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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铜穗     大妆txt下载     大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26 小人

    顾若明顿了下,说道:“你的意思是,去季阁老跟前告谢荣跟段仲明私下有勾结?”

    胡赠道:“纵使是莫须有,说不定也能在季阁老心里埋下怀疑的种子不是吗?”

    顾若明闻言起身:“不错,我怎么没有想到!一次不成就两次,两次不成就三次,疑心这东西只要一生了根,哪里能有不越来越加重的可能?——不过,也没道理,”他蹙了眉,又说道:“谢荣为什么要去勾结段仲明,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谢荣为什么勾结段仲明这层不须大人管,您只消把这事儿说给季阁老听,引着他往这方向走便是了。要知越是找不到答案的事情,则越是可疑啊!”胡赠语重心长地道。

    越是找不到答案的事情越可疑,果然如此!

    顾若明沉吟着点头,起身道:“那我这就去季府,把这事跟季阁老说说看!”

    顾若明重又穿衣出门到了季府,季振元还在书房。

    到了屋里,顾若明说道:“恩师,谢荣为其母请封诰命的事你听说没有?”

    季振元嗯了声,“知道。”

    顾若明心下窃喜,再佯装疑惑地道:“那段仲明曾经为着举荐魏彬的事跟咱们闹得水火不容,这次谢荣申诰的事为什么这么快就批下来了?难道这里头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内情?”

    季振元瞟了他一眼,笔尖沾了点墨,说道:“没有什么内情。这件事微平已经主动跟我说过了!”说完他又皱眉看向他:“你有这份玩小心眼的工夫,能不能花点心思在正事上?你看看漕运那案子拖了多久?是不是准备再拖个一年半载,让太子殿下亲自来审!”

    顾若明顿住,连忙俯首称是,慌忙退了出来。

    胡赠正在府里猜测着顾若明此去情形,忽听得门外砰啷一响,顾若明已经铁青着脸进了来。

    胡赠连忙迎上去,“大人,此去如何?”

    顾若明大步进了书房,拂袖道:“还提这事作甚?那谢荣竟然早就跟阁老备了案,我过去才开了个口,季阁老就一口堵了我!还反过来把我斥了一顿!他娘的,真是步步都被他谢荣给算计到了!”

    他去前倒也没想过季振元会因为这事真对谢荣如何,可是先让他起起疑心也是好的,他只要起了疑心,便会对谢荣有所试探,而谢荣那人也精得跟什么似的,假若季振元试探他,他必然也会对他有所提防。如此一来二去,长久之后两人之间难免会存下裂痕。

    可是他竟没有想到谢荣竟然精到如此地步,像是早就知道会有人拿这个去攻击他似的,居然事先就跟季振元说了个清楚!这样他在季振元眼里就成了十足的小人,而他谢荣倒成了磊落君子了!

    他气得一拳砸在书案上,背起手来。

    “屡次让他得逞,这口气老子还真咽不下去!”

    谢琬在枫华院听完虞三虎回报,当下笑了笑。

    “你去想办法把谢荣逛私娼的消息露几句到胡赠耳里。一定要做的自然,不要让胡赠疑心。”

    “是!”虞三虎领命退下。

    顾若明如今身边只有胡赠一个谋士,平日里顾若明去了衙门,胡赠就在府里替他绞尽脑汁地思索着钻营之道。

    这日见着天色甚好,他便在小花园里散步,一面想着该如何从谢荣身上寻找缺口。这时树底下又传来两名园丁的对话。

    “……这事我也是听人说,不知道真假。不过按照他们说的,错不了。你想那谢侍郎正值壮年,人也是风流倜傥,如今升了官发了财,去逛逛窑子又有什么稀罕?”

    “那倒也是,只是这种事到底不敢乱传,咱俩说说也就罢了,免得到时惹出麻烦来。”

    “说的是……”

    园丁们顿时又转口议论起京师菜价来。

    胡赠这里听了却觉心惊肉跳!谢荣去逛窑子?!他没有听错吧?!

    连忙走到园丁们所在处,盯着那二人望了望,说道:“你们刚才在议什么?什么谢侍郎?”

    园丁们连忙抬起头来,看见他,目光顿时变得惊慌失措了。

    胡赠把荷包里的碎银全都掏出来,“把刚才的事说清楚,这些就是你们的。”

    园丁们看那银子约摸有二三两的样子,相互对觑了眼,咽了口口水,一个摇头说什么,一个点头说好。

    胡赠指了点头说好的那个,道:“你说。”

    那人支吾道:“方才我们在说,说谢侍郎大人私底下去逛暗娼,就在燕儿胡同的湘园,我,我也是听说的,先生问起我才敢说,您可千万别把我招出来!”

    胡赠听得热血沸腾,哪里还管他说什么,当下把银子拍到他手里,就匆匆走远了。

    回到房里,胡赠来回踱了几圈,随即出门叫来个小厮:“去大理寺衙门,看看老爷忙不忙?就说我这里有谢荣的消息,如果不忙就请他回来一趟。”

    小厮连忙出门。

    胡赠这里才寻思了会儿,顾若明就回来了。

    “你打听到什么了?”他一进门连衣服都顾不上换,就摘了冠带说道。

    胡赠道:“大人!这回咱们可捡着了大漏子,谢荣他居然私底下去逛暗娼!”

    “此话当真?”顾若明屁股才沾了凳子,立即又跳了起来。

    “这是我打听来的。”胡赠道,“真假尚待查明。但是这种事旁人应该不会乱传。而且他们还直说了是燕儿胡同的湘园。那湘园正是京城有名的私娼馆,以迎合京中文人雅士而设,谢荣会选中那里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顾若明凝眉望着门外,半晌道:“即刻派人盯着湘园!一有情况,立时来报!”

    虞三虎进了府,直奔谢琬所在后花园,今儿靳亭来了,谢琬正和在花园里晒太阳。

    见了虞三虎站在园外打手势,谢琬与靳亭道:“我去看看,你在这里等等。”

    到了园门口,虞三虎道:“姑娘,顾若明已经派了人去日夜监视湘园了。现在我们该怎么做?”

    谢琬沉吟了片刻,说道:“顾若明就算抓了谢荣现行,他也不会把他捅出去,不然他在季振元面前也落不着什么好。这事咱们先不急,你先让人把湘园左右的房子花钱赁下一间来,不要露了行藏。然后顾若明盯着湘园,你们就盯着顾若明,一旦他抓到了,你再让人来告诉我。”

    虞三虎退下。

    谢琬回到花园里,靳亭正在对着湖面发呆。

    她伸出两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靳亭脸上一红,抿着小嘴拼命地摇头。

    王氏自打受封之后,待遇可谓不可同日而语,谢荣不但拨了六个丫鬟专门侍奉她,还交待黄氏每日里晨昏定省,虽说她有了朝俸,可是她的月例也还是从原来的十两提到了二十两。吃用方面就更不用说了,完全跟她在清河做当家主母时没有二样,甚至说某些方面还更优渥了些。

    王氏直以为谢荣学乖了,因而底气渐足起来。不过终究也还是明白谢荣不是她能拿捏得了的,而黄氏也因为与谢荣夫妻和睦,也不能拿她如何。所以虽然有了身份,她也能只能在自个儿院子里摆摆威风,对外,对庞福他们,也还是如当初般端着副客气的样子。

    谢棋也跟着水涨船高,当初在祖宅时颐指气使的模样又出来了。当然在谢荣面前她还是老实得像只见了猫的耗子,因为她始终也不明白谢荣留下来她来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越是未知越是容易让人心里产生恐慌,所以谢荣对于她来说,真的是个王权一般的存在。

    日子就这样含含浑浑的过着。

    黄氏每日除了早晚上王氏院子打个转儿,剩下时间两厢几乎相安无事。而她近来也给谢芸相中了张阁老的侄孙女,通州知州张晋的嫡长女为妻,谢芸不像谢葳,对婚事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全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此倒令黄氏轻松了不少。

    虽然谢荣依然是忙得常不见人影,但是这次冷战和好之后,黄氏却不再那么纠结了,这就好比两个人过独木桥,她终于退了一步,于是桥通了。虽然看起来还是以她妥协告终,可是世间夫妻,哪里有双方都不妥协也能过得很美满的呢?

    既然谢荣不退,那就只好她退。

    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三从四德是女人本就该遵遁的,而她自认做的还并不够。

    有时候想想,有着这样上进的丈夫,她还苛求什么呢?谢荣虽然权欲大些,可是反过来想,至少也说明他上进,知奋取,更重要的是他自律甚严,至今为止也没有亲近过别的女人。这比起那些动辙就收房的男人,岂不已经好了几倍不止?

    黄氏觉得,自己应该知足了,所以这些日子,倒是真心实意地摆平了心态,要与谢荣相携到老。

    每每一想到这个,黄氏就觉得一颗心如少女似的澎湃不已。

    夜里谢荣回来,黄氏侍候他沐浴,看着他背朝她坐在浴桶里的样子,不禁将脸贴到了他背上去。

227 螳螂

    三十如狼,四十如虎。

    黄氏正处在如狼似虎的年纪,又因为丈夫是如此的出色,竟是纵容自己放荡了一回。

    潮涌止歇后谢荣半歪在床头,五指摩挲她的脸庞,神情似有些心不在焉。

    黄氏胸中被情爱塞得满满的,一双目光里也透着似水柔情。她将头靠上他的胸膛,右手伸进被窝。

    谢荣目光黯了黯,掉转头看着面色潮红的她,平静地笑了笑,在她额尖落下一吻,说道:“睡吧。明日还要早朝。晚上郭兴请我在福兴楼吃饭,到时我给你带你喜欢吃的药膳回来。”说着躺进了被窝,一手搁在额上,闭上眼来。

    黄氏望着丈夫,略有些失落,但是回想起方才,却是也释然地闭上了眼。

    他当然还是爱她的,要不然,刚才便不会呈现出那样的激情。他不再回应,不过是因为他一直都是个自律的人罢了。

    拥有这样的丈夫,令黄氏十分安心。

    翌日下了朝,谢荣与郭兴在衙门外碰了头,便就驾着马往福兴楼去。

    郭兴订了个包间,两个人关上门说话谁也不打扰。

    郭兴和妻子季氏之间并没有什么感情基础,季氏性子跋扈,又仗着自己老爹是季振元,因此一直以来都压着郭兴一头。而郭兴却也圆滑,在妻子面前不但不顶嘴不对抗,反而一副俯首帖耳的样子。所以凡是有什么事,也都有季氏为他在季振元面前说好话。

    郭兴有时候也会跟谢荣唠叨这些事,但是谢荣总是笑笑,并不插言。天底下一万对夫妻就有一万对夫妻的相处模式,他无权去置喙别人。也正是因为知道郭兴在家里的憋屈,所以他才会对他居然会去逛私娼而并不感到意外。

    一个人在这个地方受到了压迫,必然就要在另一个地方爆发。

    郭兴也挺可怜的,家里有妾不敢亲近,外头外室也不敢养,朝堂上还有个岳父死死盯着,除了暗地里去逛私娼,他似乎真的找不到别的法子使自己平衡。

    今儿郭兴找他出来吃饭,是因为季氏又为他前两日在妾室处过夜,而又在家里发飚,不但把小妾打了板子,还让他前儿在门外站了半夜。郭兴不想回去,所以约他在外吃饭。

    “我这辈子,就是不该听我父亲的话遵守这个什么破婚约!他们给我订亲的时候,我才三岁,三岁就把我订给了这么个悍妇!结果害了我一辈子!”

    郭兴吃了两杯酒,如此抱怨。然后道:“吃完饭咱们去燕儿胡同,我已经着人去包了场,今儿老子不回去了!”

    谢荣道:“今儿我不去。我答应了内子。”说完他扬声唤来小二:“给我打两份适合口味清淡的养身药膳,好生装着。”

    郭兴道:“给夫人的?”

    谢荣笑了笑。

    郭兴顿觉有些扫兴。闷头喝了杯酒,又道:“去坐坐呗,没你同我去,我一个人呆着都没劲。只陪我喝几盅,就回去成不?”

    谢荣看着胡茬儿都冒出来的他,默然不语。去的话答应了给黄氏带吃的,不去的话又有些不仗义。

    郭兴站起来拉他:“走吧走吧!男子汉大丈夫,这么婆婆妈妈地作甚?”然后让随从掏银子给小二:“药膳装好了便直接送到四叶胡同谢侍郎府上。转告给谢夫人,就说谢大人随我有事去季府了,要晚些才回去。”说着就把谢荣挽着出了门。

    谢荣只得为尽着朋友道义,与他登了马。

    到了湘园门口,采薇与南君早闻讯在廊下候着了。

    郭兴与南君见面便打情骂俏,而谢荣扫了眼采薇,采薇红着脸接过他的外袍来。

    二人马车进入湘园之后,胡赠安插在附近的眼线立即就回府告诉了顾若明。

    顾若明抚案起身,即刻便整装宽衣往季府来。

    这里自然也有人立即回去禀告谢琬。

    而谢琬略顿了下,问道:“燕儿胡同属北城。如今北城兵马司是谁掌管?”

    谢琅道:“是荣恩伯章宦。”

    荣恩伯她没见过,荣恩伯夫人上回在魏彬府里时,倒是有过一面之缘。想了想,她说道:“邢珠即刻去燕儿胡同,找到虞三虎赁下的那处房子处,让虞三虎带着那几个人暗中守住湘园几处出口,万莫让人逃出来。

    “钱壮你见着顾若明他们出了季府往湘园来之后,就去五城兵马司报案,就说燕儿胡同走水,请他们立即派兵。顾杏则在半路打听消息,如果看到五城兵马司的人将近燕儿胡同,便帮邢珠在赁来的屋子里把火点着起来!

    “记住掌握火候,让火势往湘园这边曼延,但是又别伤着人命,也别落下故意纵火的痕迹!”

    钱壮等人同声称是,纷纷退出去不提。

    这里谢琬回头看着谢琅,“哥哥也不能闲着了,你这个时候应该正好与靳大人为着近日京师治安的事去跟荣恩伯探讨调整方略。

    谢琅当即起身:“我就等着这会儿了!”

    顿时飞步出了门去。

    顾若明到了季府,下了马连站都没站稳便往里头冲。门房见了是他,也不敢阻拦,任由他去了季振元书房。

    “恩师!出事了!”

    季振元见他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顿时皱起眉来:“什么事情?”

    顾若明略定了下神,方才迈着八字方步走到他跟前,说道:“恩师,谢荣居然逛私娼去了!”他没说郭兴,郭兴从未被他放在眼里,更从来没被他当成竞争对手,只要捉到了谢荣的现行,郭兴自然曝光,他又何必先去当这个小人?

    “私娼?”季振元声音不觉拔高,他扔了笔站起来,“你是如何得知?”

    顾若明顿了下,说道:“有人在燕儿胡同见着他,然后来告诉学生的。恩师,这可不是小事,官员嫖妓若是被御史参了,那是可以把官职一撸到底甚至永不录用的呀!这谢荣是恩师一手提拔,他要是嫖妓事发,恩师您也少不了被连累!”

    季振元脸色已经沉凝如水了。

    在他印象中谢荣洁身自爱,并不是那种会声色犬马之人,可是他却也知道,顾若明胆子再大,也不敢拿这事出来作假。自然这满朝文武之中私下嫖妓者大有人在,可是你掩饰得好,或者说没有对手死死盯着你,兴许也就不怕。可是如今内阁兵分两派,他和谢荣都是被当箭靶子的目标,这个时候他给他去逛私娼!

    季振元心里真是说不出来的痛心失望,但是多年修成的城府并没有令他失去冷静,他把身边幕僚伍叙唤来:“你即刻与若明去燕儿胡同,把谢荣给老夫带回来!”

    伍叙连忙称是,与窃喜的顾若明出了门。

    这里钱壮见得顾若明他们出了门往燕儿胡同赶来,这里立时赶到了五城兵马司。五城兵马司的人当然就赶过来请示荣恩伯调兵。

    靳永与谢琅已经在伯府正厅与荣恩伯叙上话了,听说燕儿胡同失火,荣恩伯立刻就让人拿马鞭了。靳永道:“我等正是奉魏阁老之命为着北城这带治安而来,不如我们与伯爷一道去罢!”

    五城兵马司与兵部常打交道,荣恩伯听闻哪有不肯的,当即二话没说就带着两人到了五城兵马司,然后带领人马往燕儿胡同赶来。

    这边厢半路接应的顾杏见得顾若明和伍叙进了湘园,又见荣恩伯亲自率人赶了过来,连忙掉回头回到湘园左侧的民居,与邢珠点燃了紧靠着湘园这边的厨房草垛,入冬的草垛十分干燥,邢珠早往草垛里泼了几盆水,如此一来,干草带动湿草,很快升起滚滚浓烟。

    而一巷之隔的湘园里,郭兴已经随南君去了沐浴。

    谢荣仍坐着往日坐着的窗下,挑着一灯,看采薇抚琴。

    采薇抚罢一曲,走到他侧面叠膝坐下,正要替他添茶,忽然有侍女走进来:“有人要找三爷!”

    谢荣抬起头来,便见顾若明与季振元的谋士伍叙进了门口。

    “谢荣!你好大的胆子!”

