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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铜穗     大妆txt下载     大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81 拥有

    可是护国公夫人准备给殷昱议亲的消息就在这个时候传来。

    “如今街头巷尾在议论说,护国公夫人准备要为殷公择亲,条件是三品以上官户女子,各项要求还都挺高的,估计比选太孙妃也松不到哪里去。”

    一大早,邢珠进来告诉了她这消息。

    邢珠自打那日陪着谢琬去了趟殷府,如今每每听到有关殷昱的消息,都会自动进来告诉她。

    谢琬捧着茶怔了怔,心里忽然有股涩涩的感觉。

    他要议亲了,那他上次说的那件事——

    “姑娘!殷昱在后巷里等你,他说要见你。”

    正在五味杂陈之间,玉雪忽然急匆匆跑进来,双眼里有着异样的亮光。这些日子她身边这些人都有些奇怪了,为什么提到殷昱就个个都这么兴奋?

    她扭过头去,捡起反扣在桌上的书来,说道:“不去。”

    “姑娘。”玉雪走近了些,倾下身道:“你就去吧。钱壮发现殷公子都来过好几趟了。今儿你不去他不会走的。”

    谢琬的脸有点发热,但是她仍然端庄地翻着书,仿佛什么也听不见。

    玉雪跟邢珠挑眉,邢珠不知跟她打着什么眼色。

    谢琬脸上的热都传到了耳朵,终于她把书放下来,站起身,平静地道:“在哪儿啊?”

    玉雪连忙跳起来:“就在后巷!姑娘随我来。”

    谢琬无语地跟上去。

    很快到了后巷,这里是两栋宅子之间的夹巷,平日里基本没有人来往。

    才出了角门,就见对面高墙底下站着殷昱。

    她顿了下,走过去,笑道:“找我有什么事啊?”

    他咳嗽着,说道:“没事,就是今儿正好休沐,过来转转。”

    按照玉雪所说,护国公夫人最近请了汝阳王妃给他说媒,而且说的都是高官家的闺秀,可是面前这位殷公子似乎并不大热衷,呆在码头近一个月都没有回城。

    她抬头看了看他,然后回头看了眼门槛,把手上的团扇垫在门槛上,拂裙坐下来。

    巷子里十分安静,就连玉雪她们也缩进了门内。她觉得她们有些多此一举,她又不准备跟他说什么悄悄话,再说从前她也经常跟他还有钱壮他们单独说话,从来也没有人觉得这样有什么

    她信手从旁边砖缝里长出来的一根小槐树苗撷了根树叶在手里把玩,抬头道:“要不要坐坐?”

    他那么高,她老是得仰头说话挺累的。而这门槛很宽,坐上三五个人都没问题。

    殷昱在她侧首坐下来,忽然从怀里摸出一只金灿灿的雕着各种繁复花样的镯子,上面镶着五彩八宝,十分漂亮,而且式样有些古朴。

    “我这里有个镯子,你试试。”

    他轻声地道,声音虽低,但是在静谧的长巷里又显得像是就在耳边一样清晰。

    谢琬怔了怔,“让我试?”

    “嗯。”他点着头,不由分说,把她的手拿过来,把镯子套进来。端详了两眼,又满意地把她的手放回她膝上。然后他唇角翘起看着天空,慢悠悠道:“我觉得挺好看的。送给你了。”

    谢琬完全摸不着头脑了,“为什么?”

    男女授受不亲……

    “因为,胡沁今早上观过星象,然后又看了我的手相,说我今天必须要送件家传宝物出去,我这辈子才能找到个能够白首到老的妻子。”他似笑非笑地说完,然后把头转过来,目光在略暗的巷子里忽然显得更为幽深,“我挺想有个能跟我白首到老的妻子的。”

    谢琬心里像是突然有个大火球燃烧起来了,一下子热遍了全身。

    “不,我不能要。”

    虽然她几乎就要淹没在那双眼眸里,可是理智告诉她,这镯子的份量不是她能够承受得起的。

    她伸手要把它褪下来,他忽然伸出手将她摁住,说道:“这只是个镯子而已,平时挺大方的,怎么这会儿又这么小家子气了?你就当是看在朋友的份上帮我个忙,帮我戴几个月,到时我找到媳妇儿你再还给我就是了。”

    谢琬停住了。

    “真的只是帮忙?”她疑惑地看住他。印象中他没骗过她什么,就连他身份,也是在适当的时候主动告诉了她,可眼下她怎么就有种被狐狸盯上的感觉?

    “当然。”他面色凝重,重重地点头。

    谢琬这才半信半疑地把手放下来。

    只是个镯子而已,戴戴应该没事吧?他一个做过皇位接班人的人,自小惯于一言九鼎,总不至于来骗她,再说他眼下也确实蛮需要个妻族做帮手的,她知道他身边那个胡沁是前任钦天监的儿子,对天文易经都有研究,也许他说是真的也不一定……唉,反正他说只戴几个月,那就且戴着吧。

    可是,为什么一想到这样做是为了帮他早日娶到媳妇儿,她心里又有点不那么好受呢?

    她眉头时紧时舒,在巷子里刮过的幽风里像河边弱柳一样,透着让人想要呵护的气息。

    殷昱的目光也柔和得像这场风。

    他没有想到要去破坏这一切,在护国公府传来太子妃的准音之前,他还得沉住气。虽然强势能让他更快地达到目的,可他要的不是占有,而是拥有,他知道她需要时间接受,而他也同样需要时间来替她去除未来一些能够预料到的意外。

    清幽的长巷里,两个人并排坐在门槛上,如此的不说话,气氛却如陈年老酒一般余味不尽。幽静的曲巷仿佛将岁月也拉得老长,让人情愿这样的无语相依。

    谢琬这里把李峻的帖子压下之后,自然再不会去翻起,而那边厢李峻的母亲李夫人拿着谢葳谢琬的名帖琢磨了几日,便就唤来心腹嬷嬷:“这里一个是太子近臣的女儿,一个是家财万贯的娇小姐,偏又还是对姐妹,你说我究竟选哪个好呢?”

    嬷嬷沉吟道:“这葳姑娘是官宦家的女儿,只怕有几分娇气,这琬姑娘虽没有当官的父兄,但是嫁妆只怕丰厚。奴婢看两个都有好有不好,太太看呢?”

    李夫人拿着名帖翻来覆去看了看,叹道:“我还是喜欢这谢葳多些。

    “咱们家是官户人家,自然就该配官户人家的女儿。嫁妆什么的我倒不图她,主要是图个人品出身。谢葳有个做天子近臣的父亲,这个就比谢琬强得多,这谢琬自幼失怙,靳夫人虽说了她一箩筐好话,但若是真正有教养的女子,哪用得着这么可劲儿的说?”

    嬷嬷笑道:“还是太太考虑得周到。”

    李夫人笑道:“你这就安排去向四叶胡同提亲。顺便告诉靳夫人,就说我这边多谢她了。”

    靳夫人听到李夫人的回信差点气歪了嘴。

    “这李家也太不像话了,居然两边这么玩儿。明知道谢葳谢琬是姐妹就该两个都不选才是!她偏倒好,不声不响两边的帖子都收了,还不声不响地暗地里比来比去!这也太欺负人了!”

    这样一肚子的火气,引得在旁择绣线的靳亭也不由地走过来,连忙安慰母亲:“既然李家这么坏,母亲就不要生气了。万一去了枫树胡同您还藏不住话,让齐夫人听见了,那可就糟了!”

    虽然余氏的火爆脾气大家还没机会见到过,可是平常从他们维护谢家兄妹的程度就看得出来,这事若让余氏知道,肯定好不了。这种事万一要是闹开去,伤了琬姐姐的闺誉,可怎么办哪?

    靳夫人想想也是,这才渐渐平息了火气,想起还得去知会一声,便就带了靳亭过到枫树胡同。

    没想到魏夫人也在。

    谢琬虽然让哥哥去处理魏家提亲的事,可是魏夫人亲自到访她却不能不接待。魏夫人说是说府里来了几位娘家来的表姑娘,府里没有姑娘可陪,于是想请她过去作聪,可谁知道她是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正在不知是答应还是不答应之间,见得靳夫人带着靳亭来了,一颗心便落下来。

    靳夫人并不知道魏夫人所来何事,但是因为曾经打过交道,如今又知道他们与谢琅走得挺近,所以也并没有意外,坐下来立即便与魏夫人交谈起来。

    只是魏夫人见着她一付心事重重的样子,知道是有话要说,说了几句便笑着起身道:“我初次来,方才见着院子外一树桂花不错,靳姑娘可有兴趣陪我去瞧瞧?”

    靳亭看了眼母亲,见母亲笑着点了头,便起身道:“十分荣幸。”一道走了出去。

    谢琬见状连忙让玉雪秀姑跟上侍候。

    这里靳夫人见了没外人,知道也没什么好瞒谢琬的,便把李家的事情说了。谢琬听完平静地道:“定下谢葳了?那很好。她也很该说亲了。”虽然在对付谢荣的路上永远不可能避开黄氏和谢葳,可是对于这种迟早会发生的事,她并不想拿来做什么文章。

    靳夫人见她不在乎,倒是也松了口气,转头又歉然地道:“你别把事放在心上,回头表婶再给你找门更好的亲事,到时气气她!”

    谢琬笑道:“真是辛苦表婶了。”虽然不至于真的要拿这种事置气,不过她的心意她还是要领。

182 风头

    她这里说完了话,便让邢珠去请魏夫人她们进来吃燕窝。

    魏夫人携着靳亭的手进来,靳夫人忙起身道:“亭儿没闯祸罢?”

    魏夫人笑道:“亭姑娘十分可爱。我们暹儿常在你们府上叨扰,不如这样,这几日便请亭姑娘与琬姑娘一道上鄙府来作客。我那几位表姑娘,跟你们年纪都差不多大。”

    原先只请谢琬,她倒还好推辞,如今拉上了靳亭,她已只好应下。

    季振元当选内阁首辅的消息没过两日便定下来了。

    虽然这是早就心里有数的事情,但郭兴谢荣等人还是十分高兴,下了朝便一道前往季府,齐聚在书房里议事。

    郭兴笑揖道:“恭贺岳父执掌内阁!这真是实至名归啊!”

    众人也纷纷起身附和。

    季振元笑着示意大家坐下,捋须道:“首战虽然告捷,但是还有下一步。如今皇上迟迟未曾同意另立太孙,是以往内阁并未同心协力的缘故。如今内阁空出了一个位置,只要在这个位置上添上了咱们的人,皇上下诏便是迟早的事了。”

    顾若明起身道:“据学生所知,段仲明和沈皓似乎也有意往内阁里塞人,只是不知道是谁。”

    季振元转向谢荣,“微平可曾收到消息?”

    谢荣揖下身去,恭谨地道:“学生并未曾收到确凿消息。不过据说近日参知政事魏彬活动频繁,而且魏家几个河间的表姑娘也接到了府里,并且放出风声要在京师里说亲。魏彬论资历论政绩都够入阁,学生猜测,他们应是选的魏彬。”

    当然还有些话他不便说,如今季振元当政,大家都知道他上台之后必然会提拔一批自己的门生,谢荣肯定会免不了再被提任。这样对于魏彬来说并没有好处,他又不是个笨人,与其坐等被针对,还不如率先出击。

    顾若明被他抢了风头,立即瞥过来一眼。

    季振元点头道:“魏彬确实够格。但究竟是不是他我们还需要再进一步确认。眼下我们要做的,是向皇上提请调张西平入阁。明日大家就各自上道折子进宫,争取早日把此事定下来。”

    谢荣等人尽都颌首称是。

    出门来的时候谢荣正好与顾若明齐步。顾若明笑道:“谢中允近来风头很劲啊。”

    谢荣看了他片刻,默然拱了拱手。

    顾若明笑意加深,凑到他跟前说道:“我听说,谢中允的大小姐,曾经跟魏家的儿子传过私情?怎么也没有结成亲家呀,真是可惜。倒是听说前些日子跟个小郎中的儿子订了亲,这五品郎中跟二品参政可差了四五级呀,令嫒的眼光还真是越来越差。”

    谢荣的脸通地涨红了。

    顾若明畅笑着离去,郭兴从后方见状,走上前来:“怎么回事?”

    谢荣咬牙将心口的热血忍下去,涩然笑了笑,“无事。”

    黄氏正跟庞鑫还有于嬷嬷商量着谢葳的纳征之事,忽然听前院砰地一声重响传来,然后就听马蹄声直冲进门,一阵嘶鸣声过后,又是几声啪啪啪的声响。

    黄氏连忙站起来,率着庞鑫等人冲出去,在二门下正好迎上一双眼瞪得通红的谢荣。

    “一定是谢琬!一定是谢琬说的!”

    他举起马鞭,奋力往廊柱下甩去。廊柱虽然不至于甩裂,但描过的漆层上却也显现出几道印痕。

    黄氏吓坏了,呆站在五步外看着他。

    面前的他哪里还有什么云淡风清的样子,他的从容不见了,平和也不见了,现在包裹着他的,是一腔连她也从来没见过的怒火。

    “庞鑫!”他急转过身来,咬牙盯着庞鑫:“即刻去查!谢琅兄妹近来跟什么人来往!”

    谢琬才从魏府回来,钱壮忽然进来。

    “姑娘,咱们府外似乎被人盯上了。”

    随着谢琅在外露面的次数增多,有人盯上来也是正常的。谢琬放下手上喝了半口的茶,说道:“先去跟踪下看是什么人,然后来回我。”

    翌日早饭后,钱壮就再次进来了。

    “姑娘,查清楚了,是四叶胡同的人。”

    是四叶胡同的人,那就是谢荣的人了。谢琬做梦也不会想到谢荣居然扣了这么大个的帽子给他,默了下,便说道:“赏几个嘴巴,给他点教训。”

    谢荣正在写提请张西平入阁的奏折,庞鑫忽然快步走进来,说道:“老爷,庞勇回来了,被谢琬的人打了几个嘴巴。”

    谢荣笔尖顿时顿在半空。

    他不说话,庞鑫也不敢说话。这两年他的脾气越来越难捉摸了,谁也不敢在他面前多说一句什么。

    谢荣阴郁地看了前方半晌,说道:“派几个人回清河,把老太太他们接过来。”

    庞鑫愕住。

    王氏跟谢琬是死仇,把她接到京师,谢荣这是打定主意要跟谢琬一拼死活了么?

    谢荣派的人很快就到了清河。王氏正无聊得在指挥庞胜家的挪花,听到谢荣派人来接,立马就从门槛内跳到门槛外来了。

    “老爷真的让你们来接我?”

    “是,老太太,老爷说请您即刻启程。”

    王氏高兴得快要晕过去,当即命素罗收拾行李,招呼着人马都带上。谢棋跟董湖虽然有婚约在身,但听说王氏居然要去京师,立即也动起来了,连一双凹下去多时的眼睛也登时焕发出光彩来。

    “老太太,您可一定要带我去京师!您要不带我,我就只能留下来嫁给那个死鬼了。我要是嫁给那个死鬼,以后谁来陪老太太说话?葳姐儿可不会!人家本来就跟您不对付呢!再说人家可是官小姐了,还有三婶儿,老太太被三步抛在这里这么久,肯定是三婶挑的头儿,您要没个帮手,哪里斗得过她?”

    王氏在清河呆了两年,也学乖了不少,知道如今她是拗不过谢荣的,如果不指着他,那她晚年在黄氏手下定没好日子过。所以这次连提都没提让谢宏他们一道上京的事儿,但是谢棋这么一说,她又犹豫了。

    是啊,黄氏这两年在京师日夜与谢荣相处,他们俩感情本来就好,而自己因为谢葳的事又与黄氏有过节,这么一插过去,黄氏能高兴?

    带着谢棋起码还好些,有个商量的人儿,再者,去到京师,若是有合适的人家,再替谢棋重新物色一个,岂不比嫁给董湖好得多?那样的话长房起码也多了点盼头。而且她可没忘记,谢棋为什么会失身给董湖,谢宏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可都是因为谢琬!

    “你赶紧收拾东西,随我上京!”

    路上耽搁两日,这日晌午便就到了四叶胡同。

    虽然谢荣让人把王氏接进京来并没有事先与黄氏商量,但是人都到了,作为儿媳妇也不可能真摆出什么脸色。可是当看见车里头还钻出个谢棋,黄氏的脸色就真的不怎么好看了。

    相比较在掩月庵作下的那些事,谢棋以往对谢葳做的那件事真的已经不算什么,在知情人的眼里,谢棋如今简直就同于一个破落户,好不容易摆脱了,如今又跟过来,黄氏一向清高,眼下又怎么做得出欢迎的模样?

    谢葳看到谢棋,一张脸也凝住了。

    王氏状,忙说道:“棋丫头惦记我初来乍到没人陪伴,所以进京来陪我住一阵子,过阵子就回去。”

    黄氏的脸色这才算好了些。强挤出笑来迎了她们到西跨院这边的福安堂住下,然后又安顿庞胜夫妇他们。

    庞胜家的自从谢琬他们搬出去后,就被王氏从厨房里调到跟前做了打杂嬷嬷,每日里做些粗活,早已经没有了谢启功在时的风光。整个庞家也没有了当初的辉煌,庞福父子倒是早随谢荣来了京师,可是剩下的侄儿们却只能留在祖宅。

    这次庞胜夫妇能跟着一起过来,这可是庞胜在王氏面前跪了好久求来的。而王氏之所以会同意,则是怕庞胜两口子留在祖宅会反过来欺负谢宏。

    黄氏好容易把王氏等人安顿好了,便就与谢葳回到房里,忧心忡忡地道:“这谢棋也跟着过来,我心里怎么总觉得这么不踏实?”

