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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铜穗     大妆txt下载     大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51 丧气(单调的宝儿*和氏壁+1)

    “这样等下去也是不成,路上的泥已经被雨水浸透了,车轮随时可能打滑。如果马匹站不住而走动,我们随时都有可能会冲下河里去!”

    马车停的位置一边是河流,一边是田地,若是马耐不住性子时往田地这边走还好控制,若是往河那头走就十分危险了!

    大家面面相觑。周南咬牙道:“我去附近弄些树枝和茅草来捆住车轱辘,再找个木桩子钉下地,把马拴住,这样便可无虞。”

    胡峰道:“我随你一道去!”

    周南将他摁回去:“二爷和程先生都在车上,你得留下来照顾着。”说着,仔细把门开了条缝,一猫腰从迅速打开的车门里钻出去了。

    谢琅担忧地看着他出去,却是又无可奈何。

    在车里还不觉得,到了雨地里,看到眼前的雨幕将眼前的景物都遮去了大半,才知道这场雨真不是盖的。周南披上蓑衣站在车头打量了四周两眼,先从附近的地里找了棵胳膊粗的小树劈断,然后拿尖的那头徒手捶进泥地里,将马缰拴住了,才又往不远处的山脚下跑去。

    大雨下的马匹已经十分焦燥了,他必须赶时间拿来茅草将车辘捆住,然后把马卸下来。

    好容易捋下了一抱枯草藤枝,他回到马车所在处,马儿看见他,顿时扬起四蹄来表达被拴的不满。

    他弯腰蹲在车底,一边往车辘上缠藤枝,一面关注着马的动向。两匹马见到他对它们不理不睬,愈发烦躁起来,一面高声地嘶鸣,一面不住地去拽拉木桩。

    周南也很忧急,这马车本身就重,车里又坐着五个人,他必须花上全部的力气才能把车辘抬起来才能使藤条穿过去。

    胡峰在车窗口看见,不由分说跳下车来。吴兴银琐也跟着跳下来了。

    有了帮手,顿时就松快很多,周南吁了口气,从绑好的左边车辘转动右侧车下。

    然而才到了辘下,忽然砰啷一响,马车急迅向后滑退——两匹马竟然把地里的木桩拔了出来!

    “快躲开!”

    胡峰一声惊叫,同时扑上去去抓马缰,然后两匹马突然之间又重获了自由,哪里控制得住?顿时拉着车厢往四散里狂冲!

    车底下的周南根本没有办法从车下泥泞与车底的狭小空隙里脱身出来,于是就像个被绞进去的稻草人一样,随着马车毫无章法的冲撞而在地下滚动着身子。

    吴兴银琐急得大叫,谢琅再也呆不住了,推开门便要往下跳,如不是程渊死死将他拖住,便是不被马踩在马蹄下,就是被车子的晃动而甩下河!

    胡峰虽然担心他,但是车上还有谢琅,因而也只得死死地拉住缰绳!

    “把手给我!”

    正在这时候,一道不容人抗拒的声音赫然在马车旁响起!

    周南于眩晕之时下意识地转过头,便见倾盆大雨之下,一个人浑身透湿站在车厢下,一手死抓到车辕,一手向他伸过来——居然是昨夜里被他们丢弃在山神庙里的霍珧!

    他的目光凝重而专注,在这样的注视下,周南完全已失去了思考能力,下意识把手伸出来,霍珧咬牙将车底扛在肩头,趁着车轮半侧而起之时,将他一把拖出了车下!

    周南翻滚在田地里,眼耳鼻口都泥泞,大雨也仍然像石子般打在他脸上,但是他觉得这一刻舒畅无比!被霍珧从车底里拖着滚出来的那一刻,他觉得生命又回到了他的身上,这种感觉如此深刻如此清晰,使得他简直不愿意忘怀!

    人只要能平安活下来,岂不什么东西都是次要的了?

    这边厢霍珧见得他已然脱了险,随即将车厢放下。因着他扛住车厢的时候马儿仍在死命地往前冲,等他脱身出来之后,马车便顺着这股前冲之力飞速向前奔跑!

    胡峰连忙抓紧着缰绳,而眼下两匹马哪里能受他控制?

    “让我来!”

    正在他手足无措之时,霍珧几个大步追上马车,抓住车辕跨上了车来。

    他一把拽住胡峰手臂将他拖到车头坐下,然后紧抓着缰绳,飞身纵上了其中一匹马背!

    马车仍然在往前急速的行驶,但是他们在他的驱使下,竟像是见到了主人的两只猫儿般,渐渐地安静,渐渐地变驯从,马车里的谢琅程渊都感觉到安全了,可是他们看着马上挥舞着马鞭气势如虹的霍珧,都睁大眼久久地说不出话来。

    再没有人能够想到,在这样的关键时刻,能出来救他们的居然是霍珧!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刚才每个人都作好了周南必死于马下的准备,甚至也都做好了谢琅程渊不是被甩出马车就是跟着两匹马冲到河流里溺水的准备,可是谁也没想到,这个新来的霍珧,美得比娘们儿还要过份的霍珧,他像从天而降的天神一样救他们脱出了险境。

    没有一个人伤亡,似乎在他出现的那刻开始,就注定了今日之险不过是虚惊一场。

    马车向前走了一两里,渐渐缓下来,霍珧将它们掉转了头,又慢慢地驶回原先的位置。

    田堪上吴兴和银琐伴着周南并排坐着望着马车来处,一个个瞠目无语,像一排木头人。

    霍珧跳下车来,说道:“快上车!雨下得这么大,前面山路很可能有泥石流,不能去了。”

    吴兴银琐默默地互视一眼,扶着周南上前来。胡峰上来搭手,等四个人鱼贯进了车厢,霍珧随即坐上车头,扬鞭疾驶向城内。

    车里没有一个人说话,也没有人质疑他的去问,这种情况下,实在已没有人能说出话来。

    马车在不久后平安回到了颂园。

    谢琬在前院里冷着脸等待他们。

    谢琅十分狼狈,不停咳嗽掩饰。大夫已经到来了,正在替周南验伤。胡峰把头低到了胸坎前,再也不敢抬起头来看谢琬一眼。

    这情景大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谢琬必然是。而霍珧方才那番壮举,也足以证明他想从周南他们的手下逃脱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

    他们居然都看错了,这霍珧果然有几把刷子,他能当上谢琬的护卫,原来并不是只凭一张脸。

    谢琬端起茶来,木无表情说道:“合着哥哥最近手头太过宽裕了,所以才会有动辙打赏下人们五百两银子这样的气派,那么打今儿起,半年内哥哥每个月拿十两银子使使就算了。”

    十两银子?谢琅抬起头来。对于手头从没缺过钱的他来说,十两银子只怕刚好够他买双像样的鞋子!不过他能说什么?虽然他到如今仍然对霍珧不放心,可是人家刚刚救了他们几条命是事实,就凭霍珧能不计前嫌地来营救他这一点,谢琬罚他也罚得不冤。

    一行人灰溜溜地下去了。

    霍珧随着谢琬回到枫露堂,谢琬看了他两眼,指着书案下锦垫道:“坐吧。”

    霍珧从善如流的坐下。

    谢琬道:“你怎么知道二爷一定会冒雨前去林地?你又怎么知道沿途会有危险?”

    霍珧顺手拿起笔架上一支沾了墨的笔来,抚着笔杆上的刻纹,说道:“他这些日子对稼穑农作像着了魔似的,一场风雨肯定打消不了他的念头。再者,他把我给打发走了,心里正得意着,更不会做下这败兴之事。

    “至于我怎么知道沿途有危险,则是我有事先察看路线的习惯。昨天我就去摸过那条路了,哪里遇雨有危险,哪里会滑坡,我心里都有数。”

    谢琬盯着他看了半晌,垂下双眸,说道:“你下去吧。”

    片刻后她让玉雪请来程渊。

    “哥哥最近是有些过份了,这民生经济之事不是一两日就能有成绩的。我打算让他去南边申田那边呆段时间。江南擅出名士,而且风气也不错,而且书院也多,顺便还可以上南直隶去走走。先生觉得如何?”

    程渊想起谢琅近来的急切,也点头道:“如此也好,二爷原先那么多年只知一味读书,如今终于取得了举人功名,便又在稼穑上急于冒进,让他去南边多走走多看看,俗话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如此开阔下眼界,缓缓性情也好。”

    谢琬含笑点头。沉吟了一下,又说道:“这个霍珧,显然不只是是个寻常江湖浪子这么简单。他观察力极强,如果不是曾经面临过许多危机,就一定是受过特别的训练。还有他拿笔的姿势,看起来就个是十足的文人,你什么时候套套他,让他写几个字出来。”

    程渊点头,“这人确实机警,还得等我找个合适的机会才是。”

    昨夜的事他已经知道了,霍珧既有这样的身手,如果他不够机警,周南他们自然暗算不到他。

    二人这里商议好了,谢琬便就上前院跟谢琅说了她的打算,谢琅早就仰慕南方士子已久,又因为在霍珧面前丢了这么大个脸,正愁不知怎么过了这道坎去,听说谢琬让他去江南游学,顿时同意了。而谢琬自去安排接下来的事情,以及写信给申田交代不提。

152 男倌

    吃过晚饭,程渊顺着曲廊散步,便出门踱到了霍珧房里。

    霍珧正在折衣服,棱棱角角被他抹得十分平整。

    见得程渊进来,他笑着道:“程先生还没歇息?”

    程渊笑着捋须:“人老了,睡早了怕积食,方才看你屋里有灯,便就过来看看。”说着,含笑打量着他的床铺摆设,说道:“看不出来霍护卫虽是个男子,屋里却收拾得如此井井有条,可见平日里是个细心之人。”

    霍珧道:“先生过奖,不过是一个人在外久了,慢慢地学着做这些小事罢了。——先生请坐。”他把让程渊让到屋内小圆桌畔坐下,一面替他沏着茶,一面笑着道:“一个大男人却做这些婆妈之事,让先生见笑了。”

    “霍护卫怎么这么说?”程渊接了茶,说道:“俗言道治国齐家平天下,这家务事放大了就是天下事,一局棋,看是什么人下,有的人下来平淡如水,有的人下起来却雷霆万钧。大丈夫未必就不能做这些小事。”

    霍珧笑了下,没说话。

    程渊啜了口茶,又道:“看霍护卫谈吐不俗,不知道读过什么书?”

    霍珧道:“江湖浪子,哪曾读过什么书?不过是曾经跟随一个老秀才几个月,承蒙他教授了几个字,不致于做睁眼瞎罢了。二爷与先生皆都学识渊博,倒令在下十分钦佩。”说着,他抬头望着程渊,目光不躲不闪,尽显着心底坦荡。

    程渊沉吟道:“霍护卫身为武者,却祟拜文人?”

    霍珧看向他,笑了笑说道:“读书可以明理,可以固江山壮民族,世间之人若是通明古今之理,遁理而为,遁礼而治,边疆便不会有那么多的战乱纷争,黎明百姓也可安居乐业。说到底,武学可以平定叛乱,可要让天下长治久安,还得靠文治。”

    程渊盯着他道:“可是书读得太多,人明的理越多,野心也就越大,欲望也就藏得越深。但凡在朝堂上尔虞我诈的那些人,哪一个不是学富五车?岳飞武艺高强,击败金兵三千里,创下举世功勋,可最后还是败在了秦桧这一介文人手下,可见,书读多了,对朝廷和社稷来说,未必就是好事。”

    霍珧笑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凡事都不可一语定论。这朝堂社稷之事,离在下太遥远了,不提也罢。”

    程渊在霍珧房里呆了约摸大半个时辰,然后又踱去了园子里。

    谢琬还在书房,见得程渊进来,便放了手上的笔。

    “怎么样?”她道。

    程渊捋着胡须,斟酌着道:“此人心思敏捷,说话滴水不漏,完全看不出什么破绽。不过从他的举止谈吐来推测,他一定是受过番良好的教育的,他的行动看似随意,但是透着股自然而然的优雅,说话时目光里总是流露出一派真诚,像个出身清贵的君子。”

    接着,他便把此去跟霍珧交谈的内容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谢琬听完,沉吟着道:“这就怪了,钱壮查出来,他的确是普通人家出身,虽说民间好教养的书香人家多了去了,可要养成这样时刻保持着整洁优雅的习惯的却极为少数。而且从他谈吐听来,他应该是读过许多书的,他这么些年飘荡在外,又上哪里去接受系统的教育?”

    程渊沉思片刻,同样百思不得其解。

    “姑娘——”隔了半日,一旁的顾杏忽然戳了戳她的手臂。“我知道有种地方,甚会栽培人。”

    谢琬看着她,她说道:“就是专门调教男倌的妓坊。”

    顾杏自小在外长大,心性单纯洁净,不知道什么是姑娘家不该随意说出口的。

    但是她这一说,谢琬却很快与程渊对上了视线。

    虽然这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可是除此之外并没有更好的解释了。青楼倌坊最会调教人,以霍珧的姿色,还有他的身段,再加上他文武双全,一定很受许多好男风的文士欢迎。而且他的察言观色,不正应该是阅人无数的结果吗?

    可是一想到负着伤还背着她下山的那么男儿气的霍珧,她又直觉地否认。

    没有哪个小倌会那么样不顾疼痛却把一个陌生女子的不适放在心上的吧?虽然她是救过他不错。可是这么多天了,他总也该表现出一点做小倌的特征来——比如说,在府里弄出点香艳的事情来,或者在她和谢琅身上打点什么主意什么的。

    可他偏偏没有。就算是全府里九成以上的丫鬟婆子都喜欢他,他也时刻跟她们保持着安全距离。就是在她面前有点不顾身份,似乎从没把她当主子,而只是个平等的人。

    “天下间没有这样的小倌……”她喃喃地道。

    程渊也觉得不像。

    可是顾杏的话又像牛皮糖一样粘在他心上扒不下来。

    如果不是倌馆里出来的,怎么会有这么全面的素养?

    “兴许,他只是接受过训练,而并未曾真正接过客,所以尚能保持本心。”程渊提出这个连他自己也觉得荒诞的可能。天下哪里有这么一脸正气超凡脱俗的小倌?“姑娘遇见他的时候,他不是正被人围殴么?说不定,他就是逃出来的。”

    程渊自嘲地觉得,自己越来越有编故事的才能了。这件事居然还能被他前后关联起来!

    谢琬看着脸红得跟只老茄子似的他,没有说话。

    事情讨论到这个地步,已经没有再下说的意义了。是落拓的贵公子,是真正的江湖浪子,还是逃出来的小倌,不管他是什么人,她眼下没办法挖掘出真相是事实,他对颂园的人没有恶意也是事实——纵使有,至少目前也没有表现出来。

    颂园除了几个钱,没有什么可值得他这么处心积虑的东西,他若是为她的钱,天底下比她有钱的人多了去了,以他的本事,完全可以去图谋那些人。

    若是图她的人,凭他的姿色,围上去的莺莺燕燕多了去了,他用得着在她这里花上这么多心思么?

    所以,只要知道他没有恶意,她可以睁只眼闭只眼。

    当然,如果他有一日给她带来了麻烦,她也会毫不犹豫地把他赶走的。

    霍珧这里便暂且撂下了,府里自有人替她时时盯着他的。

    她预备要干些正事,所以最近正在看漕运相关文籍。

    京师里米铺已经完全进入正常运作了,而且手上余钱也会更加充裕,于是她打算明年再往京师以外的地方增开几间铺子。

    这是为进京做准备。与谢荣的直面斗争应该要开始了。

    她记得前世明年的夏末,内阁来了次大变动,首辅杜岑退下来了,继任的是季振元。如果这世没有变化,那么季振元上位之后,谢荣的位子肯定也会有变动。如果这一次让他得了逞,那她的路途就更艰难了。

    所以,赶在这之前阻止谢荣再往上爬,是首先必做的要务。

    现在离那个时候还有七八个月的时间。如果年后进京的话,那么眼下她就得先把清河这边的事务先处理好。

    首先是解决掉船务的问题。未来她开的铺子一多,所需的船只自然也多了。去到京师后她没有精力再管这些事,自然在去之前要准备好。

    自打上回宁老爷子来过后,她就对漕运之事多留了个心眼儿,漕运上的事乍看跟谢荣没关系,可是别忘了,如今朝廷掌管漕运的官员是护国公霍达,而谢荣如今辅佐的是霍达的女婿。

    他的人脉越来越广,越来越强韧,这跟东宫的关系是密不可分的。

    太子心意难测,并看不出来偏帮殷昱还是殷曜,如果有人借漕运弄点什么动静来陷害霍家,其实对她来说并不是件好事。

    霍家动荡,漕运必受影响,那种情况下她必定要花上更多精力在生意上,可是做生意只是她赚钱的一个来源,并不是最终目的,所以,她一点儿也不希望霍家出事。

    谢琅决定冬月初五启程去南边,因为正赶上南边的暖冬。

    谢琬派了两个护院跟着,让他轻车简行,然后把申田所在的地址给他。他在南边的用度自然由申田那里支取,这点压根不必操心。

    等他们出了门,谢琬这里便把钱壮叫到了枫露堂。

    “你准备一下,明日我们上沧州一趟,去码头去看看漕船。”

    漕帮里头如今这么糟,这样下去未必对雇船的商户没有影响,如今将近年关,到来年夏收之前都是米粮商们的黄金季节,如果碰上什么纠纷,虽然漕帮会有赔偿,可若真损失的是船上粮食,那就不是一个赔字可以挽回的了。

    有些事可以派人去办,可有些事,还是非得亲自上阵不可,她可不想到时又弄出点什么纰漏来。

    谢琬这里下了命令下去,邢珠她们就开始预备了。这次不但四个护卫都要去,程渊要去,玉雪也要去,家里由罗升吴妈妈带着秀娘他们看家。

    沧州离清河有三百里之遥,邢珠顾杏的家乡就在这里,一路上顾杏不停地说着地名,邢珠脸上也用少见的笑意。

153 心仪

    谢琬虽然从未到过沧州,但是神色却很淡然。

    慢行慢赶,花了两天终于到达沧州地界。钱壮打前站,挑了间靠闹市的客栈,等到订了房下了菜单,再往回接应,谢琬一行就正好进了城门。车头的霍珧虽然已经打扮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但还是戴着笠帽,十分低调。

    谢琬等人都知道他有仇家,故而也就随他。

    霍珧一路上并不多话,甚至对一切都显得兴趣索然。但是偶尔有什么异常的响动,他也会在极短的时间内集中精神来。大多数时间里,他几乎堪称个极称职的护卫,胆大心细,寡言少语。两日来的路程,也让钱壮渐渐从一开始客套的“霍护卫”,变成了随和的“小霍”。

    可是谢琬一想到程渊他们猜测他有可能是当小倌的,骨子里的恶劣因子就总也忍不住跑出来。

    院子里等钱壮订房的时候,她就似笑非笑盯着他:“其实你用不着这么小心,我看街头有许多铺子卖假头发的,你不如去弄个发套戴上,换身衣裳扮个丫鬟在我外身边。也强过这样藏头露尾的。”

    霍珧叼着根草尖看向她:“扮丫鬟?”