    顾若明一进门,便指着案后端坐着的谢荣喝道。

    采薇惊慌地起身,看向谢荣。谢荣看着顾若明,将手上茶杯放下来,“果然是你。”

    “怎么,你还知道我会来不成?如今季阁老已然知道你的丑行,还不快快随我们回去见恩师!”顾若明高扬着声音,打量着四下,不见郭兴。也料到他是去哪儿了,他不在也好,省得到时候恼羞成怒又恨到他头上。

    谢荣见得是顾若明而不是别人,紧绷的脸却是渐渐松下来。

    他虽然知道顾若明恨不能就此把他给踩死,可是只要上头还有个季振元,他便没这个胆子把这事往外抖。否则的话就是他丢了官,顾若明也肯定少不了被外放出去。所以对于他的神气活现,他是半点也不紧张。

    季振元不是傻子,他会懂得分辩的。

    他缓缓站起来,掸了掸衣襟,“前面带路。”

    顾若明瞪着他。一行人刚走到廊子下,忽然间院里院外响起一团嘈杂声,许多侍女在惊走奔跑,口里还道着“快走快走”,谢荣停下来,顺手拦住个侍女道:“发生什么事?”

    侍女瞪大着眼睛,说道:“隔壁家里走水了,火势蔓延到了咱们这边!五城兵马司的人都赶来了!”

    谢荣脸色一变,顿时已不能动。

228 黄雀

    听说五城兵马司的人赶来,顿时连顾若明也变了脸色,这要是让那些人看见,那他可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怎么会这样?”他问伍叙。伍叙凝眉:“看来咱们得想法子先撤才要紧!”

    “三爷,从后门走吧!”

    采薇忽然赶上来,颤着双唇道。

    顾若明上下打量她,然后盯着谢荣。

    谢荣正要说话,二门外却闯进来一伙人,为首的是北城正指挥使荣恩伯章宦,而他旁边两人,竟然一个是魏彬身边的谢琅,一个是都察院御史靳永!

    夜深人静时,季振元还在书房里踱步。

    顾若明走后他一直也无法平静下来,因为他始终也无法相信这种事会发生在谢荣身上!自打他在科举会试上看到谢荣的试卷,便立时对这个人起了爱才之心。他的文章做的不骄不躁,沉稳内敛,言之有物,行文款款如仕女迤行。他不假思索把这篇文章送到了皇上面前。

    皇上也连声称赞。后来在殿试上见到他本人,又更让人心生钦佩,他五官出众,风仪过人,坐在一众士子之间,竟是很容易引得众人目光。当日他殿试文章虽不说位列三甲,可是也得了皇上太子一致赞赏,若是他再年少个十岁,探花之位应是跑不掉的。

    他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他对他的赏识,专程请了郭兴为引上门致谢。那一日湖畔水榭竟是满室芳华,布满字迹的宣纸铺了一圈又一圈,这个谢荣,他竟然字画诗书无一不晓,而更难得的是,全程下来他不但不现丝毫卑微之色,也不现半点狂傲之态,他的为人与他行文的风格竟十分一致。

    这个花了十年时间备考会试的谢荣,果然是个沉得住气的人。

    作为一朝阁老,季振元需要这样的人。整倒殷昱,扶持殷曜,这件事不是任何人能够做到的,而他手下有才者甚多,但才华与品行兼备者寮寮无几。别说他手下寮寮无几,就是整个朝堂,也搜不到几个出来。

    所以他是真心地有了栽培之意。

    但是,并不能轻易就这样接纳他。所以过后他还是没有怎么与他联络,等到他入了庶吉士将近一年之时,他才趁着皇上要往翰林院添人之时,提出了从庶吉士里头挑人出来的建议。皇上采纳了,然后,他则又借着一直与谢荣有着来往的郭兴的口透露了出去。

    郭兴自然不知道这都是他的安排。也曾替他上门来求。他当场给予了否决。他就是想看看,这个谢荣他本事去到哪个地步?除了走他这条路,他还能不能在这个朝堂里生存?

    最后,他得知谢荣去找了靳永,那个原本与他应该是对手的六科给事中。之后靳永把他荐进了翰林院,他任了编修。紧接着,他在一群年轻士子之中混得风生水起。

    而后,他又紧接着被魏彬举荐安排了御前侍讲的职缺。

    这个时候,他才真正动了收他为门生之心。

    他再次借着郭兴的口透露了口风给谢荣,谢荣于是在八宝街“偶遇”了在那闲逛的他。

    他知道这次偶遇是出自谢荣的算计,可是他并不介意这样的算计,因为他需要的就是他的头脑,他的擅于算计。那天在八宝街的茶坊里,他看到了一个渴望成功的年轻人,一个野心勃勃的末品小官,一个信念坚定的仕子。

    就从那天起,谢荣拜在了他门下。

    从此他成了他的左膀右臂,他也为他设计了一条完整的升迁之路。

    所以当初他直言向他讨要正三品的官职时,他也没有拒绝。

    一个有野心的人,成事的机率往往比一般人大。他需要他这种对权力的无限渴望,来帮助他和七先生成就一些事情。

    如今他已经爬到了一半,之后在刑部这些年,只要他能够认真做出番成绩,到时候他把他推入内阁不是不可能。就是没有做成绩的机会,他也可以像放张西平一样把他外放当个封疆大吏,而后过得几年再调回京中。

    这些,都是他给他的回报。

    可是没想到,在这节骨眼儿上,他居然给他去逛起了私窑!

    季振元心中的恼恨,此刻真是无法说得清楚。

    “阁老!坏消息!”

    正在沉思之时,幕僚左必之急步走了进来,见着面对着窗口负手沉吟的他,连忙撩袍提了进来,“阁老,顾少卿与伍叙去到燕儿胡同,见到了谢荣,还有郭侍郎!正要带人回转时,负责北城兵马司的荣恩伯与靳永谢琅带着人马前去燕儿胡同处理走水事件,堪堪在那私窑里撞了个正着!”

    “什么?!”

    季振元微惊,“如今他们人呢?”

    “人已经都带去了宫里,宫里来信,让请阁老即刻入乾清宫!”

    季振元咬牙,猛地一拳砸在窗棱上。

    乾清宫里,皇帝身着明黄色中衣,身披着龙袍坐在书案后。一拳掩口不住的咳嗽,太监张珍在旁替其抚背顺气。

    而大殿里,谢荣郭兴靳永,以及荣恩伯顾若明和伍叙都在。

    顾若明和伍叙一脸晦气,郭兴衣衫不整耷拉个头,狼狈已极。谢荣倒是一派平静,若有所思地望着地下。

    整个殿里,只有荣恩伯与靳永站着。

    “真是好笑啊!”皇帝止住了咳嗽,手指着下方这几人,顺手抓起案上的奏折朝郭兴奋力甩过去:“朝廷里堂堂的正三品要员,居然结伴逛起私窑!你们的斯文体统哪去了!你们的尊严都上哪去了!你们还有脸跪?朕都嫌你们脏了这乾清宫的地板!”

    “皇上息怒!臣是冤枉的!”顾若明连忙道:“臣早就听到了消息,是与伍先生前去劝阻的!靳大人不分青红皂白把我们全带了来,我们真的是冤枉的啊!”

    “闭上你的嘴!”皇帝又抓起案上砚台砸过去,指着被墨泼湿了半边身的他:“你说你冤枉,接着他又说他冤枉,合着你们都是冤枉的,不过是没事闲着跑到窑子里去赏月喝茶的是吧!”

    顾若明趴在地下,不敢做声了。

    伍叙与郭兴也趴下去,唯独谢荣即使跪着,也挺直着腰杆。

    荣恩伯无语的转过脸去,今儿真他即是运气好啊!先是靳永奉魏阁老的命令前来商谈北城治安,刚好辖内的燕儿胡同就走水。走水就走水罢,这倒也不关他什么事,谁知偏偏还走到隔壁私窑!走到私窑就走到私窑罢,偏偏还正碰上朝廷好几位当朝要员在这里鬼混!

    若是平常,撞见了也就算了,他们是季振元的手下,他一个勋贵,顶多装作没看见,打个马虎眼儿也就过去了!可偏巧他身边又还有都察院一位御史,兼任兵部尚书的魏阁老的一位手下!这下他还能打马虎眼儿吗?他打马虎眼儿,那靳永参的就不是谢荣他们,而是他!

    如今勋贵不值钱,他可惹不起,靳永要怎么参他们,他也只得让他们参,可是靳永却还死拉着他过来当证人!

    这种证是随便能做的吗?

    作了证,就等于让季振元下不来台,也就等于间接得罪了他,在朝中他们勋贵之家一向是聪明地保持着中立的,这样一来,不就硬生生让他被季振元他们给惦记上了吗?!

    可是靳永他却也不能得罪,都察院这些家伙,全都是活的能参死,死的能说活,他更加得罪不起!

    荣恩伯此刻的心情真是说不出的晦气。

    “启禀皇上,季阁老到了。”

    正在满殿里气氛凝滞之时,太监进来了。

    皇帝道:“宣!”

    太监下去,很快就带来了季振元。

    皇帝今日并没有赐座,没等他行完礼便指着那地上几人道:“季阁老仔细看看,面前这几位可都是你的得意门生,你教出来的好徒弟啊,一个大理寺少卿,一个刑部右侍郎,一个工部左侍郎,连同你的幕僚,好家伙!几个人结着伴地去逛私窑!你季阁老桃李遍天下,朕看是教出来的嫖客遍天下罢!”

    季振元深躬着腰,扫了眼在场几人,与皇帝道:“臣相信这几位大人的人品,皇上,这其中莫不是有什么误会吧?”

    “误会?”靳永双手叠在小腹前,挑起眉道:“这可是我亲眼撞见的,还有荣恩伯以及那么多五城兵马司的兵士为证,这还能有假?季阁老相信他们的人品,敢问是相信他们这种团结友爱有福同享的人品么?”

    “靳永,你放肆!”

    顾若明抬头喝斥。

    “你给我闭嘴!”季振元怒斥于他,转而面向皇帝:“皇上,郭兴是臣的女婿,他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他的为人我是真相信的。

    “还有谢荣,他府上到如今为止,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与妻子更是和睦恩爱,当初皇上不也深赞其私行甚佳么?顾若明和伍叙就更不可能了,他们除非出门办事,是绝不会走到一块儿的。所以臣觉得,还是应该给他们一个解释的机会,如此就是算是定罪,也不至于落下什么冤屈。”

    “解释?”皇帝冷笑连连,“好啊!朕也正想听听他们解释解释,怎么会三更半夜在私窑里集合,而且这郭兴还衣衫不整地出现在朕面前的!”

229 意外

    季振元原只听顾若明说谢荣逛私窑,并不知道自己的女婿也在列,因而也就只让了伍叙同来,等进宫的途中听得左必之说郭兴也在内,而且还捉的是现行,顿时一张脸就沉得能拧出水来。

    到了这会儿,当然私下里的气怒是一回事,眼下先把皇帝这关过了才是要紧。于是,先转向靳永,“在让他们解释之前,我想问靳大人,你何以得知那处谢荣郭兴等人所呆的地方是私窑?”

    姜还是老的辣。开口就点中了要害。

    既然是私窑,当然面上是看不出什么的,既不会挂牌子,也不会做宣传。就是有人去,也是熟客带熟客,靳永既然是正人君子,那他又为何会一进去便知道那私娼是私娼呢?

    皇帝往靳永看过来。靳永果然顿了顿,他与荣恩伯对视了眼,回道:“季阁老许是把下官当成不识人间烟火的圣人了。照您这么说,不入私娼便不知私娼为何物,那么都察院参百官私德不修,岂不都要亲身经历过一遍才成?我参漕运的案子,莫非也要自己去参与一回合谋牟利之事才成?”

    季振元道:“你的意思,是不入私娼也知道那是私娼,敢问靳御史又是凭什么认定那就是私娼的呢?难道就不能是某个文人雅士私设的茶会,郭谢二人闲来前去捧场?你不过是在庭园之中看到这几人,便一口咬定那是私娼,总得有个证据才能让人信服。”

    “证据自然有。”靳永气定神闲,与皇帝道:“臣请皇上允准宣湘园里的妓女进殿为证。”

    皇帝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太监出门去,带进来怯生生的一个人,是采薇。

    采薇瑟索地站在谢荣旁边,咬唇看了他一眼,也跪了下去。

    靳永道:“你叫什么名字?”

    采薇又看了眼谢荣,答道:“采薇。”

    靳永又道:“你在步生香开设的私娼里为妓多久了?”

    采薇可不知道殿里之前争论过什么,听见他这么问,就要答。季振元从旁咳嗽了声。皇帝瞪了他一眼,他垂下头去。采薇不知道他们打的什么哑谜,也不知道谁是谁这边的,咬着唇,答道:“妾身,妾身才去不久。”

    有这句话就证明一切了!皇帝脸色阴沉如水。

    季振元紧皱着双目,投向靳永的目光充满了忿恨之意。而地上郭兴和顾若明则满头是汗,肚子里的悔意有几重就不得而知了。

    最后悔的应该是顾若明,本来此时应该是他在季府里扬眉吐气看谢荣的笑话的时候,没想到突然杀来个程咬金,把自己跟谢荣这厮一道成了靳永他们眼里的笑话!这真是偷鸡未成蚀把米,眼下这关能不能平安度过不好说,就是过了,季振元那边他也讨不着什么好了!

    靳永指着谢荣郭兴,“你见过这二人几次?”

    采薇面色一白,道:“没,没有……”

    “老实答来!若是有一言不符便是欺君之罪!”

    靳永猛地一声喝斥,采薇抖瑟了一下。

    皇帝望着地下,打鼻子里冷哼了声,也侧身喝起了参茶。

    采薇脸色煞白,垂头道:“见过,谢三爷和郭大爷四次。”

    靳永望着季振元,季振元牙关咬得死紧,默然不语。皇帝却是笑起来,目光冷冽冷冽地。

    “每次来他们都做些什么?他们各自都有谁招待过?”靳永再问。

    “不……”

    “启禀皇上,不必审了,臣确实去了私娼馆。郭大人是罪臣带去的,请皇上降罪!”采薇还没开口,谢荣已经伏地磕了个头,一字一句地认了罪。“郭大人只是今儿陪罪臣一道去喝茶,并没有做下不轨之举,请皇上看在郭大人一向本份的份上,轻饶于他。”

    “微平!”郭兴蓦地从地上直起身子,然后赶忙爬行着向前:“不是的皇上!微平是罪臣带去的,他才是清白的,每次去了都只是喝喝茶,并没有越过雷池一步!求皇上饶了他!”

    “今儿谁都饶不了!”

    皇上猛地一拍龙案,桌上装参茶的杯子跳起来,险些砸落到地上。“谢荣,你是庆平五年的进士,朕记得你作的一手好文章!季阁老当时还曾向朕极力举荐你,说你才德兼备,私行甚佳,只要细加雕琢,来日必成大器!

    “朕对你也十分赏识,觉得我大胤朝终于又要出一位能臣,所以那会儿季阁老极力向朕要走刑部侍郎这个职缺给你时,朕也并没有多加阻挠。朕也期望你能够在侍郎位上给朕作出番成绩来!可你就是这样回报朕的,你当上侍郎才几日,竟然就放纵到去宿妓!朕要不办了你,愧对祖宗律法!”

    “皇上!”

    季振元见皇上不似说假,情急之下亦跪下地来,“皇上!还请三思啊!郭兴老臣便不说了,他是臣的女婿,如今做下这样的事,便是皇上不处置,老臣回头也定要严惩!可是谢荣一贯行正坐端,即使是去私娼馆坐坐,也不见得他就沉迷于女色,去私娼馆喝茶闲坐,与宿妓有着本质区别呀!”

    皇帝沉哼,并不理会。

    靳永道:“皇上,季阁老所说的吃茶闲坐与宿妓有着本质区别,微臣不同意。吃茶的地方大把,莫非只有窑子里才能吃茶?既然去都去了,又何必怕认下这桩罪?俗话说的好,既要立牌坊又要当婊*子,哪里有这么好的事?不如痛快认了,皇上说不定还能酌情轻判。”

    皇帝目光扫着地上一圈人,扬声道:“沽名钓誉,其心可诛!”

    季振元闻言一震,抬起头来。

    郭兴等俱都默然无语。

    至今为止,不管是谢荣自愿请罪,还是郭兴勇于承担,再者是季振元求情避亲,实则都是在冲着一个目标行进,那就是能够争取皇上轻判。虽然他们知道有靳永这把利嘴在,又有荣恩伯这个目击证人,他们要脱罪的可能性很小,但是能够争取从宿妓到闲坐,罪名自然有了商量的余地。

    因为自古以为所谓文人雅士也有其风流不羁的一面,从古至今官员嫖妓者不在少数,不过是到了本朝,律法更加严格罢了。但是私底下这种事并不能灭绝,因为官员也是人,而且都是权势在握的男人,几个不会被女色所诱?

