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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铜穗     大妆txt下载     大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56 目的

    杨氏也知道她不会答应一个人去,听见这话也就点了点头:“你是头回过府,让夫婿陪着是正理儿。”

    杨氏坐了个来时辰就走了,谢琬送到门口,转回房来继续补眠。

    殷昱傍晚时回来,谢琬正坐在草坪外小憩,远处是菜园子,秀姑在浇菜。如今他们的菜地居然小有成就,一畦扁豆苗顺着篱笆往上攀爬,一片韭菜地也已经绿汪汪,另外还有十来块地也已经垦过,就等季节一到便要播种栽种。

    厨娘麦婶儿养的大黄猫趴在谢琬脚底下,眯着双眼慵懒地打着呼噜。

    谢琬拖了只杌子出来给他在篱笆下坐了,然后摸着猫背上的毛,把杨氏来过的事告诉他。

    他撷了根草尖在手,想了想说道:“既是邀请了,就得去一趟。我陪你去。”

    谢琬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她可不觉得霍老夫人忽然又转变态度请她过府,只是为弥补过失这么简单。霍家跟殷昱之间关系说不清道不明,她当中的分寸她得拿捏好才成。她偏头道:“那么,不知道明天我过去是该把老太太当外祖母一般敬重,还是当护国公夫人一样敬重?”

    殷昱拿手上的草尖搔她的耳朵,“她把你当外孙媳妇儿,你就当外祖母敬重。她把你当别的媳妇儿,你就当她是护国公夫人。”

    这话说得十分明白了。

    但是谢琬也被他搔得痒透了,被惹恼的她反手扯下一把狗尾巴草扔到他脖子里,跑了。

    当日夜里,殷昱让人去护国公府回讯儿,翌日早上,两个人吃完早饭,便就收拾整齐往护国公府来。

    杨氏与罗氏秦氏在二门下把二人迎进了正院余庆堂,霍老夫人笑吟吟在堂上等候,府里三位姑娘原本都垂手立在霍老夫人身侧,见到杨氏等人簇拥着谢琬进来,便就也鱼贯迎了上去,微笑打量着谢琬,弯腰与她行万福。

    谢琬与她们点了点头,先与殷昱向上方霍老夫人见了礼,然后才问杨氏道:“敢情这就是府里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了,也不知如何称呼。”

    殷昱来之前告诉她,府里本有四位姑娘,如今大姑娘已经嫁出去了,还剩下三位幼妹。

    杨氏笑着拉过来长条身段的一位姑娘,介绍道:“这是二姑娘霍纱,是二太太的女儿,今年十三岁。”牵过圆脸儿有着对月芽儿笑眼的姑娘,说道:“这是三太太的女儿霍缈,今年还只有十一岁。”最后拉过一直在旁微笑的小姑娘来,说道:“这便是我和世子爷的丫头霍纨,今年十岁。”

    谢琬一一冲她们微笑点头,然后一人给了对金线荷包和几色绸缎做见面礼。给霍老夫人和三位太太也都有礼物。

    殷昱这里刚坐下,霍世聪就派人过来请了他去前院说话。

    殷昱回头看了眼谢琬,得到她微微颌首致意,才放心离去。

    谢琬这里面对霍老夫人与三位夫人态度都很恭敬。

    虽说殷昱有话让她看着办,可是霍家终归对他来说意义不同,如果为着些琐事去犯小心眼,从而破坏了如今的稳定和谐,实在大不智。所以谢琬本心里绝对是带着十二分的诚意来赴这趟约的,团结殷昱身边的所有力量,也是她身为妻子的义务。

    这里杨氏把她让到了霍老夫人左首坐下,霍老夫人道:“让人去安排午膳,中午咱们就摆在牡丹厅。”

    杨氏闻言唤来管事娘子细声交代。这里霍老夫人与谢琬道:“离开娘家这些日子,可还适应?”

    谢琬道:“烦老太太惦记,没有什么不适。”

    霍老夫人点头:“昱儿虽然出身宗室,但她母亲是个极细心的人,所以他也没有什么坏脾气。不过男人终究是男人,若是有什么顾及不到的,你也担待担待。总归夫荣妻贵,等他把这条路走通了,对你才有大好处。”

    说着她温和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谢琬笑了笑,点头。

    霍老夫人道:“你头次进府,我带你四处逛逛。”

    谢琬知道这是要与她有话说,遂扶着她起了身。杨氏等人连忙吩咐丫鬟婆子下去打点茶果随后跟上,自己也与罗氏秦氏随在旁侧。

    护国公府比起殷府来大很多,虽然按的是正式规制建造的,但是因为霍家太祖曾被追封为中山王,当年赦造扩府,所以比起别的国公府来其实还要壮大几分。

    霍老夫人引着谢琬顺着庑廊往后园子里去,一路缓缓步行,见到有特别的地方便介绍上几句,竟是有不少钦赐之物,譬如那湖心的太湖石,转角的湘妃竹,再若月亮门下的丈高汉白玉雕,又如各亭台楼榭下的匾额,竟是连尚为太子时的皇帝题辞都有。令谢琬开了不少眼界。

    顺着人工凿成的小溪上了道小桥,然后到了桥下一条卵石小道,霍老夫人指着前方石桌石凳说道:“我们歇会儿。”

    坐下后,杨氏等人自让人把婆子手上的食盒拿过来打开,里面是四甜四咸的几样点心。点心摆好后,秦氏就执壶替二人沏上了凉茶。

    霍老夫人道:“跟了这么半天了,你们都下去歇着罢。”等杨氏等人跟谢琬打了招呼下去了,她遂又回头笑着与谢琬道:“太太们都很孝顺,每日里总要轮番到余庆堂来陪伴一阵。大家都说我有福气,我想,还不是多亏了儿孙福好!”

    说着拿帕子包了块八宝糕给谢琬。谢琬接在手里,说道:“老太太对太太们爱护有加,便是我与太太们接触不多,也看得出来。说起来,也是老太太该有这份儿孙福。”

    霍老夫人微笑着吃了口手上点心,且不急着回她,却缓缓地喝了口茶后,才说道:“昱儿是我的外孙,虽是皇室子弟,却从小也常在府上走动,所以我们与他这情份又比别的宗室不同。如今他蒙受着莫大冤屈,这是我霍家对他们母子不住。如果霍家能够早些察觉到郑家的野心,他也就不至于如此了。”

    她说着,眉尖微凝起来,望向湖心的目光透着几分苦色。

    谢琬同样默然地看向湖心,那中间有座圣恩亭,正是当今天子题的字。

    霍家拥有这么多年的荣宠,说一点也不感激圣恩她是不信的。大胤帝位传承至今已经过了四代,护国公府的爵位传承也过了五次,自古至今几个勋贵能拥有这样的风光,霍家就是声势再大,也是殷家给的,殷家要是猜忌你,制造点什么让你垮台,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霍家对殷家的忠诚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这份忠诚也是建立在相互防备的基础上。如果殷家不过份,霍家便会一直忠诚下去。如果霍家不曾威胁朝堂,那殷家也不会动他。对于朝堂来说,需要有霍家这样的一个权臣作为标志性人物,而对于霍家,也需要殷家的恩宠作为背景。

    在一定范围内,这两者也是在相互牵制相互保护。

    而殷昱作为这其中的关键人物,他的方向也决定着霍家的未来。因而霍老夫人这番感触,谢琬是相信的。假若没有霍家与殷昱这层相互的关系,她这番表白,才会让她疑心。

    “这些日子昱儿一个人住在外头,我很担心。”霍老夫人沉默了片刻,又开口了。她偏头来看着谢琬,微笑道:“你很善解人意,我很喜欢你。我们家人多,不如,你劝昱儿搬进来住吧?”

    谢琬心下一沉,搬进来住?这才是她忽而又放下身段来邀请她的真正原因吧。

    只一顿,她笑道:“老太太爱惜谢琬,令谢琬受宠若惊。更恨不得即刻进府日日陪伴您。不过,家里的事都是由我们爷作主,这件事,我还得问过他的意见。”

    殷昱要是想搬进国公府,还用等到如今?霍家要把他们收留在府里的意思,无非是为了好控制他。想想只要住进府里,他跟什么人接触必然尽在护国公他们掌握,并不是说他们就有坏心,但是殷昱他总有自己的思想,但凡一个有志气的人,都不会愿意日日活在别人的掌控下吧?

    反正他们就算去殷昱,他也会这么回答,她把事情推到他身上,很心安理得。

    她这推托之意,霍老夫人哪有不明白的,也就笑了笑,说道:“昱儿成亲前不进府,也是顾忌着外头猜疑。不过他就算再落魄,也是我们家的表少爷,我们霍家又岂是那种趋利附势之人?如今你们成了亲,宫里皇上面前又过了明路,自然可以光明正大地住进公府了。”

    谢琬沉吟道:“不知道老太太可曾问过我们爷的意见?”

