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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铜穗     大妆txt下载     大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11 闹腾

    枫树胡同这边呈和乐安宁之势,四叶胡同却也因为谢荣的荣升而日渐热闹起来。隔三差五地总有人上门拜访,而谢荣也越来越忙,加之与黄氏分居,所以内宅倒是鲜少见得他露面。

    黄氏因为王氏不在,近来显得情绪好了些,但是又仍有隐忧,因为那边厢谢琬跟殷昱订了亲,而这边谢葳却还悬在半空。随着谢荣身份水涨船高,近来倒是也有些人上门来打听,可是谢葳却好像没了这份心思,对婚事两字竟是再也不问不提。

    她自己不问津,黄氏也没有办法,谢葳的性子不是那么好应付的,倘若她自作主张给她订下,她不愿意的话还是会不愿意,难道到那个时候再闹一回退婚吗?

    所以,这件事总像根刺似的扎在心里拔不出来。而这边厢谢芸又很该议婚了,也不知道该不该先把谢芸的事情谈定再去论谢葳,想寻谢荣商量商量,可是又总横不下这颗心去找他,因而也就拖了下来。这几日便就请了人把宅子再翻新翻新,也要衬得起这个侍郎府的名号才是。

    这日午觉起来正要去看看进展,忽然花旗就快步走了进来,说道:“太太,大姑娘听说了李夫人那日去枫树胡同提亲的事,正在跟棋姑娘吵架,说是要让人把棋姑娘打死呢!”

    “什么?”

    黄氏闻言,不由惊唤起来。她虽然恨不得谢棋即刻消失,可若是真把她弄出个毛病来,这也不是三两话就可以解决的事!而李夫人去枫树胡同提亲,这又跟谢棋有什么关系呢?

    她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后院,果然见谢葳怒气冲天地指挥人押住了谢棋。而谢棋则呈泼皮状,一屁股坐在地上撒起赖来!

    “这是干什么?”

    黄氏急走过来喝问道。

    谢葳冷笑指着谢棋:“母亲可知道那李家跟我退了婚后,又转回头去跟谢琬提亲的事么?你知道这个贱人刚才怎么说,她说我被退婚是自找的,还说当时是我自己撞在她的陷阱里去的!你说我该不该打死她?该不该!”

    黄氏虽不欲闹出大事,可是听得谢棋几次三番地这样说自己的女儿,心里也不由得来了气,当下咬牙瞪着谢棋:“你倒还有脸说起当日之事!若不是你,葳姐儿怎么会跟魏暹传出那样的事来?都是你害的!你还敢说这样的便宜话!——来人!给我把棋姑娘关起来!速派人回清河,通知她哥哥来接人!”

    这边立即便有人涌上前将谢棋拖着往屋里走,谢棋拼命挣扎叫嚷,却是也无可奈何。

    这里谢葳气得两颊通红,黄氏气归气,却是也叹起气来。拉着她进了房里,劝她道:“眼下事已至此,再置气也是无用。那李家不是什么好人家,便是退了也是幸运。不然你嫁过去,不定要受多少气。”

    “我哪里是为嫁不成李家而气恼?”谢葳胸脯起伏着说道:“我是恨他们居然如此不把我和父亲放在眼里,前脚跟我退了婚,后脚立马又去跟谢琬求亲,合着谢琬就比我这个官户之女还要来得稀罕么?他们李家不带这么埋汰人!”

    “好了好了。”黄氏叹道,“人家要这样,我们也没有办法。”

    “谁说没有办法?”谢葳站起来,咬牙道:“我得把这事告诉父亲,让他狠治治那李家才成!”

    谢荣此刻正跟郭兴在步生香的湘园。

    郭兴道:“谢琬跟魏彬走的近,如今殷昱跟谢琬结了亲,这魏彬自然也会成为殷昱的助力了,你说他们会不会早就计划了这一着?”

    “当然是早就计划好了。要不然护国公怎么会出面挺魏彬入阁?”

    谢荣执壶替他斟酒,说道。“殷昱的野心不小,这从他选择到码头军营去当差就看得出来。原先有些事我还想不清楚,到如今也没什么好疑惑的了。漕运的案子是谢琬提供给靳永的线索,而之后不久殷昱就去了码头,如今两个人身份悬殊这么大,却偏偏结了亲,我可不相信这是巧合。”

    郭兴道:“你的意思是,他们早就认识?”

    谢荣看了他一眼,举起杯到唇边,说道:“没有别的可能。不过我现在考虑的不是这层,而是骆七那边。骆七突然失踪,你觉得会是什么人下手?”

    “殷昱?”郭兴下意识道。

    谢荣吐了口气,“我也这么想。而且我怀疑,当初发现骆七跟七先生的人有来往的人也应该是殷昱。骆七出狱盯着他的人不在少数,殷昱有这个机会也有这个实力掳走骆七。如果真如我们猜测的这样,那漕运这案子就该有大麻烦了。”

    殷昱肯定会跟骆七问出真相,只要问出了那人,再顺藤摸瓜下来,很多事就遮不住了。

    一席话说得郭兴也皱起眉来:“这倒是个麻烦事,那我们该怎么办?”

    谢荣看着他:“这个用不着我们操心,七先生自有主张。只不过,为怕这件事也惹到我们头上来,殷昱这边我们也该下点功夫。让他不能不有所忌惮。”

    “他身边时刻有高手包围,怎么下?”

    谢荣将酒饮尽,说道:“他如今不是孤家寡人,办法总是有的。”

    郭兴哑然。

    话说到这里就已经很明白了,殷昱既然联了姻,那么肯定会牵动不少关系。不管谢琬这个未婚妻在殷昱心目中有多大份量,既然两个人已经绑在一起,那也就算是荣辱与共了。谢琬毕竟是谢荣的亲侄女,他能够这么样轻松地说出这个提议,不能不让人吃惊。

    不过郭兴与他交往也不是一日两日,谢家的事情他也知道,那谢琬的确也太不像话,一个女孩子家不老实本份地谨守闺训,却不自量力地想来掺和朝堂公事,还让身为叔父的谢荣吃了几个闷亏,换成他是谢荣,也饶不了她。

    反正又不是亲叔侄。

    郭兴虽然初初有些骇然,但这么一想,又立刻释然了。

    “那这事你准备怎么做?”

    谢荣正要开口,目光瞟见门外微垂臻首的两位伊人,又止住了话头,却说道:“此处不是说话之地,回头上你府上去。”说完又笑着往门外示意:“南君姑娘过来了。”

    郭兴扭头一看,果然门外站着娇媚如花的南君。便就回头把杯里酒饮了,扶着衣襟起身道:“那也成,明儿你到我府里来。我先歇息去!”

    谢荣微笑目送。

    郭兴挽着南君出去,采薇碎步进来给谢荣添酒。

    谢荣默然喝了一杯,采薇给他添上,也默然坐在一旁。

    夜色已渐深了,屋里似乎只有烛光在一动一动地。采薇起身,伸长手去拿靠墙的柜子上的铜签儿拨灯苗,然后隔着几案够不着,谢荣一伸手,将铜签儿拿了递给她。

    采薇红着脸接过,把灯苗拨了拨。

    屋里比先前更亮堂了些。

    采薇的头也比先前垂得更低了。

    谢荣瞟了眼她头顶米珍珠串成的玉兰花,说道:“我很可怕么?”

    采薇微怔,抬起眼来,迅速地看了他一眼,又把头垂下去,“不……”

    何止是不可怕,这昏黄的烛光下,他看起来竟比日间的俊美还要多两分魅惑。

    “那为什么不敢看我?”谢荣又道。

    采薇缓缓抬起头来,抿唇看着他。

    如玉兰花般的容颜呈现在眼前,眉目里的羞怯一露无遗。

    谢荣笑了下,将搭在手畔的外袍拿起来,起了身。

    采薇连忙站起来,送了他出门。

    谢葳去到书房院子没找到谢荣,转出门正要回房,半路却遇到急步过来的谢芸。

    谢芸问姐姐道:“我刚才听说棋姐儿又在闹腾了?”

    谢葳沉哼了声,遂咬着牙把方才的事说了。末了道:“母亲要把她送回去,送回去我也不解恨!这些人我统统都不能放过!”

    谢芸想了想,说道:“棋姐儿这里我且不管她,倒是这李家,别说姐姐气,我也容他不得!不如这样,我明儿夜里叫几个人去把那李峻给教训一顿,给他们李家点颜色瞧瞧!”

    听得这么一说,谢葳倒是又冷静下来,她沉吟道:“这事可行,不过可不能乱来,万一让人知道了只怕对父亲不利。”

    谢芸道:“这有何难?我不出面,随便找个由子让人揍他就是了。”

    谢葳正要否决,外头有人说老爷回来了。姐弟俩望过去,果然就见谢荣走了进来。

    谢葳谢芸颌首行礼。

    谢荣看了他们片刻,说道:“葳葳跟我来。”

    谢葳看了眼谢芸,随着谢荣进了书房。

    谢荣在书案后坐下,默然打量了谢葳片刻,说道:“你母亲最近怎么样?”

    谢葳闻到他身上的酒气,顺手从桌上沏了杯茶给他,“母亲挺好,正想为芸儿的婚事寻父亲呢。”

    “是吗?”谢荣眼里闪过丝火花,但面上仍是平静的,他下意识拿起张白纸在手里揉捻着,说道:“我听大夫说她忧思甚重,长久下去对身子不利。你们要听她的话,不要让她操心。”

    谢葳把头别开去,“母亲就是这样,什么都爱钻牛角尖。”

212 造访

    谢荣凝眉,“葳葳!”

    谢葳缓下神色,柔声道:“女儿知道了,不让父亲操心便是。”

    谢荣默语,提笔在纸上写了几行字,折起来递给她:“你明儿去趟枫树胡同,让她想办法买通谢琅身边的人,然后想办法把谢琅手头给魏彬处理事务的一些内容都摘出来。——其实这件事得派个识字的人去方好,可惜当日情急,只能从权先把老太太塞进去了。”

    谢葳打开来看了看,然后道:“父亲若是要办这事,不如交给我。”

    “你?”谢荣微笑看着她。

    “正是。”谢葳道,“老太太识字不多,而且那些丫鬟哪有那么可靠?还得我亲自过去才成。”

    谢荣想了想,点头道:“那就交给你。”

    这边厢谢琬正在问钱壮。

    “谢荣最近在忙什么?”

    钱壮这些日子就光盯谢荣的梢了。

    他说道:“新上任邢部侍郎,最近忙着接手公务,私下里并没有什么异常,仍然和郭兴走的很近。郭兴很少到四叶胡同来,都是谢荣往郭府去。不过——”说到这里,钱壮眉头皱了皱,又道:“最近这些日子,谢荣时常一去郭府就是直到深夜才回来,而且每回身上都酒气很浓。”

    “酒气很浓?”谢琬皱眉。

    谢荣既与郭兴交情深厚,两人常在一起喝两杯也是正常。可是若说没事也要喝半夜,总不会太正常了。她想了想,说道:“仔细盯着他们。看看除了他们俩,还有什么人在郭府。”

    钱壮点头。

    谢琬又问道:“顾若明呢?”

    顾若明这个人爱财,虽然说上次让谢琬破费了一万两银子,可是这却也正好暴露出他的一个弱点,一个能够拿钱买动的人,自然是不会嫌手上钱多的。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从顾若明这里着手,是最好的离间季振元和谢荣之间关系的途径。

    谢荣已经跟魏彬势同水火,如果与季振元也分道扬镳,那谢琬的机会就大多了。

    钱壮道:“顾若明自打谢荣升到了邢部侍郎,面上倒没什么,但是每每私下里与谢荣会面时却总藏不住心里的不平,显然这次并没有把谢荣从季振元身边扒下来,令他更加恼怒。最近倒没见对谢荣有什么动作,可能是没有机会。”

    谢琬点点头,“那眼下你就去盯谢荣和郭兴,有任何发现都来告诉我。”

    眼下她跟殷昱结亲的事弄得人尽皆知,这虽然有好处,但也有坏处,有些人是肯定不会愿意见到她跟殷昱联姻成功的,比如说谢荣。

    因为她只要嫁到了殷府,谢荣拿她已无可奈何,而他也更加无法阻止她对他的报复,而且他身为殷曜的侍臣,他的侄女却嫁给了殷昱,这种身份不能不让他在季振元内部党派之中处于极尴尬的位置。为了避免下一个顾若明出现,他也定会先行想办法阻止这场婚事。

    谢琬自从打定了主意接受这门婚事,就再不会容许任何人对它有所图谋了。

    她这里把钱壮派出去盯了谢荣的梢,又把虞三虎遣出去盯着顾若明。自己这些日子却是深居简出,殷昱暗地里对手那么多,她能够少出门便少出门。

    而谢琅夫妇这里忙完自己的事,却也要开始筹备妹妹的婚事。前几日殷府已经过了大礼,聘礼中各色金银珠宝便不说了,约计总共是两万两银子上下。于是谢琅最近也开始琢磨起谢琬的嫁妆来。

    “我原先预备的是把咱们家所有商铺分一半给琬琬。如今殷家给这么重的聘礼,你说我们是不是要再加点什么?”

    他问洪连珠道。

    洪连珠在给他缝衣裳,听见这话,便就说道:“按说咱们家的家业都是小姑挣下来的,就是全给她也不为过,可小姑又没有什么不如人的地方,若是一味地加钱进去倒容易引人猜疑。

    “依我看,明面上咱们就按殷家来的聘礼加倍,暗地里再把这些产业册子另造给她。我们最赚钱的是米铺,你把米铺挪三分之二出来,再另外添置两所宅子,几座田庄给她。这样到时她各处都有进项,才叫不吃亏。”

    谢琅听完不住点头:“还是娘子考虑得周到。”说完看着含笑垂首的妻子,又不由感慨道:“娘子深明大义,可见老天爷并不负我。”

    洪连珠被他这一夸,不由得又脸红了。

    两人正春心荡漾之间,忽听门口一声咳嗽,却是谢琬背对着门口站在那里。

    洪连珠连忙拿手背印了印脸,站起来:“琬琬怎么不进来?”

    谢琬自己也是大姑娘家,打趣的话就不说了。走进来道,“那嫁妆的事刚才我听到了,我要那么多钱做什么?哥哥还没入仕,手头用钱的地方肯定多得很。哥哥嫂嫂便按规矩在聘礼上添一倍就是了。不过钱壮和邢珠她们几个我都想带过去。”

    洪连珠忙道:“这姑娘,哪里有嫌嫁妆多的?我们又不是倾家荡产的给你,这些本来就是你挣回来的,多给些你也是正常。你要哪些人,你自己挑便是。你看中的我们没有不给的理。只是这嫁妆的事,你得依我。”

    谢琬知道洪连珠是真心实意,前世她能把夫家打理得红红火火,就是全靠的自己。

    何况如今谢家家底并不薄,就是谢琬真分走三分之二,他们也能过得十分宽裕。可是反过来说,既然这么多家产都是谢琬挣回来的,那么她就更不缺这些铺子了,只要罗矩他们仍在她身边,不出三五年,她依旧能再创下一番家业。

    可是她也知道她就算说到最后,他们也还是会把这些塞给她的。

    想了想,她便就说道:“这样吧,积宝和聚福两间米庄都不用分家,铺子仍归你们,我每年只从中抽取三成的利润。至于我的嫁妆产业,嫂嫂说的也对,哥哥就另外给我置几间小铺子吧。”

    米铺若是分给谢琬,那就等于是分了家,这样是有害无利的。相反这样以分红的方式抽成更利于长远发展。可是就算另外置几间铺子给她,那也花不了多少钱,谢琅觉得还是对不住妹妹,于是道:“你说的抽成我同意。不过哥哥怎么能让你吃亏?三成太少了,六成!”

    “哥哥!”谢琬叹气,“我知道哥哥不愿亏待我,可是你难道不相信我有这三成的分红也能把日子过得很好吗?难道哥哥觉得我只能任这些现成赚钱的铺子才能维持花销?”

    谢琅没话说了。这么多年下来,他若是还怀疑谢琬的能力他都要觉得自己是个猪脑子了。他就是随便给几间铺子给她,她也一定能够把它红红火火地经营起来。所以这样扯来扯去,是真的有些生分。

    所以他看了眼洪连珠,便就说道:“既然你坚持不要,那哥哥也随你。反正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妹妹,不管你什么时候要用钱,哥哥都会第一时间给你送过来。”

    洪连珠点头。

    谢琬笑道:“哥哥放心,我要用钱的时候,一定不会跟你们客气的!”

    屋里头正说得热闹,玉雪这里快步进了院子,问廊下丫鬟:“姑娘可在这里?”

    丫鬟连忙引了她入内,玉雪见了屋里人,先跟谢琅洪连珠行了礼,才与谢琬道:“那边大姑娘来了,去了老太太院子里。”

    谢葳来了?来了也不先过来跟谢琅夫妇打招呼,就直接去了见王氏?

    谢琬皱起眉来。洪连珠虽知谢葳不是什么好人,但是毕竟没见过面,人家头次上门也不好拿这个去见怪,见状忙道:“大姑娘过来只怕是给老太太请安的,我也还没见过她,不如咱们一道过去说说话吧。”

    谢琬虽觉她颇有些长他人志气,可是细想想她作为新媳妇也很难为,也就不说什么了,直接与她去了碧落轩。

    谢葳到了王氏屋里,一见这院子收拾得倒是干净利落,可是四面侍候的人却是一个个透着精明气,便也知道王氏在这里行动受制,谢琬应该是早就起了防备之心,王氏要想做点什么并不如想像中那么容易。

    于是便道:“老太太这些日子可好?”