    至今为止,官员宿妓当然是要办的,可是因为宿妓而真正按律严惩的官员却不在多数,皇帝如果真心要管,那一年到头吏部的委任状与解任状要堆积成山。

    并没有出现这种情况,这就说明,皇帝从某个角度来说,是允许官员有些微的毛病的。所以即使宿妓之罪不能幸免,那么只要争取到闲坐逛逛的理由成立,也还是能有转寰的机会。

    可是这句话,却把他们所有人的心都打到了冰窟里。

    季振元仍然是有几分相信谢荣不会做下宿妓这种事的,可是皇帝不信,那他就是再信也没有用。

    他侧眼看着靳永,开始觉得,今夜这一切都是个陷阱,就连顾若明也成了这网里的鱼。

    “靳永拟旨,谢荣郭兴还有顾若明,知法犯法,各自连降五级!即日起执行!”

    皇帝拂袖站起来,与靳永厉声道。

    “皇上!贱妾还有话要说!”

    靳永正要接旨,一直像朵受够了惊吓的小白兔的采薇忽然把腰挺了挺,说道。

    殿里的人全都往采薇望来,被这么多双眼睛注视着,采薇有点心慌,原本丰润的双唇此刻看起来更苍白了。

    但是她看了看谢荣,仍是壮着胆子说道:“皇上,谢,谢大人到湘园里来,真的只是喝茶吃酒,他连奴婢碰都没有碰过!寻常男子到了我们那里,几乎没有不为所动的,谢大人坐怀不乱真君子,不是更加显示出他的高洁品性吗?”

    没有一个人料到身为妓女的采薇会为谢荣求情,包括皇帝都愣了会儿。

    而季振元看看采薇又看看也在注视着采薇的谢荣,迅速回过神来,说道:“这女子说的不错!

    “皇上,既然是私娼馆的妓女亲自为证,自然就能证明他们的私德了!好一个坐怀不乱真君子!皇上,律法严禁宿妓是为的什么?是为的管束官员的私德,如果当官员能够自律到数次三番进娼馆都坐怀不乱的地步,难道不是更能说明官员们的操守可靠吗?”

    “季阁老的意思,难道是说谢荣结伴逛私娼这事,不但不应获罪,还应受到嘉奖?”靳永咬紧牙关,指着采薇说道:“娼馆妓女乃下下流之辈,她们的话又岂能信?私下娼馆只为吃茶,我倒是头次听说!皇上英明神勇,又岂能被你几句话便糊弄过去?”

    采薇双肩瑟索,她目光投向皇帝,连磕了几个头道:“皇上,贱妾说的都是真的!谢大人他们到馆四次,每次都是我接待的谢大人,他真的没有对于有过丝毫不轨之举!皇上若是不信,可让人验贱妾的元身!”

    “元身?”皇帝眯起眼来,“莫非你到如今还是处子?”

230 太子

    谢荣也不由得直了身子。

    采薇两颊顿时由白转红,但是她咬唇道:“贱妾不敢欺瞒皇上。”

    皇帝探究地看了她几眼,又看向谢荣,摸起下巴来。

    全殿里都清静了,就连靳永也有些失措,他是真没想到采薇成了这件事唯一的变数!

    “启禀皇上,太子殿下驾到。”

    太监又进来禀道。

    皇帝闻言把身子坐直,目光投向门口。门外缓步走进来着一身月白色常服,头戴冠冕的太子,底下人俱都躬身行礼。皇帝温和地朝太子招了招手,等他近前,遂道:“夜这么深了,太子怎么来了?”一面让人搬坐。

    太子坐下,说道:“儿臣听说父皇深夜还在审案,担心父皇龙体,故而过来瞧瞧。不知道审得如何了?”

    既然直接问审得如何了,自然就是来之前已经知道怎么回事了。皇帝也不遮掩,指着下方道:“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现在,这娼馆的女子正说自己是处子之身,谢荣到馆几次都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眼下要出头为谢荣作证。——太子怎么看这事?”

    太子微凛,说道:“既如此,不如带下去查查这女子的身子再议。”

    皇帝赞同地点头:“正该如此。张珍,把这女子带下去,宣太医!”

    采薇被带下去,殿里又恢复了安静。

    不过自打太子到来之后,皇帝的面色就和煦了几分。太监也给太子奉了参茶,皇帝给了个他随意的手势,太子便道谢接过,喝了半口。

    底下呆着的这些人却都没这么轻松了,季振元这边是紧张加期待,采薇的验身结果可以为谢荣提供十分有力的证据,至于她所说的谢荣每次都是她接待,这些皇帝自然有办法去验证真伪。只要替谢荣澄清了冤情,起码就保下来一个,而顾若明根本就是与伍叙一道去劝阻的,这个事实也可以逐渐说明。

    郭兴虽然难保,但是起码比起三位要员同时宿妓来说情节要轻得多了,就是降个几级也还不要紧。

    而靳永这里也是有着几分紧张,这次谢琬布署得可谓计划周密,谁知半路闪出这么个程咬金,看来这次要直接把谢荣拉趴下,还是有些难度了。谁能想到一个妓女居然会出面为谢荣辩护?早知如此,他就悔不该顺手找了她来作证。而应该另外寻人才是。

    靳永这里又悔又恨,荣恩伯却越发觉得有意思了。

    今儿这戏是越唱越热闹,他跟文官们都不大熟,但是关于谢荣他还是说听说过几分的,此人厚积薄发,一入仕途便扶摇直上,本身风采过人却又不近女色,被多少人暗地里称赞嫉妒。湘园那种地方是干什么的是个男人都知道,季振元先前想拿这个说事实在是把人当傻子办。

    荣恩伯先时在湘园里见到谢荣居然在场时,顿时也以为自己看错了人。直到看见与他私交甚好的郭兴披着衣从房间里闯出来,他才肯定。谢荣逛窑子已经让人跌破下巴,谁知道居然还有妓女出面为他说情……莫非这又是一出传说中才子佳人的故事?

    文人们的世界,他真心不懂。

    门口传来很细微的脚步声,张珍回来了,后头跟着太医和采薇。

    “回皇上,太医已然验过,这女子确定是处子元身。”

    听到张珍的话,季振元等人顿时松了口气,而靳永则依然凝眉不语。

    季振元道:“皇上!现在可证明谢荣的清白了!”

    采薇出了面,她的话就是她自己的生死令,而且她的话很容易分辩真假。假若她话里有假,就是眼下放走了她,事后也容易再拿她问罪,采薇不会傻到在这个时候替个嫖客出面求情。所以,她的元身被验明,事实上就已经等于作出了有力证明。

    皇帝看向太子。谢荣原是詹事府的人,皇帝这是在尊重他的意见。太子道:“此事事关重大,自然还要着人去娼馆分开拷问下别的人,看看这女子所言属实与否。谢荣究竟去过几次,是不是真的每次都是由这同一个女子接待。”

    皇帝挑挑眉,着人立即去查。

    湘园已经被靳永临时指派了北城兵马司的人看守住,不会有人逃离。

    这里等了约摸一个时辰,皇帝都靠在龙椅上打了个盹,去拷问真相的人回来了。

    “回皇上,娼馆老板交待,谢荣每次都是与郭兴一道去的,顾若明并未曾去过。而郭兴每次都是由一个叫做南君的娼女接待。谢荣则由被带入宫来的这名叫采薇的女子接待。采薇是郭兴特地留着侍候谢荣的,据说是因为知道谢荣平日不近女色,担心他厌烦,所以郭兴特地挑了个手段生疏的雏妓侍候。”

    皇帝似乎早料到是这样的结果,面不改色嗯了声,说道:“下旨查封这家私娼馆,即日起命五城兵马司的人全体启动搜查各家娼馆妓院,着都察院御史靳永协同办案,若有发现官员宿妓,一一记录下来呈交与朕。不得有丝毫懈怠!”

    荣恩伯一听果然牵扯到自己头上,连忙躬身称是。

    而靳永听见皇帝这话,却是有些无可奈何。虽然说这么风光的差事皇帝交给他协办,这是毫无疑问地器重他,可是皇帝是不会无缘无故就会把这差事单派到他头上的,这只能说明,皇帝已经决定从宽处理这事了。

    他俯身称了是。

    皇帝看向太子,“这几个人,太子觉得要怎么判?”

    太子俯首:“儿臣以为,应当按律法严办。”

    皇帝望着他,又看了季振元两眼,叹了口气。

    季振元道:“皇上,法不外乎人情,请皇上允准他们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皇帝默语了半晌,说道:“既然证明谢荣并无宿妓事实,那么就从轻处罚,罚俸半年,下不为例。郭兴有既成事实,按我大胤律法,原该按理判你个永不录用!不过看在你素日为官还算本份的从上,降你为正六品吏部主事。顾若明——你既然没曾去过,那么本该放了你。”

    顾若明听得此话,立时将脖子伸得老长。

    皇帝接着又道:“可你知情不报,朕也要罚你半年俸禄!”

    顾若明悔青了肠子,却不敢不从,半日才从喉庞里挤出个遵旨二字。

    季振元默默地舒了口气,伏地道:“谢皇上!”

    “皇上。”靳永踩着季振元的话尾,说道:“臣以为,纵使谢荣并未形成事实,却也动机不纯。此事看上去证明了谢荣私德无损,可是深想想,与朝纲上影响可就大了去了。假若明日我等搜查娼馆之时,别的官员也找人出面证明自己只是去闲坐吃茶,这又该如何是好?往后这不就形成一股风气了么?”

    皇帝和太子都看向他。

    “靳永,你该适可而止!”季振元终于也忍不住怒了,“皇上不是已经判罚谢荣半年俸禄了吗?你如此不依不饶,意欲何为?”

    靳永道:“季阁老勿怒,下官是御史,直言劝谏是下官的本份。季阁老如要拿这个来斥责,那下官倒要问问,维护朝纲的事下官不说,又该说什么事?”

    季振元凝眉不语。

    皇帝看了他们二人片刻,说道:“谢荣虽然品性高洁,不过靳爱卿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逛私窑这事不能放纵。谢爱卿这官实在也跳得太快了,频频得志有时未必是好事,可是你才到刑部不久,若是就此把你调了,也于公事无益。

    “这样吧,你这次的过错朕先给你记着,若是下回再有犯事,两罪并罚!拟旨下去,从即日起,若再有官员同例,不管是否事实,直接按律处理!”

    话说到这份上,也就差不多了。靳永也知道天子面前得适可而止。终归客观点说,刑部右侍郎等于掌管着一半的刑部事务,在谢荣没有造成既成事实的情况下,他不可能撸他的官。不过有了这两罪并罚的承诺,好歹也为下一次对阵做了铺垫。

    靳永也就不说什么了。

    季振元这里也松了口气,瞪了眼靳永,与谢荣道:“微平还不快快叩谢皇恩!”

    皇帝等到众人叩拜完毕,便挥袖让人都退了下去。

    太子也要告辞,皇帝道:“谢荣到底是个人才,来日对你应有用处。你方才不该那般不讲情面。”

    太子颌首:“父皇的苦心,儿臣知道。只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殷昱都已经贬为庶民,身为朝廷臣工,自然更不能轻怠。”

    皇帝年事已高,太子地位稳固,如今提拔的年轻俊才,自然都是为太子继位准备。谢荣是东宫侍讲出身,按理说太子就是为他讲几句情也不为过,如此一来皇帝顺水推舟,太子的威信立起来了,臣子们自然也会记住太子这番人情。

    可是方才,太子是直言不讳让皇帝严惩谢荣。

    如今再听得他这番话,皇帝目光便凝聚在他脸上。

    “你是不是,仍在记恨朕?”

    “儿臣不敢。”太子俯身下去。“儿臣拥护父皇做的一切决定。不过,儿臣也有一事相求。”

    皇帝挑眉:“何事?”

231 缘尽

    靳永这里与荣恩伯在宫门外道了别,直奔魏府。

    谢荣等人出了宫,却少不了跟着季振元去季府得番训斥,采薇因着替谢荣出面,季振元也让她同上了车回府。顾若明则在半路就让他挥退了回去。

    这里几个人到了季府,季振元吩咐下人把采薇带下去歇息,把郭兴谢荣二人叫到了书房。

    “你们真是胆大包天!”他负手走到二人面前,抡起掌来把依然服饰凌乱的郭兴扇了两个耳光,而后打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可知这动辙便是关乎前途命运的大事!那靳永分明就是有备而来,你们在被人虎视眈眈的当口竟然还敢这样任意妄为?!而你,自然犯贱还不够,竟然还敢拖着别人下水!”

    郭兴被扇得后退了几步,却是半个字也不敢吐。

    谢荣虽然未曾被打,但身子却也深深躬了下去。

    “那女子不能留了,来人!”季振元高呼,等人进来,他斩钉截铁道:“弄点砒霜,给她服下去!”

    谢荣蓦地把头抬起来,但是也只有半刻,他就又把头垂了下去。

    虽然这件事是再也瞒不住,但是采薇这样出面替他说情,难保放出去后将来不被人反过来利用。为了根除后患,季振元这样做是没错的。

    “阁老!阁老!宫里有人来,命微平接旨!”

    左必之这时又忽匆匆进来禀道。

    季振元三人同时顿住,这个时候来旨意,任谁都觉得不是什么祥兆,但是这可不是可以轻怠的事情,季振元示意谢荣一道出去。

    到了二门下,果然乾清宫的大太监张珍与东宫大太监崔福同时站在门下。

    能让两位大太监同时出动的旨意,自然是重之又重的。

    “吏部右侍郎谢荣接旨!”

    谢荣上前跪下,崔福宣旨道:“太子殿下获皇上恩准,特此下旨:谢荣洁身自爱,品性高洁,然采薇情义可嘉,令寡也为之动容。故,今特将娼女采薇赐回良籍,并赐与谢荣为妾,着好生待之。钦此!”

    谢荣石化在地。

    而季振元也顿时僵在那里。

    太子将采薇赐给谢荣为妾……这是什么意思?

    “谢荣快快接旨!”

    崔福催道,

    谢荣伏地叩首,伸手接旨。

    不管是什么意思,既是获了圣上恩准的旨意,那是必接不可了。

    “季阁老,采薇呢?”张珍问。

    季振元忙道:“方才出了宫便分了道,这会儿并不知上哪儿了。”他给左必之使了个眼色。

    “既然这样,”崔福陪了个笑脸,说道:“那还得烦请季阁老派人去找找,太子殿下有旨,采薇如今可已经是圣赐下来的妾侍,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谢大人到时少不了又要背个黑锅。”说完他朝季振元拱了拱手:“老奴言尽于此,就此告辞。”

    季振元微凛,也朝之拱了拱手。

    太监们离去,庭院再度恢复寂静。

    季振元望着谢荣,拂袖一甩,进了书房。

    太子殿下亲赐的姬妾,又有崔福额外提点,采薇自然是不能死了。

    这一夜对于谢荣他们来说,真是漫长而压抑的一夜。

    谁也不知道太子这是什么意思,谁也不会真正把这道赏赐当成是他对谢荣的安抚。但是这赏赐让人推不得毁不得,除了听凭旨意把采薇带回府去,谢荣已别无选择。

    可是采薇若是跟他回了府,黄氏怎么办?

    谢荣心里很空洞,感觉自己好像卷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明明以为当上了侍郎,可以有一番作为,为将来入仕为铺垫。也以为在湘园被捉之后,采薇的勇于出现是他的生机。可是当他保住了官职,获得了轻饶,却又被太子塞过来个采薇——

    站在季府庭园里这一刻,他觉得命运其实还并没有掌握在自己手里,他所认为的现阶段的成功,其实并不牢固,他整个人就被季振元和殷曜这一条线转成的漩涡里旋转,甚至都没意识到要挣扎,他还是在被人牵着鼻子走,而且是如此被动。

    天亮时分,他带着换洗一新的怯怯的采薇踏上了回府的道路。

    很快,黄氏会知道他出去一夜未归,回来时身边多了个私娼馆出来的妾侍。

    很快,随着京师四处掀起的督察百官私行的风潮,满京城的人都会知道太子殿下爱才惜才,体恤下属,法外开恩,赏了位知己红颜与他。

    季振元为怕留下采薇被人利用,所以下令让人将之毒死,而太子直接让人赶到季府来宣旨,是不是早就知道季振元会这么做呢?

    谢荣不得而知,他只知道进了府门,很快便要面对前夜还与他缱绻缠绵的黄氏。他再出现在她面前的身份,是个背着妻子在外宿妓的背信弃义的丈夫。

    黄氏已经端坐在正厅里等候了,黎明的微光映在她脸上,使静坐的她看起来脸色青白。

    两个时辰前,她已经从赶回来的庞鑫嘴里知道了真相。

    也没有哭泣,也没有悲伤到无法自制,只是心里有什么东西砰地碎了,变成粉碎,再也拼不回原来的样子。一件瓷器有了裂痕,粘一粘还能再用,可是再一摔,就再也不像话了。她跟谢荣之间,也从她知道他去宿妓这件事开始,无法回复原样了。

    她想做三从四德的贤妻,可是她有她的私心。她爱谢荣,她愿意为他三从四德,也愿意为她强忍着屈辱去卑躬屈膝地奉迎上司内眷,还愿意说服自己包容他的权欲和野心,可是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他对她的忠诚之上,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知道他心里还有她,所以她愿意这样忍让。

    可是现在他用行动告诉她,他的忠诚不在了,她的原宥成了个笑话!

    她自以为的破镜重圆,不过是她一个人的梦想,谢荣一面与她在闺帏痴缠,一面却在外与娼女对坐闲谈!她不信什么他洁身自好,常言道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他如果真有那么坐怀不乱,为什么人家娼女都会自愿为他请命说情!