    谢葳其实心里也没底,这事谢荣事先也没跟他们商量,如今人都来了,总不好又这么把人赶回去。便就只好道:“说好住阵子就走,就先忍忍吧。总得顾着父亲的脸面。父亲接太太过来是为对付谢琬的,她这边自然有父亲去应付,母亲用不着管这么多。”

    黄氏点头,心头却也禁不住滑过一丝隐忧。

    谢琬收到王氏和谢棋进京的消息时是三日后,因为这日庞鑫正式登门送信,让谢琅谢琬过去拜见。

    庞鑫来的时候谢琬正在与谢琅喝茶,听见这话谢琅噗地一声喷出口茶来,水花落在四处,庞鑫淡定地拂了拂沾在衣角的几滴水印子,拱手道:“话已经传到,小的告辞。”

    谢琬让吴兴送了庞鑫出去,然后定定看着门外好半晌才收回目光。

    谢荣对王氏根本没有多少母子亲情,这从他把她弃在清河快两年就看得出来。如今突然之间接她进京,而且还特地让人来送信让他们过去拜见,若说这不是谢荣刻意的安排,她真是打死也不会相信。

183 婉拒

    虽然分了家,可是王氏名义上还是她的祖母,如今到了京师,不但她和谢琅要时常地过去请安,然后不但谢琅与她的婚事面上都得请示王氏——不管私下怎么样,为了谢琅的前途,光为了面子她也得做好这个样子给外人看,如此一来,她跟王氏就少不了直面交手的机会,以王氏对她的恨,她会放过她吗?

    内宅之外谢琅有谢荣来压制,内宅之中有王氏来缠住谢琬,谢荣还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你说,咱们去还是不去?”

    即使庞鑫已走了许久,谢琅言语之中也仍有忿忿之意。

    谢琬反问道:“哥哥觉得呢?”

    谢琅负手紧踱了两圈,长吐了一口气说道:“若按我的本意,自然是不去!可是我却不能在意气用事,如果我们不去,那就平白给了谢荣话柄,王氏在清河再阴毒京师也没有人知道,这里若是我们规矩不周到就成了我们的不对。

    “我倒没什么,如今亲事也说好了。可是你的亲事却还没着落,王氏什么事做不出来?如果不孝不贤的名声传出去,那同样会害了你。依我的意思,倒是去去再说,至于往后还去不去,那就看她的表现了!”

    谢琬叹了口气。

    她想的倒也差不多。这才过几天清静日子,这王氏又阴魂不散的来了京师,谢启功死后因着谢荣的压制,她在清河尚不敢如何,如今有了谢荣撑腰,她只怕会变本加厉了。

    其实并不是怕她做什么,谢荣把王氏接过来,也不过是给他们兄妹添添堵而已,哪里真能拿捏得了她?从前不能,如今自然也不能。只是觉得这样平白多出来件事,让人糁得慌。而且,以谢荣的脑子,应该不止是拿王氏来给他们添堵这么简单吧?

    “哥哥若是有空,还得去靳家一趟,我看王氏来者不善,为免婚事有波折,你还是让表婶且把我们家的事情跟洪姑娘交个底,如此洪家也好有个准备才是。”

    王氏一来,肯定会多方面下手,如今虽然还没跟洪家人见过面,可是从这三媒六聘下来,倒是也通情达理,洪连珠虽然宽厚豁达,可也难保一时之间产生误会。反正这种事是迟早会知道的,迟说不如早说,就是对方万一介意要退婚,那么也不至于伤了和气。

    谢琅想透之后,遂点头去了靳府。

    谢琬这里坐了会儿,倒是又去了魏府。

    魏家两位未婚的表姑娘如今都在魏府住着,分别是四姑娘戚珮,和五姑娘戚瑶。戚珮日前订了亲,许的是兵部员外郎卢潜的长子卢述。目前正在行媒聘之中,因此戚家大夫人也留在魏府。

    谢琬到得魏府的时候,魏夫人正在与戚大夫人说话。近日谢琬来做陪客,又听说是来自清苑谢家,戚大夫人便也与她熟络了。魏夫人把谢琬笑着招到跟前坐下,说道:“不是说今儿有事不过来么?怎么倒是又有空了?”

    谢琬笑道:“就是来看看夫人。”

    魏夫人听得这话,便知她有话说。但是戚夫人在这里,又不便多问,遂也只好笑着让人上茶。

    戚家共有八位老爷,是个名符其实的大族,戚夫人作为戚家宗妇,又哪里看不出来谢琬这点小心思?当下就起了身,笑着道:“方才吃了饭没顾得上歇午觉,这会倒有些犯困了。我先过去,琬姑娘回头来找珮丫头她们玩儿罢。”

    谢琬起身送到门口,望着她淡出了视线,才回到屋里,坐到原处。

    魏夫人道:“有什么事么?”

    谢琬叹道:“王氏来了。住在四叶胡同。”

    魏家父子在清河住了那么久,纵使魏彬不说,跟随去的人也早把谢府人物关系给魏夫人说了个透,谢琬提到王氏,魏夫人顿时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当即沉了脸道:“这是你们的家务事,原本轮不到我说,可是这些日子我了解你的为人,竟把你当亲侄女似的看待。这谢荣这般不要脸,我却也压不住了。”

    压不住的意思当然不是去替谢琬出头,这种事她一个外人可插手不来。不过也就是言语上表达下立场,表明对谢家这伙人不齿罢了。

    谢琬道:“谢荣这次把王氏接过来,不但是针对我,还有我哥哥。我哥哥这几年成熟了不少,但到底跟谢荣比起来还差得远。如果借着王氏在京之机,谢荣对我哥哥下手做点什么,那对我们来说就是大损失。到了这个时候,我当然是不想哥哥有什么的。”

    魏夫人听出味儿来,遂放了茶道:“我能帮你点什么?”

    谢琬含笑道:“夫人对我宽厚疼爱,我也就仗着这点跟夫人讨个脸面了,能不能请魏大人替我哥哥谋个什么小差事,如此一来,既可以让我哥哥提前淘炼淘炼,又可以以差事为由,避免时常与谢荣面对面地接触。”

    魏夫人想了想,点头道:“如果是抱着淘炼心性为目的,不讲究差事好坏,这倒不难。回头我跟我们老爷去说说便是。”

    谢琬连忙称谢。

    其实这么做她也有她的私心,魏彬如果入了内阁,又与殷昱段仲明他们结成了同盟,那么到时还会不会帮她对付谢荣,这真是件不太好说的事情。也许她有些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是她经营了这么多年,如果到最后却为魏府做了嫁衣裳,到那时真是哭都哭不出来了。

    让谢琅跟在魏彬身边,是她很早就有的想法,如今借着谢荣把王氏接到了京师之机,让魏夫人帮这个忙,既不着痕迹,又可以避过谢荣的针对。而最重要的是,不管魏彬入不入阁,谢琅跟着他,都一定会收获不少。

    而假若魏彬入了阁,谢琅随在魏彬身边,自然就更有利了。

    魏夫人自然没想到这层,只是一心放在谢荣这份心思上,这里暗地里不齿了一回,又笑着叹道:“你这个孩子,能有这份未雨绸缪,足见是个沉静智慧的人。将来也不知该有个什么样的男子才能有这个福气娶到你。”

    话说到这里,谢琬也就心里有数了。说到底,还是为着她和魏暹的事。

    她与魏家其实说白了是各取所需的合作关系,魏夫人待她亲切,她知道这其中有几分真心,可是这种真心更多的还是基于在有利可图的基础上,比如说,她觉得以谢琬的能力可能会对魏暹的将来有帮助。

    这种想法其实是很正常的,并不存在见不得人,可是魏夫人对她的尊重却让人感到难得。

    上次魏彬前去试探谢琅的时候,也可以算是一种变相提亲,谢琅那样模棱两可的回答,魏彬非但没有觉得有失脸面,反而后来还数次试探,虽然还是被谢琅有意无意地给避开,但是人家这番周到的考虑是当初的任家远远及不上的。

    至少他们知道尊重女方的意愿,而不是以身份强压人。

    在这样的魏家人面前,谢琬感到自己即使上门只能得到一杯白水解渴,也是受尊重的。

    能够嫁到这样的人家,不失为一种福气。谢琬如果不是对魏暹完全没有儿女私情方面的感情,也定会毫不犹豫地嫁了。可她不想跟魏暹以这样的方式度过这辈子,即使他是她的恩人,她也并不想以这样的方式去报恩。

    眼下魏夫人当着她面再次试探,便使她觉得心里十分过意不过,对一个真心欣赏爱护自己的人,一味地回避不是她该有的行为。

    想到这里,她平静地抬起眼来,说道:“谢琬十分羡慕夫人和大人鹣鲽情深,也然望将来能遇上一个能与心心相印的人。夫人就是我的榜样,能得到夫人这样的栽培爱护,谢琬深感三生有幸。不管将来如何,只要梦秋不嫌弃,我便会把他当成一辈子的兄弟。”

    魏夫人看着她,目光忽然变得深邃。

    其实早在谢琅不断地回避魏彬的询问时,她心里就已经有了几分底。如果说谢琬早就对魏暹有意,那么谢琅一定不会拒绝。可是她真的觉得谢琬很适合魏暹,所以仍然还想努力一下,没想到,谢琬已经明白地说出来了。

    这番话说得十分体面,而且举出的理由让她无法不信服,她跟魏彬几十年恩爱如一,这是她身为女人最骄傲的地方,她走出去,也比那些妾侍成群的贵妇人底气要足上许多,一个女人得到了丈夫全部的爱,她已经很成功了。

    曾经她以为,谢琬这样努力地往上爬,这样处心积虑地对付谢荣,她对权利地位的重视一定重过内心真正的需要,可是没想到,在她这颗比同龄人早熟了许多的心里,还有着这么一块纯净的地方。

    她再看谢琬,目光里就多了份不同。

    作为堂堂二品大员的夫人,她看中了一个平民女子,想聘她为儿媳,她拒绝了,可是她竟然不怪她,也不怨她,反而打心底里升出些真正的尊敬——她果然不是谢葳,如果没有当初那件事,今日站在她面前的是谢葳,她也敢担保谢葳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顺着她的话点头答应。

184 信任

    既然这女孩子是个心地纯正的人,她有什么理由去苛责她呢?毕竟,喜欢一个人不喜欢一个人,都不是勉强得来的事情。人家不肯嫁,难道她还要强着人家点头不成?

    她叹了口气,拉起她的手来,笑道:“暹儿看着比你大,可却总像个小孩子,这也是我们教养失误所致。不过好在他心地还算不错,坏事是不会做的,他又没有姐妹,如果以后能有你这样一个异姓姐妹从旁相扶,那才真叫福气了。”

    谢琬听完这几句话,心里顿时松下来了。

    果然魏夫人不是寻常女子!

    “夫人抬爱,谢琬愧受了。”

    她站起身深深行了个万福,无论如何,光凭着这份尊重和理解,这个礼也行得值。

    魏夫人把她拉起来,微叹着笑道:“你放心,往后我和我们老爷自把你当亲侄女般看待。”

    谢琬对此有着释然也就有愧疚。

    释然的是这事说开后并没有影响到彼此的交情,而愧疚的是魏家待她这么好,她有时候终究难免把他们当外人。可是这不是她能控制的事情,眼下她真的还做不到完全把自己交给别人——不过她相信这只是时间的问题,也许等到再过些时候,她渐渐地也会像对待吴妈妈一样对他们那么信任。

    可是有些人,却又让她能够不计较时间长短而不知不觉地付出信任。

    比如说殷昱。

    翌日早上,谢琬打算往四叶胡同去,就在这时候,玉雪又将打听到的有关殷昱的消息说给她。

    自从那日送过镯子后,护国公夫人为他议婚的事情一直都还在继续,而且看起来挺像那么回事儿。说实话,她曾经也怀疑过这是殷昱的本意,因为目前看起来,他的确很该借助妻族的力量强大他的力量。可是那日他突然之间送了镯子过来,她又不这么想了。

    殷昱并不是个不知分寸的人,他从始至终都很尊重她,有时候甚至她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时候,他也替她想到了。那么,这种私相授受的事,他为什么找她做呢?

    巷子里的风吹到她脸上的时候,她几乎就在那一刹那间明白了些东西。

    殷昱无论怎么说都是殷家的人,护国公夫人这什么要这么大张旗鼓的替他张罗婚事?殷昱失踪那么长时间,为什么不与霍家联络?他预备露面之前在京师那么久,为什么不去找护国公?而是在他宅子人手什么都准备好了之后才去找他们?

    她几乎可以肯定,殷昱虽然信任霍家,可是也在防备霍家。这就像她对待魏彬的心情类似。可是又远比她跟魏家严重得多——至少魏家没有想控制她,而霍家或许却意图以婚事为借口,把殷昱控制在手里。

    这个时候的殷昱是不能够与霍家对立的,霍家也不会与他对立,于是眼下他们的关系,其实也成了合作关系,殷昱需要霍家,霍家也需要殷昱。

    也许殷昱想要牢牢掌控自己的命运,所以他在找她帮忙——这个镯子,他当时说的是家传之物,既然是家传之物,为什么偏偏送给她?而且在这个时候?也许,殷昱是在向她表明着什么——她其实想到了某一个可能。

    曾经她给自己找了许多理由,可是都无法解释为什么他会开口让她别嫁,要她等他。

    所以,她隐约地觉得,殷昱也许是想要向她提亲。

    这个提亲的目的,自然就是想借她摆脱霍家的控制。

    这是很合情合理的,她与他本身就已经算是盟友。站在殷昱的角度,找到一个足够可靠的人来避免被控制,显然是最直接的办法。

    但是她没有办法把这些问题问出口,没有哪个女孩子可以直接开口对对方,你是不是想娶我?

    她自认不拘小节,也不曾不拘到这种地步。

    而且关键是,如果他反问她愿不愿意的时候,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回答。

    如果冷静地思考下来,跟殷昱联姻对她来说其实好处多多,而且这样对她来说各方关系会更有保障。至少谢荣那边再来十个王氏显然都不够看,可是虽然这样算是占了便宜,要为着这样的目的去成亲,她却也不是十分舍得。

    况且,万一他不是要提亲的意思呢?

    如果说是别人的镯子,她还真不敢收。可是殷昱,似乎认识他以来他的每一步动作都有深意,她却没有什么不敢收的了。她信任他。

    她把镯子仔细放进了妆奁匣,命玉雪看好着,做着平常装扮出了门。

    门外老桂花树传来隐约的桂花香,再过些日子她就要及笄了。

    枫树胡同距离四叶胡同四条街的样子,不算太远。谢荣当初选择在六部衙门附近置宅子,想来也是图的以后方便。

    没片刻到了谢府门前,正门当然紧闭着,于是谢琅领头,又绕到寻常迎客的东角门。东角门也闭着,谢琅示意吴兴银琐去拍门。吴兴走到门槛前,连拍了十几下,没人应答。谢琅示意再拍,又拍了几十下,估摸着连巷子里左邻右舍都听到了,也还是没有动静。

    谢琅阴沉着脸走到谢琬车旁,说道:“这就是他们的下马威!”

    谢琬端坐不动,说道:“昨儿庞鑫不是说奉三老爷的命前来传话么?门叫不开,吴兴就上詹事府去,请三老爷回来开门!”

    旁边货摊旁一人听见了,立马一溜烟跑进了巷子底,从后角门进了门。

    王氏这会儿正端坐在正厅喝茶,神色里略见狠戾之意。

    黄氏母女坐在左首,仍如从前般默不吭声,而谢棋坐在右首,这时却略带期望地望着门外。

    算起来她也有许久没见过谢琬了,她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当初谢启功死前她嚣张跋扈的样子上。老实说仇恨什么的在她心里并没有占据多大的位置,她从知道谢宏其实只是个无地位的继子之后,就知道如何为自己争取到更好的生活才是硬道理。

    她对谢琬的恨不如谢葳来的深,因为谢琬跟她并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谢葳跟谢琬却差不多在同个层次,她们交手的机会才多。与其说她对谢琬有恨,不如说她对她是嫉妒,她嫉妒她比她有钱,比她活得潇洒,嫉妒她能够得到任隽的喜欢,更嫉妒她对于那般痴心的任隽,竟然能毫不动心。

    所以即使掩月庵里她反过来被谢琬拿下,时间一久,受得来自阮氏张氏的埋怨一多,她渐渐也就觉得没什么了,反正她已经嫁不了什么高门户了,她也不指望能斗倒谢琬,她这辈子也就只能图着日子过得宽松些,能够将来在夫家底气足一些而已。

    而谢琬比她们任何一个人都有钱,这却是从小到大都一直吸引她的。

    现在,她在等待谢琬进来时穿着什么样的衣服,戴着什么样的首饰。

    自从没有了谢启功,谢家的财权也就掌握在了谢荣手里,别说他们手上没有什么钱花,就是王氏也只有黄氏从京中每个季度拔过来的两百两银子私己。当初在她看来很不平等的日子,竟然也都已经成为了过去,而变成了记忆里的奢侈。

    她往门口望来望去,结果只等来了行色匆匆的家仆。

    家仆进了门便走到王氏跟前说道:“回老太太的话,大爷和二姑娘他们敲门不开,说要去詹事府找老爷回来开门。”

    黄氏一听,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

    詹事府里全是太子近臣,这种家务事若闹到詹事府去,那谢荣就别想有脸面了!真不知道王氏如今怎么专想出这样的馊主意,竟拿关上门来不让人家进门做排揎!