    霍老夫人道:“没有问,不过,他也没有什么理由反对不是吗?”她淡淡的微笑着,看着谢琬:“你作为妻子,相夫教子是本份。这件事上,就算他有酌情之处,你也应该劝劝他。到底我们霍家才是全心全意为你们好的。”

    谢琬默了默,缓缓笑了笑。

    自己知道劝不通,倒反过来给她施加起了压力。她若是胆小些,只怕还真要被这相夫教子几个字给吓住。

257 勋贵

    她说道:“老太太的心意,谢琬知道了。回头我就去劝劝我们爷,让他知道自己如此任性有多不好。”

    霍老夫人盯着她:“三日内给我结果。”

    谢琬从善如流:“我尽量催我们爷。”

    总之她只答应催,至于他来不来,那是他的事。

    她的溥衍极为出外霍老夫人的意料之外,她默了默,转头道:“起身走走罢。”

    围着湖逛了一圈,路过了几间院落进去看了看,回到余庆堂就已经快晌午了。

    回来的路上霍老夫人再也没有提及这件事,谢琬也装作完全感知不到这其中的利害,与杨氏她们热络的叙话,与霍纱她们也唠了几句,应对这样的场面她得心应手,并不存在什么难为之处。

    饭后在余庆堂吃了茶,便就顺杨氏所邀去他们所住的永毅堂坐坐。

    殷昱正好也在永毅堂前院跟霍世聪说话。

    霍纨年纪小,坐了会儿便就出去了。杨氏与谢琬笑道:“我们家宠姑娘比宠小子强些。难免有些失礼之处,你不要见怪。”

    谢琬道:“纨姑娘很活泼,很难得。”

    杨氏笑着请茶,又道:“你要是住到我们家来,就知道这活泼也是让人厌的了。”

    谢琬笑而不语。杨氏见她不回答,察觉到她的态度有保留,便说道:“你答应老太太了么?”

    谢琬颌首道:“还得我们爷拿主意,我没有什么意见。”

    杨氏笑了笑,抿了口茶。

    大多数时候下,杨氏给谢琬的感觉像是个传统而标准的贤妻良母,谨守女训女诫,有些像黄氏,但是黄氏心里只有谢荣和一双儿女,除此之外万事不挂心,显然比杨氏更冷漠些。而杨氏身为护国公府的世子夫人,注定要比黄氏更具备几分察言观色与不同人周旋的本事。

    她打量了一圈屋里,微笑道:“夫人这屋里摆设甚是清雅,可见夫人品味不俗。”

    杨氏顺眼看了看,亦笑道:“我闲着的时间多,所以爱捣饬这些。说到品味却是不敢当。”

    谢琬道:“夫人谦虚了。我幼时广恩伯府三少奶奶的娘家常在我们清河走动,有一次我就听三少奶奶说到京师这些勋贵圈子夫人们的品味,说到世子夫人来时三少奶奶赞不绝口。当时我就起了景仰之心,到底上天佑我,让我如今见到了幼年的偶像。”

    任如画当然没说过这种话,但是谁也不会拿这话去对质,被谢琬信手拈来当了个话头,倒是十分得宜。杨氏也听说过任如画这号人,因为霍家在京师贵圈里乃是一等一,因而也就信以为真,说道:“那是人家抬举了。不过,你们家跟谢家是世交?”

    谢琬沉吟道:“确切地说,是我们老太爷他们跟任家是世交,据说我三叔他们也跟任家来往密切。哦,是了,我们成亲那日四叶胡同没来人,我三叔是忙公事,我三婶却和任三奶奶去上香了。”

    杨氏凝眉道:“我想起来了,那曾家老三似乎在五城兵马司任副指挥史?”

    谢琬点头,“正是,好像是南城副指挥史。听说呆了好些年了,都没有挪窝,正指着才刚落幕的奉旨清查娼馆的事想立些功,挣到后军营去呢。”

    她就像是在说家常一般,脸上一派坦荡。

    杨氏这里听她这番“无心”之语,心里却就留了个心眼儿。

    在殷昱出事之前,护国公府一向与别的勋贵府不大往来,一来五军之中许多掌兵者都来自勋贵,霍家已经权势倾天,再与勋贵们扎霍有结党之嫌。二来这些人府上尽出些纨绔之辈,霍家历代治家甚严,为怕子弟们与这些世家子所影响,所以渐渐就疏远了。

    可是自从殷昱出事又回京之后,护国公府的态度松动了,如今情势下,再那么孤芳自赏只会落得孑然孤零的下场,所以当鲁国公上门来讨主意时,护国公破天荒地给了回话,这在从前是没有过的。而前不久刚办停的娼馆一案,霍家与五城兵马司的人也都相处得十分和谐。

    这种情况下,曾密却与谢荣走得那么近,这显然不是个好现象。

    不过在未查证过的情况下,她又不能先动了声色。

    于是她笑道:“后军营是个好去处,除了我们国公爷手掌的中军营,也就是他们后军营了。这曾家老三倒是有几分志气。”

    谢琬道:“夫人说的是,曾密能自己走到这日,真是不容易,可见是个有决心的人。”

    话点到就够了,她与霍家毕竟初初接触,还有很长的时间进行较量和磨合,说得多了,反而不妙。

    这里吃了会儿茶,殷昱便就进来接她告辞了。

    杨氏仍然与罗氏秦氏送了他们到中门,殷昱骑马,谢琬则上了马车。

    回到府里,殷昱一面让她侍候着更衣,一面道:“老太太与你说什么了?”

    谢琬帮他把袍子褪下来,挑了身枣红色的常服给他披上,说道:“老太太让你我搬到国公府去住。”

    殷昱任她理着衣领,笑道:“你肯定没答应。”

    谢琬笑了下,替他帮荷包挂好,说道:“老太太让我劝你,而且,让你三日内给她回复。”

    殷昱笑容敛回去,看着她,点了点头:“这事我来办。”

    “当然是交给你。”谢琬踮脚轻拍了拍他的脸颊。然后道,“还有啊,你帮我打听打听这次五城兵马司里跟曾密竞争这后军营经历司经历的都有谁?把名单给我。”

    殷昱摸摸被她拍过的脸蛋,走过来,“办好了有没有奖赏?”

    谢琬笑着道:“可以请你去凤祥社看戏,包吃包玩包买东西。”

    殷昱扑过来:“还要包生孩子!”

    杨氏送走了谢琬,回房独坐了会儿,也让人把霍世聪给请了进来。

    她说道:“广恩伯府这几个月与咱们家关系怎样?”

    霍世聪想了想道:“没什么往来,我记得昱儿成亲时曾家也没去,不过是让人捎了份贺仪。”见妻子神情凝重,不由道:“怎么了?”

    杨氏把谢琬先前的话跟他说了,然后道:“这曾密只怕是有别的打算。

    “他们曾家如今也就他一个在朝堂里的,他如今说话比他们世子爷都管用,听说广恩伯也听他的,若是他跟谢荣他们走得近,那就等于整个广恩伯府都投靠了季振元他们,这样一来,与他们有着姻亲的永庆伯府,南阳候府,只怕都会被影响。”

    霍世聪听闻,神色也自如不起来了,如今府里人脉和社交的事多数是他们夫妇在处理,霍老夫人只管中馈,护国公则因为身兼要务,这些事压根没空处理,那么如果因为曾密投靠季振元而导致几家勋贵府都因此往那边站了队,那回头护国公定要找他问责了。

    “那你有什么主意?”杨氏的娘家父亲曾经在中书省任过职,幼时常把女儿们当男儿教养,不但教其读书认字,还教会其许多家国大道理。所以很多时候,霍世聪也会听取夫人的意见。

    杨氏道:“还是得先去查查,看看曾密是不是有这个意向。如果有的话,那咱们自然要防止季振元把他调进后军营。”

    霍世聪停步想了想,点点头。

    谢琬撒了颗火种在杨氏这里,自然也会盯着这边的动静。而她最好的消息来源就是殷昱,所以连让人盯护国公府都已经免了。

    霍家人没把她当自己人这是一定的,可她也没觉得这样有多憋屈。

    相对于这些没用的情意,能不能把面前力量借助起来办她自己的事情才是要紧。霍家人既防着她,那她也只能这样不着痕迹地在杨氏面前撒火种,霍家的目的是防着曾家联络其他勋贵倒向季振元,她的目的与之相似,但她有更明确更细致的目标,便是斩断曾密与谢荣的往来。

    殷昱翌日下晌回来的时候,把名单给了她。

    原来跟曾密争这个职位的有好几个,南城副指挥使马云,西城指挥史谭泰,然后西城副指挥史莫诉江,这三个人都是勋贵子弟。马云是定远候府的嫡孙,谭泰是平信候的次子,莫诉言则是会阳伯的长孙。这里头就数曾密的背景最弱,也难怪他会想出来走谢荣这条路的法子了。

    “今儿我听说鲁国公准备造册往宫中请赏,曾密在功名薄上排在了倒数第三,这是你的主意吧?”殷昱一面看邢珠她们摆碗筷,一面与谢琬道。“曾密越是没有机会,则越是会在谢荣这边下死功夫,你这是要把曾密往死里逼?”

    谢琬亲手给他添了汤,喂他喝了口,说道:“这可不是我的主意,我只不过在世子夫人面前说了说曾密要借谢荣往上爬而已。没想到夫人这么快就行动起来。再说我也没想把曾密怎么样啊,他要在谢荣身上下功夫是他的事,我只知道我不能让谢荣多了他做助力。好喝吗?”