    黄氏看着默站在她面前的两人,满脑子里都是他们在娼馆厮混缠绵的样子。

    纵使没有肌肤之亲,就不是出轨了吗?

    “伪,君,子。”她望着他,三个字从齿缝里冒出来。

    谢荣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沉沉地压住,他想张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在这样的黄氏面前,他觉得自己的确也很龌龊,使他不知不觉想要在她面前把身段放得更低。

    他扑通跪下来,一个字没说。

    “夫人。”

    采薇随着谢荣跪下来,纤瘦的身子在晨光里,像朵颤抖的小野花。

    黄氏目光一定紧粘在谢荣脸上,似乎压根没有采薇这个人。

    他嫖的人是谁有什么要紧,重要的是他嫖了。

    她顺手拿起桌上的剪刀,另一手拔下头顶的簪子,盘在头顶的乌发像瀑布样泄下来。

    谢荣抬起头,惊疑地望着她,而她在让人措手不及之时,已拿起剪刀咔嚓一声剪下一缕发,丢到他面前。

    “谢荣,因为我寄情于你,所以我从来就不是宽容大度到容许丈夫有二心的女人,你我的缘分尽了,从今日起,我过我的独木桥,你走你的阳关道,你的生死荣辱,再也与我无干。”

    “书蕙!”

    谢荣站起来,死抓住她的手腕。

    黄氏两眼空洞,挣开他的手,出了厅堂。长长的裙裾拂过他的脚背,带过一丝轻微的触感,但是落到心里,却像刀割一样痛到让人窒息。

    晨曦在天边露出来了,冬月的晨风撩起院里一地落叶,天亮了,有些东西却永远沉了。

    谢琬撑着腮在案后听完虞三虎的禀报,沉默了良久,最终也不由叹了口气。

    谢荣在娼馆居然坐怀不乱的事,让她也很意外,但更让她意外的,显然也是采薇出面替他求情那段。

    她不知道该说欣赏谢荣的自律,还是敬佩采薇的勇敢。总而言之与谢荣互斗以来,这是头一次让她心生感慨。谢荣在季振元如此得宠,果然不是没道理的,虽然他明知官员宿妓是知法犯法,可是说到底,如果没有时刻盯着他的她和顾若明,他并不一定会落得这般境地。

    而即使知道宿妓之事在官员之中普遍盛行,他也还是能保持头脑清醒不与郭兴随波逐流,也算难得。如果不是这样,季振元就是想在皇上面前保他也无从保起,这件事,终究还是他的克己救了他一把。

    这样一来,显然很多事就不能等闲待之了。

    不过,太子最后把采薇赐了给谢荣,这举动又十分耐人寻味。

    君主们为了表彰或者安抚臣工,赐与姬妾也是常有的事。谢荣是东宫侍讲出身,又做过东宫辅臣,他这次吃了闷亏,出于事后安慰,太子赏个妾侍安抚安抚他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可是偏偏赏的是为他求过情的娼女采薇,这就让人很不解了。

    采薇经过这件事,让包括谢琬在内的许多人都知道她对谢荣情义非常。

    这样一来,势必会有人借机利用他来对谢荣做点什么,这种情况下,如果是谢琬,肯定会先要了她的命以绝后患。可是太子却反而把她赐了给他,还交待好生待之——如果说谢荣真的很得太子的心,让太子十分信任,那么,这样一来岂不令得他左右为难了么?

232 差事(宙小眉*和氏壁+)

    太子这道旨意,难道是为了保采薇的命?

    可是他又为什么要保采薇的命?难道他也希望采薇被人利用么?

    谢琬回想起谢荣今生的履历,不由坐直了身子。

    谢荣进东宫之后并不久,就被季振元要出来去了刑部。按说太子正当用人的时候,而谢荣又是曾经被皇上都认为颇具才能的人,那么他很该把他留住不让他走才是,可是季振元一去,太子就允了,接着还让季振元把骆七给放了。

    难道说,在太子心里,谢荣连一个骆七都比不上?

    又或者说,太子其实并不像她想像中的那么信任谢荣,以及也并没想过要栽培和重用他?

    如果是这样,那显然就更让人费解了。可是这终究只是猜测,距离太远,所猜的也并不能当作实际论证结果。

    不过不管怎么说,采薇被赐给谢荣,这件事对她来说还是有着不少好处的。首先四叶胡同内宅就会有番闹腾,如果是寻常小妾,黄氏还可以任意拿捏,可是采薇是太子赐下来的,连谢荣都得好生对待,黄氏就更不敢对她下杀手了。

    不过黄氏对谢荣用情颇深,估计会不战自败——前世内宅里的事看的多了,有时候人就是这样,越是在乎越是争不赢,越是败得惨。因为付出得多,所以期望值也愈高,越是期望高,越是容易失望。

    这层不去提它,谢荣的被罚半年俸禄,再加上皇帝亲口承诺的“两罪并罚”四字,已经不算让这趟行动白费。

    而接下来她也有事要做。

    她交代罗缜:“谢葳不是回清河了么?你让人传个消息回去,就说谢荣纳了妾,试试她如何反应。”

    罗缜下去后,她又唤来玉雪:“最近这些日子,赵夫人在做什么?”

    赵夫人便是赵贞的夫人。玉雪笑道:“赵大人前些日子被升成员外郎了,赵夫人就忙着乐呵罢?”

    谢琬闻言也笑起来:“那我们明儿就上赵家蹭茶喝去。”

    随着五城兵马司奉旨清查京师各处娼馆的行动铺开,也随之惊起了许多私下违规的官员四下打点运作,最近的京师是十分热闹。

    靳永因为此次钦点的钦差,门槛差点被人踏破,而五城兵马司里的几位正副指挥史,每日也门庭若市。虽然都不敢在这个时候顶风行包庇之事,但有些人有些情面总是绕不过。

    而且这件事的起因也很耐人寻味,据闻那天夜里北城指挥司辖下的燕儿胡同走水之后,皇上就下了这道旨,紧接着翌日郭兴就被降级成了主事,而谢荣也被罚俸半年,虽然这事让季振元压制得很好,宫里也没有什么人会与季阁老直面作对,可是大家寻根究底,也就把这两件事很容易地联想到了一起。

    荣恩伯才进屋喝了口茶,连衣都还没来得及换,南城副指挥史曾密就过来了。

    曾密是广恩伯的三子,勋贵之家相互都熟,荣恩伯也比他不过大了十岁,早些年还常在一起斗鸡走狗。知道他是来打听虚实的,因而荣恩伯也没见外,语意含糊地道:“无风不起浪,总而言之这件事大家把差事办好就成了。”

    说的太白就得罪人了,如今勋贵们在朝堂混口饭吃不容易,他眼下是恨不能把自己从这事里头摘得一干二净出来,自然不会透露真相。也就是曾密,换了别人,他是半个字也不会说的。

    可是曾密能够在上头有两个哥哥的情况下出头冒尖,靠的并不只是运气。他得了这句话回头一琢磨,越发肯定谢荣是去了宿妓。从皇上对郭兴和他两人的降罪来看,郭兴只是降了五级,而谢荣只是罚俸半年,这应该是看在季振元的面上轻判了的。

    季振元身为首辅阁臣,面子肯定非同一般,皇上也不可能真把谢荣他们一撸到底。

    从这件事上也看出来皇帝对季振元一党的态度。既然如此,有些事就不能随意为之了。

    他在南城副指挥史的位子上已经呆了四五年了,很应该往上挪挪位置。

    谢荣是季振元的得意门生,这次靳永这么整他都没整下来,可见根底稳固。任家原先跟谢府交情颇深,只是后来闹出些事变得生份了,所以前几年谢荣一路往上的时候他也没想过去上门攀交,如今谢荣接连遭遇了几番挫折,正可谓是他的低谷期,这个时候上门去联络示好,应该是最合适的时候。

    他回府把这事跟任如画说了说。

    任如画沉吟道:“按说这谢家把我们坑得这么惨,我们很该避道远走才是。可是谁也没料谢荣如今已然如此威风,为了你的前途,这些倒也不必提它了。左右当年做孽的也是谢琬,与谢荣倒关系不大。只不过我听说那王氏如今也在四叶胡同住着,我倒是不耐烦她。”

    曾密笑道:“我来跟你说,不就是因为王氏在京师么?这事我冒然登门显得冒昧,不如你以世侄女的身份去与王氏和黄氏请安,然后一来二去熟络了,我也才好去与谢荣搭话。”

    “要我去跟王氏请安?”任如画站起来,“你可知那王氏是何等无耻恶心的一个人,她把我母亲坑得那么惨,隽儿也从此失了精神气,我是连提都不想提她,你竟然要我去与她请安!我不去!”她一屁股又坐回椅子上,负气道。

    曾密上前坐在她身边,说道:“说这话就没道理了,那王氏当初不也是受了谢琬的逼迫才那样么?再说了,如今展延都已经娶妻,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还提它作甚?你到底如今已经是我曾家的媳妇儿,不是任家的闺女了。你总该为我多考虑考虑。”

    任如画听得丈夫这么一说,也有些理亏,确实也是如此,出嫁从夫,总这么为着娘家的事在这呕气影响了丈夫的事,这可不是妻子该有的行为。

    心下这么一想,便就与曾密,“话虽这么说,却也不能说去就去。这样罢,我先让人打听打听谢家最近有什么事情,也好找个由子过去。要不然直楞楞地去,也太打眼了。”

    “自然是要好好打听打听。”曾密起身来,“这事就交给夫人您了!”

    任如画这里仔细打点着去拜访王氏的事情不提,这里谢琬却也到了赵府。

    王玉春在逗一岁多的侄儿小石头玩耍,听说谢琬来到便牵着小石头迎到前门来,赵贞二媳陈氏也伴着赵夫人出来了。谢琬抱着小石头进屋,小石头拿小肉爪摸她的脸,然后吧叽在脸上亲了一口,谢琬哈哈大笑,把脖子上的赤金锁取了套在他颈上,陈氏慌不迭地要取下来,倒是被赵夫人按下了。

    谢琬从不在他们面前有什么花花肠子,就是赏个赤金锁,也是真心实意。若是这样推来推去,就显得生份了。

    进了花厅,赵夫人让陈氏她们都抱着小石头且退下去,然后跟谢琬道:“姑娘今儿来,是有什么事罢?”

    谢琬微笑道:“让夫人猜中了,还确是有件事。”

    她把怀里几张纸拿出来,推到赵夫人面前:“谢葳的事情,夫人应该知道吧?”

    赵家与枫树胡同的关系十分密切,不过最近与四叶胡同的几件事并没有让赵家参与,所以谢琬才有此一问。不过李夫人把谢荣家闹得满城风雨,哪里有没听说过的?赵夫人便就道:“这谢葳也太不像话,当初王氏想把谢葳塞给我们,我们也没有这个福气消受。”

    说着她叹息着摇了摇头。赵夫人也是耕读之家出身,对女德女训甚为遵从。

    谢琬道:“谢葳如今去了清河,我估摸着谢荣的意思是要让她在清河出嫁。但是择婿的人选肯定是在京师里挑。我让人打听了下,最近谢荣跟刑部这三个人颇为青睐,这三人都是寒门士子,而且都很具有上进心的那种,谢葳的夫婿应该很有可能从这些人之中来选。”

    赵夫人听闻,立时把这几张纸拿起来看了看。

    都是些背景资料。

    “那,我能做些什么?”赵夫人道。

    谢琬沉吟了下,说道:“从谢荣目前的处境看,他眼下正处于不上不下的尴尬位置,往上他有季振元压着,往下他又没有自己的人脉势力,甚至连个幕僚都没有。他所有能动用的关系,都是通过季振元而存在的,如果季振元不帮他,那他等于在朝堂上孤立无援。

    “特别是经过这次的事,我想,他接下来要做的,应该就是大力发展自己的小势力,这样就算有一天季振元不在了,他也能够稳立下来。

    “而目前看来,谢葳的丈夫,以及谢芸的外家,都很有可能成为他的助手,尤其是女婿。所以他在这些寒门士子里择婿的目的其实并不那么简单,除了好给谢葳一个归宿,更多的,是他可以得到一个能够的控制得死死地的一把刀。”

    赵夫人原以为她会直接说出目的,这么听她说来,倒是不觉凝起以眉。

    原先只觉得谢荣依附着季振元,来日定是前途无量。但是经谢琬这么一说开,他的处境倒是也很有问题。除了他们与他为对,季振元那边也还有顾若明也在嫉妒他,这样的话,他防得了一次两次,也防不了三次五次,于是就很可能中招。

    谢荣不是傻子,他一定会想办法巩固自己的势力,一来使得自己在季振元面前的地位不可小觑,二来对于他行事也十分方便。

233 探听

    她点头道:“这么说来,谢荣如今也是面临着重重危机。”

    “自然如是。”

    谢琬捧茶润了润喉,说道:“从前他不过是个低阶小官,纵使是太子近臣,也终究没到培养心腹的时候。可是如今他已经是正三品之职,关键是这次还险些获罪降级,经过此事之后,他一定会痛定思痛,防患杜绝这样的事再次发生。

    “如果说这次他身边有几个人,在关键时候劝说他一下,他或许不会随着郭兴去私窑。那么我也不一定能够让他落到那么狼狈的境地。我敢肯定,眼下他正在琢磨着如何强大自己的声势,争取做季振元身边最有份量的助手,而他接下来的目标,接下来应该也会是先把顾若明踩下去。”

    “他不会先来报复你们么?”

    赵夫人略有些惊讶。这件事当时谢琅也陪着靳永在场,按理说谢荣很容易会怀疑到谢琬头上,为什么会是先对付顾若明,而不是针对她?

    谢琬放了茶碗,说道:“因为如果在季振元内部里,谢荣不能够成为他身边最有份量的人,那么即使他把我报复完了,也还会有别的人继续针对他。

    “而他的对手不管是谁,嫉妒着他的顾若明都很容易被拉过去利用,这样对谢荣来说是极其不利的。攘外必先安内,他只有先把自己在季振元心中的位置加固之后,将来面对着外敌,才有可能完全利用起季振元的力量。”

    赵夫人不由深深点头。

    她一向佩服谢琬的沉静周密,眼下看来,她果然想得比她们这些妇人要深些。像这些事,她常常是看到表面便算数,哪里会去思考这背后的深意?

    谢琬眼看着前方,又说道:“所以说,我现在必须阻止谢荣这个计划。

    “虽然不见得他只有这一条途径,可是只要我发现一条,就要中断一条。而他所有能够拢络的关系里,姻亲关系又最牢靠,何况谢葳又是这样祟拜他,如果谢葳嫁给了高官子弟,反倒不好拿捏,只有这种急于上进的寒门子弟,才是好拿捏又绝对可靠的,因为他们目的一致。”

    赵夫人听到这里,再也没有什么不明白的了,谢葳若是嫁高官子弟可以不忙着阻止,反倒是寒门子弟应该防范。她沉吟道:“可是谢荣现在并没有亲口向这些人表达招婿的想法,我们也无从阻拦起。”

    谢琬转过头来,目光里透着幽深:“所以我们才应该化被动为主动,在他提出这个诱饵之前,我们先替这些有可能被他挑中的年轻文士们解决掉婚事,也就成了。”

    只要这些人都有了婚约在身,谢荣的如意算盘便要落空,而就算他再去寻找,那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找到的事,同时谢琬也可以依样画葫芦地继续破坏。她不觉得毁掉谢葳的姻缘这事天理不容,谢葳是她的敌人,她不向她出手,对方同样会跟她下手。

    说到底,这就是一场不择手段的较量。

    “这么说,接下来我就应该去做做这个媒人了。”赵夫人含笑捧茶。

    谢琬笑道:“虽然不同衙门,但是六部底下的官员内眷混的都差不多是一个圈子,这些仕子们也都是拖家带口在京师的,要么是老母在,要么是父母都在,没有单放着他们独自在这里的理儿。赵大人和夫人又跟那些员外郎和主事们交往得勤,因此这事还真只有您二位来做合适。”

    赵夫人想了想,说道:“虽然我不认识他们,不过却认识他们刑部下面任职的官员的内眷,这事倒也不难。——姑娘既信任我,便就交给我了,这事我怎么着也要帮姑娘办成!”

    谢琬便就起身告辞。

    赵夫人执意留饭,她笑道:“实在是不能留了,表哥还有十来日便要成亲,我为着家里这些琐事,都没顾得上去帮舅母的忙,今儿来之前说好了要去给舅母剪窗花。吃饭倒是容易,回头得闲了定然过来叨扰夫人。”

    赵夫人因着常上枫树胡同,与余氏也十分熟了,也知道齐如铮确是将要成亲,便就不再勉强。

    送了她到二门下,遂说道:“齐公子成亲那日,再来道贺。”

    五城兵马司与靳永所率的几名御史在全城进行大面积的清查私娼,因为事情发生得太过迅速,于是几日下来也拿住了不少落马者,其中也有好几位三品以上的高官。

    此事一出,比起谢荣被罚那事来更让百姓们兴奋了,最近议的最火热的,就是谁谁终于落马了,谁谁终于被查办了,而前阵子屡次成为街头巷尾谈资的谢侍郎府上那些丑事,反倒不值一提了。

    当然,头脑明白的人也知道这是有些人顺便推波助澜做下的手笔,因为这样一来不但救下了谢荣和郭兴免遭舆论攻击,又使别的一些官员也获了罪,如此引开了视线,皇帝的注意力便也放在了如何严肃朝纲之上,据说拿下几名大官那天夜里,乾清宫的宫灯砸坏了好几盏,就连龙案也被掀翻。

    但是这样一来却就衍生了巨大问题,既然当天夜里下旨称无论查到谁都一律按律处置,那么这么多的官员也都按律全部削官或降级么?那这样一来,朝堂肯定要乱了。

    可是若不整,那天子威严何在?