    “你肯定不敢。”她悠然地道。

    “我倒是敢,我怕你不敢。”他看着她,扬唇道:“你知道的,扮丫鬟就得贴身侍候,你是想让我跟邢珠她们轮流在你床前侍夜,还是亦步亦趋地跟着你替你沐浴更衣?”

    谢琬咬牙,噎得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钱壮给谢琬订的是间上房。

    几个人分头吃了饭,她便把钱壮他们都叫进来。

    “明日一早你们便开始行事。钱壮你认识田舵主,你去跟他约个时间,就说我想在城里头请他吃个饭。邢珠你去码头上走走,探探虚实。程先生你留在客栈里,到楼下听听大家都谈论些什么。顾杏和霍珧你们俩,就随我上街走走吧。”

    大家对此都没有意见,稍稍谈了几句琐事,便就分头回了房。

    沧州除了是武术之乡,还盛产腊味,条条大街上都飘着股腊味的腻香。顾杏雇了辆骡车,环城转了半圈,最后挑了座茶馆喝了会儿茶,听了几出折子戏。霍珧对这些都没有什么意见,喝茶的时候他就陪着喝茶,听戏的时候他就屈着指节轻轻地随着唱腔叩击着桌面。

    谢琬留意到,便就道:“你是不是常听戏?”

    他答道:“从前没事儿的时候,也听听。”

    谢琬顿了下,又说道:“你一口京片子倒说的麻溜。”

    他笑了下,忽然也道:“你的官话竟然也很标准。”

    谢琬得意地睃了他一眼,笑道:“因为我聪明!”

    他看了她一眼,也笑了笑。“我从前也遇到个女孩子,像你一样聪明。”

    谢琬闻言转过头来,八卦地道:“你心仪的女孩子?”

    他笑着端起茶来,“或许吧。”

    戏台上的杜丽娘又唱起来,谢琬被吸引了过去,不再理会他了。

    吃了午饭才回了客栈。

    程渊正在楼下与几名茶客聊得起兴,瞄得谢琬回来,便找了个借口告了辞,走上楼来。

    “到底离埠头近,议的话题里十个倒有四五个是与漕运相关的。”程渊一进门便说道。“码头上果然不平静,黑吃黑的事情几乎隔三差五都有发生,不过是轻重不同罢了。据说不但是沧州地界,就是整个运河都是如此。而且是离京师越远,越是厉害。”

    谢琬道:“那漕帮里也不管治么?他们不是有漕规吗?”

    “有漕规又有什么用?”程渊道:“天高皇帝远,那总舵主也不可能时时下去巡查。这种事也就是下面不举上面便不究,早就形成了一条链子。”

    谢琬默然无语。

    漕帮本就属三教九流之列,不过是后来被朝廷扶了正,也算得半个衙门,但实际上这种黑吃黑的事属于帮内事务,只要没曾影响到漕运,朝廷是不可能也没有立场去插手管的。

    可是这么一来,遭殃的就是商户了,大多开米钱粜米的商户都是没什么官家背景的,就像宁家这样的,碰上拦截敲诈,又能找谁哭去?就是要告,那官府衙门里水深着呢,状子丢进去石沉大海不说,指不定还私下告知漕帮,而后漕帮再你列入黑名单,你便连哭的地儿都没了。

    想到这里,她不由叹了口气:“漕帮若再不整治,最终影响的也是漕运。只怕将来有乱子出。”

    霍珧看了她一眼,又坐在旁侧看起了桌上茶牌。

    程渊道:“只可惜咱们人微言轻,便是忧虑,也是没法子。”

    他摊了摊手,也叹了口气。

    钱壮于傍晚时分与邢珠同时回来。

    钱壮道:“已经约好了田舵主,他说后日晌午在城里幸运楼等候姑娘。”

    谢琬看着邢珠,“你可有什么收获不曾?”

    邢珠道:“奴婢装成卖糖葫芦的货娘在码头呆了一整日,表面上看来没什么异常。”

    谢琬也没指望突然一去就能发现什么了不得的线索,因而也就平静地让了他们下去歇息。

    翌日又是在城里闲逛。

    仿佛就是出来游玩,而没什么急事要做。

    而到了第三日,早晚前田崆就派了人过来传话,说是已经在幸运楼订好了雅室,请谢三姑娘大驾光临。谢琬颇有些意外,事先不是说好她来请他的吗?怎么到了这里反又成了他恭候她的光临?以为不过是东道主的客套,也就没深究。

    早饭后谢琬如平日般喝了茶,才装扮好携着程渊等人往幸运楼去。

    兴许沧州人好武的缘故,整座城里的建筑都偏豪放,幸运楼是座坚实的砖木楼,看得出年头。

    谢琬一行到达的时候,门口站着的人里忽然有两个转身往里头去了。谢琬戴上风帽,与程渊对视了眼,便就坦然入内,才走到木梯下,便就见一名腰挂着龙头牌的中年人率着两名部下快步下楼,到得半路时已经拱手冲谢琬走来。

    “敢问这位可是清河来的谢三姑娘?”

    谢琬回头看了眼钱壮,钱壮站出来,说道:“敢问阁下是?”

    “在下杜彪,我家主上已经桂香阁恭候谢三姑娘已久!”杜彪含笑站在一边,弯腰作了个请势。

    谢琬不常与江湖人直接打交道,却也知道漕帮分舵舵主在江湖上有着什么样的地位,以及对有求于他们的商户来说,具有着什么意义。眼下这杜彪看着在田崆身边身份不低,田崆以这么样的方式恭迎她,还真有点意思。

    谢琬微笑道了个“请”,随之步上楼梯。

    幸运楼的雅室与它的大名一样,除了通俗易懂,完全没有什么特点,更与风雅沾不上边。但是很对这些粗汉子的脾气,因为里头的镶金箔的筷子,琉璃制的碗盘,还有缀着黄金贴片儿的桌子椅子,都无不显示出这里的财大气粗。

    田崆本人的气质也跟这里的风格一样直接,络腮胡子,环眼粗眉,膀大腰圆,虎虎生威。

    看见谢琬进来,田崆便站起来,拱手道:“谢三姑娘!”

    顾杏站出门外,余者皆留在屋中,谢琬环视了屋里一圈,才走到桌畔,笑道:“田舵主,久仰!”

    田崆摊手道了个请字,谢琬顺势坐下来。

    田崆带了四个人,如谢琬一样,留了个人在门外,门内那杜彪便就领着另外二人立在他身后。而谢琬这边,程渊在侧,霍珧与钱壮一左一右,邢珠从旁侍候,倒是比田崆还多出几分气势来。

    田崆道:“三姑娘远道而来,今日这顿饭,理当我田某来请,还请三姑娘务必赏我这个面子。”

    谢琬略凝神,笑道:“既然田舵主有此美意,我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田崆亦哈哈笑道:“早听说清河谢府诗礼传家,是河间府有名的望族。如今贵府当家人谢荣谢大人成了太子殿下身边股肱,二爷日前又桂榜高中,原料我这粗人在三姑娘面前定要装模作样一番,不料三姑娘竟是个爽快之人!”

    谢琬笑了笑,却说道:“看来,田舵主已经知道我的来历了。”

    宁大乙当初带着罗矩钱壮前来码头寻找田崆之时,因为不欲人知,所以她交代过不要透露她的身份。如今田崆看似一番客套之语,言语之间却将她的背景交代了个透,可见这两日他是对她做过一番调查的。而结合方才他这样一番反常的举动,更显得今日田崆的热情透着不简单了。

    她略略侧眼往旁边看了眼,钱壮等人便不动声色地上前了些,分成两边站在她左右。

    田崆见状,倒是也不动声色,说道:“姑娘一语中的,果然聪慧过人。”

    谢琬道:“田舵主可是这沧州地界的头号人物,放在天下也是有名的英雄,谢琬想做点小买卖赚点脂粉钱,也还得靠田舵主赏面通融。今日这顿饭,看来还得由谢琬来请。”

    “三姑娘莫非当田某惺惺作态么?”田崆眼里忽然涌起些嘲讽,“田某原当三姑娘幼年持家,几年之内便能将扩展到如今这么大的产业,定是个通达爽快之人,却不料我还是看错人了!不过一顿饭钱而已,三姑娘竟如此扭涅婆妈!”

154 目的

    这哪像是请人吃饭的态度?钱壮与邢珠立即把目光往田崆瞪过来,脚步微分蓄势待发。

    霍珧虽然纹丝不动,但是也往田崆这里看了两眼。

    程渊皱起眉来。这田崆乃是江湖人,说话直,也是常理。但是今日谢琬乃是以礼相请,无论如何也该拿出些身为他分舵主的气度来才是,如今才说了不到几句话,竟就已如此心浮气躁,哪像个分舵主的样子?这样的话说出来,便等于成心找茬了。也不知谢琬能否从容应付,便就担起了两分心。

    谢琬很平静。

    她端茶笑道:“我再爽快是个姑娘家,婆妈些不是很正常么?倒是田帮主这模样让我吃惊了。

    “一个人通达爽快,也得分时候。若是对方把你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而你连他什么也不知道的情况下,你还那么那通达爽快,那么你不是脑袋缺根筋,就一定是活得不耐烦了。我这人最大的好处就是不为名所累,老天爷有时并不是那么爱护你的,为了活命,你总得抛却些东西。”

    她把茶递到唇边,抿了半口,放下来。

    田崆讷然无语,方才的嘲讽顿在眼眶里,变成了一抹微愕。

    程渊目光里则露出十分松快。早知道谢琬刚柔并济,不是那种容易被人操控情绪的人,如此看来,她是有她的打算了!心里想透,也就放松下来,负手立于旁侧,打定主意静观其变。

    邢珠适时地执壶给谢琬添上热茶,放下来,又雄赳赳地退到一边。

    霍珧目光沉寂如水,细看之下,眼里却露出丝不着痕迹的欣赏。但是谢琬看不到,她又喝了半口茶。

    铁观音的香气氤氲了整间雅室,让人的心情不着痕迹地在放缓。

    田崆亦举起面前茶杯,望着对面谢琬,说道:“三姑娘就不怕,我在这茶里头下毒么?”

    “田舵主怎么会是这种人?”谢琬失笑起来,大大方方望过去,“早听宁二爷说过田舵主乃是海量,可是今日席上不但不见半丝酒气,而且田舵主还特地挑了我日常最爱喝的铁观音,足见舵主一番诚意。田舵主若是要害我,何必大费周折?何况,田舵主要找我说什么事,到现在也还没说出来。”

    田崆挑眉道:“明明是你请我吃饭,怎么又成了我找你说事?三姑娘怕是弄错了吧!”

    谢琬缓缓正起颜色,说道:“田舵主若不是有事找我,方才为什么试图激怒我,试探我?我不但知道田舵主有事找我,而且我还知道,这件事一定令舵主感到十分烦恼,否则,你根本就不会求助到根本连面都没见过的我这里。这足见,舵主你也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田崆愕然无语,看着端坐在他对面,却如同端坐在锦帏绣里幕之间一般安然的谢琬,面上正式有了几分凝重。

    他也算久经世故之人,可是在她面前,他忽然觉得自己像是被扒光了衣服站在她面前一样,他虽然调查过她的背景,可是仍然看不透她,她对他一无所知,在这片刻时间里,却已经于谈笑之间看穿了他的动机。

    他转头与杜彪交换了道眼神,杜彪也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

    细心机智的人他们不是没见过,他们没见过的是年纪这么小,而且在机智细心之余,还能如此从容不迫的人。根据经验,但凡少年得志的人都不了骄傲易怒的毛病,田崆以言语相激,而谢琬波澜不惊,有着这份定力,也就难怪她能网罗得了身边这么多深藏不露的人在身边了。

    田崆朝着谢琬身边这些人打量了两眼,再看向谢琬,那语气已经十分谦和了,“难怪大家都说清河人杰地灵,原本我还不信,如今见了三姑娘,却由不得我不信了。方才有所得罪,还请三姑娘勿怪。关于三姑娘的身份,只要姑娘不说,我敢保证沧州分舵里绝不会再有人知道。”

    谢琬道:“田舵主哪里话?不过舵主如果能够替谢琬保守秘密,那是最好。我虽然不为名所累,但女孩子抛头露面的出来,总归不大像话。如果能够避免,我也还是会选择避免。”

    田崆笑道:“姑娘品性端方,让田某钦佩不已,自然以维护姑娘闺誉至上。”当下偏头与身后道:“吩咐上菜。”一面示意杜彪过来替谢琬斟茶。

    至此,气氛才算融洽起来。程渊等人退到屏风外喝茶等侯,只留下邢珠在内侍候。

    田崆点的菜不少,而让谢琬意外的是,所点菜式竟然十分精致清淡,甚合谢琬的饮食习惯,不过她再一想,他为了这顿饭,连茶水都将就了她的喜好,这菜式再将就将就她,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不过,既然他通晓她的饮食习惯,为什么又偏要找了这窘俗窘俗的幸运楼呢?

    把点的菜都尝了一遍之后,她印印唇,说道:“不知道田舵主如此费心招待我,究竟有什么事情谢琬能帮得上忙?”

    田崆迟疑了一下,说道:“田某在隔壁另置了桌酒席,不如请姑娘身边这几位移步邻侧歇息一阵,姑娘以为如何?”

    谢琬默了默。田崆这是客气地在提出要跟她单独说话,看来事情并不会是什么小事情,可是到底与田崆初见面,他虽然摆了诚意出来,却也难保他不安什么坏心思,因而漫不经心地转着手上茶杯,沉默无语。

    邢珠道:“田舵主还请见谅,我们姑娘自小锦衣玉食,身边少不了人侍侯。”

    田崆无法,只得先把杜彪等人遣了下去,才又跟谢琬商量道:“既然如此,可否只留下姑娘身边这位贵侍,让屏风外那几位去隔壁就餐?”

    谢琬想了想,也就同意了。遂让邢珠出去跟程渊他们传话。

    两厢不过一张屏风相隔,钱壮早听到了。闻言便就看向程渊,请他拿主意。

    程渊想了想,朝一道出了来的杜彪拱手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吧。”

    说着,领先出了房门。

    霍珧到了门外,说道:“我去洗洗手。”

    程渊待要说话,钱壮使了个眼色给他,让霍珧去了。等到杜彪等人走了先,钱壮便悄声与程渊道:“他多半是乘机旁听去了。里头只有邢珠在内,他去看看也好。”程渊想想觉得有道理,遂与他进了隔壁间。

    等杜彪将他们引出门后,谢琬便扬唇与田崆道:“这些人都是我的心腹,田舵主何必这般忌讳他们?”

    田崆道:“不瞒姑娘说,我觉得你身边那位霍护卫虽然一派斯文,可细看之下隐隐气势逼人,不像是我等刀口上讨饭吃的人。而田某所说之事又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为怕起些不必要的后患,所以想与姑娘单独说。”

    霍珧虽然是浪子出身,但终究祖上是跟着霍家祖先中山王一道浴血奋战建过功绩的人,一身铁骨自非那些寻常江湖人可比,田崆这气势逼人四字倒也不全是抬举他。而谢琬与田崆的谈话势必会有些触及到见不得光的话题,让才收归过来不久的霍珧在场,的确也不太方便。

    谢琬便就道:“那么现在,田舵主总可以放心大胆地说了。”

    田崆点点头,说道:“在说之前,我先问问姑娘,宁家老爷子上回前来向姑娘借船的时候,可曾跟你说过漕帮里头如今一些现状?”