    “好喝。”殷昱点点头,接了碗过来,也喂她喝了口,然后道:“漕运的案子大理寺有新进展了。他们锁定了工部郎中郭奉。我们在沧州码头的那几天里,郭奉也正好奉命去天津办事,他有去沧州的时间和机会。”

258 定案

    “另外,他们查到郭奉这两年私下里多出来大量的私产,他不但在江南有着近百间正在盈利的铺子,而且在东北三省也有十几处田产。这些私产算下来,总共约有五十万两上下。郭家并无丰厚祖产,李夫人的娘家也条件般般,郭奉这笔财产的来路成了很大疑点。”

    谢琬静静听完,放下筷子,“这么明显,为什么没早查到他头上?”

    “这正是我疑惑的地方。”殷昱微凝眉道,“也许是我接触这案子最深最久,我总觉得这个嫌疑人冒出来得太突然,可是我也查过了,郭家那些家产也并非在案发后突然添置,看起来并不像是有人拿钱跟他买命。”

    谢琬想了想,“既然此人就在工部,那照这么说来,到这个时候突然冒头,的确是有替罪之嫌。——靳表叔和窦大人怎么说?”

    窦大人就是大理寺正卿窦谨,与霍家是世交,这次案子原本是要交由顾若明主办,但显然顾若明来办此案护国公这边首先就不信服,于是圣上就命了窦谨亲自领办。窦谨办案经验丰富,思维上屡有过人之处,他的看法很能作为参考。

    殷昱道:“窦谨暗查了郭奉已有三四个月,原先也有些怀疑,但是所有的证据都找不出什么疑点之后,他也实在不能再怀疑什么。靳表叔也是。这案子如果三日内没有人提出更新的证据,就会上报朝廷就此定案了。”

    “然后就再也没有人可以去查这件事了是么?”谢琬看着他。

    他点点头,“至少,不能再这样公然地查了。”

    谢琬默语。

    显然殷昱和靳永窦谨他们都对这件事有着怀疑,才会有这三日一说。

    可是事情过去一年多了都没有有力的证据,谁还会在这个时候拿出证据来呢?这个郭奉,极有可能是季振元他们在看到支走护国公未果之后拿来结束此事的。至于那些早就置好的家产,难道不可以是郭奉早就归附了他们,是他们给他的犒赏么?

    当然,就凭这个,也不能作为证据。

    “不过,这也并不是全无好处。”殷昱忽然笑了下,说道:“他们想拿这个来麻痹天下人,我们也可以反过来麻痹他们。他们越是这样瞒天过海,越是说明这里头有问题。只要我们暂且也装作接受了郭奉就是那印的主人,然后面上不再过问这事,他们必然会放松警惕。”

    谢琬闻言,也不由扬眉道,“不错!只要他们放松了警惕,我们暗中也就更容易寻找到他们的破绽,这样反麻痹回去,说不定比那样直接查探更有效果!”

    殷昱拿绢子替她拭去唇角一点酱汁,笑道:“所以说,你得把谢荣他们这次打击得狠点儿,这样看起来才像是我们败了案子恼羞成怒拿这事撒火出气的样子。曾密虽然没有大错,但他自愿卷进党争之中来,当回炮灰也不冤枉他。也正好给他个教训,让他知道有些事并不能投机取巧。”

    谢琬托腮忧愁地望着他:“爷,您这是在纵容妻眷祸乱朝堂啊。”

    殷昱扒了口饭,嚼碎咽下去道:“爷的女人,就该擅于祸乱朝堂!”

    谢琬大笑,把面前他爱吃的爆腰花拨了一大半到他碗里。

    殷昱对当年任家与王氏串通谋害谢琬的事依然耿耿于怀,他可不会介意谢琬对他们这些人下重手。如果换成谢琬是个软性子的人,他会直接下场。——当然,如果谢琬是那样的软性子,兴许他们不一定会有今日。

    钱壮即刻开始便加强了对谢荣的监视。

    而殷昱则去护国公府,以身边人多,恐惊扰了国公府安宁为由婉拒了霍老夫人的好意。霍老夫人自然不会强求,不过谢琬却觉得既然他们起了这个心,那肯定不会随意打断这念头,只是不知道他们接下来会采用什么方式罢了。

    不过这些尚在其次。

    翌日她则让人去了趟魏府,跟魏夫人打听后军营这职缺的事。

    魏夫人派了身边得力的丫鬟来回话,“我们太太问过老爷,老爷说后军营主管大胤北部重地,十分要紧,这经历的人选也正在千斟万酌。如今没有安排好。我们太太问,是不是殷公子有进后军营的意思?如果是的话,那只要中军营参将打个荐条就是了。”

    没有选定就好。谢琬听完道:“请给你们太太回话,就说我们爷没有进军营的意思,不过是我有点事跟她打听打听,谢谢她了。”说着让玉雪打赏。

    丫鬟谢了赏,然后又笑着上前了一步,说道:“太太还有话让奴婢带给夫人,问夫人后日可曾有空,想请姑娘过府吃个饭。”

    原来魏夫人这几日也正打算请谢琬过府吃个铁,关系亲近的人家请出嫁的姑娘过府做客是常有的事,只不过因为霍家一直拖着这事,她也不好越过他们去,如今到底是同个阵营里头的了,殷昱不好得罪,护国公府同样不好得罪。

    这里听说谢琬派人上门问话,索性就顺道让人过来邀请了。

    她就待谢琬不错,如今谢琬成了地道的殷夫人,礼面上自然又要做到更足。谢琬却没料到她这么热情,于是翻了翻皇历,一看这几日除了曾密这事并没有别的要紧事,便就说道:“回去告诉你们太太,就说我多谢了,后日上晌一定过门拜望。”

    丫鬟自领命回府不提。

    谢琬在不声不响扰乱着曾密阵脚同时,三日后大理寺向朝廷提交工部郎中郭奉暗中与漕帮勾结牟取巨利一案就得出结果了,皇帝看完尺高的那一叠证据以及供词之后大怒,着令交给刑部依法从严处置。于是又过了三五日,郭奉被抄家然后判斩立决的消息就贴满了大街小巷。

    而圣上另有旨意,责郭家三代不得入仕。

    七月初郭奉在菜市口被执行铡行,据说现场围观者里三层外三层,郭夫人顿时晕死在当场,醒后给丈夫收了尸,便就回府收拾东西回了武昌老家。

    接下来殷府里骆骞手下的暗卫队就南下了两个人。

    郭奉被处决之后,皇帝依例对此案论功行赏,大理寺所有办案人员获赏银三百两,大理寺正卿窦谨获赏银两千两,行嘉奖令,记功一次。靳永赏银一千两,提升为三品副都御史。护国公麾下众将士因为参与探查,也都获得了数量不等的赏银。

    这笔银子实则也是从郭家被抄的银子里拨出,跟抄出的那价值几十万两的田产比起来,实在是九牛一毛。

    殷昱晚上便拿着五十两赏银回了家。

    谢琬拿起一锭银子来掂了掂,说道:“郭奉在供词里,可曾交代出杜府办喜宴那日与骆七来往的那人?”

    殷昱半躺在她榻上说道:“供词上供的是他,至于那七步香,因为他次子也患有不足之症,说是出门去码头之前曾去过次子的房间,所以沾染上的。这些说辞都天衣无缝,我们能想到的,他们似乎都替我们想到了。”

    谢琬想了想,说道:“那南下的两名暗卫是去了盯郭家的梢?”

    殷昱点点头,唇角浮起丝冷意来,“郭家不会白白替这背后的人送掉一条命,而且还赔上了三代子弟的仕途,就是郭奉有把柄在这人手里,也绝对是个不平等的买卖。所以这人肯定会对郭家有所赔偿。我就不信,郭家会不露馅。”

    谢琬扬眉道:“可是这人既然把这一切都做得无懈可击,肯定也会防着你这样的人。”

    殷昱懒懒拖过她放在床头的一本书,说道:“我让金逢他们俩带了五百两银子,足够让他们盯上一年半载的了。如果我猜测成立,那么武昌祖宅并不是郭家人最后的落脚地,为了不使人怀疑,也为了避人耳目,他们必然会拿回武昌做掩护,实则去向他们真正的栖身地。”

    谢琬听闻,点点头。

    郭家人如果没回武昌定居,或者定居不久又搬走,那殷昱的猜测其实已经证实了八九分,接下来只要暗卫们盯到了他们的真正栖身之处,那就容易多了。可以威逼,可以利诱,可以恐吓,总之可以极尽一切办法从他们口里问出真相。

    想到这里,她忽然又坐直起来:“郭家人恐怕也很危险!他们掌握着这件事情的所有秘密,难道背后这人真的会放他们去过逍遥日子?”他们一定会杀他们灭口,而最不着痕迹的,应该是半路上将他们了断了吧?

    “放心吧!这层我都已经想到了,你难道没发现,武魁手下那批护院,也少了好几个人吗?”

    殷昱依然很轻松地看着她的图,气定神闲地道:“不管是山贼还是土匪,有了我派出去的这些人,郭家人一个也不会枉死。金逢他们俩是第一批,武魁手下那几个人是第二批,这一次,我定要从他们口中撬出几分真相来不可!”