    竟是有些骑虎难下之势。

    所以皇帝这些日子也气病了,连歇了几日早朝。

    这下弄得五城兵马司的人也不知道是继续查还是不查了。因为都是勋贵,所以齐齐聚到总指挥使鲁国公的府上。

    鲁国公也不好拿捏这其间的分寸,不查吧,万一皇上到时怪责下来便是抗旨之罪,查吧,皇上都已经气成这个样子,那要是再拖出几个来,只怕还要不好。可若是瞒下来不据实相告,又还有个虎视眈眈的都察院在侧,实在是左右为难。

    这日鲁国公想得头都痛了,夫人见得他这般痛苦,便就出主意道:“依我看,这事你还是去趟护国公府,请护国公帮着拿个主意。他们家跟皇家最亲近,他就是不明说,咱们也能摸出个意思不是?”

    鲁国公深以为然,当夜便就拎了两座尺高的玉佛到了护国公府。

    “祖辈上都是一道打江山出来的,还请国公爷看在这份上,点拨点拨咱。”

    鲁国公说完来意便一揖到底。虽说都是公爵,可是自家这公爵跟霍家比起来可就差得太远了,眼下有求于人,自然诚意要摆得十足的。再说了,霍家一向不大与勋贵们往来,冒昧上门,当然要表示表示。

    护国公呵呵道:“世兄怎么这么见外?小时候咱们还一块上京郊打猎来着呢,想当初咱们几个可真是玩劣啊……”

    护国公像是根本没听懂他的来意似的,转口滔滔不绝说起了儿时旧事。一说竟就是个来时辰,茶都续了几回,也没见他把话题绕到近来这事上。

    鲁国公叫苦不迭,眼看得天色都近深夜了,便咬牙趁着他举杯润喉之时,说道:“国公爷,今儿小弟来乃是有要事相求,这奉命查娼馆的事,还望国公爷看在幼时交好的份上给个明示。”

    护国公叹完茶,这才啊了声,说道:“这事啊,自然是皇上交代怎么办,你们就怎么办,实在不懂,你们就去问太子殿下。现在太子殿下监国,听他的话总没错的。”

    虽然并没有明确告知怎么做,但鲁国公却也犹如茅塞顿开,的确国中除了皇上,还有个太子!眼下皇上病着,他就该去请示太子殿下才是,怎么却把这茬给忘了?

    当下又是一揖到底:“小弟多谢国公爷点拨!改日再来寻国公爷吃茶,就此告辞!”

    护国公一手捉住他,指着那玉佛道:“把它拿回去!”

    鲁国公挣脱手臂,笑道了声“一点小意思”,就此溜了。

    护国公捋须看着他远去,回到里间,殷昱还坐在棋盘前冥想。

    见到他回来,他拈子笑道:“鲁国公必是为着皇上下旨清查娼馆之事而来。”

    护国公挑眉坐下,看了看棋局,拈起颗黑子落下,说道:“此事季振元做得太过,皇上未必不知情。如此对咱们反倒有利。”

    殷昱凝眉,“我倒觉得不像是季振元做的。”

    “哦?”护国公挑眉,又落了颗子,说道:“何以见得?”

    殷昱看准地方下了白子,吃了他巴掌大一片,然后道:“这件事如果是季振元为掩护谢荣而做,他根本不必弄得这么大阵仗。正是因为阵仗太大,我才觉得不应该是他这种老狐狸做的。”

    护国公盯着被他吃掉的那片空白处,半日郁闷地道:“上次你说的朝中除了季振元和咱们这派,还有股人暗中作祟,查出眉目来没有?”

    “骆七死了。”殷昱眉头紧拧,“昨天发现尸体丢弃在他自己的屋里,身上遍布伤痕,而且瘦了很多,舌头断了,应该是遭受过严刑拷打之后扛不住自尽而死的。这么看来可以推断,当初把骆七带走的那些人,他们也想知道骆七背后的人是谁,而且这次还很有可能仍然没问出结果,要不然骆七不会自尽。”

    护国公扔了子,也没有了再下去的心情,“这个人藏的越深,阴谋也就越大。现在咱们却还不知道他们是冲着什么而来!”

234 入族

    “不管冲什么来,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殷昱眼眸里闪过丝冷光,“这人一定跟季振元有关系。这次皇上抽人专查骆七的案子,顾若明和谢荣都在以不同方式向他走前跑后,应该是想插进这案子里来做手脚。只是骆七这一死,他们的争也就没有了意义。”

    “既然怀疑跟季振元有关,那我们不如调派人手时刻盯着他。”护国公道。

    “没用。”殷昱站起身来,负手摇头,“我已经让人盯了他一个多月了,他接触的人太多,这其中全部都是朝官,而且都是公事往来,根本就无从分辩起哪些人是目标中人。”

    “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做?”护国公望着他。

    殷昱盯着墙上的老子图看了半晌,说道:“每个人做事都会有自己的目的。

    “季振元已经快六十了,只有两个儿子,现在一个放了外任,一个也在詹事府,他如无灾病,在首辅阁臣的位置上顶多再呆十年。他如此地以招纳门生为名培植党羽,应该不会是像别人那样只为子孙铺铺路这样简单。我想先查查他的动机。”

    鲁国公出了护国公府,便直奔五城兵马司总署跟各指挥使商议。虽然护国公给的提示是进宫请示太子,可是大家也都知道太子心意难测,到底能不能讨得旨意并不好说,可是不管怎么样也得去一趟,这差事便交给了最先领旨查办的荣恩伯。

    这里曾密从总署回到府里,也问起任如画跟四叶胡同的联络情形。

    任如画道:“我才听说谢荣居然被太子殿下赏了个妾侍在府,如今谢夫人似乎为此事与谢荣闹得极僵,连儿子谢芸的婚事也耽搁了下来,这个时候上门去,只怕不好。”

    曾密也隐约听说过太子赏赐了妾侍给谢荣的事,不过他可不管这些内宅之事。

    只道:“等过了这段时间再去,可就没用了!到时谢荣又是风光威武的刑部侍郎,这锦花添花总不如雪中送炭好。如今圣上旨意下来,正是我立功的好时候,等我在这次清查中做出点成绩,再让谢荣替我向季振元说说,这升迁也就是一句话的事了。”

    任如画闻言叹道:“可这个样子,你让我怎么上门去?弄不好人家还以为我是去看笑话的。”

    曾密想了想,说道:“我听说,谢荣跟夫人感情深厚,你不如想个法子跟谢夫人先打起交道。原先在清河你不是也见过她吗?这样,你制造个机会跟她偶遇,然后趁机叙叙旧,这关系也就自然而然联络上了。”

    任如画沉吟点头,“你说的也是。”又睃了他一眼,道:“你对这些旁门左道倒是张口就来。”

    曾毅笑了下,直起身道:“在官场上混,没几手旁门左道的功夫,能站得住脚吗?”

    任如画也不是今日才知道丈夫的德性,也就懒得理会了,这里等曾密走后,自让下人去跟四叶胡同的下人们套近乎不提。

    而枫树胡同这里忙了大半个月,终于要迎来齐如铮的婚期。

    谢琬看着府里再次挂起了大红灯笼,也很高兴,随着余氏一道打点着各处琐事。洪连珠如今已经掌管了府里全部事务,这次齐如铮大婚,她也要担起迎客的重任。

    夜里姑嫂俩在正院里整理明儿的菜牌,洪连珠忽然就想起自己成亲时王氏跟谢棋到来的那堵心事,遂与谢琬道:“那王氏作恶多端,如今倒落了个诰封在四叶胡同享起福来,可见老天无眼,也不知道她将来怎么个下场。”

    原先谢琅碍于男人身份,有些是非并没跟她说得那么清楚,所以对于王氏的恶行她脑海里也只有个概念,可是如今跟余氏日日常在一起,从她口里得知了这些年王氏如何针对谢琬下的那么多毒手,心里也跟堵了块石头似的怪不舒服,因而见着王氏虽然走了,却又过上老封君的日子,就不免有些不平。

    刚进府时确实对谢琬存着几分客气,就算知道谢琬好,也只是很模糊的感觉,并没有很真切的感受。可是当谢琬把家里什么底都交了给她,又替她在王氏面前出过几回头之后,她很自然地也看到了她的一片真心。所以对于王氏的不满,倒是有十之八九是出于对谢琬的疼惜。

    谢琬一面对菜牌,一面笑道:“急什么,只要王氏一直呆在四叶胡同,她就总会吃亏在谢荣手里。”

    洪连珠有些不信,“王氏终归是谢荣的母亲,难道他还真能连自己的母亲都能给灭了不成?”

    “会不会我不敢保证。只不过王氏再想出来惹事,是肯定不可能了。”谢琬笃定的道,“谢荣对王氏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现在我要是想害王氏,简单得很,只要让我们插在四叶胡同的那两个人挑拨点什么给王氏听,王氏再弄点什么事情出来坑谢荣一把,我敢肯定,王氏不是残就是死。”

    越是离目标近,谢荣越是不会容忍身边人拖累他,他连谢葳都送到了清河,对王氏又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只不过现阶段下,弄死个王氏对她来说实在得不到什么成就感,她也就犯不着去在她身上费功夫了。

    而王氏若是知趣的,也该从此收手,她若不知趣,那就任谢荣去收拾她好了。

    接下来她要做的,除了谢荣,应该还有不断冒出头来的一些人——应该不会有人看好她和殷昱的婚事,至今为止只有谢葳谢棋来坏她的事,实在有些不寻常。她们只是头一拨,在不可预知的未来哪个时候,应该还会有别的人罢?

    比如说,宫里或者护国公府。

    宫里不必说了,皇上大年初一仍然高调宣召殷昱上太庙祭祀,说明殷昱在他心目中还是有份量的,虽然不好说有份量是好事还是坏事,总归有一点,至少下回再宣召殷昱去太庙祭祀时,他是不会愿意看到站在他身边的是个出身平民的女子。

    如今太子妃态度虽然不明,但从护国公府那会儿专给殷昱找三品以上家世清白根基深厚的大家闺秀为配偶来看,殷昱会选择她肯定也让他们大大出乎意料,这从提亲之后两人的媒聘之事都是由殷昱交代庞白出马,护国公府再也没有过问过此事就看得出来。

    他们的婚期定在明年四月,如今离那会儿也不过小半年时间,她很快就要面对他的这些亲戚圈子。当然,她出身低微,跟殷昱只是名义上门当户对,实质上差着十万八千里,她不可能去要求他的亲人们把她当金枝玉叶地尊重,只是她也不愿意因为这样,就把自己放在低人一等的位置。

    她的原则,便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这便是跟他成亲的又一个麻烦之处,除了立场明确的敌人,还有些之于她来说是对手的他的亲人。

    这种分寸让人很不好拿捏,她只希望事情并不会像她想像的那样麻烦。

    洪连珠看她一下下地数叠着菜单,很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以为是还在想王氏的事,怕她引出坏心情来,便说道:“等家里的喜事过了,咱们出外去走走,带你去逛逛,到时你成了亲,咱俩可就没这么多时间日日在一处了。你虽然对京师也熟,可到底不如我这个土生土长的。”

    她笑着端了杯茶给她。

    谢琬接过,爱昵地道:“是到时候嫂子不方便了吧?那会儿肚子里应该会有小娃娃了!”

    洪连珠脸上一红,略有羞涩,但是也大大方方地道:“我倒是也想快些怀上,咱们家里人丁太单薄了,多生几个孩子,让他们相亲相爱的,将来他们大了后也有个依靠,岂不是好。”

    洪连珠父亲洪桧是庶子,没有同胞兄弟,与别的嫡庶兄弟更是不往来,所以那边也是孤单的。洪连珠自己有个弟弟,如今还只有十岁,洪夫人年纪也有三十六七了,会不会再有子嗣还要靠运气,洪桧吃够了庶子的苦,又没有纳妾的打算,因而,两边人丁都不算兴旺。

    说到人丁的事,谢琬倒是又想起一事来,“嫂嫂过门都有几个月了,入族谱的事也该让哥哥去办办了。不然过年祭祀的时候都不好露面。”

    宗族事儿归谢荣管着,今年虽说不可能特地回去宗祠祭祖,可是在府里佛堂也得上上香,总归要在谢荣那边把名号入了族谱,才好行事。若不然,到时候这府里正经的主母却不能前去叩拜祖先又算怎么回事儿?又不是妾。

    洪连珠也意识了这个问题的要紧,但是又不忍心丈夫被埋怨,于是道:“你哥哥近来忙,因为皇上下旨清查官员私行之事,许多衙门要换人塞人,虽然这是吏部的事,可是有些要紧的职缺也得内阁共议,所以魏阁老交给他许多事做,回头我就跟他说。”

    谢琬望着嫂子笑起来:“哟哟哟,哥哥有人疼了。”

    洪连珠脸又红了,一面睨她一面笑起来,说道:“一个是丈夫,一个是妹妹,你们俩,我都疼。”

235 温情

    夜里谢荣回来,洪连珠一面侍候他更衣,一面说起了这事。

    谢琅闻言却是嗯了声,然后便推说去讨点茶叶,转身到了枫华院。

    谢琬这里的茶叶都是宁大乙友情提供的,她这里一年四季不缺好茶,每年宁家商号里最好最新的那批茶,她总是头一个尝到。而且宁大乙只给谢琬,别人就是魏暹和谢琅问他要他也不多给,弄得二人背地里时常嘀咕他。

    洪连珠摇头笑了笑,却是并没有起疑。

    从正院出来谢琬又去了余氏那边帮忙,这里才回到房里,想着明日齐如铮也要成家,心里又觉得多了几分欣慰。至少比起前世来一切事情都是朝积极的方向在行进,等到她有朝一日能够完全斩断谢荣的仕途,那就是完全的胜利。至于剩下的人生还会不会有着她想要铲除的人,则是将来的事了。

    因为难得闲下来,于是坐在花厅里吃茶,一面想起赵夫人去办的那事也不知明日会不会有讯息,忽然见着玉雪秀姑她们一个个也都跟盘子里的橘子一样熟透了,遂又想起这二人也到了该放出去的年龄,便就开口问起来。

    “你们对婚事有什么打算?”

    玉雪秀姑脸上腾地红了,正不知道怎么回答,门外就走进来个救星,见着谢琬便道:“你们俩下去沏茶,我有话跟琬琬说。”

    二人顿时一溜烟地出去了。

    谢琬捧着茶碗望着哥哥,一直望到他撩袍坐下来。

    “我是来跟你说你嫂子上名入族谱这事的。”

    谢琬挑眉,啜了口茶,他媳妇儿要入族谱,他有什么好来跟她说的?

    谢琅拧眉道:“你说的这事我早就想到了,前阵子我已经让罗升去四叶胡同问过,可谢荣居然连罗升见都没见就让他回来了。后来我又让罗升去过两回,也没有见到他人。程先生说这恐怕是谢荣不肯让你嫂子入族谱,成心刁难我们。我觉得很有道理,可这几天里里外外的忙,就把它给搁脑后了。”

    谢琬神色沉凝下来,“嫂嫂知道这事吗?”

    “不知道。”谢琅叹道:“我就是怕她知道了心里难受,也怕他后悔嫁了给我,所以没敢让她知道。”

    谢琬闻言无语,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事这么悬着的确对洪连珠不公平,人家当妾的才不入族谱呢,这里三媒六聘明媒正娶的大奶奶,谢荣居然一再回避,程渊说的还真有可能,只怕这谢荣打的就是存心不让洪连珠入族谱的主意。

    “那总也不能就这么不办了,还是得想办法弄下来。”谢琬拧紧眉。

    “我知道。”谢琅道,“可是罗升去不管用,而我这两日跟着魏阁老跑前跑后的,也没工夫去管这事。我来就是想跟你说,在你嫂嫂面前先别提这事,我得等我忙过了这段才能去见谢荣。你眼下若是提起这事,容易让她不安。”

    谢琬瞥了他一眼,“知道了。”

    谢琅这才叹口气,侧身打开她的茶几斗柜,顺了两包银针走了。

    谢琬望着他消失在院门外,却是垂眸沉默起来。

    按谢琅他们的意思,齐家办喜事只管在府里办就是,但是余氏不愿如此,只是跟谢琅和洪连珠借了包括禧福堂在内的整个东跨院办宴,双方坚持了会儿谢琅只好让步,因为齐家的亲戚大多在南源,在京办喜事来的人客并不很多,用东跨院来办喜事也足够了。

    但是府里仍然是各处都挂上了红灯笼,一大早各处便开始行动起来。

    谢琬除了与齐如绣迎迎女客,并没有别的事做,而上晌人客还少,所以她唤了钱壮来问,“让人把谢荣纳妾的消息传去清河的事,办妥了吗?”