    谢琬斟酌着道:“略略提到过一些。”

    田崆叹了口气,说道:“那么看姑娘一定是知道漕帮里头因为利益不均而私下发展船务的事情了。

    “如今漕帮里头竞争十分激烈,因为曹总舵主上任之后修改了帮规,码头如今自管经营,收支自行承担,如此一来有好处,便是可以名正言顺地发展自己势力,不好的一点却是,你想要发展势力就得有更多的钱,于是想办法揽钱就成了各个码头不得不放在首要的一等大事。”

    “田某有手下这么多兄弟要养活,自然不能免俗,不瞒姑娘说,欺压商号挤兑民船的事田某也没少做。但我也是没有办法,除了下面弟兄们要养家糊口,码头每年还要拿出固定的一笔钱上交总舵,若不是这样,在下也不会连姑娘这样的生意也接了。”

    说到这里他脸上呈现出一丝赧然,似是担心伤了谢琬的面子。

    谢琬却平静地道:“田舵主请往下说。”

    田崆整了整情绪,说道:“可是全漕运上二十几个分舵,人人都想拿到最多的肉,又怎么可能?我因为这个事,也没有与别的分舵主结下梁子。三个月前,我属下的一条粮船不慎在通州河段撞上了积水潭分舵舵主佟汾属下的一条粮船。

    “佟汾这几年仗着京师重镇,本就是漕帮里最有钱势的一个,可佟汾为人贪婪,仍然对通州河以下的分舵粮船毫不相让,这次是我的船撞了他的船,他就更加得理不饶人了。

    “不过是一段三尺长的裂板,他就向我提出五千两银子的赔偿。我当然不依,没想到佟汾居然告到了曹总舵主跟前,并且伪造证据诬我成心凿毁他的船,还告我图谋造反,想捣乱漕运,使得朝廷怪罪到总舵主身上。

    “我在伪证面前百口莫辩,总舵主于是派了个青使过来监督我整顿内务,如果三个月内没有成效,则撤了我的职,另换人上任。”

155 鸡蛋(feifiguan*和氏壁+1)

    “说句老实话,这二十几个分舵里,哪个分舵里没有点自己的私己事儿,青使这么一来,于是码头许多事都不好进行了,就是上回宁家老爷子那事,也是青使押着不让我出面,我才没办法,让他去找姑娘你。

    “如今我们漕务比起原先更加乱了,而青使置之不理,却把责任全推在我头上。我怀疑,这青使早就被佟汾买通,是来坐实我渎职的罪条的。”

    田崆说完,拳头握得生紧,砸在大腿上。

    谢琬想了想,疑惑地道:“那佟汾这么做又是为什么?”

    “自然是为了把他的堂弟推上来占我的位子!”田崆恨恨地道。“他堂弟佟湛,是五年前入的帮,武功甚厉害,而且识文断字,挺得总舵主的赏识,于是留在总舵任护法。因为沧州也是大码头,油水厚,佟汾早先跟总舵主提过让佟湛到沧州来做副舵主来着,是我瞧不上佟汾这个人,所以婉拒了。

    “事后不久,我们的船就跟他的船撞上了,所以我也有些怀疑,这事是不是佟汾早就安排好的。

    “可如果是事先安排,那就必然得在沧州码头安下奸细,如此才能行事。虽然我没有证据,可是小心驶得万年船,我今日轻装简行,也是为了避人耳目,怕被青使和佟汾窥见。”

    说到这里他长吐了一口气,将桌上已经凉透了的茶一饮而尽。

    谢琬使了个眼色给邢珠添茶,田崆双手捧着杯,神色透着恭敬,早就没有了先前一舵之主的霸气。

    谢琬沉吟道:“沧州是京杭两地之要塞,如果佟汾兄弟俩拿下京师和沧州两个码头,那足以傲视全天下的漕帮分舵了。这么说来,这佟汾野心并不小。”

    田崆看着她,“可是曹总舵主实力并不弱,佟汾是不可能推翻得了他的,而且,就算他一朝推翻成功,底下这二十几个分舵主就是吃白饭的吗?江湖人可不同朝堂,我们没那么多小心思,拥护就是拥护,不拥护就是不拥护,他要是强行夺位,那怎么样都会有番血战的。”

    谢琬道:“人做任何事都是有其目的的。他如今权也有了,钱也有了,做的再好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当上总舵主,那他还这么处心积虑把身为护法的佟湛拉下来当个分舵主,又是为什么呢?”

    田崆愕住了,显然这真的是个问题。

    隔壁杜彪刚刚按照田崆的吩咐让人上了菜,并相请程渊等人坐下。

    房门又被推开,霍珧湿着双手走进来,问小二拿了干布专注地擦手。

    钱壮与程渊同时愕住,不知道他明明去探听消息,怎么变成真的洗手去了?

    谢琬沉默了片刻,说道:“田舵主说的这件事确实头疼。”

    这件事看起来是漕帮内务,可是如果田崆真的被他人取代,对她来说并不是没有影响。

    首先她必须又要与新舵主建交,其次,假若真的如他所说,佟汾这么做的目的是要推佟湛上来做这个舵主,那情况就变得复杂了,起码佟家兄弟野心比田崆大,不管他们图的是什么,最后总会有遭殃的风险,如此难保不会殃及到下面的商户。

    总而言之如果一定要选的话,她肯定会选择已经合作过几年,而且一次差错也没有过的田崆来做这个舵主。

    “对于佟家兄弟的野心,护国公府知道了有没有可能插手?”她问。

    田崆摇头:“护国公虽然管理甚严,但是这属于我们帮里内务,只要不涉足朝政,他是不会管的。”

    谢琬沉思着放下手上茶杯,说道:“不知道田舵主需要我做点什么?”

    田崆直起腰来,说道:“不瞒姑娘说,在下早已经想到个办法,就是需要借姑娘的粮船帮个忙。”

    谢琬道:“怎么帮?”

    田崆凝了凝神,说道:“总舵派来的青使不但负责监督沧州漕务,还专管了受理诉颂的诉务司。也就是说,每当沧州河段出现纠纷矛盾之时,皆须报至诉务司。我只要使计把这青使挤走,那么总舵就是再派人来监督,起码也得有一个月的时间。

    “我已经准备好在这一个月里将漕务一切恢复正常,并且将做好一切措施,防备佟汾再派人过来搅局。而挤走青使这件事正需要姑娘的粮船帮忙。”

    谢琬微怔,说道:“你是说,要我配合你演场戏,闹到你们诉务司去?”

    田崆赧然点头:“我知道姑娘自幼细读圣贤之书,对咱们这些下三滥的把戏看不上眼。

    “可是在下也实在是没有办法,找别人的话,实在不熟,容易出岔子,姑娘是宁二少介绍来的,知根知底,何况我也确实敬慕姑娘的才智已久,觉得这个忙只能请姑娘帮我,所以我才借了宁家老爷子的口透漏了些漕帮风声给你。”

    谢琬讷然无语,原来自打宁老爷子找她的时候起,他就已经在打她的主意!若没有宁老爷子透露出来的漕帮的那些内幕,她还真不会想到去研究漕帮,更不会想到亲自上漕帮来瞧瞧。

    不过谢琬向来不拒绝诚实的人。

    她想了想,说道:“这么说来,我的事你也是早就让人打探过了,而不是这两日的事?”

    “姑娘英明!”田崆讪然道:“的确早就打听过了。”

    谢琬扬唇道:“你还真把我给算计成功了。”

    田崆红透了脸,说道:“还望姑娘伸手一把。由此产生的任何损失,都由田某承担。”

    谢琬站起来,对着屏风上的图案凝视了半日,说道:“这事我可以帮。”

    田崆站起身,深作了一揖道:“如此,田某便就多谢姑娘了!”

    谢琬回过头,含笑道:“但是,田舵主对这个计策,有十足把握吗?”

    田崆怔了怔。

    谢琬笑道:“我这几日都在城里的南风客栈,田舵主若是打点好了,让人来知会一声便是。”

    田崆的计划听起来不错,可是却只稳得一时半会儿。佟汾窥伺沧州码头已久,为权势不太可能,他也不可能是想做总舵主,除此之外,那就只能是为着钱了。天底下做什么不用花钱?谁不想当有钱人?何况如今的漕帮捞钱是被默许的。

    不过,她毕竟是个外人,这计策能不能从此绝了佟汾的心思都不是绝对的。田崆既然布署了这么久,又谋划得这么细,足见已经深思熟虑,她若说的过多,难免会让身为舵主的他下不来台,也有卖弄之嫌。

    “那我明日午前,便就让人来寻姑娘!”

    田崆心头大石落定,顿即满面春风端起茶来,双手举起跟谢琬示意。

    谢琬走出酒楼时,之前的好天色早已不见踪影,天空不知几时已经阴沉下来,大片沉厚的云乌压压悬在头顶,隐约正酝酿着一场大雪。

    风吹得幌子在头顶忽啦啦直响,吹到脸上,也钻进脖子衣服里,尽管披了斗蓬戴了风帽,一双手却还在外头。方才还热腾腾的双手,这会儿十指却透着冰凉。

    “拿着吧!”

    正在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霍珧忽然走过来,趁着牵马的时候,不着痕迹地塞了两颗热乎乎的东西在她手里,然后翻身上马。

    一双手顿时暖和了。

    她低头进了车厢才把手打开,原来是两颗煮得滚热的鸡蛋。

    这伶牙俐齿的霍珧,他居然还有这份心思?

    田崆等人护送着她的车马到了南风客栈,然后才回码头。

    程渊迫不及待地进来打听日间谈话情形。

    谢琬把事情说毕,然后道:“这事说跟我们相干也不大相干,说不相干却也相干,明日田崆那边来人,就劳烦程先生你带着钱壮去走一趟,替他把这事办妥,往后咱们有什么事,才好跟人家开口。”

    程渊道点点头,遂与钱壮下去了。

    翌日上晌,田崆果然派了人过来见谢琬。

    田崆的计划是今日夜间行事,因为谢琬刚好有一船粮经过沧州。通常本码头的船经过自家境内时,分舵都会睁只眼闭只眼,遁查也只是走走样子算数。因为是例行,所以即使总舵的青使在此,也不曾对此有什么特别吩咐。

    于是今夜要走的就是这个空子,程渊“恰好”会在这条船上,他发现沧州码头的人居然不上船察看船工,对此感到十分地不可思议,于是将会投诉到诉务司,要求受理此案的人必须给个说法。否则的话就将闹到衙门去,因为谢家可是有官宦背景的。

    谢琬细想了下,由程渊和钱壮前去的话,这个事情成功的可能性很大。而如今谢荣都已经知道她在开米铺,自然这点也就没有再隐瞒下去的意义了,就此扯着谢荣的虎皮做做大旗也未尝不可。

    她嘱咐了程渊他们几句,就让邢珠送他们出门了。

    她这里看了半日书,到了下晌,也穿衣打扮整齐,说道:“我们也去码头看看。”

    邢珠道:“姑娘也要去?”

    她一边打着斗蓬的丝带结,一边道:“得去一趟。我才知道原来积水潭码头的分舵主叫做佟汾。

    我记得上回宁老爷子说过,这曹总舵主刚上任那夜,便因为百姓水祭窦准将军的事而发生了纠纷,因此处置了积水潭分舵主。田崆既然说这佟湛是五年前进的漕帮,可见佟汾来的比他更早,而且他就是当初被总舵主处置过的那个人。“

156 神秘

    “既然如此,佟汾就很有理由记恨总舵主。他们总舵主对他也很应该心存芥蒂才是。可为什么总舵主还是把他留在油水最丰厚的积水潭码头,而不是调到别处或贬了他的职呢?”

    邢珠不知道怎么回答,递了珍珠耳铛给她,不确定地道:“或许他们总舵主是个十分宽厚的人。”

    谢琬笑着把耳铛戴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说道:“要是宽厚,就不会因为大家伙水祭窦将军而怪罪到下面人头上了。”

    邢珠哑然。

    顾杏在掌灯时分回来,回来的时候满身都是尘土。

    “程先生和钱壮已经在沧州下游上了船,估摸着戌时左右就能到达沧州码头,我在码头附近转了几圈,那个青使果然很难侍侯的样子,我看田舵主说的话有谱。”

    谢琬看了下时间,已经差不多到戌时,于是起身道:“顾杏留在客栈歇息,我们去瞧瞧。”

    这事儿她不亲自去看看总有些不大安心,尤其霍珧也说那佟汾阴险狡诈,既然如此,那青使只怕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她虽然不会露面插手,但是她的粮食毕竟是在京师卸的,往后也不了与佟汾手下的人打交道,去看看总也好过什么都不知道。

    于是三个人驾着车便前往码头。

    其实不到二十里的路程,在车上眯了会儿便就到了。他们下车的地方在南下船只靠岸的这边码头,而今夜要闹事的码头则在对岸。

    他们在远离码头的下游落地,这里沿河有排民居,民居之间有狭小的过道可到河岸,霍珧将马车栓在河边槐树下,等待邢珠把谢琬扶下车来。

    谢琬站稳后一看对面,只见夜色里对面一排建筑格外的热闹以及灯火通明,许多人影在水上岸边来往着,又不停有吆喝声传来,想来定是漕帮在沧州的分舵无疑。

    她望了下波光粼粼的水面上黑压压的船只,说道:“这也太远了,能看到什么?”

    霍珧看着对面,说道:“这是最安全的地方。”显然不愿意她靠得太近。

    谢琬环视了一下四周,吩咐道:“去租个渔船来。我们去江中央看看。”

    邢珠想了想,说道:“运河上没有渔船。小筏子兴许会有,我去找找。”

    霍珧唤住邢珠:“黑灯瞎火的,你留下来,我去。”说罢,一闪身就没入了夜色里。

    谢琬刚想找个背风的地方站着,突然间那头又走回个人来,是霍珧忽然又掉了头,竟然一把牵住她的手将她带到一处民宅屋檐下站定,又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个一摸就知道是上好皮草的绒皮套子,套在她光裸的双手上。

    然后将她一把抱上倒扣在檐下的一只小破船后,安抚似的拍拍她的手臂,才又走了!

    看得邢珠在旁目瞪口呆。

    谢琬坐在高高的船头上,两面有墙挡住风,手上有毛绒绒的皮套子,再也不冷了。但是想起自己居然是被他抱到这上头来的,她又禁不住脑袋发寒。

    他居然这么样堂而皇之地抱了她!抱了他的东家!

    好在邢珠目光闪了闪,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然后安静地坐在船下暗影里。

    她摸摸自己两世的老脸,是有些烫。

    没过多久,就听一阵水流声由远而近传来,邢珠从暗影里站起来,看了看江下,抬头冲谢琬道:“姑娘往里头坐坐,我去瞧瞧,看看是不是霍珧来了。”

    谢琬点点头,小心地往里头挪了挪。

    一会儿就听有脚步声轻轻地到了船下,然后船头微微一动,一个人跃上船头,像怕惊到了什么似的轻轻地说道:“是我。”然后还没等谢琬预备好,他一伸手,便又已经握住了藏在黑暗里的她的胳膊,将她拉过来,娴熟地牵着她跳下船头。

    他的动作果断又自然,好像这样牵着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谢琬早就从吹来的夜风里闻到那股淡淡的龙涎香,知道是霍珧。只是她虽然不拘小节,可今夜被他屡次这样的牵手,作为一个姑娘家,终是有些别扭。

    她把手往外抽。霍珧在夜色里看了她一眼,说道:“别想多了,我只是怕你摔跤了又要我去扶。”说着又牵着她往坡下走。

    谢琬语塞,好在夜色深沉,倒是也看不出来。

    船已经找到了,是条安着小蓬子的小木筏子,霍珧上岸接她时,邢珠便在船上等着。

    谢琬问:“现在什么时辰了?我们的船来了不曾?”

    霍珧一面顺着两边渡船穿梭的方向划向对面,一面说道:“现在应该是戌时三刻的样子,我们的粮船应该到了。如果我猜得不错,应该会是前面一排船中的第三条。”他居然连划船这样的事情都会做。

    谢琬撩开蓬帘,往对面码头上看过去,果然见排了一长排等待盖关文的粮船。而第一第二条都已经在往前行驶了,第三条船上眼下正有人穿着公服和漕帮装束的人从船上下来。

    邢珠笑着看向她:“看来是例行检查过了,接下来就该是好戏上场的时候了。”

    三个人在船上同看向对面,果然没多久,那船上就传来吵嚷声,紧接着,就听见钱壮在高呼着:“……要找他们讨个说法!我们也不是好糊弄的!”然后一行人就从船上急步下来,顺着舷板到达了码头上。

    码头上很快有人出面回应,钱壮嗓子大,程渊擅说,两人一唱一和,很快吸引来一大群人。

    又过了片刻,一名衣襟前后都绣着青甲纹的男子,就前呼后拥地到了喧闹的地方。

    谢琬精神一振,说道:“把船划近点儿!”

