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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铜穗     大妆txt下载     大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96 信物

    谢琬也感觉到了杨氏的异样,顿时不动声色把手抽回来,矮身将手上的金步摇递过去:“世子夫人的赠礼太贵重,谢琬不敢收。”原本她是打算收下的,因为一枝钗对她来说还造不成什么压力,可是眼下杨氏发现了这镯子,她还肯不肯把这钗子给她就不一定了。

    她尚不明白殷昱让她戴这镯子出来的目的是什么,但是,现在她也隐约察觉到是要戴给人看。

    那么思来想去,今日所有来客里,护国公府的女眷就最可能是殷昱的目标了。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谢琬并没有把心里的疑惑摆在脸上,因而看上去神色如常。而这种情况下,杨氏当然也不会失仪,只是略微一顿,她就又恢复了神色。笑着把那金钗插到了她发鬓上,端详着道:“没有什么不敢收的。”说着拍拍她的手背,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贺大奶奶也嗅出点什么来,但见得杨氏不说,便顿时也把疑惑掩在心底。

    这边厢两位国公夫人见着杨氏给了见面礼,也不好空手拿大,于是各自褪了只镯子,给了谢琬。

    然后双方寒暄了几句,贺大奶奶便带了谢琬下去不提。

    这里杨氏再抹牌时却有些心不在焉,抹了两把借口去净房,把丫鬟唤到跟前,吩咐道:“去打听打听那位谢姑娘的家世来历,然后再问问她跟殷公子什么关系。”

    杨氏回到水榭,贺大奶奶就来恭请入席。才进了宴厅坐下,派出去的丫鬟就回来了:“太太,这位谢姑娘是谢荣的侄女,与谢荣似有宿仇,如今她的哥哥在魏阁老身边当差,家里只有他们兄妹俩,父母亲多年前就亡故了。”

    杨氏眉头微皱,竟是个毫无背景的丧妇之女……

    “那她跟殷公子的事打听到了吗?”她问。

    丫鬟沉吟道:“并没有确切打听到什么,只知道殷公子与谢姑娘的哥哥似乎关系不错,如今这会儿两个人就与魏四公子在书房开小宴呢。”

    杨氏眉头皱得更紧了,她看了眼霍老夫人坐的那一桌,半日才沉凝着坐下来。

    宴会过后,来客们走的走了,留的留下,谢琬因为谢琅被魏彬留下来说话,谢琅又交代她一定要一起回府,于是便就留下来与戚瑶她们说话。

    这边厢霍老夫人见得沈老夫人她们年纪大了,知道她若不走她们也不好走,便就起身跟魏夫人告了辞。

    回到护国公府,杨氏送了霍老夫人到正院,便就也回了自己院里。一进院便交代人道:“去看看世子爷在哪儿?就说我有事请他,让他快回来。”

    世子霍世聪竟然就在府里,杨氏进房才换了衣裳,他便就负着手进了来。以为夫人不过是说些今日宴会的事,便就闲适地坐在榻上,问她道:“怎么没留会儿?”

    “我可留不住了。”杨氏一面挥着丫鬟下去,一面叹着气在桌畔坐下来,望着榻上的丈夫道:“你可知道,我今儿见了谁?”

    霍世聪笑起来:“你今儿见的人多了去了,我哪里知道夫人说的是谁?”

    杨氏叹了口气,说道:“我见到了昱儿挑中的那个女子了。”

    霍老夫人替殷昱说亲前后的事在府里都不是秘密,殷昱已然有了心上人的事也不曾瞒着大伙,毕竟殷昱的婚事也关系到他的发展,眼下杨氏这么一说,霍世聪就坐起来,“是哪家的姑娘?什么样的女子?你是怎么见到的?”

    杨氏开口把见着谢琬的前后说毕,一双蛾眉便已经纠成了结,“太子妃当时赠给秦府的信物九龙镯已经收了回来,这我知道,可我不知道这镯子居然也被殷昱带了出宫,难道说,太子妃早就打定好了主意让他在外自行决定婚事么?”

    殷昱被废之后,与左丞秦骥的长孙女秦蕴的婚事接而已告了吹,两家虽然没有正式下聘,但是也曾交换过信物,这九龙镯就是东宫给秦府的信物。如今居然戴在了名不见经传的谢琬的手腕上,一个毫无背景实力可以借用的平民女子,这就是殷昱的选择?

    听完杨氏的话,霍世聪也不由沉吟起来,“依照妹妹那性子,不是不可能……如今不是太子妃持什么态度的问题了,是昱儿为什么要在没经过咱们同意的情况下这样做?九龙镯天下仅有一个,这也是当初皇后在世时给我们家的订亲信物。他居然不声不响给了别人,而且还让她公然戴着出来露面,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这是在告诉我们,他是心意已决了。”杨氏定定盯着他,说道。“他不愿被我们过份干涉,这层已经很明显。可是如果他事先透露出来这个想法,那么霍家一定会出面劝阻。这件事不是小事,老太爷和老太太不会答应他娶个平民女子的,就算不会公然阻拦,也一定会私下设阻。

    “他是想告诉所有人,谢琬是他已经相中的人,也是在告诉老太爷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这孩子!”霍世聪站起来,懊恼地道,“他难道不知道就算是这样,老太太他们也还是不会同意吗?这万一——”

    “这我倒觉得没有什么。”杨氏叹了口气,说道:“老太太就是不同意也只是私下不同意。她不会去跟昱儿起正面冲突的。我只是很矛盾,这事要不要告诉她老人家?”

    霍世聪顿了顿,说道:“还是先别告诉,昱儿是我教养大的,这件事,我们还是先装懵比较好。”

    杨氏看着丈夫,点点头。

    谢琬这里等太阳西落谢琅和殷昱才从魏彬书房里出来,魏夫人留吃晚饭,谢琬因着今日遇见杨氏一事,可呆不住了,推说要回去帮着余氏料理谢琅的婚事。而谢琅和殷昱则因为魏暹醉倒在床,也以改日造访为由,一行人出了府。

    回到枫树胡同,殷昱显然与谢琅有事,两人在门口道了别便各自回府。

    谢琬原想殷昱若能进府坐坐,便顺便告诉他今儿见了杨氏,见状只好也作罢。哪知道才进了门,玉雪却又走进来,说道:“殷公子派了庞先生来问,姑娘今日可曾见到什么特别的人不曾?”

    谢琬心下一顿,说道:“你告诉庞先生,我今日见到了世子夫人,世子夫人还拉着我的手问了几句话,然后赠了重礼于我。”

    杨氏见到她手上这镯子的异样终究还是让她生起些警惕,难道殷昱让她戴这镯子的目的就是要让护国公府的人看见?

    谢琬百思不得其解,再度把镯子收进妆奁匣子,锁起来。

    魏彬入阁这股风潮在京师劲刮期间,季振元这边一直风平浪静着,既没有显得因败了个张西平而显得颓丧,也没有因为他当选首辅而显得过于张扬。

    相比之下,魏府的大肆庆贺就显得有些轻浮了,这些事情自然有人适时地传到皇帝耳里。而皇帝听得对魏府宴客的描述之后,居然并没有什么不悦,而是转着手上一对玉球笑了笑,说道:“这样才像个权臣的样子嘛。”

    而皇帝的话传到季振元和魏彬的耳朵里,两方也都只是笑了笑。

    这日季振元把谢荣叫进府,说道:“张西平去了云南,陕西巡抚将从南直隶署抽人补任。我打算把顾若明抽调到南直隶去,大理寺少卿从刑部抽人提任,你到刑部来任郎中,怎么样?”

    谢荣抿唇不语。

    季振元转过身来,盯着他看了会儿,说道:“怎么不说话?”

    谢荣抬起头来,说道:“恩师这么急着把顾少卿调开京师,是不是怕学生报复他?”

    季振元双眉紧凝,“若明此次虽然略显操之过急,可他也是为着顾全大局。你们应该抛却这些私人恩怨,共同对敌才是。”

    谢荣笑了下,看着地砖,“恩师真觉得这样很公平吗?”

    他把目光收回来,缓缓对向季振元,“不知道顾若明在怂恿恩师牺牲我的女儿来达到攻击魏彬的目的时,恩师有没有这样对他说过?顾若明比我入门在先,恩师偏袒他,我无话可说。可是恩师不觉得,如此一味的袒护他,对恩师来说其实也不利于稳定吗?

    “恩师桃李遍天下,眼下京师能为恩师直接效劳的也不下十余人,这些人都是恩师的左膀右臂。

    “学生此次不但官誉受损,女儿的闺誉全毁,整个人好比被剥光了衣裳的女子一般任人指点笑骂,恩师觉得,一个小小的郎中,能够有效地阻止这些弟子们的寒心,能够安抚他们忐忑彷徨,不知道什么时候同样的事情就会落到他们自己头上的担心恐惧吗?

    “这些都是很有才华的人,而且他们和我一样,甚至比我在朝堂拥有更多更广的人脉和渠道,他们一旦因恐惧而倒戈,恩师你觉得,最后只靠一个顾若明,就能够助得您在首辅阁臣的位置上永立不倒吗?”

    季振元目露震惊地望着他。

    印象中谢荣在他面前一直是谦恭而顺从的,纵使有气势也是隐忍而柔缓的,而眼下的他脸上不见了丝毫隐忍,以往眼神里那种谦恭也变成了锐利的光芒,他在他面前,居然再也不是那个汲汲营营甘心俯趴在地等着施舍的那个谢荣了!

197 贼心

    季振元纵然已至权力巅峰,眼下却也不免生起几分心怵之感。

    一个长久隐忍着的人,他的爆发力往往是巨大的。

    “你的意思,是不满意这个职位?”他问。

    谢荣不闪不避,沉着的垂睃道:“学生觉得,唯有授予我正三品以上的实职,才能让其余人看到恩师宽待门生一视同仁的诚心。学生斗胆,恳请恩师允准。”

    季振元捋须沉吟,半日无语。

    因着谢葳被人揭了老底,这些日子四叶胡同可谓是连蚂蚁都躲去了墙角旮旯养心练气。

    黄氏终日呆在正院里闭门不出,而谢葳则也搬到了正院同住,谢荣住在书房院子,王氏和谢棋刚开始还担心事情会延祸到自己头上来,后来见着一个个忙的忙冷战,忙的忙伤心,压根就没有人把她俩扯出来,于是这几日胆子也就大了,开始在院子里走动。

    王氏则把庞福叫了过来,“太太这些日子身子不舒服,老爷也忙着公务,你有什么事,就来回我好了。”

    庞福与王氏本就有宿仇,听到这话便就立马去了正院,告诉了戚嬷嬷。戚嬷嬷心下气极,却又不敢在这个时候去堵黄氏的心,也只有暂且把事闷在心里。而如今被黄氏调去侍候谢葳的花旗察觉了戚嬷嬷的异样,便就趁着打水梳妆的时候告诉了谢葳。

    “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戚嬷嬷愁成那样。”花旗比划了一下说道。

    若是换成别的姑娘,花旗还真没这个胆子在这个时候说。可是谢葳不一样,她太不一样了,别的姑娘遇到这种事只怕早去寻死觅活了,可谢葳没有。刚开始听到这消息她确然也是崩溃的,把自己锁在屋里哭了几日。但是后来她就渐渐平静了,除了瘦了一圈,面上压根已看不出来什么。

    当然,发生这样的事情,她不怨谢荣是不可能的,但也并没有像黄氏那样无法控制。而谢荣自己也知道,这些日子都未曾与谢葳碰面,于是也就并不知道谢葳对父亲究竟抱着什么样的心情了。

    而这几日每日里谢葳都会反过来去到黄氏屋里劝说一回,黄氏与她抱头痛哭了两回后,见得谢葳并没有把怨恨谢荣的情绪表露出来,因此也渐渐有了好转,大家心下大安,所以花旗才敢开口跟她说起府里的事。

    谢葳道:“把戚嬷嬷请进来。”

    戚嬷嬷进来了,果然脸上一片郁色,谢葳道:“嬷嬷是不是有什么难以抉择的事情?”

    戚嬷嬷欲言又止。谢葳正色看向她。她终于忍不住,把王氏这事给说了出来。“这老太太也太欺负人了,太太如今这样,她当婆婆地不出面安慰劝说,反倒还见缝插针地站出来想出来掌家,合着在她眼里,儿子媳妇都不是她的人了,只有这家务财权才是重要的!”

    说了两句戚嬷嬷哭起来,她是看着黄氏长大又嫁进谢府来的,黄氏所受的委屈,她心里跟明镜似的,眼下这王氏到了京师还不死心收敛,又想祸害得三房也不得安宁,黄氏要是连家都不能掌了,岂不成了这府里的废人了么?谁还会敬着她?天底下怎么会有王氏这样的母亲和婆婆?

    谢葳听毕默了默,忽然冷笑起来,“她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她要掌家,你让她掌好了。让庞福把府里的大库钥匙放我这里来,我倒要看看没有钱她还怎么掌这个家!”

    戚嬷嬷听见这话,如同又有了主心骨,立马就出去寻了庞福。

    庞福果然就把钥匙交了上来,而翌日到王氏前头来回话时,王氏让他拿大库钥匙出来取银子办事,庞福恭谨地道:“回老太太的话,府里的大库钥匙在大姑娘手里。老太太要拿银子,还得先问过大姑娘的意见。”

    如今眼目下谢葳被害得婚事泡汤,究其根由都是谢棋引起的,祖孙俩如今每日里恨不能避得谢葳远远的,哪里敢去问她要钱?

    王氏顿时气得鼻子都歪了,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有钱要用的时候便让庞福去问谢葳。

    这里黄氏过不多久也听说了这个事,心下自然是气的,直恨不能把这谢棋给撕了一解心头之恨,但听说谢葳已经拿捏住了黄氏,因为也怕谢葳就这么闲着反倒伤了身,有些事情给她做也好,于是也就交了给她,任由她去办理。

    这边厢谢荣知道后,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依然交代庞福等人,家务事俱要尊重黄氏的意见,大姑娘的话也要听着。于是虽然没有说对王氏的态度应该怎样,大家也知道只要把王氏当成空气即可。

    王氏纵然郁闷也没有办法,虽然只能当个白手家,好歹也比什么事都撂不到她手上要好。

    谢棋只要能吃香的喝辣的穿好的,基本没有了别的志向,王氏每日里在谢葳和庞福面前受的窝囊气,回房看见谢棋的惫懒样,免不了就发在她身上。

    “你瞧瞧你辈子还有什么出息!原以为带着你过来还能帮上点忙,如今看来你除了帮倒忙竟什么也不会!”

    前些日子谢棋跟谢葳吵架,害得她也受了斥骂,她可是府里的老太太,是谢荣的生母!当着下人面被自己的孙女骂得狗血淋头,她这老脸都快没处搁了!

    谢棋被骂虽然憋气,可是她却也知道眼下王氏是她最不能得罪的人。

    于是上前安抚道:“老太太忽气,气坏了身子骨可什么都完了。你不妨想想,咱们斗不过她谢葳,难道谢琬还斗不过她么?咱们不如想个办法,把琬丫头弄过来,让她们俩斗去。我们暗地里帮着琬丫头给谢葳添堵,回头谢葳去三叔跟前告状,倒霉的也是谢琬,这不是一箭双雕的妙计么?”

    王氏听完,两眼里顿时放出了贼光!

    谢棋说的对,只要把谢琬唤过来,她们俩能不杠上么?一个谢葳,一个谢琬,闹起来那可热闹了!

    王氏很高兴,跟谢棋道:“真想不到你这丫头平日里不声不响,关键时候竟还有这样的脑子,真不枉我疼你一场!”说完她又凝眉道:“只是要把这琬丫头哄过来可不容易,你有什么好法子?”

    谢棋也没有什么好法子,她说道:“如今没法子不代表以后也没法子。如今老太太不是管着家了吗?你从清河带来的人里挑个机灵点儿的去枫树胡同转悠转悠,天长日久的,总有漏子给我们捡。”

    王氏深以为然,立即下去打点不提。

    这里随着内阁风波落定,随之而来的许多消息也让许多人心下越发难安。

    这日等靳夫人的音讯等得心里快发毛的李夫人打听得了靳夫人终于闲下来,于是便心急火燎起了过来。

    随着魏彬入阁,靳府水涨船高这是大伙都看在眼里的。而加上如今谢琅也渐渐在魏阁老身边露面增多,名声也传到了李府,李固更是追悔莫及,深恨夫人当时糊涂,面前摆着这么一个现成的谢琬不选,竟然选择了谢葳,那会儿若是跟谢琅这边结了亲,那么他也就可以直接跟魏彬打上交道。

    这不比去攀那个谢荣又好得多吗?如今倒还把靳夫人和枫树胡同这边全给得罪了!

    所以这些日子,李夫人一面听着丈夫的数落,一面心里忧急靳夫人还不来信,竟是又病了两日。偏巧让人去靳府递帖子,靳夫人又数次推说没空。越是这样李夫人越是发慌,深恐靳夫人从此再不给她脸面,再害得被丈夫责备,于是这才刚刚好些,便就让人抬着直接寻到了靳府。

    靳夫人这些日子忙得脚不沾地,又是帮谢琬打点及笄的事,又是忙着协助靳永与各方拉拢关系,又是要忙谢琅与洪连珠的婚礼,几乎把这事忘了个干净,听得李夫人直接上门,心下便不由冷笑起来。一想手头如今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便就让人把她请了进来。

    李夫人一进门便就行了个大礼,说道:“妾身往日若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夫人看在妾身无知浅薄的份上,莫要计较才是。跟琬姑娘求亲这个事,还请夫人高抬贵手帮个忙才是。事后妾身自当重酬谢媒!”