    “去,把门开了。”她沉着地吩咐道。“跟大爷和二姑娘说,就说方才没听见。”

    不管怎么样,人家上门来了,面子上总得以礼相待。她可不是王氏那种没见识的仓底鼠。

    家仆正要出门,王氏却道:“慢着。”

    黄氏看过来,王氏放缓了语气,跟她道:“去把大门打开,我们要以恭迎贵客的方式迎他们进门。”

    谢中允的侄子侄女过门请安竟然要开大门迎接,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人家,这对侄儿侄女是多么不孝么?看上去这么摆出十足的客气,实则却是要把人从高台上摔下来,虽然大家眼下不一定知道谢中允这不孝的侄儿侄女是谁,可是随着谢琅娶入洪连珠,会有人知道他就是户部主事洪桧的女婿的。

    虽然不是什么良策,总算也没那么下三滥了。

    黄氏目光放缓,遂说道:“开大门。”

    谢琬并没有真的让吴兴去詹事府,因为让他进詹事府衙门她还得费大功夫。

    她知道王氏会让人来回话的,可是没想到她是让她从大门进。

    论心里话,她倒是真想从大门大摇大摆地进去,可是大门轻易不开,如今为的还是他们兄妹,这就很容易落人话柄了。

    可是大门开在这里,她若不进,那就是她不占理了。

    谢琅也觉得有点不妥,于是皱眉道:“怎么办?”

    谢琬想了想,说道:“你去顺天府报个案,就说谢中允家里遭窃。”

185 请安

    官户家中遭窃,顺天府必然会即刻派人来查。

    官差到了,哪还有走角门进的道理?到时候谢琬他们跟着一道从大门进去,自然就不显形了。旁人就是看见,也不会怀疑到他们不孝上头。而虽然谎报窃情有罪,可是谢琅是谢荣的侄子,若要问罪,谢荣也逃不过罪责,这个时候正是内阁紧张插人时期,他能冒起这个险把谢琅推出去吗?

    谢琅会意,顿时畅笑了两声,打马往顺天府去了。

    谢琬这里才让邢珠去买了碗凉粉来消暑,就见谢琅果然带了队捕快过来。于是连忙让钱壮把马车赶到正门口。

    捕头见着谢家门户大开,心里已信了几分,生怕出了差错担干系,连忙带着捕快急步入内。

    王氏这里正等着看谢琬怎么破她的招,外头忽然就闯来好些人说道:“太太!老太太!不好了!府里来了许多顺天府的官差!”

    黄氏这里也正舒坦着,谢琬给了他们许多闷亏吃,今儿也且让她吃吃这闷亏并没什么大不了。陡然之间听说有官差上门,却也吓了一跳,匆忙中与谢葳对视了眼,便就急步走到二门下。

    捕头见着黄氏出来,打量了几眼便拱手道:“敢问可是谢夫人?听说府上失窃,小的特地前来调查。”

    黄氏母女登时懵在那里,她们家失窃?他们家几时失窃了?他们可还有个闺女呢!这失窃的事传出去像话吗!

    正气得两手发白,就见捕头后头又走了一行人,为首却是谢琅和谢琬。

    谢琅先朝黄氏深揖了一礼,然后道:“听说三叔府里失了窃,也不知丢了些什么东西,三婶快快与捕头大人说说罢,可切莫让罪犯逍遥法外了。”

    黄氏听到这里,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登即死攥着绢子,紧抿双唇。

    她真没想到为了不留任何话柄进这个门,这两兄妹竟使出了这样的馊主意!她本以为王氏已经够阴损了,没想到他们比王氏还要阴损!这家中失窃的事传到李家去怎么办?李家怀疑起谢葳的闺誉来怎么办?

    而眼下官差上了门,还是谢荣的亲侄儿请来的,她能说这是报的假案吗?顺天府若把谢琅报假案的事情捅到吏部,再让身为御史的靳永知道了,到头来参上一本说谢荣言行失检,吃亏的是谁?

    黄氏眼下还真不能否认他!

    她把心努力放平静,与捕头道:“是我家侄儿没把话说清楚,失窃的是后巷里一家人,他从枫树胡同听到消息急急忙忙赶去了报官,劳动官爷跑这一趟,真是对不住。”

    说着连忙让庞福拿了银子出来请官爷吃酒。

    捕头瞧着这两边脸色,也早看出来这里头有些什么,不过人家的家务事他管不着,虽然白跑一趟让人懊恼,但是黄氏没说谢琅谎报案情,又塞来两张二十两银票,也不好说人家什么了。遂叮嘱了几句便就带着人离去。

    这里等人走了,黄氏狠瞪了一眼谢琅谢琬,便掉转头进了院内。

    谢琬跟哥哥相视笑了笑,坦然地走了进去。

    王氏等人在正厅早已经得知了消息,正在又气又恨之间,见得黄氏回转,脸色十分不好,而身后跟着谢琅谢琬,王氏的脸腾地就沉下来了。如今她得看黄氏脸色过活,黄氏心里不舒坦了,能让她舒坦得起来吗?

    王氏虽然也有憋屈窝囊之感,但眼下还是得替黄氏出气要紧。

    她说道:“你们也太胡闹了!”

    谢琅道:“老太太误会了。主要是我们敲了那么久的门没人答应,然后反见大门敞开着,还以为老太太带着家财进京,招来了贼人惦记,于是立马去报了官。想来三叔看在我兄妹一片关切之心的份上,也不会责怪我们。”

    黄氏冷笑了声。

    王氏道:“都是一家人——”

    “算了。”王氏才开了个口,谢琬忽然打断了她的话,叹道:“这屋里没了外人,大家也就不用来这套了。老太太好不容易到了京师,就该一改前非重新做人。这京师可不比清河,你就是有丁点的行差踏错也有可能给三叔带来麻烦。

    “比如说方才那事,老太太是想让全京师的人都知道三叔治家不严吗?老太太也算是有身份的人了,如今有了三叔这样的儿子,三婶这样的儿媳妇,可比您的长子长媳给您争气多了,你很该珍惜才是。往后这种给三叔三婶抹黑的事,可千万别再做了。”

    王氏原想着好好教训她一番的,没想到反被她指责了这么一大堆,顿时一张老脸红如猪血,偏又拿她无可奈何,一时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竟是从没有过的失措。

    黄氏这里固然恼恨谢琬,可对于王氏的行为也很不满,这会儿便就拉着个脸两边都不搭腔。

    王氏见着黄氏这般,更是无地自容了。

    谢琬站起来,“看到老太太身子康泰,我就放心了。如果没什么事,我们就先告辞。”

    她微笑站起来,微微地冲上首一弯腰。

    一屋子看着他们离去,竟然也不能做什么,除了谢葳恨恨地走到门口死命瞪着谢琬的背影,王氏无法出声,黄氏板着脸不肯出声,谢棋则是还在对谢琬一身装扮的回味之中出不了声。

    谢琬这边自是驾车回府不提。这里黄氏拉着谢葳回了房,心里的怒气便就再也忍不住了。

    “一来就尽出夭蛾子,好好的家迟早要被她给弄得鸡飞狗跳!又没那个本事去拿捏人家,偏还要把咱们这些人一个个拖下水,你父亲简直是疯了!才会想到把她接过来!”

    谢葳深呼吸一口气,走过去说道:“先别着恼,这老太太是可气。不过,咱们也不是治不了她。先借她去对付对付琬丫头也是好的。母亲别说,也还真只有她这样不要脸的人才有可能对付得了琬丫头呢,您忘了在掩月庵的时候,琬丫头不就差点着了她的道么?”

    黄氏气道:“可那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只要有用,管它上不上得了台面?”谢葳直起身来,“事到如今,母亲还顾忌着这些做什么?您难道忘了谢琬是怎么串通魏夫人来羞辱我们的么?借着老太太的手把谢琬给毁了,既不用咱们出手,也不会伤及我们的脸面,您还担心什么?”

    黄氏心机是有的,可是幼承庭训,也知道有些事该为,有些事不该为。可是正因为在乎颜面尊严,所以在杜府那一日给她带来的屈辱感更是巨大的,眼下听得谢葳这么一说,倒是犹豫起来。

    她何尝不想狠狠甩谢琬几个嘴巴?可是她总想着自己是长辈,她不能真的因为这点事去把她怎么样,那样就太失身份了!可是憋在心里又实在憋屈得慌,毕竟那日如果没有谢琬,魏夫人是不会认识她的,就算认识她,也不会跑上来讥讽她。

    这么想来,也许谢葳说的是对的,借由王氏的手去毁了谢琬,如此既能平了她心中这口恶气,又能够片叶不沾身……只要能够把那兄妹俩彻底整残了,那么没有人会再把清河那些事抖露出来,也没有人再给他们添堵,她耳朵就彻底清静了。

    “如此也好。”

    谢荣接王氏上京的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谢荣并没有明说,甚至事先招呼都没打,黄氏也不敢轻易对王氏如何。而这一回合王氏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谢荣回来后也没说什么,似乎这本就在他意料之中似的,只是交待让定期让人去请谢琬他们过来请安而已。

    王氏如今听到谢琬两个字都觉头顶发麻,私下里更是再也不想让她过来了,可是这是谢荣的吩咐,她还真拿他没什么办法。往后自是规定了谢琬他们每逢初一十五便过来请安不提。

    而谢荣这边,接下来朝廷的事却太重要了。

    季振元这边举荐了个张西平,段仲明那边则举荐了个魏彬,两边各有优势,这几日朝议上两厢吵得热火朝天,谢荣作为太子近臣,自然少不了日日随同太子在乾清宫主持朝议。

    皇上大部分事情交给太子裁夺,而太子却又一向心意难测,因此谢荣都探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而越是这样,季振元那边施予的压力就越大,他是根本无暇分心理会这些家务事了。

    内阁的事谢琬当然也听说了,她也让钱壮去问过庞白,庞白没说别的,只说这事殷昱都已经安排好。谢琬本来还有些担心,可是到翌日朝中忽然传来段仲明和沈皓,还有右丞于仕林,詹事府正卿付波等人也都上书请允魏彬入阁,就连护国公也附议的事,她这才算放下几分心来。

    除了段沈两位阁老,这于右丞和付正卿都是朝中一等一的人物,如今也站了出来,再加上个附议的记国公,自然就等于往段仲明这边加了一大码,现在就看季振元那边又使什么招术出来了。

    只等魏彬入了阁,殷昱那边多半也会开始动手瓦解季振元一党的力量,而她这边同时再加把火下去,不怕他们露不出破绽。

186 软肋(赫连梦秋*和氏壁+1)

    安心之余对于殷昱的背后的作为,她倒是也暗暗点头,这些日子传说他在码头忙得连婚事也顾不上,没想到对这些正事却并没有落下,只是不知道漕运那案子他查的怎么样了,她始终有种预感,这个案子跟季振元他们有很大关系,她是真心希望他能够查出眉目来。

    至于那镯子的事,彼此不提,自然就撂下了。

    谢琬在等候朝堂消息的同时,洪连珠却来信了。

    原来自打靳夫人得了谢琅的授意去见过洪连珠后,洪家有三天没有动静。洪桧因为是庶子出身,当初死拼到挣下了功名另立门户,一心想要树立起端正的家风,因而对子女教养甚为看重。原先靳夫人替洪连珠说这门亲事时,洪桧也曾经让人去打听过,对谢家的事略知一二。

    如今靳夫人又特地奉谢琅的嘱托来说明情况,洪家也开始正视此事了。

    洪夫人的意思既然家庭这么复杂,那还不如就此断了的好,虽然这样对女儿名声不利,可也好过嫁过去日夜防着谢荣对付。洪桧却是沉默不语,几天早出晚归,也不知道忙些什么,洪夫人便只好去寻女儿问意见。

    哪知道洪连珠考虑了几日却说道:“别的我且不说,我只说谢琅能够这样坦诚对我,就冲着这份坦荡和尊重,也值得我嫁了。谁家里没点扯不清的家务事?就是咱们与洪家祖宅,不也曾经水火不容?说到底,我嫁人嫁的是丈夫,只要他能够尊重我,我有什么好顾虑的?”

    洪夫人虽觉女儿说的有道理,可还是担心:“这谢荣可不是好惹的,他如今傍上季阁老,身份又不同了。你嫁过去难免要受欺负。”

    洪连珠笑道:“那倒也未必。他谢荣能够步步高升,我未必就不能辅佐出一个同样步步同升的相公?”

    洪夫人无语了,只好等丈夫回来再作打算。哪知道洪桧回来之后,却神情坚定地告诉夫人和女儿:“这几天我让人去清河打探一番,那谢荣的母亲果然不是什么好人,靳夫人所说竟然半字无差。这谢家

    兄妹能够在这种情况下到得如今地步,足见是个有志气的,既如此,我们女儿嫁过去也不怕!”

    这段经历谢琬当然不知道,这都是日后洪连珠跟她缩在一个被窝里说话时说起的,眼下洪连珠的来信,是明确地告诉她不在乎这些,而她之所以写信给她,是因为谢家如今只有他们两兄妹,她不便写给谢琅,又听说从前一直是谢琬当家,所以才会有此一说。

    谢琬拿到信后看了几遍,然后给谢琅看。

    谢琅看过之后感慨之余,又不由对这女孩子然起敬,一般的姑娘是不会有这种破釜沉舟的决心的,心里对未婚妻开始有了从未有过的期待,这却已是后话。

    谢琬琢磨了一番之后,亲笔给洪连珠回了信,并记起前世洪连珠的喜好,送去了几色绸缎点心。

    如今离谢洪两家婚期也不过个多月了,余氏正在紧锣密鼓地预备婚礼要用的一应物事。上个月武淮宁来了趟京师,谢琬应诺替齐如绣在余氏面前求了情。

    其实拖了这么久,余氏内心里也准备妥协了。毕竟在想到谢琅齐如铮都已经快成亲,而谢琬这边又在接受靳夫人的说媒——她心里怎么想是一回事,可始终这都是一个人一生中的必经历程,于是她也想起了自己的女儿。

    虽然做父母的帮儿女们筹谋婚事时首先不免会考虑对方的家境,但是谁心底里又不希望儿女们获得真正的幸福呢?

    所以当齐如绣百般拒绝别的说亲的人时,她就渐渐地怀疑起自己的决定来。

    如今谢琬这么一劝,她便也就借着台阶下来了,允了齐如绣与武淮宁的婚事,但是有一点,让武淮宁务必得考中进士,不能不求上进荒废了学业。

    虽然仍显强硬,但谢琬觉得这也未必是件坏事。前辈子武淮宁因着各种原因落第,也许这一世被这句话激励后,能够奋发图强一举高中也未定。

    武淮宁得了准音,翌日便回乡准备婚事去了。

    枫树胡同这边尽是家长里短的琐事,四叶胡同这边可就不同了。

    谢荣朝堂上因为段仲明那突然发力,拉来护国公与右丞等人同来助阵,季振元这边顿时感觉到了压力。早朝后郑侧妃寻季振元进东宫以请他查问殷曜学业为由,问起他如何应对,季振元回来后便一脸黑线的把谢荣等一干人叫进了府里。

    “如果魏彬入阁,请封太孙的事就又得拖上几年,段仲明他们如今既拉出护国公为助力,是绝对不会同意我们的请奏!如今殷昱又安然无恙的在驻军营做着他的把总,这是个随时会带来危险的祸患,你们说说,现在该怎么办?”

    他指节叩着桌面,节奏紧凑急促,显得这事情十分之紧迫。

    一干人面面相觑,在这样强大的对手力量面前,真的很难以找到突破点。

    “段仲明上次极力地举荐沈皓为首辅,其实就是在为这件事情做铺垫。

    “上次皇上没顾他的请奏而提任了老夫,但是沈皓曾任太师,皇上没让他任首辅心里已觉亏欠了几分,所以方才你们没看到吗?护国公他们一站出来,皇上的态度立刻就改变了。皇上这是要安抚沈皓和段仲明,是打算要给他们面子,同意魏彬入阁!”

    书房里的气氛从未曾这么严肃过,郭兴与谢荣互觑了一眼,俱都垂下头来。

    “怎么不说话了?平时不是一个两个都挺能耐的吗?”季振元负手扫视着下方,眉目里的怒意毫不掩饰地散发出来。“一到关键时候个个都不吭声,老夫如今就是任了首辅你们也是一堆扶不上墙的烂泥!”