    这样谢琬就放心了。

    她上前轻拍拍他的头,夸奖道:“爷可真能干。”

    殷昱啊呜一口,把她一段嫩白的手腕给含住了。

    漕案这事尘埃落定,季振元这边简直觉得身上突然松了好几斤。

    谢荣这些日子表现极好,不但把刑部打理得有声有色,这次在郭奉的量刑上也无懈可击,季振元不但对他的好感急速回升,近日遇到些什么事,也总是第一时间把他叫到府里商议。有时候难免会招来顾若明的红眼,可谢荣依然干他该干的事,似乎也不再把顾若明放在心上。

259 烦事(木槿1390*和氏壁+)

    所以他今年的确是很忙。

    自打鲁国公把曾密的论功排名拉到尾部后,曾密跟他提过一次请他在季振元面前说话,把他荐进后军营的事,他只是随口应付了过去。而接下来曾密夫妇却呈现出锲而不舍的势态,往四叶胡同走动的次数也越加频繁起来。

    曾密自然也开始撇开任如画,频频与谢荣在外头“偶遇”,如在酒楼遇上就替其买单,如在八宝胡同偶遇就替他给看中的古董付帐,谢荣倒不缺他这点孝敬,但是若直言拒绝,那倒也太不给人面子。于是一来二去,如今刑部倒是许多人都知道曾副使跟他们的上司有着千丝万缕的世交情分了。

    不过曾密在谢荣眼里,仍只是个擅于钻营些的勋贵子弟,他对他不会过分热情,也不曾刻意疏远。

    不就是为着个后军营经历么?想当初,他为了一个小小的编修之职,也曾这般在靳府苦下功夫。曾密只是在他面前卑躬屈膝求前途的人之一,他曾经忍受过的那么多挑剔冷眼和轻怠,他也都会让曾密他们都尝一尝,如果不尝尝,又怎么会珍惜这样的机会,又怎么感觉这职位的来之不易?

    当然,这也可以视作为一种考验。如果曾密诚心,又靠得住,他是不介意把他纳到门下的,如今太平年间,要想立个军功简直不可能,武官要升迁,就只能在文官面前把腰弯低一些。

    而他,也确实需要为自己培养几个人脉了。

    这日郭兴路过四叶胡同时进了谢府,谢荣在后园子凉亭里招待他。

    郭兴从一介正三品的侍郎如今被贬成五品官,这半年里气焰低了不少,先是为着宿妓的事被季振元好一顿斥责,回到府里又与季氏闹得不可开交,弄得年都没过好,直过了两三个月才渐渐消停。也就谢荣时常陪陪他,也算是熬了过去。

    谢荣给他沏了茶道:“恩师已经预备给你挪挪了,到底你是他女婿,不会让你委屈多久的。”

    郭兴叹着长气接了茶,并没有该有的兴奋。

    谢荣也不知该如何安慰,郭兴就像走进了个怪圈,他顺应父母的意思娶回了季氏,得到了来自季振元的庇佑,这原本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可是显然男人要的不止这么多,除了志向,也还有欲*望,跟季氏在一起,注定就要牺牲掉一部分别的欲望,郭兴没斗过自己,于是玩火了。

    他们正聊着,庞福就说曾密夫妇上门来了。

    郭兴坐直身道:“看来这曾密跟你下狠劲来了。我要不要回避?”

    谢荣顿了下,说道:“不必了,我猜他也知道你在这里。”

    庞福把曾密带到了凉亭,谢荣一介绍,曾密便露出副恍然的模样来,冲郭兴一揖到底:“原来是郭大人,久仰久仰!”

    郭兴这辈子也算是一路坦荡,眼下就算被贬也是首辅阁臣季振元的女婿,身份总比别人来得不同些,所以对下官们的阿谀也一向是坦然受之。他抬手跟曾密拱了拱手,便就请他坐在了圆桌一侧。说道:“曾副使今儿不必去五城营当差么?”

    曾密叹毕,笑道:“不怕郭大人笑话,自打奉旨清查娼馆之事完结,五城兵马司的兄弟们都轮流放起了大假,在下人微言轻,在营里也不曾担着什么重要事务。虽然常恨一腔报负无法实现,也只能暂且这般混着。”

    郭兴与谢荣对视了眼,笑道:“曾副使正值英气蓬勃之际,怎地说起丧气话来?相信鲁国公都是知人善用之人,有了机会,自然首先考虑副使大人。”

    “小弟已然年过而立,也已经不年轻了。”曾密摇头,又揖首道:“不瞒郭兄说,小弟倒是很期望着进后军营,后军营掌管着我朝整个北部边疆,定然大有作为。所以也希望二位大人能够提携在下一把,给在下一个为国效忠的机会。以后我广恩伯府定然与二位大人同进退。”

    谢荣沉凝不语。

    曾密之前每次过来都是以拉交情为主,今日一上来便挑明了目的,多半是想趁着郭兴在这里,好直截了当地争取多一分胜算。他对曾密是想拉拢的,此人目的明确,而且而舍得下这块脸皮,将来定然有不少值得他用的地方。本来他打算再拖他一阵子,可是这会儿当着郭兴在,他倒是不能再怠慢了。

    郭兴这个人没什么很深的城府,自然想不到他是想要把曾密收为麾下,如果他一时头脑发热把他直接荐到了季振元面前,那他就真是得不偿失了。不但往后曾密不会拿他当回事,他也会在勋贵之间落个冷漠寡情的名声,这样对他发展势力是极不利的。

    所以曾密这一挑明,倒促使下了决心。

    “今日我与郭大人还有事,你明日再来府里找我。”

    曾密得了他这句话,顿知有戏,心下狂喜,连忙站起身来告辞。

    郭兴看着他远去,收回目光道:“此人十分玲珑,若是你能帮他一把,兴许来日也能有可用之处。”

    谢荣顿了下,执壶替他添了茶,笑道:“不过是看他过来了这么多次,他外家又与我谢府是世交,这个忙也不能不帮帮。”

    郭兴点头,不疑有它。

    谢琬这里很快得知消息,她正在预备去赴魏夫人的约。

    她把钱壮叫来,钱壮还没等她说话便就禀报道:“太太,谢荣又给谢葳物色了个夫婿,也是个没背景的小士官,而且这次不声不响就到了议婚的阶段,这次怎么办?”

    谢琬皱了下眉,谢荣真是不遗余力地在替自己找爪牙了,可这种事没法再故伎重施,一时间如何阻止呢?想了想,她说道:“去找个算命先生,找个机会上那人屋里说说去,就说他们跟谢葳这样的八字不合,强行婚配恐有血光之灾。”

    没有人会冒着生命危险去订这门亲事的,不过这次虽然能够解决,下次又该如何?总得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才好。

    她拿着钗子在手上把玩了一阵,片刻后转过身来,说道:“有没有可靠的人,替谢葳说门不会给咱们带来后患的婚事?”

    只要谢葳嫁的是完全不能够被谢荣所用的人,这一条就基本可以不必顾虑了。

    钱壮道:“除非是地痞流氓或泥腿子。可是这样的人家谢荣也不会同意啊!”

    所以还是难办。

    谢琬忽然觉得有些头疼,不过还是先办曾密这边的事要紧。

    她让玉雪拿了给魏夫人的手信,先去了枫树胡同,邀上洪连珠后,才一路到了魏府。

    因着她如今贴上了废太孙夫人的标签,到底不方便了,毕竟魏彬麻烦越少对他们越有利,而这种往来之事虽然不算坏规矩,宫里也拿捏不了他们什么,终分该避嫌也还是要避嫌,所以她才会邀洪连珠同行。

    谢琅跟在魏彬手下做事,接洪连珠同去总归有个名目。而虽然她是谢琅的妹妹,实际上也遮掩不了什么么,可有时候世事就是这样,当你觉得遮不遮都无所谓的时候,人家兴许就真的拿这个作由头了,而当你有些顾忌的时候,对方反而不会直接盯上你。

    进了花厅坐下,魏夫人牵着谢琬近前坐着,洪连珠从旁微笑看着她们。

    魏夫人道:“胖了些,挺好。有动静了吗?”

    谢琬脸上一红,摇了摇头。

    洪连珠笑道:“还早呢,到明年再怀也不迟。”

    魏夫人笑道:“那倒也是。年岁大点儿再生对大人孩子都好。”又看向洪连珠,“你倒是成亲快一年了,也该准备了吧?”

    洪连珠红脸笑道:“夫人倒是又说到我头上来了。”

    魏夫人抿嘴一笑,放过了她。

    寒暄了会儿,谢琬便就说起了正事,“上回跟夫人打听后军营里那个职缺的事,听说五城兵马司的人正在竞争,还请夫人帮着转告声魏阁老,如果有人提名南城副指挥史曾密,还请想个法子拦一拦。”

    这营中的职缺虽然是兵部的事,但兵部的调任是整个朝堂的事,季振元作为首辅阁臣,在这种事上说话是有着一定分量的。在她冲曾密下手之前,她得先防患这个可能才是。

    魏夫人道:“曾密的外家不就是南源任家么?那也不是什么好人家。”

    她如今对谢家的事不算熟知也知道个八九分了,对任夫人当年勾结王氏给谢琬设伏的事,她深为不齿。没想到这个曾密也是个专走歪门邪道的人。她不是容忍不了走后门的人,而是像曾密这种,明知道殷昱被废有蹊跷,而季振元他们是明目张胆的在扶持庶出的殷曜,他竟然宁愿去选择他们。

    不过,人各有志,她也不便多说什么。

    想起谢琬方才的说话,便就道:“这事你既说了,我就懂了,回头我跟我们老爷说说就是。能争取不让他上就争取不让他上。万一不成也不要紧,日子还长着,总有让他们如不了愿的时候。”

    谢琬点头,“这是自然。”

    她凡事都会做好两手准备,如果这次没把曾密与谢荣关系切断,那她也还会有别的计划。总之这里讨到了定心丸,她也等于争取多了些时间。

260 惊诧

    饭后她便与洪连珠回了府,洪连珠要留她回枫树胡同吃晚饭,她心里挂着该办的事,于是也没有进屋,直接回了榴子胡同。

    这个时候谢荣应该已经见过曾密了,而接下来,他就该前往季振元处,就曾密的身份和广恩伯府如今在勋贵圈里的人脉向他阐述一番帮他晋职的好处。不过是个小小的经历,既是谢荣出面,季振元不会在乎顺手帮他一把,于是若没有她今儿一番叮嘱,曾密的目的很可能就要达成。

    进了正院,她把秦方他们两个唤来,“你们会不会飞檐走壁那些功夫?”