    靳夫人见她前来果然还是为的这事,心里就琢磨开了。

    看来李家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到了这会儿还在想着求娶谢琬,指望着人家挺惦记他们家那点子名声财气,这么样看来,这事她出面斥责还不解恨,她得把她送到枫树胡同去,让余氏和谢琅他们告诉她这是什么样的死不要脸才成。

    想到这里,她连忙虚扶了把,笑道:“李夫人这是哪里话?莫说夫人不曾得罪过我,就是得罪过,依你我两家的交情,还能真记在心上不成?这择亲之事自然看个你情我愿,当初李夫人没看上人家,那也只能说我们琬姑娘没这个福气,这回您又上门来了,就更加没有计较的可能了。”

    说完她捏着绢子想了想,沉吟道:“不过这个事我虽是媒人,但是也过去这么久了,能不能成我还真没谱。而且人家上有哥哥,还有舅舅舅母,也还轮不到我这个表婶说成不成。可李夫人既然来了,那我总得伸伸手才是。——这样吧,你等等,我这就让人去枫树胡同问问看!”

    李夫人心头大石落地,连忙点头。

198 自辱

    靳夫人走出门外,到了廊子底下到得廊下李夫人看不见的地方,她把身边最伶俐的丫鬟招过来:“你去趟枫树胡同找到齐夫人,就说原先订过谢葳又退了婚的李夫人要向她跟琬姑娘提亲。你跟齐夫人讨个主意。”

    丫鬟瞬间笑着去了。

    靳夫人这里回到花厅,与李夫人唠了几句家常,又尝了些茶果,外头丫鬟就传话回来了。

    “夫人,齐夫人说,请您带着李夫人一道去枫树胡同说话呢。”

    李夫人近日很把谢琬当回事,因此也知道丫鬟口中的齐夫人便是被谢家兄妹视作至亲的舅太太余氏,既然是余氏请她过去,她顿时就觉有谱,连忙站起来,说道:“此话当真?”

    丫鬟笑道:“千真万确,是齐夫人亲口说的。”

    李夫人欣喜莫名。

    靳夫人笑着起身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过去吧。”

    谢琅的婚期定在九月廿五,如今还有半个月的时间,谢琬这两日就在与余氏商议着给哪些府上下帖。这些都不难,而让她感到难以决策的却是,究竟要不要去信给四叶胡同。

    谢琬这边的意见倒是十分一致,都不愿意搭理他们,尤其如今又有个王氏和谢棋。可是毕竟谢琅还没有跟谢荣脱离开来,就算分家自立门户,谢荣也在六亲之列,如果连知会一声都不曾,那么失礼的就一定是枫树胡同了。

    他们也不可能把清河那点事摊开在京师放肆说,家丑不可外扬,这些事虽然谢家兄妹占理,可口耳相传之中也难免会有借机兹事之人,到时候传言传得根本不是这么回事,难道还能一个个去澄清?

    说到底,跟谢荣私下里斗得你死我活是一回事,面上还要维持着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字来的假象又是一回事。

    所以还是得请。

    可是请了谢荣他们,又还得请王氏,王氏跟谢启功夫妻三十余年,来日也是要进谢府宗祠的,就算对谢腾没有教养之功,可是明义上总是谢腾的继母,如今谢琅成亲,王氏这个祖母不到,谢琅能被人用口水淹死。而且可以想见,谢荣也绝对会以此事大做文章。

    如此一来,就必然要请王氏。

    王氏来了,那么地位就比齐嵩和余氏还要高了!

    “地位什么的我们倒没什么,只是想着逢之一辈子的大好喜事,竟然请着他老寡妇来坐镇,未免堵心。”余氏叹着气道。

    成亲是天大的喜事,一般人若是丧了偶的,遇见这种推不过的宴会都会自己寻个理由避过去,礼到便就人情到了。可是大家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只要递了信过去,王氏肯定不会放过这种机会不来,且不说她到时候有没有胆量出夭蛾子,就是她这双重寡妇的身份出席人家喜宴,也不合适不是?

    可她理论上是谢琅的祖母,这又还真避不着。

    这又怎生是好呢?

    谢琬与余氏正在头疼之际,靳夫人派过来的丫鬟就进来了。

    余氏立时气得手脚都发抖了,手上的喜帖拍在桌上,颤声道:“天下竟有这样无耻的人!你让她过来!这就过来,我等着她!”

    丫鬟连忙告辞去了。

    这里谢琬也气,可是她知道余氏是真心爱护她,怕她这会子气怒攻心伤了身,连忙就劝道:“舅母息怒,这种人咱们不搭理她也就罢了。何至于还让她进门来?气坏了身子可不值。”

    余氏道:“这厮也不知道把你当成了什么?原先把谢葳当宝贝似的,如今嫌谢葳不好了,反过来又来稀罕你!合着你就成了谢葳的替补!若是什么达官贵人也就罢了,这口气我也忍了下去,可偏偏他们不过是个主事,以为沾个官字就压死人了么?今儿我偏让她知道什么叫做死不要脸!”

    一面唤来齐如绣:“把你妹妹扶进去!”

    齐如绣一溜烟过来把谢琬拖走了。

    这里余氏方才坐下冷静了会儿,就听人说靳夫人和李夫人到了。

    余氏到得前厅,靳夫人冲余氏看了眼,余氏冲她点了点头,遂笑着与李夫人道:“这位就是李夫人吧?今儿是什么风把您给吹到我们这儿来了?”

    李夫人见得余氏笑眉笑眼,心里也觉得有些不大对劲,按说李家倒过头来跟谢琬求亲,怎么说也不是很体面的事,这余氏怎么会笑得这么欢畅?不过她也顾不上考虑这么多,还是快些把来意说明了要紧。她陪着笑道:“不瞒齐夫人说,我今儿是想来给两家儿女求亲的。”

    “求亲?”余氏拔高声音,“不知道夫人要给谁求亲?”

    李夫人听见这声音,不由得咽了口口水,说道:“是为犬子向谢公子的妹妹琬姑娘求亲。”

    “原来是为琬姑娘!”余氏冷笑了声,手上茶杯砰地放在桌上,说道:“夫人不说我还不觉得,您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令郎不是早就跟谢中允的女儿订了亲么?还把靳夫人送过去的琬儿的名帖比较了许久才还回来,如今怎么竟又要跟咱们议亲?合着你是想给令郎娶平妻?”

    李夫人听闻这话,脸上挂不住了。什么人家要娶平妻?是子嗣不顺家宅不宁才娶平妻。余氏不显山不露水地,竟然不声不响地把她儿子给骂了进去,这才恍觉原来余氏在这里等着她,连忙撇过头向靳夫人目光求救。靳夫人却慢条斯理地垂头喝起茶来!

    李夫人无法,到了眼下这步,也只得硬着头皮解释:“齐夫人误会了,怎么敢轻慢琬姑娘让她为平妻?乃是因为那谢葳私行不检闺誉全无,我也是被蒙骗了,所以才看走了眼。因知琬姑娘知书达理,端庄贤淑,深恐就此错过,是以才起了结亲的心思。”

    “李夫人这话可真让人没法活了。”

    余氏冷笑道,“原来李夫人精心挑选出来的儿媳妇私行不检,我还以为是个冰清玉洁的好姑娘呢!我们家琬儿虽然比不上人家有个做天子近臣的父亲,可从小到大的行为举止上是没半点话说的,令郎既许过个私行不检的女子,我又怎么能让琬儿再嫁给令郎?

    “夫人虽然瞧不上我们琬儿,我们自个儿却不能没骨气。琬儿就是挑不到个尊重她的婆家,这辈子也有哥哥嫂嫂养着,谢家的家财也许比不上贵府,可是要白养十个她这样的姑奶奶也半点不成问题。

    “我们大爷早就说了,琬儿若是能挑到称心如意的夫婿出嫁,那府里七八十间铺子至少一半是她的,就是没挑着,那这一半的家产也留给她自个儿赚钱买花戴。李夫人的好意我们领了,可惜我们没这个福气,琬儿不缺吃不缺喝,也犯不上去作践自个儿赔上自个儿的名声,这件事就这么作罢吧!”

    李夫人脸上忽青忽白,真正知道什么叫做无地自容了。

    来之前她本以为余氏不过是个小小的主事夫人,再生气在比她品级高的命妇面前,气势也高不到哪里去,因而并没防备这层。如今见了才发现竟完全不是这么回事!这余氏根本就是等着她伸脸过来打她的脸的!

    她心里又气又恨,却又无可奈何。人家就是几十间铺子赔嫁,他李家虽然祖产丰厚,却也拿不出这么大的手笔给姑娘做嫁妆。她知道人家这是挤兑她呢!再看靳夫人安然自若只声不吭,也终于明白靳夫人带她过来究竟是什么目的了。眼下如坐针毡,只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

    这里齐如绣拉着谢琬进了里屋,又蹑手蹑脚跑出来在后门偷听。到听得李夫人腆着脸说来求亲时,暗地里也气得直哼哼,回到房里便就拉着谢琬在妆台前坐下,不由分说把她可劲儿地打扮起来。

    谢琬不明白她要做什么,“没事为什么突然给我梳这么大的妆?”

    齐如绣板着腰摁着她坐下:“少废话!今儿你得听我的!”一面给她上胭脂腮红,一面又让人给她找了套烟罗纱的衣裙出来换上。再给她头上插了几枝钗饰,铜镜里便多了个明艳逼人的女子。

    “走!”

    谢琬被齐如绣搞晕了,还来不及看镜子,齐如绣便已推着她出了门:“我们去前院里赏桂!”

    谢琬被她一路拖着到了前厅,才恍然明白她这是要干嘛,等到要回去已经来不及了,她们俩已经站在正厅门口,而屋里三位夫人六只眼睛全落在她身上!

    李夫人正在无措之时,陡然间听见有女子的轻语声一路传来,顺眼看过去,就见廊下站着两位个头差不多的少女,一名作家常装扮,而另一名则……明艳逼人!

    她也不知道怎么去形容她的五官姿容,只觉得那眉眼儿格外的灵秀,肌肤格外的凝滑,鼻唇格外的精巧,虽然只是随意地站在廊下,可她优雅的站姿却又透露出她的良好教养。

    这也许不是不是世间最妩媚迷人的女子,可是她的娴静温雅同样让她不得不为之感到赞叹,她也许并不出身高贵,可她眉眼之中的端凝大气,却也使得人无法心生轻觑藐视之心。

    这样的女子,哪怕就是随意地坐在某一处,也很容易成为视线的焦点。

    她究竟是谁?

199 离间

    李夫人看怔了,靳夫人虽然不是头次见,但是也在心里暗赞起来。

    余氏看见李夫人傻了吧叽的模样,心下舒坦极了,她使了个眼色给齐如绣,说道:“有客人在,怎么也不进来见个礼?”

    齐如绣遂道:“谨遵母亲吩咐。”

    府里只有两位姑娘,这衣饰普通的女子既是余氏的女儿,那另一位则应该是……

    李夫人心下正跳得慌,齐如绣已经与谢琬进到屋里来了。

    谢琬到了这会儿,再退回去就显得矫情了。也就听任齐如绣摆布,端端正正朝靳夫人行了礼,然后又朝李夫人行礼。全程目不斜视,竟是连余光都没撩到李夫人脸上半分。

    李夫人仔细地打量她,只见近看下来她妆容其实并不浓,之所以这般出众实则是她五官底子太好,再一看她举止仪态无懈可击,便就不由自主地问出了口:“这位姑娘是?”

    靳夫人笑吟吟说道:“这位就是琬姑娘。”

    李夫人纵然早想到了这个可能,心里也还是不信,因为听说谢琬是个丧妇之女,而且也没有什么人专门负责她的教养,她怎么可能会有这样得体的打扮端庄的举止?可是如今靳夫人亲口这么说,那是再也假不了了!

    一个年幼失怙的女子竟然能够出落得这样出尘脱俗?

    她的心瞬间就像被风吹落地的冰凌,哗地一声也碎了!

    被她放弃过的谢琬,居然是如此出色的一个人物?

    李夫人恍然间明白余氏的怒气是来自哪儿了,也明白靳夫人是如何会把她送到这里来听余氏斥骂的了,原来靳夫人当初对谢琬的描述竟然没有半丝失实之处,而甚至可以说,她当时还并没有把谢琬的好处完全地描述出来。

    李夫人觉得,这禧福堂的椅子,她是一刻也坐不下去了。

    她站起来,面红耳赤地道:“打扰了夫人,这就告辞。”

    说着,已连靳夫人也顾不上等,已经快步出了门去。

    这里谢琬连忙也吐了口气,跑回去卸了妆。

    堂下余氏禁不住朝齐如绣瞪了眼,“没规矩!”

    靳夫人忙笑道:“我倒觉得大姑娘做的好!不让她亲眼瞧瞧,她还真以为自己有多能耐!”

    余氏噗哧笑起来:“您再这样惯着她,回头更要无法无天了。”

    这里二人说了几句,自又把这事且给揭了过去,然后议论起先前未决的事情来。

    而四叶胡同这边王氏正在歇午觉,忽然谢棋把她唤醒。

    “老太太,您派出去盯着枫树胡同的人回来了。”谢棋轻声地道。

    王氏一骨碌爬起来,“打听到什么了?”

    谢棋看了眼外头,先回到门口把门给关了,才又转回来道:“原先跟谢葳订过亲的李夫人刚才跟靳夫人去了枫树胡同,原来是想跟谢琬求亲,结果被齐嵩的夫人骂得面红耳赤出了来。”

    王氏道:“李家又跟谢琬求亲?她不知道谢琬跟谢葳是姐妹吗?”

    “怎么可能不知道?”谢棋道,“李固在沈阁老手下当差,原先两边没争得这么水火不容时,李固原想攀上三叔得点便宜,谁知道后来为着内阁的事如今沈阁老和季阁老已经打了擂台,李固当然就什么好处也落不着了。如今不是见着四叶胡同跟魏阁老交好,便又想来走魏阁老的关系么!”

    王氏低头想了阵,抬头道:“李夫人在枫树胡同受了气,这么说,肯定是恨上枫树胡同了?”

    “那可说不准。”谢棋撩裙在床沿坐下,说道:“若是从前,是肯定恨上的。可如今人家是这样的处境,又是自己求上门来的,那就不好说了。”

    王氏唔了声,点点头,沉思起来。

    李家跟谢琬有了嫌隙,这当然可以拿来利用利用,可是眼下不还是对拿谢琬来对付谢葳的计划没有什么用处吗?

    她眼下得想办法改变下自己的处境和地位,然后才能提向谢琬报复的事,要不然本来在府里就没什么说话的地方,再要去针对谢琬,岂非就更加显得没有底气?

    想到这里,她又躺了回去,说道:“再让人去盯着,李家且不管她。”

    “老太太!”谢棋连忙道,“李家怎么可以先不管她?就算不能借他们把谢琬哄过来,我们也要从中做点什么,激化谢琬和谢葳两个人之间的矛盾啊!要不然就算到时候谢琬过来了,两个人斗不起来怎么办?”

    王氏一想也是,便说道:“那你想怎么做?”

    谢棋挨着她坐下,说道:“让李夫人再次跟谢琬议婚。而且是当着许多外人的面。接替自己的姐姐再被李家提亲,这样谢琬也算是丢了脸了。然后谢葳这做姐姐的被李家退了婚,而李家转头就去跟谢琬求亲,谢葳能咽得下这口气?”

    王氏讷然,“挑拨离间?”

    谢棋道:“这是天赐良机!”

    王氏皱起眉来,“说的倒轻巧,我们哪里又能找得到什么机会去让李夫人当着许多人面跟谢琬议婚?再说了,那李夫人也不是傻子,这样做对她有什么好处?”

    “老太太真是糊涂了!”谢棋道,“您忘了,谢琅就要成亲了么?这办喜事别人上门道贺,谢琅总不会拒绝吧?李夫人只要奉了礼去,再找着机会跟谢琬或者余氏这么一说,那岂不就成了?李夫人虽然不傻,可李固如今地位尴尬总是事实,一个人只要有所图,那就没有什么打不动的!”

    王氏听完,居然也真的心动了。

    她想了片刻,说道:“那这事交给谁去办?”

    谢棋摇她的胳膊:“老太太就交给我去办好了!您给我二十两银子,我包准把事情帮您办好!”

    王氏惊道:“二十两这么多?”

    “老太太!”谢棋叹道:“如今咱们在京师,动脚就要钱,何况是这样的事情。我这还是替您省银子没开大口呢,二十两银子能办成这事就不错了。”

    王氏盯着她看了会儿,说道:“你最好不要骗我。”

    谢琬最终还是决定大大方方给他们下喜帖,总之她的礼数到了,他们去不去是他们的事。而至于王氏去到之后会出些什么事,她已经交代了邢珠顾杏,让她们俩到时寸步不离地跟随。

    谢荣接到枫树派来的喜帖时,正在书房里写字。

    接到喜帖他看了眼,随即将之抛到了一边。

    庞鑫见状默默地出了去。但是出去后又很快进了来,说道:“老爷,郭大人请您即刻过府一趟。”

    谢荣停下笔,顿了顿,“备马。”

    两刻钟后,谢荣到了郭府。

    郭兴在书房院门口迎向他,未语已先笑道:“微平!有大喜事!快进来说!”