    小木船慢慢靠近到码头下,刚好能看清楚面向水面这些人的面容的距离。这里泊了几艘小乌蓬船,应该是用于两岸行走的。

    “那穿甲纹青衣的就是漕帮的青使穆癸。田崆猜的不错,穆癸的母亲跟佟汾的母亲是姑表姐妹,就是佟汾没交代过他,穆癸也会帮着他们挤兑田崆的。”

    霍珧下巴微扬望着上方,静静地说道。

    谢琬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这江湖倒是闯出了些名堂,这都知道,莫非你做的是收集情报的差事?”

    霍珧笑了笑,拿起船筏,又将船靠近了些许。

    这下,已经依稀能听清楚他们对话的内容了。

    这时候田崆已经来了,正在扮深和稀泥的角色。大致与事先安排的那样差不多,程渊这边抬出了谢荣的名头,逼得青使穆癸不得不因疏慢船只检测事项而拿出个说法来。程渊早就已经有了准备,三尺不烂之舌迫得他们毫无招架之力。

    而这穆癸也不是好对付的,正在试图把责任往田崆身上推。田崆当然不干,三方便乱成了一团。

    谢琬打量那穆癸,只见三十来岁,高瘦身材,眼神忽闪不定,不像是什么端良之辈。于是大约也猜得那佟汾是什么样的人。看模样这里程渊钱壮他们已经能把持得住,便也就起了撤退的心思。

    她回身道:“回去吧。”

    小木船再次在水面上轻轻滑动,然而刚退出码头下,霍珧忽然又停止了双手。

    谢琬道:“怎么了?”

    他皱眉望着前方,“前面有条船。”

    前方不远处,是一小片停泊在水湾里的小木船,这些船平日里应该是用来在对面两个码头之间穿行使用的,因为不用的时候便停留在这片水湾里。但是眼下这水湾里停着条分外大些的木船,船舱封得严严实实。

    邢珠道:“虽然是大些的船,但临时停在这里也不算什么。”

    谢琬看过之后却也面色凝重的道:“不,你再看它的船身。”

    那船的船身明显的沉入水面,而且就着水面的波光仔细看的话,还能看出来船身前后并不那么平衡,而且还时有晃动。由此可以断定,船上坐着有人。

    “刚才我们来的时候,并没有这船。”霍珧蹙眉说道。

    谢琬挥了挥手,“再驶回去。观察下是什么人。”

    霍珧显然也正有这个意思,于是借着来往穿梭的船只遮挡,又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先前那片阴影里。

    码头上仍然在吵嚷着,穆癸这里已渐渐落了下风,眼见着有屈服求饶之势。

    小木船所在之处并未被遮挡视线,因而谢琬可以清楚地看到,在那头水湾处封得严严实实的那条船里,这时船帘忽然掀开了,从中走出个精壮的汉子,踏着停泊的木船悄声地上了码头。

    谢琬下意识地往头顶望去,紧盯着穆癸身边。

    她直觉那汉子是冲穆癸来的,因而丝毫不敢放过。

    果然,穆癸身边很快多了两个人,其中就有从那个船里走出来的精壮汉子。穆癸见得那人出现,神情顿时松了松,而后就见那汉子趴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穆癸神色一凛,连忙跟他点了几下头,然后脸上神色就又恢复了镇定。

    “……改日……季阁老……谢大人……”

    上头说话声被风吹得断断续续,但是听得这几个字,以及当中的得意张扬,谢琬也能猜得出来是要抬出季阁老来作和事佬了。谢荣就是季阁老提拔上去的,眼下程渊打的是谢荣的幌子,他们这边再抬出个季阁老,田崆和程渊他们还有话说吗?

157 印章

    码头上果然渐渐安静下来,再看前面那条船,已经在悄悄地驶离水湾。

    谢琬连忙道:“你们快跟着他!”

    邢珠道:“霍珧你来划船,我去跟!”说着已经借着夜色上了岸去。

    船在水中游,只要盯紧了,在岸上一样可以跟踪。

    谢琬看向码头,人已经渐渐散了,程渊他们也已经迈上了船梯,只留下田崆一脸落寞地盯着江水发呆。

    谢琬叹息了一声:“走吧,邢珠自己会回去的。”

    对于这场计划的、失败,她也有些失落,毕竟田崆要是被穆癸捣乱得当不成这个舵主,她又得与新上任的人打交道。这事儿花银子不说,主要是还要花时间建立起信任。田崆的心情她十分理解,但是,却爱莫能助。

    明明就要成功了,偏偏半路让人横插了一杠,刚刚那传话的汉子一看就知道不是背后主事的人,那么,那船舱里的人会是什么人呢?他既然能让人抬出季阁老的名头来,可见身份不低,难道说,他就是佟汾?

    霍珧很快把船摇到了岸边,一路平平稳稳,而且也没有什么大的声音。

    出了船蓬,谢琬扣紧斗蓬,自己上了岸。

    回到客栈里,顾杏还没睡,见得他们回来连忙让小二上热水。

    邢珠还没回来,霍珧道:“我去看看,你们先歇着。”

    只是才走到楼下,邢珠就已经进门来了。

    谢琬连忙让顾杏把她迎进来,问道:“追到不曾?可见到什么人?”

    邢珠喝了一大杯水,然后道:“这船诡异得很,它驶出码头不远就靠了岸,然后好久也没有动静。我在岸上等了好久,也没有看见人下来,又不前行,就试着扔了颗石头上去。谁知上头一点反应也没有,我接着又扔了好几颗,还是不见有动静。于是就壮着胆上了船,哪知道船里一个人也没有!”

    “没有人?”谢琬也惊诧了。没有人的话,船怎么会驶到岸边来?

    “他们是潜水走了。”霍珧凝眉道。“很可能他们已经发觉了有人跟踪,所以弃船逃走。”

    谢琬沉吟道:“船上的那个人,会不会是佟汾?”

    “很难说。”霍珧摸着下巴,皱眉道:“按说这个时候能出面的只能是佟汾,可是据我所知,佟汾也不过是在漕帮里头有些地位而已,要说在官府朝堂,他还没有那么大面子能在季振元面前说得上话。这个人,应该是比他身份更高一些。”

    谢琬听闻,眉头愈发皱得紧了,“不是佟汾,难道会是他们总舵的人?可是总舵的人为什么要掺和下面这些事,除了佟湛。”

    “也不会是佟湛。”霍珧道:“佟湛既然是护法,就不能轻易出总舵,必须是曹安在哪里,他就在哪里。而曹安当然不会掺和这些小事,佟汾的心思他十分清楚,如果他真同意让佟湛来当这个沧州分舵主,早就动手了。沧州分舵就是要换人,也应该不会是佟湛。”

    曹安就是漕帮如今的总舵主。

    基于漕帮地位殊然,谢琬也从未如此直呼过他的名字,可是在霍珧口里,漕帮总舵主也好,内阁季阁老也好,他说起名字来都那么流畅自然,半点也不觉得不够尊重。可他偏偏也不是狂傲,脸上眼里浮现出的都是很温和很自然的情绪,仿佛叫的不过是身边的一个下人。

    不过他这么一分析,也十分有道理。

    曹安既然能做到总舵主的位置,绝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最后会是谁来接田崆的手这事不好说,但是作为天下第一帮的总舵主,确实大不可能会理会这些事。

    既然都不是,又会是什么人呢?而且那般怕人瞧见?

    “姑娘。”这时,邢珠已经梳洗完走出来,手握着个什么东西说道:“刚才我在那船舱里翻查了一遍,从船板上发现了这个东西。”

    她把手伸出来,拿出一颗拇指大小的四方块状物放在桌面上。

    居然是颗印章!

    谢琬拿在手里,就着灯光细看,只见这印章上用篆书刻着个“岚”字,字面上有朱色的印痕,材质是寿山石,原本该是尖利的四角已磨得有些圆滑。

    “是枚私章。”

    她凝眉道。

    霍珧从她手上将章子接过,用食指从刻面上抹了点残余的印泥闻了闻。然后蓦地皱起眉来,望着前方,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谢琬道:“你看出来什么?”

    他把印章递回给她:“这上面是朝廷发给各大衙门公用的‘雨山泥’。”

    既是用的是衙门里公用的印泥,那这么说来,这人就很可能是官府中人了。

    如果是官府的人,那就说得通了!只有官府的人才有可能在季阁老面前说得上话,而漕帮的人最怕的也是朝廷官府的人,所以穆癸在见到那传话的汉子时,神情顿时就松了,因为他知道,眼下也只有这私章的主人能给他解围!

    朝廷可是明令禁止除漕运相关以外的官员与漕帮勾结乱政的,虽然她们并没有拿到他们乱政的证据,可是船舱里的人又为什么要隐藏自己的真面目,而来插手这种日常纠纷呢?

    这人的目的,很可能就是为了保穆癸,穆癸又是佟汾的人,那么说到底也就是保佟汾。他一介仕官,而且推测起来身份还不低,这么样出面来帮助一个帮派里的头领,很明显已经触犯了律例,他这么做,为的是什么呢?

    谢琬坐下来,扶着额角陷入了沉思。

    是了,如果是衙门的人,又为什么还会水遁?除非是武官。如今天下兵马十之三四在护国公霍达手里,剩下的也都在京外各地驻守,京官武官自然也有,可是同时符合名字里有个岚字,而且在衙门里办公的武官,显然除了护国公府的人,就只有兵部了。

    那么,他究竟是护国公府的人,还是兵部的人呢?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落在她眼里,就必须查清楚不可了。

    她拿食指沾了点茶水,抹在那私章的刻面上,然后往白纸上盖了一印,交给邢珠道:“你明日一早就去京师,查查这枚印的主人。记住,不要露出行藏,要查到结果才回来。中间若有什么线索,就让罗矩写信给我。”

    佟汾背后居然牵扯上了朝廷的人,而且此人似乎在季阁老面前颇说得上话,那她就一定要查清楚了,这个人究竟跟季振元有什么关系,跟谢荣有没有关系。

    这已经不是田崆一个人的事情,现在,她想放也放不下了。

    这天夜里程渊和钱壮没有回来,邢珠走了之后谢琬收到田崆手下的人捎话过来,程渊他们随船去了京师,留话给谢琬,让她们办完事先行回清河,等他们到京师下了船之后才回去。

    留下来也只是等消息,谢琬于是让顾杏收拾东西打道回府。

    半路上刚好赶上下雪,漫天的飞雪在提醒着人们隆冬将至,而年关又将要到来了。

    去时六人回来却只有三人,没有人打前站,到了家后吴妈妈急急忙忙把枫露堂里的大薰炉点起来,嗔怪地埋怨着怎么不让邢珠提前来送个信,罗升则忙着打点晚饭,又让厨娘下去熬汤煮茶。玉雪秀姑也忙着抬热水侍候谢琬沐浴,个个忙得脚不沾地儿。

    不过看着大家这样忙乱的样子,心头倒是添了几分暖意,有家的感觉还是好。

    回府之后日子也回归了正轨,在沧州与霍珧之间的那点小涟漪也被接踵而来的事务挤到了背后。

    在程渊他们和邢珠归来之前,能做的事情只有等待。

    而在出门的这些日子里,李子胡同收到了两封信,一封是来自靳永,他是因为前不久得知了谢琅大比高中而特地来信致贺的,随同一起的还有一些典籍。信中多是激勉劝诫之语,语气比起从前,已逐渐温和。他邀请谢家两兄妹闲时进京作客。

    这可是两世以来头一回,靳永主动邀请他们进府作客。

    去年底靳永如愿升为了都察院御史,同时仍兼着六科给事中之职。据罗矩那边的来信说,谢荣已经与靳府不常联络,但是两厢交情仍在,见面仍会打招呼。

    谢琬当时只笑了笑,并未对此发表意见。曾经险些把谢葳娶回去给自己傻儿子当媳妇儿的赵贞一跃进了吏部,而且因为朝堂紧缺深谙稼穑的人材,不久又进了户部为主事,谢荣不可能不去查他。一查,自然就会知道赵贞是怎么进的户部。

    谢荣虽然不大可能是那种有怨必报的人,可是以他对谢葳的疼爱,有个赵贞时常在面前晃,他总会心里不舒坦的,这股不舒坦,自然又会转移到靳永身上。而当他知道靳永之所以会帮赵贞,竟然是谢琬从中穿针引线的结果,他会不怨恨上靳永才怪。

    靳永在见到谢荣渐渐疏远他之后,自然也会究其根由。

    可是这两个人都是惯会长袖善舞的,就是有怨也绝对会摆在心里,怎么会摆在脸上?所以,罗矩手下的人看到的便是他们仍旧“有交情”。

158 主上

    这层且不去管他。只是进京之后这二人都会有大用处,于是她亲自回了信给靳永,并捎了几色礼回赠。另外则让赵贞留意着季振元。

    杜岑如果要告老,那不是一两道折子就能请退的。而几道折子下来,起码也得一年半载的时间。前世她记得顶替杜岑入阁的是广西巡抚张西平,后来张西平果然与季振元同声共气。如果可能的话,她得把这个张西平换成自己的人。就是不能换,那也要阻止张西平入阁。

    当然,具体她还没有想好怎么做,这一切都得漕帮这件事处理好之后进了京,才好说。

    另一封信是来自魏彬。

    自从上回寄了几本典录给谢琅之后双方通了两回信,魏府便再没有与她联络过,魏暹如今应该也有十六岁,正是该谨慎言行的时候,自然更没有信来。

    不过即使这样,谢琬也不是对他这两年的生活一无所知。基于在谢府得到的教训,自从魏暹回府之后,魏彬便给他专请了严师授课,而魏夫人十分贤明,手腕一向强硬,也十分赞同丈夫的做法,故而这两年他连河间外家都不曾回。

    据说也有些成绩,作出的几篇制艺承蒙文华阁大学士沈钧看过,居然还得到了表扬。

    就是不知道性格外露的他,会不会得意忘形就是了。

    谢琬拿到信还没看,便已经笑起来。

    魏彬的信也是来道贺的。这位堂堂的参知大人,居然还记得清河有位谢琅!所以这封信虽然只有聊聊数语,却也令她感觉十分宽慰。

    当园子里红梅开得一片通红之时,程渊和钱壮终于风尘仆仆地赶回来。

    他们这一去京师,竟还逗留了几日才回来,也不管谢琬在清河等得急不急。

    正要问起,程渊却道:“姑娘莫急,我们此去乃是事出有因。”

    谢琬本就没想责怪他们,听得这话便就正了颜色。

    程渊道:“当夜我们在粮船之上,竟然听来一桩传闻。是关于太孙殷昱被废之真相!”

    此话一出,一屋人都静下来了。就连抱胸站在旁边盯着那副松岗图直打量的霍珧也微微僵住了身子,转了身过来。

    谢琬道:“什么真相?”

    自打谢荣当上皇次孙殷曜的侍讲时起,殷昱被废之事谢琬就一直关注着,而殷昱被废的理由她也一直存着疑,此时听得这话,自然倾注了心神。

    程渊道:“姑娘该知道,漕帮帮派之大,属下之多,堪称江湖之最。乃是最鱼龙混杂的地方。这里头关于什么样的传言都有,我们那夜上了漕船之后,掌舵的因为是田舵主安排的人手,因而与我们俩也就很快混熟了,他把我们带到水手们聚集的餐堂吃饭。

    “在那里,我们就听到有人在谈论护国公府的事情,说着说着他们就说到了太孙被废之事的头上。他们说殷昱之所以被废,并不是言语冲撞了皇上,相反,皇上对殷昱还十分疼爱。而被废的真相是,殷昱居然是为了个女子而杀了自己的堂兄!也就是郑王次子殷昊!”

    “他杀了人?”

    谢琬也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原先以为殷昱不过是仗着天之骄子的身份,素日难免骄纵无状,故而冲撞了皇上。却没想到居然是闹出来这么一大件事!为个女人连自己的哥哥都杀了,这样的太孙不废还留着做什么?等着将来戳杀百姓吗?

    “不错。”程渊点头,叹道:“我们也觉得这事有可信之处也有可疑之处。可信的地方是只有这样,才会使得皇上废了他之后,太子与太子妃不因此说什么,霍家也对此一直表示沉默。因为他们也只知道这样的罪行无论如何是原谅不了的。

    “而可疑的地方是,从护国公府这么多年长盛不衰看来,霍家的家教一定是严格的,太子妃的品行值得信赖。而太子为储已有十年,到如今为止品行也十分端正,除了身子骨稍差些,但论资质,却是这一代皇子中最出类拔萃的。

    “既然如此,他们又怎么会教出个因着争风吃醋而弑兄的太孙来?