    王氏见了谢葳便不由想起谢荣,想起谢荣便又不由得心里发寒,听见她这么问,一张脸便不由得沉了下来:“我好不好,你不是看到了么?我只怪我造了孽,竟然养出个你父亲这样的孽子!”

    谢葳余光扫着一旁丫鬟,说道:“老太太怎么这么说?父亲可是让您过来享福的,难道琬丫头和大嫂嫂她们对你不好?您可是两府的老太太,她们要是苛待您,那大哥哥的仕途可就堪忧了。”

    丫鬟紧抿着双唇,岿然不动。

    王氏虽然听得出来她话里有话,可是憋了这么多天的气也是要找个口子发泄出来的,顿时就冷笑道:“原来我是两府的老太太么?我竟不知道!我还以为我不过是个体面些的囚犯!”

    “是囚犯么?”

    门口响起谢琬的声音,屋里丫鬟们俱都弯腰退开,谢琬与洪连珠并肩走进来,到了屋里看也没看谢葳,便走到王氏面前道:“如果老太太自认为是囚犯,那我可不敢留您了。我可没限制你行动自由,这府里你爱上哪儿上哪儿,若这样也是囚犯,我这便要请三叔来把您接回去了。”

213 机会(柠儿1437*和氏壁+1)

    王氏腾地站起来道:“行动自由?那这些人是干什么的?”

    谢琬不理会她,与谢葳笑了笑,“大姐姐过来了,怎么也不过来找我?”

    谢葳站起来,先对着洪连珠弯腰行了个礼,唤了声“大嫂子”,然后便皱眉与谢琬道:“你这样对待老太太,实在有些欠妥。”

    “我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谢琬沉静地看着她,“老太太在这里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我觉得我已经做到够好了。”

    谢葳抿唇不语。

    她知道,王氏跟任夫人合伙对谢琬做过那样的事,她还能怎么对她好?

    她自己也曾经受到过谢棋和王氏的陷害,虽然不是有意的,终归也让她受到了伤害。她心里也恨着王氏,所以对于谢琬的心情不难理解。即使她也恨着谢琬,可是眼下她也不至于像疯狗一样乱咬,更不至于傻到在这个问题上去与她争个高低。

    谢琬见她不语,也就缓下神色道:“大姐姐难得过府,还是去外头吃茶吧。”

    对于谢葳,谢琬并没有很执着的恨意,甚至有时候她还觉得她摊上谢荣这么个父亲有些可怜,她跟她之间的恩怨,也不过就是因为谢荣而不得不彼此站在对立面的一种必然的敌对。这从当年谢葳临进京前在颂园里最后一次聚首时,她就预估到了今日。

    说到私怨,她倒是真想不起她做过什么好值得她必须拔除她不可的,她并不是嗜血的狂魔,不分青红皂白对谁都要施加打压,只要谢葳不跟随谢荣一道掀起什么大风浪,她是不想把她当必除的仇人的。

    谢琬率先转了身,谢葳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反手冲花旗比了个手势,才又跨出门槛。

    花旗走到门廊下,忽然道:“姑娘的帕子落在老太太那儿了,您先走,奴婢回头就来。”

    她说着转身进了屋,在王氏床头不住的翻找,王氏走过来:“哪有什么帕子……”话没说完,花旗一脚已经踹到了她腰间盘上,她痛呼了一声便栽下地来!

    门口丫鬟一拥而入,花旗惊慌地道:“快去请大夫!老太太摔伤了!”

    丫鬟们不敢怠慢,立即去请医的请医,上报的上报,留守下来的已没几个,花旗一面朝着地上痛呼不止的王氏瞪眼,一面使唤留守下来的丫鬟:“快去倒点水来!”丫鬟连忙就又去了。

    这里趁着屋里没人,花旗低声跟王氏道:“老太太这下伤的厉害,您要想回四叶胡同,就照我说的做,千万别说穿是我做的!”

    王氏年纪也大了,冷不丁地被她这么一踹,早疼得冷汗直冒,哪里还顾得上去责问她因由,再听得她耳边这么一说,更是气得两眼圆瞪,却是又无可奈何。

    这边谢琬刚刚才与谢葳到了枫华院,碧落轩的婆子就风也似的冲进来了:“姑娘!老太太刚才在屋里摔伤了!现在疼得起不了身!”

    王氏受伤是大事,谢琬早就嘱咐过她们不能出一丝差错,否则谢荣借题发挥怪罪上了谢琅,那就成了大麻烦。没想到这里才分了分神,王氏这里就出了大事故,这怎能让他们不心慌?

    谢琬听说王氏出了事,顿时也顾不上再喝茶了,立即就又抬腿往碧落轩来。

    洪连珠正在招呼茶点,闻声也连忙与谢葳一道跟过来。

    王氏仍然躺在地上,几个婆子正在合力把她往床上抬,家中奉养的大夫就是胡同口宝庆堂的李大夫。谢琬这里刚进门,李大夫就挎着药箱进门来了。

    “怎么会这样?”

    谢葳沉声问花旗。花旗嗫嚅道:“奴婢回房来给姑娘取帕子,老太太听说也过来帮着找,谁知道一扭身被凳子绊倒摔在地上,就成这样了。”

    谢葳喝斥着她:“怎么也不小心些?怎么能让老太太找帕子……”

    她们这里一唱一和,谢琬却管不着,她在等着李大夫的诊断结果。

    若跟花旗所说的那样,王氏只是无缘无故被绊倒,那也太巧合了,怎么别的时候不绊倒,偏偏就在她回头来的时候绊倒了?她虽然想不到这个中因由,但谢葳不会没事跑到枫树胡同来看王氏,这是肯定的。如果说花旗是受谢葳的指使绊倒了王氏,那么她们的动机就很值得深究了。

    “老太太伤势无大碍,不过因为伤在腰椎上,最少也要休养几个月才能下地。不然很容易落成残疾。”

    李大夫诊完了,这么跟谢琬和洪连珠说道。

    满头大汗的王氏听得残疾二字,立即尖叫起来:“我不要成残疾!我不要!”成了残疾,谢荣就更加不会管她了,那她这辈子也就真的完了!

    谢琬皱眉:“不是说摔伤的吗?怎么会伤到腰椎?”

    花旗连忙道:“是摔倒时腰撞到凳子了。”

    谢琬看了她一眼,跟李大夫道:“请开方子吧。”

    总而言之谢葳的来意十分可疑,王氏这要躺上几个月,谢琬可就没办法撵她走了,不管怎么说,人是摔在这里的,她就是再争辩也争辩不过谢荣去。难道说王氏真的是花旗故意弄伤的,而谢葳此来的目的就是为了防止谢琬把王氏送回去?

    那王氏躺在床上都下地都不能,她又能做出什么影响到府里?

    她看了眼洪连珠,洪连珠示意先出去再说。她遂交代了邢嬷嬷好生服侍,便就又回到了枫华院。

    谢葳皱眉道:“竟然出了这样的事。”

    谢琬早习惯了她和黄氏的虚伪,当下连嗤也懒得嗤,说道:“花旗刚才怎么说的,大姐姐回去还请如实告诉三叔,老太太毕竟年纪大了,我们一来担起不这个干系,二来也担心她的身子骨。若是能早些接回去让儿子媳妇亲自奉养,还是早些接回去。”

    谢葳道:“你说的有道理。不过眼下可不好挪动,若是真落个三长两短,咱们两边都担不起这干系。”

    说来说去还是要把人撂在这儿。谢琬知道她有备而来,一时之间倒也想不出好法子应府,这里再说了几句,就端了茶。

    谢葳目的达到了,也就知趣地告了辞。

    谢琬这边自然会把碧落轩的下人招过来有番询问,而晚上谢荣回来,谢葳也进了他书房,把日间的事说了。谢荣并没有什么表示,只是嗯了声便让谢葳出来。

    谢葳临出门时吸了吸鼻子,回头道:“父亲给母亲买了胭脂么?怎么会有香味儿?”

    谢荣顿了顿,平静地道:“没有。”

    谢棋被拘了一日,见得黄氏果然没有放她出来的意思,心头气怒倒是又逐渐冷静下来,多年来在内宅应敌的经验到底没有令她完全失去脑子,眼下形势对她极其不利,她是不想回清河去的,回清河就要嫁给董湖,就要受董家人的白眼而且在穷苦中过一辈子!

    在京师多好,吃穿不愁,花销虽然少点儿,也不至于时常空着手没钱,如今连王氏也在这里,这一回了清河便连个唆钱的人都没了,那日子可怎么过?

    她不能回去!一定要想个办法留下来!

    一个人在屋里坐了半晌,她起身把从清河跟过来的丫鬟锦如叫进来:“你去找大姑娘,问她想不想坏了谢琬的婚事?”

    谢葳当然想坏了谢琬的婚事了!

    可是当初跟魏暹的婚事被谢琬破坏了,如今她又再次因为这件事弄得无人问津,可她谢琬呢?坏人姻缘后不但没遭报应,反而还还高攀上了殷昱!纵使殷昱与谢荣是敌对的,总有一天要垮台,可她也不想看她跟着他有一天的风光!

    尤其是这次去到枫树胡同,听说殷昱对谢琬是何等尊重,她一句也不想听下去!这些风光尊荣,不应该是她谢葳的而不是她谢琬的吗?

    这世上,总是坏人比好人活得更逍遥。

    她冷眼看着锦如:“她有什么办法坏谢琬的婚事?”

    锦如忙道:“姑娘若想知道,不如过去跟我们姑娘当面问吧。”

    小片刻后,谢葳到了谢棋屋里。

    谢棋把锦如挥退了下去,斜眼看着谢葳,“你还是来了。看来你也不比我高尚多少嘛!”

    谢葳沉了脸:“你骗我?”

    谢棋见她变脸,连忙道:“我哪敢骗你?我是说真的!”她当然是说真的,如今外人见她总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可知几年前她根本不是这样子!那时候她是谢府的二姑娘,纵使不是谢老太爷亲身所出,好歹出门在外也要被人敬上几分!

    她自认从小比不过谢葳,但是,也没有人否认她是个端正的小姐吧?可是掩月庵那次之后呢?她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被谢琬毁了!可她自知没有反抗的力量,因为谢琬已经能耐到连王氏和谢启功也拿她没有办法的地步了。

    她只好得过且过。可是如今知道谢葳也那么地恨谢琬,那就不同了!她没有力量报仇,至少可以借助谢葳的力量去报一报啊!只要能使谢琬倒霉,谢葳必然不会再放她回清河,只要她对谢葳和四叶胡同还有用,谢荣他们兴许会心甘情愿养着她!

    “李夫人在谢琅成亲那日去道贺,是我出的主意。”她望着谢葳,慢腾腾说道。

    谢葳腾地站起来,咬牙死瞪着她。

214 侍疾

    “你不要这样看着我,若没有我,你也不可能有机会去坏她的事!”谢棋哼笑着,扭身在锦杌上坐下来,“我买通了李夫人身边的林嬷嬷,给了她堕胎药,帮助她解决掉她儿子勾搭李固房里的丫鬟惹出的麻烦,林嬷嬷便帮助我说服了李夫人在谢琅成亲这日当着宾客的面说起向谢琬求亲这事。

    “如果不是殷昱横插一杠子,谢琬回过头来勾搭上跟姐姐退了婚的人家的消息就会不胫而走,而在我们推波助澜之下,说不定还会被人怀疑起她跟李家沆瀣一气,唆动李家跟你退婚。那样的话她谢琬的名声也就好不到哪里去了。可惜偏偏被殷昱中途破坏!”

    她举起面前的茶一口喝尽,对当日计划被破坏似乎仍有怨气。

    谢葳听她说完,也走到桌旁坐下来,说道:“就算是这样,那眼下又能如何?”

    谢棋放下杯,斜眼道:“平日看你挺机灵,关键时候也不顶用嘛!那殷昱虽说是孤家寡人,但是身后还有个护国公府和太子妃不是吗?只要把谢琬唆使李夫人退婚的计划坐实,那谢琬就成了心术不正的女子,这样的人,太子妃和护国公府会同意殷昱娶她吗?”

    谢葳顿住,片刻道:“怎么坐实?”

    谢棋看着她:“你得答应我不把我送回清河。”

    谢葳咬咬牙,“我答应你!你说!”

    “好!”谢棋得意起来,说道:“说起来其实很简单,我们只要想个法子让李家那私通的丫环堕胎的事情败露,然后再买通林嬷嬷,让她招认把堕胎药给她的人是谢琬就成了。这样李夫人一定会气得七窍生烟有所行动。你只要舍得出银子,林嬷嬷那边是肯定没问题。”

    谢葳闻言沉吟片刻,也不由得点头。

    谢琬身为闺女家,居然偷拿堕胎药暗中给官户后宅处理后患,这事换成任何一个人都要气出个结果来。而这事败露之后,谢琬的丑行也就会随着她废太孙未婚妻的身份公布于天下,那时候宫里就是再不把殷昱当回事,也不会对此不闻不问了!

    谢葳忽然笑起来,望着谢棋:“你果然也有点脑子。”

    谢棋得意地托起腮,“别以为我很笨,我只是先天条件不如你们罢了。其实关键时候挺顶用的。”

    谢葳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忽然又道:“可是,你怎么让李夫人相信谢琬会是那种人呢?她为什么要去买通林嬷嬷劝说李夫人上门求亲?那样对她有什么好处?”

    谢棋闻言也怔了怔,默了片刻,她坐直身道:“谢琬为什么没有好处?李夫人当着众人上门求亲,这样不就显得谢琬比你还有面子,然后她再一拒绝,不就等于狠狠打了你的脸吗?要不然你怎么会到现在还生李夫人的气?这不就说明,不管有没有成功,李夫人都当着大伙的面让你和三叔下不来台了吗?”

    谢葳看着谢棋,忽然也不能再小觑她了。

    的确,一个能够私底下买凶奸污自己的妹妹,而且还险些成功的人,她的心眼是不会少到哪里去的。

    她提供的说辞也许是能站住脚的。枫树胡同和四叶胡同的矛盾在许多人心里不是什么秘密了,谢琬私下做点腌脏事来抬高自己,同时又把谢荣和她给踩下去,这是十分可能的!而且这样一来,被利用成了棋子的李夫人也必定会恨透了谢琬……如此四两拨千斤,让她们去反目成仇,这倒还真是个好主意!

    “就按你说的办。”谢葳站起来,“林嬷嬷要多少钱才能买通,这钱我来出。不过,我得当面交给她!”

    谢棋终归不是盏省油的灯,她不能不防。

    “当面交就当面交!你总得放我出去吧?”谢棋见她防她防得密不透风,顿时气恼起来。

    谢葳这边有了主意,私下里与谢棋自有一番布署,而谢荣自王氏摔伤,也到枫树胡同来探过几回。

    但是来了也只是在碧落轩默默地喝两杯茶,坐坐就走,并不进去跟王氏进面,也不去谢琅屋里。

    他不去见谢琅,谢琅谢琬却不能不来见他,但是他也只是打个招呼,什么也不问,他们愿意留下就留下,不愿意留下他也不勉强。

    谢琬对此也没有什么说法,总而言之,她不可能做出关着门不让人进来的事情。不过总是让人跟着便就是了。

    这日正在屋里做针线,小丫鬟进来道:“姑娘,老太太不肯喝药,还把药泼邢嬷嬷脸上了。”

    谢琬皱了眉,放了针线正要站起来,洪连珠也进来了,“老太太那边出事了,去瞧瞧吧。”

    谢琬点头,与她一道往碧落轩去。

    才到院门口,就嗅到股不寻常的气氛,丫鬟们站在门廊下,不住的交头接耳,而王氏所在的正房,却传来王氏斥骂不止的声音。

    谢琬走进门,只见邢嬷嬷与另两名丫鬟站在床前,邢嬷嬷身上湿漉漉的,脸上也还有些药渍的痕迹。

    “老太太又怎么了?”谢琬平静地问道。

    邢嬷嬷要说话,被她摆手制止住了。王氏气哼道:“这些人都不得力!连个药都侍候不好,我不要她们!”

    “那你要谁?”

    谢琬仍是不气不怒地道。

    王氏盯着她,说道:“我要葳姐儿棋姐儿过来侍疾!”

    “要她们侍疾?”

    谢琬眯起眼来。

    王氏哼笑道:“要不然,你来?”

    屋里气氛顿时就凝滞了。

    王氏这是在逼着谢琬把谢葳谢棋接过来?莫说谢琬如今是殷昱的未婚妻,不可能去放下身段侍候个压根没啥关系的继祖母,就是没订这门亲,就冲着王氏曾经对谢琬做过的那些事,她也不可能去在她面前去伏低做小!

    伏低做小就代表着要任她拿捏!

    如此一来,这些年的抗争又有什么意义?

    洪连珠正要说话,外头邢珠又快步走进来:“姑娘,四叶胡同那边葳姑娘和棋姑娘奉命过来侍疾了!”

    谢琬和洪连珠同时转身,顿在那里。

    谢葳谢棋果然双双进来,后头跟着各自的丫鬟,她们先冲着床上的王氏请了安,然后又向洪连珠行礼唤了嫂嫂,再然后跟谢琬点头道:“老太太身边人都留在我那边,她又用不惯生人,昨日父亲回去后说是怕麻烦到大哥大嫂,所以派了我们俩过来侍疾。”

    谢琬看了她半晌,默然笑了笑。

    谢葳挑眉:“不会给你们添麻烦吧?父亲怕我们给你们带来不便,所以说一应花销让我们自己出钱,只是借助贵府的房子住住。等到老太太伤好了,我们就走。”

    老太太伤好了,又会被你们再弄伤吧?谢琬十分无语。什么叫做防不胜防?她是真没防着谢荣会把王氏当枪使,会把自己的母亲利用到这个地步。为了乱她的阵脚,居然利用王氏的伤病把把谢葳谢棋也塞了过来!