    谢荣缓缓一笑,随同他进了屋里。

    最近这一个月,喜事两个字对于他来说就像讽刺,所以即使郭兴双目放光神情欣喜,他也无动于衷。

    “我刚刚从季府回来,岳父让我转告你,刑部右侍郎那个缺,是你的了!”郭兴大声地说,脸上眼里俱是真诚的欢欣,他大力地拍着谢荣的肩膀:“微平!你看,虽然你蒙受了一些损失,可是季阁老还是很看重你的!刑部正是岳父分管的衙门,你在他手下任右侍郎,绝对是个美差!”

    谢荣听到刑部右侍郎几个字立时心头一紧,也不由抬起头,“你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郭兴笑道:“方才岳父同我一道出府,我则让人去寻你,他则去了东宫去禀太子!这缺是你的跑不了了!”

    谢荣胸脯起伏着,说不上什么心情,从右中允到右侍郎,他往前跨了不止一步……他心里高兴,可是笑不出来。

    这个位子,是他牺牲了谢葳的闺誉和婚事换来的!

    他坐下来,将几上的茶端起来,一饮而尽。

    “喝茶做什么?这种好事,当然要喝酒!——走!我知道有个好去处,我带你去散散心,我们好好喝两盅!”

    郭兴拉起他,不由分说往外走。

    居然不骑马,而是上的马车,车轱辘在青石地砖上向目的地飞快地驶去,只觉得拐了几道弯,然后便进了条幽静的长巷,再走了有半里,便在一处外观看着十分普通的宅子前停下来。

    “这是何人家里?”他笑道。

    郭兴冲他神秘地眨了眨眼,说道:“你跟我来,等进去就知道了!”

    谢荣只得跟着他下了车,进了院,一见四面廊子底下挂着的红灯笼和四处缠绕着的大红纱罗,他顿时就明白了!

    “私*娼?”他皱眉看着郭兴,“你怎么带我来这种地方?”

    “微平!”郭兴见他要走,连忙把他拉住,“你太紧张了,只是喝两杯说说话而已,没有什么大不了。”

    说着他缓下语气,叹道:“你这些日子老这么憋着,我看着心里也不好受,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这样的大喜事,你从此也可以扬眉吐气了,说不定连大姑娘的婚事也可解决,你还有什么好愁的?这里清静,我特地预约过的,又没外人打扰,就是带你来放松放松,真的!”

    谢荣看着他,拒绝的话忽然也说不出口了。

    这些日子里,看他笑话的有,背地里挤兑他的有,等着看他被季振元放弃的也有,可是只有郭兴一直都坚定地站在他身边。郭兴本可以不这么做的,可是他还是为他的喜而喜,为他的忧而忧,在这样的患难知交面前,他实在也不能再不顾情面地离去。

    “那就喝几杯。”他看了眼院内,微笑道,“我来请客。”

    “好!”郭兴松了口气,“我不跟你争!你高兴就好!”说罢揽着他往院里去。

200 知交

    进了门,便有侍女前来接待,引着二人往院里去。谢荣放眼打量,只见这院子外面虽然普通,内里竟十分精致,白墙灰瓦,绿树红花,婉转幽深浑似江南园林。与京师严肃规整的四合院大不相同,这里的随意和闲适使人一路走来,也平白放松了几分心情。

    侍女引了二人至南面一所挂名“沁竹”的院内,便已听见琴声铮铮传来。

    谢荣顿步聆听了会儿,眉目间也浮起一丝兴味。

    郭兴笑道:“步生香这座湘园造价不匪,就连琴师据说也是从江南请来的名伶,我是个俗人不擅音律,但看微平这模样,应该是极好的了。”

    谢荣微笑了下,举步进院。

    院子里早已经有人等候了,二人入内坐下,便就有三四名着装淡雅的侍女捧着瓜果点心上前。郭兴与谢荣在窗下面对面坐下,才沏了茶,门口忽然飘过来一缕幽香,紧接着便有名身着素衣素服的女子走进来。

    “采薇,快来见过三爷。”郭兴笑着冲这女子招手。

    采薇应了声是,走过来,先看了眼谢荣,而后行了个大礼。谢荣转过头,举杯抿茶。

    采薇有些窘,郭兴忙跟谢荣道:“采薇是步老板的表妹,才进来不久。胆子小,平日不怎么见客,知道你不喜欢那些聒噪的,所以才特特唤了她来侍候的。你若不喜欢,另换个过来便是。”

    谢荣侧头看了眼采薇,只见果然怯生生的样子,身上倒是也还干净,便就道:“不过是倒个酒,换来换去做什么。”

    郭兴这才又放下心来,挥手让采薇去安排上酒菜。

    季振元这里进了东宫,太子正在点香。

    见得季振元进来,他撇头看了眼,然后把手上一块龙涎香点燃投进了香炉,才接过崔福递来的帕子擦干净手,示意给季振元赐座。

    “调谢荣去刑部?”

    太子看着他。

    季振元颌首:“谢荣在詹事府为任以来兢兢业业,老臣确想着意栽培栽培他。还望殿下恩准。”

    太子在书案后凝神不语。

    殿里除了那注孤香在缭缭飞升,其余人并不敢有什么动静。

    季振元纵然身为首辅阁臣,可是每次在太子面前,也并不如在皇帝面前那般自在。所以眼下太子不吭声,他也只能垂头静等着。

    印象中自打头次见着这位殿下起,他对任何事情的态度就一直是这样莫测不明。哪怕是召集大臣议事,他几乎也从来没有表达过自己的意见。可是又绝没有人敢认为他是没有意见,因为每每最后他下达的决议,总是让人挑不出毛病。

    “恳请……”

    季振元正要再重复请求,忽然上方龙案上的茶杯响了。

    他抬起头,只见太子端起桌上的药来,说道:“上回皇上让你们抓的那个骆七,审出什么来了?”

    季振元不料他突然改变话题,不由怔住,但是像这样子的事又是高深莫测的太子经常做出来的事,所以他微微顿了顿,便就颌首道:“回殿下的话,那骆七死不招供,所以大理寺窦大人等正考虑要不要用重刑。”

    “重刑?”太子忽然扬起唇来,目光幽深地盯着前方,“重刑有用么?”

    季振元道:“骆七既是与那神秘人来往的人,自然只能在他身上下功夫。”

    太子又微微冷笑了下,抿了口药,接过帕子印了印唇,说道:“把他放了。”

    季振元猛地抬起头来。他没有听错?

    太子望着他道:“谢荣调任的事,准了。季阁老退下吧。”

    湘园里郭兴喝了几盅,已经略有几分醉意。

    谢荣目光却依然还很清明。他把侍女们都挥退下去,又把郭兴手上的杯拿开。

    “少喝点。”

    “难得这么高兴,喝两杯怕什么?”郭兴笑道,又拿过另一只杯子倒满,然后叹道:“这次顾若明摆了你一道,你也不要去跟他明着斗,让岳父去教训他便是。你毕竟才上来,跟他起正面冲突没好处。总之,你不要担心,我是一定站在你这边的!”

    他隔桌拍他的肩膀,说道。

    谢荣点点头,仰脖干了手上的酒,说道:“我知道。如果不是你在恩师面前为我说话,我不会这么顺利就能拿到右侍郎的缺。闻江,多谢你。”

    “说这些作甚?”郭兴说话已有些含浑,“我这个人既没本事,又不如别人机灵,要不是依仗我父亲当年给我订的这门亲事,我也爬不到如今的位子上。我也知道有好多人瞧不起我,我也不想跟他们说道。可是好坏我心里有数。我知道你从来没有看不起我,就冲这点,我怎么着也要帮你!”

    说到此处,他竟然执壶又斟了满杯。

    谢荣深吐了口气,按住他的手道:“别喝了。”

    郭兴推开他,“喝了这杯,咱们在这里歇会儿。”说完他唤了丫鬟们进来,大声道:“去准备好两间房,我与三爷要在这里歇一晚!”

    采薇连忙吩咐丫鬟下去,又让人来搀扶他。

    郭兴在侍女们架扶下起了身,醉眼朦胧与谢荣笑道:“什么也不要想!微平,人生得意须尽欢!有时候你遵守的规矩越多,越是容易被自己套牢!还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

    郭兴歪歪扭扭地大笑着出去,谢荣留在窗下静坐下来。

    采薇垂头给他添酒,夕阳将她的投影落在桌案上,壶上纤纤五指像朵吐信的兰花。

    谢荣举杯饮尽。采薇双手渐移到他的衣襟,低着红透的脸来替他宽衣,明明很简单的事,她的手势却因紧张而微颤,目光也不敢抬头看他的脸。

    谢荣垂眸盯着她,忽然捉住她的手,从怀里缓缓摸出张银票,放到她手里:“出去吧。”

    采薇脸色一白,抬头道:“爷是嫌弃奴家么?”

    谢荣看着她,温柔地道:“不嫌弃。但我要走了。”

    他掸掸衣襟,站起身。采薇忙爬起来,静静随在他身后相送。

    谢荣边调去刑部任右侍郎的消息三日后就下发下来了,而与此同时,大理寺也把骆七放了出来。虽然收押骆七的旨意是皇上下的,可是皇上面前自有太子说服,因而这层也并没有费什么周折。

    谢琬收到这消息便就出了门。

    而这个时候殷昱刚刚从营里回府,听得这事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便就坐了下来。

    “太子殿下突然下旨把骆七放了,也不知道是何用意?”庞白头疼的说。

    人常说女人心海底针,可是太子殿下的心意,却比女人心还要深——他不是有意犯上,而是世上确实能够参透太子心意的人也没有几个。这骆七明摆着就是有问题的人,眼下就等着大理寺在皇上的施压下招供出来,他却居然把他放了!

    殷昱沉思半晌,说道:“我也猜不透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骆七这一出来,肯定会有人想要杀他灭口,我们眼下就得紧跟着他,看看来杀他的人是谁?”

    庞白与公孙柳互视一眼点头:“主上说的不错,那么殿下的意思莫非也跟主上一样?”

    殷昱起身笑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这里正说着,武魁忽然大步进来:“主上!琬姑娘来了!”

    殷昱双目微凝看向门外,只见夕阳下果然款款走来头戴帏帽的一人。

    进了门,她把帏帽取下递给身后的邢珠,直望着殷昱道:“骆七出来了,你知道了吗?”

    九月的天气还有点热,她的鼻尖上凝结着一层细细的汗珠,而她的脸庞在热意的氤氲下,显得更细腻了。殷昱余光扫了眼外面觑过来的许多双目光,不着痕迹地把她转过来背对着门口,说道:“知道了。——这么热,你过来干什么?”

    武魁粗手粗脚地递来方飘着幽香的汗巾。殷昱接过来顺手替她印了印,又放了回去。

    谢琬浑然不觉他的小动作有什么异样,双眉微蹙说道:“我觉得骆七这一放出来,只能是死路一条。他若是死了,我们岂不就再没有线索了?得想个法子先从他这里套出话来才是。”

    谢荣的晋升虽然让她觉得意外,可是细想之下谢荣这次做了这么大牺牲,季振元为了平息内部恐慌,也迟早会对他有些安抚手段,升他的职也在意料之中。眼下人家太子首肯,季阁老亲自调拨,她就是想阻止也阻止不了。

    如今她跟谢荣的斗争已经不光是两个人的私怨,自从插手内阁开始,就已经上升成为了党争,所以在对付谢荣的路上,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是像动动王氏谢棋那么简单了。

    眼下的谢荣就像是覆着层层盔甲,不把他身上那层甲剥离,她的手再手也伤不到他的根本。

    “没错。所以我正准备出去盯盯他。”殷昱点头道。正想让人送她回去,忽然又把话咽了回去,十多天了,他才刚刚看到她……

    “要不然,你跟我一起去吧?”他说道,“这件事很重要,为了判断精准,我需要有个人时刻从旁作个参谋。”

    “一起去?”谢琬张大眼。

    “没错,一起去。”殷昱道。然后看着她:“这么重要的事情,也许你会对我有帮助。”

201 是他

    谢琬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好吧,这件事的确很重要,万一骆七被人先行下手灭了口,再去找线索就很难了。可是她跟着去真的有用么?

    殷昱却像是看破了她的心思,说道:“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谢琬不满地瞪他:“你才是臭皮匠!”

    殷昱笑起来,拉着她大步往出门往后院去。

    到了座富丽堂皇的院子跟前,殷昱把她推进院里,人站在门槛外说道:“等会我让邢珠拿身衣服过来,你扮成男子,如此便没人认识你。”

    谢琬闻言恍然,穿着身上这衣裙出去,的确容易引人注目,不由得佩服他想得周到。

    殷昱带上门出去了,她环顾着这院子,原来是府里的正院,进了屋,锦绣膏梁不必说了,想必是他手下的人按照原先他东宫里的住所原样安置。既然是他的住处,她便不方便进去。退出来转到西厢,推门望着,这里是间书房,正要抬步而入,却见正面墙壁上竟然挂着一幅松岗图……松岗图!

    殷昱换好衣裳在前厅等了小片刻,谢琬便就出来了,穿上男子劲装,束着男子简单发簪的她看起来竟十分帅气,只是神情有些异样。殷昱以为她是不习惯这样装束,倒也并没放在心上,打量她两眼,便就引着她往外走去。

    谢琬随着他到了前门下,武魁已经牵了几匹马过来,然后把其中两匹马送到他们跟前,二马一高一矮,一公一母,一匹傲慢一匹温驯,殷昱看着谢琬,小心地扶了她站上马凳,等她跨上小母马的马背,便将马鞭递给她。

    “别怕,早就给你驯好了的。”

    谢琬确实不怕,在丛林里都驾着马车那样亡命地奔跑过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殷昱跨上隔壁的赤兔,与武魁道:“骆七回去必去码头,你们暗地里紧跟着,天黑前他们应该不会下手,等我到达之后听指挥。”

    一行人分两拨往码头前去。

    邢珠她们也都更过衣裳换了马,所以一路上并不曾引起什么人注意。

    出了城门,人便稀少了。谢琬从殷昱房间里出来便没做过声,殷昱瞅了她两眼,说道:“在想什么?”

    谢琬随着马步的慢行而缓缓道:“在想一个人。”

    殷昱道:“什么人?”

    谢琬眯眼看着天边的云朵,说道:“不想说。反正你又不认识。”

    说着她试着用力一跨,小母马往前飞奔起来。

    殷昱微顿,连忙驾马跟上去。

    去京师码头的路谢琬不是头回走,果然如殷昱所说,天黑之前他们到达了殷昱营房。

    原本把总是没有独立营房的,可是殷昱可不同一般人,虽说别的优待给不了,拨栋小木楼出来让一个人住着,还是不会有人说什么的。

    一行人趁着夜色上了楼。很快骆骞就不知道从哪里出来了。

    “主上,骆七已经回来了,现在已经让人贴身跟踪。”

    殷昱嗯了声,说道:“注意所有接触过他的人,除了防备有人暗杀,还要预备人下毒。如果有可疑情况,立即跟踪对方,然后来禀报。”

    “是!”

    骆骞又没入夜色里。

    随身跟着殷昱的秦方等几名暗卫分别出了门去。邢珠顾杏留下来保护谢琬,殷昱道:“你等等。”也不知道做什么,然后就下了楼。谢琬正举目打量了一圈,然后去看窗外江面上的漕船,他忽然就领着个手提着大食盒的护卫回来了。

    原来是去弄吃的。

    邢珠连忙帮手摆碗筷。殷昱却打发了他们去隔壁,原来她们俩的饭也一并送了上来。

    殷昱跟谢琬拿碗盛饭,动作自然流畅。

    谢琬接过饭的那刻有些微的出神,殷昱道:“怎么了?”

    她摇摇头,低头吃起来。

    从来没有这样子跟一个人吃过饭,这样嘈杂的江边却很安静的屋内,很像是田庄里安静悠闲的小户农家,亲切而安然——也许让人亲切的不是环境,而是人。

    她想起先前在殷昱房间里看到的那幅松岗图,图上蹲在地上给小女孩揉脚的男孩子,不远处的大松树和站立在车旁的小厢还有护卫,一切看上去都像实地呈现在眼前一模一样!

    如果不是亲眼见过那场景的人,是不会画得出来这样的画的。

    原来殷昱,才是那个真正救了她的人。

    这一路过来她都在回想她跟他相遇以来的点滴,他说他从前来过清河,是七年前吧?他在颂园她的书房里见到魏暹画的那幅松岗图时,他也说要画幅松岗图给她,还说他画的一定比魏暹好,就是指这幅图吧?

    还有他说他怕她再把他忘了,也是说忘了七年前的他吧?

    他却不肯告诉她。

    她叹了口气,低头扒了一大口饭。

    殷昱给她夹素烧茄子,她闷不吭声地吃了。他也感觉到了她的情绪,温声道:“好吃吗?”她点点头,又夹了一筷子。他笑道:“好吃就好,我做的。”又给她夹了道红烧鱼,“这些都是我做的。知道你挑食,怕你嫌弃我这里伙食不好,所以特地去下了厨。”

    谢琬抬头看了他一眼,眼角有点酸涩,又闷头吃起饭来。

    “主上!”