    太孙是未来的太子,也是将来的国君,教养他可不像教养一般王孙公子。东宫有着成套的班底对他进行培养,文韬武略治世济才样样都不能落下,他的老师个个都是过人的眼光和才德,退一万步说,纵是太子夫妇和霍家溺爱,他的左右臣子们也绝不会容许他做这样的事。

    “我越想越觉得这事要查查,于是就与钱壮商量去京师一趟,所以才没有下船。

    “到了京师,我动用了我所有的人脉进行打听,才知道这件事竟然是真的。原来这殷昱自小与中书省左丞秦骥的嫡孙女有婚约,但是他的堂兄殷昊却从小与秦姑娘青梅竹马,幼时甚至曾当着殷昱的面请求皇上解除他们的婚约,殷昱为此郁恨在心。

    “但是因为身份所限,倒是也没曾起过什么冲突,而那日,几位皇孙们在一处喝酒,也不知怎么因着这事就吵了起来,那殷昱就拔了侍卫的剑跟殷昊打起来了。那殷昊不敌殷昱,一剑被刺中了胁下,三日后就死了。

    “郑王为此对太子不依不饶,告去了御前,手心手背都是肉,皇上虽然疼爱太孙,可是这件事不严惩是不行的,于是就将他废了封号,要将他羁在冷宫。后来还是郑侧妃前去求情,如此皇上才顺势下台,免去羁在冷宫,将他贬为了庶民。”

    谢琬皱眉道:“此事可完全属实?”

    程渊道:“宫里虽然对这件事封锁得十分严密,但难免有宫人亲眼见到而传出来。我这消息,就是从宫人司打听到的。”

    谢琬听闻,禁不住陷入沉思。

    既然这事是真的,那对殷昱的判断看来就有些偏差了,不管殷昱是不是本性就这么暴虐,只要殷昊确实是他杀的,那他这辈子想要回复宗室身份就十分困难了。难怪前世里自打他被废后就销声匿迹,在这样的案子之下,他想翻身确实很困难。

    再者,有着郑侧妃在皇上面前这一求情,太子太子妃和霍家都会感激她,这么一来,殷曜上位成为下任太孙的阻力几乎消去了一半,眼下只要殷曜这边不出什么差错,他就依然会成为下任太孙以及太子。

    而谢荣之所以会顺利地从殷曜身边升到太子身边,其实也是太子本人默许了替殷曜来栽培羽翼的缘故吧!

    在这种情况下,以谢荣的才智,他不难取得太子的信任。

    这样的话,他就能够很快地实现梦想了。

    谢琬双手捂了捂脸,深吸了口气,坐直起来。

    “这事容我再想想。你们先下去歇息。”

    程渊钱壮颌首下去,邢珠顾杏她们也下去了。

    霍珧走在最后。到了门槛边,他忽然又转了身,目光幽深地看着沉默在书案后的谢琬说:“有些事,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也不一定为真。你自己该时刻保持清醒。”

    谢琬望着他的背影,怔怔地出了神。

    夜籁夜俱静的时候,霍珧正在离颂园相隔两条街的一座废宅屋顶上喝酒。月光照在他身上,将他的背影拉得老长。屋下的杂草和树木都在寒风里透出孤冷的气息,就连坐在屋檐上的他,也透出几分清冷。

    四面都十分安静,已近年关,天很寒冷,四处已经没有什么人声了。

    十来名黑衣人忽然间悄无声息地从远处跃来,在距离他两丈远的距离停下,然后两膝一矮,竟然齐刷刷跪在他面前。

    “主上!”

    这些黑衣人看起来个个身手矫健,而且动作整齐划一,看得出来经受过专门的训练,可是在他面前,不但下着跪,而且还十分恭谨地称呼他为主上。

    霍珧好像是根本没有看见他们似的,依然自在地对着手上的酒葫芦喝酒。而他不发话,那些黑衣人就这么跪着,在月色下像一座座石像,纹丝不动。

    直到过了大半刻,他才抬起眼来,睐着面前这些人,说道:“起来吧。”

    等他们起了来,他又慢腾腾开了口:“怎么找到我的?”

    为首的那人顿了顿,说道:“卑职预测主上出京之后一定会来清苑,所以带了人在清苑四处寻找,日前终于在清源县城门口发现有戴着主上暗记的笠帽出现,于是这些天就盯着那商户女子,一直在隐藏在附近。就等着主上落单的时候好参见。”

    霍珧对着月光呼了口气,说道:“她不是商户女子,她是正经诗礼传家的大户出身。”

    为首的黑衣人有些愕然,但是很快他就垂了头下去。

    霍珧轻抛了空葫芦,仍旧坐在瓦楞上,看着他们,“难为你们这么忠心。你们先回去。”

    “主上!”为首的人目光焦灼地望着他,像是心中含着无限悲愤,“主上蒙受这莫大冤屈,莫非就这样算了吗?往年主上在海上拼杀的气势去哪儿了?曾经指着天地说要做堪比秦皇汉武旷世明君的气魄去哪儿了?主上难道因为这一点挫折,就要把自己的雄心壮志给抛却不顾了吗?!”

159 备选(四月微雨*和氏壁+1)

    “求主上找回斗志!”

    “求主上振作回来!”

    一时间,整个屋顶都充满着嘈杂的恳求声。

    霍珧看着他们,忽然静静地笑了:“瞎嚷嚷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过不振作了?”

    黑衣人都惊讶地看着他。

    他瞥了他们一眼,接着道:“她在查漕运的案子,我也觉得这里头有很大问题。她很能干,比我想象中能干多了,而我暂且想随着她亲自探探,所以暂时没什么好用得你们的。等到我要用到你们的时候,自会传你们。”

    黑衣人的肩膀顿时齐刷刷松下来了。

    霍珧看着他们,又道:“你们眼下要是闲着没事,就分几个人去京师打探打消息,前阵子杜岑不是说他要告老吗?朝廷私下必有番风波,仔细盯着他们。

    “尤其是季振元。这次他上任首辅希望极大。然后余下几个人盯盯詹事府谢荣,她一直把他当复仇目标,好好去探探这个人的底细,看看他跟季振元的关系有多牢靠,如果不是很难办,就先制造点什么乱乱他的阵脚,省得她老惦记着怎么下手。”

    “卑职遵命!”

    为首的人像是终于找到了奋斗目标,气量充沛地回道。

    等程渊休息了一夜起来,谢琬也完全恢复了平日里精神抖擞的她。

    一大早她踏着满地大雪到了前院,说道:“我们做个假设,如果说这个时候内阁要重组,然后有人要告老退下来什么的,我们有没有利用一把对付谢荣一党的机会?”

    程渊听到这个话怔住了,因为他根本没想过好端端的内阁为什么会重组。

    但是他认真想了想,说道:“自然可以利用一番。

    “如果内阁重组,那起码说明有新的人要进入,这个人是谁的人,是什么人就显得十分关键。按眼下的形势,不管下的是什么人,季振元一党既然要帮扶殷曜,那么肯定也会借这个机会塞自己的人。这样的话,作为他的接班人培养的谢荣肯定也会因此得利。

    “首先我们要做的是破坏他们的计划,使得他们少去一个有力帮手,然后从中觑机,离间谢荣和季振元的关系。再之后,如果有可能,我们可以推举一个自己的人上去。”

    程渊目光炯炯,显然从此中也看到了希望。

    谢琬点头:“不错,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离间谢荣和季振元的关系不是一两件事就能办到的,出手急了容易引起他们警惕,所以只能潜移默化慢慢来。倒是这入阁的人选,我想了一个,你看成不成?”

    “谁?”程渊道。

    “魏彬。”谢琬平静地道。“魏彬此人立场公正,本来没有什么可能偏过来倒向我。可谁叫谢葳和魏暹那件事使得他和谢荣产生了嫌隙呢?魏彬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谢荣会不待见他,也知道往后如果谢荣真的扶持了殷曜上位之后对他来说不是好事,所以说,他还是具备一定条件的。”

    程渊沉吟点头,“不错,这的确是个现成的好人选!”

    谢琬长吐了一口气,说道:“不过魏彬也不是那么容易说动的,毕竟把赌注压在我身上还是具有一定风险,我得好好想想怎么做。”

    程渊想了想,说道:“姑娘预备几时进京?”

    “钱壮他们把事办好就走。”谢琬道,“趁着这几日把手头些琐事处理处理,不出意外,谢荣也会回来过年,我们总不能让他发现我们进了京,所以在这之前得先打点打点。”

    程渊深以为然。

    邢珠在腊月初回到了府里。她是与罗矩一道回来的。

    罗矩这两年发了点福,越发像个大掌柜的模样了。她仍旧给谢琬带回来许多胭脂花粉,还有一些头面首饰,顺便也给玉雪秀姑她们都捎了些。

    这些都是他从自己的供奉里拿钱购置的,谢琬也没有跟他计较,这点东西对于他如今的供奉来说,实在已不值什么,也就不去拂他的好意。

    如今她在京师已经有十多间米铺,聚福米庄的名头已为京师百姓所熟知,而米庄里发行的粮票因为能够在每间米庄通用,所以深受大家欢迎。如今别的米庄也开始效仿,不过因为聚福米庄最先开始施行这样的举措,因而还是占得了许多优势。

    因为谢琬接下来的目标是整条京杭运河沿线的所有州府,所以罗矩从明年开始,又将有大半的时间往北下奔走。

    米铺要增开,所需的漕船也就更多了。对于沧州码头事件出现的神秘人,谢琬也就更急于了解其真面目。

    打发走了罗矩,她问邢珠:“查到了什么线索?”

    邢珠道:“奴婢遁着姑娘给的线索去打听,朝廷里为官的,但是名字或者表字里有‘岚’字的,足有二十四个。而没有一个人表示曾丢过这枚私章。奴婢也想办法将这二十四个人的印鉴一一拿来比对过,没有一个人是相同的。”

    说着,她把一张印满了章印的纸递到谢琬面前。

    谢琬仔细看过,只见上头密密麻麻的印鉴里,居然真的没有一个与手上那颗印鉴相同,而且每一个印看起来边缘都有各种各样的小瑕眦,看得出都是用过一段时间的旧印,而不是丢失后立即重补回来的新印。

    她抬头问:“确定没有漏网之鱼?”

    邢珠肯定地道:“确定没有!所有在朝为官的人全都找遍了。为此,我还特地问赵大人找来过一份各个衙门官员的名录。”

    谢琬皱起眉来。

    既然那枚印上用的印泥是衙门专用的印泥,那就可以肯定是朝堂里的人。而且这印四面边角都已经摩得光滑,也可以肯定是用了多年的印,那起码会有人见过或者知道这是谁的印,为什么会找不到一点踪迹呢?

    想了想,她又把霍珧找过来:“你真的确定那印上的印泥是衙门里专用的印泥?”

    霍珧看着她道:“我用脑袋担保。”

    谢琬垂下肩来,这就奇怪了,除了衙门里的官员,谁会长时间用衙门里专供的印泥,以至于印泥陷在凹缝里,沾点水就能印出来?

    吃完腊八粥,谢琬便开始着手把聚福米庄开往京师以下州府的计划。

    罗矩翌日便交派了几个人去天津寻铺子。

    而第三日他则自己带着两名随从去了沧州,一来为着找铺子,与天津的铺子一齐开张,二来也顺便去码头,跟田崆商量再加雇几条船的事情。

    田崆最近面临着来自总舵压力的事谢琬也跟她说了,说的目的也是为让他顺便打听打听如今码头情形怎样,如果可能的话再问问他那颗印章的事情,兴许他能知道点线索。于是她叫了邢珠钱壮与他同去。

    年关将近,最近接连下了几场雪,四处积雪都有尺余厚了。

    在等钱壮他们回来的时候,她抽空去了趟南源,一来是向余氏辞行,二来也是提前拜年。却无意遇到两件事,一是齐如绣居然又邂逅了前世的丈夫武淮宁,余氏死活看不上武家的家世,不肯齐如绣嫁。二是齐嵩居然得了清苑州知州陈昂的举荐,来年或许会有次升迁。

    两件事谢琬都很高兴。武淮宁人不坏,前世与齐如绣也很恩爱。而齐嵩在现在的位置上已经呆了七八年了,也是该挪挪了。虽然这陈知州不过是顺手一把人情,但有了上司帮着说话,很显然又是不同的。

    前世里齐嵩正是差不多在这个时候与人争官争输了而辞了官,而来郁郁而亡,今生看来应该可以避免了。至少,如果有用得到钱的地方,谢琬这边是完全可以替他扛下来的。

    谢琬回到清河,钱壮罗矩他们就回来了,不过带来的不是好消息,而是坏消息。

    船的事情没有谈定,雇船的佣金比起原先租时,又涨了两百两银子一船。田崆如今已经不管这租船的事了,如今这租船的事由总舵派来的那名青使在管。田崆如今只管管码头常务。这两百两银子是那青使说的,因为谢琬交代新米铺的事情要保密,所以他们几个都没露面,只让下面的人去谈了。

    “原先以为是他们欺生,后来我们让邢珠试着向他表示我们是老主顾,没想到他也不肯,他说从这个月起,所有编外租船就都是这个价钱了。但是他们又没有收款的讫印,于是我们就没雇。”

    如此看来,田崆已经是被架空了。

    “没错。”钱壮点头:“我们后来去找了他,他说这是总舵下的命令,上回船上闹纠纷的事总舵已经知道了。据说是真的有人去找到季阁老跟谢三爷告状,然后谢三爷又去找了曹总舵主,曹总舵主于是就以此架空了田舵主。”

    谢琬半日无语。

    这么说来,那私章的主人果然与季振元有交情,在谢荣已然拜在季振元门下的情况下,与季振元有交情,那就等于是在谢荣面前有莫大面子的了。此人虽然不见得就是季谢二人的同伙,至少也说明,谢荣不想得罪他,即使是这么点小事,他也要给个交代给曹安。

    一向清高的谢荣,几时对人这么言听计从过了?

    看来这个“岚”,一定是个身份不低的人。

160 出发

    而因此可以推测到的是,谢荣即使与漕帮无关,他也至少知道这个人是谁,知道他与漕帮勾结。

    漕运开通的初衷本就是加强南北交易,到了近代,也成为鼓励农商的一种策略,根据钱壮所说,代表着总舵的青使在掌管码头庶务之时私下滥加雇船佣金,而且还没有印讫,这明摆着就是在利用船务中饱私囊。

    长此下去,必然会扼杀掉一部分小商户的通商积极性,影响底层经济的发展和稳定。同时就算部分商户出得起这多出来的两百两银子,也必会引起他们的反感,与漕帮产生纠纷,或者仇视朝廷,这难道不是在意图乱政吗?

    谢琬若是内阁掌事者,必然要揪住这条尾巴,拖出里头的硕鼠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道:“他们倒是会拢钱,我倒要看看是朝廷法纪厉害还是他们那双手厉害!”她站起来,与罗矩道:“你明日跟钱壮再去趟沧州,跟他们把船雇下,但是不管用什么样的方法,一定要想办法拿到那青使立下的字据,还有他的手印。”

    罗矩与钱壮相视看了眼,点头应了。

    霍珧等他们走了,望着谢琬道:“漕运上一定有大问题,说不定你真可以顺着这件事摸到点什么。”

    谢琬看向他,“这是很明摆着的事。他们收这么多钱是谁给的胆子?谁有这么大胆子跟他们合伙谋利?还有,这笔钱算下来绝不是小数目,他们究竟是中饱囊,还是别有用处?这背后是只大仓鼠,朝官里就那么大圈子,总有些拉拉扯扯的关系,摸到什么还不一定呢。”

    夜里街外暗巷里,积雪还没有融毕,雪地里站着五六个黑衣人。

    “禀主上,卑职们已经查过了,谢荣那边并不好下手,此人几乎没有什么把柄可以作文章,私下里也十分检点,既不贪墨,也不私养媵妾,为官也十分谨慎,就是与季振元往来也是太子殿下都知道的事,卑职们实在无从下手,还请主上恕罪。”

    “无从下手?”霍珧负手在雪地里踱步,一面沉吟着点了头,“知道了。”

    为首的侍卫看了眼他,忽然又道:“不过小的另外打听到一件事,就是这谢荣对家人挺看重的,而他的女儿已有十七岁,至今尚未婚配,据说是高不成低不就,眼下正请媒人四处问亲。于是小的趁机使了点小手段,使得她连黄了好多桩问亲的。”

    一个人家里有个总也嫁不出去的女儿,应该是件蛮糟心的事吧。

    霍珧眯起眼来,望了这忐忑中的护卫半日,说道:“这法子下作了点。”

    护卫背脊更加僵直了。

    “不过,做了就做了,下不为例。”

    霍珧面上依旧没有什么愠色,只是道:“一个办事滴水不漏的人,他的心防一定极强。正面攻击往往得不到什么效果,就得双管齐下,一面从他最弱的地方开始下手,渐渐瓦解他的心堤,再一面从他的正面迎头痛击。一个人只要心乱了,慢慢地自然就阵脚乱了。

    “除了从他的女儿下手之外,其实还有许多别的法子。欺负一个姑娘家,不算什么本事。”

    护卫感觉额角有汗出来。“卑职下次再不敢了。”

    “下去吧。”霍珧道。

    霍珧与这些人在清河街头像鬼魅一样来无影去无踪,别说谢琬不知道,就是邢珠她们也没有发觉。

    谢琬在和玉雪商量着拿什么绸料做新衣的时候,罗矩和钱壮拿着按了青使手印以及亲笔落款的字据回来了。

    “一开始他不肯写,还一副不愿搭理的样子。还好罗兄弟这些年跟人打交道的多,早练就了一套处世法则,几句话说出来便哄得这穆癸心情转好,然后我们就请他上城里吃酒,然后以没有这字据便不好向东家交代的由头哄着他写了。姑娘看看这样妥不妥。”

    钱壮将手上的字据递给谢琬。

    谢琬仔细看看,点头赞道:“甚好!有了它,咱们就可以出发了!”