    秦方二人愣了愣,不知道她要他们飞檐走壁去做什么。但是仍然恭谨地道:“小的们会在暗夜无人之时攀爬五丈左右的高墙。”

    谢琬点头,再道:“如果让你们在人群不着痕迹把人手上的东西拿过来,你们会么?”

    秦方二人又顿了顿,颌首道:“如果环境条件具备,还是可以的。”不着痕迹拿人家的东西,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的行径,可是谁在群敌环伺的情况下都会学会几着暗手,偷拿个东西,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谢荣这里跟曾密谈过之后,果然就去找了季振元。这日内阁议会上,魏彬再说到补任各军营里的职缺时,季振元就提出让曾密补入右军营任经历。魏彬自然反对,这一日此事未决。

    隔日又议,季振元依然坚持己见,并以广恩伯府至今无人在营中任职,不能厚此薄彼为由力荐曾密,甚至又招来左丞秦骥等人帮做说客。秦骥在殷昱被废之后便跟东宫解除了与殷昱的婚约,两边便是没仇也算是结下梁子了,旁的事上他不参与,这事他只要插句嘴,季振元那边也算有了赢面。

    不过是个小小经历,虽说谢琬特地嘱咐过,可基于她并不曾特别强调,魏彬不愿为这点事闹得不可开交,更不好一点面子不给秦骥,便就看在他的份上把曾密给定了下来。并写下了委任状,让人送到广恩伯府,让曾密隔日带着卷宗档案到后军营报到。

    后军营总署设在北平都司,北平在京外不远,虽然比不上中军营的兵力和势力,可是因为统管大北方,所以地位仅次于后军营。如今的后军左右都督分别是骠骑将军陆观和临江候。曾密得把档案履历交给他们过目,然后与兵部送来的档案比对过之后,才能安排正式上任。

    这里谢琬收到消息后,也做好了一份“卷宗”,交给了秦方:“明儿早上曾密会从广恩伯府直接出发去后军营,你们得见机行事。”她指着舆图跟秦方二人指派道。

    秦方宁柯二人翌日天刚蒙蒙亮就出了门。

    曾密因为要赶赴几十里路,所以也起得很早,任如画喜不自胜地起床侍候他梳洗穿衣,然后将他的履历卷宗和委任状放进他的包袱里,与广恩伯夫妇还有叔伯妯娌们送了他出门。

    到了北城门,正好赶上早市,往来摊贩甚多,他不得不下马牵行。人群里时有碰撞,他怀揣着满腔喜意,也并未曾在意那么多,好容易等到过了菜市,便就出城门一路狂奔。

    陆观和临江侯知道今儿有新人报道,所以也早早地聚到了营帐,他们一个是后期有战功的大将,一个是开国受荫封的勋贵,平日私底下都有些不大对付。但是五军之中左右都督都是这样的分配,一个勋贵搭个功臣武将,他们这里面和心不和,别的营中都是如此。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谁让他们的皇帝甚爱玩平衡之道呢?

    他不怕他们不和,就怕他们不够不和。

    作为一个大臣,只要他有着针对目标,那他就怎么也不会放松警惕,会防备着被人揪小辩子,也会没有那么多精力去琢磨谋逆造反的事儿,而皇帝手抓着两边的小辫子,掌握了主动权,想整你时就整你,你还真拿他没办法。

    百官们对皇帝的执政手段心知肚明,可是就算这样,他们也做不到放下所有矛盾与不和变得同声共气,一来这样的话皇帝必然会采取些手段让你们不和,二来就算是皇帝不这样,要想朝堂百官和谐一片也是绝无可能的事。

    人总是对越离自己越近的东西越敏感,越具防备,双方同等条件下人的嫉妒心最强,只要有人在就会有攀比和争端,只要有争端,那么每个人都身处在漩涡之中。

    陆观与临江候在营房里各自喝了盏茶,曾密就到了。

    给二人跪地行了礼,曾密便从包袱里把卷宗履历和委任状掏出来,递上去。

    临江侯先礼节性地交给陆观先看。

    陆观先看了委任状,递给临江侯,然后打开卷成筒的纸卷比对履历。然而看着看着,他的眉头就紧皱起来,目光也变得惊诧。他抬眼看了看底下的曾密,然后又往下看起来。

    曾密不由疑惑,这履历莫非有问题?可是上司没开口,他也不便问。

    陆观足将他的“履历”看了两三遍,直到临江候也觉得有问题,他才无声地把手上的东西递给他。

    临江侯接在手里,才扫了一眼,眉头便就跳了几跳,这哪里是什么履历,这是张行贿清单啊!这上头足足列了有四五十项,大到古董器物,小到一顿饭钱,事无俱细全都给列齐了,而且每项都列有证人证据,而他行贿的对象则是刑部侍郎、季振元的得意门生谢荣!

    临江侯当场讷然,下意识地往陆观望去。陆观虽未说话,唇角的那丝讥讽却已经说明了一切。

    曾密是勋贵子弟,临江候也是勋贵后嗣,他明白陆观这样的功臣是打心眼儿里看不起他们这样不学无术纯靠荫封上位的勋贵的,眼下曾密递上来的这清单,摆明了就是打了他们所有勋贵的脸!这是赤*裸*裸地告诉他们勋贵们就是这样专走歪门邪道上位的!

    广恩伯府虽然与临江侯府并没什么过深的交情,可眼下临江侯脸上却也有些挂不住了。勋贵们如此都在抱团,这单子交上去不但曾密会被削职,只怕这辈子都不大会有再进营的机会。这样一来指不定皇帝又会向勋贵们有所动作,这可是万万伤不起的!

    曾密这履历肯定是被人做了手脚!

    他沉下脸,问曾密道:“你这卷宗,有谁接触过?”

    曾密心下一沉,想了想,说道:“属下这卷宗自打昨日拿回来,只有属下与贱内动过。”他试探道:“出了什么问题吗?”

    临江侯沉了脸,将履历递了给他:“你自己看看!”

    曾密连忙接在手里。看过后自怀也不觉吓了一跳,这上面条条桩桩竟然记录得十分详细,而且许多只有他与谢荣二人在场的细节也交代得清清楚楚!这怎么可能?谁会把这东西记得这么齐全仔细?

    “都督大人——”

    他看着捋须的陆观与没好脸色的临江侯,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最有可能把这些东西提供得这般仔细的只有谢荣,可是受贿也是重罪,自从上次宿妓被捉之后他就更加谨慎了,他怎么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

    是了,他想起来,每次谢荣虽然没有拒绝他给他付钱结帐,可是他经手的那些古董他却是一件也没曾摆出来,难道说,他压根就没打算受他的贿,而是都造起册子替自己准备了后路?

    曾密顿觉背脊出了身冷汗,谢荣这是要干什么?他怎么都想不出这样做对谢荣有什么好处,可是如果不是他,那谁又知道得这么清楚?

    “这上面的内容符不符实?”

    到了这会儿,当着陆观的面临江侯也只能这么问下去了。

    曾密连忙跪地道:“大人,这些都不符实——”

    “既然不符实,那就交到都察院去好了。”陆观不等他说完,就慢腾腾捧着杯说道。

    曾密这会儿连额上也冒出汗来了,交到都察院那就是条绝路了。他好不容易谋得这个职位,可不能白白这样放走!他伏地道:“属下已经知错,还求二位大人开恩!”

    陆观垂眸不语。临江侯也不想把这事闹开,只得也低声下气说道:“这履历多半是背地里被人做了手脚,这曾密纵有越轨之处,如今这会儿也已经成了咱营中的人。假若把他遣回去,又不知要到几时才有人补进来,不如就给他个机会。”

    陆观跟曾密无冤无仇,虽然看不上勋贵子弟,可这案子同时还牵连了个谢荣,他也不好真把这单子送到都察院去得罪他。

    可是若不借这个机会打打勋贵们的脸,他也是不痛快的。默了片刻,于是就说道:“虽然是被人动了手脚,但曾密本人却也默认了此事,咱们知道了却不能装作毫不知情,否则日后如何驭下?咱们都事位上也缺人,就让他补了都事的缺吧。”

    都事是从七品的官,跟正五品比起来差了不止一截,反倒比起他在五城营里的品级更加不如了!曾密胸口激荡,待还要再说,临江侯却瞪了他一眼,转头与陆观道:“大人所言甚是,便就调曾密去补都事之缺,这调补文书的事,就请大人作主了。”

261 出事

    陆观不拿这事报到都察院大做文章已经是谢天谢地了,曾密却还不知足,他岂能不气?若把陆观激恼了,这单子报到都察院,都察院那帮人专靠挤兑人吃饭,定然对此紧咬不放,到时候不但曾密别想再呆军营,多半还会被季振元给惦记上!又有什么好处?