    钱壮道:“两日前颂园看家的婆子们就悄悄把话散出去了,估摸着不出十日,定能传到谢葳耳里。”

    谢琬抱着手炉,又道:“谢葳那边若有动静,让他们即刻把信捎到宁老爷子的商队里带给我。”

    “是。”钱壮颌首。

    时间将至晌午,渐渐的来往多的宾客便陆续到了,这次魏夫人没来,遣魏大爷并贺大奶奶过来了,魏暹当然少不了来凑热闹,上回谢琅成亲谢琬订亲,魏暹从喜到悲半途消失,隔几日后又到了府里,人却是蔫蔫地瘦了一圈,在二门下见了谢琬也没说话,就凄怨地去了谢琅书房。

    这次来却是又恢复精神了,高头大马地骑着,浑身上下一派簇新,看到跟齐如绣在影壁下说话的谢琬,他咳嗽了声。齐如绣好笑地看了眼他,说道:“魏四爷这是伤着嗓子了?”

    魏暹满不自然地抹了下鼻子,负手拿着马鞭,说道:“早上起得早,兴许着了些风寒。”

    齐如绣噗哧笑起来,转头与捧着兰花的丫鬟去了新房。

    魏暹给谢琬使眼色,示意她去廊子下说话。

    谢琬想了想,随着他到了葡萄架遮罩下的庑廊。

    魏暹道:“你真的要嫁给殷昱么?”

    谢琬好笑起来,“当然是真的。”难道订亲是订着好玩儿的。

    魏暹有点没趣,“殷昱好是好,可我觉得他背景还是有点复杂了。万一他父母亲到时为难你怎么办?”

    谢琬笑道:“人这一生哪里会没有困难?我就算找到个公婆好的,也难保家里没有小姑妯娌。就算公婆都好同时也没有妯娌小姑,也难保丈夫会对我始终如一。即使这些都存在了,也说不准将来有儿女之愁,总而言之,这世间事事如意的人没几个。殷昱身边没有这些复杂关系,已经很好了。”

    方才谢琬和齐如绣站立着的影壁处,谢琅和殷昱正好走到这儿,看见谢琬与魏暹在廊下说话,殷昱下意识地要别路回避。谢琅看他这般谨守着君子守则,一把拉住他,扬唇走到影壁下:“无妨,我们也当回小人,听听说什么。”

    廊下声音传来,已经让人无法挪步了。

    “怎么会呢?”

    这时候听了谢琬的回话,魏暹说道,“你看我,我父母就很好,虽然对我凶点,但对儿媳妇都很好。我们家也没有小姑什么的,嫂嫂们也都很和气,就连侄儿们都时常让着我。我自己就更不用说了,我要是成了亲,肯定不会三心二意的。我要是起歪心思,我母亲能直接打死我,谁要嫁给我,很有保障的。”

    谢琬笑得愈发和煦了,无论何时,魏暹总是能让她心生温暖。

    她承认她喜欢魏暹,可始终不是那种儿女之情。他的心意,她领了。

    “梦秋,我喜欢殷昱。”她说。

    她承认她纠结过,无措过,可是经过这些日子的消化,她已经想通了。她对殷昱的感觉,就是喜欢。她绝不会对别的异姓男子像信任殷昱这样信任,也不会接受除他之外的任何男子的馈赠,即使她知道那镯子受之不妥,她也还是受了,而且并没有不心安,是因为她知道,此生她再不会接受别的人的心意。

    有时候,她傻,可是在那种从来没有面临过的时刻,毫无经验的她除了犯傻,莫非还能很精明地去分析他的用意动机?如果在倾心的人面前能够时刻地保持着清醒冷静,那应该就不会有跟着司马相如私奔的卓文君了罢?

    因为喜欢一个人,就是会不自觉地放纵自己去做一些事。

    魏暹张大眼呆在那里。

    而谢琬淡然笃定。

    影壁这边,负手站着的谢琅不由得向殷昱哼笑:“这回小人没白当。放心了吧?”

    殷昱闻言转身,双眼幽深,似隐着千山万水。他从来都知道她心里有他。只是他们觉得他心里没底,非诳他来看罢了。退一万步说,就算她尚且不喜欢他,他也会穷其一生来让她喜欢,对于她,他志在必得。她又不是石头,难道用一辈子的温情也融化不了她吗?

    谢琅斜睨了他一眼,哼哼地拉着他往外走了。

    “怎么会这样?”魏暹抱着柱子,哀嚎起来。

    谢琬耸肩,表示爱莫难助。喜欢一个人,这种事能说得清么?

    不过她相信魏暹并不是真的为情所困。因为她与他之间并没到那种地步,魏暹或许对她有些依恋,可相对于儿女之情,更多的应该是种两小无猜的知己的感情,就像谢琅对于她的即将出嫁也会有些不舍和失落,这些表现对于相处久了的人来说,都是很正常的。

    所以对于他的哀嚎,并不需要太放在心上。

    果然,刚一嚎完他就立即站直,说道:“那你成亲的时候,我可以作为你娘家哥哥去送嫁么?你要是生了孩子,可以叫我干爹么?”

    谢琬笑道:“你既是我娘家哥哥,自然不能叫干爹,只能叫舅舅。”

    魏暹一顿,“舅舅?舅舅也成,反正我要是再遇到什么麻烦事,你帮孩子舅舅出个面,没什么吧?”

    说来说去,原来还是指着她给他收拾烂摊子。

    谢琬暗地里叹了口气,笑道:“当然。”

    虽然已经是当朝阁臣之子身份的他不太可能会遇到什么麻烦,但是他这份信赖还是让她感动。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是孩子的舅舅,我有什么事你不能不管,你有什么事也不能不告诉我!”魏暹跳起来指着他,又是那个神采熠熠的贵公子了,“不管你将来多能耐,你都不能忘了今日答应我的话!”

    “苟富贵,不相忘。我若是落得无钱无势,你也不许不记得我。”谢琬含笑点头。

    魏暹昂首大笑起来,甩着马鞭大步离去了。

236 难处

    虽然不及谢琅成亲热闹,但是齐如铮的婚宴也办得红红火火的,因为来的大多是齐嵩在朝中的同僚以及后来结交的同乡士子们,大家官职都差不多,坐一处也甚有话谈。而在余氏和洪连珠的操持下,气氛也十分之融洽。

    洪连珠的父母亲和幼弟也来了,夫妇俩都是很正直和气的人,谢琅特地让人把正院后的敞轩收拾出来给二老歇息。洪家小弟叫洪连城,虽然只有十岁,却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十分乖巧规矩,对着谢琬恭恭敬敬地叫姐姐,谢琬看他衣饰素淡,于是当着大家面送了块翡翠给他挂腰上。

    洪连城不敢受,看着姐姐,洪连珠笑道:“琬姐姐也是你的姐姐,她给的东西可以受的。”

    洪连城这才向谢琬行了大礼。

    赵贞夫妇也带着儿子儿媳上门道贺,不过一来就被余氏请了进去与众女眷说话,谢琬只在门下与她打了个招呼。自然也惦记着上回与她说过的那事,不过既然人家答应了去办,便也就犯不着去催问,有消息自然会告诉她的。

    傍晚时新人过了门,拜过天地后便进入晚宴时间。

    谢琬替洪连珠陪着洪夫人一桌吃饭。饭后在戏园子里看戏的当口,赵夫人就起身到了她身边。

    “上次说的那事,已经有眉目了。”赵夫人压低声道。

    谢琬看了看四下,说道:“夫人上我屋里吃茶去罢?”

    赵夫人点头,与她起了身,往枫华院来。

    “这些日子我往各家里串了串门,正好也有几户人家的姑娘待字闺中,都是门户不高的人家,所以对男方也没有特别要求。我现在已经让人跟这三个人的家属搭上了话,估摸着这两日很快会有消息了。”赵夫人笑微微地道。

    “辛苦夫人了。”谢琬笑着点头,又道:“不过,这三个人都由夫人为媒,会不会容易引人生疑?”

    “这个我也想到了。”赵夫人吃了口茶,笑道:“所以我都是间接牵的线,这层你你就放心好了。”

    谢琬笑道:“夫人办事,我当然放心。”

    若是不放心,她也不会请她去做了。不过这事并不能完全阻断谢荣的想法,即使刑部里找不到人,他也还会从别的地方物色,朝中这么多急欲上爬的后生,一定会有落入他眼中的。所以这条线不能放松,得长期盯着才行。

    赵夫人又与她唠了些闲话,无非是最近五城兵马司因查办娼馆而大出风头的新闻,原来五城兵马司里许多指挥史都是出自勋贵后嗣,最近这些人急欲在此事中争功升迁,内部里也传出不少猫腻来,许多人四下里拜访文官,勋贵与清流之间的关系竟是不觉亲密得多了。

    这里才说了会儿,却听前面传来震天锣鼓响,原来好戏登台了,谢琬便就与赵夫人边说边回了戏园。

    齐家婚事仍旧有接连几日的欢腾,新过门的何氏是礼部主事何怒的女儿,何怒与齐嵩倒是也脾气相投,正好与靳永也相识,当初靳夫人见得齐嵩有这个意思,便就索性玉成了两家美事。

    何氏温子较洪连珠更柔和些,许是不如洪连珠打小便跟着母亲持家的缘故,行事也不如洪连珠果断,但是才情上却要胜几分,说话温温雅雅地,也十分细心,敬茶时见到余氏头上插着金簪与自己的竟是同款,于是转头捧头时悄悄的褪了下来,这与性子大咧的齐如嵩倒也算是互补。

    府里多了两门亲家,而且双方都很和睦,于是更热闹了。

    洪夫人带着洪连城在府里住了两日,这是头回到女婿家来小住,谢琬让谢琅劝着多住两日,洪夫人却不好意思了,这次看到谢琅对洪连珠是真心尊重敬爱,谢琬这做小姑的又知书达礼,心底里那丝不安也褪了个干静,只道两家相隔不远,得空了再来。

    洪连城跟谢琅亲近了几日,性子也放开了几分,看姐夫时常地问琬姐姐赠茶叶吃,临走时便把自己前日与宁大乙下棋赢来的两罐毛尖送了给谢琅。

    谢琅乐得呵呵直笑合不拢嘴,立即回房挑了两本书送给他。

    这里等到齐家办完认亲酒,日子便又渐上轨道。

    这日谢琬正临窗绣花,洪连珠拿着这一季的帐本来给她看。

    京师与京外两边米铺都在稳定经营之中,其实并不需要谢琅再如何调度,都能够保证这样的盈利下去。不过洪连珠是个认真的人,谢琅没时间管理这些,她明知产业无忧也不敢怠慢,毕竟这都是谢琬一手打拼下来的,所以每季的帐目她都会拿过来让谢琬过目,然后讨论或请教一下。

    谢琬也不去与她推让,她拿来了就看看,没拿来也不问。有罗矩和申田在,产业上的事出不了问题的。就是有问题,他们也会事先把征兆告诉他们。而洪连珠从来没接手过这样大规模的买卖,有时候遇到问题也难免不好拿捏,能够协助的,她当然不会不闻不问。

    帐目也没什么问题,不过洪连珠眉间隐约有丝忧色。

    谢琬打量了她一会儿,便就让玉雪上了热汤,说道:“嫂嫂在为什么事心烦?”

    洪连珠拿她当亲妹妹,原是什么话都与她说的,可是今儿却有些吞吐。谢琬看出疑惑来,笑道:“是不是亲家夫人住了两日忽然走了,你不习惯了?反正现在家里也没什么事了,哥哥又忙,你要是想家,就回去住几日。”

    洪连珠笑道:“我又不是离不开爹娘的小丫头了,哪里至于这样。”说完笑容敛去,却是又凝起眉来。

    谢琬见她不肯说,也就不勉强,这里与她喝了汤,又拿起自己的绣活让洪连珠看起来。近来实在是闲得慌,就连这些不大有兴趣的针线也拿上手了。

    洪连城帮她绣了半朵牡丹就被吴妈妈请走了。这里谢琬叫来玉雪:“你去问问青黛,大奶奶心里有什么事呢。”

    玉雪闻言出了门。

    片刻后回转来,说道:“问过了青黛,青黛原先也不肯说,后来听说是姑娘让问的,便就告诉我了。原来亲家夫人在的那两天里,大爷曾经背着大奶奶去交代过罗升,让他再去四叶胡同催谢荣给大奶奶上名,不巧被亲家夫人听见了,就回房去问大奶奶。

    “大奶奶以正在办这事为由搪塞了过去,可是亲家夫人却说,这事得早些办出来才是,不然她就要亲自去找大爷说说这事。”

    洪夫人原先并不同意洪连珠嫁给谢琅,就是因为知道两边谢府的关系十分复杂。作为一个母亲,自己的女儿名媒正娶嫁过去却不能上族谱,她找谢琅说道也是情理之中。洪连珠知道谢琅忙,而且也知道他也为这事着急,所以一面宽慰着母亲,一面又把话憋在心里。

    谢琬了解了来龙去脉,心下也就有数了,便交代门房,谢琅夜里回来的时候让他先到枫华院来一趟。

    夜半时分谢琅才回来,谢琬在书房等得哈欠连天。

    等谢琅进门往薰炉上暖了暖手,接了热茶,谢琬便把今儿洪连珠的事跟他说了。

    谢琅捧着茶碗顿在那里,神情忧郁起来。

    他不知道洪连珠竟然为着他在母亲面前撒起了谎,这令他十分愧疚。

    “是我对不住她。”他幽幽道,“可是这事没办法,还得拖些日子,兵部昨日接到消息,东海那边倭寇似乎又有异动,朝廷让兵部即刻调派人手前去守防。我正在协助魏阁老整理边将资料,这事是军国大事,实在没办法抽身。”

    “东海又有战事?”谢琬蹙起眉来。东海那边战事消停之后,一直是由霍家的人在那边守护,直到这几年护国公接手了漕运的事才换将调了回来,难道接手的将士们护边不力?还是倭寇的野心又成长起来了?

    “倒不是一定会作战,”谢琅道,“但是倭军这几个月在海面上不时触犯我边界,为了以防万一,朝廷决定先把威风树起来扬扬国威。”

    谢琬沉吟了半刻,说道:“那皇上决定派谁过去?”

    说到这个,谢琅恨恨道:“季振元一党十分奸滑,他们提议护国公过去。明知道如今护国公是殷昱的最大靠山,这个时候把他调走,明显就是为了分散削弱殷公子的助力!等到护国公去了东海,他们向皇上请奏立殷曜为太孙的成算也就大了起来!”

    谢琬凝眉道:“魏阁老他们是这样认为的?”

    谢琅摇头:“不是,魏阁老尚且对此没有发表态度。不过,季振元他们野心勃勃,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别的目的?”

    他说的有道理。护国公去了东海,自然反对殷曜的呼声就大大削弱了,等到殷曜受了封,只怕殷昱就是查出自己的冤情也会得不到申诉,可是若说季振元把护国公支去东海的目的只是为了这层,又显得不够充分。

    毕竟护国公去了还有以世子为首的三个儿子,为了家族利益,霍家三位将军是绝对会坚守住这块阵地的,而且万一若逼急了霍家,到时候在边界来个拥兵自重要挟朝廷,更是会让季振元下不来台。

    那他们还有什么目的呢?

237 卑微

    谢琬沉吟不语。

    护国公若是去了东海,那他身兼的漕运总督一职就得卸下——是了!只要护国公不再沾漕运的事,那么包括殷昱在内的所有五军营的人也得离开码头,漕运的案子甚至是衍生出来的骆七的案子都会让他们再没有机会查探,季振元他们的真正目的,应该是想把护国公支走把漕运案子做个了结!