    门口忽然闪进来武魁,正要说话,见着殷昱正拿绢子替谢琬拭额上的细汗,不由又顿在那里。

    她不是来儿女情长的,她是来办正事的。谢琬迅速收拾好心情,放下碗道:“武将军进来说话吧。”她知道武魁原是东海那边的先锋营的将领,是跟着殷昱出生入死过的,因而十分尊重。

    殷昱朝门口点点头,武魁走进来,禀道:“主上,果然已经有人出现了,方才骆七去漕帮总舵回话,卑职便发现有两个人混在人群里跟踪他,如今已经让人去盯这两人的梢了。”

    殷昱看了眼窗外天色,说道:“仔细盯着,眼下还早,应该还会有人来。”

    武魁领命而去。

    谢琬这里沉吟了片刻,说道:“你刚才这么一说,倒是也提醒了我。骆七这么重要,肯定是有许多人想要灭他的。只怕连漕帮里头都有人想要他的命,所以这些人也不能不防。”

    殷昱道:“太子殿下居然会把他放出来,这也是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所以事情都需要临时布署。——你先把饭吃了,然后在这里歇会儿,这里有秦方他们暗处护着,不会有危险。我先去看看武魁他们。”

    谢琬点头,目送他出了门。

    这里邢珠二人吃完饭也即刻过了来,谢琬虽然惦记着殷昱那边的事,却并不敢乱走,守着窗户看了大半个时辰的江面,殷昱才匆匆回转来。

    “跟我来!”

    他牵着谢琬的手下了楼梯,借着人少处往骆七那边去。

    骆七小木楼的右边便是片小树林,殷昱牵着她一直进了小树林内,然后在一棵被砍过的树墩处停下来。借着树墩的掩护,从这里抬头可以看见骆七的窗户。

    谢琬悄声道:“查到什么情况?”

    殷昱眉头紧凝,说道:“里面除了我们的人外,还有两拨人。而且其中一拨人的武功路数,与曾经暗杀我的那些人一样,都是来自东海。但是另一拨人不清楚,他们比前一拨人的来历还要诡异。”

    “不是漕帮的??”谢琬脱口道,按理说为了避免骆七延祸帮里,漕帮很应该也不容于他才是。而骆七出狱之后他们便把他直接接了回来,这也能够说明他们并不希望他就此流落江湖,造成更大的影响。

    “在这两拨人面前,漕帮根本没有出手的机会。”殷昱盯着窗口,说道。

    谢琬于是也盯过去。只见那窗口黑黝黝的,压根看不到什么,而她这样毫无实地应战经验的人,也根本察觉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正在泄气之时,身后邢珠忽然凑过来以气息声吐语道:“有人出来了!”

    谢琬抬头望去,果然见那窗口里有人悄无声息地跃了出来,谢琬喉头一紧,殷昱飞快握住她的手往下蹲:“别出声!是东海过来那些人!”

    那人从窗口出来后,便往左侧岸上掠过去,谢琬忙看着邢珠她们吐唇语:“快去追!”

    邢珠顾杏看了眼将谢琬护得严严实实的殷昱一眼,迅速地跟了上去。

    谢琬忧心地看着殷昱,“不知道武将军他们怎么样了?为什么没有人追出来?”

    殷昱也面色忧急,不过看上去依然镇定。“他们不会对付不了这些人,没出来我估计是被什么人缠住了。——别怕。”他伸开手臂将谢琬揽在怀里,目光仍然紧盯着楼上窗户,他的动作这样自然,显然根本没有注意到这样其实不太合适,因为谢琬趴在他胸前,听见他的心跳是那般平稳沉着。

    跟他贴得这么近,谢琬脸上有点发烫。可是如今她却没有什么特别不自在的感觉,因为她已经知道他是他。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瞒着她,他就是在松岗上救她的那个少年的事实,他如果早说出来多好,她就可以早些信任他。

    她把脸稍稍转开一点,以免太烫而露了形迹。

    而他的心跳在这时忽然加速了,咚咚地响声有如擂鼓。

    她抬起头,正对上他目光炯炯的双眼。

202 靠近

    她脸上更热了,连忙把头退开一点,说道:“看着我干什么?还不盯窗户。”

    他目光盯着她的手,“你把我抱这么紧,我怎么看?”

    谢琬顺眼看去,果然自己两只手把他揽了个死紧。顿时如被开水烫了般松开来,攀着木墩去看楼上。

    殷昱看了绷紧着的脸片刻,也扬唇看向了同一个地方。

    窗口很平静,再也没有人出来。今天没有月亮,江面上的灯火透过树梢映进来,微光下她的脸只看得见个模糊的影子。可是即使这样,他也对她的面目印象深刻得如同在心里镌刻。

    “琬琬。”他道。

    “嗯?”她心不在焉地回。

    “靠近点。”

    “……”她偏头望着他。

    他眼望着楼上,重复道:“靠近点儿。离得太远容易让人发现。”

    谢琬抿着唇,小心地往他那边挪了挪。

    才挪了几寸,就觉得挪不动了,她的肩膀抵住他的胸膛,温热的感觉像电流传来。她不安地想退回去点,但是也退不了了,他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扣在胸前。

    力道并不紧,但是也让她轻易逃离不了。

    他目光望着前方,声音却不是很稳。“我要娶你。”

    像是知会又像是宣誓,尾音咬得斩钉截铁。

    谢琬脸上又有火在烧了,这会连也心跳也跟着起哄,咚咚敲得她快要窒息。

    “你在说什么?”她挣扎了下,想维持表面的平静。

    事实上这样的距离下,她已经无法正常思考他究竟在说什么。她脑子里嗡嗡的,像有好多只苍蝇在飞舞。

    殷昱转过头,伸手将她的脸偏过来,使她面对着他。昏暗的光线下,他的脸只看得清楚半边,但他的目光是晶亮的。她呼吸里满是熟悉的他的气息,她从来没有离他如此之近,不知道原来他的呼吸声是这样的,他的心跳又是这要的。

    “抬起头。”他在耳边说。

    她机械地把头抬起来,双唇就刚刚好碰上他的鼻尖。

    她的双唇像是要焚烧起来!而他微顿了顿,鼻尖顺势往上移,他的唇就在距离她一片指甲不到的地方停住了。他的气息凌乱地落在她脸上,她能够感觉他双眼里的火热,也能感觉到扶在她肩膀上一双手掌的力度与热量,她屏息片刻,身子后移,从他的掌下抽身出来。

    而他也并没有坚持,看着她站起身,随之也起了身。

    两个人在几乎看不见面目的黑暗里对视,方圆几丈内都十分安静,只有江面和码头传来有声音。

    没有人知道这一刻里的暗涌

    谢琬忽然撇过头,快步往树林外走去。

    双脚踩在落叶上发出急促而悉梭的声音,忽然间树林外头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异响,就像是很小但是很尖锐的哨声。身后殷昱突然道了声“不好”,几步飞蹿过来将她揽住,就地打了两个滚!然后就听噗噗两声,两枝短箭正射在方才谢琬所站之处的树干上!

    他们居然被人发现了!

    谢琬睁大眼看着殷昱,殷昱伸手抚了抚她的额,快速地道:“闭上眼睛!”然后打横揽住她站起身,对准林子那头飞奔而去!

    身后的脚步声如雨点般传来,衣袂划动树枝的声音也呼呼如风,谢琬只能紧揽住殷昱的脖子,任凭他带着她往前急纵!

    “主上!快上船!”

    前方突然急掠过来几个人影,是骆骞带着几名暗卫,殷昱脚步不停冲出树林,往泊在岸边的一条小船掠去!

    船头站着秦方,殷昱刚刚抱着谢琬在船头站稳,秦方便撑着船滑向了江心。

    “划回去!”

    殷昱将谢琬放下,便转头吩咐秦方。

    秦方道:“主上!有骆骞他们,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少废话!邢珠她们俩还在岸上,骆骞他们不知道!”

    殷昱劈头冲他一顿厉斥。秦方再不敢多言,立即掉转船头往岸边去。

    殷昱回到船舱,看一眼谢琬,说道:“没事吧?”

    谢琬忍住脸上尚未褪去的不自在,摇摇头,问道:“能看出是什么人吗?”

    殷昱凝眉:“应该就是追杀我的那批人没错。”说完他看着她,走到她身边,语气缓下来,“我想上岸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好不好?秦方他们几个会在这里护着你。”

    “你去吧。”

    谢琬点头。

    殷昱舒开眉头,捏了捏她的手,转身出了舱。然后紧接着船头一抖,一道人影便掠向了岸上。

    谢琬平住心情,在船舱里呆下来。

    耳边充斥着江船的声音,脸上的烧意也就渐渐冷却下来。

    形势的危急已让她不能够思考那些事,解决眼前事才是要紧的。

    此行有危险是在意料之中,但是亲临这一刻时却又让人有着格外的紧张,因为究竟不知道这背后的人是谁,既然一刻也等不着便要置骆七于死地,那么也就越发显示出这背后的人动机之阴险。

    秦方把船在江心来回游动,她并不知道除了他之外还有几个人在哪里?但是她并不担心,只因为这一切是殷昱安排的——即使方才经历过那样的一幕,她对他的信赖也没有改变什么。可是她又有着不安心,因为他此去面对的对手极可能是要他命的人。

    她刚才的抽身退出不是因为她排斥他,而是她的理智告诉她并不能继续下去。

    他也有理智,所以他没有坚持。

    她无暇去思考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在作怪,使得她竟然可以容忍他那样的接近。

    可是她很清楚,她从来没有为一个人这样的担过心,谢琅不必她这样担心,舅舅舅母没有机会让她这样担心,只有殷昱,他的处境是这样危险,即使他曝光在普天之下,即使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命比寻常庶民珍贵,可是还是有人想要这样地置他于死地。

    她相信,方才追过来的那些人一定已经知道了藏身在树林的他的身份,武魁他们久久没有出来,兴许就是已经被对方窥破了身份,那么这样一来,骆骞他们几个能够护他对付得了对方那些人吗?还有邢珠顾杏,她们究竟有没有遇险?

    她在船舱呆了片刻,终于坐不住,走出船舱正要跟秦方说话,秦方却忽然掉转了船头往上游行去。

    “怎么了?”她问。

    秦方道:“主上他们已经去了上游,我们过去接应。”

    谢琬听得这话,不由得松了半口气。

    虽然不知道秦方是怎么知道的,但他们私下里肯定有自己的联络方式。

    抛却那些私心杂念,这里小木船已经很快到了距离码头三四里路的上游,这里渐渐清寂无人。秦方把船泊了岸,很快就有人上了船来,到得谢琬面前牵住她的手跳上岸,然后默不作声牵着她往岸上走。

    谢琬早认出是殷昱,因而全程不慌不忙,很快到得一块空旷的河堤上,邢珠顾杏的声音忽然从大槐树下传来:“姑娘可还好?!”

    谢琬连忙道:“我很好!你们呢?”

    邢珠道:“我们有惊无险。追踪的那个人在回京的半路上突然掉头发难,而且同时他的几个同伙也紧跟着冒出来,我们险些避不及,但是却在那时候突然又来了几个蒙面人替我们解决了危机。我还以为是殷公子的人,但等我们回到这里时,骆大哥他们却说不是!”

    这时候骆骞他们也都出来了,听见邢珠的话骆骞点头道:“我们暗卫这边总共十二个人,秦方带着两个人在江面等候,我带着七个人挡住了追杀主上那批人,而另外两个则在营房守卫。武魁那边一共六个人,也一个不少。所以绝不是我们的人。”

    “那会是谁呢?”谢琬凝眉看向殷昱。

    “我只知道这些人对我们肯定没有恶意,但我也能肯定,他们不是护国公府的人,因为外公答应过我这案子交给我来查,所以他们不会插手。再者霍家的人也没有必要在我面前藏头露尾。”殷昱看了眼码头方向,再道:“而我到来的时候那些人已经走了,骆七也被他们带走了。”

    “这么说,是一无所获?”谢琬道。

    “那倒也不是。”骆骞道:“我们也擒到了追杀主上的两个人。”

    “主上!那两个人服毒死了!”

    正在这时候,廖卓急步从暗影里走出来,身后两人则一人扛着具尸体。

    骆骞武魁面面相觑,这下可算是真的一无所获了。

    现场静默了会儿,殷昱走到尸体面前,从怀里掏出颗夜明珠,蹲下去察看。

    谢琬也随着蹲下来,只见被掀开的面巾的尸体脸上,两个人俱都大睁着眼睛,有颜色深沉的血从七窍流出来。

    “是中的鸠毒。”

    殷昱道。然后一层层剥开尸体上的衣衫,然后一寸寸地察看。

    衣服里什么也没有,看得出来为了这次行动,他们早做好了一切准备。殷昱仍没放弃,以食指中指无名指同时按压只穿着贴身中衣的尸体肉身,而谢琬则拿起剥落在地上的衣物,命邢珠点着火石在旁查看。

    看了片刻,她忽然抬起头来,问殷昱道:“你说你怀疑这些人来自东海?”

203 涟漪

    殷昱道:“有什么问题?”

    谢琬凝眉道:“这些衣服和鞋子面料的质地都很普通,而且,是京郊本地产的粗纱纺制的。而且这鞋底也是这带很传统的制作工艺。”她在清河开了那么多年绸缎铺,这些衣料不说闭着眼都能说出来历,至少这样细辩下来,是绝不会错的。

    如果衣服的质地还可以入乡随俗,那么像他们习武之人,穿鞋的习惯是很难改变的,尤其这种惯于夜行的人,一双合适的鞋子对他们来说太重要了,这些都是钱壮闲聊时说起过的。东海离京师虽然不算十分遥远,可是也有千余里,他们怎么会突然间改变生活习惯呢?

    “你是说,他们不是来自东海,而是根本就是京师本地的?”殷昱站起来。

    谢琬抿唇道:“我只是很怀疑,并不能肯定。

    “不妨这样想想,如果他们是京师本地的,那我们可以发挥想象的范围就大大缩小了。然后再仔细想想,殷曜除了郑家这股力量,会不会还有别的力量支撑着他?因为殷曜只靠郑家这一股力量的话,只怕很难成功晋位。而他们又是凭什么拉拢季振元为他们效力的呢?”

    一席话,说得在场人面面相觑起来。

    殷昱沉思片刻,说道:“殷曜和季振元这方面我确实有想过,但是我却没想过追杀我的这股人也有可能来自于殷曜,眼下你这么提出来,接下来我倒是可以往这方面查查。”

    谢琬点点头,“虽然不一定正确,但是查过之后也能排除。”

    殷昱低头看着地上尸体,又说道:“除此之外,从尸体的肌肉和韧带来看,这些人都受过很严格的训练,而且应该是以死士身份养成的同种训练。

    “能够养成这样的一批死士,至少得十一二年的时间,而十二年前殷曜还刚满周岁,我也还没有立为太孙,我不明白的是,难道这个人从那个时候起就开始在计划杀我了么?”

    听到这里,谢琬也不由动容,十年时间,一个人能够在京师众目睽睽下伺养十年死士,光这份隐藏力就不由让人瞠目。不知道这幕后究竟又有只什么样的黑手?

    这次追踪算是以失败告终。殷昱这边受伤了两个人,邢珠手臂上也落了道轻伤,不过都无大碍。而骆七被新的神秘人带走,不知是死是活。武魁他们当时也都没有料到这层,在骆七的小木楼上与死士们对恃时,骆七则被人捂住口鼻带出了房门。

    能够在高手如林的两方人马下将同样身负武功的骆七成功带走,来者背景绝对不会简单。可惜不光是谢琬还是殷昱,对这些人的来历都无从揣测起,而唯一见过他们的邢珠顾杏还有武魁也都对他们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也不算一无所获,终归还是有了点线索。

    近天亮时一班人打道回府,殷昱天亮后即要执勤,可是他得送谢琬回去。

    回去的路上仍然沉默,但比起来时,胸膛里又似乎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殷昱不时地侧头看谢琬,目光柔和而悠长。谢琬也感觉到了他的注视,她的心像是飘浮在水面上,说不出的异样感觉,但是奔走在黑夜里,没有人发现他们之间的涟漪。

    四更时分一行人到了枫树胡同,谢琬看了眼殷昱,不知道该如何进门。殷昱给了她个安心的眼神,上前拍开门,与门房道:“我有事见你们大爷。”

    门房见得是殷昱,哪里还敢耽搁,连忙请了他们入内。

    男装的谢琬低着头紧随在后,并没有人敢把目光投到她脸上。

    到了正院,谢琬趁着无人注意别向了去枫华院的路,夜深人静之时本来人就不多,又有邢珠顾杏二人一路相护,倒也无惊无险。

    房里玉雪秀姑见得她出门之后便没回转,一早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又怕谢琅问起,于是晚饭前让钱壮去殷府打听了一回,听说是和殷昱出去,才又莫明地放了些心,遂咬牙扯了个谎告诉谢琅,说是去了靳府与靳亭说话。等到如今见得她终于回来,才又松了一大口气。

    洗漱完上床,前院里殷昱居然还在,并不知道跟谢琅在谈些什么,虽觉得不大可能跟谢琅谈骆七的事,但是男人们自有男人们的话题,谢琬也没有多想,辗转了半日便就迷迷糊糊睡着。

    翌日起床已是日上三竿时分,吃早饭时谢琅板着脸到了枫华院,鼻子里哼哼盯着谢琬直打量。

    谢琬并不知道昨夜殷昱跟他说些什么,一方面不想骗哥哥,另一方面又怕说出实话来气着他,因而只当没看见,闷头吃了两碗粥。

    谢琅望着她哼哼冷笑,丢了句“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然后就背手出去了。

    谢琬一口粥差点噗出来,这是什么意思嘛!