    她吸了口气说道:“怎么会?——邢嬷嬷去给两位姑娘收拾住处。”

    这若是在清河,自是三下两下把她们给打发了,可偏偏是在京师。如今谢琅又跟在魏彬身边,若是这里弄出点什么来,自会有人兴风作浪扯到魏彬头上去,而且也会间接影响到她跟殷昱……他们如今势力大了,可是顾忌的东西也相应多了。

    所以眼下对于谢葳她们的入驻,她一时之间还真没有办法阻止。

    可是眼下没有办法,不代表以后也没有办法。

    回到枫华院,她交代起玉雪下去办事。

    “去把门房换批人,这些不顶用了。”

    洪连珠跟着她到了枫华院,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府里这些人都是在京师本地招进来的,进门还不到一年,就是听说过两边谢府的事情,又哪里知晓得这么清楚?可不这次就让人瞅准空子进了门来了。

    这事说起来她也有责任,谢琬把中馈交了给她,可是她却连门都没把好。

    她知道谢琬不会怪她,她是新媳妇,如果说没有谢琬,面对着这样的王氏和谢荣他们,她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拿捏这之中的分寸。即使不见得被他们拿捏住,肯定也会要吃不少亏。

    可是这段时间谢琬凡是有关于王氏和谢荣他们的事上,都事事挡在她前面,这既保护了她,不让她受到委屈,维护了她身为大奶奶的尊严,又让她亲眼看到了对方的过份之处,从而心里有了底。这不能不使她感动的。

    可是对于眼下的情形,她却没有办法。

    “邢珠,钱壮回来了让他来见我。”

    谢琬交代完了玉雪,又这样说道。

    然后回头跟洪连珠道:“他们既然带了人过来了,碧落轩的下人们就都撤回来罢。免得到时候弄点什么事出来栽在我们头上,也说不清。索性就腾出地儿给她们先住下。碧落轩不是有两进么?然后让人给她们在前院临时弄个小厨房,吃饭什么的也让他们自己整。这样也好避嫌。”

    洪连珠点头,“回头我就让罗缜他们弄去。只不过我琢磨着这事,还是尽早处理为好。总归夜长梦多,她们在这里多呆一日,就有一日的风险。我总担心她们会朝你的婚事下手,这点我们还是应该提防着才是。”

    “这层我知道。”谢琬道。

    谢葳她们具体为什么来她不清楚,可左右不过是奉谢荣的命令来捣乱的罢了。总而言之经过护国公府上门提亲,她跟谢荣的矛盾又愈发尖锐起来,而这是必然的,就好像她也正在想办法如何去拆他的台。

215 拷问

    夜里钱壮回来,直接到了枫华院。

    谢琬道:“可查出什么来?”

    钱壮道:“没有什么大的发现。不过,小的发现一个很巧合的现象,就是每次谢荣去到郭府呆很久的时候,中途都会有辆大乌蓬马车出府去,然后每到谢荣出府之前不久,那乌蓬车就会回到郭府。小的怀疑会不会是郭兴和谢荣坐着车去哪里了?”

    谢琬沉吟道:“这也有可能。越是不正常的现象,你越是要盯着。从今天起你就给我盯着那乌蓬车,看看他们去哪里?”

    如今殷昱正在查骆七以及他背后的人,如果那乌蓬车上的人真是郭兴和谢荣,他们则极有可能是去跟那人接触,她就不信谢荣能够不露一丝马脚!

    “三虎回来了么?回来了也让他来见我。”

    她说道。

    钱壮连忙就出去唤虞三虎。片刻后两人一道回来,虞三虎见着谢琬便道:“姑娘,顾若明最近常去振元府上,前两日听说季振元养的一只鹦鹉死了,十分伤心,顾若明便满京师的去寻了只跟原来那只一模一样的鹦鹉。”

    顾若明讨好季振元并不让人意外,但满大街地去寻鹦鹉作为孝敬,这顾若明也真敢做!他就不怕万一落到御史耳朵里,给季振元带来麻烦吗?

    谢琬乍听时觉得这顾若明甚没脑子,可是再一想,他若是没脑子怎能混到大理寺少卿?又怎能想出整蛊谢荣的那主意来?所以这件事应该不如表面上这么简单。

    她跟虞三虎道:“顾若明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求季振元?”

    虞三虎想了想,说道:“小的因为不能进府,所以并不清楚。但是小的这几日在季府外头转悠的时候,听到季府里有人说起过漕运这案子的事,大意也是说骆七失踪之后,许多人乃至皇上都开始正视起这件事,于是要从朝中抽人出来专办此案。”

    漕运案子到如今都大半年过去了,还没有什么特别大的进展,这次皇上要从朝中抽人专办,这办成之后升官加爵自是指日可待,而顾若明又正在大理寺任职,莫非他就是冲着这个而来?

    季振元既然跟这案子有染,那么就肯定会在其中插自己的人,如今顾若明和谢荣都是他手下干将,既然顾若明会去争,那谢荣也肯定会争,顾若明鞍前马后讨好季振元,那谢荣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去为自己加码呢?

    他让谢葳弄伤王氏住进府里……是了!谢葳和谢棋不是在四叶胡同吵得水火不容了么?为什么又会狼狈为奸搅和在一起?谢葳为什么会容忍谢棋?

    只有一个可能,就是谢棋有什么地方能够被谢葳利用!

    但是谢棋有什么好让谢葳利用的呢?

    “邢珠。”她唤道。

    邢珠走进来。谢琬跟她道:“今儿夜里,想个法子去把谢棋身边的丫鬟带到这里来。”

    然后看着钱壮和虞三虎:“钱壮办好你的差事,去把谢荣盯紧了。我再交给三虎一个任务,你想办法往顾若明府上塞个妥帖的人进去,最好是能够近身知道顾若明动向的。然后再从护院里派两个人出去,这些日子就在季府周围转悠,打听些消息。”

    虞三虎拱手称是,又道:“需不需要直接往季府塞个人进去?”

    “季府里的人不是那么好塞的。”谢琬道。这些高官达贵家的套路她很清楚,越是官级高,秘密越是多,对身边的人过滤得也越是仔细。虽说往季府里放人是很好的一个手段,可是这差事不是寻常人能揽下来的,而且要取得季振元的信任,没个十年八年不可能。她可不想让谢荣拖到十年八年后才了结。

    钱壮他们下去了。

    谢琬吃了晚饭,便在房里看书。

    因为天气冷了了,这里碧落轩也早早熄灯就寝。邢珠在院子外头转悠了两圈,便就悄无声息地把歇在耳房里的锦如带到了枫华院。

    锦如被扔到了地下才醒来。睁眼四顾,视线对上端坐在书案后的谢琬,立时一个激灵爬了起来。

    “跪下!”

    邢珠往她膝弯后一踢,她立时吃痛跪下来。邢珠对着上方:“这是谢棋的贴身丫鬟。”

    锦如又打了个哆嗦,谢琬的手段她太清楚了,早就知道谢棋那样作死没好下场,如今果不其然把她给连累了进来!她咽着口水看向谢琬,身子不住的后缩。

    谢琬也不说话,就那样看着她。她终于发起抖来,颤声道:“不知,不知琬姑娘找奴婢有什么事?”

    谢琬目光对着左首书架,说道:“我给你一柱香时间,把谢葳和谢棋的阴谋说出来。”

    锦如又是一颤。

    谢琬扬唇道:“你有两个选择。一是自己主动地说出来,然后这事完了之后我把你从谢棋身边要过来,使你不受半点损失。二是你执意护主,然后我来严刑逼问。我是绝对有法子让你说出真话来的,到那个时候,不止谢棋会恨你,谢葳也会容不下你。”

    “不!我说!我说!”

    锦如意志力本来就已经被谢棋摧残得够薄弱了,眼下听得死活都是要说,哪里还顾得上别的?顿时把谢葳如何跟谢棋生矛盾,黄氏如何把谢棋关起来,谢棋又是如何起死回生,说服谢葳的事统统交代完毕。

    “大姑娘她们已经跟林嬷嬷那边通好了气,估摸着这两日李家肯定会有动作,所以昨日派人过来先与老太太通了气,以侍疾的名义住了进来!奴婢早已经不想跟着二姑娘助纣为虐,不敢有半丝隐瞒,求琬姑娘饶命!”

    锦如往地下磕起头来。

    谢琬面色阴冷,不言不语。

    谢琅成亲那日,她就疑惑着李夫人究竟是怎么还会有脸面上门来的,原来这一切都是谢棋和王氏背后捣的鬼!当初在清河,王氏跟谢宏在掩月庵设下的阴谋,被她反过来弄残了谢宏,整毁了谢棋,本以为他们该知厉害,所以没曾对王氏如何,可是事实证明,果然斩草要除根的古训是对的。

    她和蔼地看着锦如:“今夜的事没有人会知道,你回去后仍然好好的侍候棋姑娘。”

    锦如慌了:“姑娘方才答应奴婢的事——”

    “答应人家的事,我从来没有做不到的。”谢琬看着她,“你跟花旗熟么?”

    锦如摇头,“不太熟。她们都看不起棋姑娘,所以也不愿意跟奴婢来往。”

    谢琬点头,“你要想安然无恙地离开谢棋,就先跟花旗混熟。”

    锦如哪敢不答应,当即把头点得跟鸡啄米似的。

    邢珠依旧把她送了回去。回到枫华院,谢琬还在书案后坐着。

    邢珠咬牙道:“要不要现在去把谢棋她们捉过来?”

    谢琬摇头,“那太便宜她们了。”

    李家这两日可热闹了!

    李固房里的丫鬟碧玺昨日在李固房门口摔了一跤,然后居然下身摔出血来!李夫人忙唤了大夫进府诊断,没想到竟诊出碧玺服过堕胎药不久,这一跤又把腹内未干净的血气又摔动了!

    李夫人又惊又气,一面与李固大吵了一架,一面又让人去查是谁给的堕胎药!碧玺是李固房里的丫鬟,李固就算与她通房也没有什么话好说,可是他居然跟她有了事实都居然不跟她这个主母交代一声,这就让她难以容忍了!

    李固冤枉得很,直说自己压根没碰过碧玺,怎知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哪来的?一面也气碧玺居然背地里与人私通,将碧玺踢了个半死不活。碧玺挨不过,只得招认出来是林嬷嬷的儿子林福,而堕胎药则是林嬷嬷给她的。

    这下全府里就沸腾了。

    府里大少爷婚事不顺,已经让人背地里议论不止了,如今再发生这样的丑,李夫人怎么不气?当着捂着心口把林嬷嬷叫过来,赏了二十巴掌打她纵子淫乱知情不报!

    林嬷嬷被打得鼻青脸肿,哭着道:“这都是枫树胡同谢姑娘出的主意!”当下把谢葳谢棋指使她的那套说辞和盘托了出来。

    “谢琬?!”

    李夫人气得手脚发凉,当即晕了过去。

    醒来时只觉肝气还蹿得心口直疼,当日见谢琬是那等端正雍容的女子,没想她居然背地里竟是个这般工于算计之人!如今想起来,自己那般诚意十足地上门去求亲,遭了她羞辱不算,反倒还被利用成了抬高身价的工具!这样的人还想嫁给殷昱?简直天理不容!

    她下了床,唤来丫鬟道:“梳妆!更衣!我要去枫树胡同!”

    丫鬟们连忙上前侍候。

    头刚梳了一半,府里的管事忽然拿着封信大步走了进来,说道:“太太,枫树胡同谢姑娘给您的信。”

    “谢琬?”

    李夫人扭过头,竖着双眉道:“她还有脸给我写信?!”

    她一把将管事手上的信夺过来,快速地将其展开。

    林嬷嬷因为交代完了背后主使,所以事后也就被李夫人给放了,这会儿正在廊下候差,听说谢琬居然有信给李夫人,顿即装作收拾桌子走了进来。

    可惜她不识字,就是看了也是白看。

216 声势

    李夫人看着看着,那脸上的怒意就渐渐消退,转而换上来一抹疑虑。到末了竟然拿着那信沉思起来。

    林嬷嬷心下大疑,试探道:“那谢琬又想出什么鬼主意?”

    李夫人瞥了她一眼,把信折进了袖里,说道:“琬姑娘约我见面,快更衣!”

    丫鬟们连忙拿来衣裳给她换上。然后备车的备车,搀扶的搀扶,扶着李夫人出了院子。

    林嬷嬷这里见得李夫人出了前门,站在廊下揪着腰带顿了片刻,也立即从后门出了府。一路上不敢停顿,直接到了枫树胡同西角门。因为走得太急,也没有顾上回头看后头,拍开了门便跟门房道:“我要见葳姑娘!”

    门房竟然很听话,立即就点头让她在外等,进内禀报去了。

    谢葳正在碧落轩里喝茶晒太阳,门房突然来报:“葳姑娘,外面有四叶胡同的嬷嬷来求见,似乎是老爷出了点事。”

    谢葳听得说谢荣有事,立即就站起来了,带着花旗到了西角门外。

    林嬷嬷从一旁树下急走过来,说道:“姑娘!出事了!谢琬早上给我们太太去了信,她们见面去了!”

    谢葳见得是她,而并不是四叶胡同的人,知道谢荣没事,便也放了心,但是想起她居然跑到这里来见她,又是多么莽撞的事!便沉下脸道:“谢琬今儿压根就没出门,去见的什么面?你快回去,让人撞破了你我都没有好果子吃!”

    林嬷嬷见得她这么说,只好退出来。

    遁原路到了胡同口,一辆马车突然打斜刺里冲出来,堪堪拦在她面前!

    李夫人推开车门走下来,一张脸沉凝如冰,大步走到她跟前,甩手给了她四五巴掌!

    “贱奴,我差点就被你给骗了!”

    林嬷嬷见到李夫人时心里已惊得不行,再被这几巴掌甩下来,整个人就已瘫在地上了!

    “押上车!”

    林嬷嬷被押上车,车里除了李夫人的人之外却还有个面如冰霜的女子。李夫人上了车,青白着脸跟这女子道:“事情我都亲眼看见了,请邢姑娘回去转告谢姑娘,这老虔婆我是饶不了她的!我竟没想到谢荣教出来的女儿竟会有着这样歹毒的心肠!当初我真是瞎了眼了!”

    邢珠冷眼看着李夫人气得七窍生烟的模样,说道:“怎么处置下人是夫人的事。只是有句话我想提醒下夫人,李大人因为令郎跟谢葳的婚事已经被连累惨了,夫人难道没想过怎么把这个坏影响给消除掉吗?我们姑娘这次也差点被贵府的人牵累,夫人既然那么想明确立场,为什么不拿出点诚意来呢?”

    李夫人闻言怔住,待要问她究竟,邢珠已经冷冷扬起唇,颌首下了马车。

    邢珠回到府里,把事情禀报给了谢琬。

    谢琬让她把虞三虎叫过来。然后跟虞三虎道:“你想个法子,去顾若明面前露个底,就说谢荣的女儿跟李固的下人串通扰乱李家内宅。切记一定要做得自然,顾若明这个人在大理寺呆惯了,难免有些多疑,他听到之后自会想办法去调查。”

    虞三虎想了下,领命退下。

    这里李夫人回府之后对林嬷嬷自有番重惩,而重惩之后也不能消去她心头的气恨,一是她素日这般宽待信任林嬷嬷,而这林福胆大包天,竟然连主子房里的丫鬟都敢碰,二是林嬷嬷居然比林福的胆子都大,胆敢串通谢葳来让她出洋相!

    这一怒之下便不由又让人多加了林家母子二十板子,等到李固回府时,那母子俩已经被打得气若游丝了。

    李固不免问起因由,李夫人恨恨地把来龙去脉说了,而后道:“打打他们又算什么?眼下就是杀了这二人也难解我心头之恨!如今这丑事传出府去,我们哪里还有颜面在?谁还会相信我们家的家风?”

    李固听说这一大堆也是又惊又气,看着妻子这模样也不由生气,说来说去这些事不都是她惹出来的吗?倒是想就此也训斥她几句,可是一想家里都已经鸡飞狗跳了,再骂她也是徒增笑料而已,便就忍住气,说道:“打有什么用?如今连谢琬都得罪了,还得想个法子弥补才是!她如今可是废太孙的未婚妻!”

    李夫人听得丈夫这么说,倒是又想起刑珠临去时的话来,顿时打了个激灵,说道:“这话说的是!为了谢葳这婚事,你都已经在朝堂上爹不疼娘不爱了,如今若是再不想办法补救,往后可就惨了!”

    李固烦恼地在椅上坐下来。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爹不疼娘不爱?何尝不知道要补救?要不是她当初非得在这两姐妹里挑媳妇儿,能有今日吗?真是娶妻不贤遗祸子孙!

    不过说这些也晚了,眼下要想平复谢琬的怨气,只能先从谢荣那边着手。如果谢琬成心想拿捏他们,大可以直接朝他们下手,又何必特地送信过来让夫人去亲自跟踪林嬷嬷?可见她是留了余地的。她既然没想对付李家,自然是想要趁机教训谢葳——毕竟这件事都是谢葳从中弄出来的!