    毕竟这案子拖了这么久,再拖下去夜长梦多,只有快刀斩乱麻给皇上一个交代,才能把这事摁下去。

    谢琬深呼吸了口气,望着谢琅道:“朝政上的事哥哥还是多听听魏阁老的意见,也别把话说得太武断,否则难免惹出事来。”

    她也不能把话说得太明白,魏彬作为当朝阁老,自然有他的见识,她若是把话说出来被谢琅带到了魏彬面前,就很有班门弄斧之嫌了。

    谢琅忙道:“我知道!别人跟前我是只字不露的,在魏阁老手下也是多做少说,也就是在你面前才说出来。”

    谢琬把茶喝了,说道:“行了,上名的事我帮你去办。东海调兵这事,你有什么消息来告诉我一声。”

    谢琅听说谢琬要帮他去办,顿觉松快了几分,如此也好,既不让洪连珠担心,也可卸下心里一块大石,等到他忙完之后再来理会这事,只怕都到了年底,要来不及了。他当即冲谢琬作了个揖道:“那哥哥在这里多谢你了。”

    谢琬皱了皱鼻子,挥了挥手让他出了去。

    这些日子侍郎府里的气氛静谧得可怕,就连王氏和谢棋也无端安份了很多。可是在采薇眼里,这一切却不那么难以接受。她打小在伎馆里长大,从来没有过过大户人家的内宅生活,那些道听途说而来的关于后宅的面貌,对她来说新鲜又神秘。

    自打她跟着谢荣回了家,她知道,她的命运要被改变了,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当着皇上和那么多咄咄逼人的大臣的面做下那样的事,可是她当时就是觉得他太冤枉了,她不忍心他蒙受冤屈,所以即使后果是死,她也要为他挺身说句话。

    世上像他这样的男子太少了,儒雅,风流,却又那样克己自律。

    也许人就是有些贱性,比他再高贵再年轻的公子她也见过,从十岁起,那些人见到她就会想拉她的手摸她的脸,赠她礼物讨她欢心,可她只觉得恶心和害怕。

    谢荣与她相处那么多次,步生香当时明确的告诉她,她就是被郭兴买下来为他准备的,可是他们单独相处在屋里,他从来也不曾对她有丝毫轻薄,就是有触碰,也不显猥亵。

    他越是这样,她越是好奇,越是好奇,越是迷恋。在他久久未至的那些日子,她终于深深地沉了下去,他让她知道,相思原来是这样的,初时酸甜苦辣五味杂陈,可是落到后来,就只剩苦与甜二者在较量,等待的时候那样苦,想念起他对她的温柔时却又那般的甜。

    就在她几乎要溺亡在这股甜苦交织的汪洋里时,他终于又来了。

    他就像一杯续命的药酒,出现在她面前的那刻时她忽然就觉得生命又回来了,而且四肢躯干各处都充满了难言的舒畅感,她恍然觉得,自己这十六年的生命,其实就是为了等待他。

    看到黄氏的那一刻,她从谢荣的眼神里知道,这就是他心里的那个女人,她羡慕黄氏,觉得她能够拥有与他白首到老的资格是多么难得,她不理解她为什么要跟他决裂,这世间,几个男人没有三妻四妾,她独拥着他那么多年,已经很难得了。

    像她自己,她就不会在乎他有没有别的女人,她是卑微的,低贱的,她不敢与黄氏争宠,更不敢与她比高低,她能够名正言顺与他在一起,这已经是老天爷体恤她了。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

    世间女人千千万,他偏偏到了她面前,只要他能够偶尔把目光落在她身上,她就很满足了。

    这大半个月里,黄氏就移去秋桐院住了大半个月,她去请安,被戚嬷嬷客气地拒在门外,并表示免了这道规矩。老太太那里她偶尔也去问安,但是谢棋的目光让她很不舒服,她并不想去。那天一大早她被谢棋使唤着送头油过去,在天井里遇见谢荣。

    谢荣是准备去上朝,停步盯着她看了好片刻,然后只丢给她一句话,让她此后不必去万福堂请安。

    既然是他说的,她当然遵命。

    他每日早出晚归,早上每早走,夜里直到很晚才回来,白天有时候在,但是也只闷在书房里。

    她不敢跑去见他,而他从来也没有到过她的院子。她见他的次数包括这次,总共也不超过三次,而且都是路遇,可是即使这样,她也不觉得难过,至少她如今跟他生活在一处了,比起从前那样无止境地盼望,到底有了不同。

    “姨娘,老爷回来了。”

    采薇收回半伏在窗台的坐势,正疑惑为什么来人会通知她,谢荣已经迈步走了进来。

    采薇怯怯地站起来,每次看见他,心里都说不出是喜还是慌。

    谢荣应是才洗浴过,衣服上有好闻的薰香味儿。

    他回头看了看,门口丫鬟便退下去了。

    他撩袍在桌畔坐下,她忍着心跳给他沏了碗茶,然后垂手站在旁侧。

    谢荣神情柔和,近日微微凹下去的眼窝看上去有了几分沧桑,但仍然是迷人的。他长得极好,眉目英朗,鼻梁挺直,再衬上他的薄唇和弧线柔和的下巴,看上去既温雅,又不失男子气。

    他接了茶啜了口,衣摆随着身姿的微动擦到了地面。

    采薇默默地蹲下去,替他把衣摆放好。抬起头,就见他垂眸看着她。

    她心里又是一股热流涌过,连忙站起来。

    谢荣温声道:“坐下吧。”

    她便就坐下来,朝阳映着她侧面,将素妆的她映得像朵原野里的小雏菊。

    谢荣撇开脸,说道:“你进来半个多月了,我也没工夫跟你说话。有几句话要交待下你,你虽然是太子殿下赐予的,我没有权力送走你。可是如果你没有地方可去,可以在这里住下,如果你想要离开,也随时可以走。”

    采薇如同听到了噩耗,小脸儿惨白,身子也站了起来。

    谢荣看了她一眼,顿了顿,又道:“跟着我也只能这样过下去。你若想走,我就去跟太子殿下求情。”

    “我不走。”

    采薇脱口而出,跪下来,颤抖道:“贱妾的愿望很低,只要能够日日见到爷就够了。”

    每一个字就像是沾了血念出来的,字字如千钧。

    谢荣看着她,垂下头来。

    采薇就是他心里的一个魔障,横在他和黄氏之间,越来越强烈,越来越庞大。

    原先在湘园里遇见她时的那些美好都不在了,那时候她是意外降临在他心湖里的一片飞花,轻微又不具备影响他脚步的力量。她之于他,从来就不是什么烦恼。所以那时候是轻快的,松驰的,当季振元说要杀她灭口以绝后患时,他也不觉不妥。

    可是当这片飞花落到了现实里,落到他与黄氏的婚姻之间,成为他背景里的一部分,她的分量便陡然变得举足轻重起来。他没法再像从前那样抛开一切来对待她,也没法再把她当做一片可以撩动心湖的美妙意外,只因为她的存在,是太子给予的。

    他知道她迷恋他,也知道她动机单纯,可是一旦牵涉到朝堂,很多事情都不同了。

    “老爷,琬姑娘求见。”

    庞鑫这时走到门口,背朝里禀道。

    屋里两人都把头抬了起来,采薇是回神之后的失措和慌乱,谢荣则是乍闻这消息的冷冽。

    “有什么事?”他偏过头来,举杯喝了口。采薇连忙替他续上。

    “先说是来给老太太请安,小的不敢拦着,她进来后又说要见老爷您。”庞鑫道。

    谢荣顿了片刻,站起来,拂袖出了门。

    谢琬到了四叶胡同,先到万福堂见了王氏。

    如今王氏住的这院子可不是原先那院子了,此处摆设一律按照需求来,丫鬟下人也是成群结对,谢琬打量了一下四处,朝王氏笑道:“老太太如今享福了。”

    王氏听得她到来便头皮如麻,不由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应付:“你来做什么?”

    谢琬道:“来找三叔给我大嫂往族谱上名。”

    王氏道:“那你还不快去?”她好不容易过几天安生日子,可不想又被谢琬给捣腾毁了。

    谢琬今儿也不是来为难她的,只不过为来看看谢荣对她如何,眼下见到了,也就笑了笑,拢着两只袖子昂首挺胸出了门。

    才到了前厅,庞鑫就来说谢荣到了。

    紧接着门口光影一黯,谢荣果然稳步走了进来。

    谢琬放了茶,起身行礼道:“见过三叔。”

    谢荣唔了声在主位上坐下,扶膝看着她两眼,面色一贯和蔼:“听说你要见我?什么事。”

    谢琬微笑道:“是这样的,我大嫂已经过门好几个月,眼看着就到年底要家祭了,还没有在族谱里上名,今儿特地前来请三叔给个话儿,什么时候可以帮我们办成这事。”

238 打赌

    “入族谱?”

    谢荣听见这话,目光望着前方,唇角扬起来。转而,他把目光投向谢琬:“你们是谢家的人么?”

    谢琬捧着茶,气定神闲道:“三叔既然在大哥成亲当日公然放话把老太太放到我们府里住下,我们自然是谢家的人。莫非三叔还会把自己的母亲放到外人家里去供养不成?三叔自己都承认了,我们当然是谢家的人,有资格上谢家的族谱。”

    谢荣道:“既然你们承认是谢家的人,那你们鼓动老太太状告儿媳,那就是目无尊长。我要按照家规处置你们,你们就必须得去清河看守三年祠堂。”他唇角噙着冷笑望着谢琬,“你接受吗?”

    谢琬轻吐了口气,说道:“三叔既然说到这份上,那我们也只得认了。不过大姐姐不守闺训,先是与异姓男子暗夜私会,后又与李家下人串通意欲嫁祸于我,按照家法家训,她就该是送尼庵里终老的命。若是三叔把大姐姐送去尼庵了此残生,我倒也能让哥哥去守三年祠堂。”

    谢荣目光骤然冷下来。

    谢琬并没看他,淡然地抚着桌上杯子,一副洗耳恭听模样。

    堂上安静了会儿,两旁站着的下人因为早已经被谢荣挥到了门外,邢珠二人只好在门口守着。

    “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么?”

    谢荣沉默了片刻,又恢复平日悠缓的语气,“就为了那点陈芝麻谷子的事?你该知道,如果你们不把关系弄得这么僵,等你哥哥入了仕,我一样可以对他有大助力。在我的扶持下我们叔侄同在朝堂挣出片天地,把我们谢家发展为天下新的世家大族,不比纠结于一些往事来得更有益处吗?”

    他看着谢琬,目光里的冷意已经没了,甚至浮现出几分诚挚。

    谢琬唇角动了动,说道:“三叔错了,我们跟你的矛盾,绝不是为了当年的旧事。从老太太入到谢府开始,就注定了你我两支的敌对。老太太容不下我们,导致我们不得不自保和反击。而你因为我们的反击自觉伤了颜面,之后也自然地将我们当成敌人。

    “虽然是往事,但是说起来,我的父亲何其无辜,他忍让的结果换来的是老太太一再的逼压,说实话,我很佩服三叔,您在我心目里,绝对有着超然的位置,可是在这么些年恩怨的蹉跎下,我们都再也回不到起点,而即使回到起点,只要有这层关系在,我们也永远无法融合。

    “我们不是一定要斗赢你,而是一定要斗赢命运,谢琅是谢家的嫡子嫡孙,他才应该是持掌谢家的那个人,而三叔你刚好占据了这个位子,人们只记得谢府里如今的当家人是继室所出的谢荣,而忘了不管你人生多么风光,这个名号也应该是属于原配杨太太后嗣手上的。三叔,我们只是争口气。”

    谢荣坐在上首太师椅内,手搭在扶手上定定地看着她。

    谢琬很平静,她跟谢荣之间,迟早会有一番话要说。而谢荣也迟早会向他们传达和好的意思。

    他们的矛盾是三代人数不清的恩仇凝聚起来的,她明白,他也明白,她不想化解是因为压根就化解不开,道不同不相予谋,从他一开始的积极向上变成对权欲的不择手段开始,他们就不是同条道上的人了。

    而他知道化解不了却还想化解,是真心,也不是真心。真心的地方在于现阶段他需要谢琅与他站在同一阵线,免除这个后顾之忧,而他不真心的地方在于,过了这坎,不管他会不会反过来压制谢琅,他都会成为压在谢琅头顶的一片巨石,谢琅要想往更高的位置上爬,都会有他一只手按在他头顶。

    谢琅或许穷极一生也到不了入阁拜相的地步,可是一个人总活在他人的阴影里,这是很悲哀的一件事不是吗?谢荣不倒,那么谢府的嫡房永远也得不到正名。人们以后提到谢琅,也只会说是谢荣的侄子,而不会说是谢府的大爷。

    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口气,她要争的,就是这口气。

    或许从一开始针对王氏和谢荣的行动是为了保命,为了避免前世的下场,可是到了如今,自然而然已经变成要以谢府原配嫡房后嗣的身份扬眉吐气地活着了。

    谢荣吐了口气,眯眼看向侧面屏风,“你觉得以你们的力量,能够摧垮我么?”

    人生中遇到个像谢琬这么样的对手,实在让人头疼。她聪明沉静,而且擅于把握机会,所幸是个女子,否则以男儿身入到朝堂,定会搅起番腥风血雨。她说她佩服他,他又何尝不重视她?她让人又气又恨,但是却总也让他抓不到她的把柄。

    眼下被她这席话一说,他倒是也被激出几分傲气来。

    他倒要看看,这场较量究竟以什么样的结局告终?

    他看着谢琬,谢琬微笑,“我们也想试试。”

    他哼笑了声,竟是有几分棋逢敌手的感觉。

    “既然如此,咱们就来赌一赌,这次东海出事的消息想来你已经知道了,我们就来赌护国公会不会出征。如果护国公去了东海,你们就再也别提入族谱的事。如果没去,不用你说,我这里自会在十日内把洪氏的名字上进去。”

    这事看起来谢琬毫无胜算,因为她是个闺闱女子,旁的小事倒还罢了,军国之事她又如何插手?但是既然他提出来这条件,自然容不得谢琬拒绝。她想了想,说道:“三叔此言可算数?”

    谢荣正色:“若有一字虚假,便让我来日被天下人共弃。”

    谢琬颌首,站起来,“我相信三叔的为人。不过,三叔还得给我加上一条,我若是赢了,从此之后哥哥的子嗣要上族谱时,三叔也不能再刁难。”要不然纵使这次过了,下次他又寻出个什么名目来为难她,怎么办?

    谢荣负手看着她,含笑道:“小事而已,我答应你。”

    谢琬出府的时候没说上哪里去,回到府里也没跟洪连珠提起这事,东海这档子事其实跟她本就有着间接关系,如今谢荣既然以此为要挟,她就更要在此事上下些功夫了。

    首先这事肯定不会拖很久,顶多三五日便要定下来,也就是说,她必须在这三五日之内想出个足够的理由让皇帝打消把护国公派去东海的念头。而后她如今跟谢荣等于是交了底,于是就算她能够想出个好主意来,谢荣也多半会想法子阻挠。

    在书房里呆了半日,傍晚她便让人去跟洪连珠打招呼,让谢琅回来了后过来一趟。

    这边厢谢琬出了四叶胡同,却就有专跟谢府下人有了往来的广恩伯府下人把这事告诉了任如画。

    谢家两房私下里斗得你死我活这对任家来说早不是什么秘密,任如画让人跟谢府接触的这段日子,也从来没听说谢琅兄妹上侍郎府串门,这日谢琬忽然过来,而且据说还是去见的谢荣,任如画就开始琢磨起来了。

    谢琬去找谢荣肯定不是为联络什么感情,不知道是为什么事?她如今还没有去过谢府,因而无从打探起,可是这事横在她心里又跟根刺似的,谢琬不出现则罢,一出现则又让她想起任隽当初为情所困的那副惨样来。难道说,真应该像曾密说的那样,尽快想办法先去跟黄氏搭上话?

    这些日子倒也不是她怠慢,而是下面打听来的情况都说黄氏这些日子都足不出户闷在屋里不出来,她不出来,她又怎么跟她偶遇?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事不能再往下拖,曾密的前途要紧。

    她想了想,又唤来下人道:“谢夫人最近不是情绪不佳么?你去想个办法,让谢夫人出门散个步或者进庙里烧个香什么的。是了,不是说她在礼佛么?你就透个风给她身边的人,就说相国寺的禅师讲佛很厉害,可以去听听。”

    下人会意,自是下去经办不提。

    这里谢琬吃了晚饭,没等到谢琅,却是等来宁家商队里送来的有关谢葳准备进京的消息。

    原来经过谢琬一番刻意布署,谢葳过了七八日,也终于从下人嘴里听到了谢荣纳妾一事,当场谢葳就摔了两只茶壶,然后打了议论的下人好一顿板子,直言谢荣不是这种人。不过没人与她争执,而因为有谢荣的吩咐在,她就是生气也无可奈何。

    不过谢琬觉得,谢葳既不会一辈子呆在清河,谢荣发生了这种事,她就是暂时回不来,也迟早会想办法回来的。从前还不敢肯定,这次拿这事一刺了她,就试出来了,谢荣在她心里就是如神一般的存在,她是宁愿奉献出自己也要维护好谢荣的形象的。

    但是对于谢荣来说,谢葳的态度肯定会成为她的一个麻烦,这样,算不算是侧面地对将来的形势也有益处呢?

    谢琬笑了笑,跟钱壮道:“四叶胡同内宅有什么消息,也别忘了来告诉我。”谢荣既然跟她有这一赌,当然方方面面的消息都要照顾到。

239 思念(宙小眉*和氏壁+)

    谢琅回来的时候又是深夜,谢琬早有准备,沏了浓浓的铁观音在等。

    玉雪也温了参汤,不过谢琅表示已经在洪连珠屋里喝了来,也就罢了。

    谢琬把今儿谢荣对洪连珠入族谱这件事的态度跟说了,然后道:“这件事就是他不跟我赌,我们也要阻止护国公出京,漕运这案子肯定藏着大秘密,说不定查清楚了这件事很多事情都会改变,所以你定要想办法问问魏阁老的意见。”

    谢琅听得谢荣竟然如此刁难,心里气愤,但是却也控制住了,说道:“魏阁老今儿跟段阁老沈阁老都一起商议过此事,也都觉得护国公不能出京。他若出京漕运总督一职必得卸下,如此一来,我们查这事就会受到很大阻力。”

    果然魏阁老他们的想法跟她一样,季振元支开护国公是为了漕运案子。那这样看来,魏彬他们一定会在朝堂上极力劝阻皇上。不过,现阶段在两国军情这样的大事面前,他们提供的理由只怕会显得有些苍白。

    她想了想,说道:“魏阁老他们已经向皇上劝谏了么?”