    钱壮罗矩听得这话,也俱都放了心。

    而谢琬则唤来罗矩,打点着进京事宜。

    此去少不得得呆上许多时候,许多东西是必带的,清河这边的事务也都是要打点好的。至于京师那边住处倒是不必费什么心思,罗矩已经把前门胡同米铺后的院子早给拾掇好了。

    这间米铺是京师十三间米庄的总店,占据了整条胡同的三分之一长度,去年罗矩在请示过谢琬后,让人把铺子后方的院墙都开通了月亮门,形成了一座狭长形的院落。虽然比不上正经宅院的安静舒适,但是做为落脚点,已经是不错了。

    谢琬住在最东面相当于内院的位置,随行的玉雪秀姑和邢珠顾杏她们都在这里。霍珧和钱壮则住在门外第二层的隔院,罗矩久居京师,自然里头也有他自己的房间,不必管他。

    十三间铺子里的掌柜听说谢琬到了京师,顿时都赶过来拜见。大东家是个未及笄的女孩子大家都知道,但是在铺子里当差这么久,也知道这东家姑娘不可小觑,因而俱都十分恭谨,对她的问话都很积极地回应。

    谢琬见着他们个个反应敏捷,而且思路清晰,再看看这一年来的各间铺子的帐本,也很高兴。让玉雪赏了笔墨纸砚,又让罗矩在附近的酒楼订了包间,让罗矩代表宴请他们。自己则留在铺子后院,让伙计送了拜贴去靳府。

    很快,伙计就领了一名面相和善的管事模样的人进了来,说道:“靳大人派了府上的李管事来了。”

    接着,那管事模样的男子就上前拜见:“小的李琛,奉我家老爷之命,恭请姑娘入府。”

    谢琬闻言,连忙让人下去招待。而后进屋换衣梳妆。

    很快就到了靳府,门房开了门,一路畅通到了二门内。

    靳永的夫人何氏带着女儿靳亭站在垂花门下,见得马车停稳,便已笑微微迎上来。

    “一晃三四年不见,真是都快认不出来了。”

    靳亭上前唤着琬姐姐,依然如当年一般乖巧,模样却变得更加俊俏了。

    谢琬含笑挽着她们,说道:“表婶也是越来越年轻,早就想来看看,可惜哥哥一直忙着学业,又不放心我一个人出来。”说着一路往内院走,一面玉雪已经让赶车的伙计把礼物卸下了车。

    靳永在正堂廊下等候,面上也有着亲切的笑容。

    这次过来,靳家的态度又更亲近几分了。这才是谢琬想象中两家人该有的深情厚谊的样子。她不怪靳永,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纵使他有过背离靳姨太太心意的做法,也不是不能原谅。天下间血缘相近莫过父子,可也不见得对对都那么亲厚慈爱。

    如今谢荣虽然以惊人的速度在上升,甚至因为举荐赵贞的缘故而遭他疏远,可是眼下却也已成为了都察院任御史。

    虽然没有证据证明他的升迁乃是因为举荐了赵贞的缘故,可是他是在御前有劝诫以及质疑诏令的权利的六科给事中,他们的话本来就极易入内阁和皇上的耳,而赵贞也的确因为在这方面大受重用而调去了户部,所以若说他的升迁一点也没有从中获益,是不可能的。

    她仅仅只说服过靳永这一次,就使他获得了这好处,而且谢荣过后会很快爬到他之上的位置,也被她说中了,他若再以原来的态度待她,就太不正常了。

    谢琬心知肚明,所以安然的接受着靳家善意热情的招待,而当饭后花厅里吃完茶,她含笑道:“我素闻表叔甚喜读书,想参观参观表叔的书房,不知可否?”

    靳永看了她一眼,含笑道:“有何不可?”遂起了身,引着她往书房去。

    到了书房,等下人们上了茶,谢琬便踱到书架前,一排排浏览过去。然后从架上抽出一本《孙子兵法》,说道:“表叔居然也爱看兵法?”

    靳永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战争,身在官场,有时难免要学些防身之术。”

    谢琬笑道:“这么说,在表叔看来,朝堂也如战场了。”

    靳永捋须道:“难道不是么?”

    谢琬点点头,“表叔所言甚是。”到了这会儿,自然没有必要拐弯抹角了,她说道:“表叔身为御前近臣,不知道对于漕运怎么看?”

    “漕运?”靳永有些意外。沉吟片刻,他说道:“我朝开朝之初便重农桑经济,漕运是关乎南北经济的要道,自然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不知道你想说的是哪方面?”

    谢琬道:“我是指漕帮。”她顿了顿,继续道:“不瞒表叔说,京中的聚福米庄乃是侄女的产业,这两年我一直是走的漕运往北运送粮食,可是最近漕帮突然有人加重沧州码头向商户收受的船银,扰乱市场,引得商户们怨声载道。”

    “私下加重雇银?”靳永皱起眉来,“你有什么证据?”

    谢琬于是从袖子里掏出青使穆癸按下手印的那张字据来,说道:“这就是他们违规收受商户银钱的证据,上头按的是漕帮青使的手印。我朝重开这京杭运河的初衷既是为着发展民生经济,使南北通交,那么漕帮这么样胡来,就不怕引起民愤吗?”

    她把字据推向靳永。

161 冷情

    靳永拿在手里阅看,凝眉半日,说道:“漕帮私下加收商户雇银的事虽然屡有发生,但因为漕帮本来就属三教九流,难以管治,朝廷一向也是睁只眼闭只眼。这字据就是交到皇上面前,也不定能起什么效果。”

    “要是这字据还不够,我这里还有样东西,表叔想必会感兴趣。”

    说着,谢琬又从袖口里掏出一物来,放在桌上,说道:“去年我在沧州码头夜游的时候,曾经在码头附近一条船里无意了发现这个。”

    靳永看着她放在桌上的那物,立时拿在手里,说道:“私章?”

    “不错。”谢琬点头。说罢,便把当夜邢珠如何发现的这颗印一五一十说了出来。“此印上用的是什么印泥,表叔久驻公门,想必不难看出来。”

    靳永素喜金石镌刻,拿着印对光看了看,神色就更加凝重了,“这是京师各大衙门通用的‘雨山泥’!你是说,有朝廷官员与漕帮勾结牟谋不义之财?”

    谢琬点点头,“虽然不敢肯定,但是从种种迹象看来,这个可能性极大。从此印缝隙里老旧的雨山泥看来,此人定是长期使用这个。所以十有八九是公门里的人。”

    说完她又道:“可是我让人在京师查了许久,也没有查到这印的主人。同时我很疑惑的是,此人为什么出面替漕帮青使解围,如今漕帮里黑吃黑的现象十分常见,他是不是参与了帮助佟汾争夺沧州码头管辖权的阴谋?”

    靳永沉吟半晌,望着窗外道:“朝官与漕帮勾结,这就不是小事了。”

    谢琬笑了笑,站起来,“不但不是小事,对侄女这样的商户来说,还是很要紧的大事。表叔若能办成这件案子,升官加级指日可望。”

    靳永深深看了她一眼,将那私章缓缓收了起来。

    只要办成了这件案子,他就又为朝廷立了件功劳,谢琬料定这件事他不会不答应。只是不知道通过这件事能不能隔山打牛惊动到谢荣。他如果有动静,那就足以证明他也跟漕帮有牵扯。但是如果没有动静,那也无妨。

    如今进了京,必定少不了会有几番交手了。

    而这个时候,谢荣正在清河预备回京的行程。

    黄氏一面让丫鬟们收拾着行李,一面走过来道:“真的不用把老太太接到京师去么?”

    谢荣正在看书,闻言目光连移都没移。“母亲要是去了京师,大哥怎么办?这祖宅是咱们的根基,不能丢的。把它交到大哥手上,不出一年我们谢家的声誉就要毁于一旦。再说——”说到这里,他抬起眼来,“你别忘了,清河还有个谢琬。有母亲在这里,至少她日子也不会过得太舒坦。”

    黄氏看着丈夫,半日在身后在椅子上缓缓坐下来,说道:“这个谢琬,如今当真那么厉害了么?”

    “不知道。”谢荣淡淡的回了一句,又继续看起了书。

    黄氏手扶着扶手,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说到谢琬,她也很恨她。也是直到分家之时,她才从丈夫口里知道原来谢葳与魏暹的婚事泡汤,是因为谢琬搅了局。

    她虽然不乐意谢葳拿自己的闺誉去换取谢荣的前途,可是到了谢荣出面抛出自己为筹码的时候,事情已经有转机了,为了魏暹,谢葳嫁到魏府去后,魏府怎么也会给谢葳几分面子。那样就不会落到完全弱势的地步了。

    如今虽然谢荣仕途越走越顺,可是谢葳至今的婚事也没有着落,眼看都已经快十七了,再拖下去,只怕连谢芸的婚事也要耽误。想到这里,她就越发地恨谢琬。从前果然是她看错了她,竟以为她的目标只是王氏,如今看来,她的目标是包括三房在内的所有王氏所出的后嗣无疑。

    可是她又不敢把她的恨表现在脸上,一来她拿谢琬无可奈何,二来,在谢荣面前,她越来越不愿表现出她的心思。他虽然已经有三十五六岁,可是年龄对他来说并不是障碍,反而因为阅历的丰富,而愈加呈现出智慧和深沉。这样的男人,已经令许多女人甘愿投怀送抱了。

    而反观她,永远都还是他阴影里的那个影子。而且如今她觉得,她这个影子离他也越来越远了。他已经像是个画上的偶像,她每日里看得着,但是心却再也贴不着。当日那个抱着她的腰脆弱地唤着“书蕙”的他,早已经没有认真的陪她赏过一场雪,折过一回花了。

    纵然多年前她已早有准备,可当这一日真正来临时,她还是禁不住忧伤。对于谢荣,她放不下,她由当日的一滩水,已经化为了他骨架上的血肉,再也脱离不开他了。既然脱离不开,她就只能尽量地让他记住她温婉的一面,因此,她甚至都不愿让他看到她心里对谢琬的恨意。

    她这辈子,是绝不要在他面前失仪的。

    “老爷,太太,老太太来了。”

    花旗轻步走进来,温声地冲沉默中的二人禀道。

    黄氏收拾了下心情,站起来,迎出去。

    王氏由素罗和周二家的伴着走了进来,神色十分不好。不过黄氏自打谢荣把王氏撂在祖宅,只带着他们母子搬去京师之后,因着距离一远,对王氏也就宽容许多了。她上前道:“这么晚了,老太太怎么还没歇息?”

    因为赵贞那事儿,王氏原先在黄氏面前也有些底气不足,每回见了面也是客客气气地,可是今日她显然已经顾不上这层,走到谢荣面前,便沉声喝道:“你什么意思?还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穷乡僻野?把自己的老母撇弃不顾,你算什么孝子!”

    谢荣看着她,平静地道:“这里是谢家的祖宅,清河县也是河间府下数一数二的大县,不是什么穷乡僻壤。母亲留在祖宅,有这成群的人仆人侍候,还有您的长子奉孝膝前,怎么能说是儿子把您撇弃在这里?”

    王氏气得发抖:“什么奉孝膝前!你明知道你大哥如今已经成了残废,什么事也做不了了!”

    “大哥做不成,还有桦哥儿桐哥儿,”谢荣笑了笑,说道:“母亲既然心疼大哥什么事也做不了,就该替桦哥儿桐哥儿想想。他们俩读书不成,又无上进之心,如果母亲不留下来监管,来日他们长房还有什么出头之日?母亲留下来,好歹私下能贴补他们点儿,若是走了,他们日子就真艰难了。”

    王氏被捅破这层,顿时语塞。但是这是自己的亲儿子,她也没什么好不好意思的,于是又道:“合着我若是去了京师,你就对你大哥一家不管不顾了不成?桦哥儿桐哥儿都是你的侄子,你如今有能力了,也总能帮他们一把!”

    “我不帮无用之辈。”谢荣定定盯着她,“我能走到今日,也是我一步步努力得来的。我既然能努力,他们为什么不能?就连谢琬,她都能把他们二房打造得如铜墙铁壁,同时把手伸向朝堂,他们身为男儿,连她一介女流都不如,也好意思让我帮忙?”

    “那贱婢是什么东西,你竟帮着她说话!”王氏气不打一处来,见着他放在桌上的书,冲过去一把拂在地上,“你读的什么圣贤书,越读越六亲不认,我倒是不知道怎么会养出你这么个不孝子出来!”

    府里人都知道谢荣平日里最珍惜爱护书籍,王氏这么样一做,屋里人便都屏住了呼吸,大气也不敢出。

    谢荣盯着地上的书看了片刻,缓缓蹲下身,将它捡起来,拂去上头的轻尘。

    王氏见他这模样,也知道自己冲动忘形了,虽然面前这是她的亲儿子没错,她也有权利责罚打骂他没错,可是,谢荣不是一般的孩子,他能够让她这个做母亲的在他面前,都产生一种卑微心怵的感觉。

    他让她住在佛堂里,她就得住在佛堂里。他让她留在清河,她就得留在清河。

    如果不是因为心底里那分憋屈压得她实在受不了,她不会这么样气急败坏地闯过来。

    “母亲肝火太旺,夜半是养肝的最好时候,还是回去歇息吧。什么时候你能成功地把谢琬给拖住了,什么时候咱们再来说进京的事。明日早上,儿子就不去跟母亲道别了。”

    谢荣把书放在案上,平静地看着王氏。

    王氏再也不能说出什么,瞪大眼看着他,俨然已经呆懵。

    翌日天才蒙蒙亮,谢荣果然连王氏的门也没进,就带着黄氏及谢葳谢芸,直接去了京师。

    去年初夏,谢荣已经在东城门内四叶胡同置了座四进宅子,一家人在这里住得十分宽敞。而他把老谢府里的庞家人也全都带进了京来,府里事务仍由庞福总管,俨然成为第二座谢府。

    谢荣才进家门,庞福便随着黄氏进了花厅禀事,而庞鑫则随着他进了书房。

    “昨日郭大人上门来找老爷,似是有什么事情。小的回话给郭大人,请他今明两日再来。前日则有翰林院两位编修过来,也是要拜见老爷。再者便是几位与老爷同科的士子,下了拜贴来,想与老爷聚聚。帖子小的都压在了书案上,请老爷回头过过目。”

    谢荣随口应着,拿起一堆贴子看了看,然后道:“派人去郭府告诉声郭大人,就说我晚饭后过去拜访他。”

162 奏本

    吃过晚饭,谢荣就到了郭兴府上。

    郭兴自从升任了吏部侍郎,也新换了宅第,谢荣到达的时候郭兴正在作画,见着他来,便微笑道:“微平探亲归来,一路可还顺利?”

    谢荣笑道:“托郭兄惦记,一切都好。”

    郭兴放下笔,伸手请了他落坐,自己也在旁侧坐了下来。等下人们上了茶,郭兴将人都唤了出去,而后与谢荣道:“你回去这两日,京里出了件大事。原本困居在东宫外的废太孙殷昱,不知几时失踪了。初一早上宗室上太庙祭祖之时,皇上命人前去带他来祭拜,才发现此事。”

    谢荣目光一闪,说道:“皇上不是派了人手监护么?如何会失踪?”

    郭兴呵了声,捧起茶来,说道:“那殷昱是什么人?从三岁起,身边便有不下十位的侍讲武师教其文治武功,到了五岁,更是由护国公亲自教其骑术弓射,十三岁上又秘密去了东海,化名参军了三年,皇上派去的那几个侍卫,哪里能困得住他?”

    谢荣道:“可是除了皇上身边这批人,还应该有批人盯着他才是。”

    郭兴点点头,半是叹息地道:“可是不管怎么说,他还是逃走了。”

    谢荣默默抿了口茶。半日后道:“他已然从宗室里除了名,可皇上还让人把他叫回来祭祖,可见并没有对他死心。就算逃走了,宫里恐怕也不会深究。”

    “我担心的也正是这件事。”郭兴叹气,望着前方。“皇上不但让他回来祭祖,而且还把这消息留中不发,只命了近侍秘密出宫找寻。而这件事也是我岳父觑得了蛛丝蚂迹我才得知的。你这两日若是在京师的话,也必会发现,这两日护国公府也屡有人出入,显然十分紧张此事。”

    “季阁老怎么看这件事?”谢荣问。

    “不知道。”郭兴收回目光,“我这几日正忙着官吏调任之事,手上待复审的履历成堆,并未曾得闲去见岳父。正准备忙完这两日,然后再去走走,不如你与我一道去。”

    谢荣含笑揖首:“恭敬不如从命。”

    一晃过了两日,这日上晌谢荣在詹事府里处理了些事务,估摸着早朝结束,便就往吏部衙门来,寻得了郭兴,一道往季府去。

    季振元也刚刚回到府,连朝服都没来得及换,见得他们二人,便就道:“你们来的正好,我这里正有事跟你们说。”说着从袖口里摸出一张折好的纸来,一面坐下一面递给谢荣:“你看看,这是靳永今早参漕帮滥收雇银的本子,是我抄来的,你仔细看看!”