    想到这里,他顿时也有数了,立即起身说道:“这事既然是谢葳姐妹唆使出来的,那咱们自可以以苦主身份闹到谢侍郎府上去!咱们把四叶胡同闹个天翻地覆人尽皆知!让天下人都知道他谢荣不但教女无方而且还纵女为祸!”

    “这——这能成吗?他毕竟已经是侍郎了!”

    李夫人闻言站起来,她倒是恨不得冲到四叶胡同去闹个你死我活,让世人都知道李家为什么这么家宅不宁都是因为谢葳而起,可是人家毕竟是上官,李固这样做,万一引来谢荣的报复怎么办?

    “你真是糊涂!”李固忍不住道,“他侍郎又怎么样?我们如今得罪的是谢琬,是跟废太孙结了亲的谢琬!是护国公府的外孙媳妇,更是太子妃殿下的儿媳!究竟是得罪谢荣事大些,还是得罪太子妃和护国公府事大些?如果谢琬把这事给捅出去,那别说我如今爹不疼娘不爱,就是连官职都有可能不保!”

    李夫人听得这番话,立时出了身冷汗!

    是啊,谢荣虽然晋升得快,可终归不如护国公府和太子妃权势大,她现在终于觉得邢珠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李家如果不对这件事拿出个态度来,沈阁老以及魏阁老这边根本不可能理会李固,李固也会继续会在这位置上尴尴尬尬地呆下去,谢琬其实是在给他们机会让他们表明忠心来站队啊!

    她连吸了几口气,说道:“我就去带上林嬷嬷,到四叶胡同讨说法去!”

    李固叮嘱道:“带多几个人,拿出点声势来!”

    四叶胡同侍郎府总是比别的府上来得安静。

    王氏和谢棋都不在府里,黄氏觉得空气都清爽了许多。她知道这次王氏摔得不寻常,她虽然不问,但是不代表她不知道。不过也还是有她不明白的地方,为什么谢葳会突然之间留下谢棋,而且又与她一道去枫树胡同侍疾?

    谢葳如今与她越来越没有话说了,而跟谢荣却是十年如一日地亲近。谢荣对这个女儿素来疼爱,她知道,可是谢葳对她父亲——很久以前,谢葳在出了魏暹那件事后,谢荣赶回来处理时,戚嬷嬷就说过,谢葳跟父亲之间的关系跟别的父女比起来很不一样。

    那时她没有在意,以为只不过是他们都很出色而已。但是如今想来,这种感情真的有些过份了,婚事和闺誉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何其重要的事情,可是谢荣在那样伤害过谢葳之后,谢葳反而比起她更快地原谅了谢荣,甚至还反过来替他说话!

    是什么样的爱,可以使一个人连这样的伤害都可以不放在心上?

    每想到这些事,黄氏心情都很复杂,她怕谢葳对婚事如此不放在心上,是与她过份地祟拜谢荣有关。

    以谢葳从小就对谢荣那般倾慕来看,她想以父亲为标准择夫不是不可能的。而如今谢荣只怕还不知道……说到谢荣,她真有些说不清楚这种感觉,谢葳已经不恨他了,她的恨就站不住脚了。那她是应该跟他和好如初,还是继续冷战下去?

    她有空就想这些,就连侍花的时候也忍不住会想。

    这里正把花盆擦了,忽然庞福飞快跑进来,说道:“太太!太太!李夫人带着许多人上门寻衅来了!”

    “李夫人?”黄氏皱起眉:“哪个李夫人?”

    庞福上气不接下气道:“就是,就是原先跟咱们家结过亲的户部主事李固的夫人!”

    “她来寻衅?!”

    黄氏闻言,顿时将手上花盆砰地摔到地上,“我还没去找她算帐,她还敢来寻衅!”

    她拿过一旁抹布随便擦了擦手,然后大步走到了门外。

    东角门紧闭着,门房没敢让人进门,透过门缝看过去,外面人影绰绰,看得出来的人不少,而且声势冲天,看来是引来了许多人。

    黄氏气怒交加,喝道:“把门打开!”

    门房开了门,黄氏抬眼便见到个衣饰讲究目露精明的妇人站在门外,而她的身后则站着一二十个拿着木棒竹篙的下人,当中还有名被打得气息奄奄的仆妇。街上许多人都在围观,而且人数呈越来越多之势!

217 泼妇

    黄氏冷眼道:“夫人这是做什么?闹到上官府上来,敢情是没有王法了么?庞福去顺天府请人!”

    庞福掉头要走,李夫人扬起嗓子来道:“去请公府的人来也好!我这里正有冤要诉!

    “我就是要告谢侍郎纵女行凶,把我府里闹得鸡飞狗跳家宅不宁!她谢葳一个未出嫁的闺女,私下里以堕胎药和重金收买我府上的下人,做出那倒打一耙的丑事!就因为当初被我们家退了婚,所以一而再再而三的祸害我李家,我倒要看看顺天府要怎么判!”

    她嗓子又高又尖,顿时把话传透了半里路以外,围观的人愈来愈多,黄氏咬着牙,说道:“你莫要血口喷人,谁私下里买通你的家仆?!拿证据出来!否则我就是闹到御前去也要讨个说法!”

    “这就是证据!”

    李夫人踩着她的话音,把身后林嬷嬷推出来趴在黄氏跟前,“林嬷嬷把谢葳谢棋如何买通你的事给我一五一十说出来!”

    林嬷嬷哪敢怠慢,顿时当着这么多人面把谢葳等人如何指使她的全都说了。她招认的时候四周一片寂静,每个人都在认真聆听她的说辞,黄氏气得两腿发软,亏得戚嬷嬷把她扶住才站稳。

    一个人能够把事情交代得这么细致,即使是一面之辞,也已经让人先入为主信了七八分。

    黄氏不敢相信这是谢葳做出来的,可是若不是她,她突然间跟谢棋和好如初又怎么解释?她突然跑去王氏那边侍疾又是怎么回事?她知道谢葳心里对谢琬的恨,这些事的确是她能做出来的!

    可是当着李夫人,当着这么多人面,她能承认吗?

    四周鄙夷声像潮水一样涌过来,她急促地呼吸着,瞪向李夫人:“这是你的人!我怎么知道她不是被你屈打成招栽赃陷害?”

    侍郎府对面巷子里,谢琬由邢珠顾杏伴着坐在马车内,府门口的一幕全落在她眼里。她跟顾杏道:“送个信回去,告诉谢葳谢棋,就说有人打到四叶胡同来了,不知道出了什么。要记得把锦如带过来。然后再让人去送个信给谢荣,告诉他府里出事了。”

    顾杏点头,乐呵呵地下去了。

    这里黄氏与李夫人相互乱顶了一通,黄氏已经有些顶不住了,她要是脸面的,可这李夫人摆明了不要脸面,这样她又怎么去跟她对吵?可让她打开门让李夫人带人进门又是绝无可能的事,家里连个护院都没有,这让了他们进门,万一把屋子都砸了怎么办?

    她气瞪了叫嚣不止的李夫人片刻,跟庞福道:“去请老爷回来!”

    庞福才出了门,忽然又掉头回了来:“太太!老爷回来了!”

    人群往两旁分开,果然谢荣骑着马到了门前,见着围得水泄不通的大门,他沉脸道:“怎么回事?”

    “侍郎大人回来的正好!我这里正是有冤要诉呢!”李夫人叉着腰,指着谢荣把先前那番话又利索地说了一遍,“如今证人就在这里,不知道侍郎大人要怎么给我个交代?要不然,咱们就听尊夫人的话,闹到顺天府去也成!”

    谢荣当日只让谢葳去办事,并不知道她与谢棋之间还有这层,被李夫人这样一堵,自然面色不好看。不过眼下说这些都是次要,他且望向黄氏,与身边人道:“扶夫人进去。”

    戚嬷嬷称是,连忙扶着黄氏进内,这里谢荣目送了二人消失在大门里,才反过身来对着李夫人,说道:“李夫人如果执意要以贵府一个不明来历的下人为证控告我,我也自当奉陪。不过此事过后,李大人也要担得起个冒犯上官的罪名才是。”

    李夫人微顿,想起来之前李固的叮嘱,却是冷笑起来:“侍郎大人莫非是在威胁我?此事不是大人所为,我又岂有冒犯之理?不过是因为下人交供说这些阴私事都是令嫒为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指使做的,我又岂会上门来寻令嫒讨说法?

    “我们人微言轻,不及大人位高权重,得罪不起您,更得罪不起那边那位,您也别说我得理不饶人,今儿只要让令嫒出面来说说这个事,洗清我们家的冤屈也就成了!”

    因着殷昱地位非同寻常,所以她并不敢把谢琬扯进这件事里来,但是光这样旁人也听得十分分明了这李家若不是蒙受不白之冤,又怎么会这般理直气壮地上门挑衅?大家看向谢荣的目光,也就不如往日那般充满着敬慕了。

    没想到谢侍郎虽然屡受朝廷赏识,私下里家风却这样不严谨,这谢大姑娘前不久才闹出跟魏暹那段往事来,如今风头都还没过去呢,怎么又这般地不知自省?

    谢荣向来不喜与夫人争执,李夫人的泼妇状让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幼年时他也时常见王氏这么样不顾形象地在府里叫嚷,他觉得恶心透了!

    他紧皱着双眉,打算不与她一般见识。反正眼下谢葳不在府里——

    “父亲!”

    谢荣正在凝眉默语之间,谢葳与谢棋忽然从人群外冲了进来,看着面前气势汹汹的李夫人以及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捉住谢荣胳膊道:“发生什么事了?”

    李夫人这里正在追问谢葳下落,这么巧她们就出现在面前,这不能不令谢荣感到惊疑。为什么会这么巧?!“谁让你回来的!”他瞪视着谢葳,谢葳一露面,他便再没理由不理会李夫人了,而他的脸面也就算是丢尽了!

    谢葳从来没见过父亲这样子,当下怔住,“不是母亲派人去说有人闹上府来了么?”

    说完她猛地一惊,像是明白了什么!她急转向李夫人:“你是谁?”

    李夫人正等着她露面呢,听得她问起,顿时冷笑道:“你想知道我是谁,问她不就明白了么?”说着她把林嬷嬷往她面前一推,将她的脸抬起来。

    谢葳陡然之间看清楚是林嬷嬷,立时心惊得往后退了两步。谢棋也呀地一声捂住嘴来!

    李夫人沉哼道:“葳姑娘现在知道我是谁了吧?”

    谢葳咬着牙,“我怎么知道你是谁?我不认识你们!”

    这时候谢棋身边的锦如惊叫道:“这是李夫人啊,大姑娘你怎么能说不认识!这里还有你拿钱收买林嬷嬷时,你自己写的收据,并让林嬷嬷按下的手印呢!”

    说着,她从怀里拿出张纸,递给李夫人:“夫人请看,这是林嬷嬷的手印么?”

    李夫人见得谢葳矢口否认时已气得牙痒痒,这时又见对方阵容里居然走出来个小姑娘出来拆台,顿时心花怒放,连忙把字据接过,再拿起林嬷嬷的十指一一比对,最后眦牙望着谢荣:“侍郎大人,还有什么话说?!”

    谢荣脸上青白交加,呈现着从未有过的怒色。

    但他仍然控制得很好,在周围人指责声中,依旧保持着应有的风仪。

    谢葳一张脸煞白,死咬着嘴唇,盯着锦如。谢棋冲上去,要把锦如往死里打,李夫人一只手忽然把锦如拖开,说道:“棋姑娘这是要干什么?杀人灭口吗?原先我听人说两边谢府有多么不对付还不相信,如今看起来,这边两们姑娘跟枫树胡同那边琬姑娘比起来可真是天差地别啊!也难怪人家不愿意跟你们往来!若我有这样的叔伯姐妹,我也恨不得跟她们离得十万八千里远!”

    李夫人今儿是有备而来,早就豁出去了!而这会儿锦如为什么会突然倒戈帮她,她再蠢也看出来肯定是谢琬做的手脚,既然是谢琬的人,她当然要护着!而且趁这个机会当着大伙面吹捧吹捧谢琬,谢琬知道后说不定也会对她有些改观,不是一举两得的事么?

    相对于李夫人的趾高气昂,谢荣一直显得很平静,他咬牙默了片刻,一字不发甩手进了门。

    谢葳谢棋连忙随之进了门去。

    这里李夫人觉得心头畅快,也正准备寻个台阶收兵,见得谢荣父女离了场,便也就让人拉起了林嬷嬷道:“谢侍郎也别怪我们不给面子,实在是这种事落在谁头上都咽不下这口气去!既然当着这么多人面,我人证物证都有了,也不怕别人再说我们李家办事不着调,——回府!”

    李家人马连着锦如一道,风风火火离开了四叶胡同,谢琬这边也拢着袖子让车夫赶车回枫树胡同去。

    车上顾杏说道:“要不要趁机把王氏赶出府?”

    谢琬道:“先不急。越是形势有利越不能放松警惕落人话柄。她不是非要谢葳她们侍疾吗?那当然是她们俩在哪里,王氏就在哪里。”

    顾杏笑了笑,拿起才买的鱼皮花生嘎嘣嘎嘣地嚼起来。

    谢荣与谢葳谢棋进了正院,黄氏已经迎了出来。

    谢荣见着她担忧的脸色,禁不住凝视了她半晌,才又迈步进屋。

    谢葳脸上仍然红白交加,而谢棋则六神无主。

    谢荣坐在上首,接过丫鬟递来的茶,说道:“葳姐儿和你母亲先下去,棋姐儿留下。”

    黄氏抿唇看了他一眼,上去了。

    谢棋有些紧张,谢荣看也没看她,便说道:“即刻打发人去棋姑娘回清河,即刻安排与董湖成亲。从此以后,谢棋若是离开清河一步,便打断她的腿。”

    “三叔!”

    谢棋失声惊叫,而后扑通跪下地来,爬到他面前哀求道:“不要送我回去!我不要嫁给董湖,我不要嫁给他!嫁给他我这辈子就完了!我可以留在京师给三叔当年作马,我可以随便替三叔做什么事!只要能让我留在京师!”

    谢荣把目光移到她脸上,眯着眼,没说话。

218 告状

    谢荣进入黄氏屋里,谢葳正在跟黄氏说话,见得谢荣进来,便颌首退了出去。

    谢荣再一摆首,戚嬷嬷等人也退了下去。

    黄氏坐在榻沿上,并不看他这边,谢荣在她对面坐下来,默然打量了她半晌,说道:“回头我让庞福去请几个护院,咱们家里没几个人看家,是不太像话。”

    黄氏没有理会,谢荣默了默,再道:“让你受惊了。”

    屋里再没有人说话,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坐着,黄氏忽然抬起头,咬唇道:“又闹出这样的丑事,葳姐儿怎么办?她究竟还要不要说亲?我知道你想赢,可你做事难道从来不考虑后果吗?来日纵使你权倾天下了,可你却臭名昭著,连个女儿都嫁不出去,你那样又有什么意思?!”

    她的神情是悲愤的,纵使她觉得谢葳的心态有些耐人寻味,可是说到底也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女儿!作为一个传统意义上的贤妻良母,她怎么可能真正抛下她不管?怎么可能真的任凭她跟着他在这条路上走火入魔?

    “书蕙,对不起。”

    谢荣抬起头,目光里透着隐忍。

    黄氏眼泪滚出来,他伸手将她拥进怀里。黄氏死揪着他的衣襟哭泣着,像是整个人都淹没在这片泪海里。她越来越有心力交瘁的感觉了,这种生活跟她在清河时相差得太远,风花雪月都化作了利欲薰心,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对不起相夫教子这四个字,她只是觉得,幸福两个字离她越来越远。

    “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书蕙。”他轻抚她的肩膊,喃喃低语,“我想给你安稳宽裕的生活,我想让你嫁给我一点也不后悔,可是我就好比逆水中行进的一只船,如果我不紧抓住这些机会,如果我放松哪怕一点点,我就会被江水冲得无影无踪。你该知道,我从来不想负你。”

    黄氏睁开眼,泪水越发像潮水一样涌出来。

    谢荣眉头紧结着,双手也紧紧环着她。

    黄氏不记得有多久没曾与他有过这样专注的拥抱,那时候他还没入仕,在清河,他寒窗苦读,她从旁红袖添香,朝来看花晚来赏月,她以为这就是她的一辈子。后来他进京,她等待,他升迁,她伴随,一路忙于钻营建设,就连偶尔的亲昵也显得心不在焉。

    眼下谢荣就在跟前,她与他冷战了几个月,不过是分床了几个月,再被他这样拥抱着,她竟然又有小别新婚的感觉,她的心如春潮一样涌动着,推搡着她向他靠近,那些委屈和隔阂于是就这样被冲开了,她发现自己,原来不管他如何过份,她心里也还是爱着他!

    从当年洞房里相见那一刻起,从他的双手抚过她的处子之身那刻起,这一点就已经注定了。

    她从他怀里直起身,再也没有了先前的剑拔驽张,不管她再如何坚持自我,也还是败在他的温情下。

    “那葳葳,你打算怎么办?”