    谢琅的态度莫测成谜,而骆七神秘失踪的事也很快在小范围内传播开来,首先是殷昱与谢琅一道去寻魏彬议过这事,然后是护国公知道了,少不了与殷昱之间又有一番揣测。

    这边厢自有殷昱派人跟进,不须提它,而谢琅的婚期却转眼就到了。

    枫树胡同近日里喜气洋洋,余氏领着罗升和吴妈妈等人忙前忙后,总算把准备工作都弄妥了,宁大乙这日也带着东兴楼的大厨过了来写菜单,到时候大厨房就交给他们了。魏暹和靳亭的两位哥哥还有齐如铮则陪同谢琅前去迎亲,这边靳亭与齐如绣则要帮着谢琬招待女客。

    招待方向自然以齐嵩夫妇为主,而靳夫人作为谢家为数不多的亲眷之一,除了媒人的身份外,亦当仁不让成了招待宾客的不二人选。

    在确定这些之前,余氏也曾就这个招待的事问过兄妹俩的意见,觉得如果给了喜帖给四叶胡同,到时是不是也要请谢荣夫妇出面应酬应酬?论起私下大家是一百个不情愿,可这终归是脸面上的事,而且谢荣最近又因祸得福升了正三品侍郎,如果不给面子,也怕他临时发难。

    谢琬最终的意思是,他们若来了,便就仍敬着他们是叔父,若不来,那自然就没这回事了。

    余氏想了想,觉得也只能这样。

    喜帖是罗升亲自送到四叶胡同来的,谢荣接到之后庞鑫就给了黄氏。

    眼看着就是明日的喜期了,黄氏拿着这帖子也不知道去还是不去。

    去的话,她自己都觉得没脸,枫树胡同与魏家关系那么近,就算魏彬不去,魏夫人也肯定会去。如今谢葳跟魏暹的事闹得人尽皆知,她若去了,能逃得过别人背后指指点点么?而且魏夫人在那里,她能不去拜见么?对方又能甩好脸子给她看么?

    说到这里,她是一万个不情愿去。

    可是若不去,那理亏的就是他们了。

    不管枫树胡同事情做得再出格再过份,他们是长辈,若是连亲侄儿的婚礼都不到场,那对谢荣的名声有什么好处?……虽然她依然恨他,可是他终归爬到如今的位置也不容易,她纵使不愿帮他什么,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拖他的后腿。何况,他也已经让她接受了诰封不是吗?

    黄氏是真矛盾。

    谢葳进屋见状,拿起那喜帖看了看,遂说道:“还是去吧。我知道母亲心里在想什么,可是您如今也是三品诰命了,魏夫人就算再怎么挤兑,她也还得顾着她阁老夫人的面子,如果真对个下官命妇不依不饶,难道就不怕别人说闲话吗?”

    黄氏看着她,凝眉道:“你不恨你父亲了吗?”

    谢葳默然垂头,半日道:“恨也没有用。他是我父亲。何况,他如果不成功,也没有我的风光未来。那么就算我嫁到了李家,也一样只是庸碌地过一辈子。我的志向不是做个普通的内宅妇人,我想做堂堂正正的诰命夫人,也想看别的下官妇匍伏在我的脚下。”

    黄氏眉头紧拧,喃喃道:“你对他竟能这样宽容,那么我的恨,岂不显得多余了么?”

    谢葳抬头看着她,并没有言语。

    黄氏忽然失笑起来,撑着额把头垂下去。

    她恨他全是因为她,如果她自己都不恨了,那她还有什么立场说恨?

    她忽然觉得胸中一片空落,细想想,谢葳从一开始就与谢荣路线是一致的,他们父女都在渴望能够早些出人头地,所以哪怕利用些不甚光明的手段。而她的知足反而与他们的积极进取格格不入,现在谢葳的一席话,令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空虚,原来在这个家里,不是她在宽容他们,而是他们在容忍她。

    “我知道了,我去。”

    她看着地下,以极低的声音说道。

    黄氏这边好不容易才表了态,一院之隔的王氏与谢棋却早就跃跃欲试。

    王氏道:“李夫人那边你是怎么劝通的?不会出什么差错吧?”

    谢棋道:“老太太放心好了!李夫人身边的林嬷嬷的儿子最近捅了点篓子,把李固房里的丫头肚子搞大了,她生怕事情败露,心里正愁得紧。我拿着堕胎药上门去找她,这堕胎药可不是谁都能搞得到的,尤其这种官户内宅,林嬷嬷有了这个,哪里有不听我话的道理?这事儿绝没有不成的道理。”

204 提亲

    王氏点头,又道:“这药可不是别的东西,那林嬷嬷无缘无故又怎么会相信你?”

    “我当然说了我是四叶胡同的人啊!”谢棋道。“谢侍郎府里的人,她总不能不相信吧?”

    “你把你身份给说了?”王氏听见这话,腾地站起来,一把拧住谢棋耳朵:“你个猪脑子!你是生怕别人找不到家里来是怎么着?到时候若是事情捅破,人家说是四叶胡同的姑娘指使人干的,你看你三叔能饶得了你!”

    谢棋疼得嘶声求饶,好不容易挣脱,揉着耳朵道:“这事儿只有我跟林婆子两人知道,她怎么可能把这事捅出去砸自己的脚?”

    王氏恨声坐下来,心里气得跟火烧似的。

    谢宏谢荣都是她的儿子,两兄弟差别那么大也就算了,怎么连生的儿女也这么天差地别呢?谢棋简直连半个谢葳也比不上啊!

    可是气归气,眼下除了谢棋,她还真找不到什么人可以放心差遣了。

    于是翌日早饭后,二人便还是妆扮一新地去了正院,预备与黄氏一道过枫树胡同。

    黄氏见着她俩打扮得跟过年似的喜气洋洋,竟没有一点身为寡妇的自觉,而是很期待此去的模样,不由皱眉道:“宴上人多嘴杂,母亲还是留在府里吧,省得闹腾坏了身子,反倒不值。”

    寡居的祖母去参加孙儿的婚礼虽然也不算太违礼,可是毕竟她是继祖母,两边的关系知道的人也不在少数。她这么样高调张扬地赶过去,旁人能不背地里议论吗?议来议去,连累的还不是他们!

    “这点子人有什么?若不是老太爷过世得早,这些事还不得我来操持?我虽然这几年没办什么事,可不代表我老得不行了!”

    王氏坐在上首,漫不经心地捧起茶来说。

    黄氏十分无语,吩咐人去备轿启程。

    谢葳不去,这是她自己的意思。黄氏也由得她,如今他们的事她已经不大想管了,只剩下谢芸尚且还没向谢荣靠的那么明显,值得她操操心。而谢芸因为要去国子监读书,要下晌礼前再过来。谢荣则去了上朝,不知道他去还是不去,黄氏也不想去问,这里自带着王氏谢棋便出了门。

    枫树胡同这边见了黄氏等人到来,自然以礼相待,余氏与靳夫人出面引着她们进了内宅歇息,然后靳夫人就道:“夫人身为新郎倌的婶母,今日还请不辞其劳,出面迎迎女客。”

    这也算是谢琅谢琬给出的态度了,不管私下里如何,既然来了面上就还是一家人,能够让靳夫人来请她出面迎客,也算是给足了面子。要不然是若是那忌讳的,怎么可能让你出面去待客?难道不怕你暗地里挑拨些什么话出来么?

    当然黄氏不会。作为诗礼传家出身的女子,她还是有着起码的底线的,要斗也是放开了来斗,在这种情况下去使手段,不但引得旁人看笑话,也毁了自己的贤良名声。

    靳夫人这么一说,黄氏就绕不过去了,谦辞了几句后,见得靳夫人依然坚持,只好点了头。

    上晌来的人并不多,谢琬正在后院与靳亭和王玉春她们说话,听说黄氏她们来了,便就起身到了前厅拜见。黄氏微笑点了头,然后道:“老太太和谢棋也来了,正去了后院歇息。”

    王氏到来谢琬早有预料,可是谢棋过来还真是没道理。谢宏都已经被逐出宗籍了,谢棋是以的什么身份过来?谢琬打量着黄氏,心思一转便也明白她是看笑话的意思了,于是就道:“老太太年纪大了,可禁不得这样闹腾,罗缜快让人去收拾处安静的小院子来,让老太太呆得舒服。”

    只要关着不让她们出来,也就懒得管其它了。办喜事总会有那么些不请自来的人,只好当谢棋透明便是。

    黄氏听得她如此安排,也没有什么,依然笑吟吟去与靳夫人和余氏叙话。

    午宴只开了四五桌,而到了午后,人客就渐渐多起来了,魏夫人显然是为给谢琅捧场,特地把三个儿媳妇也带了过来,而靳家和赵家也几乎是全到了,另外与谢琅同科的几位同窗正好在京师,也都过了来。再就是这些日子跟随在魏彬身边所结识的同僚和官职不高的年轻文官,渐渐都陆续赶到。

    府里便渐渐忙起来了,也怕忙中出错,齐嵩便叮嘱了钱壮和虞三虎他们仔细着巡视,而内院里余氏也让邢珠她们看着王氏与谢棋寸步莫离。

    大伙的慎重也带起了谢琅的紧张,虽然不像初初下场考秀才那样睡不着沉,到了这会儿却是也有些坐立不安。魏暹和宁大乙齐如铮正也手忙脚乱的跟他说话,想要分散他的注意力,但是大家都是没成过亲的,所以说来说去其实也帮不上什么忙。

    谢琬和靳亭进到院子里来时,谢琅正在探头探脑往外张望。谢琬道:“哥哥在看什么?”

    谢琅口里说着没什么,目光却是又不免往外头望去,口里还叽咕:“怎么还不来?”

    谢琬愈加疑惑。靳亭笑道:“谢大哥一定是在盼新娘子呢!”

    谢琅闹了个大红脸。魏暹朝靳亭不耐烦地挥手:“哪里新娘子自己上门来的道理?小丫头不懂就一边儿去!”

    靳亭嘟嘴忿忿地道:“说的好像你很大似的,不也才比我大四岁!”

    “四岁可多了去了!……”

    枫树胡同这边小儿女拌起了嘴,榴子胡同这边殷府里,殷昱则在很积极地准备着去赴宴。

    公孙柳看了眼他研究了足有大半个月的聘礼单子,还有一大叠贺喜的礼单,外加两只被绑了翅膀的大雁,说道:“主上,您真的打算自己去提亲吗?”

    殷昱慢腾腾地核对着手上的礼单,说道:“有何不可?”

    公孙柳额头冒汗,“没有自己跑上门提亲的道理。”

    殷昱凉凉地看着他:“那你觉得太子殿下会出宫替我跑这么一趟吗?”

    公孙柳无语凝噎。

    殷昱把单子收起来,说道:“你们准备准备,等会儿我们就过去。”起了身他又回过头来,指着那对大雁说道:“好生侍候着!别饿着它们了。”

    公孙柳脑门上黑线升起一大片,正要扶着门框退下去,秦方忽然快步走进来,“主上!四叶胡同那边的女眷除了谢葳,都到琬姑娘府上去了。而且才跟谢葳退了亲,又转头去跟琬姑娘求亲的李夫人也过来了!”

    为了今日这个事,他们主上可把十二个影卫调了一大半去打埋伏,眼下这会儿有可疑目标物出现,他当然要第一时间回来禀报。

    殷昱皱眉:“琬琬给李家下了帖子?”

    “应该没有!”秦方道:“那日李夫人是气得两脸通红从谢家出来的,琬姑娘不可能再递帖子给她。”

    殷昱眉头紧锁,摸着下巴沉吟起来。

    谢琬这边听说李夫人也来了,虽说没想到跟谢棋她们有关,但是也隐隐猜到了对方的来意,今儿这种场合就算她不会当面提亲,就是透露出这个意思也很对她不利,可是办喜事又没有将人拒之门外的道理,不然不吉利,于是也只得任凭靳夫人把她带去内宅,自己这里再另外派个机灵的丫鬟盯着便是。

    李夫人那日在余氏跟前受了辱之后,的确已把这心思掐断,这些日子又准备为李峻另外择妻。而林嬷嬷这几日却又把跟谢家联姻的好处说了不下几十条,一开始她还能稳住不动心,可到后来说得次数多了,她又想起在谢家堂前见到谢琬时是那般惊艳绝伦,那颗死了的心于是又渐渐活了回来。

    林嬷嬷再劝了两回,说起借着今日谢琅成亲的好日子上门,说不定又能寻见转机,她便也就下定了决心。

    能够一次求亲成功她是不指望的,但是听说魏夫人她们也会去,一来再去跟余氏提提这事,二来也跟魏夫人见个礼,倒也不算是全无奔头。

    所以这会儿李夫人就在靳夫人的带引下进了禧福堂,今儿有身份的女客都被接待在这里。魏夫人也隐约听过李夫人掉转头跟谢琬求亲这事,正在与赵贞的夫人说话,听说李夫人到来,就不免愕了愕。而几位年轻文官的妻眷听说来的是户部主事的夫人,品级比自己高,便都站了起来。

    李夫人见着位于上首五官妩媚的贵妇,猜着是魏夫人,遂上前行礼。

    魏夫人含笑唤起,说道:“想不到能在这里见到李夫人。”

    两人没曾打过交道,眼下也不过是客套话。李夫人却不敢怠慢:“承蒙靳夫人搭桥,也算是有了交情。一则这样大的喜事,没有不来的道理,二则听说夫人也来了,便也来向夫人请个安。”

    魏夫人含笑点头,心照不宣。

    王氏和谢枯虽然被拘在后院子里,但是可不影响她们接收前院的消息。这里两人正打量着院里四处,盘算着哪样东西得多少银子能置上来,就听丫鬟们说李夫人来了。

    谢棋眉开眼笑跟王氏道:“现在老太太该知道我没说错吧?”

    王氏点点头,顺手拿起妆奁台上的银梳别上自己发髻,然后冷笑着歪在榻上说道:“只要李夫人有了这个意思,谢琬也别想从这件事里头摘干净了!跟甩了自己姐姐的人家结亲,我倒要看看她还能落得什么好名声!”

205 大雁

    这边前面迎客的黄氏听说跟谢葳退了婚的李夫人居然到这里来给谢琅贺喜,心里的火气也顿时就噌地冒上来了。

    一面那么果断地跟四叶胡同划清界线,一面又上赶着来枫树胡同巴结,这不摆明了是打她的脸么?

    她咬牙顿了片刻,抬脚便要往禧福堂走来,戚嬷嬷忙把她拉住:“太太勿要冲动!这会儿您就是过去了,也落不着什么好。何苦去为这样的人为难自个儿呢?说句不好听的,那谢琬若真嫁到这样的人家,多半也没什么好日子过,何不就让他们闹腾去?”

    黄氏恍如被一棒子打醒,是啊,她冲动个什么劲?这事是谢荣捅出来的,谢葳自己都不怨他,她去出这个头又是图的什么?

    她一屁股在廊栏上坐下来,竟是如同泄气的皮球,半点斗志也没了。

    太阳渐渐西斜,眼看着将要出发去迎亲了,谢琅却还在冲着大门那头探头张望。

    谢琬道:“你究竟在等谁?”

    谢琅扬眉拍拍她的后脑勺:“来了你就知道了。”

    谢琬很无语,进去清点他出门该用的东西。

    这里李夫人在禧福堂叙了会儿话,便就情不自禁地问道:“今儿怎么不见琬姑娘?”

    魏夫人不作声。赵夫人也对这李夫人不以为然,遂道:“琬姑娘也在陪客,这会儿怕是没空前来。”

    赵贞与李固同在户部,不过一个已是员外郎,一个则是郎中。两人官级差不多,因而也就随意些。

    李夫人闻言,便就说道:“那日见了琬姑娘,可真真是个万里挑一的人物。”

    赵夫人只知道她来求亲未成反遭过余氏羞辱,却并知道眼下这话是要往哪里引,因而并没理会,自去回起贺大奶奶别的话题,这里旁边不知情的女眷们从未见过谢琬,也是头回来谢府作客,并不相熟,正愁没有话题,便就接起话来:“原来谢公子还有个妹妹,却不知是何等样的人物?”

    李夫人便就绘声绘色说起谢琬的好来,末了又叹道:“这样的好姑娘,若是犬子能够求娶到就好了!其实琬姑娘若能有这心思,我们李家自然会好生宽待她的。”

    女眷们虽然与李谢两家不熟,可是李家前不久跟谢葳闹出的那事大伙多少听说过的,而两边谢府里的关系也经由各自的丈夫隐约了解了些的,听见李夫人这话,众人脸上的笑意立时就僵住了,——这李夫人真的是来贺喜的?

    魏夫人听闻这话,脸色首先就沉了下来。

    要知道谢琬没看上他们家魏暹她就已经够郁闷的了,而如今这李家竟然几次三番不要脸地上门来求亲,如今还当着这么多人说这个话,她的意思这是说他们李家的儿子比他们魏家的儿子还要出色?

    当然李夫人并不知道这层,她哪里会想到魏夫人和谢琬不动声色之间已经议过婚又拒过婚了呢?眼下见着魏夫人面色不善,还以为只不过是因为她不该在这种场合说这个话,可是她本就有备而来,哪里就能因为魏夫人的不愉快而打消念头?

    因此,她趁热打铁说道:“其实我是真心喜欢琬姑娘,我家峻儿虽然不才,配琬姑娘倒也不算埋汰,琬姑娘幼年失怙,几位夫人都算是琬姑娘的长辈,我才趁这个机会吐露一下我的想法,还望夫人们能够帮我劝琬姑娘几句——”

    “夫人,护国公来了。”

    魏夫人正被那句“配琬姑娘倒也不算埋汰”的话气得七窍生烟,这里听说护国公居然也大驾光临,只得暂且把这事给撂下,忙让人通知齐嵩父子出去迎接。

    这里谢琬正在数着指头等着出发的时刻到来,听说护国公到府,顿时也愕住。

    枫树胡同与护国公府素无往来,为什么他们会来?