    当然他也对这单子的来历感到十分疑惑,但这都是后话了,他虽然与曾密交情不深,可是曾密在他手下出事,他若是不闻不问,那往后勋贵们谁还与他往来?事已至此,还是得先解决燃眉之急为要紧。

    曾密见着临江侯这般说话,也只好按捺住心头郁闷,拎着包袱去都事职上报到。

    但是心里的火气却是一寸寸地在往上长,他花了那么多钱下了那么多功夫在谢荣身上,结果换来的不是升官反倒是降级,而他竟然还不能去寻谢荣算帐——若是他去找他,那就是撕破脸了,如临江侯所说,这样对他自己也没好处!

    心里那窝囊气一时间全都化成了雄雄烈火,接连几日都没法平复下来。

    这日夜里,临江侯召他进营房交代事务,见他神情之间郁色甚深,便就顺口问起了他这件事。

    这两日他倒也明白过来临江侯是适时帮了他一把,因而就把事情来龙去脉都跟他说了个清楚。

    临江侯听完沉默良久,而后道:“如果照你这么说,这单子即便不是谢荣自己写的,也定是他身边知情的人写的。谢荣去年被接连弹骇了几次,名声上再也伤不起了,既然他把所受之物尽皆收藏起来,很有可能是准备事后退回。他这么做,也很可能是想在我与陆大人面前过了明路,先且把自己给摘出来。”

    曾密凝眉道:“有这个可能吗?”

    临江侯唔了声,再道:“不管他是什么用意,你只要是不是他做的这事就成了,你只要等上些日子,看看他把不把东西退回来,事情就见了分晓。”

    曾密闻言,拧紧眉心点了点头。

    曾密去到后军营报到后即刻降为从七品都事的事很快就传回了广恩伯府,与这消息同来的还有曾密对于谢荣的猜测,说这些的目的是为让任如画多留个心眼,看看四叶胡同最近的反应。任如画听说谢荣背地里竟然还可能藏有这样的心机,原先被强压在心底的对谢家的怨忿顿时就涌上来了。

    “既然答应帮忙就帮到底,竟然半途里又动这样的心思,这是想把我们广恩伯府踩到脚底下么?!”

    她拿到信当场就在婆婆广恩伯夫人面前哭诉起来。

    广恩伯夫妇因为这些年曾密在五城兵马司的缘故,也捞回了些脸面,故而夫妇俩对老三夫妇都格外偏心些,闻言也就不住地附和她。

    世子夫人孔氏早就看不惯公婆偏心,见状唇角一抽,便就慢慢道:“三弟妹也别先忙着生气,这谢侍郎是怎么回事不是还没有结果么?”

    任如画不与她争嘴,也就只默默地生着闷气。

    这里孔氏回了房,想起曾密夫妇这些年在家里横着走,眼下居然也吃了这么个大闷亏,便不由得坐在床沿噗哧笑起来。她唤来心腹丫鬟:“悄悄地放个话出去,就说我们家三爷前些日子送了多少多少东西出去,现如今东西送了反而被降了职,心疼得很,想着怎么把东西要回来呢!”

    谢荣是文官,那些文官脸皮都薄得很,这话传出去,哪里会咽得下这口气?自然把东西都送回来了。谢荣若把东西送了回来,曾密夫妇不把谢荣恨得吃进肚里去才怪!她正忧心曾密去了后军营任经历后又该是怎么样一副狂样,没想到老天竟给了她这么个落井下石的好机会!

    孔氏这里暗地里下阴手,近来让人时刻盯着广恩伯府的谢琬自然很快知道了。

    她笑了下,与钱壮道:“接下来立刻让四叶胡同那边的人发点力。”

    陆观将曾密临时调任都事的文书发到京师后,谢荣这里也很快知道消息。因陆观并没有阐述具体原因,只说曾密更合适任都事,因而他也百思不得其解。可是五品以下的本营职位调任并不需要经兵部和朝廷审核,因此他也无从得知。

    写信是不可能的,营里的信件都审查得很严密,他的信只要一进了营,那他跟曾密就再无秘密可言。

    所以只能等,等曾密什么时候回京来,才好一问。

    这日才回到府,庞福忽然神色不定地走进来,说道:“老爷,听说曾密出事了。”

    “什么事?”谢荣看着他,在书案后坐下来。

    庞福道:“今儿早上我们的人路过兵部,听兵部有人在衙门吃粥时闲聊,原来曾密因为想行贿上司,被后军营的两位都督抓了个正着,所以才被贬了职。”

    “行贿?”谢荣皱眉,初去军营里他就行贿?想起前些日子他在自己身上下的那些功夫,跟上司行贿也不是他做不出来的事!于是也不由咬起了牙关。“这个蠢货!”

    正说着,庞鑫又急步进来道:“老爷,外面街头巷尾在传曾密和夫人埋怨老爷办事不尽心,想把送来的东西都拿回去呢!”

    谢荣一张脸顿能拧出水来。

    庞福道:“老爷,咱们是不是得想个应对之策?”这事嚷嚷开了肯定对谢荣大为不利。

    谢荣咬了咬牙上,说道,“你去开了大库,把曾密送的那些东西都按册子全部包好,趁夜送过去!另再把曾密付过的所有帐单都按数目给还他们。然后告诉任如画,谢任两家交情早就断了,请他们往后有事另请高明!”

    对这批财物他老早就有打算,他并不缺这笔钱,之所以收下不过是为着不伤曾密的面子,也为他想把他纳入门下做个掩饰。

    如果他什么也不收却决定帮他,曾密他们绝不会放心,同时季振元也会怀疑他的动机。所以他本就打算等曾密上任后再暗中把这笔钱送回去的,如此一来也能当个人情,没想到,还没有等他行动,事情就已出乎了他的意料!

    眼下对曾密他哪里还有什么拉拢之意?直希望从此再不要与他有牵连才好!

    庞福连忙吩咐下去,彻夜就雇车把东西拉到了广恩伯府。

    而任如画收到这些东西气得脸色都青了,再听到庞福捎来的谢荣的回话,就差点没背过气去!

    隔日曾密见到任如画派去营里送衣服用具的人的传话,当场便把巴掌厚的桌面给拍成了两半!

    “好个谢荣,果然是你!你如此戏弄于我,那就别怪我从此与你分目成仇!”

    曾密在营里如何谢琬不知道,不过接下来听说任如画气病了几日,虽然未曾对谢家有什么举动,不过,朝堂里有几个像李固夫妇那样不顾脸面的人呢?任如画气归气,半句针对谢家的话却没有再说,因为她知道身边等着看她笑话的人多得很,何况,这次曾密失败,她也急需花时间讨好公婆获得支援。

    曾密与谢荣两边关系,应该这辈子都不再可能有和好的机会了。

    其实这件事谢琬掌握的也只有五六成,许多事都只能任其自行发展,比如说曾密的下场。陆观和临江侯因职务而不和这些很容易打听,她想过曾密有可能被削职,那样当然最好。不过降为从七品的官,这也够让曾密憋屈的了。

    只要他憋屈,就不影响下面计划。

    而她之所以不将曾密行贿谢荣的证据上交朝堂,是因为算来算去这样做并没有什么实际好处。虽然看起来谢荣会逃不掉皇帝斥责,可是这样一审,都察院势必就会去查这清单的来历,靳永虽然升了职,却尚未一手遮天,难免有照顾不到之处。

    而曾密与谢荣因为事情公开,明白是钻进了圈套,因此反倒有了共同敌人,不但达不到分化他们的目的,还有可能变得更紧密。

    如今曾密虽然还是进了后军营,可是谢荣再也不可能把他纳入门下,并且通过他聚集勋贵力量,这就已经大大成功了。

    晚上殷昱回来,她请他去凤祥社看戏。

    殷昱歪在包厢软榻上,举着酒杯问她:“接下来你又要做什么?”

    谢琬缓缓地抿了口酒,说道:“给谢葳解决婚事啊!”