    屋里声音更静了。

    谢荣余光看了眼两侧,站出半步道:“学生觉得,要击败对方也不是全无办法。从段仲明联合了护国公及中书省一干人倾巢出动看来,他们应该只是预备了魏彬这一个备选。如此,我们只要想办法从魏彬身上做点手脚,使得他失去入阁的资格,便就成功了七八分了。”

    谢荣的声音虽轻,但在这静谧的屋里却显得格外清晰响亮。

    两旁顿时有倒吸气的声音传出来,似乎在这一番话提醒之下,大家的脑袋都忽然开窍了。

    郭兴率先响亮地击了一掌,说道:“微平所言甚是!我们只要在魏彬身上下功夫便成!”

    季振元脸上也终于冰雪开颜,目露赞赏地冲谢荣点了点头,然后扫视着大家道:“你们并不是想不出来!你们是不敢说,怕说错!可是畏畏缩缩又岂能成得了大事?今日当着老夫连话都不敢说出口,来日当着他人,自然也是要缴械投降了!就冲这点,微平就比你们强!”

    众人都汗颜地垂了头下去,并且连声称着是。顾若明从左首侧头看了眼谢荣,才又把头垂下。

    “好了,既然议定了,大家就都回去!务必在下次朝议之前拿出章程!”

    季振元摆了摆手,回到书案后坐下。

    众人鱼贯而出,各自回府不提。

    这里顾若明回到家,举起茶壶来对嘴喝了几口,心里的火气却还是消不下去。

    慕僚胡赠见状忙进来道:“不知大人此去季府谈到了什么?”

    顾若明沉着脸道:“恩师让我们去搜集魏彬的资料,准备从他下手。”说完他又想起先前那一幕来,瞬时将茶壶往前一推,说道:“他谢荣算什么东西?资历不如我,政绩不如我,也不曾替季阁老立过什么功劳,却反过来被季阁老这样的爱护栽培!”

    胡赠闻言一怔,打量了几眼他神色,略一琢磨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遂道:“大人恕在下直言,这谢荣什么都不比大人强,唯一强的一点就是会阿谀拢络,大人耿正清明,自不屑学他那样作为。殊不知正是如此,才往往让这样的奸佞之辈占尽了便宜。”

    顾若明哼一声,站起来,“我竟想不到恩师一世英明,到头来竟被这谢荣迷住了眼,连好坏都不分了,为了他,把我们十几个人指着鼻子骂上一通!合着我们和季阁老不知道该从魏彬身上下手,偏他去出这个风头!”

    胡赠想了想,上前道:“谢荣能出风头,其实大人不妨就让他出一出。”

    顾若明听出味儿来,转回头道:“什么意思?”

    胡赠凑上来,往他耳边说了几句,顾若明的双眼顿时就亮了!

    季振元遣退郭兴等人时,仍在书房里忙碌。

    这时候小厮走进来:“阁老,顾大人来了。”

    季振元凝眉,正要抬头询问,顾若明已经走到了门口,说道:“恩师,学生有话要说。”

    季振元唔了声,看着他。

    顾若明上前几步,说道:“恩师,学生已经查到魏彬的软肋了。”

    “仔细说来。”季振元放下手上的笔。

    “据学生所知,魏彬此人行事十分严谨,其本身根本找不到什么破绽。

    “可是他的四子两年前曾在清河谢府引诱过谢荣的女儿谢葳,被人当场捉住,当时魏彬为了此事还曾与谢荣一道去了清河。也就是那次之后,魏彬把谢荣保升了翰林苑侍讲。恩师,这魏彬纵子淫乱,毁人家清白女子的闺誉,就这一条,足够他落选了!”

    顾若明目光炯炯看向季振元。

187 选择

    季振元当即变色:“魏家小子引诱微平的女儿,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此事学生早就打听到了。”

    他可是大理寺的少卿,想要打探点什么自有许多人效劳。自从他把谢荣当成眼中钉,他就已经让人去彻查过他升迁背后的内幕,当查到他从编修升任到侍讲居然是走的魏彬的门路,他自然就顺理成章地打听到魏暹和谢葳的这层旧事。

    只不过原先只当做讥讽谢荣的话头,顾着季振元的面子,并没有拿它来做什么文章,如今眼目下到了这步,竟然是个现成的把柄!

    “不成。”季振元略想之后便断然摇头,“如此一来也会伤及微平的声誉,这对咱们也没有好处。”

    “恩师!”顾若明像是早料到他会这么说一般,走到他面前,殷殷道:“恩师护徒之心,让人感动。可是如今离下次朝议只有一日的时间,这一日之间就能我们能找到别的把柄,那也来不及收集证据。而眼下我这里的证据证人都是现成的,又不会打草惊蛇,岂不更能击得段仲明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季振元捋须沉默了半日,撩眼看向他道:“你是不是素来对我爱护谢荣不服?”

    顾若明忙道:“学生不敢!学生只是觉得,到了眼下时候,恩师很该以顾全大局为上!”

    季振元起身踱步。

    顾若明目光追随他背影,又道:“恩师,这事是魏暹做的,眼下会不会伤及微平一家还未定呢。退一步说,就算会伤及,那微平作为恩师的学生,作为一个胸怀壮志的男子汉大丈夫,难道连这点取舍都不懂得选择吗?正如恩师所说,畏畏缩缩又如何成大器?

    “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个时候正是用到他的时候,他若不站出来,岂非也辜负了恩师对他一贯的期望?”

    季振元负手站在窗边,深深看了他一眼,又凝眉看向窗外。

    谢荣在书房里闭目养神。季阁老给他们下的任务是在下次朝议之前把参魏彬的方略弄出来,这件事如果办好了,他在季振元心目中,乃至在殷曜的面前地位将会更加稳固,而在季振元其余门生之中,他也会更加具有份量。

    他知道眼下他不该把时间花费在休息上,而是应该把从吏部或都察院寻找有关魏彬的所有卷宗里,从中搜集到的一些真真假假的证据送到季府去,可是眼下卷宗在此,他却不愿这么做。

    他的努力使他得到了季振元的重视,可同时也引起了许多人的嫉妒,比如说顾若明——他能够明确的感受到来自他的敌意,其实他并不怕他,只是跟他起冲突对他没有好处,因为他们上头还有个季振元,季振元是不会让他们起内讧的,一旦发现,他在季振元心目中的份量也会减轻。

    所以,眼下他只能韬光养晦,他提出了把目标放在魏彬身上的建议,接下来,如果他再那样冲锋在前,必然把别人的风头抢光了。出头的橼子先烂,他懂得这个道理。

    再者,魏彬此人作风严谨,从官二十余年从未有过什么劣迹,吏部和都察院这些卷宗,一看就知道是站不住脚的,即使把奏折做出来递到御前,皇上也不见得会相信。所以这些事,还是让给别人去做比较好。

    “父亲。”

    门口忽然传来谢芸的声音。

    谢荣睁开眼,看着面前俊朗的儿子,微笑坐起来。“功课怎么样?”

    谢芸道:“刚刚得到先生的赞扬,说我这回的制艺比上回有大进步。”

    他如今在国子监读书,依照谢荣的嘱咐,等到下届再下场。他打量了眼谢荣,再道:“近来内阁不是在忙补任的事么?父亲今儿怎么有闲暇在家里。”说着替他整理起书案上散乱的纸张和书籍。

    谢荣起身道:“该出头的时候父亲已经出过了,现在到了别人出头的时候,我当然就有了闲暇。”

    谢芸略凝神,顿时笑道:“孩儿明白了。”

    父子俩正说着,庞鑫进来道:“老爷,季阁老派人过来请老爷过去叙话。”

    谢荣顿了下,忙道:“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季振元才提笔写了两行字,就等来了谢荣。

    谢荣一身齐整,季振元颌首赞叹道:“无论何时见微平,都是这般一丝不苟,真可谓谦谦君子。”

    谢荣谦恭地垂首:“恩师谬赞。”

    季振元招手让他坐下来,然后温和地道:“明日就要朝议了,举证魏彬的折子,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谢荣道:“学生惭愧,翻遍了吏部都察院的卷宗,竟是没有什么大的收获。”

    季振元唔了声,捋着须回去坐下,半日都没有言语。

    谢荣见状,遂就道:“不知道别的同门可有收获?如有,大家坐在一处议议却是也好。”

    季振元长叹了口气,扶着扶手站起来,说道:“我听说,两年前魏彬的儿子魏暹,曾经两度到过你府上,并且曾与令嫒传出一段红粉佳话,不知是否有这么回事?”

    茶几上杯盘一响,正挪杯的谢荣蓦地顿住在那里。

    季振元回过头来,双目直视他,“微平是老夫最得意的门生之一,我也对你抱有着莫大期望。魏彬纵子祸乱闺闱,诱引良家少女之事如若传到御前,魏彬必受衙史们群起攻之。微平身为苦主,若再挺身出面作证,段仲明与沈皓必败,张西平必定中选。”

    谢荣面色发白,只觉得喉咙干涸,竟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没想到,季振元寻他来竟然是要牺牲他女儿的闺誉给这次内阁补任当垫脚石,是要牺牲他的女儿!这事看上去虽然是冲着魏彬去,可是这是把双刃剑,在击败魏彬的同时也会伤害到谢葳!事情捅出来,谢葳的闺誉怎么办?她这一辈子怎么办?!

    “不……我不同意!”

    他断然地摇头,上前两步,“恳求恩师另寻他路!”

    “微平。”季振元放缓语调,移目向窗外,说道:“你看窗外这鸣蝉,它每蜕一次皮,就代表着一次成长。有时候,我们为着胸中的抱怀,该放的要放下,该舍弃的要舍弃。这世上没有什么不劳而获的事情,我们要想得到任何东西,都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说完,他侧过身来,看着呆立在面前大汗淋漓的谢荣,叹道:“你是个可造之材,你想保护家人的心老夫能够理解,可是眼下你并没有能力保护,你还只是一只刚刚学会鸣叫的幼蝉,你只有功成名就了,你才能够给她们无上的荣光。那时,才有尊严可言。所以有些事,你应该懂得选择。”

    谢荣身子一晃,后退了两步,背靠在书案上。

    夏日的风吹进来,却冰凉得像寒风。

    有时候人会以为自己很强大,可实际小却微小得如同一颗尘沙。风让他往哪里滚,他就得往哪里滚。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季府的,这辈子他不是没遇到挫折和失败,可是没有一次像这样让他心肺都有着胀裂的疼痛,如果说上次魏彬以升官做为拒婚的条件,使他有着卖女求荣的屈辱感,那么这次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

    他谢荣,如今真正成为了一个卖女求荣的混蛋!

    “一定是顾若明,一定是他!”

    他站在季府门外,喃喃地道。

    一定是他。只有他知道这件事,不会是谢琬。谢琬不会去做伤害到魏彬他们的事情。

    他咬牙望着天,翻身上马,往街那头直冲而去!

    黄氏正在给谢葳写嫁妆单子,戚嬷嬷走进来,“太太!不好了!老爷方才冲到顾大人府上,把顾大人打了!”

    “什么?!”

    黄氏站起来,谢荣打人?这怎么可能!从成亲到如今,他连个奴才都没打过,怎么会去打他的同门顾若明?

    “老爷!老爷!”

    黄氏正怔忡着,外头家仆们已经跑了出去。把东倒西歪的谢荣扶了进来。

    眼前的他衣衫凌乱,脸上额角还下几道红肿,真是从未有过的狼狈。

    “你这是怎么了?”黄氏见状,连忙上前接过家仆的手扶住谢荣。谢荣看了她一眼,忽然一把把她推开,回身又冲进书房,砰地把门关上,从里吼道:“把我的铺盖搬过来!”

    黄氏顿住。

    翌日谢琬才刚刚起床,谢琅和程渊就在正厅等着她了。

    “出大事了!”谢琅急切地朝他走过来:“季振元和谢荣他们早上上了道折子,告魏彬两年前纵子在谢府勾引谢葳淫乱后宅,又有顾若明带去的谢府仆人为证!方才皇上勃然大怒,把折子往护国公和段仲明他们劈头甩了过去!”

    “谢荣为这种事告魏彬?”

    谢琬听到这消息也懵了。谢荣那么样疼爱谢葳,眼下居然为了朝堂之争,连女儿都不顾了?

    “千真万确!”程渊点头:“这是靳大人方才在宫中趁人不注意,让人捎了消息出来的!如今魏府只怕已经收到了消息,该怎么做,眼下咱们该想个法子才是!”

188 计策

    谢琬紧拧着双眉坐下来。

    她倒是想过季振元他们会捏造些什么罪证来攻击魏彬,可让她万万没想到的却是借的这件事!因为此事连清河本地知道的都不算太多,魏谢两边也都会守口如瓶,那么京师又有谁会知道呢?谢荣虽然权欲薰心,但让他自己主动把这事抖落出来是不可能的,因为此事嚷开,对他来说并没有好处。

    她这里正琢磨着,钱壮忽然大步进来:“姑娘!殷公子和庞先生他们来了!”

    谢琬站起来,就见一身戎装的殷昱已率着庞白公孙柳等人大步进了来。

    自从上回在后巷里见过,两人就没有再见过面,此时谢琬陡然见到他,就不免有些怔忡。

    殷昱走进来,先看了眼她,然后才冲谢琅端谨的拱了拱手,说道:“朝中的事想必大家都知道了。”

    谢琅这也是头一回与恢复了身份的他见面,眼下突然到访,不免有些愕然。半日才回了一礼,说道:“刚刚收到消息。”

    到了这会儿,谢琬也顾不上去理会两人私下里那点事了,知道他这是从码头赶回来的,遂引了他们坐下,大大方方说道:“如今朝上怎样了?季振元他们成功的机率有多大?”此事决定权在皇上手里,殷昱毕竟在宫里长大,皇上对此的态度他是最有资格估摸的。

    殷昱道:“皇上甚重官员私德,如果证据确凿,那季振元他们推张西平入阁的成功率可以有九成九。虽然谢荣同时被连累,可他同时也是苦主,这事反而有可能会在皇上面前赢得同情分。

    “不过据我所知,这件事并不是谢荣自己捅出来的,而是他的同门大理寺少卿顾若明。顾若明此人心胸狭隘,见不得谢荣受季振元重视,于是借着身在大理寺之便,遣人去清河查得了此事,意料之外引出魏彬。他所带出的证人,则是你们分家之后从谢府遣退出来的家仆。”

    谢琬听到这里,竟是什么都明白了,原来这事竟是出于他们闹内讧。

    但不得不说,顾若明这一招真是一石双鸟,既斗倒了魏彬,赢得了季振元的赞赏,同时又重重给了谢荣一击,此次事情闹出之后,谢葳的闺誉也就全完了,即使往后他能够登阁拜相,谢葳也成了他人生中的一个抹不去的污点。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眼下她该做的,是怎么扭转眼前的困局。

    此事她知道魏彬是吃了个哑巴亏,可是顾若明那边有证人证词,她如果要压倒对方,就只能想办法替魏彬洗清冤屈,把事实向皇上如实地陈述出来。

    她自己倒是可以作证,可是皇上会相信她吗?而且她身为谢荣的侄女,却这样当众拆谢荣的台,皇上可不是当初魏彬,这件事对他没有什么利害关系,是很难打动的。于是这样做的结果,很可能就是背个莫明其妙的罪名,受到斥责回来。

    而就算眼下还有居在京中的王氏和谢棋,要说动她们也是件极难的事。

    王氏虽然蠢,但该怎么做才对她有利她还是知道的,这件事无论怎么样,她只要站在魏彬这边,莫说黄氏和谢葳,就是谢荣也绝不会再容于她。而谢棋虽然有可能倒戈,但她的话并没有说服力,就算到了御前,皇上也不定会相信。何况,谢宏他们如今都要仰仗谢荣,谢棋也不会这么做。

    垂头沉思了片刻,她说道:“看来眼下,咱们也只能先从张西平这边下手了。”

    说着她看向殷昱,殷昱道:“我就是过来商议此事的。”

    谢琅忙道:“如何下手?”