    她忍下心头狂跳,连忙派了人出去打探。

    这里谢琅听说护国公到府,却不像旁人那般激动,而是顿了顿问道:“殷公子来了不曾?”

    银琐道:“殷公子不曾来,只有护国公来了,护国公带来的人手上还拎了两只大雁!”

    “大雁?那就对了!”谢琅击起掌来,“护国公来了也成!走,我们去迎客!”

    而此时人声喧哗的正院前厅里,一院子人也正被护国公身后的霍休手上的两只大雁震得说不出话来!

    提亲才用大雁,护国公这是要给谁提亲?

    所有人都开始议论纷纷,而端坐在上首的护国公却有些郁闷。

    他是知道殷昱心有所属不让他们安排婚事没错,可是不让他们安排他们就不安排便是了,他在府里午觉睡得好好的,这小子居然驾着马一路冲进他书院里,还没等他爬起来就跪在地下请他即刻过来给他上门提亲!

    他鼻子都差点气歪了!

    他给他找的外孙媳妇居然是个平民女子!家里最大的官就是当举人的哥哥!而且还偏偏跟新上任的邢部侍郎谢荣有宿仇,是才闹得满城风雨的谢葳的妹妹!他怎么找来找去就找了这么个女子?天底下的名门闺秀都死绝了吗?

    这样的民女,怎么配得上宗室出身的废太孙!

    护国公当时看着殷昱两眼里的贼亮,顿时就想一脚把他给踹出去!

    如果说他是在以这样的方式来反对他的控制欲,那么好吧,他成功了,娶个民女来气他们!提亲是吧?他老子是下任皇帝,他是不会得罪他的。他是殷家的孩子,他也不敢乱作主张,那他就依了他,把这门亲事给他订了,到时候让乾清宫那位头疼去还不成吗?!

    于是他瞪了他半晌,便闷不吭声地接过那对大笨雁,交给霍休一路赶到了枫树胡同。

    哪知道人家这里还在办喜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他这位大名鼎鼎的护国公威风凛凛地前来求亲,看来他殷昱是一点余地也没留啊!

    他敢担保不出今夜,废太孙与枫树胡同的谢家女订亲的事情就会传遍整个京师!想当初宫里头那位给太子择妃的时候也是闹得惊天动地,可当时他们许的是堂堂护国公府的嫡长女,那可是人间佳话一桩!如今殷昱娶个民间女子也弄得这么大动静,哼哼,不知道宫里头那位听到了之后做何感想?

    护国公想到此处,总算心头气顺了点,一看眼下四处张灯结彩,想到若是成了,往后也算是亲戚,也不能拉着个脸败人的兴,便就换了副和颜悦色的面孔,与上前见礼的各级官员打起招呼来。

    谢琅赶到前院时,见到的就是神情和煦的护国公坐在带来的一大堆金银财宝后头礼贤下士的一幕。

    护国公见到谢琅过来,听得身旁人介绍说这便是此间的主人谢琅,猜得是谢琬的哥哥,着意打量了两眼,只见神采飞扬气宇轩昂,倒也是个后起之秀。

    于是道了几句贺喜之词,便就和声说道:“今日鄙人除了前来道喜,还有件大事。乃是希望谢公子看在鄙人诚意相求的份上,成全鄙人外孙的这番心意,两家共结秦晋之好,把令妹许配给鄙人的外孙、太子妃殿下的独子殷昱。”

    这院里因听说护国公大驾光临,怕是挤了有一两百人,其中有来猜测是为霍府某位少爷提亲的,有存着攀结的心思前来见礼的,也有纯粹为瞻仰这位举世勋贵的风采而来的,总而言之,大家对护国公的到来都是好奇的,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想到他是来为殷昱提亲的!

    听清楚了吗?他说他是来为废太孙殷昱提亲,而不是为霍家自己的孙少爷提亲!

    废太孙殷昱看中了谢琬?

    正院上空仿佛响起了一个无形的炸雷,不但把人们炸懵而不能思考,也把人们对本来与枫树胡同毫不相干的废太孙殷昱跟谢琬突然联系在了一起!

    消息很快扩散到了四处。

    谢琬在后厢房里听见玉雪回话,一颗心几乎要蹦出喉咙来!

    护国公是来替殷昱向她提亲的?……这么说,那天夜里殷昱说他要娶她,是真的?

    后厢房里则如同炸开了锅,围着她道喜的人一圈又一圈,她很快连呆怔也无法持续了,被逼得接受大家的道喜。玉雪忙乱中笑道:“姑娘是同意还是不同意,也得有个话呀!”

    谢琬盯了脚尖半日,强自镇定着,说道:“哥哥不都答应了么?”说完伸手撩帘子进了屋。

    这里自有玉雪去回话给谢琅,禧福堂这边魏夫人正琢磨着怎么斥责这李夫人两句,护国公乃是为殷昱前来提亲的消息就由快步进来的丫鬟传向了四座。

    一屋子女眷也全都懵了,还是魏夫人与靳夫人率先回神,同时问丫鬟道:“此事当真?没听错?”

    “千真万确啊夫人!”丫鬟兴奋得脸都红了,“护国公亲自率着府里的大管家提着大雁过来的,同时连殷公子准备好的聘礼单子和一千两黄金一千两白银还有两百斛珍珠现物都带了过来!而且我们大爷二话都没说然后就同意了!他们说好像就跟早就商量好了似的!”

    魏夫人提着气与靳夫人对视了眼,然后默默了松了气下来。

    殷昱配谢琬,竟是十分合适……

206 孝字

    这边贺大奶奶听闻这消息,却也突然想起那日在魏府里,她带着谢琬去拜见世子夫人时,谢琬手腕上曾出现过一只龙凤镯,而那镯子与别的龙凤镯还十分不同,那上头竟是有着好几条龙,还缀着八宝,十分夺目。

    天底下敢戴这种镯子的可没有几个,难道说,这谢琬与殷昱竟是早就已经情投意合?

    想到这里她自己也自己吓了跳,这种事可不敢乱往外传,虽然殷昱被废,可是也事关谢琬的闺誉,若是让人得了风声,那就不是小事了!想来世子夫人见了之后至今只字不提,也应该是防着这层。于是连忙闭口噤言,此后再不提这事半个字。

    这里魏夫人却想起丫鬟话里说谢琅二话不说便应下来,也猜测这应是谢琬同意的。

    当下与靳夫人互视了眼,二人心下倒是又生了几分祝福的意思——于明面上说,谢琬能够找到殷昱这样的归宿也算老天爷知道体恤人,于暗地里来说,枫树胡同跟殷昱结成了亲,便与护国公府也就牢牢绑到了一块,这于他们两府来说也是有利的。

    所以二人回过神来后,竟是真心地欢喜起来!

    而仍在懵怔中的李夫人却站起来喃喃地道:“殷,殷公子怎么会看上琬姑娘?两人门第相差这么多……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李夫人。”靳夫人斜睨过去,不急不慢说道:“这可真是不好意思了,你们家李公子虽然不算埋汰琬丫头,可眼下还有个更加不算埋汰了她的抢了先,我又说句要让夫人失望了。记得往后可别把琬丫头跟令郎扯在一块儿说了,得罪了谢家事小,得罪了护国公府和太子妃,那可就事大了!”

    李夫人如被一瓢冷水浇了个透顶,再看向回话的丫鬟冷冽的眼神,竟是有些站立不住!

    难不成,当初被她放弃的谢琬,真的成了殷昱的未婚妻?

    被软拘在小院里的王氏谢棋也听到了这消息,正要出去问个究竟,迎面就碰上快步闯进来的黄氏!

    “你们听到消息了?”黄氏问。

    王氏原本还不相信,今儿不是李夫人来捣乱的日子么,怎么反成了谢家兄妹的双重喜日?而且来向谢琬提亲的还不是别人,居然正是太子夫妇的嫡长子,护国公府唯一的外孙殷昱?可是当她看见黄氏的脸色她就再也怀疑不起来了,黄氏脸上这样的凝重不是随便来个人提亲就能浮到她脸上的。

    “她跟废太孙订了亲,那她以后不就更可以享大福了?”谢棋喃喃地道,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两眼里焕发出异样的神彩来,“一千两的黄金和一千两的白银为礼求亲,外加百斛珍珠为礼,真是有钱啊!也不知道到时下聘的时候还有什么……”

    王氏黄氏同时瞪了她两眼,而后却也相对无语。

    黄氏依然不齿王氏,也依然恨着谢荣,更是依然如故地厌恶着谢棋,可是眼下不同平常,谢琬在她们毫无防备的时候突然跳到了一个让她们无法够着的高度,成为了废太孙未婚妻的谢琬,往后又该如何地往四叶胡同下手?

    她再也不是那个无依无傍的谢琬了,不说护国公和太子妃,只一个殷昱就已成为她最大的庇护伞。

    旁人再也不能随意动她了,因为一动她则等于动了殷昱以及霍家,莫说是区区一个王氏,就是谢葳和谢荣,此后再想做点什么也得三思而后行……她实在没想到,不过是一桩婚事,却给她们带来这样突然而巨大的困扰!

    眼下她也没心思去前院帮手了,只能留在这里平复心情。

    而整座府里最为伤心的兴许是魏暹,他听得消息扑入前堂,亲眼看见谢琅当着那么多人面点头与护国公达成了协议,然后便悲愤地投入人海里,不知道上哪里去了。靳家老大老二找不到人去迎亲,于是只好临时拉上了宁大乙。

    哪知道宁大乙也在抱着厨院里的桂花树望天,一脸如同买卖赔了个精光的表情,不过在被靳家兄弟和齐如铮拖到了前院后,倒是也很快打起精神上了马,随着大伙一起排好了队。

    而前院里在热闹过一番过后,护国公被挽留下来饮喜酒。魏夫人这边见得无合适的人相陪,于是连忙又让人回去请了魏彬过来。魏彬正好在与兵部侍郎刘永德议事,听见夫人传来的消息,一想刘永德也与护国公常有公务来往,便就与之一道往枫树胡同来。

    如此一来,便又更加热闹了。

    谢琅与护国公这边完成了提亲就直接出发去迎亲,事已至此,谢琬也只好暂且不想,先把这场婚礼办好了是要紧。

    黄昏时新娘子就进了门,而谢荣也到了。

    这样的场合里魏彬与谢荣相遇,实在是让人尴尬无比,不过好在大家都是官场上混的,当着一屋子人,哪怕是私底下有着杀父之仇夺妻之恨,面上也还要顾着斯文,而刘永德原先在杜阁老手下时两边关系都经营得不错,因而一番说笑之下,气氛总算还过得去。

    典礼入洞房等等一切都十分顺利,自打护国公把殷昱和谢琬的婚事订下来后,似乎连一些可能存在的隐忧都瞬间消失了,王氏她们不敢动,李夫人不敢再动,黄氏是压根就没想在这个时候动,所以一路下来,竟然有着超出预期的欢腾。

    谢荣到来后,自然也听得了殷昱与谢琬的婚讯,不过他略略一顿,便就微笑着冲谢琅道了恭喜。这个人通常情况下都很难让人看到他失态的一面,上回冲到顾府去打顾若明,兴许是他平生最为放肆的一次,但是即使那样,也没有人怀疑他骨子里的儒雅。

    典礼后便进入晚宴阶段,谢琅由齐如铮等四人陪着挨桌敬酒压席。

    谢荣与护国公还有魏彬同席,头一桌是新娘子娘家送亲的兄弟,第二桌便是护国公这一桌。

    谢琅举着杯挨个敬过,到了谢荣面前,他举了杯饮尽,谢荣却执杯在手,忽然间说道:“你成了亲,也就算是真正当家立户了。有些话,你也别我说的不中听。老太太进京这么久,你去问过几回安?连伦理孝道都不顾,来日又拿什么当立身根本?”

    谢荣这轻飘飘的一番话说出来,听的人却压根没觉得只是句寻常的责备。

    以孝字压头,怎么说都不是个轻松的事,尤其对于谢琅这样还待考取功名的人。

    谢琅压根没想到谢荣会在这个时候以这个理由来刁难,顿时擎着酒杯站在那里。

    周边也有人听到了,首先是紧挨着这桌的洪家的人,听到这番话他们侧头看了过来。其次是同桌护国公,闻言目光频闪,探究之意十分明显,再者是魏彬还有同来的兵部侍郎刘永德,他们都在瞬间凝了眉下去。

    魏彬凝眉是不满谢荣的卑鄙,刘永德凝眉却是想不到谢琅还有这样的一面。但是这里没有他说话的份儿,因此,他也只能学魏彬的样子装聋作哑。

    谢琅默了会儿,揖首道:“三叔教训的是,回头手头的事办完了,我定去给老太太请安。”

    谢荣抬起头来,依然是那样如春风拂面的神情,轻晃着杯子里的酒说道:“何须等以后?娶亲这么大的喜事,老太太身为长辈,明儿一早不还得接受新媳妇奉茶么?就不用过去了,打今儿起,老太太在这里住几个月。什么时候她想回去了,我再来接她。”

    一句话震得谢琅脑袋嗡嗡直响,谢荣要把王氏留在这里住下来?!

    “怎么?有问题吗?”谢荣轻缓地反问。

    谢琅还能说什么?不同意吗?这里一大桌子人全看着他,他只要敢说个不字,或者找半个理由出来推托,他这辈子不孝的名声能以长翅膀的速度马上散播开去!如此一来连累的不是他一个人,是魏彬,是洪桧,也是才与他们家结亲的护国公和殷昱!

    他后槽牙磨得咯咯响,谢荣不声不响,原来是在这里等他!等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他吃了这个哑巴亏!

    他默默地深吸了口气,含笑道:“正该如此!”

    谢荣扬起唇,仰脖将手上的酒喝了。

    一桌人竟是再也不能像先前那般进行面子情的交流了,护国公喝了两杯酒,吃了几口菜,便就起身告辞。这里魏彬送了护国公出府,也无意再与谢荣周旋,遂也让人告诉了声魏夫人,提前先走。他们都走了,刘永德自然没有再留下的道理,于是乎,竟也走了。

    这里一桌人徒留下谢荣,他掏出丝绢擦了擦手,也缓缓踱出了府去。

    内宅里魏夫人收到丈夫先走的讯息的同时,也得知了谢荣当众要挟谢琅留下王氏在府的消息,她本没有插手人家家务的习惯,但是仔细想了想,又还是让人告诉了谢琬。

    谢琬听闻后顿了顿,便冲远处的魏夫人颌了颌首致意。

    谢荣把王氏留在枫树胡同,应该是早就打好的主意,要不然他也不会任凭寡妇身份的王氏过来丢人现眼。虽然这件事让人觉得十分郁闷,可是在那种情况下,谢琅也的确没有办法推托。既然要她留下来,那就留下来吧,谢荣连自己的生母都不心疼,她自然更不会心疼。

207 武器

    不过他这样对待王氏,还真是又一次让谢琬重置了对他的印象,对于王氏,谢荣也许从来就没有把她放在心上过。王氏之于他,也不过是颗用来对付他们兄妹的棋子罢了。

    想到这里谢琬往上首望过去。原本在小偏院里呆着的王氏此时当然也出来就席,眼下她光鲜亮丽的与不知她底细的同桌女客们亲切谈笑,姿容得体大方,看样子分毫看不出她实则是个死了丈夫又遭儿子抛弃的寡妇,谢琬回想起前世死前,王氏满身珠翠歪在榻上睥睨她的样子,忽然无声地笑起来。

    谢棋捕捉到谢琬的神情,悄声与王氏示意。

    王氏纵使觉得谢琬的笑容充满了讥讽意味,却也拿她无可奈何——眼下人家已经是废太孙的未婚妻,她就是端着继祖母的架子也只有白瞪眼的份了。

    “老太太,老爷说让您在这里住下来,等您什么时候想回去了他再来接您。”

    正在郁忿之间,庞鑫忽然进来递话。

    “什么?!”

    王氏惊叫出声,让她留在枫树胡同?那不是成心让她被谢琬拿捏死吗?

    “不成!我不留在这里!”

    她站起来,走到僻静说道。

    庞鑫顿了下,再揖道:“老太太,老爷还有话交代,他说您是想当老封君还是回清河,就看老太太您这几个月在枫树胡同的表现了。如果老太太在这里住得不开心,老爷是肯定要把您送回清河去养老的。为了老爷能够成就大事,还愿老太太能够不负老爷重望,在这里能住得开开心心!”

    这是什么意思?送回清河养老……他这是要把她丢在这里当对付这兄妹俩的武器吗?!

    王氏心头忽然掠过一丝寒意,她的亲儿子,居然完全无视于她的安危和感受,把她弃在这里当成了去除障碍的工具!

    “这是你们老爷亲口说的?”她颤着声音问道。

    庞鑫垂头:“小的不敢有一字虚言。”

    王氏都快要气晕了,她抬头往谢琬看过去,谢琬也正好往她看过来,目光澄清微微带笑,——她知道了!为什么先前她会露出那样讥讽的神情,原来她早就已经知道了这层,知道她被自己的亲儿子使唤差遣!她在嘲笑她!

    她吞了口口水,心里忽然更清明了。

    原来谢荣接她进京,根本就不是为了要接她过来享福,而是为了在合适的时机把她塞到谢琬身边!可笑她精明算计一辈子,到最后居然钻进了自己的儿子设下的陷阱!