    她拿出绢子,印了印眼眶。她和他的事解决了,可屋外的事情还没有解决,李夫人这么一闹,谢葳不可能再有什么好亲事留给她了。

    “我准备让她先回清河去住些日子。”他说道。

    “回清河?”黄氏顿住。

    谢荣点头,站起来,“离开京师些日子,对她才有好处。一来离开这是非之地,她能够静下心来想想她自己往后的路,二来,我也怕谢琬反过来对她施加报复——今日这件事,绝对是谢琬背后策划的,为了避免下回,她也绝对会想办法阻止这些事发生。葳葳没有她毒辣,斗不过她。”

    黄氏默然沉吟了片刻,说道:“那让她去多久?她都十八岁了,总得快想办法把她的婚事定下来要紧。”

    谢荣唔了声,说道:“刑部下方有几个今科散馆放出来的年轻士子,我看有两个也算好学上进,虽然出身低点,来日我们帮扶着,未必比不上人家世家子弟。葳葳先回清河去住个一年半载,等这里风头过了,我再挑个人出来议议这事。”

    寒门士子虽然仕途艰难点儿,可是只要人品端正,没有什么坏毛病,眼下倒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谢葳也不是个糊涂的,有着谢荣帮扶,谢葳从旁辅助,来日并不见得会落后到哪里去。而谢葳虽然名声差点,可是至少身子是干净的,那些初入仕途的年轻仕子们急于求成,不见得会纠结这点名声。

    黄氏想到这里也不禁点头,再看丈夫,就越发心软了,原来他并不是什么都不管,只是因为忙,而无暇去精管罢了。像眼下这种事,如果不是他拿主意,她一个妇道人家又怎么会想到这上头来呢?

    这回可不管谢葳同意不同意,这亲事她若看定了,就非得订下来不可了。

    李夫人在四叶胡同这么闹过之后,自然很快就传遍了附近大街小巷,当然,是不会这么快就传到与四叶胡同有着小半个城之隔的顾府的。

    顾若明从衙门回府,像往常一样换了衣裳后就在小花厅里半躺着喝茶。

    忽然胡赠快步走进来,说道:“大人可曾听说今儿晌午发生在谢荣府上的那件事?”

    “什么事?”顾若明见得是他,而且说的是谢荣的事,便挺了挺身子坐起来。

    胡赠躬着腰在他面前坐下,说道:“方才在下出门去替大人办事的时候,听见巷子口有两个人在议论,说今儿晌午,原先跟谢荣府上订过亲的户部主事李固的夫人,带着人证物证上门到四叶胡同去找谢荣的女儿讨说法。

    “原来这谢荣的女儿重金买通了李家的下人婆子,闹得李家后宅鸡犬不宁,李夫人气不过,便就带着许多人上四叶胡同闹去了。估计到明儿早上,朝堂各部都要知道了。”

    “是么?”

    顾若明捧着茶壶坐起来。

    谢荣府上被人闹,这可是大新闻。怎么一向堪称私德甚佳的谢荣如今也丢了这么大个脸么?顾若明简直都想立马跑过去看看谢荣这会儿的表情了!

    胡赠道:“大人,难道没想过要去季阁老府上走走么?”

    去季府?顾若明又顿住了,是啊,这事儿季阁老肯定还不知道的。他应该去跟季振元透个底啊!要不然季阁老怎么会知道他生平那么看重的爱徒居然背地里扯了他的后腿?

    他腾地站起身来,“备车!去季府!”

    经过一天一夜的时间,消息终于在京师不太小的范围内散播开了。舆论总是人力最难掌控的事情,很快魏彬和靳永他们都知道了消息,谢琅这日在魏府呆到很晚才回来,大意是为了要不要拿此事去上奏弹骇谢荣而作了番讨论,因为谢荣是季振元一手提拔上来的,谢荣治家不严这对季振元来说也有影响。

    谢琬问谢琅:“那你们讨论的结果是怎样的?”

    谢琅道:“魏阁老的意思是静观其变,毕竟经过上一回交手,谢荣和季振元他们的底大家还是约摸知道几分,也怕会钻进他们的圈套。”

    谢琬道:“还是不要去参的好。这个事顾若明已经知道了,从内部挑起他们的矛盾,比起我们外部施压要有利得多。如果魏大人他们去参的话,季振元那边必然紧抱成团,而如果由顾若明去挑动这碗水,让他们自己去乱去,岂非好得多?”

    谢琅笑道:“有道理,那明日我也得去告诉声魏阁老。”

    翌日下朝之前,各部朝堂里便有人私下议论,很快消息便就由散布在各处的那些门生汇总到了季振元这里。季振元整个早朝上脸色都是沉凝如水,而谢荣神色如常,仿佛传闻中的事压根没发生在他身上。每个人都在等待着御史上折子,但是奇怪的是,从始至终都没有人提过谢荣半个字。

    今日早朝极其安静,连皇帝都觉得纳闷,问道:“真没有什么上奏的吗?”得到的回答是个个静默无语。皇帝也就只好闷闷地回了后宫。

    散朝后各自回衙门,出大殿时季振元与谢荣道:“下晌到我府里来一趟!”

    谢荣揖首称是。郭兴安慰道:“横竖不过责备几句,你就听着罢。”谢荣点头。

    下晌差事办完,果然就到了季府。

    季振元坐在书案后瞪了他半晌,说道:“怎么能这么不小心!你才上任多久?这种事闹得满城风雨,不止丢的是你的脸,也是老夫的脸!今儿还好是靳永他们没上奏弹骇,若是经皇上当着百官的面斥责你几句,老夫也要跟着受牵累!”

    谢荣把头低下去,说道:“学生连累了恩师,甘愿受斥。”

    季振元皱紧眉头,“你没有什么好辩解的?”

    “事已至此,学生无可辩解。”谢荣平静地道,“学生谨记着恩师当年的教诲,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学生若是辩解,便是不服。若是不服,便很容易带坏这个头,令得其余人争相效仿,到那时,学生才叫真正罪大恶极。”

    一番话说得季振元神色好了些,他哼了口气,说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难得你还能保持这番清醒。这次便算了,下次再莫惹出这样的事砸自己的脚!”

219 撵人

    谢荣出了季府,顾若明从季振元书房屏风后出来。

    “恩师,您真的就这么轻饶了谢荣?”他绕到季振元书案前,说道。

    季振元看了眼他,说道:“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样?”

    顾若明无语。

    谢葳翌日一早便悄无声息地出了京城,谢琬收到消息的时候刚刚用过早饭。她对此有着片刻的默语,谢荣会把谢葳送出京她并不意外,可是为什么谢棋反而会留下来呢?

    “听说是谢荣因为这件事把错责都推到了谢棋头上,再也不许谢棋留在谢葳身边,而谢葳又必须离开京城一段时间以淡出人们视线,因此,谢荣就只好把谢棋留下来了。而且这样也便于看管她。”钱壮这般说道。

    虽然听起来合情合理,可是对于谢棋那样的人,谢荣居然会同意留在身边,还是让谢琬感到困惑。按理说,这一切都是谢棋弄出来的,如今被弄毁了名声,谢荣应该恨不得杀了她,不是吗?

    “那谢荣就这么把谢葳送去那边,也没说对他有什么安排?”谢荣虽然不见得会把儿女放在权欲之前,可他终究也不是那种能够任其自生自灭的父亲,谢葳这一去清河,他肯定会有番打算的。

    钱壮道:“这层因为并不能进府打听,所以并不清楚。不过黄氏自从李夫人这番闹过之后,倒是与谢荣又和好了,而且也没怎么再为谢葳的婚事操心的样子,猜测应该也是谢荣有了什么安排。”

    黄氏都不为谢葳的婚事操心了,难道是谢荣对谢葳的婚事有了安排?谢葳都十八岁了,再拖下去也对谢荣不利,这次被大闹过后,谢葳在京师已然臭名昭著,谢荣该不会是想为她在清河觅亲吧?

    细想又不太可能,谢葳嫁去清河,那还不如去南直隶那边寻个官户人家嫁了,以谢荣如今的地位,为她在那边谋门亲事还是不难的。他之所以不这么做,肯定是舍不得谢葳远离,也或许是心存愧疚,而不愿再将她扔去那么远的地方。

    那谢葳的归宿应该还是会在京师。

    名声坏了又要嫁在京师——那就只有像前世那样,挑个寒门士子嫁了!

    谢琬想到这里,心里竟是一派通透起来。谢荣如今管着半个刑部,手下多少等着往上爬的年轻士子?从中挑个拔尖的出来作为女婿,然后仔细培养着,来日也不见得比世家子弟落后许多。而谢葳去了清河,到时若在清河发嫁甚至,便不会怎么惊动京师的人,这事的影响力自可降到最低。

    谢荣这番算计,不可谓不周全。

    她拿起书案上一支笔把玩着,忽然又道:“去查查邢部下头有多少未婚的寒门仕子,名单和背景资料都放到我这儿来。”

    “是。”钱壮点头。然后又道:“姑娘,小的还打听来一件事。听说谢荣经过这次的事之后,为怕再有类似的人上门骚扰,最近正在准备招护院。您看,咱们是不是也可以放两个人进去?如此一来,有很多事就可以主动获知了。”

    谢琬抬起头,谢荣要请护院?

    她笑起来。真是交手越多机会越多,她还正愁没法儿知道四叶胡同内部情况,谢荣自动要请人,这可真是把机会送到她面前来了。人手她这边倒不着急,护院里抽两个过去,或是索性让钱壮上哪儿找两个人过来,都不成问题,不过谢荣那人也不是好糊弄的,该怎么样把这事做得自然才是要紧。

    “你有什么主意?”她问钱壮。

    钱壮嘿嘿道:“这种事交给小的就成了,姑娘娇贵,不劳您过问,总之小的把事办成就是了。”

    谢琬知道他们混江湖的自有些不可说的勾当,听他这么说,也就由他去了。钱壮跟在她身边多年,初时或许还有些江湖习气,后来跟着程渊走动得多,却也渐渐沉稳了,他办事她还是放心的。

    这里却还有王氏正待处理。

    谢琬可不想替谢荣来赡养老母,既然此来他们的阴谋也挑破了,王氏就也该走了。虽然说她不怕她出什么夭蛾子,可是看着这么个人呆在眼前也怪恶心的。这宅子里住的都是干净人,可不能让她给带累脏了。

    她叫来玉雪:“去通知四叶胡同,就说老太太指名要棋姑娘侍疾,请他们派人来接。”

    玉雪这里把话传了下去,碧落轩那边自有人把这事告诉了王氏。

    王氏在这边住了些日子,虽说不能下地,可府里吃的用的却什么都没亏她,她渐渐也就不那么抗拒留下来了。

    她也是会算计的,你想想,就算她替谢荣办成了事被接回四叶胡同去,谢荣也不见得会对她这个母亲毕恭毕敬,何况眼下这事还弄砸了,连谢葳都已经回了清河,谢荣在季阁老跟前也讨不着什么好,她就算能回四叶胡同去,又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首先黄氏只怕就能撕了她。

    所以这几日她反倒老实了,不嚷不吵,只求着能哄得谢琬能消了这口气儿,容她留下来。

    眼下突然听说她让人去四叶胡同通知人来接,她心下就着了慌了!

    “我有伤在身,大夫都说了不能下地,万一有了闪失,你们吃罪得起吗?!”她拍着床板大叫,“去把大奶奶给我叫过来!她过门才多久?就是这样对待我这个老太太的吗?”

    丫鬟们都是从清河过来的,院子里连一个谢琅他们的人都没有,碧落轩独自成院,后头还紧靠着西花园,四叶胡同哪有这样的地方给她们住?最近在此处呆得舒服,也都不愿回去了,因而听见王氏发飚,便一阵风地跑到正院里去回秋月。

    秋月听见这话肺都要气炸了,但她知道这里没她置喙的余地,便就进屋去禀了洪连珠。

    “这是哪门子的老太太?别说天底下没有让分了家的孙儿赡养继祖母的理儿,就是有,也没有她这么无赖的!依我说奶奶别管了,还是去让姑娘去处理为是!”

    “闭嘴!”洪连珠猛地沉下脸,手上一碗茶拍在几案上:“你把姑娘当什么人了?又把我当什么人了?合着我嫁到这里,麻烦事儿全让姑娘顶着,我就躲在一旁当我的凉快大奶奶?——罚饿三顿,好好反省!青黛随我去碧落轩!”

    洪连珠甩帕子出了门,带着青黛往碧落轩去。

    进了门,王氏哭天喊地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洪连珠在门下顿了顿,走进去。

    “……我知道你们成心要弄死我,你们想要我死就明说好了,用不着这么偷偷摸摸地!我告诉你们,我就是死了也是你们逼死的!”

    “老太太,大奶奶来了!”

    丫鬟走过去劝说道。

    王氏抬眼看向门口,只见洪连珠果然进了来,但见她身边只有个丫鬟,胆子又壮起来了,仗着旁边有丫鬟,身子说话便往前扑,丫鬟们连忙将她扶住了,一面又喊嚷道:“老太太!您还有伤在身,可千万仔细着身子骨啊!万一再出个毛病,可又怎么得了!”

    洪连珠见状,明知道王氏与丫鬟们合伙唱戏,却也无可奈何。这王氏明摆着就是赖着不肯走,这万一再弄出点伤来,一来更可以留下不走了,二来说不定还会倒栽到她头上,原先光听谢琅他们说这王氏有多恶心还不怎么觉得,眼下亲眼见着,才算是相信了。

    “青黛,快让人去请李大夫过来!”

    王氏闻言,抬头看了眼她,又指着她怒骂道:“好你个洪氏!眼见着祖母瘫在床上动不了,也不过来扶一扶!谢琅怎么娶了你这样冷血的媳妇儿?回头我倒要去问问那靳夫人,究竟是怎么做的这个媒!你这样不孝不贤,能给谢琅持好这个家么?”

    洪连珠心下气归气,却也还是知道不能上她的当,人站在门内压根就不过去,不让她栽得了赃。

    这里谢琬正跟齐如绣一道做针线,准备下个月齐如铮成亲时送床百子被,吴妈妈忽然进来:“姑娘,四叶胡同那边说,他们没有人手派过来,还说姑娘若是实在不愿意留下老太太来,就请府里派个车送回去呢。”

    “送回去?”

    谢琬放下手头针线。

    哪里是什么没有人手,分明就是推托责任,到时候这边把人送过去了,回头那边又说出了什么事,岂不全成了她的责任?

    她冷了笑,站起来:“再让人去送信,就说老太太死了。收尸的时间总有吧?”

    吴妈妈微顿,随即就下去了。

    黄氏这边又听到枫树胡同来传话说王氏死了,顿时也不觉惊跳起来!

    虽然第一反应是不可能,可是细想之下王氏那样作死的人,真跟谢琬硬碰硬闹出事来也不是全不可能,那么眼下不管是真还是假都得过去一趟了。于是连忙吩咐备车,要立即过枫树胡同瞧个究竟。

    戚嬷嬷忙说道:“太太何必心急?我看这事多半是假的,您要是一过去,先前的话不就穿帮了吗?”

    黄氏道:“可我终归是儿媳妇,如今老爷不在家,既然这样的消息传来,我岂有不管不顾之理?”

    戚嬷嬷叹道:“太太真是急糊涂了。您先前既推说无暇过去,这会子只消也称病便是了,只要派个人去过瞧瞧真伪不就成了吗?如果是真的,那咱们立即通知老爷一块过去,如果是假的,那自然不必理会了。”

    黄氏一想也对,于是道:“那派谁去合适?”

    戚嬷嬷指了指西跨院:“那边不就有个现成的人么?”

220 有诈

    谢琬这里才吩咐了吴妈妈下去,秀姑便又上来了:“姑娘,老太太在院里闹起来了,不肯回去,还让人请去了大奶奶,如今大奶奶去了碧落轩,正被她劈头盖脸地骂呢!”

    齐如绣看向谢琬,叹道:“看来今儿这针线是没法儿往下做了。你去瞧瞧吧!表嫂初来乍到,只怕有所顾忌不敢跟她斗。”

    谢琬冷脸起了身,带着邢珠二人出了门。

    王氏见不管怎么斥骂洪连珠就是不上当不过来,心下也动了真怒,合着这新来的小媳妇也被谢琬他们给带坏了,这还了得?“你这个贱妇,我要让你三叔去参你父亲,看看他是怎么教出来的女儿!”她信手抓起手边一只杯子,冲着洪连珠便砸过去。

    可惜杯子还没到洪连珠跟前,一只手已经打斜刺里伸出来堪堪将之接住了。

    满脸冰霜的邢珠出现在门内,紧接着谢琬迈步进来,狠瞪向王氏。

    王氏终是对谢琬有些怵,见状不敢擅动了,却是又拿着绢子嘤嘤哭起来,“老太爷,你怎么死的那么早哇!留下我一个人……”

    谢琬眯眼看了下窗外,说道:“收拾老太太的行李,等四叶胡同来人立刻带走!”

    王氏哭声止住:“你敢!”

    谢琬笑了下,顾杏已经带着几名婆子进来收拾东西了。

    王氏又惊又怒,无奈不能下地,无法动弹。谢琬在她床对面的榻上坐下来,既不说话也不忙着做什么,浑似就在这里等着消磨时间似的。洪连珠见了她来,心下没来由地踏实了很多,连忙让青黛去沏茶来。

    青黛这里刚出来,李大夫就被请进来了。

    谢琬道:“李大夫来得正好,劳烦您看看老太太身子骨有没有什么大碍,能不能坐车轿?”

    王氏转眼都住进来个把月了,如今坐在床上看上去什么毛病也没有,虽然当初交代过几个月内最好不要下地,可是如果不让她下地,直接让婆子把她抬到车轿里,难道也不成么?