    殷昱道:“很简单,既然魏大人能被他们捉到把柄,而我们现在一时之间也没有很好的办法为他洗清,那么张西平在为任这么多年,一定也有违纪的地方存在。我让人去查过,张西平在西北任上曾经贪墨过一笔十万两银的物资,这件事被当时的季振元出面压下。如今季振元那边我们虽然告不了他,但是却很可以把张西平贪墨的事捅给皇上。

    “魏大人好在除了这件事外,并没有别的什么,而张西平外放这么多年,肯定很多劣迹。他们若是不依不饶,我们可以不断地搜集罗举。季振元他们为了不至于漏子越捅越大,一定会有所收敛。”

    谢琅沉吟点头,又道:“可是就算这样,也不见得会打垮他,我们最主要的还是要帮魏大人入阁。”

    “不错。”殷昱站起来,“所以我们需要双管齐下。杜岑府上办宴那夜,我在码头发现了一个神秘人。虽然没有确凿证据证明他的身份,但是如今大理寺如今已经把案子查到了工部,不管这个人是不是工部的,眼下我们都可以借来作作文章。

    “我们可以让靳大人在这个时候上道折子,告工部尚书张杨与工部侍郎郑铎与漕帮勾结,然后请他们提骆七审问,如此一来不但借了大理寺的手审问了骆七,更可以在这个时候使得张阁老也沾染上一身灰。季振元不可能不掉回头去护张杨和郑铎,如此一来,他们那边便会乱了阵脚。”

    谢琬点头,再接着他的话说道:“然后我们最好再去找找顾若明,顾若明既然能拿这件事出来打压谢荣,自然是恨不得踢走他。而他这么样做下这事之后,也知道谢荣日后必会报复。既然如此,我们就可以在他身上下功夫,趁机说服他倒戈。

    “当然,他不会那么轻易地听从我们的,但是,如果我们跟他说,魏彬入了阁,那参张扬和郑铎的本子就可以从此没有下文,张西平那边也不会再有别的什么漏子捅出来,想来他也不会拒绝。

    “等到他出面去说服季振元时,季振元为顾全大局,也一定会以优先保全张扬和郑铎为上。而张西平作为他的门生在外多年,有他在朝中罩着,私下里定然许多猫腻,季振元也不会希望我们死咬着他不放。如此一来,虽然内阁多了个魏彬,但是顾若明却帮助季振元保住了张扬,也间接保住了季振元自己的名声,由此他在季振元面前他便又立下一功,对他来说,是百利无害。”

    谢琅与程渊听完,顿时也笑起来,“这倒是个好主意!张扬被参,虽然不见得就会倒台,可是郑家会因此惹上麻烦却是免不了的。顾若明劝说得季振元放弃张西平,保住了郑铎无恙,郑家也会对他心存感激,这整事办下来,其实获利最大的却是顾若明。”

    庞白笑着点头:“季振元既然把谢荣当接班人栽培,那此番入阁之争对谢荣的官职也必会有番安排。顾若明自然不愿意如此。而如果魏大人入阁,谢荣的位置就算要动,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动了。这对顾若明来说,又是另一大好处。”

    谢琅击掌起身:“既如此,那咱们就很该快些行动才是!”

    公孙柳从袖口里抽出一本奏本来,说道:“公子勿急,我这里已经将奏本拟好,请大家过过目。”

    说着他把奏本交到谢琅手上。谢琅细细看过,点头交给谢琬。

    谢琬看完,给回殷昱手上,说道:“这事不能拖,依我看,你很该这个时候就去靳府才是。”

    殷昱点头,望着谢琅:“我正是来请逢之一道前去的。”

    若是从前,护卫身份的殷昱如此直呼谢琅的表字,那是为不敬,可如今眼目下逢之二字从他口里吐出来,竟又显得无比的亲切随和,谢琅曾经留存于心底的对他的那点不以为然,此时竟烟消云散了。他顿时点头道:“我这就回房换件衣裳,与你同去!”

    因为事情来得及,他眼下身上还只套着件家常道袍。

    谢琅出去后,程渊也拱手道:“在下也着人去打听打听顾若明,以求此事能早些定夺下来。——钱壮快去请表少爷过来陪客。”

    齐嵩一早去了衙门,眼下便只有齐如铮和谢琅在府。

    这里一屋子人走尽了,殷昱转过身来,看着谢琬,说道:“吃早饭了吗?”

    谢琬这才记起到现在为止还粒米未进,着实饿起来了,但是这会儿他老人家大驾光临,在齐如铮未到之前,也不便走不是?

    她摇摇头。他叹气道:“那还不快去?”

    谢琬哑然,她这不是陪客嘛……

    谢琅伴着殷昱他们出去,一去就是一整天。谢琬等到下晌还不见他们回来,却是等到了急匆匆从衙门里回来的齐嵩,原来也是听到了今日朝议的事,皇上虽不至于大发雷霆,但他对魏彬的好感度却因此急转直下,就连护国公也未曾讨着什么好脸色。

    谢琅程渊晚饭后才回府,原来去了靳府之后又与靳永一道去了趟魏府,魏彬斟酌之后又与众人重新拟了道折子,再交由靳永。

    靳永本来就是都察院御史,而且协办漕运案,这道折子由他递上去顺理成章。就算季振元他们再猜疑,也不能拿他有什么不是。

    这次朝堂上对于魏谢两家的丑闻俱感惊异,私下里说什么的都有,当然具体情形内宅里并不可能知道,但是随着下朝后百官归府,这种事情还是以惊人的速度在京师各处传播起来。

189 陌生

    首先感到惊愤的就是魏夫人,据说当场就把魏暹叫进去罚跪了三个时辰。

    然后便是与谢葳定了亲的李固府上。

    李夫人听得丈夫说起这桩事,手上一碗茶顿时跌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谢葳跟魏暹有染,这种事没传开都已经让人无法忍受,如今这都传遍了京师,这亲还能结吗?而且关键是如今季振元与沈皓他们已成水火之势,这李固是沈皓的手下,如今夹在中间不已成了夹心饼?

    李夫人腾地站起身来:“没想到那谢葳竟是这种人!谢荣竟是这样的教女无方!枉我看走眼了,去请媒人来,我们要退婚!”

    四叶胡同这边还是一派安静。

    黄氏一向深居简出,近来又与谢荣不甚和睦,因而更不想去打听这些事,下人们也都知趣地不去提及。本来她并不知道这件事,可是当李家遣来的媒人上门,她就是再迟钝也要问个因由了。

    “不知道我们有什么做的不周到的地方,竟使得李夫人这般看不上我们大姑娘,阁下说出来,我回头也好教训教训!”

    说起来他们李家也不是什么大不了官户,只怕见了谢荣的面还要先拱手叫声大人,眼下这么样跑来退婚,这是当他们谢家好欺负么?本以为谢葳婚事从此落定,却不想这李家又是这般不靠谱,黄氏又急又气,说话难免重了。

    这媒人却因为谢葳闹出的这事,来之前也颇受了李夫人几句斥责,心里正不舒坦,这里见得黄氏又这么说,当即就冷笑起来:“夫人这话可让我为难了。令嫒跟魏家公子那点破事现在闹得整个京师都知道了,都皇上都在过问,您如今反倒还来问我!

    “依我说你们大姑娘也是该教训教训了,就这种德行,也难怪人家魏公子死都不肯要!”

    媒人把话说完,立即扭屁股出了门去。

    黄氏这里却被她几句话捅得手脚发凉,心知这里头有蹊跷,连忙把廊下戚嬷嬷唤来:“快去打听打听!怎么回事!”

    外头闹得沸沸扬扬,虽然季振元他们告的是魏彬,可是这种事难免女方受的影响大些,于是说起谢葳来是各种不堪,戚嬷嬷这里却是早就知道了,只是不忍心告诉黄氏母女,眼下见得逼到了眼眉上,便只好一五一十和盘托出。

    黄氏听完,顿时两眼一黑就倒在了地上!

    谢荣回到府里,天已经黑了,府里气氛略有些紧张。

    他站在门口,迟迟没有进门。他越来越害怕回这个家了,他害怕面对黄氏,害怕面对谢葳。这些曾经都是他最疼爱的人,可是现在,他再说爱,已经不会有人相信了。

    他想起黄氏那句话,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他也不知道,他并不想改变,他只想朝着他的目标一步步前进,可是在他前进的路上,有着这么多的障碍。谢琬,魏彬,顾若明,如今又加上了个季振元——他对季振元也有恨,恨他的无情,恨他的冷漠,恨他的不留余地,恨他把话说得那么清晰!

    你还没有本事保护你的家人——这句话就像刀子,刺破了他的虚荣心。他本来以为自己可以有资格了,可是季振元告诉他,你还没有。

    他多么恨这句话,这说明他还要努力地往上爬,还要牺牲更多的东西去交换他的未来!

    可是他恨又能怎么样?没有季振元,他什么也不是。

    朝中那么多等着上位的官吏,他们不见得比他差多少,他不为季振元牺牲,自然有大把的人愿意牺牲。

    “老爷?您回来了?”

    庞鑫走到门口,惊讶地道。“太太晕过去了。”

    谢荣抬起头来,晕过去了……是知道真相了吧?

    他把马鞭递给庞鑫,缓缓地进了二门。

    进了二门,看了人影绰绰的正院片刻,才能抬腿进院门。

    丫鬟婆子见着他回来了,纷纷向坐在花厅的王氏通报。

    王氏迎出来,迎面道:“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语意里有几分急迫,但更多的,是一种莫明的高亢。是暗喜吧?黄氏病倒了,她就可以在家里指手划脚了。谢荣想。他这位母亲,从小对他的关爱就没有谢宏多,到了眼下,也还是舍不得给出一点点真心。

    他没有享受到过母爱。他跟谢腾一样,都是被母亲抛下的孩子。

    可是谢腾至少不像他,要看着自己的母亲偏心别的儿子,他不会知道那种因为得不到这种本该拥有的亲情而产生的自卑,得不到母爱,他只好祈求父爱,于是他努力地向上,努力地攀爬,终于得到了谢启功的全部关爱。

    可是谢启功死了。

    而偏心谢宏的王氏,到了这个时候,却又一心想要跟着他享福。

    他真心看不起她,这就是个鼠目寸光的村妇。

    他给予谢葳谢芸无限的疼爱,是为了弥补自己在亲情上的不平衡,他希望他的儿女是能够有安全感的。

    可是,现在,他把这一切都毁了。

    “老爷,太太醒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走到了黄氏门前,戚嬷嬷红着眼眶在跟他说话。

    他推开门,黄氏坐在床头。原本秀雅的一张脸,一下子像老了十岁。

    “你来干什么!”

    黄氏见到他,立即坐起来,双眼圆瞪着,像是看着个宿世的仇人。“你给我滚!滚!”

    她歇斯底里的大叫着,掀被跳下床,拿起桌的茶杯往他砸过来。

    谢荣避也不避,茶杯接而连三砸到他身上脸上,终于在额角砸出个血洞,疼得他不由自主后退了半步。

    黄氏看着顺着他额角流下的血,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慌张,她的眼神是冰冷的,不带一点感情。

    “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从今以后,你住你的书房,我住我的正房。”

    她走到门边将门大打开,如同盯着一个陌生人一样瞪着他。

    隔着三步远的距离,黄氏的侧影还如那年乍见时玲珑,他还记得她曾经在枕边柔声地唤着他“夫君”,可是如今,她对他已经全然没有感情了。

    谢荣眼泪绽出来,点点头,跌跌撞撞走出门。幽黯的长廊下传来他的低语:“保重,书蕙……”

    廊下脚步声渐消,那人已经远去了。

    黄氏一屁股跌坐到地上,无声地哭出来。

    有了魏彬被参之事,这几日的早朝气氛都有些凝重。

    皇帝扫视了下方各人一圈,然后道:“听说大理寺查出漕运一案已经查到了工部头上,有人在工部见过那枚印章,工部是张扬所属,张阁老对此有什么说法?”

    张扬弯腰道:“臣从未曾见过那枚印章在工部出现。不知道如今可有明确的证人或证据?”

    皇帝哼了声,将面前一道折子丢下去,“你们这些人,开口闭口就是证据证据!你自己看看,这是靳永昨日参你和工部侍郎暗中与漕帮中人私下联络的折子!码头有人亲眼看见漕帮的人跟你们的人鬼鬼祟祟地往来!”

    朝堂立时哗然,谢荣迅速地看向季振元,而季振元则凝眉不动。

    张扬拾起奏本来看过,立即与郑铎一道跪下:“皇上明鉴!臣可从来没曾参与过此案!不知道看见这幕的人是谁?”

    皇帝面色阴冷,看也未看他们,说道:“郑铎,你们家老四现在还薰千步香吗?”

    郑铎猛地一怔,回道:“微臣不敢欺瞒皇上,犬子还在定期薰千步香强身。”

    皇帝冷笑一声,说道:“护国公,杜岑府上大宴的那天夜里,你的人是亲眼看到与骆七会面的人身上有七步香吗?证据何在?”

    护国公站出来,朗声道:“启禀皇上,臣就是拿了七步香出来,郑大人也必然说是捏造的。皇上要证据,不如即刻派人前去码头骆七的住处搜查,看看是不是有另外出入的暗道即可!只要查得骆七确与人勾结,那么把骆七抓进大理寺严审,一定能审出来!”

    皇帝嗯了声,说道:“大理寺正卿听旨!”

    “臣在!”正卿窦谨站出列来。

    “即刻带人前往码头,将那骆七押至天牢严密看守!此事靳永同有监理之责,如有差池,你们俩这官也不做了。”

    “臣领旨!”窦谨与靳永立即退下。

    季振元看了眼顾若明,顾若明随即也跟着退了下去。

    这里皇帝喝了口茶,看了眼下方,接着又道:“那日是举荐的陕西巡抚张西平入阁?”

    吏部尚书兼内阁阁臣杨鑫立即站出列:“禀皇上,是微臣举荐的张西平。”

    皇帝哼了声,把手头一本奏折又让人递了给他,“这就是杨阁老举荐的内阁人选,三年贪墨朝中十万两银的物资!杨阁老还是先让大理寺把这案子审清楚了再提张西平入不入阁的事罢!”

    殿内又是一片哗然。

    皇帝道:“这次内阁补任之事,倒让朕看了台好戏!我方唱罢你登场,先是参魏彬纵子淫乱,后又是有人参张西平贪墨!朕倒要看看,你们这般狗咬狗,到底要给朕咬出多少腌脏事来!——散朝!”

190 反咬(150粉红+)

    天子大怒,人人自危。京师自这日起,笼罩在顶上的阴云又厚了些。

    护国公下朝之后直接回府,殷昱已经在府里等候了。

    护国公说道:“张西平这事跑不了。骆七进大牢后却未必会说出背后主使来,这事咱们还得再琢磨琢磨。”

    殷昱点头,“有张西平和顾若明这两人牵制就够了。其实我的目的并不只是要查出骆七背这个人,因为就算找出这个人来,也不一定他后头就再也没有了别的人。我只是在猜,骆七被押之后,这伙人肯定会有行动,如果说骆七在押期间受到了什么胁迫,那这件事则跟季振元他们脱离不了关系。

    “但是我又觉得追杀我的那些人不是郑家手下的,如果不是郑家手下的,他们又为什么要杀我?

    “杀了我,最直接影响的就是殷曜,人们会把我的死栽赃到他的头上,这样,就连殷曜也保不住了。太子如今只有三个儿子,三弟殷旻还只有一岁,根本就不可能影响皇储。太子殿下身有弱疾,我担心这些人是冲着我们整个殷家而来。”

    护国公肃容:“你是说,有人对殷家不满?想要反朝?”

    殷昱眉头紧结,“反朝不反朝我不敢肯定。我只是有这个感觉,并没有依据。”

    护国公嗯了声,沉吟片刻,说道:“不管怎么说,眼下我们得先把内阁这关给过了。漕运案子这边有我盯着,张西平这边我也不会放过。就是骆七招不出什么来,我也会借此拖住季振元。你如今就让去寻顾若明,先把他策反了把魏彬的冤情洗干净才能谈接下来的事。”

    殷昱颌首:“孙儿这就告辞。”

    “慢着。”护国公忽然又唤住他,走过来深深看了他片刻,说道:“你母亲已经有旨意下来了,嘱咐你好好考虑自己的婚事,她就不插手了,她相信你能把握好。”

    殷昱双眼顿时闪过丝亮色,然后撩袍跪地,朝东宫方向叩了三个头,起身道:“母亲的心意昱儿知道了。那么烦请外祖父回头转告母亲,就说昱儿不会让她失望的。”

    护国公点点头,目送他离去,目光里却有些难言的深邃。

    顾若明随同窦谨靳永从码头押了骆七回大理寺,已经是日落西山,窦谨见天色不早,便说道:“我手头还有些公务待要处理,皇上交待的这案子也不能掉以轻心,你先回去吧,这里我留下来即可。”

    窦谨一向爱护下属,甚好说话,因而深受属下们爱戴,平日与顾若明关系也极好,如今有上司挡着,顾若明自然乐得轻闲,随即笑着告了辞。等回到府里,刚好是晚饭时分。

    胡赠见得他回来,连忙走上来道:“大人回来了,季大人方才派人来传过话,请您过去一趟。”

    顾若明哦了声,更衣的手势慢下来。

    季振元这个时候找他,肯定是为骆七的事,但是眼下他并不想这么急着赶过去,因为谢荣。当然,他知道越是这样他越是应该往那边跑勤点儿,可是,现在谢荣不是也顾不上往他那边跑了么?谢荣不过去,季振元的事情谁来办?

    季振元既然这会儿要求着他,他就更犯不着这么着急忙火的了。

    他让人上了饭菜,吃完饭又上了茶,正准备歇会儿就走,管家来报:“老爷,外面有位谢公子求见。”

    顾若明顿时想到了谢荣,想也不想地道:“不见!”

    管家又道:“老爷,是谢荣的侄儿,叫做谢琅。”

    当初在打听谢荣其人其事的时候,他就顺便也知道了谢家那点子破事儿,这谢琅的名字一出口,他立即就知道是谁了。

    谢琅来找他做什么呢?