    谢荣连忙正色接过,细看起来。

    片刻之后,他抬起头来,说道:“如今管漕运的是护国公,靳永参漕帮,岂不是等于参护国公?”

    季振元捋须道:“确是如此。但是你仔细想想,历年来参漕帮滥收船银的本子数不胜数,都察院与六科几乎都已经不当回事,这回这靳永为什么突然要正儿八经地参漕帮?”

    郭兴默然无语。谢荣沉吟了下,说道:“莫不是还有别的原因?”又一想,“难道是最近都察院副都御史即将告老的缘故?靳永只要劝动了皇上着手调查此事,他的竞争力度便就愈发加码了。”

    季振元哼笑了声,说道:“哪怕是没有这件事,他也会参。这漕运的事自打落在了霍达手上,便成了许多人心里想啃又啃不动的一块石头。你以为他有那么傻,明知道动漕运便等于动护国公府,还要出这个风头?他这回,是有了漕帮与朝官勾结的证据!”

    郭兴闻言,顿时吃了一惊,“他有证据?”

    谢荣也皱眉了双眉,显然也觉此事不似先前他们认为的那么轻松。

    季振元吐了口气,说道:“老夫虽然不知道他手上究竟有什么证据,但是从皇上的态度来看,是准备要立案了。此事虽然查不到你我头上,但你们也都给我注意些。这事牵一发动全身,到时候可莫因小失大,赔了夫人又折兵。”

    郭兴连忙拱首称是。谢荣也默然地垂了头。

    出了季府大门,谢荣与郭在街口分了道,直接回了四叶胡同。

    黄氏见他面色不善,连忙给他沏了碗茶来,问道:“不是去见季阁老了么?怎么这么早回来。”

    谢荣坐下叹了口气,接过茶喝了半口,说道:“季阁老斥了我与郭大人一顿,连话也没问,就告辞回来了。”

    黄氏忙道:“怎么了?”

    他看了她一眼,和声道:“公事上出了点问题,无妨。”

    谢荣的去向自有人实时地告诉谢琬。

    漕运的事交给靳永,他自然有他的法子处理。不管暗中相帮佟汾的那人是谁,只要这件事办成了,把漕帮背后的朝官拉出水面,他虽说不一定就此成为名臣,在言官史上也算得上有名有号的人物。这么一件大礼送给他当作拜年礼,怎么也说够得上隆重了。

    接下来她去拜访了一下赵贞,而程渊则从赵贞那边得来个让人惊愕的消息。——大年初一的时候皇上居然宣诏让殷昱上太庙祭拜!

    谢琬微怔,“皇上当真宣诏让废太孙祭祖?”

    “千真万确。”程渊点头,“虽然这事只有宗室里的人在场,可是传令的却是宫人,宫人司里有我们的眼线。但是最近他们口风却极紧,似乎也出了什么要紧的事。却不知道是后宫里出事还是别的事务就是了。”

    谢琬默然半晌,说道:“如此看来,皇上对废太孙还并没有死心。”

    “我也是这么想。”程渊点头。

    谢琬跟程渊议论殷昱的时候,霍珧在两条街外见骆骞他们。

    “年初一的事我知道了。现在有几件事交代你们去做,第一,去东海传召公孙柳他们速速到京。第二,赶紧替我物色一间宅子。”

    骆骞颌首称是。然后抬起头来,“主上是准备露面了么?”

    “还不露面更待何时?”霍珧理着袖口,说道:“给你们半个月时间给我办妥。”

    谢琬翌日也叫了罗矩来。

    “去看看附近有什么好些的宅子出售,我要买下来。”

    罗矩过不多久便要下天津,这件事得趁他在的时候把它办下来。

    靳永参漕帮勾结朝官同流合污牟取暴利的事,翌日起就渐渐传得沸沸扬扬了,皇上已经如事先猜测的那般,在接到奏本、又召了护国公霍达进宫问话之后,即刻下旨让大理寺立了案,并着都察院御史兼六科给事中靳永监审办案。

    据说护国公出宫的时候脸色十分阴沉,虽然只在外露了一小会儿脸,却也立刻引起许多波澜来,因为这样的脸色便代表了他这趟进宫绝没有听到什么中听的话,长盛不衰的护国公府居然也有今日,于是各路猜测纷涌而起,这几日街头巷尾,便就充斥了各种传说。

    谢荣纵然没出门,外头的风声却也一丝不落地落到了他耳里。

    其实说起来,靳永参漕帮参到如今眼目下这样的境地,把旁人难以撼到的护国公都绕了进去,按理对他来说只有好处。可是季阁老的话也是对的,靳永不是个鲁莽的人,正因为霍家地位难以撼动,他如果没有把握,便不会这么做。

    而且,如今皇上的态度也说明了这一点,不是吗?

    可是,靳永又是哪来的把握或者说证据参漕帮与朝官勾结呢?

    谢荣百思不得其解。

    “老爷,七先生’约您在桂子胡同见面。”

    庞鑫走进院子,递了张帖子给躺在阳光下藤椅里的他。

    “七先生?”谢荣闻言,接过了帖子。

    谢荣前往桂子胡同赴约的时候,谢琬让人去把宁大乙给叫了来。

    宁大乙对于谢琬到京师来感到很高兴。

    寒暄了几句,谢琬道:“最近有人在参漕帮的事,你听说没有?”

    宁大乙想了下,“听说了。”他虽然是个十足的商人,不大关心朝政这些,可是因为酒楼里人多口杂,这些事难免听进耳里。“我听说还是你那个表叔靳永参的,他倒也胆子大,连护国公的手下都敢参。怎么了?”

    谢琬道:“其实是我让他参的。”看着宁大乙目瞪口呆的样子,她又道:“是因为我发现了些事。”接着她把事情来龙去脉跟他一说,然后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想瞒你了,我的目标是我三叔。我就是想看这件事背后究竟是谁,主要是跟他有没有关系,有多大关系。”

    就算她没把事情告诉过宁大乙,宁大乙认识她这么久,也知道几分了。

    他说道:“你要我做些什么,只管说就是!不过可千万别让我读书考举当官!”他两手猛摇着,露出一副晦莫如深的模样。

    谢琬好笑地道:“我让你当官,你当得了吗?”

    说完她正色道:“靳永参漕帮的事,护国公府肯定要受波及。可是我并不想激惹他们。咱们的东兴楼里每日人客众多,你帮我在那里放出些风声,大意就说靳永此次参漕帮,乃是因为发现有人暗中针对护国公府而来,所以要揪出这背后蛀虫。

    “我不管你怎么说,总而言之你想办法替护国公府说说话,平平他们的怨气便是。”

163 回来

    “这个没问题!”宁大乙听完,拍着大腿道:“咱们东兴楼如今可是人气旺得很,包管不出明日,这城里风向就变了!”

    谢琬点点头,“如此最好,护国公府我们目前惹不起。最好先不惹。”

    谢荣从桂子胡同出来,脸色青得可怕。

    回到府里,黄氏正在看媒人送来的名贴,听说丈夫回来顿时微笑迎出来,待见着他这脸色,又不由把笑容敛了下去,说道:“怎么了?”

    谢荣挥手把人都唤退了下去,对着墙壁站了片刻,才回过身来,说道:“靳永这次参漕帮勾结朝臣,你猜是谁背后捣鬼?”

    黄氏一怔,“是谁?”

    “谢琬。”

    “谢琬!”

    黄氏惊出声来,谢琬,这怎么可能?她只是个闺阁女子,纵使比寻常的闺秀能耐些,总也不至于把手伸到朝堂!“是不是弄错了?”她试探道。

    “靳永手上有七先生遗失在沧州码头的私印为证,这还能弄错么?”谢荣眯起眼来,负手站于堂中,说道:“我本觉得此事此我关系不大,就是我曾经接触过曹安,那也不算什么。现在看来,这丫头是根本是冲着我来的!”

    “为什么?”

    黄氏想不明白。即使这件事是谢琬怂恿的,如今目标也是对准的护国公府,以及背后这位七先生不是吗?谢荣公事上她虽然不过问,可是大致上她也是知道的,他如今是太子辅臣,而且目标是为扶持郑侧妃所出皇次孙殷曜,这七先生被盯上,跟他有什么关系?

    “因为她知道,这印的主人在知道自己被盯上后,一定会去查来龙去脉。”谢荣看着他,幽幽地道:“而当夜沧州码头闹事,本就是她座下的人在挑头。七先生一定会顺着她这条线索去查,当他查到谢琬与靳永的关系,自然会来找我。

    “于公,我必须帮助七先生把这个首尾给去除掉,于私,我这里一动,谢琬则肯定会收到了风声。她也就从而得知,我跟这件事,起码我跟这颗印的主人,跟与漕帮勾结的这位七先生有没有关系了!”

    黄氏听得目瞪口呆。

    她实在想象不出,一个连葳姐儿那么大都不够的女孩子,居然能有这么样缜密的思维,她居然能够通过一件事看得这么远,要不是这话是经谢荣嘴里说出来,她兴许会觉得荒谬不堪。

    可是谢荣又怎么会说出毫无根据的话来呢?

    “这么说,七先生今儿找你,就是为的这事了。”她担忧的看向他。

    谢荣无语。半晌道:“她这是使的离间计,她以我侄女的身份拖我的后腿,好让季阁老不满于我。看来,我还是不慎让她给缠上了。”

    黄氏默然无语,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回过头来,冲她道,“你不要操心这些事。只要好好地管着这个家就好了。”说完他站起身,“我去趟郭大人府上,不必等我吃晚饭。”

    黄氏待要开口问他谢葳的婚事,他却已经披上斗蓬出了去。

    霍珧在暗巷里倾听骆骞等人回话。

    “……季振元一党最近因为漕运的事有些分身乏术,所以眼下谢荣对谢姑娘并没有什么动作。不过卑职估计他迟早会因为沧州码头的事怀疑到谢姑娘头上。谢荣此人心胸狭隘,主上如果要考虑谢姑娘的安全,还宜早作安排。”

    霍珧静默片刻,说道:“知道了。”

    谢琬发现,宁大乙办事还是挺有效率的,他回去的翌日早上城里风向就变了,许多人在议论着,究竟是谁在背地里打护国公府的主意,由此也激起许多打抱不平的声音,觉得本朝就这么一位功勋卓著的勋贵,而且还是太子妃的娘家,居然还有人这样处心积虑地算计他,实在太不应该了。

    于是,这几日上朝的时候,人们发现护国公的脸色稍好了些,甚至还主动与靳永打起招呼来了。

    与此同时,大理寺也很快派了人去积水潭漕帮总舵进行调查,青使穆癸已经被收押。靳永作为监审,自然亦步亦趋随行,不让任何人有机可乘。

    要离间谢荣与季振元,当然不是一两次小把戏就能成功的,但是一两次不行,还有三四次不是吗?

    谢琬收到这些消息后沉吟片刻,便交待玉雪:“你让人明天去送个信给魏公子,就说我到京师了。”

    内阁的事情她得要防备,左右不过年底前就会有眉目。所以从眼下开始,她也该想个法子去探探魏彬的口风了。当然也不能冒然去见,这些文人还是蛮讲究的,越是有事相求,似乎越应该找个合适的契机才是。

    但是不管怎么样,魏暹还是要先见见的。

    玉雪笑着道:“好,魏公子可还欠姑娘一顿饭呢,当时可说好的。”

    谢琬也笑了,说道:“你一说起这个,我倒是又想起大姑娘来。也不知道她如今嫁出去了不曾?”

    玉雪一面给她端茶,一面说道:“自然是没嫁。嫁了的话王氏不得有动静?只是订亲没有就不知了。”

    谢琬记得前世谢葳就是在这届春闱后挑中的一名寒士,当时这名寒士也是急于在京中立足,如果事情没有变化,那么应该也快有动静了。

    她跟谢荣交手必然避不过黄氏和谢葳,往后再见面,肯定不会像从前那样还能装作无事般坐在一处谈天论地,曾经那些虚伪的姐妹情也将会撕开面纱露出真面目,想起曾经两个人窝在纱壁后的退间里绣花写字的时光,真唏嘘。

    不过人生际遇本就像同生在一棵树上的枝桠,一开始还是在一起的,到后来必然会分开朝不同的方向长去,她跟谢荣从一开始就没朝一个方向长,作为附生在谢荣身上的谢葳,自然也不会与她朝着一个方向迎接雨露。

    她跟玉雪道:“你去拿本经书来,我来抄抄经。”

    前门胡同因着靠近顺天府学,附近都是早打烊的笔墨铺子,所以一到晚上格外安静,而在相隔小半座城外王府大街的护国公府,也同样显得宁静肃然。

    只是公府里的宁静与外间有些不同,因它的气氛显得格外的凝重。最近,因为一来殷昱下落不明,二来又发生了漕运上的事,所以不要说欢声笑语,就是连府里猫狗走路也小心的溜着边儿。护国公夫人愁眉不展,护国公本人也没有了走动的心思。

    府里现在人也不多,世子霍世榜和老三霍世栋去了五军营,老二霍世楷在三千营,小世子霍英与二少爷霍茗去了南方寻找殷昱,府里只有一众女眷与尚未成年的三少爷霍芜和四少爷霍苁。内外院相隔,更加显得清静了。

    在窗前默站了半晌的护国公叹了口气,走到屋内躺椅旁,坐下正要闭目养神,管事武呈忽然迈着轻而快的步子走进来:“国公爷,殷,殷公子回来了!”

    护国公略顿,双目睁开:“哪个殷公子?”

    “还有哪个殷公子?”武呈情急之下有些口不择言:“就是我们的太孙殿下回来了!”

    “什么?”护国公忽然抬起头,而后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你是说昱儿回来了?!”

    声若洪钟的声音顿时传出了好几层游廊,内院里随在护国公夫人跟前尽孝的夫人小姐们都纷纷往书房方向望来。

    世子夫人杨氏道:“我去瞧瞧。”

    才出了大门,护国公跟前的管事就又小跑着进来了,带着激动得颤抖的声音说道:“老太太!殷公子回来了!”

    护国公夫人腾地从位置上站起,也顾不得问究竟,抬步便往外去。

    余下众人连忙紧跟着过来,于是就见平素大敌当前也不变颜色的护国公竟然单穿着一只鞋冲向书房门,然后急步奔向了二门外。大家来不及计较,于跟着纷纷往外跑,然后在二门下,他们就见到了一个穿着普通,但是格外高大英俊的男子,站在垂花门下向护国公行着端正的大礼:“昱儿见过外祖父!”

    “昱儿!”

    几乎所有人都脱口失声,可不是么!面前这普通衣着也掩饰不住其风华的男子,可不就是他们太子妃的长子殷昱!

    一时间,护国公府的闹腾就不用说了,就连着遛着边儿走的猫儿狗儿都撒丫子欢奔起来!

    “昱儿!”

    片刻后,众人已齐聚在正堂,护国公夫人眼泪一滚,展开双手将跪在地上的他揽在怀里。霍珧任凭她揽着,重重地点着头,唤着“老太太”。

    一屋里子人都在啜泣,就连如铁塔般站在一旁的护国公霍达,即使单着一只鞋,也禁不住胸脯起伏。

    “回来就好,没事就好。”护国公夫人抚着怀里的霍珧的头发,端凝地望着前方,纵使是这样激动,她也并没有表现得很大幅度,只是将他搂紧着,坚定地说:“你母亲病了有大半个月,但她到底是我霍家的女儿,并没有让郑侧妃看到笑话!你也要坚强,没有什么人能打倒我们霍家的子孙!”

    “外祖母。”霍珧缓缓地直起身,“外祖父曾教导昱儿说一个人只要内心不垮,就没有什么能够打倒他,昱儿不敢忘。”

164 请辞

    “好孩子!”

    护国公夫人含泪微笑,抚着他的头,将他扶起来,将他细细地打量。而后眼泪又忍不住滚出来,她连忙拿绢子抹去,笑说道:“我不跟你多说了,现在要让人去宫里送个信给你母亲,你去跟你外祖父那里说话吧。”

    霍珧闻言点头,随同护国公进了书房,其余人有的随护国公夫人去了花厅,有的人则留在门外等候。

    霍珧向护国公作了个揖,说道:“昱儿从今以后便不是什么太孙了,此次登门是有事相求外公。因为我并不想自甘堕落,所以目前想进外公麾下寻个差事,日后也好发奋图强,以图在这大胤朝能有个容身之地。”

    护国公道:“孩子,你不打算攻回去了么?”

    霍珧笑道:“我失手杀人,皇上废我天经地义。我若就此攻回去,拿什么服天下人的心?”

    “说的也对。”护国公点头,“饭是得一口口地吃。难得以你的年纪沉得住气这份气,先在京师露了面也好!皇上既贬了你为庶民,那你就以庶民的身份堂堂正正地过自己的日子,堂堂正正地为自己挣份功名!——你想要什么差缺?!以你曾经在东海立下的战功,直接入参将没问题!”