    李大夫果然上前诊断。王氏阻拦不干,到底男女有别,李大夫也不好强求,只得为难地看着谢琬。

    谢琬让人把李大夫带下去,然后道:“老太太若是不肯看病,那就不能怪我了。这是你自己不看,不是我不给你请医,你今儿执意不走,我也没办法,不过这医药上,我可是肯定要停了你的。当然你也可以自己去请医,不过,这里头没大奶奶的允许,是不会放陌生人进府来的,你自己想清楚。”

    王氏气极无语,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这会儿听她这么一说,倒真觉得腰椎又有些疼起来。

    可是人家大夫已经不在了,她又拉不下这个脸去让她把他请回来,于是就忍着疼,歪在床上干瞪眼。

    这里青黛沏了碗热茶给谢琬,外面就忽然又响起来谢棋尖利的哭嚎声:“老太太!你怎么就这么死了?!老太太!你怎么能扔下我不管!”

    屋里人还没反应过来,谢棋已经一阵风冲进了屋里,攀住门口一看一屋子人望着她,而王氏在床上则已被她这声哀嚎得气得差点背过气去,顿时也呆在那里。

    “三婶不是说,不是说老太太过世了吗?这——怎么回事?”

    王氏颤抖着指着她:“你个死贱蹄子!竟然敢咒我死?我死了你有什么好处?!”顺手又抓起只杯子往她扔过去。

    谢棋连忙尖叫着躲开。

    谢琬道:“你来得正好,老太太没有你侍疾不成,快快把她接回去吧。”

    谢棋再度愣了。

    刚才她在房里午觉睡得好好的,黄氏派人来把她叫醒,说是王氏死了,让她赶紧过来。王氏可是她如今的依仗,没有了她,谢荣能随便找点什么事打发她回清河,所以她二话不说就冲过来了。怎么原来王氏没死,而是谢琬故意诳她过来接人的么?

    “老太太在这里好好的,为什么要回去?”

    她瞅了眼王氏,也看出来这不是她的主意。

    既然不是她的主意,那她就要考虑考虑了。王氏是谢荣吩咐留在这里的,黄氏听说王氏“死”了也不曾亲自过来,可见是早猜到了这是谢琬的主意,又怕万一是真的所以把她诳过来一探真伪,既然黄氏也不过来,自然是不同意把王氏接回去。既然都不愿她回去,那她要是接回去了,谢荣能饶得了她?

    所以这个当她肯定不能上。

    谢琬看见是谢棋过来而不是黄氏,心里也明白黄氏的算计了,没想到一惯遵循着贤良传统的黄氏如今也把王氏当成了眼中刺,恨不能把她从此丢开不管,心里也有些郁闷。黄氏不来,今儿这人就只能她派人送过去。

    可是她派人送过去,很明显这就是个陷阱——这就有点棘手了。

    谢琬沉吟起来

    这里王氏见着她默然不语,便就哎哟大叫起来:“我这腰——起码是几个月下不了地了!棋姐儿既然来了,就留下来侍候我!”

    谢棋听见这话,立时灵光一闪,忙不迭凑过来:“是啊是啊,何必这么麻烦,我留下来侍候就成了!”

    谢琬像是没听见,仍在低头寻思。

    总而言之,王氏是非走不可的,可她又不能明知是坑还往里头跳,说到底,谢荣这么样把王氏丢在这儿,虽然说有个孝字压在头上,当日当着那么多人面也把话说得冠冕堂皇,也不算有悖人伦,可是真说起来,却显得太过憋屈,就这么把王氏弄走,不会太便宜了他们吗?

    她扫了眼谢棋,谢棋打了个激灵,瞬间往王氏身边挪了挪。

    谢琬望着门口道:“既然如此,你们就且留下来吧。”

    谢棋如蒙大赦,立即与王氏对视着,欢笑起来:“那就这么说定了!”

    谢琬嘴角抽了抽,出了门。

    洪连珠在院门外赶上她,说道:“这样真的成么?”

    谢琬道:“李夫人大闹过四叶胡同后,谢葳回了清河,反而谢棋安然无恙,我总觉得这中间有诈,不管他们又有着什么阴谋,这次我都要杀他个措手不及。且留下她们,我自有主张。”

    洪连珠点点头,“那我再去打点打点。”

    谢琬想起先前进屋那幕来,又停步道:“下次遇上这样的事情,不用顾忌什么,你就是顾忌着她也一样会拿捏你,说不定还会拿捏得更厉害些,倒不如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哥哥性子就是个软的,嫂嫂可别跟哥哥一样。”

    洪连珠听出她的袒护之意,遂笑道:“今儿见识过,下回自然就不会了。”

    谢琬这才与她一路回房。

    这里自有与谢棋同来的人回府禀告黄氏,黄氏一面安了心,一面却又气不迭,没想到谢琬竟出了这样的馊主意,今儿若不是戚嬷嬷多了个心眼儿,她只怕就真的要被她骗过去了。

    谢荣回来后少不了把这事跟他说,谢荣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但黄氏终归害怕谢棋此去又会闹出什么事来祸害他们,于是道:“几时总要把她送回去才好。”

    谢荣拍拍她手背道:“上次是我疏忽了,没想到葳葳背地里竟受了她的唆使,以后不会了。等我忙完这段,我就让人把她送回去。”

    黄氏点点头,她总是相信他的。

    晚饭后谢琬又琢磨起王氏谢棋这事。

    谢荣拿谢棋有可用之处她是能猜到的,就是不明白用到哪里。如果说谢棋因为境况的缘故宁愿留在枫树胡同也不愿去谢荣那儿还叫情有可原,那么谢葳当初又是为什么也要过来侍疾呢?她心甘情愿以侍疾的名义住到这里,自然不可能是真想奉孝。

    而就算是如锦如所说,是想跑过来等着看李夫人上门闹事,以谢葳的个性,又很不可能,这事她都几乎已经算计成功了,又何必多此一举跑来这里当面观看?就不怕节外生枝引火上身么?而且她还主动说自带下人和开支银两……

    她直觉,谢葳到枫树胡同来侍疾,除了这件事,应该还会有别的目的。

    一个人独坐了半日,她叫来素娘,“把全府上下所有的人都问问,看看谢葳在府里那几日,可曾有去过哪些地方,接触过什么人?问完来回我,不要有一丝遗漏。”

    素娘领命下去,与府里几个管事各自分工,半个时辰后就拿出结果来了。

    “回姑娘的话,谢葳在府里前后三日,头一日去了碧落轩后的西花园逛了逛,翌日则说要给大奶奶请安到了正院。那会大奶奶正午觉着,她便以要喝茶为由支开了跟随的下人,说上大爷屋里找本书看,然后丫鬟来后她就出来了。

    “第三日早上又去大爷屋里还书,在丫鬟们监视下呆了一两刻钟。后来又去了逛了回园子,就回院里了。之后不久就回了四叶胡同。

    “在逛园子期间,花园里一直有人看见,并没有发现她与人接触,她也只是围着湖绕了半圈就走了。”

    逛园子没有异动,那去谢琅房里呢?

    谢琬顿住了。谢琅如今虽未入仕,可是却跟在魏彬跟前帮助处理公务,许多公务有时候也难免带回府来,谢葳两度趁着谢琅不在去他的书房,难不成她到府里来是冲着谢琅?

    她腾地站起来:“走,去正院!”

221 待遇

    谢琅正好在书房里。

    谢琬走进去,径直道:“哥哥赶紧查查,手头可曾丢了什么东西没有?”

    谢琅一头雾水,谢琬便把心中的猜疑跟他说了,谢琅心下一惊,也赶紧翻查起来,翻到书橱里顶层时,他蓦地回过头道:“近日魏阁老让我誊抄的一份西北军饷的名录不见了!”

    谢琬心下一沉,问道:“这东西可重要?”

    “虽不说十分重要,却也关系到许多人利益。”谢琅皱眉看了她一眼,说道:“你知道朝中许多人都会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网,军营里也是,这批军饷还包含着一份嘉奖名单,当中有几个是朝中有很大背景的世家子弟。

    “以往杜阁老掌管兵部时,这些人都是排在前列的,可魏阁老这次让刘侍郎他们将之排在了末尾。如果这名单真落到他人手里,掀不起大风浪,但是也要防他们私下透露给这些人,不然魏阁老就会引起这些人私下不满是肯定的。魏阁老入仕不久,发生这些事都他来说都是不利的。”

    谢琬凝眉坐下来,果然谢葳是冲着谢琅来。可是谢葳拿着这些是没用的,肯定是谢荣背后指使!她总算知道谢荣为什么会当着那么多宾客面非得把王氏送到府里来了,原来他打的还不是让她在这里兴风作浪的主意,而是冲着魏彬!

    就像她把目标对准季振元和顾若明,用来瓦解他们的内部力量一样,谢荣也在不声不响地,以卑鄙无赖的行径作掩护,实则也暗中施行着对付他们的计划!

    如果说她那日没有识破谢葳她们的奸计,谢葳很可能还会留在府里,那么谢琅丢失的资料也会更多。到那时面上看不出来,可若到了关键时刻,魏彬有什么麻烦缠身的时候,这些被谢荣暗中布下的隐患就会都浮出水面来罢?

    “这件事你得立刻告诉魏阁老。”谢琬当机立断道,“好在是发现了,如今立刻把这份名单按照不得罪人方式重新排名还来得及。你这就过魏府去,把事情始末跟魏阁老说清楚。这样就算谢荣得到了那名单,与这些勋贵面前挑拨离间,最后事实也会证明一切。”

    谢琅火速预备出府,这里谢琬对着夜空咬了咬牙,才又回房。

    翌日王氏和谢棋就发现院门口多了不少看守的人,不管谢棋去哪里这些人都步步相随,这令她和王氏都感到十分郁闷,但是却也无可奈何,因为她知道自己是使唤不动这些人的。

    但是难道这样她就不走动了么?

    她照样晒太阳逛园子,也偶尔跑到谢琬的枫华院外头瞧瞧,因为她实在很好奇谢琬住的地方是有多么讲究。当然她是接近不了的,枫华院的丫鬟一见到她就个个竖起了眉,直把她当贼防。

    不能去枫华院,她就去别处,她不是可以去洪连珠那里么?她可以给她请安啊,洪连珠的房里肯定也布置得极好。

    于是她就真的上正院来了。

    “你干嘛呢?”

    才到了正院门口,青黛声音就响起来了。

    她下意识把腿缩了缩,说道:“来给大嫂子请安啊!”

    “不必了——”

    “青黛,大爷在屋里么?殷公子来了。”

    这时候,罗缜快步走过来道。

    殷公子?不是殷昱么?

    谢棋心里跳了跳,她没有见过殷昱,不知道这废太孙究竟长着副什么模样?

    青黛领着罗缜进内了。

    谢棋退了两步,往二门下来。

    殷昱坐在前院正厅里。这些日子忙着查骆七那事儿都很久没到枫树胡同来,说不想念是假的,所以明知道不能见面,也还是愿意来走一遭。

    正想着,门前院子里海棠树下就出现个穿得花红柳绿的女人。

    她在盯着他打量,然后双眼里露出精亮的光。

    殷昱皱了眉,别过头,问骆骞:“那是谁?”他并不记得谢府里有这样的人。

    骆骞默了默,说道:“就是曾经险些把琬姑娘坑得很惨的谢家二姑娘,谢棋。”

    身为一个称职的暗卫,就是得把一切有可能与主子有瓜葛的人的来历都弄清楚。于是他把这些日子搜集来的讯息一五一十都跟他说了。

    殷昱眉头皱得愈发深了。

    骆骞道:“要不要把她赶出去?”

    殷昱默了默,起身道:“我们进去,你去把这事告诉声琬姑娘。”

    被别的女人无端觑觎这种事,当然是由妻子出面处理比较好。

    谢琬也听说殷昱过来了,不过她可不打算去相见。离成亲也不过半年的事了,能不见则不见。

    但是听说谢棋居然在院子里偷窥殷昱,她也来了火气,到了前院,果然见得谢棋还在海棠树后探头探脑。

    她走过去,凑到她耳边道:“好看吗?”

    “好看。”谢棋盯着屋里点头。等说完回头,见着是她,立时吓了一跳。

    “我也觉得很好看。”谢琬冷冷扬唇,“可惜不是你的。”

    谢棋满脸涨得通红,又惊又羞,立时说不出话来。

    谢琬沉下脸:“跟我来!”

    谢棋很不服气被她喝斥,可是又无可奈何,随着她到了碧落轩。

    王氏正在喝汤,身边的丫鬟如意溅了两点汤渍在她手上,被她好一顿臭骂。

    见了谢琬进来,一屋子人又安静了,谢琬挥手让人都退了下去,邢珠把门关上,把谢棋带上,也一道退了出去。

    王氏见她这阵仗,顿时起了警惕之心。谢琬却在桌旁坐下来,自己斟了杯茶,喝了口,说道:“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我居然没有把你直接轰出去,而是又留了下来?”

    王氏睐着她,“你想干什么?”

    谢琬看着前方,说道:“若是说起你对我们所做的那些事,我就是手刃你都不过份。”

    她转过头来睨着她,然后道:“可是我现在又有些犹豫,因为你这样多难受啊,前二十年穷得口袋叮当响,中间三十年在谢府享尽了福气,后来这几年过的却是生死不如的日子,——从受人景仰的谢老夫人到连亲生儿子都嫌弃的老寡妇,这滋味,其实够你受的了。”

    她微笑看着王氏,语气悠长而淡然。

    王氏气怒攻心,急速地喘着粗气,可是在这样从容的她面前,她竟然不知道该辩驳什么!

    因为该死的她说的竟然是事实,竟然连自欺欺人的语言都罗织不出来。

    谢琬又抿了口茶,接着道:“想想那三十年里,你过的日子已经让很多人羡慕了,我记得父母死后我晕后醒来去见你,你端坐在正堂上方,摆出雍容亲和的神态,如果不是因为我太了解,我真的会以为你就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妇。

    “如果你不再做那些孽,你就是全清河最让人羡慕的富太太。

    “如果你听从谢荣的话,善待我和哥哥,不是那么赶尽杀绝,兴许我并不会动你,而只是拿回应该属于我们的那些东西算数。如果你不跟任夫人合谋,谢宏不会残废,谢棋不会落到如今破鞋一样的地步,谢家长房不会就这么残了,谢启功不会死,谢荣也不会走向越来越偏执的道路上去。

    “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王氏,你今天得到的待遇,其实都是你应有的报应。”

    她说完,轻轻地吹了口茶,盖上盖,放下来。

    王氏却已经心惊肉跳了,有时候,人的内心总有种叫做自欺欺人的东西,在人遇到困境和危险的时候蹿出来,像迷药一样使人罔顾理性,坚定地认为只要自己不相信,它就不存在。

    王氏就是这样的,即使谢荣这样对她,即使她在四叶胡同什么都不是,可是她内心里总觉得自己还是那个在清河谢府呼风唤雨的老太太。如今猛不丁被谢琬这么一点破,她满腔的自以为就像烤鸡蛋一样砰地炸开了,眼下的她觉得,自己居然连块遮羞布都没曾有了。

    “你究竟想说什么?”她咬着牙,声音像从喉咙里挤出来似的。

    “我想说的是,你想不想再过回当初那种受人尊敬的生活?”谢琬摩挲着杯子上的描花,说道。

    王氏目光微闪,双眼紧盯在她脸上。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要是想体体面面地在四叶胡同呆着,就跟我做桩交易。”

    “交易?”王氏反问,尖笑起来,“你让我跟你做交易?你以为我当真老得痴傻蠢了么?别说我没什么可以与你交易的,就是有,你会相信我吗?我又凭什么相信你?你跟我做交易,没准我会被你害得骨头都不剩,你以为我会上当?”

    谢琬等她笑完,才说道:“你说的都有道理,你如今一无所有,的确没有什么我看得上眼的。我也的确不会相信你,而且,我那么恨你,说不定还会索性把你给弄死。

    “可是,你就算一无所有,你也还是谢荣的母亲。我不相信你,也一定会相信你的遭遇。我那么恨你,可是我也觉得,现在去弄死一个完全跟我已经不对等的人,实在已有失身份。王氏,你真的没想过,利用你自己的优势,去给你自己争取个好点的将来吗?”

222 状纸

    王氏脸上的讥嘲渐渐凝住,“你什么意思?”

    谢琬扬唇道:“你好歹也是个从内宅里血拼出来的当家主母,若没有点手段,当年老太爷怎么会被你迷得七荤八素?怎么到了眼下这个时候,关系到自己切身利益了,却又变得这么怂了?谢荣和黄氏那样对你,压根就没有把你当母亲看,你真的没有想过通过朝廷律法维护点自己什么?”

    王氏睁大眼睛:“你是让我去告他?”

    “你果然是老了。”谢琬托腮望着她,就像望着一只可怜的老猫,“我不妨提醒你,他现在是正三品的侍郎,你身为他的生母,完全也可以接受诰封。只要有了诰封,你就有了自己的财源,你不用依靠他过日子,不就可以挺直腰杆来了吗?”

    王氏听到诰封两个字,顿时像起死回生似的坐直起来。

    诰封……她还真没有想过这事,因为在进京之前,她平生见过的最大的官也就是魏彬,而魏彬跟她又没有什么交集,所以京畿要员几个字,对她来说真的就只是几个字而已。怎么原来上品级的大官的母亲也可以上诰封的么?

    谢荣居然没给她请个诰封回来做做?

    ……不,这事不能激动,谢琬不会无缘无故来跟她说这事的,她一定有所图谋。

    她上下打量着谢琬,说道:“你想挑拨我们母子关系?”