    不过,谢琅既然跟谢荣有仇,那见见也无妨。

    想到这里,他朝管家点了点头。

    很快就有一老一少两名文士模样的人走了进来,走前的是个温润如玉的少年公子,随后而来的那人面容清雅,形态雍容自如,却落后半步。

    为首的那男子一进门,便朝顾若明揖首道:“在下谢琅,拜见顾大人。这位是庞白庞先生。”

    顾若明看了眼庞白,笑着与他们道:“二位不必多礼。请坐。”

    谢琅庞白在客座坐下来,下人们很快上了茶,顾若明道:“不知道谢公子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他虽然对谢荣很有些不以为然,可是眼前的谢琅是谢荣的宿敌,看在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的份上,他并不吝于给他几分客气。

    谢琅道:“在下深夜到访,为恐耽搁得久了打扰了大人歇息,也就不拐弯抹角了。今日特地前来,是想请问大人,可曾仔细深究过,究竟是魏大人入阁于大人有利些,还是张西平大人入阁对大人有利些?”

    顾若明闻言怔住。

    与此同时,季府里季振元也在与郭兴说话。

    “他们会反口咬住张西平这个我已经想到过,可是靳永却突然同时参张阁老和郑铎,实乃出人意料。此事必然是段仲明等人施下的后招。咱们倒是疏忽了这层,现在让他们拖住了脚步,眼下看起来很不利!”

    郭兴道:“这是他们使的‘围魏救赵’之计,意图把咱们阵脚弄乱了,使得咱们分了心,便好趁机钻空子救下魏彬。”

    季振元点点头,撩袍在书案后坐下,“你说的不错,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扰乱我们的阵脚。不过他们以为攻击了个张阁老和郑侍郎,便就能把魏彬推进内阁,也太小看我们的实力了。这个得赶紧想办法,不能让事情继续往下发展,免得扯出更多手尾来!”

    郭兴上前,恭谨地替他斟了茶,然后道:“岳父既然能坐到如今的位置,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此次微平亲自出面指证魏彬,证据证人都在顾若明手上,魏彬想要翻身,谈何容易?如今有顾若明在大理寺,此事自然不会有隐患。”

    季振元略略地点点头,接过茶,却仍是叹起气来。“可是他们会把目标突然借转到张阁老和郑铎身上去,还是出乎我意料之外。”

    郭兴默然无语。片刻后抬起头来:“微平此次牺牲甚大,岳父到时是不是该给他——”

    “这个你不必说了。”季振元摆手道,“我心里自有数。”说完又看向他,叹道:“难得你在这个时候还能知道替他出面争取补偿,这是好的。既是同门就应该互相爱护,如此才能团结奋进。我知道你与他交情深厚,你回去告诉他,我答应他的事情,不会变。”

    郭兴连忙颌首:“是。”

    谢琅那句话甩出来,顾若明就陷入了沉默。

    他想着谢琅所说的话,是啊,究竟是张西平入阁对他的好处多些,还是魏彬入阁对他的好处多些呢?

    曾经他惯性的认为,张西平是他们这边的人,当然是张西平入阁对他来的有好处。可是如果是张西平入阁并担任兵部尚书,那么按照季振元的计划,兵部左侍郎刘永德会调去陕西任巡抚,而空出的兵部左侍郎则会由谢荣担任。

    谢荣进了六部,此后便等于掌管了兵部一半的权力,位置与自己不相上下,可是论起权力比自己还要高出那么一小截,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对谢荣有着这样的不满,不知道他何德何能,能够短短几年就能赢得季振元如此厚爱!

    由此看来,张西平入阁之后能得到最大好处的还是谢荣,而且恐怕经过此事,季振元为了安抚他,还会对他有所补偿,这样一来,谢荣的腰板就会挺得更直,往后他莫说排挤他,只怕还要反过来受他的拿捏。

    说起来,他是一万个不希望谢荣这么称心如意的。

    可若是魏彬入阁——首先,魏彬担任了兵部尚书之后,兵部左侍郎的位置谢荣就不要想了,刘永德说不定根本不会动,而朝中一时也没有与侍郎媲美的位置可让他补任,于是他就是跳得再高也不会高过自己。

    再者,内阁的势力两党平分,季振元要倚重他的地方必然还有许多,虽然说季振元在内阁一手遮天也能给他带来不少好处,可是,一个人到了真正权高于顶的时候,他是不会对他的手下有多看重的了。而只有在他还需要往上攀爬的时候,他才会因为需要而真正重视他的伙伴。

    更何况,就算季振元在内阁一呼百应,也不见得会回过头来栽培他。

    既然如此,他对季振元的举措也就没什么好热心的了。

    不过,这两人的来意还是让他疑惑。

    他看了眼谢琅,说道:“我不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琅道:“我的意思很明确,如果顾大人觉得张西平入内阁对大人来说好处多多,那么这番话当我没说。如果大人觉得此番保魏大人入阁对大人来说才叫真正有好处,那么,我们也会化解掉张阁老和郑大人的危机。

    “漕运案子如此严重,如果靳永对此不依不饶,或者又是审出点什么来,皇上想来是不会姑息的。”

191 丢卒

    这番话看上去是解释来意给顾若明听,可实则却是在告诉他,如果他能够倒戈相帮魏彬,那么张扬和郑铎这边靳永则不会再发力,甚至可以说,视情况放了他们。

    他们居然在策反他,让他掉过头来帮魏彬?

    如果是在袖手旁观的情况下,季振元声势与段仲明他们不相伯仲,那他私心里当然希望魏彬入阁。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既然上不能上下不能下,那他就只能图在中间混个如鱼得水。

    可是他们竟然让他插手,那他就不干了!

    他若插了手,那就是背叛,季振元是不会放过他的!

    他哼笑道:“谢公子可真敢说。连我都不得不佩服公子了。”

    谢琅没作声。

    他身后的庞白道:“不是我等敢说,实则是大人不敢想。”

    顾若明眼神凌厉望着他,“悉听阁下详解。”

    庞白道:“大人既然细查过谢中允的背景来历,那么想必也知道魏家这事实则是桩冤案。大人如果禀公替魏大人洗清冤屈,那么护国公与靳大人他们都会揭过参张阁老和郑大人此事不提。大人身在大理寺,不必我说自然也知道有些时候莫须有的罪名其实也蛮烦恼的。

    “郑家最怕在此事上沾惹是非,如果托大人的福能够从这件事里摘出来,郑家会感谢您,郑侧妃和皇次孙殿下也会感激您。而张阁老也必然会记住你这份好处——明人不说暗话,毕竟此番想要推张西平入阁的人是季阁老而非张阁老。张阁老无端被卷入其中,他心里会舒坦?

    “说到底,大人只要劝得季阁老权衡利弊,把这个位子让出来,既不会担干系,又能够赢得这么多人情,何乐不为?”

    顾若明听得庞白开口时,先有些不以为然,可是渐渐听着听着,就不由自主地动容了。

    倒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如果能走季振元的明路,那他自然就不会对他怎么样了。而季振元他们就是借的扶立殷曜的名义树立自己的权威,如果他能够得卖个面子给郑家,自然在季振元面前地位又不同。

    顾若明想到这里,已经接受了八九分。

    不过,他们既然是为魏彬而来,那么怎么说也是他们的敌对方,这事他就算要办,也不能就这么白白帮了他的忙。

    他捏着杯子,笑了下,把身边人除了胡赠以外,尽都挥退了下去,然后道:“二位的来意我明白了。季阁老那边我可以去劝退,不过,我又怎么相信二位的诚意呢?”

    谢琅听闻,遂与庞白对视了眼,说道:“不知道顾大人想看到什么诚意?”

    顾若明仰靠在椅背上,望着他道:“一万两银子。买魏彬入阁。”

    谢琅笑了下,撇过头来。

    顾若明道:“阁下若是不答应,那就当今儿没这回事。”

    “顾大人,”谢琅笑着道,“您确定付了一万两银子,魏彬便一定能入阁?”

    顾若明正色:“我敢担保,下次朝议上,我手下的证人会反转供词替魏彬澄清罪名!”

    谢琅点头,叫道:“吴兴!拿我的私章,就近去瑞丰钱行取银票!”

    等吴兴拿了章子去,他又站起来面向顾若明,“大人快言快语,在下十分钦佩。不过,我的诚意到了,万一大人的诚意没到呢?”

    顾若明蹙眉盯着他:“那你想怎么样?”

    谢琅道:“自然还得请大人立个字据,证明有这回事才好。要不然明日若我钱也给了,魏大人还是戴罪落选,那我岂不赔了夫人又折兵?”

    顾若明蹙眉思索,胡赠从旁见了,于是凑过来小声地道:“大人若是担心怕担干系,何不跟他们换个别的名义书写这字据?聚福米庄不是他们家的么?你让太太出来,就以他们为拿下府里粜米的生意,私下给太太的孝敬便就是了!”

    顾若明两眼一亮,频频点头,然后转过来,说道:“这字据若是照实写来,对咱们双方皆有不利。不如这样,这字据让我夫人来写,就说收到了你们一万两银子便是。来日若是传了出去,便说是你们为揽生意而给我们的回扣,如何?”

    谢琅看了眼庞白,庞白也知道这字据不是那么容易要到的,左右能让他们留下个收了钱的凭证便是,便就点了点头。说道:“那么就请夫人移步到堂前来,亲笔写下这字据,然后当面摁个手印,我们依照大人的吩咐也决无怨言。”

    顾若明虽然略觉郁闷,但一想到等会儿即将到手的一万两银子,也就忍下了,与胡赠道:“去请夫人。”

    顾夫人正在内宅准备歇息,听说老爷请去前堂,只好又重新把衣服穿好,整齐地来到堂前。

    见得还有陌生男子在,她立刻往后方退了退,胡赠与她低声说了句什么,她才又迈出步来。顾若明忙道:“夫人过来写个字据。”然后简单地同她耳语了。

    顾夫人听说有一万两银子可收,顿时也顾不上避讳不避讳,立即把字据写了,并按了指印。

    这里写好,吴兴那边也就把银票拿来了,聚福米庄是钱庄的大主顾,因为有时码头赶货,随时要用提钱,因而有这样随时提钱的待遇。

    谢琅把银票给了顾若明,对方则也把字据递过来。谢琅仔细看过,递给庞白,经庞白看过后表示没有问题,便与顾若明拱手道:“那么,在下就悉听大人的好消息了!”

    顾若明亦拱手:“下次朝议,定见分晓!”

    谢琅这里出了门,没隔多久顾若明便去往季府不提。

    这里谢琅与庞白回府后把来龙去脉一说,谢琬却拿着那张字据笑了笑,细心地揣进了怀里。

    这顾若明是只奸滑的老狐狸。明明此事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损失,偏偏也不让人称心,硬是借机敲诈了她一万两银子。不过也不怕,都在京师里混,只要眼下这事顺利过去了,区区一万两银子,她总有机会讨回来的。

    顾若明这夜在季振元府上说些什么谁也不知道,外人只知道翌日早朝后季振元便又急传了谢荣到府,而之后不久,谢荣则再度脸色青白地从季府出来。

    如今两党都在为内阁之事闹得面红耳赤,就是有些异样的动静也是常理之中。

    而两日后便又是朝议内阁补任,许多人竟是比平日到殿更早了几分。

    然后一进大殿就有人感觉到了气氛的异样,比如说季阁老的气势不如上次那么高涨了,谢荣不如上次那么愤慨了,虽然仔细想来又觉得没有什么特别出格的地方,可是这样的细节对于一些敏感的人来说还是捕捉到了的。

    果然,接下来皇帝便将手上张西平贪墨的证据递给了举荐人杨鑫,张西平被定罪。而顾若明带去的证人在魏彬逼问之下终于招架不住,也承认作的是伪证,朝廷一夜之间风向大变,皇上连连质问了那几名证人许多回,全程下来居然都没露丝毫破绽。

    魏彬澄清污点,季振元躬身请罪。

    皇帝虽然并不喜欢被愚弄,但是季振元是刚上任的首辅,太让他下不来台也于朝政不利,于是便就趁着有人求情时趁机下了台,免他无罪。而张西平贪墨之事却不能放过,是以当场把张西平贬去云南辖下任知州。

    放掉一个张西平,这对季振元这边来说倒也不算什么大的损失。

    至于谢荣,却是在季振元的慷慨陈词中被无视了过去。虽然谢荣的确有教女无方的过错,但毕竟当时他的确不在府里,硬要给他安上个罪名也不恰当。再加之,谢荣是詹事府的人,如今太子监国,如果说他出面来为谢荣求求情还好,偏偏他无动于衷。

    皇帝思虑了片刻,居然就准了季振元的请求,把谢荣的罪给免了。

    接下来的事就很顺理成章了,护国公请求允准魏彬入阁,右丞于士林、内阁段仲明、沈皓率十数人附议。皇帝当廷下旨,此事议定。

    大好消息很快就传出了宫外,魏彬这方大胜,从此之后内阁之中也有了谢家兄妹的力量。谢琬听得传话并不过瘾,好在晌午就接到了魏夫人的帖子,邀请过府叙话,这才又赶忙梳洗换衣赶过去。

    而这边厢下朝之后,季振元也传了谢荣进府。

    两个人在后园子凉亭里面对面坐定,谢荣神情木然,举起面前的茶连喝了两泡。季振元看了他一会儿,说道:“这次虽然兵部侍郎的位置不再属于你我,但是老夫承诺,两个月之内老夫定把你调进六部,这点,老夫还是可以做到的。”

    谢荣看着石桌,唇角微动了下,说道:“多谢恩师。”

    季振元神情黯下来,沉声道:“你这是什么态度?不过是些小小挫折,你就这般灰心丧气了不成?”说完他放缓语气,叹道:“我知道你心里委屈,与魏家的事情闹出来最后却还是没能把张西平推上去。

    “可是此次我若不抛掉张西平,张阁老会被拖进去不说,郑铎也会被连累,到时坏了七先生的大事如何是好?霍达那边这次突然捉拿骆七,很明显早已经盯上了他,为了顾全大局,偶尔我们也必须得丢卒保车!”

192 亲疏

    低沉的喝斥音在耳边嗡嗡作响,谢荣默了半晌,而后把眉舒开,垂首道:“恩师教诲得是。学生愚钝了。”说完,他抬起头来,看着季振元:“有件事学生一直想问恩师,七先生究竟是谁?恩师如今位高权重,亦可说一呼百应,为何仍要听从七先生暗中指派行事?”

    季振元抿唇,扭头望着湖水。悠长缓慢的语音长久后才从他喉间漫出来。

    “他是我恩人的后嗣。”

    散朝之后,皇帝这里也留下了护国公。

    “真是巧啊,这边厢魏彬前脚被谢荣告,那边厢张西平就被靳永告,你们都当朕是聋是瞎的是吧?”他捧着茶杯,盯着面前眼观鼻鼻观心的护国公。“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那点花花肠子,挖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出来攻击对方,你说说,你们跟那些骂街的村妇有什么区别?还有些高官重臣的体统没有?”

    护国公恭谨地道:“皇上圣明。”

    皇帝哼了声,啜了口茶,然后道:“魏彬行事严谨,堪当大任,可是如果一个人名声太完美了,也未必是件好事。”

    护国公闻言躬下身去:“皇上放心,被谢荣这一告,他的名声已经不完美了。”

    皇帝点点头,挥手道:“下去吧。”

    护国公沉吟了下,说道:“昱儿挺惦记皇上的,皇上不问问他?”

    皇帝在龙椅上顿了许久,然后仰靠下去,闭上眼睛:“一个庶民,有什么好问的。”

    护国公驾马出了宫,在大街上顿了顿,便就直接往码头去。

    殷昱这会儿正顶着太阳带兵巡视,听说护国公到来,便即刻赶往营房。

    朝上的事他显然早知道了,因而并没急着开口相问,只是让了护国公上坐,然后执壶替他斟茶。

    护国公也似乎知道他早就知道了,所以开口便说道:“我才从宫里出来,皇上的意思对魏彬还是满意的,我估摸着之前他也是想借着谢荣他们这一闹看看魏彬的深浅,没想到一试倒试出真金来。魏彬此人虽然有些常人免不了的小毛病,可是无伤大雅。

    “而且我看皇上的意思并没在乎魏彬这点小瑕疵,反而像是更放心了。只是这次季振元他们这样闹,吃亏的反倒是谢荣,不过季振元大概也会对他有所安抚。”

    殷昱望着窗外江面,“谢荣这次为季振元牺牲这么大,为了稳定军心,季振元会想法子弥补他的。其实我这次也是赌了一把,我本来以为殷曜对他来说并没有多重要,因为其实没有殷曜,他也一样可以在内阁站得十分稳当,像杜岑一样光荣致仕。

    “在这之前,我想就算靳永的奏本会伤及郑铎,对他来说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影响才是,他应该做的是坚持支持张西平入阁。所以我就又准备了参张西平的本子和让庞白他们去寻顾若明,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对于季振元来说,殷曜还是很重要的。”

    护国公皱眉:“你是怎么想到去赌这把的?”

    “就是那件薰过千步香的衣裳。”殷昱道,“我其实知道郑家老三因为体弱多病常年薰这个,可是这么轻松就让我摸到了蛛丝蚂迹,我很不敢相信。所以我借机赌赌,看这郑家以及殷曜在季振元心里有多重要。”

    “事实证明,果然很重要。”护国公叹了口气,把马鞭放下来,啜了口茶。

    是很寻常的粗茶。

    喝了两口他放下了。不是喝不惯,事实上他行兵在外的时候什么粗糙的食物都吃的,只不过觉得眼前这简陋的屋子,粗糙的茶食,跟殷昱很划不上等号。

    他说道:“你进营也有几个月了,我把你升参将吧。”他给自己的外孙升职,也是给龙椅上那人的孙子升职,他可不怕别人说闲话。

    殷昱笑道:“外祖父爱护之心孙儿心领。如果外祖父觉得孙儿果然堪当这参将之职,那么外祖父不如把协助查办漕运案子的差使交给孙儿,让孙儿升起职来也有几分底气如何?”