    霍珧道:“外公的爱护之心昱儿心领,不过,天下并没有多少人知道我在东海立过战功,一来就爬这么高的位置,既让人难以心服,也容易引起郑家的警惕,到时若以此弹骇外公滥用职权,反为不好。我觉得,在京师码头任个把总就成。”

    护国公嗯道:“也成。把总这位子本来大多就是勋贵之后在任,你纵使不再是皇孙,也是我的外孙,坐这个位置,不会有人敢说什么。”说完他拍拍他的肩,“职位低也不怕,外公相信你,用不了多久便会爬到更高位置的。”

    他目光隐含着深意,隐约还有火苗升起。

    殷昱是霍家与殷家共同的血脉,如今殷家不要他,他霍家要!

    “霍休!”他高声一呼,门外很快进来一名俊郎男子,到了他跟前弯腰道:“国公爷有何吩咐?”

    护国公把手上的文书递给他:“明日一早,你把这个送到兵部,让他们即刻办理上任!告诉他们,若有懈怠,仔细我翻脸不认人!”

    “小的遵命!”霍休笑道,躬身退下。

    夜已经有些深了,窗外传来时有时无的虫鸣。春天一到,这样的声音就多起来了。

    谢琬在抄了几页经,看桌上漏刻,正要唤玉雪收拾下去,门外忽然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玉雪,谁来了?”

    玉雪转进来,望着她说道:“是小霍,他说有话要跟姑娘说。”

    谢琬想了下,放了笔,“让他进来吧。”

    霍珧走进来,谢琬指了指书案对面的椅子,然后道:“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霍珧坐下来并没急着说话,而是就着灯光打量了她一会儿,才说道:“我可以单独跟你说么?”

    谢琬想了想,让玉雪下去了,然后挑眉看着他。

    霍珧勾了勾唇角,说道:“我是来请辞的。”

    “哦?”谢琬把写好的经文放在一边,并没有很意外。他这样的人当然不可能在她身边呆一辈子,纵使他没说过,她也看得出来他是只蜇伏中的雄鹰,走是迟早的事。她随口道:“你谋到什么高就了?”

    霍珧道:“五军府下京师码头驻军营,一个小把总。”

    谢琬手上的动作顿住了,停了约有半刻她才抬起头来,目光幽深而沉凝,“码头驻军营?那是护国公霍达的麾下,你是什么人?”

    “殷昱。”他平静地说。面上的表情依然亲切和蔼,“我就是殷昱。”

    世界忽然静下来,连虫鸣声也没有了。谢琬定定地望着面前这个人,好半天才找回呼吸。

    她曾经是猜疑过霍珧的身份没错,可是她从没想过他会是殷昱。不是想不到,是不敢想。殷昱应该在京师,不应该在清苑州的山路上,更不可能刚刚好就让她遇见,并且救了下来。

    这也太巧了,不是么?

    “你有什么证据。”

    “我有这个。”他从怀里摸出两块印玺来,摆在他面前。

    谢琬接过一看,上头刻着“太孙昱印”。闻了闻,是丹朱的味道。

    她把印推回去,看着他道:“之前为什么隐瞒,我大概能知道。但是,你现在为什么又要告诉我?”

    她的目光也是沉静的,即使他是殷昱,她也不觉得自己该因为他而情绪失控。

    “因为我并不想骗你,即使我仍然可以编个理由请辞,可是终有一天你会知道我是谁。与其让你来发现我,不如我主动告诉你。”说这话的时候他望着谢琬,说完之后他则望向被她随身携带挂在墙上的松岗图,“而且,我是殷昱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总还有我的人生要过。”

    谢琬垂下双眸,看着面前灯苗摇曳。

    “那祝贺你,终于可以摆脱逃亡在外的日子了。”她扬起唇,目光似笑非笑,“你既然能够有勇气在天子脚下露面,应该当初被废之事有蹊跷吧?是不是有人暗算你?”

    他盯了她一会儿,说道:“你还真是时刻都没忘了打探消息。”

    谢琬弯唇垂下眼来。

    他接着道:“我也很想知道是谁在陷害我。当日殷昊言语挑衅我,我本没有理会,我也没有拔剑刺他。只是因为他言语过激,身边侍卫瞪了他一眼,他抓住把柄,拔剑先刺向我,我才只好拔了侍卫的剑与他对了几招。然后正在对打之时,我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就站着不动了,而我收势不住,平划过他胸前的剑刃还是刺伤了他。

    “因为我本无心伤他,剑刃是平伸出去的,伤口并不很深,只是拉了有半尺长。事后太医也说了并没有伤及要害,养上个把月就成。可是三日后,他突然就死了。现场并没有查出有人下毒和暗杀的痕迹,可是即使这样,我也仍然成了罪魁祸首。然后我就这样被废了。”

    “所以说,我其实跟你一样,也有仇要报。”他偏头看着她,微勾的唇角有丝无可奈何,“只不过你知道你的仇人在哪里,他是谁,而我却还什么都不知道罢了。”

    面前的灯光有些暗了,谢琬拿起旁边的银签儿将灯芯拔出来一点,然后拿纱布擦着签子,说道:“这么说,你进驻军营也是有目的的。”

    “没错。”他简短地说道。

    然后站起来,“明日我会来再一趟,跟大家告个别,然后就走了,你如有什么事,可以到榴子胡同殷府来找我。”说完他又瞥着她,“还有,别有事没事往外跑,以为自己还是小孩子。”

    谢琬并不曾留意他末尾的话有什么异样,却被榴子胡同几个字引去了注意力,榴子胡同已经有了殷府,那么看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悄然布署好了一切。

    不过这对于一个曾经被当作皇储培养的人来说,有点自己的门道也不算什么。他若什么都不做,只是潜伏在她身边,反倒要令她生疑了。

    她扬唇望他:“好,祝你好运。”

    他不置可否,再看了眼那墙上的松岗图,走了出去。

    谢琬站起身来,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心头忽然也滑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失落。

    翌日他果然又来她面前提出请辞,这次是当着罗矩钱壮他们的面说的,理由也是寻得了另外的差事,只不过没说在哪里。这还真是个懒于撒谎的人,即使掩人耳目也不愿编造别的理由。

    好在大家也都没有细问,因为跳槽本就是很常有的事。他又不同钱壮,钱壮是在式微时当初由谢琬亲手提拔出来的,自然立志一辈子效劳谢琬。霍珧这样的人一看就是有来历的,谢琬虽好,终归是个女子,他有别的志向很正常。

    他走了之后钱壮罗矩俱都松了口气。谢琬笑问为什么,钱壮摸着脸道:“实在长得太好了,有他在,我老担心一辈子都娶不着媳妇儿。”

    众人大笑起来,倒是把这一层又给揭过了。

    城里这段时间议漕运的话题少了,许是因为仍未有进展的原因,而春闱却在这个时候开始了,谢琬借着风声平静,已暂时把心思转向置宅子的事上。

    作为监国太子,春闱这样的大事东宫自然不敢轻怠,而作为辅佐太子的詹事府,谢荣此刻正在向太子禀报内阁里这次于殿试选题的议案。

    太子坐在御案后,似有些心不在焉,拿着一枝笔在手上把玩。

    谢荣见状,便把话停了下来,垂手退在一侧。

    大太监崔福从旁觑了太子半日,见他还在神游,遂接了宫女手中的参茶上前,“殿下可是累了?”

    太子看了眼面前的茶,慢腾腾举到唇边,又不喝,停了下便就放下来,望着谢荣:“这次漕运的案子,有什么眉目了?”

    谢荣微顿,说道:“据大理寺那边说,事情已经有了些进展,但具体尚且不宜透露。不过也给了有话,说是尽量在中秋之前结案。”

    太子凝眉望着地下,手上的笔忽然啪地被他扔在桌上。

    一屋子宫人大气不敢出,谢荣闻声抬了抬头,很快又平静地低了头下去。

165 同仇

    殿内静默了片刻,太子才端起那碗参茶慢悠悠饮了口,说道:“传护国公进宫。谢爱卿下去吧。”

    谢荣颌首,躬身退步出了殿门。

    到了殿外,他对着阳光站了片刻,回头看了眼宫门,才下了石阶,出了东宫,坐马车去了郭府。

    郭兴也是刚到府。

    换了衣裳出来,见着谢荣一脸严肃,不由得也敛去了脸上笑容。

    “微平这是怎么了?”

    谢荣坐下道:“方才太子殿下问起我漕运的事。”

    郭兴闻言也怔住,“此事皇上亲自督办,太子殿下眼下也在过问?”

    谢荣点头,“方才殿下又召了护国公进宫。我猜太子殿下已经对此事起了疑心。他宣召护国公进宫,如果不是因为注意到了漕运这件事,就是有关于殷昱的事。总而言之,无论哪件事都对我们不利。底下的事情,你得立刻派人前去补漏,务必做到万无一失。”

    郭兴皱眉点头:“难怪我昨日收到消息说,太子殿下宣召过靳永,难道他暗底里也动手了?”

    谢荣沉吟摇头:“不可能。如果是太子殿下动手,那么以殿下的性格,他不会打草惊蛇地再来问我,我猜测他只是起了疑心,还并没有到决定暗查的地步。毕竟这已经是皇上下旨专办的,太子虽然监国,但他不会去冒然插手皇上的事务。”

    郭兴道:“那他先后召靳永和护国公又为何事呢?”

    谢荣沉吟了片刻,说道:“靳永我不清楚。但我猜宣护国公应是为殷昱。”

    “殷昱?”郭兴道,“为什么?”

    “殷昱至今下落不明,如今公然在寻找的也只是护国公府而已,而殷昱一旦脱险,最先联络的人也应该是霍家,太子若要寻殷昱下落,自然会从护国公处打听。”

    他看着郭兴,又说道:“殷昱从小被视作太子的接班人培养,他的志向没有那么容易被消磨掉的。再加上教导他的是护国公霍达,所以这种人注定就是个硬茬,具备很强的反击力。这从他出逃就能看得出来。他不是会乖乖就范的人。

    “他隐匿的目的自然是为了摆脱暗杀,重新聚集身边的力量,为他的翻盘做准备。七先生他们做的最失误的一点,是没有趁热打铁在他被押的那几天里,迅速地除掉他。”

    郭兴听完他的分析,也露出赞同的神色,但是他又摇头道:“不是七先生他们行动失误,而是当时情况下,根本没有办法得手。

    “因为除了皇上派了侍卫在侧,殷昱自己也养了一批极厉害的死士,这批死士乃是殷昱幼时霍达为他精心挑选培养的。也就是因为难以得手,郑侧妃当时才会在权衡之下请求皇上将他贬为庶民。因为在宫外总比在宫里还要容易得手些。”

    “可是直到如今,也还是没有得手。”谢荣皱起眉。

    郭兴对此也只有叹气。

    两人对坐着无语了片刻,谢荣见得天色不早,遂起身道:“再过几日便是殿试了,我还得赶回詹事府处理事务。这事就先说到这儿罢,总而言之,近期大家说话做事都注意些,太子虽然远居深宫,对下头的事,可一点都不含糊。”

    郭兴送他出门。到了廊下,他忽然又道:“说到殿试我又想起件事来,河间府下清苑州衙同知齐嵩是你什么人?”

    “齐嵩?”谢荣停住步。

    郭兴道:“前阵子前任清苑知州陈昂递了封举荐信到我这里,举荐这齐嵩为清苑知州,信上还说与你们谢府是亲戚。可有这回事?”

    谢荣望了廊下树梢片刻,忽然笑起来。

    谢琬这边置宅子的事已有进展了。

    罗矩已经替她物色好了宅子,在枫树胡同,四进带大小后花园的大宅院,挺新净合用,并不需要怎么修整便可入住。她去签完文书回来,殷昱就派人来送信了。

    原因是他不日便要去京师码头驻军营报到。

    上回殷昱走后谢琬也想过他接下来的行动,既然他决定告诉她真身份,那么作为一个有抱负的男人,他不可能在她身边呆一辈子,他说过他有他的目标,这么说来,在京师露面就应该是他踏出来的第一步。他去了京师码头,那就也说明,他已经取得了护国公府的庇护。

    他一旦露面,将会有许多问题暴露出来,比如说从前的暗杀有可能摆在明面,还有殷曜他们的目标更加明确。当然也有好处,就是他露面之后,不管生死都将坦露于天下人面前,就是有人要杀他,也一定会有许多人会调查他的死因。

    郑家那些人,相应的也有了顾忌。

    因此他的露面变成必然,这比暗地里蜇伏显然又要好得多。

    她给来人回了话,按规矩给了两句贺词,然后忙自己的事情。

    可是停下来又没有办法不去想霍珧就是殷昱的事,之前的霍珧太真实了,突然之间变成了传说中与她有着天地之别的太孙,总需要时间接受。不过这也只是早晚的事情,殷昱一旦露面,有关于他的消息会不断传来,必然就会有存在感了。

    宅子弄妥后,她提笔给申田写了封信,让他催谢琅回京。然后也写信告诉了余氏,请他们一家上京来住住。

    上次本来要去通知魏暹,可是因为殷昱那一扰,又把这事拖下来了。他不对她说他是殷昱还好,他一说,再这样直接去寻魏彬谈合作就显得有几分孤勇了。因为站在季振元一党对立面的除了她,现在又出来个殷昱,于是去不去寻魏彬,怎么寻魏彬,就值得深深思考了。

    所以她决定,等余氏他们都到京之后,再把魏暹和靳永赵贞他们两家请来,办个入伙宴,先与魏暹取得联系,再谈其它。

    可是没想到,几日后她没等到余氏,却等到了余氏的信!

    “舅太太信上说,舅老爷此次不但升职之事告吹,而且被一件过去已久的案子牵连,使得如今连本来的官职都丢了!所以这回来不了京师,还请姑娘谅解。”

    谢琬听完,顿觉两手发凉,有种重蹈了前世之历史的感觉!

    前世齐嵩也是因为在面临升迁之际意外丢官,只不过是前世是因为财力不如人家,这世她财力上可以无限地支持他了,没想到又还是出现了这样的事。

    齐嵩论资历论政绩都很有优势,而且这次替他举荐的陈昂还是他共事多年的顶头上司,陈昂在仕途上也是有着一定背景的,他的岳父曾经就是礼部侍郎,如今虽然致仕,可是朝中还有许多他的门生,这回这升职之事本应是板上钉钉的,如何就出了这样的意外?

    而余氏信上所说的这个案子,细看之下却是三年前陈昂上任之前知州之位空缺之时发生的一件妻子谋杀丈夫的案子。案子当时是齐嵩代为审理的,只是后来才把结案交给了陈昂复审归档。这案子过去了这么,而且当时嫌犯已经认罪伏诛,确实没有误判,如何眼下又翻出来做了拦路虎?

    谢琬直觉这里头有蹊跷。

    她把程渊请来。

    程渊拿着信琢磨了一会儿,说道:“如果说这当中是有人作祟,那这人除了谢荣之外,不作他人想。”

    谢琬盯着他,“程先生有什么证据?”

    程渊摇头:“没有证据,只是推断。漕运那事谢荣按兵不动,使得姑娘拿他没有一丝法子,可不代表他没有记恨在心。这次正碰上陈昂递了举荐信上去,这举荐信最后必然要上交到吏部。姑娘忘了,谢荣与吏部侍郎郭兴都是季阁下的拥趸么?”

    谢琬吐了口气,皱起眉来,“我没有忘,其实我也怀疑是他,可是舅舅舅母与谢荣无怨无仇,不过是因为我,谢荣记恨我所以冲舅舅下了手,他因为我的缘故而丢了官职。这让我日后怎么去面对舅舅一家?”

    程渊沉吟道:“事情究竟如何还未可知。毕竟信上所知有限,依我看,还得当面见过才能作打算。”

    谢琬站起来道:“既如此,索性让钱壮直接去南源把舅舅他们接过来,到京师岂非机会更多?”

    一想到前世里齐嵩丢官之后齐家则从此败落,她这心里就沉甸甸地。

    这一世她当然不会再让舅舅他们受苦,哪怕丢了官职,她也要让他们衣食无忧,让齐如铮顺利的入仕,可是这口窝囊气却是咽不下去的。谢荣比她多出来的不过是手上的官职和权力,可眼目下,难道她就真的没有办法对付他了么?

    程渊看着她面色,不由劝道:“姑娘也不必太过自责,这场仗本来就有祸及旁人的风险。就算没有陈昂举荐这件事,真到了面对面打擂台的时候,谢荣也肯定会朝舅老爷下手,因为如今咱们这边在官场上,也只有舅老爷啊。”

    谢琬静下心想想,倒是也有道理。既然谢荣让郭兴把齐嵩从仕途弄下来,这也十分说明漕运案子这事,谢荣已经怀疑到了她头上,这是在拿齐嵩做筏子耍手段给她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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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妆介绍:
前世身为嫡房嫡孙女的她,在家变后流离惨死 今生她倚在软榻之上,看着跪在面前的当朝权臣 冷冷弹出指尖一点胭脂沫子 ——晚了,三叔。 真正高明的宅斗强者, 应该是吃人不吐骨头,杀人不见血光。 从五不娶的丧妇长女,到风光尊荣的诰命大妆 靠的不只是三分运气,还有十分眼光! ———————————— 已有完结书《闺范》~欢迎大家新坑旧坑一起跳~大妆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