    谢葳这次的婚事又被谢琬用算命先生搅和掉了,谢荣已经有些焦躁。他不会想到这两件事都是她在背地里做手脚,该掩饰的痕迹她全部都抹干净了。自从上回惨败在他手里,她就把所有的心思都投注了进去,她不能再输。

    谢葳,是她继曾密之后该解决的人。

    收到任如画再度出门交际的消息时,时间渐渐进入八月,枫树胡同传来洪连珠怀胎的喜讯。谢琬高兴得不行,连忙收拾了一大堆温补之物,带着胡沁一道回了娘家。

    洪连珠已经怀胎两月,胡沁看过后,表示情况甚好,只是百日内仍然注意。

    余氏这些日子索性搬到了谢府照顾,而洪夫人也隔三差五地上门来看望,但都是早上来下晌便走,一点也不愿意麻烦女婿。

262 为媒

    谢琅因为白日里要去魏府,深恐他不在家缺人照顾妻子,想来想去,便就接了洪连城过来,一面督促他读书,一面也让他陪着姐姐,若有什么事,还能及时地通知他。

    谢琬提出回来陪洪连珠度过百日,洪连珠却因为知道他们夫妻感情好,不忍他们分离,执意不肯。

    胡沁从旁道:“虽说百日内要小说,但只是相对而言,舅太太身子底子不错,太太不必担心。”

    谢琬想想前世里洪连珠一连几胎果然都很顺利,而且也没听说有什么弱疾,只得点头答应,不过此后常来常往却是少不了的了。

    殷昱看着谢琬高兴,也很高兴,而且他心里有谢琬不知道的小九九,洪连珠只比他们早结婚大半年,如今就有了喜,那么谢琬应该也快了。

    于是一面在夜里百般地取悦妻子,侍侯得她妥妥帖帖,一面暗地里又叮嘱胡沁多留意留意谢琬的身子状况。

    但是他心里也有点小忧郁,她若受了孕,他便又要隔上很久才能亲近她了。尝到甜头之后的那种煎熬是极难受的,是可以连随便想想与她在床笫间的恩爱都让人疯狂的事。于是心里越是担心待她愈是体贴,生怕一个不留神弄疼了她,以至她事后不理会他,让他提早承受这煎熬。

    殷昱待她本就温柔细心,如今经他这般着心的疼爱呵护,谢琬心里也愈来愈感到满足,成亲前对婚姻的那点不安早就荡然无存,只恐一辈子太短,让人舍不得这一世温情。对往后的人生,也越发有着许多的期待。

    关起门来日子过得如仙侣般安逸幸福,而终归他们还没到万事无忧的那日,他有他的威胁要除,她也有她的宿敌要灭。日间在榴子胡同与枫树胡同两边往返之余,她也让赵夫人搜集了些条件达标的未婚男子的资料到手。

    赵夫人自从给刑部那三名年轻文士说了媒后,竟然在官妇圈子里名声大增,如今许多人都自动找上门来请她为媒。

    赵夫人因着赵驹的事而信佛多年,也极愿成人之美,所以倒投了她的脾气,谢琬问她要名录,她没隔几天就让人送到了殷府来。而其中竟然有几个人居然是她前世里所认得或听说过的。

    这阵子四叶胡同传来的消息,采薇在谢荣身边呆的时间越来越多了,谢荣对她的存在似乎也变得宽容,黄氏依旧对别的事不闻不问,甚至在谢葳回京之后,手上中馈也转交了大部分给谢葳。

    上个月谢芸成亲,就是谢葳与黄氏一道操持的,而儿媳张氏过门后,黄氏自这个月起就正式搬去了秋桐院静居,而府里中馈由谢葳与张氏同管。

    谢芸成亲时谢琅夫妇去了,谢琬作为已出嫁的侄女,而且又因为两边早就分了家,所以并没去参加。

    而她在准备操纵谢葳的婚事的时候,另一厢任如画居然也在暗中盯着四叶胡同。曾密是她婚后一步步扶持起来的,这番竟然栽在了谢荣手上,她焉能不冒火?而且加之这些日子孔氏不停在公婆面前含枪带棒的讥讽,于是曾密气恨之余,她也有她的算计。

    “谢家果然自上到下没有一个好人,原先觉着谢荣还有几分气度,没想到也是个精于算计的,这口气我们不能白吞,否则传出去我们广恩伯府哪里还有脸面?”

    曾密休沐回京的时候,任如画夜里这般在他耳边道。虽说广恩伯府如今已经请封了长子为世子,可是世事总有变化,曾密还年轻,他为曾家做了这么多,比起软弱无能的世子来不知强了几倍,谁知道将来老爷子的心思会不会有变化呢?

    曾密冷哼道:“这倒也不急,回头等有了机会,我们再想办法踩他一脚便是。如今季振元尚且有段仲明魏彬等人跟他作对,他谢荣不过是个侍郎,难道就没人盼着他倒霉不成?”

    任如画撑起身子道:“那样可就太被动了。这口气堵在我心里我可连觉都睡不好。眼下我觉着倒有个好机会,谢葳不是还没成亲么?那谢荣也不知道存的什么心思,迟迟不给她订下来。不如我们干脆让人把谢葳嫁到永庆伯府去好了。”

    永庆伯府便是世子夫人孔氏的娘家,因为孔氏与三房不对付,所以连带着永庆伯府也不大待见曾密。且不说这婚事如何促成,只说成了之后对曾密夫妇来说却是很可以消把火的。

    谢葳虽是高官之女,却早已身败名裂,永庆伯府娶回这样的儿媳,将来背皮都要被人指破。而谢葳不是个善茬,她受到孔家冷遇之后必然反击,到那会儿孔家就有热闹看了。

    曾密想了下,“谢荣迟迟不给谢葳订亲,一是因为她名声已坏,很难找到合适的,二则应该是想找个好控制的人为婿。不过你说的这事也值得细究,——你准备怎么办?”

    谢荣从一开始就没把择婿的目标往勋贵上引,而是一直在背景不足的寒门士子上打转,只要细想想,也不难发现他的目的。他自己当初不也就是因为看中谢荣急于培植党羽而去投他所好吗?永庆伯府肯定不会愿意娶回谢葳这样的儿媳,尤其加上两家都与他们夫妇有仇有怨,这事不是一般的难办。

    任如画长叹了口气道:“自然不能我出面。你以为我最近在外头是白走动么?孔家与会阳伯府交好,会阳伯又与靖江王常在一处钓鱼遛鸟,靖江王这个人不问政事却八面珑玲,而且他与郑家是亲戚,这样一来,等于跟季振元他们这边也有往来。

    “会阳伯府如今也是今不如昔了,全靠着他们大姑奶奶嫁进了王府才有着几分脸面,实际上也就是个空壳子。

    “所以会阳伯夫人如今也想与季振元他们走动,如果我暗示她来作这个媒,十有八九能成事。孔家上下都是那种趋利附势之徒,如果由会阳伯夫人出面说合说合,他们倒不一定会扫谢荣的脸面,而谢葳只不过名声差点,清白却还是没毁的。”

    曾密闻言点点头,然后却又道:“如此一来,孔家岂不倒与谢荣关系近了?这对咱们可没好处。”

    “你傻呀。”任如画嗔他道,“那谢葳可不是个含糊的。等她过了门,还不得把永庆伯府搅个天翻地覆?而孔家由会阳伯夫人作媒娶了这样的儿媳妇,等知道谢葳除了私行不检,还很不是个舍得吃亏的女子,到时家宅不宁之时,还能感激会阳伯这媒人不成?

    “只怕不但不会与谢家往来,连会阳伯都会不好意思再上两家的门。如此一来,会阳伯还是跟咱们一样的地位,而孔家自顾不暇,哪里还能来掺和咱们家的事?”

    曾密听到这里,不由得坐起来,反复思虑过后,觉得任如画考虑的也是。除了她说的这些,如此的确能往谢荣心头添一添堵,关键是这样一来,谢荣想借机替自己培植党羽的计划也要泡汤了,如果能成,倒不失为一个好计策。

    “那你说话行事可得小事,千万莫事后招来会阳伯夫人的怨气。”他叮嘱道。

    任如画点头:“这层我知道,你就等着瞧吧!”

    谢琬拿着赵夫人送来的名录琢磨了几日,倒是也选中了一个人。便是顺天府同知黄淮的侄儿黄寅。

    黄寅家中无父母,自幼跟随着伯父伯母,两厢感情倒是十分不错,与谢琅同届的举子。

    她记得前世里黄寅因肺痨而死于明年,而三年后黄淮也病退。如果今生黄家命运没有发生变化,那只要谢葳嫁过去之后,便即将随同黄家一道回广西老家长居,对于谢荣来说,莫说利用女婿,就是女儿也会要就此送出去了。

    虽然说把一个正值青春妙龄的女子推上寡居的道路很有些残忍,可是既然谢葳也是谢荣的一股潜力,她也就没有别的选择了。

    不过谢荣会对黄寅满意,黄家却不见得会对谢葳满意。这又该如何是好?

    她正在房里冥想的时候,魏暹忽然来了。

    他是路过此地顺便进来看她的,殷昱并不防谢琬身边这些人,所以渐渐地他们也少了许多顾忌,知道家里只有谢琬一个人,难免会觉得闷,所以有时候想来就会上门来看看,但是也都极知分寸的挑殷昱可能会在的时间来。在的话不免要蹭顿饭回去,如果万一不在,他们说话会儿就走。

    今日魏暹不在,谢琬把他让进了敞轩,虽然是八月底了,可是晴好的时候也还是有些热。

    魏暹看她愁眉不展似有心事,不免问起。他如今也要渐渐理事了,因而谢琬也没瞒他,把事情都说了。魏暹并不知道黄寅寿短,听闻是为谢葳找婆家,立即道:“倒可惜了那黄寅!”一副谢葳这样的女子谁娶谁倒霉的模样。

    谢琬顺势给了他个白眼。

    他正色道:“这事儿你得亏遇上了我。想想却也不难,兵部侍郎刘永德跟黄家沾点亲戚,刘家两位孙少爷与我也挺要好。这事我让刘家孙少爷他们往黄家有意无意吹几句风过去,说说谢葳的好话,也就有戏了。”

    谢琬道:“那黄家若知道刘家少爷跟你交好,不会起疑心?”