    护国公道:“你想办这案子?”

    殷昱笑着点头:“孙儿也想建功立业。”

    护国公直起身来,捋须微笑:“是不是你外祖母近来给你说亲,你觉得有压力了?”

    说到这里,殷昱笑容却是变得意味深长起来,他盯着地下笑看了会儿,然后抬起头道:“烦请外祖父回去转告外祖母,孙儿心里已经有人了。孙儿要建功立业,将来给她一份安定无忧的生活。”

    护国公震惊了。

    护国公揣着一腔惊疑回到府里,告诉妻子之后,霍老夫人也震惊了。

    “他心里有人了?是哪家的姑娘?”

    护国公两手一摊:“他什么都没有说,只说到时候自见分晓。”

    霍老夫人埋怨道:“你怎么不问清楚就回来了?”她撩裙在椅子上坐下,眉头皱得生紧,“他自己选中的姑娘,而且还不告诉我们,这是什么意思?是想把我们霍家撇开了吗?”

    护国公在她对面坐下来,举杯沉吟道:“撇开是不至于的,他终归还得受我们庇护。不过天家与臣子本来就是两条道上的人,他虽然被贬,却也不见得就没了志向。如今我们与他,实则也是各取所需。”这婚姻事上,他是不会听我们的。”

    霍老夫人默然片刻,抬起头来:“难怪他出京并不与我们联络,回京也是先置了宅子落脚再来找我们,看来是从一开始就防着我们。”说完她往丈夫瞪过去:“你教出来的好外孙!如今把你教的那套防人之心竟学全了!”

    “凡事有弊必有利,你埋怨我做什么?”护国公道,“对我们霍家而言,他是必须安全存在的,因为只有他在,天家对我们的恩义才在,他若不在,很多事情从前来说没什么,如今却不同了。”

    他的眉目间呈现出一丝哀然,是华厦将倾前的忧虑。

    “自打我们的太子妃入宫日起,我们跟她就不是亲人了,而是盟友,他终归不姓霍,之于我们,他是必须树立在朝廷眼皮子底下的一面旗帜,之于他,我们是亲人,但更多的是庇护人。——你以为他想不透吗?他若是想不透,便也就枉费了这么多年我对他的教导。”

    对殷昱的感情,护国公是很复杂的。

    他就像一块他亲手雕琢出来宝石,他曾经那么精心地栽培他,锻炼他,他爱他,可是他从始至终也知道,他爱他的目的是用来保护他的整个家族,殷昱对他们来说是中和这么多代以来与殷家积累下来的磨擦的最好用具,也是维持与稳固霍家在朝堂屹立不倒的标志和武器。

    所以,他会义无反顾地去护佑他,也会毫无条件地坚定地站在他的身后做他的支撑,可是说到底做这些也是为霍家,殷昱再怎么需要霍家,再怎么与霍家亲近,他也还是不想受他们的钳制,甚至他也不愿走他的后门去升职,殷昱对霍家的防备,他是看在心里的。

    但他却不能去怪他,如果换作他是殷昱,他也一定会这样做,不管他将来能不能归宗,相对于被外家一辈子地控制着,他自然宁愿落得自由身。

    霍老夫人听得他说起太子妃,心情也蓦地沉重起来。这些年太子妃鲜少省亲归宁,原因也是看出来霍家对殷昱的控制欲,在太子妃心里,娘家固然重要,可是儿子却比娘家还要重要。身为母亲,她能理解,如果没有殷昱,那么不要说太子妃曾经与太子多么相爱,她在宫里的日子也会一落千丈。

    而如果殷昱对霍家言听计从,那也就成了他们手上的傀儡,她不敢保证霍家不会这样做,因为为了家族,该利用的必须利用。可是眼前,至少他们还没有控制他的想法,因为目前霍家还是安稳的,殷昱也还是极大的表现出了自己的能力的。

    他既然看出来霍家对他的意图,还能够与霍家保持适当的亲密的关系,固然一方面是迫于形势,另一方面,不能不说他是个极会审时度势的人。

    这样的人,的确不适合过份地干涉他。而她如今这么样大张旗鼓的替他议婚,只怕不但他不乐意,皇上也不乐意吧?不然的话,他就不会跟护国公说殷昱不过是个庶民的话出来了。

    看来,殷昱的婚事的确不适合再管了。

    为了霍家,他必须崛起,可是万一他崛起之后,强大到不再需要霍家了,该怎么办呢?

    霍老夫人心里的隐忧越来越像团阴云,积在胸中散不开了。

    谢琬这些日子心情都很不错,她在绣花,因为魏彬入阁了,魏家过两日要举办一场宴会,她要亲手绣幅挂毯送给魏夫人做礼物。

    魏彬顺利进入内阁,也就等于她计划成功了第一步,接下来就该想想怎么样去分化谢荣和季振元,当然这是个考验技术的活儿,而且也许并不会一招见效,但是,现在谢琅管了大部分家务,她现在有的是时间琢磨。

    玉雪一边帮她穿线,一面说起下面人从四叶胡同打听来的情形:“谢荣如今跟黄氏分了房住,黄氏因为谢荣告魏大人这件案子使得谢葳丢了婚事,如今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有理他。

    “这样倒便宜了王氏,在府里过得轻松自在起来。这些日子又对谢荣嘘寒问暖,大约是想把中馈从黄氏手上抢过来。不过谢荣并没有怎么理会她。或者说,谢荣对谁都没怎么理会,每天早出晚归,只消沉了两日,又跟从前一样兢兢业业的当起差来。”

193 脸皮

    谢琬咬断线头,接过玉雪串上的另一根线在手,说道:“谢荣可不是那么容易消沉的人,到目前为止他付出了这么多,只能令得他更加变本加厉地往上攀,哪里会就此把手上差事撂下,令得太子和季振元失望?这就好比世间的赌徒,越是输得多越是想加倍赢回来。”

    玉雪点头,笑道:“兴许正是姑娘说的这个理儿,”

    谢琬也笑了笑,又道:“谢葳呢?”

    玉雪忙道:“正要说呢。谢葳也因着这事在屋里哭了两日,直到近日才好些。今儿早上知道梳妆的时候谢棋看中了妆奁匣子里的一枝金钗,问她讨要,谢葳劈头把她骂了一顿。

    “谢棋便讥讽她说‘有什么了不起?你如今比我还不如,我至少有人要,你如今连嫁不嫁得出去就成问题了!’谢葳气极,便要庞福赶她回清河,谢棋吓怕了,便拉出王氏来扯架。王氏也被谢葳骂了个狗血淋头。这会儿不知怎样了。”

    谢琬听完不由顿住,竟不知道谢棋一张嘴如今竟损到这种地步,她这般作死是嫌日子过得太舒坦了么?谢葳那样的心机,怎么说拿捏一个谢棋也跟捏死只蚂蚁似的,何况她们俩从前还有仇?

    她直觉谢棋要惨,不过这不关她的事,这是人家姐妹俩之间的私事。

    内阁补任这件事论起来影响最大的还是谢魏两家这段往事,当然对一般人来说听听也就过了,不过就是官户之家才子佳人之间的一段艳闻,可是对于跟魏谢两家熟识的人来说,那就不同了。

    魏家也倒罢了,此次魏彬最后洗清骂名成功入主内阁,事实已然胜过一切雄辩。所以这件事反倒成了许多人给魏彬脸上添金的话题,魏彬虽然恼恨谢荣,可到底再这样借题发挥得理不饶人就显得有些过了,因而也只得无可奈何找别的话题避过。

    谢荣这边却可谓遭受了空前的低落,虽然说当时为了照顾他的颜面,顾若明拉来的证人并没有说出什么对他特别不好的话来,而且朝议之时在场官员也不多,可是谢葳与魏暹夜间相会被人捉住是事实,被李家退婚也是事实。

    谢葳的婚事真正面临着极严峻的考验,这种事若是私下里传传倒也罢了,寻个急欲上位的寒门士子也能嫁得出去。可如今这样闹得满城风雨,但凡与衙门有些关系的官员都知道得清清楚楚,这事想要顺利进行,简直比登天还难。

    倒是也有人给谢荣出主意,“说难倒也不难,南边那么多高门大户,从中寻个条件不错的也就是了。那边距离京师这么远,谁知道大姑娘出过什么事?”

    被谢荣一眼瞪了回去。

    来人被他瞪得莫名其妙,旁边有与谢荣相熟的便就叹了口气,说道:“谢中允怎么会舍得把大姑娘远嫁出去?而且大姑娘如今这样,谢中允心中也十分内疚,是更加不会让她远离身边的了。往后有关大姑娘的事还是少说为妙。”

    谢荣虽然只是个中允,但是都知道他是首辅季振元的爱徒,而且文采又时常受到皇上赞扬,所以其实在中层文官里颇受尊重。何况最近季阁老时常地召他入府叙话,看得出来虽然遭受了这件事的打击,却反而获得了季振元的袒护。

    谢葳的婚事,于是再也没有人提及。

    退了婚的李固家,这段时间也是愁云惨雾一片。

    当初与谢家结亲时,因为三媒六聘都过了一半,所以李家这边许多人都已经知道,如今闹出这样的事,大伙不免借着各种名目上门打探,李夫人烦不胜烦,这几日便就关了门不见客。可是外头的风言风语看模样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消停,总不能成年累月地不见客吧?

    而更重要的是,他们跟谢葳退了婚,等于就是跟谢荣撇清了关系,也就不得不老老实实呆在沈阁老手下跑腿。可是终归他们曾经亲近过季振元的门生,这次事情闹得这么大,沈皓又怎么还会待见他?

    李固这几日回家便对着她抱怨,李夫人心里真是愁死了。

    身边的管家娘子林嬷嬷见她终日哀声叹气,于是就忍不住说道:“太太也别急,依我说,只要快些替咱们大少爷另寻门亲事,在与沈阁老亲近的人家里头寻门婚事,那谢家跟咱们就彻底不相干了!”

    “说的轻巧!”李夫人哼道,“如今外头传成这样,我们李家也跟着沾了一身灰,谁家会在这个时候顶风把自家闺女嫁过来?能嫁过来也不会是好姑娘!”

    林嬷嬷忙道:“太太说的是。不过,奴婢记得您在挑选少奶奶时,除了谢葳不是还有个谢琬么?”

    “谢琬?”李夫人抬起头来。

    她记得这个人,是靳御史的夫人介绍的,正好又是谢葳的妹妹。想到这里她点头道:“那女孩子据说是不错,不过,她可是个丧妇之女,我老担心她有失礼教。”想想街头巷尾那些没娘的穷家孩子就知道,一个个哪有什么气质可言?万一这靳夫人夸大其辞……

    林嬷嬷道:“太太这个时候还考虑什么丧妇之女不丧妇之女?

    “那谢琬好歹也是个举人的妹妹,家财也还丰厚,不至于小家子气到失体统的地步。如今替咱们跟谢葳彻底了断干系,跟沈阁老魏阁老这边重新修复好关系才是要紧,太太在意这个做甚?而且前次您选了谢葳而把靳夫人的面子给抹了,这回不是又可以借机给挽回来么?”

    倒也是啊!

    李夫人坐直身,听说枫树胡同跟魏府来往很是密切,跟谢府结亲也不会掉什么价。而靳永如今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这回参倒了张西平,跟魏彬站成了联盟,他如果再把漕运这案子办下来,升官加禄是板上钉钉的事!

    上回去给靳夫人回话的人回来就说靳夫人脸色不大好看,只怕是得罪她了。这要是不赶紧把这情份给挽回来,他靳永要是几时把他们李固再给参一本,那就太划不来了!

    她深觉林嬷嬷提醒得很是,顿时惊出一层冷汗来。

    订下谢琬也好,如此靳夫人便不好再跟她生分。而只要李峻重新订了亲,自然也就没有人敢再在他们面前说起前面那段事儿了,她也就不必这么样闭门不出。那谢琬若果然是被靳夫人夸张了,那么等过门之后找点什么由子给李峻娶个平妻,倒也是很容易的事!

    想到这里,她一身的气忽地顺了,站起来道:“去备车,我们去靳府!”

    靳夫人这些日子也很忙,魏彬这次入阁,于是连接起了许多桥梁,她最近不是常拉着谢琬去魏府跟魏夫人说话,就是在府里接待来自各方准备通过她牵线搭桥接近魏彬的人。

    这会子她刚从外头回到府里,才刚捧起口茶来,听得到府的李夫人说起缘由,顿时便恨不得将手上一碗滚茶给泼过去!

    这辈子她见过没皮没脸的人多了去了,像李家这么样不要脸的人还真没见过!原先稀罕人家谢荣是太子近臣,选中谢葳这倒也罢了,她既然早看上了就不该又接下谢琬的帖子!就算她接下两张帖子比较并没有大错,她也不该拿在手上那么久才给她回复!

    如今这又找上门来,真当谢琬是谢葳的替选了,还是以为她靳夫人的脸面是铜制的,敲不烂也捶不坏?这会子又掉头来找她作媒,天底下也只有他李家才出这号人吧?

    这大半年里与谢琬的密切来往,使她渐渐地也为谢琬而感到心服,尤其当谢琬对靳亭是真心的爱护,又时常指点着她一些持家为人之道,这更加令得她心生钦佩,因此,想为她寻个如意郎君的想法倒是真心实意,如今见得李家这么样作践谢琬,心里的火便就跟浇了油似的灭不下来。

    不过她私下里气得浑身直颤,心里却很快冷静下来。

    这事自然是要跟枫树胡同通个气的,可是却不能这么便宜了她,先拖个几日磨磨她的气性再说。

    于是跟李夫人笑道:“真是难为李夫人跑这么一趟。你看都过了这么久了才说起这事,我也不知道琬姑娘那边订好了不曾。人家可是端正的大家闺秀,人家魏夫人对她都赞不绝口,这几日也说要给她物色来着——您得等上几日,等我抽空去枫树胡同问问才成。”

    李夫人哪里晓得她心里想什么,听见她这么说,直以为她是在记恨她,顿时又不由提起口气,连忙道:“这琬姑娘我也晓得是极好的,所以才会想回头来与她结亲,还请夫人务必玉成这桩美事才是。”

    “我一定尽力。”靳夫人笑得十分灿烂。

    这里靳夫人把这事且撂开去忙自己的事不提,这边厢枫树胡同也是很忙。

    魏彬这些日子常把谢琅带在身边帮着处理些简单的公务,栽培之意十分明显,倒是也有收为门下之意,只是谢琅尚未参过会试,来日如果会试中选难免引起许多误会,所以暂以子侄辈待之。于是渐渐许多人都知道了魏阁老有位叫做谢逢之的世侄,与魏阁老关系甚近,因而也引来许多人的接近。

194 合适

    八月底的时候谢琬及了笄,场面虽然不算特别隆重,但是魏夫人靳夫人她们都来捧了场,而及了笄之后,魏夫人更是带着她在几个场合露过几回面,又把想为她谋个好夫婿的念头传达了出去,枫树胡同这些日子便差点被媒人踏破了门槛。

    ——这回来求亲的就再也不是户部主事之流了。

    今日魏府大贺,到场的宾客更是非富即贵,只怕她又少不了需要被推着出去见礼。

    所以即使她心里略有些无奈,也还是乖乖地接受着丫鬟们的妆扮。因为这不光是对魏家的尊重,也是对她自己的名声负责。

    “姑娘,殷公子来了。”

    玉雪秀姑正在给她梳妆,顾杏进来了。

    谢琬哦了一声,并没有太过在意。魏家今日办宴,护国公作为此次的大功臣,与沈阁老和于右丞他们肯定会去。护国公去了,殷昱自然也就没有再掖着藏着的理由,他眼下过来,想必是和谢琅一块去的。

    说到谢琅和殷昱,倒是又不免让人想起那时谢琅对尚为护卫时殷昱的敌意来,如今的谢琅有时候虽然仍然稚嫩,不过比起那会儿的莽撞,可真是稳重了不止一丁点。如今跟殷昱打交道,也并不显扭涅,而是客气中透着诚恳和尊重,倒是让人不由放下心来。

    “姑娘,把这个戴上。”

    玉雪从妆奁匣子里取出一只金灿灿的八宝镯来,戴在她腕上。正是殷昱的那只。因为总觉得这镯子太贵重太张扬,像她这么样未出阁的姑娘戴出来未免容易引人注目。所以平时都放在匣子里没戴。

    谢琬道:“戴平时的玉镯子就好了。”要取下来。

    玉雪忙道:“殷公子刚才特地让人来说,让姑娘就戴这只镯子出去。”

    谢琬闻言顿住,殷昱让他戴?

    关于这镯子她心中本来就存了疑,眼下听得玉雪这么说,就更加不解了。她说道:“殷公子在哪里?”