    王氏只觉头轻脚重,好容易才扶着墙壁在椅子上坐下来。

    谢琬管不着王氏这边,宴散之后,府里也安排了有戏班子,她得陪着魏夫人等人在戏园子看戏,魏夫人看她有些神思恍惚,便说道:“忙了一天,你回房去歇息,我又不是外人,有靳夫人和齐夫人他们陪着就很好了。”

    谢琬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见魏夫人目光恳切,余氏又在旁催促,便也就顺从地告退了。

    回到房里其实也睡不着,妆奁匣子里装着殷昱给她的龙凤镯,白日乍听到消息的那幕如潮水般涌向她眼前,他们说,从今日起,殷昱就是她的未婚夫了……

    不知道这是种什么样的心情,想起那夜他抱着她在码头上狂奔,她叹了口气,拿帕子覆着脸,睡了。

    想不清楚的事就暂且不想,反正她都已经答应嫁给他了。

    护国公策马回到府里,霍老夫人迎到门前。

    不免问起此去情形,护国公把始末说了,然后哂道:“就是个富户人家的女子而已,无权无势,虽说有魏彬跟她撑腰,可魏彬又不是他们家的正经亲戚,人家跟谢荣还是死敌呢!我就不明白昱儿怎么会鬼迷心窍选了这么户人家!”

    霍老夫人面色沉凝,默了半日后抚着扶手道:“这孩子是不像话。他要自己选媳妇儿我们可以不管。但这样恣意妄为就有些过了。”

    霍老夫人打小从没有亲近过平民,在乍听见他居然来请护国公去谢府求亲时,她着实吓了一大跳。

    可是殷昱态度那样坚决,话语间没有一丝转寰的余地,她的确也没有理由和立场去否决他。

    连太子妃都亲口说他的婚事可以自行决定,她当外祖母的又能说什么?可是殷昱的婚事不是他一个人的事,这也是与护国公府密切相关的,魏彬是殷昱推进内阁的,谢琅是魏彬身边的人,形势这样下去,殷昱也许很快就能形成自己的势力,更或许有一天,连护国公府也未必被他需要。

    到那个时候,护国公府又该何去何从?

    在皇帝眼里,他们是近臣,也是权臣,在殷昱眼里,他们是亲戚,也是对手,有一天当殷昱不再需要护国公府的庇护,那护国公府也就很容易成为众矢之的——墙倒众人推的道理大家都懂,举朝不知多少人在盼着霍家倒台。

    殷昱当然不会像别的人一样希望霍家倒台,可是他对霍家有意识的保持着距离终归让人心生不安——对霍家来说,他们多么希望太子妃的长子跟外家是同声共气的,是完全毫无保留地依附着他们的。因为只有这样,霍家在大胤朝的声威才会永屹不倒。

    想到这里,她叹了口气,再说道:“他太糊涂了。”

    护国公也很生气,他放了茶,却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亲已经订了,那小子专门赶在人家办喜事的时候跑去提亲,为的就是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他跟谢琬订了亲!如果是他自己安排的提亲也就罢了,说不定我们还可以想个由子否认这事儿,可这回是老子亲自去提的亲,能否认吗?”

    否认就等于打他的脸!

    护国公是很生气,可他生气的方向倒不是妻子这层。

    殷昱是他跟世子霍世聪一同教养出来的,他们曾经想给予他世间最好的一切,包括皇位,虽然出了那件事,令得他们措手不及,可是殷昱人还在,就有希望,而不管殷昱将来站在什么位置,都绝对不会是个真正的庶民,所以他的妻室,也绝不能随意选择。

    护国公此刻的心情,就好比被自己的牙齿咬到了舌头,疼,但还真是没法跟别人说的滋味。

    霍老夫人望着丈夫,平静地道:“这不才刚订了亲吗?离成亲还早着呢。”

    护国公听得这话,沉吟了片刻,倒是也冷静了下来。

    这边厢黄氏勉强撑着看了两出戏,便告辞回到府里,自然头件事是把谢葳叫过来,把殷昱跟谢琬订了亲的事告诉她。

    谢葳顿了有好半日,才怔怔地把目光转向黄氏,“殷昱怎么会看上她?”

    “这个怎么说得清楚?”黄氏叹气,“你今儿是没见到那场面,护国公让人抬着那么些东西一到来,几乎整个枫树胡同的人都涌过来了,能令得护国公这样的权臣亲自出马,又能让男方下这么大手笔提亲的,只怕霍家自己的少奶奶也没这排场!谢琬这回算是出尽风头了。”

    谢葳又再呆站了会儿,才挨着床沿坐下来。“她竟有这福气……”

    黄氏侧头看着女儿,心里也跟刀绞了似的。

    谢葳跟谢琬相比什么都不缺,可是如今她婚事越发艰难,而谢琬却不声不响跟废太孙结了亲,即使他已经被废,他也还有个位高权重的外公和高坐在太子妃位上的母亲。这样的身世,天底下是没几个人能比得上的。

    谢葳就是踏破铁鞋,也再难找到比她更好的了。

    “但愿老太太能够在那边折腾出点什么来,天下的好处也不能让她谢琬一个人占尽了!”

    黄氏正默语间,谢葳忽然双目透出刺人的冷光,说道。

    翌日一大早,新娘子便要敬茶。

    府里没有公婆,于是便由齐嵩夫妇代受。

    昨天夜里谢琅大醉归房,朦胧中记得是洪连珠衣不解带照顾了他一夜,因此早上起来看见她两眼下一片黑晕,颇有些内疚,遂让丫鬟打了水进来,亲自侍候着她梳洗。洪连珠不敢受,谢琅红着脸道:“早听说娘子贤名,以后家里的事还要劳烦娘子费心操持,为夫私下对你照顾些也是该的。”

    一句话说得洪连珠心里自在踏实,自此对自己的选择更是坚定不移不提。这里两人闹完了大红脸过后,谢琅遂又简单说起了府里一些情况,同时把王氏暂时要住在府里的事说给她。

    洪连珠点头道:“我原先在娘家听小姑来信说起些这些事,这老太太的事也略听过一些。总之我凡事多让她两分便是了。”

    “不能多让。”谢琅听得她这么说,就怕她吃亏,可是毕竟才做夫妻,有些腌脏事儿还不能说得十分明白,于是就道:“这家里的事琬琬最清楚,平常我不在的时候,你没事就去跟她说话。这些是非我也不好怎么跟你说,总而言之,慢慢地你就知道了。”

    洪连珠虽然听得含糊,但听得这么说也知道这王氏不是个好对付的主儿,因而就留了心眼,梳洗好之后就随着谢琅去正厅。

    这里齐嵩一家和王氏谢棋已经到了,谢琬正在招呼着丫鬟拿碗沏茶。

208 倚老

    昨儿事太忙,也没顾上谢棋这层。谢荣让王氏留下来住她们不好当着外人面回绝,可是谢棋留下来就没道理了,等新人们奉了茶,谢琬自是要有说法的。

    这里余氏见着王氏在座怪没好脸色,但是这是头回见外甥媳妇,她也不好表露在面上。见着谢琬眼窝里乌压压的,便就拉着她坐下道:“昨儿没睡好?”

    齐如绣闻言,噗哧一声从旁笑了:“突然之间就成了护国公府的准外孙媳妇,睡得着才怪!”

    谢琬一张脸通的红到脖子根,拿起手上帕子便去抽她。

    帕子甩在身上跟风吹似的,哪里有什么痛感?齐如绣大笑。

    余氏也笑着拍谢琬的手背,“男婚女嫁都是正常事,不必害羞。我看殷公子虽然出身尊贵,可是待人接物十分亲切随和,而且为人也很坦诚,虽然门第悬殊点儿,但只要他对你好,他不计较,就没什么。”

    昨儿听到这雷霆消息,余氏也花了好长时间才接受下来,因为到底觉得门不当户不对对女方很是不利,不过夜里在床上思来想去,又觉得像他们这样门第悬殊也不算什么要紧,因为殷昱是开府另住,谢琬上无公婆要侍奉,中无叔伯妯娌要周旋,真正是过门就当家。

    如果殷昱能够对她一心一意,那真是再也没有的好姻缘。因而事已至此,也只有给予祝福。

    谢琬自己倒不是想的门第之事,从她得知殷昱真身份那刻起,她就一直没想过跟他来往还有门槛限制,所以从来都是把他当朋友一样平等的对待。眼下即使被他突然提了亲去,她也没觉得有高攀的感觉——主要是殷昱从来没有让她产生过这种不对等的感觉。

    她想的是,谢琅为什么会那么迅速地决定这门婚事?她开始怀疑,殷昱送她回来的那天夜里,他跟门房说有点事要与谢琅说,也许就是为这件事……

    但是是不是又有什么要紧?她对这样的结果其实是接受的,如果他也是发自内心的话。

    虽然她还是有些想不透,她之所以任凭哥哥答应了护国公的提亲,是因为这人是殷昱,还是因为他是松岗上救下她的那个少年?

    她知道自己不排斥这场婚事,跟殷昱在一起,她有着从别人那里得不到的安心和踏实。仿佛随着他一起哪怕是同闯龙潭虎穴,她也心甘情愿似的。可是说到婚事,这是要一辈子相守相爱的事情,她也想知道,她自己为什么会接纳他,是因为想报恩,还是因为心里也有些喜欢他?

    但是这些疑问她都只藏在心底里,因为它们的存在那样微小,并不至于会影响到她对他的态度。

    不管怎么样,能够与这样的一个男子过一生,也是幸福的事吧?

    前世从来没有触碰过儿女私情,这世里得到殷昱,算得上是意外的幸运。

    虽然说跟他结合同时也意味着未来有许多危险,可是难道她不嫁给他,她就保证能够平安到老过一辈子吗?遇到一个称心如意的人,与之过一生,有时候一些未知的危险是可以被忽略的,何况,谁能一口咬定她与他就不能善终?

    对于决定好的事,谢琬便不再质疑。

    余氏这里对谢琬谆谆相告,王氏坐在上首却投过来凛冽的目光。

    昨夜没睡好的不止谢琬一个人,王氏也辗转到天明才歇。谢荣的作为令她感到透骨的心寒,前三十年在清河的风光如今已如同上辈子的事了,谢启功在的时候她虽然不见得拥有全部的权力,可至少她是谢府的当家太太这是勿庸置疑的,可如今她成了什么,被自己儿子丢在仇人家里自生自灭的弃妇!

    谢荣再冷待她,也是她后半生的依靠,她若想安安稳稳寿终正寝,就得取悦他——说到这个词,她心酸得想笑。想不到她前半辈子要取悦自己的丈夫来获得地位和财富,而后半辈子却又要取悦自己的儿子来保住自己的生活!

    然而她再忿然不平又能如何,她不按谢荣的话做,不把枫树胡同搅得鸡犬不宁,谢荣就真的会把她送回清河——她可不要回清河!可不要再去那里过等着黄氏施舍的生活!

    所以辗转了一夜的结果,是她咬牙接受了这个事实,如果说得到在京师侍郎府里优渥的生活是她能够为自己争取到的,那么从今儿起,她就必须得为自己争取!

    她望了眼那头正对坐说话的谢琬和余氏,皱眉道:“都这时候了,新媳妇也该过来了吧?”

    余氏偏头道:“老太太要是口渴了,就先喝杯茶。”

    王氏瞪向她,忍着气说道:“舅太太这是在喧宾夺主么?”

    余氏笑了下,不理会她。

    这种时候跟她吵,不是给谢琅和洪连珠添堵么?她才不会上这个老妖婆的当!

    王氏见她闭口不接,倒是也无趣了,见着丫鬟在旁,正要让她们去催请,门外吴兴就道:“大爷和大奶奶来了。”

    紧接着,果然见谢琅与洪连珠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谢琅穿着簇新的宝蓝色直裰,洪连珠是一身大红色连袖夹衣,细看她五官,只见弯眉大眼,竟然十分端庄秀丽。谢琅也是好相貌的,两个人走在一处,竟是说不出的和谐融洽。

    余氏看到这里已经冲着齐嵩他们笑起来。

    洪连珠听得上首的笑声,脸已经红了下去,谢琅回头看了眼她,伸出手温柔地的牵着她过了门槛。

    谢琬见到这样子的兄嫂,心里也十分欢喜。

    谢琅把妻子先引到齐嵩夫妇面前,告诉了身份,然后两人跪下去奉茶。

    王氏从旁见了,立即出声道:“祖母在此不跪,先跪舅舅舅母,这是哪门子道理?!”一只手竟是把桌子拍得啪啪响。

    洪连珠顿在地下。

    谢琬道:“嫂嫂奉茶便是。”

    洪连珠看了眼她,含笑点头,唤了舅舅舅母,然后把茶奉了给余氏和齐嵩。

    齐嵩捋须笑得直呵呵,余氏则眉开眼笑地给了一套赤金的头面。洪连珠这边厢也依礼上了份老山参作为见面礼。这是俗礼,按照规矩,新娘子的娘家需要给新娘子预备一份给夫家成员的见面礼。

    洪连珠给齐如铮的是套文房四宝,给齐如绣的则是一幅湘绣。这二人尚未成亲,排行又低,因而回礼就免了。

    洪家并不算有钱人家,洪桧夫妇给女儿预备了这样的见面礼,算得上是费了心思。

    王氏气得面色铁青,除了谢棋连忙替她抚背,没有一个人理她。

    谢琅打算见过了谢琬再绕过去见王氏,谢琬冲他摇了摇头,他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领着洪连珠到了王氏面前。举了茶,与洪连珠跪下。

    洪连珠把茶递上去,说道:“请老太太喝茶。”

    王氏冷哼了声,撇头不接。

    谢琬直接道:“嫂嫂起来吧,老太太想来是没有备见面礼,不好意思受你的茶。”

    她这话是大实话,王氏如今要仰儿子儿媳的鼻息过活,手里哪里有什么余钱给什么见面礼?就是她尚有私己,也绝对不会拿出来送给洪连珠的。所以,王氏今儿过来,就是端着祖母的架子过来空手套白狼,准备套洪连珠预备的那份礼的。

    之所以让他们先过去,也不过是堵了她的嘴,免得她借题发挥说尊卑不分罢了。而余氏他们本来就是以父母身份受的这礼,在继祖母之前先受新媳妇的茶,也没人会说什么。

    王氏确实没有准备,也是料定了洪家必会备她这份礼才会过来的,眼下被谢琬一语捅破了心思,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当即道:“谁说我没备礼?棋姐儿,回房把我妆奁匣子里那对玉镯子拿来!”

    明知道是来受新媳妇的茶,还要临时遣人回去拿,这要让人相信她是有准备的,那简直是不可能了。洪连珠倒还好,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而她身边的两个陪嫁丫鬟以及府里的下人们,却都不约而同地露出鄙夷的目光来了。

    难怪他们大爷和大姑娘会这么不给老太太面子,就冲这样的长辈,换成谁也尊敬不起来。

    谢棋很快拿了东西过来了。谢琬顺眼望去,却是对不过十来两银子的青玉。这种东西打赏下人丫鬟还成,拿来打赏府里正经的大奶奶,也真亏她做的出来!

    谢琅待要发作,洪连珠偏头看了眼他,点点头,把镯子接过来,说道:“孙媳多谢老太太赏赐。秋月,你也回房去把我床头那盒子拿过来,孝敬老太太。”

    秋月顿了下,连忙拔腿回房了。很快拿来个样式木朴的盒子,递给洪连珠。

    王氏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它。洪连珠把盒盖打开,放在王氏手畔的茶几上:“这盒铁观音是孙媳的一点心意,还望老太太收下。”

    王氏气得眼珠子都快瞪出眶来了!

    青玉是打赏给下人的,那茶叶就不是打赏下人的了吗?!王氏突然觉得自己看走了眼,没想到这新来的小媳妇居然也是个硬茬!才进门居然就不给她这个祖母面子,往后与这兄妹俩同声共气了,那还得了!

    齐如绣没忍住,噗哧笑出来。余氏瞪了她一眼,回头与谢琬对视,两人眼里的笑意却也都藏不住。

    铁观音对青玉,倒是配得美妙绝伦!

    谢琅心下大安,遂牵着洪连珠又往谢琬这边来。

    洪连珠给谢琬备的也是一幅湘绣,大小质地都与齐如绣那幅一样,甚至连内容都是拔弄丝弦的仕女,差的只是面容姿势不同。

209 驱逐(粉红200+)

    谢琬很高兴。看来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洪连珠都是一样的聪慧而周到,虽然说她是谢琅的亲妹妹,齐如绣隔了一层,可是齐家对她和谢琅是真没话说,尤其这场婚礼,若不是余氏忙前忙后,哪里有这么周到?

    她心底里是希望洪连珠能把齐如绣也当小姑看待的。所以非但不觉得洪连珠这样做有错,反而更加放心。一个能把丈夫的亲人当成自己亲人看待的女子,一个会对这些不起眼的小事也办理得这么周到的女子,一定会尽心帮助谢琅把谢家发扬光大的。

    她冲洪连珠笑道:“谢谢嫂嫂。”

    洪连珠也冲她温婉地笑了笑。

    这日没有别的安排,回门要明日,而后日才会有洪家的人过来赴认亲宴。

    王氏这里气冲冲地回了房不提,这里齐嵩父子上的上朝回的回房,余氏这里却还有话跟新人们说。

    她先是遁例说了几句祝福的话,然后便与谢琅道:“你没有兄弟帮扶,这辈子最亲的人就是妻子儿女和妹妹了。往后不管怎么样,凡事一定要敬着妻子,只有两个人同心协力,日子过起来才有奔头。你没有父母,往后亲家母就是你的父母,也一定要当自己的父母一样孝敬。往后恩恩爱爱的,早添儿女。”

    谢琅跪下称是。

    洪连珠也跪下来,“舅母的教诲虽然是送给夫君的,连珠却也不敢轻狂。往后自当尽心相夫教子,疼惜小姑。连珠在出嫁之前就从靳夫人处听说过舅母的为人,十分钦佩,连珠愿意以舅母为榜样,把丈夫的亲人当成自己的亲人,往后一切荣辱,连珠都与夫君一同承担。”

    “好孩子!”余氏含泪拉起她来,说道:“老天爷总算是怜惜苦命人,逢之和琬儿受了这么多的苦,如今能娶得你这样的媳妇儿进门,你公公婆婆要是在世看到,不知道有多高兴。”

    洪连珠垂下头来。

    谢琬走过来笑道:“舅母别提这些事了,我们现在不是都好好的么?”