    谢琬笑起来,“你们母子的关系,还用得着我来挑拨么?实话跟你说吧,我现在拿你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黄氏不来接你,我又不能送你过去。留你下来我又怕谢荣再使点什么花招,到时候栽赃在我头上,所以我想来想去,只能先替你解决掉这件事,让你能无后顾之忧地在四叶胡同呆着,我才好送你。”

    王氏原以为她又要东扯西扯些什么理由来掩饰,没想到她居然张口就把这大实话给说了出来!这两日她还的确琢磨着谢琬究竟会把她怎么样,她知道她是不可能在这里长住下去的,谢琬也肯定会不停地想办法轰她走,但是她真没想到她会替她出主意让她去争取自己的利益!

    到这会儿,她对她十二分的不信任,竟又变得有些半信半疑了。

    信的是她没骗她,这会儿若换成她是谢琬,也的确拿她束手无策,如果解决了她的后顾之忧,还真是不怕黄氏她们再对她不敬,谢荣也不敢随便动她,她也可以随时把她送过去了。而她疑的是,谢琬这主意里有没有陷阱?

    她思前想后,最终还是决定试探下。

    “那你说,我是要跟荣儿直接去要求,还是去告他?”

    谢琬道:“直接要求,你觉得你能要求到吗?”她讥道。

    王氏道:“那依你说,该怎么办?”

    “这事当然要告。”谢琬斩钉截铁地。

    王氏闻言,心里便就沉哼了声。果然如此!她这是挖着坑等她跳呢!她去告谢荣,谢荣再怎么样也是她的亲儿子,她怎么着都还指着他养老呢,让她去告他?这是把她送到谢荣刀口下,让他好把她直接再遣回谢宏那儿去吧?

    “这事要告,但不能告三叔。”

    王氏正要反讥,谢琬忽然又开口了,说道:“你要是告了三叔,你这辈子也就算是完了。而且,你就算告了三叔,人家礼部也不见得就会诰封你呀!说不定他还会因此遭贬,那时别说诰封,你只怕啥也落不着。”

    王氏真没想到她话锋一转,又把话头转了开来,不是告谢荣,那告谁?

    被谢琬这么样一说,王氏忽然有些六神无主了。看模样她不像是坑她啊……

    “告黄氏。”谢琬定定看着她,“黄氏做为你的儿媳妇,几时把你当婆婆敬过?你受伤在我这里个把月,她有没踏进门来看过?你我都心知肚明,她眼里根本没有你。也许她还打心眼里希望你从前不要回去,我说的对不对,你自己可以捂着心口想想。

    “当然,你要以为我是在挑拨你们婆媳关系,那就当我白说了。不过,你就算能在我这里住到百年归天,安葬之事又该如何算呢?黄氏到时若是拿草席卷了你入土,你也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可你若成了诰封就不同了,朝廷可是有律法管着的。”

    王氏听闻安葬两个字,不由倒吸了口冷气。

    黄氏对她如何那自不消说了。而丧葬之事她果然没想过这么深。谢荣虽然当了官,为顾名声不可能真拿草席卷了她,定也会有番排场。可是那样就算面上再风光,棺材里头的事谁也不知道的,而且有诰封和没诰封的丧仪又很是不同,她当然想葬得风风光光!

    不过,这跟告黄氏有什么关系?

    她皱眉道:“我能告黄氏什么?”

    “当然告她不贤不孝。”谢琬道,“黄氏对你不孝是事实,你当然可以去告她!等你告赢之时再当场让三叔请封诰命,当着那么多人面,他不可能不答应的。所以说,告黄氏能不能告赢是其次,最主要的是逼着三叔替你请封。”

    说来说去,就是让她去告黄氏的状,然后把谢荣拖进来,逼着他给自己请个安享晚年的保障。

    王氏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虽然有些不大服气,可是细想之下又挑不出她的理儿来,谢荣这人最好名声,如果在衙门里当着那么多人让他请封诰命,他不可能不答应。而且她受封了诰命,许多双眼睛看着,黄氏和谢荣当然不可能再让她住在这边,谢琬也就松了口气。

    黄氏不过是她的儿媳妇,她就是告了她,也不关谢荣的事,顶多朝廷斥责黄氏而已,这层不必担心。

    她思来想去,倒是真没找出这其中有什么诈来。

    也许,可以一试?

    她看着谢琬,脸上的讥讽和不以为然已经不觉变成了沉凝。

    谢琬道:“我这里连状词都帮你写好了,你若是想好了,就在这上头摁个手印,明儿一早我就帮你去顺天府门前击登闻鼓去。”

    她把一叠纸从袖品里抽出来,递到她面前。

    王氏怔住,拿起那纸来看了看,竟是有四五页之多。她略略扫了两眼,放下道:“我识字不多,这东西我可得让棋姐儿进来帮着看看才成。”

    谢琬点头:“随便看。”

    她朝门口击了击掌,门推开了,邢珠进来。谢琬道:“把棋姑娘带进来。”

    谢棋闻声步入,房门再次关闭。

    王氏简单地跟谢棋说了说因由,然后道:“你仔细看看这状子,有没有错漏。”

    谢棋听说王氏要借告黄氏的机会逼谢荣申请诰封,心里也不由得一喜,因为王氏若是有了朝俸可拿,那她还用得着跪求谢荣给予安身立命的机会么?

    当下仔仔细细看起来,嗯,告的是黄氏没错。写的条条款款也都属实,甚至有些地方她觉得还轻了点儿。再看下去,的确没有什么地方涉及到谢荣。

    她看了两遍,交给王氏:“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王氏嗯了声,看向谢琬:“那明日你就抬我到顺天府去,事情成了,我自然会立刻就走。”

    说实话,如果能够在四叶胡同呆得下去,谁愿意跑到这边来当赖皮狗呢?如此倒也好,两厢相安无事,等授了诰封,她自是安安稳稳地做着她的老封君,也不会再过来劳心费力地招惹她了。

    她伸手沾了谢琬拿出来的印泥,在每页纸上摁了印,又歪歪扭扭签了自己的名字,交给谢琬。

    谢琬扬眉接过,说道:“那明日一早,你就准备好在屋里等。”

    她说完起身,开门出了去。

    王氏看着她背影,不忧急,但是也不轻松。

    谢琬回到正院,殷昱已经走了,谢琅在书房里忙着什么。

    她走进去,把手上状词交给他道:“明儿一早哥哥就带着王氏去顺天府吧。”然后凑到他耳边细声说了几句。谢琅看过手上的状词,点点头道:“这事交给我。”

    此事谢琬不露面,也不必她露面。

    翌日早上谢琅就吩咐人拿软轿抬着王氏出门了。

    到了顺天府,击过登闻鼓后,顺天府尹便就击鼓升堂,让把王氏抬了进去。谢琅递了状词,就见府尹的脸色变了,立即让人传审黄氏。

    黄氏这几日因着心情不错,遂让整修门庭的工匠们顺手把后园子也整了整,种了四季鲜花。因为谢芸如今又正在议婚,所以顺便把他所住的院子也一并新修了。

    上晌正说有郭兴府上的管事介绍的新的护院前来,要预备着见见,这里忽然就有捕快上门,说是王氏去了顺天府击登闻鼓状告她!

    黄氏站在厅堂里懵了足有半日,完全想不到王氏居然会去顺天府告状!

    她这是要干什么?是还嫌这个家不够乱吗?黄氏心里又气又怒,可是心里却也无法不虚,毕竟说起来,她对王氏的确没有尽过什么孝心,王氏真要告她也告的在理。可是这不都是大家早就心知肚明的吗?王氏这些年也从来没跟她说过什么呀?

    可是不管怎么样,既然闹到了公堂,这事就怎么也不会小了。她一面换着衣裳,一面与庞福道:“快去通知老爷,让他到府衙来!”

223 不孝

    谢荣在刑部衙门突然接到黄氏派人传来的消息,也是顿住在那里。

    不过他第一时间反应的这肯定是谢琅或者谢琬挑唆的王氏,这从谢琅伴着王氏去的公堂就看得出来。王氏告黄氏,就算告到了顺天府,也不过是婆媳内宅之事,就是传出去也不过是让人说两句娶妻不贤而已,这对于他来说,实际并不能造成多大的影响,他们兄妹俩这样做,是被逼得乱咬人了吗?

    谢荣要是这样想,他就不是谢荣了。

    谢琬每步动作似乎都有她的寓意,不管这事是谢琅出的还是谢琬本身,这件事都绝对经过谢琬参与,既然如此,那就不能等闲视之了。

    他换了身常服,出了衙门,直奔顺天府。

    到了的时候已经在审了,府尹听说谢荣到来,当即起身拱了拱手。

    但是品级再高,天子脚下的公堂之上也没有多少面子可给,府尹继续审案。

    “对于王氏状词所述的内容,黄氏你可承认?”

    府尹拍着惊堂木,望着黄氏。

    黄氏不知道怎么说。王氏状词里内容的确都是事实,没有一丝夸张之处,可是黄氏也并不觉得自己罪大恶极到被告上公堂的地步,如果不是这么些年来王氏的所作所为,她并不会对她冷面相向,她一定会谨守着女训,对她敬重有加。

    可是王氏所作的那些,她能够当着公堂说出来吗?若真说出来,那就真的徒惹笑话了。

    王氏也许正是看准了她这点,所以才会义无反顾地闯上公堂,要给她个下马威。

    她看着谢荣,这个时候她只能指望他出面来解决这事了。

    谢荣看了眼谢琅,心里真说不上什么感觉。但是这些次要的了,近来关于他的负面事件实在太多,眼下得快刀斩乱麻处理完这件事才为要紧。

    他与府尹道:“此事是乃是场误会,家母年老,难免有些糊涂,还请府尹大人允准鄙人回府处置。”

    谢琅朗声道:“府尹大人,此事没有这般含糊的道理。古语云百善孝为先,王氏虽然是在下的继祖母,对在下父亲也没曾负过教养之责,但是在下的三叔既然非说我们之于老太太也有照护之责,那么这件事在下就替老太太好好出出头了。今儿作为原告,我们必须要在公堂拿个说法出来!”

    黄氏狠瞪过来。

    府尹则是望着谢荣咳嗽了声。

    大家都是同朝为官,他也知道家宅不宁闹出这样的事来让人头大。可是虽说谢荣是季首辅的得意门生,更是六部的要员,他很有心要帮他一把,而谢琅却也是正经的举子,他背后也还有如今已然联了姻的殷昱为妹夫,更是魏阁老手下的帖身助手,他就是有心要放水,也不能放得太明显吧?

    清官难断家务事。可谢琅这么紧逼着,他也只好硬着头皮往下判。

    “原告王氏,你愿意和解此事吗?”

    王氏是抱着逼谢荣请授诰封之事来的,到这会儿她暗地里分析形势,也知道是她说话的时候了,遂说道:“倒是也没有什么不能和解的,只不过和解之后,我晚年也还是没有保障。而且说不定因为这样招致儿媳妇的记恨,所以今儿,我一定要为自己讨个保障才成!”

    黄氏咬紧牙关,看了她一眼把头垂下去。

    她实在没见过这样当娘的,居然会当着这么多人面让自己的儿子下不来台!

    而谢荣目光渐冷,声音却愈发温和:“不知道母亲要为自己讨什么保障?”

    王氏咽了咽口水,大声道:“我是有资格接受诰封的!你为我上书请奏诰封,此事便可和解!”

    一席话听完,谢荣的目光骤然变成了寒霜。

    说来说去,原来谢琅他们背地里唆使他的就为这个!

    朝廷虽然对请封诰命也有着规定,可是以他目前的身份,要替王氏再请封个诰命回来不算难事,但是这样一来,王氏便不能再在枫树胡同住下去了。而更重要的是,王氏接受了诰命之后,举止上便再不能行差踏错,否则的话,都察院那些人第一时间会上本子弹骇!而弹骇下来,第一个连累的也正是他!

    王氏的性子,无名无号的时候尚且不消停,而当她成了名正言顺的命妇之后,又怎么可能会消停下来?他深知这样做的后果,所以才压根没去考虑这档子事!没想到居然被谢琬他们给利用了。

    他缓缓吸了口气,说道:“请封的事,不是一两天就能办下来的。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谢琅道:“三叔别急着回去,这请封的事一两天办不成,那三四天办成也行。当初三婶的诰封就是没出三天就办了下来。只要当着大伙的面您答应了,给老太太一个安心,也就成了。”

    谢荣沉默无语。

    这个时候,他是不会跟谢琅去争辩的,他不光是长辈,还是朝廷要员。

    可是当着这么多人他怎么能答应?答应了他就非得上折子不可。不然他就是背信弃义的小人,是阳奉阴违失信于高堂的不孝子。而礼部是段仲明的地盘,他相信只要请封折子上到礼部,哪怕他写的再怎么烂,礼部也一定会批下来。

    谢琬把王氏反过来设了个套让他往里钻。

    王氏封不封诰命,他都不可能真的把她往死里逼。可是有了诰命对王氏来说就全然不同了,她会动心是必然的,他现在他终于开始觉得,把王氏送到枫树胡同是个错误的决定了。

    原先他以为,王氏越是被逼得没办法,越是会不遗余力地帮他,而他竟然疏忽了,走投无路的王氏也极可能因为想改变自己的境况而反被对方利用。

    “三叔,为老太太请封个诰命,这是情理之中的事,而且以您如今的身份,朝廷绝对会允准,我看这要求并不过份,三叔还是应下来吧。”

    谢琅气定神闲地道。

    他不怕谢荣不答应,不答应,谢琬还有后着。

    府尹在上方等了半日,见谢荣还是不表态,心里也有些疑惑。人都说这谢侍郎人品甚是端正,怎么对于内宅家务如此没有方寸?先是家里大姑娘的事被当成了大笑话,如今其母又跟其妻闹上了公堂,眼下不过让他请个诰封好给个保障,他也寻思良久,莫非,传言也有些不大符实?

    当然,谢荣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跟他没关系,他管着顺天府,只要不得罪他就成了。可是这事拖下去总归不是个事,王氏乃是击了登闻鼓进来的,衙门外已有许多人关注着这消息,他要是不提醒他快些决断,到后来侍郎府婆婆告媳妇的事传开来,到时就真得罪他了。

    想到这里,他便就道:“请侍郎请借一步说话。”

    谢荣看了他一眼,随他进了侧室。

    府尹与他拱了拱手,说道:“在下虽与在人头次打交道,但是也深深敬佩大人的才华和为人。依我看令侄说的对,老太太这要求也不过份。侍郎大人还是替老太太请个诰封吧。此事也不过是走走程序的事。若是因此传开去,不但会让外人质疑大人的品行,也容易让皇上老人家不满。”

    人至清,则无察。从这么多年皇上对百官的待遇来看,皇上其实并不像是那种要求臣子一定要品性完美到无懈可击的人,人偶尔有些差错难免,可若是接连再三地闹出不好的传闻,天子为顾面子,为维护朝纲,也还是会有所表示的。

    他这番话,谢荣哪里不知?所以即使李夫人大闹四叶胡同,即使谢葳名声扫地,他也并没有到无措的地步。因为这些年来他为自己已经铺垫得够不错了,这个时候已经官至三品,若是还让人抓不出丁点毛病,岂不更让天子忌惮?

    可是不孝这两个字分量太重了,当初他就是拿着它去要挟的谢琅,如今他反过来拿它逼他,也让他有些透不过气来。

    但是府尹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也只能接受他的好意。

    “大人所言甚是。这便请大人下判吧。”

    二人出来回到公堂,王氏不知道他们说些什么,颇有些紧张地看着谢荣。

    她自己的儿子她很清楚,她很怕在这个时候又被他想出什么理由来回绝。

    府尹道:“方才侍郎大人表示已经正在计划上书为老太太请封,看来此事果然是场误会,主要是大人公务繁忙,未曾及时把这事告诉老太太罢了。至于状告谢夫人不孝,相信侍郎大人回去自也会有番说法。本官也难断家务事,这事真闹开也伤了自家和气,便就此和解了罢。”

    王氏看向谢荣,谢荣如往常般一副云淡风清的表情。

    谢琅道:“府尹大人虽然说三叔正在计划上书,不过,我们并没有亲耳听见,还是请三叔亲口给老太太一番交代才好。”

    谢荣看了他一眼,说道:“三日之内,我必然上书请封。”

    “这样我就放心了。”谢琅点点头,“既然如此,老太太是想回三叔那里静等消息,还是回孙儿府上去?”

224 疏忽

    王氏也在琢磨。谢琬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把她赶走,眼下回到四叶胡同,就遂了她的心意。可是谢荣却说要三日内上书,这三日内谢荣会怎么折腾她还不一定呢!可是她若不回去,那谢荣万一又出什么夭蛾子找理由搪塞推托怎么办?

    不成,她还是得回四叶胡同时刻催着他才行。她总不能在枫树胡同呆一辈子,迟早她得回到儿子身边去,如果不借着眼下机会把诰封弄到手,那将来还是句空话!谢荣黄氏再怎么虐待她,总不能把她弄死吧?

    横竖等有了诰命,谢荣黄氏要是再虐待她,她就上书告到都察院去!所以,她又有什么不敢回去的?