    “在前院与大爷还有琅少爷说话。”玉雪道。

    谢琬想了想,一面步出门外,一面说道:“请殷公子到穿堂说话。”

    玉雪连忙让小丫鬟们去了,这里便伴着她到了穿堂。

    殷昱一到,谢琬就问他道:“这镯子到底有什么秘密?”

    “哪有什么秘密?”殷昱摸着鼻子道:“我就是觉得今天这样的场合很适合戴它。”说完他觑着谢琬脸色,又说道:“你要是不喜欢这样的,下次我给你买别的首饰就是。今儿你且听我的,一定戴着它去。你放心,不会有麻烦的。”

    这哪里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虽然说她信任他,不至于会拿个镯子来害她,可是要戴着他们家的祖传之物招摇过市,这还是不大像话。他们的祖传之物可都是宫中之物。万一有人认识它,然后追究起来怎么办?

    “你真觉得这样行吗?”她皱眉。

    其实她并不想质疑他的决定,可是眼下他正在被护国公府议婚,总之她跟他牵扯在一起,并不很恰当

    “合适。”殷昱看着她,很坚定地道:“我说合适就合适。”

    谢琬看着他眼里的坚决,心下叹了口气,也已经再质疑不出什么来了。

    既然他说不会有麻烦,那就信了他吧。

    回了房,把头发梳好,玉雪给她换了身色淡雅的阔袖襦衫,如此把镯子遮住,倒是也并不显眼。

    因为场合隆重,所以玉雪给她着意打扮了下,把梳起的发髻上缀了几枝珠翠,明亮的颜色映照着她白晰的脸庞,显得越发夺目。她对镜看了看,顺手将左鬓上的锍金大华胜取下来,换成朵薄翼缠丝金牡丹插上去。

    玉雪仔细一看,点头道:“如此看来,更显大气端庄了。”锍金大华胜虽然华丽,很适合今日这样的场合,但是终究看上去太过复杂累赘,显得小器。插上这枝金牡丹却不同了,牡丹简单的造型给人以端凝之感,而且能把金片打造得这样薄的工艺,同样让人不能小觑它的价值。

    谢琬本来就有几分男儿的爽朗决断,所以很适合这样简单但是贵气的打扮。

    从前未及笄时并不觉得,如今可以做大人装扮了,更是让玉雪心头痒痒,恨不能把她日日换个新花样,把她所有美的一面都展现出来。

    这里扶着谢琬转过身,便把门下的邢珠她们也看呆了。

    谢琬笑了笑,出门往前院去。

    这里到了前院,谢琅和殷昱还有齐嵩父子已经上马在大门外等着了,余氏因为这个月谢琅就要成亲,这几日武家又上从南源过来过聘,手头还有很多事情要忙,所以早就跟魏夫人说明了今儿她和齐如绣都去不了。

    谢琬上了马车出来,到了门外在车窗冲着他们笑道:“走吧!”

    谢琬及笄到如今也不过半个月,这是及笄后头次出席正式的宴会场合。谢琅也没见妹妹这么打扮过,陡然见得她艳光四射在车里微微这么一笑,当即就吓出身冷汗来!

    “我怎么好像有点后悔?是不是应该把她留在家里?”这一出去,万一引来更多的狼怎么办?虽然他知道妹妹迟早要嫁出去,可他也不想她变成饿狼们眼里的肉啊!

    殷昱目光追随着马车背影,忽然也幽幽地道:“老实说,我比你更后悔。”

    谢琅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他回过头来笑道:“后悔也没用了,走吧。”

    一行人很快到了魏府,魏暹早就在门内翘首相盼了。

    谢琬婉拒过魏夫人的提亲后,魏夫人已经把这事告诉过他了,为此他的确难过了一阵子,虽然他从来没有想过跟小三儿成亲的事,可是知道小三儿居然不想跟他一辈子相亲相爱的,他还是觉得很失落。明明他跟她这么要好,他也很喜欢她,可为什么她会不肯嫁给她呢?

    不过很快他又振作起来,小三儿不是还相中合适的人么?既然还没相中那他就有机会,反正不管怎么样,他希望能够常常看见她,一有什么不痛快就去找她,然后有什么开心的事也可以和她分享。所以,这件事对他来说,几乎没有什么影响。

    眼下看见枫树胡同的马车和殷昱一行已经到了门口,他上前打了个招呼,顿时就屁颠屁颠地往他们后头的马车跑过去。

    殷昱来府几次,他早已经见过了,虽然原先对他有些不服气,可是想他能够一手把他老爹推进内阁,应该是很厉害的,所以如今早已经把那点不服气抛到了脑后去。而谢琅他更是熟得不能再熟,所以眼下根本用不着多客套什么,还是去跟小三儿打招呼要紧。

    谢琅才见了他往后头去,顿时一手把他后领抓住,而殷昱则以更快的速度挽住他的胳膊,笑得十分真诚地说道:“梦秋好久不见,怎么也不跟我们说几句话就走?快快带我们去见令尊,然后我们去你房里喝几杯,好好叙叙。”

    魏暹被他挽住了胳膊哪里还往前走得,眼看着谢琬马车就要拐去西角门进入后院,顿时急道:“放开我!我要去跟小三儿说话!”

    “殷公子说的很是!”谢琅皮笑肉不笑打了个哈哈,挽起他另一条胳膊,与殷昱反架着他进了门槛,说道:“这种好日子怎么能不喝酒!走走走,别耽误了好时辰!”

    魏暹在一路下人们的惊怔中叫嚷着进了门。

    谢琬在西角门内下了车,自然有魏家的表姑娘戚瑶闻讯在这里等候。

    魏家进京来的两位表姑娘,如今都已经订了亲。而随着谢琬与魏府来往得多,戚家姐妹也早与谢琬熟络起来。

    “靳夫人她们还没到,但是护国公夫人带着世子夫人来了,此外沈阁老的夫人、段阁老的夫人都一道来了,右丞府于老夫人没到,不过送帖子过去的当日,于老夫人就明确表示会过来,应该迟些就到了。——来,我们先去后院子里与姑娘们说话,姑母现如今正在陪几位老夫人。”

    戚瑶微笑挽着她的胳膊,提裙引着她上了石阶。

    虽然说朝廷不准朝臣结党营私,可是入阁是大事,宴请同僚回馈一下也是常情,所以不但皇上不会说什么,就是都察院和六科也不会拿这种事去自讨没趣。可是今日魏府到底还是没有大范围地惊动旁人,来的只是相近的这些朝臣。

    谢琬一路与戚瑶说笑着到了后院落花轩,原来沈家孙小姐沈眉与沈琴、段家孙小姐段碧如,还有其余几位几位官小姐都齐聚在这里。大家见了戚瑶引了谢琬进来,因为不相识,于是都笑吟吟看着戚瑶,戚瑶笑道:“这是我姑丈的世侄女琬姑娘,琬姑娘的哥哥如今在姑丈书院里任禀笔。”

    阁老们因为掌管着天下事,所以通常在府里也会请上几名助手,这些人虽然不是朝官,但都是他们的心腹,所有资料都要经他们的手,有时候需要办点什么事也要走他们的门路,因为在外也十分受人尊敬。

    谢琅如今就是这样的身份。

    姑娘们都是从小对朝政之事耳濡目染的,戚瑶这一说自然就已经明白了,顿时点头微笑起来。

195 夫人

    她们都是京师里受过正统教育的大家闺秀,像这样聚会的场合又不涉及利益,因此通常不会以身份择人,相反有时候为了显示家风和教养,还会对品级低的对方更加亲切随和。谢琬做了十来年的女师,虽然没有在权贵后宅呆过,可是也看得多听得见,对她们的习性也算了如指掌。

    因而就跟大家先行了礼,然后笑道:“我也是听说姑娘们在这里聚着,因此想来瞻仰瞻仰各位的风采,希望没有打扰到贵客们。”

    沈眉当先就走出来,笑道:“看妹妹谈吐大方,定然也是自幼习读之人。我们正在下棋,一起来吧。”

    戚瑶见她们这里已经坐到一处,便就笑着告辞去了迎接别的女客。

    才出了穿堂,便就见到贺大奶奶迎面往这边走过来,戚瑶忙站住道:“大嫂不是在前面招待各府的少夫人么?怎么又进来了?”

    贺大奶奶笑道:“太太因受过逢之和齐夫人的嘱托,让给琬姑娘物色门好亲事。所以方才太太听说琬姑娘来了,便想着带她出来见见这些夫人奶奶们,听说妹妹带了她来后院,便就让我来请。——琬姑娘在哪儿呢?”

    戚瑶笑道:“原来是为这事,在后院,让丫鬟去请就成。”

    谢琬这里刚坐下观了局棋,便有丫鬟来说贺大奶奶请她去见魏夫人,心里便明白怎么回事了,只好跟沈眉等人告了辞出来。与贺大奶奶一道去了正院见魏夫人。

    今日来的除了重量级的护国公夫人以及几位阁老夫人外,还有包括荣恩伯夫人、广恩伯夫人等几位勋贵夫人,以及好些二三品的各部大臣夫人。

    到了廊下,屋里已经传来气氛和煦的谈话声,贺大奶奶让人进去通报了声,然后魏夫人就走出来。出来后先是冲着谢琬惊艳地打量了两眼,然后思忖了下,才与贺大奶奶道:“你先带琬姑娘去后园子里走走,夫人们许多都在那边歇息,遇到相熟的就过去行个礼。”

    贺大奶奶点头,带着谢琬往园子里去。

    这里魏夫人望着谢琬的背影,又略带惋惜地叹了口气,才又转身回屋。这么漂亮的女孩子,跟她们家魏暹怎么就没缘份呢?

    坐在上首的霍老夫人望着她笑道:“我怎么不记得魏阁老还有侄女正待说亲?”

    魏彬只有一个弟弟,而且他弟弟的女儿也早就已经成亲生子。

    魏夫人笑道:“是世侄女,认识多年了,原先帮过我们的大忙。”她简略地说着。虽然魏暹和谢葳的事如今闹得天下皆知,可到底把人家谢琬扯进去也不合适。她笑眼看着几位老夫人,又笑道:“是个很聪明贤惠的女孩子,原先就是总养在深闺里,所以如今亲事还没定下来。我让我们大奶奶带着她上后园子里走走去了。”

    霍老夫人笑着与沈老夫人道:“大姑娘到了年龄,正是该多出来交往交往,要不然明明把姑娘们养得如金似玉,可偏偏人家不知道,岂不等于锦衣夜行?”

    沈老夫人已年逾六十,比霍老夫人大上十来岁,可是在对方面前,神态里却也不见傲慢,听见这话她含笑附和:“老夫人说的是。前些日子听说老夫人也正在为殷公子议亲,不知道可相中了有合适的不曾?”

    沈家如今两位孙小姐都订了亲,问这个话便不须避嫌。而其余几位夫人听见这话,面上也都笑着,私底下却都不由支着耳朵听起来。

    霍老夫人自打殷昱亲口告诉护国公他心里已经选定了人之后,便就把这事给搁了下来,毕竟思来想去,老爷子说的也对,这件事他们没有资格干涉,如果强行插手,只怕适得其反,殷昱不是个好拿捏的孩子,眼下她也不能拿捏。

    而也是直到那个时候,她才猛然惊醒这样大张旗鼓的替殷昱招亲有多么不妥,殷昱虽然被废,可是实际上他是殷家的人这点从根本上是不会变的,如果没有太子妃点头,她这样冒然出面议婚,就是不给殷家脸面。皇上和太子面上不说,心底里不会有想法吗?

    所以汝阳王妃再拿了名帖过来,她就推说先考虑考虑。

    眼下听得沈老夫人这样问,便就笑道:“这还得问太子妃的意见,毕竟她是母亲。”

    沈老夫人笑着点头:“这倒也是。”

    旁边竖起的几双耳朵也就纷纷倒了下去。

    霍老夫人看在眼里,并不以为意。想与殷昱攀亲的多了去了,虽然他已经失势,可是在许多人眼里,他也仍然是个香饽饽。想到这里她也不禁有些好奇,殷昱看中的究竟是谁呢?是在座的权臣家的闺秀?还是朝中中兴力量阶层里的千金?

    谢琬随着贺大奶奶进了后园,因为虽然进了九月,还是白日的太阳还是经不住,所以这会儿女客们都在后园子里的水榭或楼阁里坐着吃茶,或是打牌聊天。魏府两位少奶奶们都是持家待客的好手,这会儿正把各人招待得无微不至。

    贺大奶奶带着谢琬进来,先去与之前已经见过几次面的几位夫人打招呼,正好靳夫人带着靳亭也到来了,于是几个人便就坐在一处聊天。

    护国公府的世子夫人杨氏此时也与荣恩伯、永庆伯两位夫人坐在一桌打牌。这种场合原来不关别的勋贵夫人什么事,可是荣恩伯夫人的内侄女跟魏彬的弟妹是表姐妹,居然也沾了亲,以勋贵的地位一日不如一日看来,这种时候自然是要讨张帖子上门来了。

    而永庆伯夫人的次子汪唯如今也走上了科举入仕的道路,居然与魏彬的长子、贺大奶奶的丈夫魏逐是会试同科,又都曾在国子监就读,冲着这层,于是永庆伯夫妇以及汪唯夫妇也来了道贺。

    这会儿见得贺大奶奶又带进来个明艳端方的少女,杨氏不免就多瞧了几眼,问道:“这位姑娘是哪家的闺秀?”

    护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要打听人,哪里能不赶紧效劳?荣恩伯夫人顿时就给身后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很快回来,禀道:“回夫人的话,这位琬姑娘是魏阁老的世侄女,姓谢,两家交情挺深的。琬姑娘被魏夫人带出去见过几回客了。”

    杨氏哦了声,好奇地望过去,再细细打量这谢琬,只见举止端方自然,态度不卑不亢,妆扮浓淡相宜,仪态竟是美好到无可挑剔,也莫名地生出几分好感。当下一面抹着牌,一面笑道:“魏阁老竟还有这等可人的世侄女,真是让人羡慕。”

    荣恩伯夫人对面的永庆伯夫人见得方才被荣恩伯夫人抢先拍了马屁,这会儿察言观色,见她是真心地赞赏,便就笑道:“这琬姑娘能入世子夫人的慧眼,也算是福气,夫人不如就给她个面子,把她请过来说说话。”

    杨氏笑了笑,不置可否。

    永庆伯夫人见她并不反对,便也就使了丫鬟过去。

    这边厢谢琬却早就察觉到来自杨氏这边的目光,余光打量了两眼,见着她们穿的都是勋贵命妇服饰,而且当中穿世子夫人服的那位还珠围翠绕地十分华贵,比起旁边两位国公夫人的着装来还要大气,正也好奇她们的身份,便就见到有个陌生的丫鬟到了跟前。

    “琬姑娘,我们夫人请您移步过去说话。”

    丫鬟冲着谢琬深深地行了个礼。没办法,如今除了护国公府,勋贵们都不吃香,谢琬又是魏阁老的世侄女,而且看得出来魏家对她十分礼遇,不然也不会有贺大奶奶亲自带过来了。所以这个礼她必须得做到位,以免坏了她们夫人想攀附魏阁老的这番好事。

    丫鬟的话在座的贺大奶奶和靳夫人都听到了,贺大奶奶哟了声,说道:“是护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走,我带你过去见个礼。”

    谢琬听得是殷昱外祖家的人,心里不知道为什么起了点不自然,但这也还不至于表露到面上,见贺大奶奶这么说,便就恭顺地站起来,随着她到了杨氏这桌。

    “琬儿,快快见过世子夫人,还有荣恩伯夫人和永庆伯夫人。”贺大奶奶笑着道。因为先前迎客时已经见过,她则不必再多礼。

    谢琬依言下拜。

    杨氏笑着放下手里的牌,端正坐起来,笑道:“是我方才见着琬姑娘十分出色,有心想亲近亲近。但愿没有唐突到你们。”

    谢琬不慌不忙说道:“世子夫人多虑了,夫人能赏面让谢琬拜见,谢琬已经深感荣幸。”

    杨氏笑了笑,顺眼打量她,她的妆容着装都是无可挑剔的,身姿十分端正,肌肤也十分白皙,双眉浅入淡出,杏眼隐含千山万水,唇形饱满丰润,脖颈到肩部的弧线顺滑修长,整个人就像是丹青名士一气呵成的一枝玉兰。

    有着这样的底子,让人觉得再多的饰物配在她身上也不显累赘。

    杨氏从鬓上拔下一枝缠丝累凤金步摇来,笑着递到谢琬交叠着握在小腹前的手里:“一点心意——”话说到一半,杨氏就顿住了,面前谢琬的手因为忽然被她执在手里,因而皓腕上的衣袖上褪,顿时露出一只刻着九龙逐凤图案的赤金镯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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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妆介绍:
前世身为嫡房嫡孙女的她,在家变后流离惨死 今生她倚在软榻之上,看着跪在面前的当朝权臣 冷冷弹出指尖一点胭脂沫子 ——晚了,三叔。 真正高明的宅斗强者, 应该是吃人不吐骨头,杀人不见血光。 从五不娶的丧妇长女,到风光尊荣的诰命大妆 靠的不只是三分运气,还有十分眼光! ———————————— 已有完结书《闺范》~欢迎大家新坑旧坑一起跳~大妆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