    余氏这才恍觉这样的日子提起这些事来确不合适,连忙又笑道:“我没什么别的话说了,你们随意吧,平日里要是闷,你就上禧福堂来坐坐。”

    说着便起身回屋,谢琬也就与齐如绣一道伴着她出来了。

    出了正院,谢琬则带着两个婆子直接去了王氏和谢棋所在的碧落轩。

    王氏受了这一肚子气正不痛快着,听说谢琬前来,浑身的神经立时又绷了个死紧。才从榻上坐起来,谢琬就已经进来了。

    “去收拾棋姑娘的东西,即刻送回四叶胡同去。”

    王氏站起来,谢棋抢先道:“为什么送我回去?我要跟老太太在这里!”这里的伙食比起四叶胡同来还要好,地方又比四叶胡同大,又不用看谢葳的脸色,没想到谢荣竟会把她安排到这里,她都还没高兴完,谢琬居然要赶她走?

    “没有为什么,我说让你走你就得走。”

    谢琬看着她道,然后转头吩咐身后的婆子:“一个时辰之内送她出门!”

    婆子们自去厢房里收拾谢棋的东西去了。

    谢琬这里走到王氏跟前,冷眼扫了她两遍,说道:“别以为仗着侍候过老爷子那些年就真把自己当老太太,当着外人的面我敬着你,关上门来你就是我顺便养下的一只狗。要想在这里兴风作浪,你先问问自己还想活多久。”

    王氏死瞪着她,后槽牙都几乎被咬断。

    谢琬交代身边的嬷嬷:“邢嬷嬷从今儿开始管着碧落轩,老太太吃的用的都不缺她,派四个丫鬟侍候着,有病医病,有伤服药,但是见过什么人,要去哪里做什么事,都必须要及时向我汇报。”

    邢嬷嬷颌首称是。

    谢琬扬唇看向王氏:“看见没,谢荣把你送过来,就是让我来折磨你的。”

    王氏脸色煞白,但是仍然隐忍着半个字都没说。

    谢琬冷冷扫了眼她,步出了门去。

    身后传来谢棋对婆子们大声的斥骂声,她头也没回走向枫华院。

    看见谢棋她就无法不想起掩月庵里发生的事,王氏的丧尽天良,谢宏的无耻卑鄙,谢棋的丧心病狂,即使这些事情早已过去,可是回想起来,仍然会让人怀疑这世间的人性。

    回到房里补了会儿觉,吃了晚饭,正准备去问余氏明日回门该备的东西,玉雪便进来说大奶奶来了。

    谢琬连忙又整了整妆容,去到门口,只见洪连珠独自带着秋月到了廊下。

    把人迎进来,玉雪自去沏茶,谢琬含笑看向洪连珠:“嫂嫂怎么不在房里歇会儿?我们家里可没那么多规矩。”

    洪连珠摇摇头,打量着她,笑道:“说起来我们也通过几封信,当面说话却是头一回。你果然跟信上一样坦诚爽朗。”说完她却又浅浅地凝起眉来,说道:“来找小姑是为了说说老太太的事。你原先在信里跟我说过一些,因而日间我那样顶撞了她,也不知道这样做会不会带来什么后患?”

    原来是为这事。

    谢琬倒也理解她。初来乍到的,王氏又是这样的身份,这分寸难免让人拿捏不准。

    她说道:“你不必顾虑这么多。谢荣把她送到我们府上,就是来捣乱的。就是今儿你让着她,她事后也会想法子拿捏你。总之凡事我们做到不让人捉住把柄,让人有机可趁便是了。至于她有过分的地方,你大可以牙还牙。”

    洪连珠沉吟着点头,“你这么说,我心里就有数了。”

    在谢琬这里坐了阵,洪连珠回到房里,谢琅就站起来,说道:“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

    洪连珠在他对面的榻上坐下来,含笑道:“果然是像夫君这么说的。小姑胸中甚有主见,我回来时还听说,她上晌就把棋姑娘撵回四叶胡同去了,老太太一声也不敢吭。如今又让人把老太太日夜看了起来,竟是把什么都想到了。”

    “那当然。”谢琅捧着书歪在床上,笑道:“要不然殷昱怎么会磨了我半宿,求着要我把她嫁给他?”

    昨天护国公来提亲的事她也听说了,没想到她的小姑居然会是废太孙未来的妻子。

    洪连珠好奇地抬起头来,“是殷公子亲自来跟你求过的?”

    “他不来求,我怎么会随便答应把琬琬嫁出去?”他笑道,然后坐起来,“你可别把这事跟琬琬说了。我再告诉你,那天夜里我一开始是不肯的,后来把他急得都冒汗了,然后脱口告诉我,他是真心喜欢她,我才答应的。”

    洪连珠听完,笑起来:“我虽然没见过殷公子,不过合不合适小姑自己心里应该有数。她都没有反对,应该是段好姻缘。”

    谢琅笑了笑,心下又有点涩然。他守了这么多年的妹妹,果然就要被狼叼走了么?

    他这里满心不是滋味,洪连珠支不觉他的心思,只顺手拿起手畔的衣服来叠。谢琅目光无意间落到她盘起的乌发下露出的半截粉颈,胸内忽然就热烫起来,一张脸也红了,昨夜因为他醉洒,两人竟然也没有圆房……

    “天色不早了,要传热水来洗漱么?”

    洪连珠走到床边,手搭着帐钩信口问道。

    谢琅伸手勾住她的腰,将她拉到床上来,轻覆上她的身子道:“等会儿再传……”

    谢琅的婚事整个儿忙完落定,就已经是四日后。

    而这个时候满城里也都已经把废太孙订了位平民女子为妻的消息议得如滚水沸腾,枫树胡同近来也日渐热闹了,许多人都打听到原来废太子夫人的娘家就是在此处,于是慕名前来观瞻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拨,甚至原先买糖炒栗子的老婆婆附近临时又新开了好些货摊。

    消息会大肆散播出去这都在每个人意料之中,因为这本来就是殷昱的目的,而皇帝这日终于也听到消息了,他火速把护国公召进宫,问道:“听说昱儿订亲了,订的是个平民女子,而且还是你去提的亲?”

    护国公眼观鼻鼻观心说道:“皇上的消息没错。是这样的。”

    皇帝死瞪着他:“谁出的主意?”

    护国公道:“他自己。”

    皇帝凝眉不语,沉默下来。

    皇帝知道了消息,东宫自然也收到了消息。

    太子听过崔福的禀报后,坐在大殿里久久未有动弹。大殿里虽然站着数十个宫人,可是也静得如同没有人一样,大家都垂着头,等待着太子发令出声。他们仿佛都已经习惯了,在这样安静得让人有窒息感的殿室里当一个活动的木头人,没有人知道太子在想什么,也没有人敢揣测。

    太子并不暴虐,也不喜怒无常,他从来没有真正发过一场脾气,他只是莫测。

    “去凤栖宫。”

    安静的殿室里忽然响起了他平淡无波的声音。

    崔福连忙无声地示意人上前侍候,然后走过来,伴着他出了殿门。

    凤栖宫是东宫里太子妃的殿室。

    此刻霍氏正坐在床榻上,正对着手上一封信出神。就连太子走进来,也好像也没有发觉。

210 倔性

    信是护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让人捎进来的,写的正是有关于谢琬的一切资料。杨氏在见过谢琬的翌日就进宫跟她说了龙凤镯的事,也提醒过她要不要阻止,可是她什么也没有做。她说过,她的儿子她相信,也尊重。

    “用过膳了吗?”

    太子坐在榻沿上,忽然道。

    霍氏默然地摇摇头,把信折起来,放进抽屉里。

    旁边宫女无声地端来了膳食,太子接过来,拿勺子舀了半碗粥,递到她跟前。

    “快吃。”

    霍氏撇过头去,他去拉她的手,被她挣脱开来。这番简单的动作之下,太子气息有些微喘。霍氏眼内闪过丝痛色,微侧头看了他一眼,又咬唇把头转了回去。太子望着她,平息了下气息,再伸出手来,揽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胸前。

    即使靠在他胸前,她也听不到他的胸腔传来如常人般清晰的心跳声。

    他轻吻她的发丝,气息如游丝飘出来:“会好的。”

    霍氏被他紧揽在怀里,闭上眼,眼泪滚下来。

    护国公对皇帝的反应很满意,这几日浑似没这件事堵心事似的,日日心情大好。

    霍老夫人这些日子也没传出什么动静,只偶尔召集三个儿媳妇来问一问这谢琬跟谢荣两家的恩怨。

    殷昱订亲后来过两回,大家对他的态度并没有什么不同,霍老夫人依旧对他嘘寒问暖,罗氏秦氏依然客气有加,只有杨氏在无人时会以忧心的目光看向他。这日进府来寻护国公时,他就绕到了威远堂来给杨氏请安。

    杨氏招了他近前坐下,便就问他道:“婚事议得怎么样了?打算什么时候成亲?”

    殷昱道:“已经换了庚帖,下个月过大礼,胡沁已经看好了日子,说是明年四月间最好。”

    杨氏点点头,又道:“这姑娘,你是认真的?”

    殷昱笑道:“那是自然。昱儿不敢拿终身大事开玩笑。”然后又正色道:“我很喜欢她。”

    杨氏顿了半刻,看着地砖道:“你想清楚了就好。我只怕你万一遇到什么难处,又打起了退堂鼓——你该知道,国公爷和老太太他们都不大愿意你结的这门亲事。所以有些事,你自己要想清楚,霍家终究是为你好的。”

    殷昱沉吟道:“舅母能和我说这番话,足见是真为我好。请舅母和舅舅放心,昱儿绝不会忘记舅舅和外公那么些年的教导和爱护。可是琬琬我是一定要娶的,哪怕没有霍家我也一定会娶。”

    杨氏闻言,也被他话里的坚定而震住。半日她才垂下眸来,叹道:“你跟你母亲,还真都是一样的倔性子……”

    外间各方都在对这件事产生着不同的反应之时,谢琬即使闷在府里,也感受到了这股热潮。

    谢琅的婚事落定,府里人便就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向了她,自然都是祝福的,可是在这样永不止歇似的的祝福声中人也会让人疲于应付。洪连珠看出来谢琬的无可奈何,与齐如绣打趣她之余,便就也吩咐了下人这几日都不许去搔扰姑娘。

    而谢琬清闲了几日,又想起手上还有些帐目没跟洪连珠交接完,便就拿着帐本去正院。

    洪连珠办完认亲宴的翌日,谢琬便把手上的帐目全都清理好移交到了她手上,这次谢琅成亲罗矩和申田都没回来,因为运河沿线的生意已经做起来了。眼下就只剩下些手尾没处理,估摸着年底前罗矩就能回到京师总铺坐镇。

    洪连珠在娘家时也帮着母亲管家务,因而上手很快,尽管还有些不熟悉,但只要再花上两三个月,应该也能差不多。

    谢琬到了正院,秋月迎上来,告诉大奶奶正在花厅与齐姑娘看乐谱,谢琬便就也过了花厅。

    正要坐下,前面忽然来人说,殷公子来了。

    齐如绣就看着谢琬直笑。洪连珠忙道:“好了好了,我去看看。”

    谢琅也在家,洪连珠到前头招待了下就回来了。回到屋里见着齐如绣已经被余氏唤回屋去了,而谢琬一脸沉静地坐在桌畔,也忍不住赞叹道:“果然殷公子不是寻常人物。倒是很配得上我们琬琬!”

    谢琬脸红了红,拿起面前帐薄推过去,“这是上个季度丫鬟们的例钱簿子。”

    说完便就出了门。

    回了房又有些无聊,这算怎么回事呢?即使订了亲,他不也还是他么?怎么就非得这样尴尴尬尬地。这么一想,心里倒是又空爽了些,见了屋里没人,便就又出来。一个人顺着庑廊闲逛,进了后园子,见着通往后巷的那道角门,又不知不觉走了过去。

    开了门到了门槛上坐下,巷子里依然静谧无人,像极了那个下晌。

    “就知道你会来这里。”

    夹巷里顶上有一线天的光,光线微微地投下来,将面前的殷昱五官照射得明暗分明。

    谢琬倒是有些意外,站起来。

    站在他面前,她才发现自己居然只有他下巴那么高,她平视过去也只能看见他紧实的胸膛。

    相对于她的意外,殷昱却显得很自然,好像两个人根本没有订下亲,还是从前那样可以无视性别随意聊天的他们。他抱着胸,背靠在墙壁上,一只脚屈起抵住墙角,姿势看起来闲适又散漫。“我是偷偷过来的,别让大哥知道。”

    他冲她笑了笑,口里的大哥叫得比她还自然。

    谢琬看见这样的他,也笑了笑。她很喜欢这样很自在地跟他说话,原先还害怕多了层关系会有些不同,没想到了并没有因此有所改变。

    心情一回复正常,语气自然也就轻松回来了,她仍然在门槛上坐下,抱着双膝,望着地下,说道:“为什么要提亲也不提亲跟我说一声?弄得这样人尽皆知,有必要么?”说到这里又抬起头,半开玩笑地道:“其实你直接跟我说,我也不见得就会拒绝你。”

    如果一定要有场婚姻,实在也没有比他更好的人选。

    “其实我不是怕你拒绝我才这样。”殷昱半蹲在她面前,说道:“而且,那天夜里在码头,我不是就说过要娶你了么?而且你也没有拒绝。”

    说到码头那夜,谢琬还是有点脸热。

    她早就该想到他不是那种会随便把这种话说出口来的人。只是有时候心动了却让人难以相信它的真伪,越是没有触碰过情爱两个字,它一旦来临,总是让人产生近乡情怯之感——明知道那是人期盼的东西,一旦靠近了却又让人心生畏惧。

    “殷昱,就算我高嫁给你,我也不会愿意你三妻四妾。”她定定地看着前方,说道。

    话说出口,她才惊觉心底的担忧,她竟然不愿意与别的女人共享他,不管他来日仍然是庶民还是在朝堂也拥有着一席之地的权臣。如果做不到这点,她也宁愿不要。

    殷昱闻言,却像是松了口气似的,笑了下,说道:“当然。而且,你也并不是高嫁,对于我这样一个时刻都可能存在着危险,有可能给你带来灭顶之灾的人,你兴许还是冒险下嫁。可是,即使是这样,我也还是想娶你,你不要怪我自私。”

    自私?她倒从来没想过。

    难道不是她自私么?因为松岗上那一面之缘,她是这样地想要留住他。

    即使当时只把他当成比自己小上许多的不懂事的孩子,可是经过这近一年的接触来往,那种不以为然的感觉已经早不存在了,现在有的,竟然是一种即使他仍与她差着一辈子的年纪和阅历,也仍然可以与她平等对话的奇妙感觉。

    她就是怕自己出于自私想要留住他,所以才会有些某些担忧。

    “危险我不怕。”她说道。“即使没有你,我也不见得安全。只是殷昱,你的目标是什么?是要反攻回宫,还是就此在朝堂里拼出片江山?”

    如果是要反攻回宫,那她面对的阻碍和要努力的地方就太多了。而如果是要稳据朝堂,那谁又能保证他的一世安全?就算殷曜垮台,也还有别的上位者,不管是谁,他们都一定会猜忌他的。

    说到这里,殷昱也沉默下来。

    “眼下我的冤清没有澄清,现在说目标有些太早。可是琬琬,我从来没跟谁发过誓,现在我可以向你发誓,不管我站在什么样的位置,你永远都是与我平等的。

    “在我和前途之间,没有选择,因为从我决定提亲的那刻开始,我就已经做出了选择。所以你不要担心什么三妻四妾,以及未来你的处境的问题,我大胤朝没了我一样有人登基,而如果我没了你,谁会随我一道深夜探敌,去同闯龙潭虎穴?”

    谢琬看着他,眼眶忽然就有点涩了。

    她眨眨眼,笑起来:“这还差不多。”

    夹墙顶上投下来一线金黄的日光,照在墙壁上,耀得昏暗的小巷里也徒然多了丝明媚的气息。

    谢琬离开后巷回到房里,眉间的犹疑已经不见了踪影。

    对于这门婚事,她忽然拥有了信心。殷昱的坦诚让她觉得即使改变关系,也不会给她和他的相处带来困扰,她喜欢能够坦诚待她的人,这样让人很容易产生安全感。那么为了彼此共同的未来,她很愿意朝着他指引的这个方向前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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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妆介绍:
前世身为嫡房嫡孙女的她,在家变后流离惨死 今生她倚在软榻之上,看着跪在面前的当朝权臣 冷冷弹出指尖一点胭脂沫子 ——晚了,三叔。 真正高明的宅斗强者, 应该是吃人不吐骨头,杀人不见血光。 从五不娶的丧妇长女,到风光尊荣的诰命大妆 靠的不只是三分运气,还有十分眼光! ———————————— 已有完结书《闺范》~欢迎大家新坑旧坑一起跳~大妆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