    “今日三位阁老已经联名上书了,以的是漕运关系是我朝南北经济运作,不宜轻易换人,可是季振元他们那边则以东海一直是护国公掌领,倭军也只惧护国公威名为由极力举荐,皇上如今应该也陷于两难境地。”谢琅凝眉道。

    这样的局面似乎在意料之中,而皇上仍在两难,说明他也没有更好办法。的确,如果护国公率兵东去,很可能会对倭寇造成强大的打击,而若是换个将领,不一定能取得这样好的效果。

    她忽然道:“太子殿下呢?他的意见如何?”

    自从赐下采薇给谢荣之后,她就开始重视起太子态度来,这样大的事,他不应该没有意见。

    谢琅沉吟道:“据说太子殿下并没有对此发表明确意见,而只是在皇上当着大臣们问起他时,说了一句话,他说‘按理,倭寇们也是该敲打敲打了’。”

    “就这样?”谢琬愣了愣。

    “就这样。”谢琅点头。

    谢琬很无语。这话听起来说了像是没说,而细究之下,却又像是只说了一半似的,那剩下的一半是什么意思?按理该敲打了,可是又因为什么原因,暂时不能敲打么?这也太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要不,你去问问殷昱的意思?”

    她说道。

    总之这件事情必须做成不可,而殷昱是最了解皇帝和太子的人,也许他会有办法也未定。

    殷昱此时的确也在思考着这件事。

    骆七的案子他查到一半,桌上正堆放着一大叠骆骞他们搜集来的资料,而这个时候季振元突然提议支开护国公,这实在很容易让人猜想到他的居心。

    “庞白准备一下,去护国公府。”

    他拿起那叠资料起了身,大步出门。

    一路驾马到了护国公府,护国公也还在书房与世子霍世聪以及三子霍世栋说话。听说殷昱到来,霍世聪兄弟随即起身迎到门口。

    殷昱点头唤了声“舅舅”,走进屋来跟护国公行了个礼,然后道:“去东海的事情,外公有什么想法?”

    护国公哼了声,背手从书案后起了身,说道:“东海那边没什么大事,派你二舅过去足以应付,季振元这老不死的,想来个一箭双雕,可惜我身为朝中将领,于此事上只能听凭皇上分派,否则的话,必是也要出面与他理论理论的。”

    殷昱默了下,说道:“这么说,外公是做好了东征的准备了么?”

    护国公沉哼无语。

    霍世聪道:“不是我们想去,而是皇上被清查娼馆那事气伤了龙体,这才刚刚痊愈,东海又出事,就是朝廷不同意,太子殿下为了皇上龙体,也会同意让父亲去。所以我们方才在这里,议的便是父亲东去之后护国公府该办的事宜。”

    护国公亦回头望着殷昱,“你有什么好办法么?”

    殷昱沉吟着往前走了一步,把怀里的那叠资料拿出来,“这是我让人暗中验过骆七的尸体后得出的结果,从骆七尸体上留下的湿疹来看,他失踪被囚的地方应该是处潮湿的暗室,而从他指缝里留下的青苔来看,这处暗室还应该是类似水牢的地方。

    “其实这些目前都不重要,因为抓骆七的这人显然跟我们是没有冲突的。重要的是,骆七一死,他背后那人的线索便就此中断了。而刚好在骆七死后不久,东海便赶巧出了事,东海一出事,季振元就有足够理由支开您,这事看来顺理成章,但是我觉得,这伙倭寇搔扰得也太及时了。”

    护国公父子同时凝眉:“你的意思是,季振元他们与倭寇有勾结?”

    “这个很难说。”殷昱抱臂道,“通敌卖国是诛九族的谋逆大罪,古往今来敢做这种事的并不多。我只是觉得巧合。而就算有这种事,有勾结的人也不会是季振元,他家儿老小都在京师,而且他在朝中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没有理由这样做。”

    霍世聪兄弟望着护国公,护国公沉吟点头,“你说的有道理,如果确有其事,那我此去东海指不定就会落入他人圈套。看来,我们还真得想办法推掉这件事才成。”

    霍世栋忙道:“不如父亲装病?”

    护国公哼道:“偏偏这个时候病,是要让御史参我贪生怕死么?”

    霍世栋咳嗽着退下。

    殷昱道:“季振元他们以保边的帽子压下来,咱们确实不太好推托。这件事,我们还是得朝皇上这边着手。不过我也是没有头绪,因为这事事关边境安宁,于情于理我们都应该挺身而出。”

    他眉头紧结着,眼里有着甚少有的愁烦。

    护国公叹了口气,说道:“魏彬他们也在想办法,先看看再说,万一不行,只能我去东海,京师这边有你舅舅们,应该也出不了大事。”

    殷昱点了点头,眉间却并没有松下半分。

    回来路上经过枫树胡同,他在紧闭的谢府门前勒了马。

    他生命的前十八年里遇到过难以决断的事情数不胜数,可是从来没有一刻令他有眼下这样无比思念一个人的感觉,在这样心烦的时刻,光是想想住在这府里某一处的那个女子,想想她的沉静果敢,都不由得让人觉得心里踏实。

    他终于开始有了孤单的感觉,只因为他想念的那个人在屋里,而他却在屋外。

    “主上,要进去坐坐么?”

    骆骞问道。

    他盯着那门看了会儿,摇摇头,却是驾着马到了门前,翻身下马走到门槛前坐下。

    只有几个月就成亲了,他希望能够明正言顺地跟她探讨他所有开心和烦恼的事情。即使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跟她见面说话,即使思念很苦,他也甘之如饴。

    月下门庭前,独坐在门槛上的影子孤单而瘦长,而月夜静静,让人期盼永夜。

    谢琅去找殷昱是翌日夜里的事情,回来后他直接去了枫华院。

    “殷昱去过护国公府,商量后也觉得没有什么把握打赢这场仗,皇上如今仍在护国公与威远将军傅恪之间徘徊,傅将军是魏阁老举荐的,此人原先也在东海呆过多年,作战经验丰富。但是在季振元他们的轮番劝说下,皇上显然还是倾向于护国公。”

    谢琬并没有太多意外的感觉,目前来看,季振元等人为了支走护国公,定会把东海敌情夸张化,皇上为了维边,不出意外的话定是会定下护国公。

    可是她记得前世这个时候东海并没有发生战事,就算这世世事有了变化,倭寇那边也不可能会在短短十几年迅速发展到又可以卷土重来的地步。所以东海理应是没有什么大事的,也根本用不着出动护国公。既然如此,那看来这个“意外”就得由她来制造了。

    这件事的最终决策者是皇帝,要想使得他打消派遣护国公东征的主意,就得想办法让他觉得护国公去不合适,或者说朝中少了护国公不行。

    她本来想过既然护国公身任漕运总督,那么只要在漕运里弄点事出来,说不定会让皇帝不得不留下护国公收拾烂摊子,可是再一想,又不成,季振元肯定会就此事以监督不力的名义参护国公一本,劝得皇上干脆免了护国公的职,那样的话就反而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要办成这事,只怕还得借用借用五城兵马司。

    翌日大清早,趁着谢琅还没出门,她到了正院。

    “靳表叔现在正与荣恩伯他们共同查办娼馆之事,如今办得怎样了?”

    谢琅道:“前阵子因为接连捉出好几个要员,皇上都给气病了,五城兵马司的人正头疼着,不知是该往下查还是不往下查呢。”

    谢琬笑道:“既然如此,不如我给他们出个主意。”

    谢琅也笑:“你有什么主意?快快说来,我好去跟表叔讨赏。”

    谢琬朝他招手,让他附耳过来。

240 挑事

    翌日,鲁国公依然在五城兵马司总署坐镇。

    最近城里娼馆查还是在查,开展到如今这么长时间,虽然那些没查出来的也都差不多把手尾抹了个干净,可是因为奉旨,该查的也还是要查,该办的也还是要办。只不过偶尔发现有些不大重要的蛛丝蚂迹什么的,他们能够装看不见也就装看不见。

    因为他们可不像御史,御史监督官员私德那是职责,而他们不过是奉命搜查,这中间看似没啥区别,可细究起来关系却大了去了。回头弄不好,一来气着了皇上是他们的罪过,二来又得罪了人也是他们背着,实在不值。

    如今勋贵位置尴尬,很多事情都只能掂量着来。

    鲁国公仰在太师椅背上,啜着茶,等着晌午一到便回府去。

    这时候一卒吏走了进来,禀道:“国公爷,不好了,下面咱们的人跟都察院的人闹起来了!”

    “怎么回事?”鲁国公鲤鱼打挺坐起来,都察院那帮人是刁钻点,他手下这些人也被纵出脾气来,可是这段时间在他和靳永的调停下,一直都还相安无事啊,怎么到这会儿却偏偏又对上了?

    卒吏道:“方才大伙准备出门的时候,都察院的刘御史忽然跟北城副指挥使孙尚拌起了嘴,说这事若清查完了,到时候论功行赏的时候得奏请皇上按查剿的人数来行赏,孙尚不服气,就跟他争执了起来。然后渐渐分成了两派,这会儿都快打起来了!”

    原来是为争功?鲁国公皱起一额头黑线,起身便往外走:“带路!”

    五城兵马司的校场里,两边的人正已经吵得不可开交,荣恩伯与靳永等几个正在劝说,但是一边是蛮横惯了的,一边又是得理不饶人惯了的,既然撕破脸了,又哪里劝得住?而细看之下,自己这边倒还好,荣恩伯起码管住了人不得动手,而都察院这帮家伙却倒好,看着对方被拦住,还在指手划脚地嚷嚷!

    靳永看到鲁国公前来,连忙上前道:“国公爷来了正好,快看看这事怎么处罢吧!”

    鲁国公看见靳永也憋了一肚子气,平日里看着这人还算个正直君子,说话也还算都在理上,怎么到了眼下这不上不下的尴尬时刻,却就露出狐狸尾巴来?!当下忍耐着到了人堆里,瞪了眼自己手下这边,说道:“吵什么吵?正事不做,雁都没打着呢,就在这里争起肉来了!”

    这看着是骂兵马司的人,实则是两边连着一块儿骂了。

    刘御史看着靳永,靳永眼观鼻鼻观心站在一旁。

    刘御史只得指着对面孙尚等人忿忿地道:“简真是帮土匪!哪里有些世家贵族的修养?就冲你们这素养,皇上不但不该赏你们,还该罚你们苦修几个月德行操守才是!”

    明明停住了,因为这句话,孙尚那边顿时又像怒火中的狮子一样七嘴八舌群起而攻之。

    鲁国公真是无语了,知道你们都察院能耐,不管皇亲贵族还是权臣高官,只要被你们捉到了点把柄就没有不拿来作文章的,可你们一把嘴也不能贱成这样吧?这不是叫成心挑事叫什么?

    “靳大人,”他没好气地盯着靳永,“你也出面说几句话吧!”

    靳永叹道:“国公爷,我这都说了一早上了,哪里劝得住啊?要不然,也不用去请您老过来了。”

    鲁国公明知道他这是甩包袱,却也没办法,只气得干瞪眼站在那里。

    荣恩伯见状,便就上前拉了他到一边,说道:“咱们五城兵马司在世人眼里名声可不太好。

    “因此朝廷有什么美差一直也跟咱们无缘,这次好容易奉旨查办了那么些官员,底下这帮兄弟都憋着一股子劲想图个封赏或者提拔呢,若是一味打压,不但灭了咱们自己的威风,也让都察院那边看了笑话。世伯还得且冷静下来才是。”

    鲁国公沉沉嗨了一声道:“那你说怎么办?既然是奉旨,总还得继续合作往下查吧?这整座京师官娼私娼不下上千家,这才查了一半,接下来这几百家可怎么查?你要是得罪了都察院,谁知道那帮家伙到时候会不会在背地里捅咱们一刀子?咱们兵马司名声虽不好,他们都察院也不是什么好鸟!”

    “世伯说的倒也是。”荣恩伯深以为然地点头,想了想,他却说道:“可是就算咱们把孙尚他们给压下了,难道都察院那边就能消停么?他们那些人,可都是些锱铢必较的酸腐秀才,腿脚上打不过咱们,笔杆子也要打赢咱们。”

    一席话说得鲁国公也六神无主起来。

    “这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你倒是说说该怎么办?”

    荣恩伯正要说话,这时候后方人堆里却是又争吵起来,而且竟然有愈来愈激烈之势。

    孙尚指着刘御史等人大骂:“你们这些狗贼!竟敢污我们懈怠差事!老子今儿就先打了你的嘴,让你回头弹骇我去!”说着便冲出阻拦往御史这边冲过来,而他手下的北城兵马司的人也跟着往前冲,场面一下子就失控了。

    一群人连忙阻拦,靳永连忙道:“鲁国公快来!”

    荣恩伯见状,连即上前喝斥,可是这些人都已经气红了眼,哪里能阻止得了?打虽然没打着,但是形势却是一触即发,随时都有火拼的可能。

    荣恩件连忙与鲁国公道:“世伯!快去进宫请皇上裁夺罢!”

    皇帝这会儿正与护国公在乾清宫叙话,议的也是东海那边的敌情。突然听说五城兵马司跟都察院闹了起来,顿时就喝斥道:“内阁人都死绝了吗?让他们派个人去!”

    张珍连忙前去内阁传旨了。

    这里皇帝看着张珍下去,又不由愁烦地叹了口气:“近来真是多事之秋,事情没一件顺心的。东海那边还是得派个人长期镇守,他们都举荐你去,你自己有什么想法?”

    护国公道:“臣一切听从皇上指派。”

    皇帝唔了声,紧锁双眉道:“东海有你在,朕自然是放心的。不过,你这一去,漕运总督的位子就得卸下来。魏彬他们说的也对,漕运这边也不是等闲小事,眼下漕运那案子还没理清,这中途换人于朝堂也没有什么好处。”

    护国公垂眸不语。

    皇帝下了丹樨,负手慢步了几步,又道:“你说,让殷昱过去如何?”

    护国公猛地抬起头,让殷昱去?让殷昱去,那还不如让自己去呢,他在京师都被人虎视眈眈盯着,这一出了京师到了东海,那还不得成了人家刀殂上的鱼肉?他断然道:“殷昱不过在东海当过几年参将,而且年纪也轻,这等大事,怎能够让他一个毛头小子担任?还是微臣去吧。”

    皇帝盯着他,不置可否。

    这时候张珍急步进来:“回皇上,内阁季阁老让人回话,说是内阁调了好几拨人过去,都没法阻止他们。现在整个五城营里都快成战场了!魏阁老说五城那些人都是勋贵子弟,平日颇有些不服管束,文官过去是没用的,还请皇上另派个德高望重的大臣过去,只怕才能把此事威震下来。”

    皇帝蓦地沉下脸来。顿了下,回头望着护国公:“还德高望重的大臣,这不是说你吗?这帮老狐狸,他们怎么知道你在朕这儿?”

    护国公垂头不语。

    谢荣今儿回府得早,在书房里看书。

    庞鑫急步走进来:“老爷,听说五城营的人跟都察院那帮老贼闹起来了,季阁老他们派了几拨人过去都没劝下来,现在皇上派了护国公亲自率兵过去了。”

    “护国公?”

    谢荣放了书,眯起眼来。

    他一手支着书案,五指轻叩了桌面几下,忽然道:“备车,去五城营。”

    谢琬站在五城兵马司对面的酒楼窗户内,望着不远处围墙内闹得纷纷攘攘的一群人。

    现在,两边的人依然没有什么太大的肢体接触,但是形势却已经很严峻了,靳永他们很明显处于下风,可是鲁国公和荣恩伯等人却还是保持着理智没曾让形势过于失控。双方急促高亢的言语声不时地随风飘进耳里,虽然听不清说什么,但是也能听出几分激昂。

    察觉到了异常的百姓聚在衙门对面的街边冲着里头指点议论,就在她所处的楼下,大家几乎都一致对五城营的人没有什么好感,而都察院因为时常地弹骇这个弹骇那个,倒是颇受百姓们欢迎。

    谢琬往嘴里塞了颗话梅,正要离开,这时候街头传来嗒嗒嗒地马蹄响,只见护国公率着一队人马往五城营疾驶而来。

    五城营的哨兵最先看到护国公,立时跑回来与鲁国公等人报告。

    护国公驾马直接进营,混乱的校场顿时安静下来。

    鲁国公满头大汗地上前拜倒:“下官恭迎左都督大人大驾!”

    自己属下的人没管好,却要让中军都督府的左都督前来震压,这简直是脸面丢尽了!回头皇上会怎么责备他鲁国公已经管不着了,只得且让护国公把这事平下来再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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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妆介绍:
前世身为嫡房嫡孙女的她,在家变后流离惨死 今生她倚在软榻之上,看着跪在面前的当朝权臣 冷冷弹出指尖一点胭脂沫子 ——晚了,三叔。 真正高明的宅斗强者, 应该是吃人不吐骨头,杀人不见血光。 从五不娶的丧妇长女,到风光尊荣的诰命大妆 靠的不只是三分运气,还有十分眼光! ———————————— 已有完结书《闺范》~欢迎大家新坑旧坑一起跳~大妆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