趣事?我知道你这厮最喜坑人,京师里谁那么倒霉被你坑了?”

    秦堪正色道:“小公爷此言差矣,我是读书人出身,什么时候坑过人?此非君子之道也,以后万莫说这种话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真坑了不少人呢,坏我名声。”

    徐鹏举瞠目赞曰:“能说出这种话来,说明你的脸皮厚度又精进了几分,实在可喜可贺。”

    少年约莫笑够了,终于缓过劲来,又用他那双清澈的目光盯着秦堪。

    秦堪和徐鹏举说着话,见少年望向他,秦堪不由有些好奇。

    这家伙的笑点到底低到什么程度?一句很平常的话在他看来,仿佛成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他的童年和青少年怎么度过的?

    笑点低的人秦堪前世倒是碰到过,公司老板给他专门配过一个女秘书,刚刚大学毕业,估计学校里也是那种只知埋头学习,不上网不逛街不看电视的老实女孩儿,秦堪一句简单的“朕与将军解战袍,芙蓉帐暖度**”便将她逗得哈哈大笑,笑得捧着肚子眼泪都流了出来,后来喘不上气,居然“呃”的一声,晕厥过去了,吓得秦堪和同事们赶紧把她送进医院急救。

    后来他为自己的一个不算好笑的笑话付出了两千多块钱的代价,从此以后秦堪在公司里变得不苟言笑了,每次嘴巴有犯贱的冲动时,便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数钞票,用来警醒自己,若数钱还克制不住嘴贱的冲动,便打开电脑看股市大盘,让那些惨绿惨绿的曲线给自己心里添点堵,效果很好。

    看着眼前这位笑点同样低得离谱的少年,秦堪眨眨眼,决定做个实验。

    “你没听过笑话吗?”

    少年摇摇头。

    “那我给你讲个笑话吧……”说着秦堪端起桌上一只制作不算太精致的民窑茶盏儿,朝他晃了晃,道:“你知不知道怎样把这个杯子变成一只大号的杯子?”

    少年两眼睁大,神情颇为兴奋,思索半晌,苦恼地摇摇头:“不可能变大,除非你变戏法儿。”

    秦堪淡定道:“很简单,你朝着它不停的念大悲咒便是。”

    少年楞了片刻,然后……不出秦堪所料,捧着肚子哇哈哈哈地狂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身后站着的几名白面无须的中年人急忙上前一边陪笑一边给他顺着背抚摩,抽个空档还朝秦堪扔去幽怨的一瞥。

    任由少年一边狂笑,秦堪好整以暇指了指他,问徐鹏举:“简直是朵奇葩呀,这是哪家公侯的公子?”

    徐鹏举忍着笑咳了两声,道:“说了你也不知道,既然大家都认识了,玩两把吧,你离开南京后,我在牌桌上几无对手,寂寞呀。”

    很好,踩的就是这种寂寞的高手。

    秦堪为徐鹏举如此主动的冤大头行为感到异常赞赏,说真的,他留恋南京最大的理由便是非常不舍牌桌上的小公爷,因为这家伙简直是观音菩萨派下来救他于贫困,助他奔小康的超级散财童子,每次不输个精光他还不放人,逼得秦堪不得不把他赶尽杀绝了一次又一次。

    笑得差不多够了的少年一听赌博,顿时来了兴趣:“我也来,咱们玩什么?斗鸡斗狗斗蟋蟀,叶子牌,双陆棋还是玩骰子?”

    秦堪有点吃惊,没想到这十五六岁的家伙居然五毒俱全,什么都会,——谁家孩子呀?爹妈怎么教的?

    ……………………最后三人决定玩叶子牌。

    秦堪自然不反对,其实叶子牌已经很接近前世的麻将了,只是改以纸牌的形式而已,规矩也与麻将相差不远,这种最早发源于唐宋年间的赌博方法,在如今的大明朝很流行,大户人家的妻妾们基本不怎么出门,每天皆以关扑叶子为消遣,虽然弘治十二年曾出台过禁止民间赌博的法令,然而赌之一字,乃中国上下两千年的国粹,不可能禁止得了的。

    笑点低的少年打牌的时候很正经,只不过手气差了些,秦堪前世做业务经常陪客户老总们打应酬牌,已经到了想赢就赢,想输就输的境界。

    今天的秦堪明显不打算放水,小公爷千里迢迢从南京赶来伸出脖子让他宰,不宰未免太不礼貌了,至于那位少年,秦堪也没跟他客气,秦千户要养老婆,养小萝莉,生活压力很大,银子多多益善。

    少年的牌品明显不太好,直到输了近千两银子后,鼻尖微微冒了汗,神情也变得有些气急败坏起来。

    一把新牌摸过,少年扫了一眼,脸色愈发难看了,气得把牌一撕,怒道:“什么破牌!不玩这个了!”

    秦堪无所谓的把牌一扔:“你说玩什么?”

    “玩骰子!”

    半个时辰后,少年已变成了惨绿少年……“玩双陆棋!”

    半个时辰……惨绿少年变成了深绿少年。

    秦堪微微心惊,今日战果已让他有点觉得烫手了,这少年再输下去会变成忍者神龟的,观此人的牌品,秦堪觉得今天很可能走不出茶肆,因为这少年满脸狰狞,一副随时摔杯为号要把他干掉的样子。

    徐鹏举叹了口气:“算了吧,今日手风不顺,咱们下次找回场子便是。”

    少年很执拗,使劲一咬牙,一副明显输红了眼的赌徒模样,盯住秦堪怒道:“不行,我就不信每把都输!这次我们玩一种新的……”

    秦堪不由好奇道:“什么新的?”

    少年略带得意的一笑,重重道:“斗地主!”

    秦堪和徐鹏举目瞪口呆:“…………”

    真不忍心告诉他真相啊……你跟斗地主的发明者玩这个,除了找死,实在不知该怎么形容他了。

    四五把牌过后,少年终于彻底发飙了,使劲一拍桌子,指着秦堪手里即将甩出的最后一张牌大怒道:“你,你给我住手!不准甩出来!我乃东宫太子,我令你不准再出一张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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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伪君子介绍:
孝宗皇帝中兴大明,正德小子荒唐浪荡,士子激昂空谈江山,厂卫番尉如虎如狼。当他以风度翩翩的优雅姿态为非作歹时,大明的文臣,武将,太监们心中对“君子”二字的定义终于彻底颠覆了。明朝伪君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朝伪君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朝伪君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