    她说道:“我要回四叶胡同去。”

    谢琅看向谢荣,“我记得上次三叔说,等老太太想回府时,三叔便来接她回府。眼下老太太既有这意愿,便就请三叔三婶顺便接了老太太回府去吧。”

    到了这会儿,谢荣也就只得答应。

    都已经被逼得后退无路,索性一并收下。

    王氏就此当着府顺天府尹的面被谢荣夫妇接了回去,当然有了府尹从中斡旋,一些不利于谢荣的传闻也就最大限度地被遮掩了下去。

    王氏的行李很快被打点好送到四叶胡同,谢棋一并送回去,谢琅松了口气,洪连珠也松了口气。

    谢荣一行人回到府里,庞福自命人去收拾王氏的住处不提。

    这里谢荣进了正房,黄氏因为自己行为不检而给谢荣脸上抹黑感到很愧疚,沏了杯给谢荣,说道:“这件事是我不对,往后我定然好生孝敬老太太,不再拖你的后腿。”

    谢荣接了茶,面色平静地望着她,说道:“这事不怪你,我自己也有责任。这请封的事是逃不了了。老太太受封之后你要仔细看着她一举一动,莫让她再得意忘形弄出什么事来才是要紧。她若接受了诰命又胡闹出什么事来,到那时才叫做真正对我不利。”

    黄氏深以为然,郑重地点头:“我自然会好好看着她的。”

    谢荣叹息着拉她坐下,说道:“你歇会儿,我去书房处理些事情。”

    黄氏一直目送他出了院门。

    谢荣到了书房,从书架夹层里拿出那份兵部嘉奖令的名录,起身出了门。

    “去郭府。”

    王氏走后,谢琬便开始过问起四叶胡同招护院的事。钱壮从沧州另找了两名机灵又等着侯着的小师弟到了京师,然后通过层层关系买通了郭府里的管事,终于日前随着其余几名护院一道进了侍郎府。而谢琬也忽然记起李夫人那边还有个锦如,于是让李夫人将锦如送了过来,然后遣回清河颂园去了看家。

    李夫人这边不免说起这些日子沈阁老找过李固去谈话的事,眉飞色舞的,甚是高兴。

    谢琬却觉得沈阁老找李固谈话未必就是因为赞赏她这一去四叶胡同闹事闹得好,李固并不是多大的官,沈阁老不见得非把他排挤下去,也不见得立时拉拢。但是既然人家这么开心,那就随她好了。

    她这里送走了李夫人,钱壮便把邢部那些年轻未婚的士子资料拿到手了。

    一共是六个人,只有一个家在京师,其余都在外地。

    在京师的这个家境尚算殷实,但是身为幺子,不大上进。谢荣是不会看他的。其余五个有两个曾经贿赂过左侍郎左咏,得到了如今的职位。这样的人,谢荣当然也不会取。剩下都没有什么问题,虽然有的穷,有的性情软弱,可从才能品行上看都还是值得扶持的对象。

    谢琬留下了这些名单,问钱壮道:“那马车可盯出结果来了?”

    钱壮挠头,“最近谢荣去郭府都是呆了会儿就回来了,所以无从盯起。”

    谢琬也只好作罢。

    钱壮又道:“顾若明那边也没有什么异动,不过季振元最近也没怎么见谢荣,不知道是因为谢荣在邢部表现好还是因为也对他渐渐有了疏远。”

    在针对谢荣做过了那么些有伤名誉之事之后,季振元也应该对他有所不满了吧?

    可是谢琬听完,却沉吟道:“既然是把谢荣当接班人培养,那么季振元肯定不会那么轻易放弃他的,有时候这也可能是种障眼法,我们如果觉得这样有机可趁可以下大功夫冲谢荣下手,说不定反而会落进他们的圈套。谢荣最近这么倒霉,季振元亲近顾若明,借此引开大伙对谢荣的关注,也是很有可能的。”

    毕竟当官的没有一个能做到没有半点负面事件缠身,谢荣不过是为些内宅之事伤了名声,这其实伤不到他的根本,过得几个月,人们被别的官员的新闻吸引了注意力,他自然也就脱身出来了。

    谢琬也不是想以这种方式去击败他,而是在通过给他带来隐忧的同时,顺便为之罢了。王氏受封诰命之后,能不趁机闹出点什么风波来吗?她可不相信。就算王氏不会,不也还有个谢棋吗?

    除非谢荣把她们送到清河去。可是王氏都把黄氏告到顺天府去了,谢荣若是再把寡母送回祖宅,那么御史参他不孝的折子可以以数百计。

    谢荣才不会送王氏到清河去,相反,他还很有可能借这个机会把孝子做给外人看,把王氏捧上神坛,证明他是多么遵遁纲常的道德模范。而王氏被这样一尊之后,前世让丫鬟拿几钱银子来羞唇她的嘴脸也就会渐渐显露出来了吧?而黄氏成日里面对着这样的活祖宗,真的能做到波澜不惊?

    不过谢荣吃了这个亏之后,肯定也会有后招,她也得小心。

    这日把送给齐如铮的百子被绣好,才准备拿着去禧福堂坐坐,问问齐如铮的婚事,吴兴忽然愁眉苦脸地回来了,谢琬在天井处遇见,遂问道:“怎么了?大爷呢?”

    吴兴道:“兵部出了点事,大爷让小的先回来告诉大奶奶,说他晚上要晚些才回来。”

    “出什么事了?”她瞬间起了疑。

    吴兴道:“就是上次丢失的那兵部嘉奖名录的事。事后魏阁老也是照着杜阁老原先的排名排出来的,原以为如此不至于被人抓到把柄。

    “可是今日朝上谢荣突然参兵部徇私舞弊行政不公,说魏阁老为了照顾一些勋贵子弟,便示意兵部侍郎刘永德故意将这些人名字排在了前头,今日皇上斥责了魏阁老,还着令他如实办理。而且气怒之下还骂魏大人是伪君子!”

    谢琬目瞪口呆。

    她知道谢荣会反击,也知道他会拿那名录作文章,可她没想到他的还击来的这样快!魏彬本不是那种油滑之人,若不是出了谢葳偷名录之事,他是不可能照着杜阁老的旧例把这些人排在前头的,没想到这事翻来覆去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如今不但魏彬成为了皇上口中的伪君子,从而又使得谢荣风光了一把!

    谢荣力谏直议,那些在朝中没有背景的将士难道从此不会感激他吗?连日来他屡受非议的名声难道不会因此又挽回几分吗?

    倒是让他一举两得了。

    谢琬沉吟了片刻,便就放吴兴去了正院回话,自己往禧福堂这边来。

    不料洪连珠也在,余氏与她正在整理着酒宴名单。

    谢琬顺便把谢琅要晚归的事情告诉了洪连珠,洪连珠脸上一红,余氏却欢喜地道:“夫妻恩爱是福气,不必不好意思。琅儿有这份心,我也是放心的。”

    谢琬最怕她们说着说着就扯到自己身上,遂笑道:“你们说话,我去看看舅舅在不在。”转了出来。

    齐嵩正在写喜帖,谢琬凑过去看了看,笑道:“舅舅笔力越发厉害了。”

    齐嵩边写边笑:“还不是老样子?不过在礼部衙门比起从前来用笔的机会多,所以略显娴熟些罢了。”

    谢琬替他磨墨,说道:“谢荣上了请封王氏为诰命的折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批下来?”

    齐嵩停了笔,想了想道:“段大人原是不批,但前日逢之跟魏阁老去说过这事之后,倒是转了态度。理应这明后两日就有消息下来。”

    谢琬点点头:“那就好。”这事闹得皇上也动了怒,谢琅此后自然会加紧这方面的防患。只是终归害得人家受斥责,她心里终是有愧。只要封诰的事不出问题,谢荣露出的空门就大了,王氏就是个祸害,谁捡着谁都不能安生,谢荣总归也有防不胜防的时候。

    她一看旁边还有那么厚的帖子,便也提了枝笔,说道:“我来帮您写!”

    魏彬受了斥责,而谢荣却敢言敢谏,这令皇帝十分高兴,在斥责魏彬之余,又夸奖了季振元一句,“季阁老果然是名师出高徒,微平颇有你当初雷厉风行之气魄啊!”

    皇帝想赞谁就赞谁,往往赞完之后就是一顿海斥,但是就算只是顺口的一句话,也给近日屡屡受失挫的谢荣扫去了头顶阴霾,这令许多人再度深刻地意识到,原来皇上并不是会对谁一味的赞赏,也不会对某个人长久的排斥。

225 争辩

    谢荣接到礼部给王氏下发诰书的消息时,正席地坐在湘园里让采薇煮茶。

    他挥手让庞鑫退了下去,然后屈着一膝坐在桌案后沉默。

    采薇轻巧地洗茶沏茶,似乎生怕惊扰到他。

    谢荣沉默完了,把目光投向她,“一些日子没见,你怎么瘦了?”

    采薇脸刷地红了。一颗心在胸腔里扑扑地乱跳。她不敢说自己每天都盼着他来,更不敢告诉他私下里她是那样的思念他,以至于茶饭不思。

    她勾着头不语的样子,在茶汽氤氲下若隐若现。

    谢荣拉了她过来,让她席地坐在跟前,然后举起茶杯,递到她唇边。

    采薇忍着心跳抿了半口。

    谢荣扶起她下巴,说道:“吃胖点。”

    她奉若圣旨。

    谢荣放开她,看着案头的文房四宝,忽然道:“你识不识字?”

    采薇咬唇点头:“粗识文墨,但写的不好。”

    “不要紧,我来教你。”

    他朝她看了眼,然后将笔放在她手里,右掌覆住她整只手来,一齐到砚台里沾了墨,然后引着她写了首《大风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采薇后背挨着他胸膛,随着运笔的动作,两人时有触碰。每一次的轻触都像是电流击过,让人几乎无法自持。

    谢荣放了笔,对着纸上的字又开始出神。

    采薇许久才从这幕耳红心跳中回过神来,怯怯地看向他,“爷是不是有心事?”

    谢荣神色不变,把这纸反扣起来,“何以见得?”

    采薇咬着唇,“刘邦当年壮志未酬时写下这首大风歌,爷身为臣子,在朝堂是不是也有未酬之壮志?”

    谢荣侧首看着她,目光幽深幽深地。

    王氏的诰命文书已经下来是齐嵩告诉谢琬的,谢琬彼时正在浇花,听到后只顿了顿就让人回了话。

    谢荣虽然只是正三品,但也撑不住他后头有个季振元,段仲明为了针对季振元,自然不会在乎拿个谢荣出来做筏子。不过是个封号而已,谢荣是季振元一手提拔,如果他真因此而暴露出什么弱点来,那也是意外之幸。所以批下诰书。

    放下花壶钱壮就回来了。

    “姑娘!探到消息了!谢荣今日又去了郭府,然后果然有马车出来,小的尾随过去,您猜我发现他们去哪儿了?”

    谢琬回过身来:“去哪儿了?”

    “私娼馆!”

    钱壮因激动连声音也有些发飘的感觉。

    礼部下发的受封文书被送到侍郎府,王氏激动得都快要晕过去!虽然早觉得此事会办成,可是真拿到手的那刻感觉还是很不同的!

    从今日起她就是堂堂正正的诰命夫人,是可以拿朝廷俸禄养活自己的,黄氏不敢再不敬着她,谢荣为了他仕途,也不敢再不把她当回事,她梦想了多年的老封君,终于在这一刻实现了!顿时间,她觉得自己的腰伤也不算什么了,连忙下了地招呼谢棋发起打赏来!

    谢棋自然也是欢天喜地,王氏有了诰命,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以奉亲的名义留在京师。从前当然也可以,但是谢荣不是把王氏压制得死死的吗?现在王氏可是命妇,谢荣对待她的态度也得三思而后行了。那么她只要紧紧地攀住王氏这棵大树,别的事就不愁了。

    黄氏对此心里有了准备,也就还好。

    自打从顺天府出来,她对王氏态度也确实改变了很多,但是私底下更加恨她那是一定的,而且谢荣的话也在她心里扎了根,王氏这样的德行,很难说会惹出什么样的事来,因而明面上也就客客气气的,私底下却给府里人下了死令,千万盯住老太太,让她别惹出什么事来。

    可是就算看住了王氏也还有个谢棋,谢棋所具的危险可一点都不亚于王氏。于是等谢荣回来,她便就说道:“依我看,还是早些把谢棋送回清河的好,以免夜长梦多。”

    谢荣却宽慰她道:“现在还不能,我自有主张。”

    黄氏也只好由他。

    谢荣回府换了衣又与郭兴一道去了季府。

    门生们都在。季振元情绪挺好,见了谢荣他高兴地道:“这次参魏彬的事做的不错。我们也正该往他们那边动动手脚,弄他们个措手不及才是。微平还是有想法的,只是一个人路途太过顺利,难免会招致许多刁难,等你挺过了这一关,也就好了。”

    谢荣微笑俯首:“学生谨遵恩师教诲。”

    顾若明斜瞪了他一眼,面不改色坐好。

    季振元道:“接下来来议议骆七这事。皇上的意思是有关漕运的案子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这次还特地抽了人专门彻查,如果真让皇上如愿我们就太被动了。所以老夫准备在大理寺和刑部之中挑个人插进去,你们觉得谁合适?”

    他目光扫向众人。

    郭兴站起来:“此事我看微平就极合适,微平深谋虑,行事沉稳,关键是能够顾全大局,不为私己之利而影响整个局面,微平若是去了,定然能够顺利完成任务。”

    季振元扫了眼谢荣,嗯了声,又道:“你们都同意么?”

    “学生觉得顾兄更合适。”这时候,在座人里又站出来个人,揖首道:“顾兄本在大理寺任职,而且漕运此案也有参与,让他去合情合理,皇上不会生疑,而且有些专业上的细节也很可以拿来利用利用。”

    “你说的虽然也有道理,可是这次去办骆七的案子不是为了查案,而是为了遮掩不利信息和探查骆七究竟被谁掳走,不需要大理寺那一套。”

    郭兴反驳道。

    而座中又有人站出来:“即使如此,谢兄才进邢部不久,经验终归有限。而且,风头太足未必是件好事。”

    “你……”

    “好了。南溪不必再争辩了,此事还是由恩师来定夺。”

    郭兴还待再说,谢荣拉住他,平静地道。

    郭兴只得偃旗息鼓,冲季振元拱了拱手。

    季振元沉吟着看向众人,说道:“此事且议到这里,先散了吧。”

    郭兴悻悻然与谢荣骑马出了门。

    谢荣看他还在不平的样子,说道:“这些事你何必去与他们分辩,这也不是靠几句说辞就能争得来的事。”

    郭兴道:“我就是看不惯顾若明那人,小肚鸡肠没点容人雅量!岳父待他不薄了,把他提到如今大理寺少卿的位置,合着天底下的好处都得让他一个人占尽,别人就不能比他再强些!就冲他这样的肚量,便是有个现成的阁老让他做,他也做不长久!”

    谢荣叹气:“越说越不像话了。”

    这大街上人来人往,万一落到人耳里就可以招来麻烦。不过知道郭兴是为他抱不平,他也就笑领了。

    这边相反的方向,顾若明也满脸不爽地回了府。

    大伙都说谢荣最近运气背,但他觉得自己运气也不怎么好。先是跟魏彬那事儿谢荣眼看着倒了大霉,没想到反被他捞了个正三品的侍郎做。然后是谢荣被李家大闹,他去季振元面前告状,眼看着季振元也打算了要将他一顿重罚,没想到他低眉顺眼几句话,又轻轻松松过了关。

    如果说这事过了也就算了,那么这才有过几天,礼部不但批了他母亲的诰封,而且他还紧接着又把魏彬的威风给压了一回!季振元方才那么样夸赞他,可不能轻觑。这说明了什么?说明谢荣还是很受季振元器重的,哪怕发生了接连几件丑闻,也没有动摇他在季振元心目中的地位。

    他难道就真那么不如谢荣?

    回到府里,更了衣,他郁闷地进了书房。

    胡赠照例过来问候。

    看见顾若明这满额头黑线的样子,猜着又是在季振元那边出了什么事,于是道:“今儿议的可是有关骆七案子的事么?”

    顾若明嗯了声,捏着鼻梁窝说道:“郭兴极力举荐谢荣,季阁老说过后再议。”

    胡赠想了想,说道:“若是能拿到这名额,到时差事若办成了,那是大大的有利,不但在季阁老面前有面子,在皇上面前只怕也要受到嘉奖。就是办不成,于大人来说也没有什么损失。因为毕竟要纂改一些证据不是随便就能办到的。大人,这可是美差啊。”

    “我当然知道是美差。要不然我能这么烦吗?”顾若明睁开眼坐起来,“那谢荣如今就是季阁老面前的香饽饽儿,郭兴那扶不起的阿斗还就被谢荣给收服得妥妥帖帖的,我看这趟差,谢荣是拿定了。”

    胡赠捋须道:“我看也未必。”

    “什么意思?”他撩起眼皮。

    胡赠走过来,倾身道:“大人您想啊,那谢荣递上去的请封折子,那段仲明为什么那么快速就批下来了?段仲明那边如今明明跟季阁老这边成水火之势,他为什么会这么给谢荣面子?这里头说没有点猫腻让能信么?”

    顾若明顿了下,说道:“你的意思是,去季阁老跟前告谢荣跟段仲明私下有勾结?”

    胡赠道:“纵使是莫须有,说不定也能在季阁老心里埋下怀疑的种子不是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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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身为嫡房嫡孙女的她,在家变后流离惨死 今生她倚在软榻之上,看着跪在面前的当朝权臣 冷冷弹出指尖一点胭脂沫子 ——晚了,三叔。 真正高明的宅斗强者, 应该是吃人不吐骨头,杀人不见血光。 从五不娶的丧妇长女,到风光尊荣的诰命大妆 靠的不只是三分运气,还有十分眼光! ———————————— 已有完结书《闺范》~欢迎大家新坑旧坑一起跳~大妆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