263 坏心(9月粉红250+)

    魏暹嗨了声说道:“我魏四交游遍天下,就算刘家少爷跟我有往来,又岂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又不像你们女人,一辈子就跟那几个手帕交玩死到老。男人的世界你不懂,就别操那么多心了。”

    谢琬十分无语。刘永德一直在两党之争中处于中间派,刘家人出马也会让人少起几分疑心,索性就让他去办了。

    魏暹这里回头跟刘家少爷们私下说好,刘家老太爷都在人家父亲手底下当差,他们平日又极敬重魏暹的豪爽仗义,做点这样的小事哪有不依的?于是也就不去管谢葳最终会不会埋汰不埋汰黄寅,寻着机会便就往黄淮夫妇跟前说谢葳的好话。

    黄淮夫妇初时一打听谢葳居然名声这般坏,便提也不再提,后来刘家兄弟往耳边吹风吹得多了,再看看黄寅孑然孤零的样子,也不由得动了心。黄寅性格温顺,好学上进,可惜身子不太好,所以婚事也不怎么顺。

    谢葳到底是三品大员的独女,虽然名声不佳,可黄寅若是娶了她,终归仕途上要得几分益处。

    他们待黄寅跟待自己儿女没什么两样,自然也希望他能早日成家立业,为他们这一房留下几根血脉,可是黄寅如今都二十了还没曾订亲,因此他们渐渐也开始反省,自己这样一味地挑剔,是不是有些不通情理。

    因而思虑了几日,也找来黄寅问他的意见。黄寅自觉伯父伯母待自己恩重如山,这些年教养习读求医问药,为他操碎了心,对婚事上哪里还敢有什么要求?当即就表态道:“一切但凭伯父伯母作主。”

    魏暹替谢琬把黄家这边说通了,黄淮便就托了媒人往四叶胡同说媒。谢荣拿到媒人递来的黄寅的名帖,初步满意,于是一面忙着公务,一面让人去打听这黄寅的为人。

    而黄家这里派遣媒人上门,谢葳听说是个年已二十并且姿容平平的书生,并不甚满意,负气跟谢荣闹了几句。但是到了这会儿,谢荣是肯定不会再由她任性的。

    他们父女这么一闹,难免让盯着的四叶胡同的任如画那边也收到了消息。几天前她已经在会阳伯夫人面前点了把火,而会阳伯夫人也已经上永庆伯府通过气儿了,听到这件事她也有些着慌。怎么节骨眼儿上又冒出个黄家来?

    心浮气躁之余,便就唤了心腹丫鬟玉馨上前,说道:“得把谢葳跟黄家这婚事给破了。”

    玉馨道:“奶奶想怎么做?”

    任如画想了想,一时倒也不好怎么做。如果单纯只是坏这门婚事,那倒容易,只要发些谢葳清白已失的风声出去也就罢了。可是关键是她想把这谢葳嫁到永庆伯府去搅得鸡犬不宁,如果把这话放出去,那她这计划也别想成了,永庆伯就是再给会阳伯夫人面子,也不可能同意娶个破了身的女子进门。

    又怎么办呢?

    她撑额坐在桌畔,长久地凝着双眉。

    玉馨看她愁眉不展,便就说道:“要不,直接想个什么辙,让她跟永庆伯府的三公子有点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得了。那样的话黄家知道后不可能再要她,永庆伯府也不能不娶她,谢荣更是不能不嫁她,如此倒是一箭三雕。”

    任如画听见这话便就坐直起身子来,看着玉馨。这主意好是好,可是当初任夫人在打谢琬的主意的时候,那王氏也是用的这法子,最后失败了。那谢葳心机也不弱,哪里就能让她们得了逞?万一成了倒好,若是万一失败了,那引来的可会是谢荣的疯狂报复。

    这个计策不能用。

    “再想想别的。”她说道。

    玉馨便又再琢磨起来。任如画则伸手执壶沏茶。玉馨沉吟了片刻,忽然道:“那就不防借黄家提亲的事作个筏子,传话出去,让黄家都知道谢葳不愿意嫁给他们家,黄家是读书人家要面子,八成到时自己就打消这念头了。”

    任如画闻言,点点头:“这倒是可行。不过,两家隔得又不近,得怎样才能把话传到黄家去,同时让他们又不得不中止这门亲事呢?”

    玉馨再想了想,就说道:“要做成这件事,就少不了要当着大庭广众弄出点动静来。奶奶不是一直挺恨着那废太孙殷昱的夫人谢琬么?依奴婢之见,此事倒可以把她也拖下来把水搅浑一些……”

    玉馨往任如画耳边这么一说,任如画目光频闪,之后点头了:“这法子不错。那你这就去办!”

    黄家遣了媒人上四叶胡同,而谢荣也收下了黄寅的名帖之后,谢琬这边就静等碰上两边的消息。

    这日闲着无事,正在厨下亲手给殷昱准备晚饭,罗矩忽然拿了张帖子走进来,说道:“奇了怪了,四叶胡同那边谢葳居然给太太下帖子,约您在东阳湖画舫里相见。”

    谢琬同样疑惑,她接过顾杏递来的抹布擦了手,打开信封一看,果然是谢葳约她明儿下晌在湖边见面。很简短的言语,也没有说原因,口气很像她平时的样子。

    罗矩道:“不用理会吧?”

    谢琬没急着答,而是问顾杏道:“四叶胡同这两天有没有出什么事?”

    顾杏想了想,回道:“没有什么大事,只听说谢葳回京后一直有些刻薄那薇姨娘。薇姨娘不敢做声,连谢荣也不敢告诉。昨儿不知道为了什么,居然连人家的饭菜都免了。薇姨娘就哭着半宿。谢荣夜里回来见她院里亮着灯,就进去看了看。薇姨娘也还是没说什么。”

    既然没出什么事,谢葳突然找她做什么呢?

    她拿起手旁小白菜来择了两根,然后把门外的邢珠叫进来:“你明儿扮作我的模样,去东阳湖赴约,然后顾杏仍作侍女随你一起。钱壮则暗地里守在四叶胡同,等谢葳一出来就一直跟着她。”

    邢珠这里领命,自然下去安排不提。

    翌日用过午饭,邢珠就扮成谢琬的样子穿戴好,然后戴着面纱与顾杏去了东阳湖。而这边钱壮则去了四叶湖同。

    谢琬自邢珠出门不久也乘着府里下人们的小马车出了门,并尾随在邢珠车后。

    很快到了东阳湖,因是秋日,湖畔枫叶都渐红了,正是风光美时,湖边许多人都在乘船游览。邢珠到了谢葳约定的画舫跟前,才一停步,里头闪出个丫鬟来,福身道:“是琬姑奶奶么?我们姑娘在船上等候多时了,请上船吧。”

    蒙着面纱的邢珠不声不响上了船。

    谢琬则在四五丈外的湖岸上等候。

    邢珠进了游船,只见背对着她坐着个年轻女子正在抚琴。她看了眼顾杏,然后随着丫鬟的指引走过去。到了船边,船后头突然涌出来三四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拽住邢珠胳膊便往湖里推。邢珠眼中冷光一闪,正要反击,忽然她微顿了下,又装作不胜其力的样子就此尖叫着跌进了湖里。

    附近游船上的人迅速都看过来。顾杏很有默契地失声惊叫。

    船上女子忽然在帘内大声地喝斥道:“你们给我听好了!我就是死也不嫁给黄家!我父亲是堂堂刑部侍郎,岂是你们这些人高攀得起的!你回去跟黄家人说,他们就是强娶了我我也会把他们家闹个鸡犬不宁!”

    一番话说得附近十来条船都听见了,包括湖岸上马车里的谢琬。

    谢琬眯起眼来,望着那画舫,唇角忽然浮出了冷笑。

    这船里的人若是谢葳,那她宁愿拿全部身家来赌这一场!谢葳就算要杀她,又怎么可能会蠢到这种自报家门的地步?朝中符合刑部侍郎身份以及又正与黄家议婚这两项条件的只有谢荣,此人很明显就是栽赃谢葳,而且目的可能是冲着搅黄这婚事而来。

    黄家是正经的读书人家,十分在意脸面上的事,这件事传到耳里,他们婚事肯定就黄了!

    谢葳又是得罪了谁,在她谢琬都已经在暗中替她撮合婚事的时候居然还有人处心积虑地破坏?

    可是不管是谁,敢来搅和她的计划,而且还枉图顺带谋害她一把,这笔帐是怎么也得跟她算算的了!

    谢琬深吸了口气,吩咐秦方:“即刻去查船上的是什么人。”

    船上的人骂完,见着“谢琬”落湖之后再也有动静也渐渐有点慌,谢琬到底是殷昱的夫人,她们可没想要她的命,只想让她出出丑,受点教训,一报当年任隽情伤之恨而已,眼下这可怎么办?

    而旁边围观的船里虽然不知道落水的是谁,却已有不少热心人匆匆下湖营救,邢珠在水下呆了片刻,听得船上没了动静,深怕再呆下去世人当真要以为落湖的是谢琬,连忙一跃浮出水面,指着那画舫与人大叫道:“这里头的人亲手把我推下湖,大伙快快替我报官啊!”

    于是四面人都大喊着拿凶手,一面也有人上岸去请官差。而画舫上的人见状早已纷纷上岸,顾杏瞅准先前推邢珠下水的婆子里其中一个,趁乱反剪着扭到了谢琬马车前。

    婆子一看见谢琬脸上的寒意,顿时打了个激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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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琬冷眼扫她,沉声道:“回府!”

    邢珠这里自会脱身回府,不须她管。她现在要做的,是看看这幕后究竟是谁!

    回到府里,她让人立即送信给魏暹:“今儿的事势必会传到黄家耳里,就说今儿的事都是有人故意假扮中伤,让刘家少爷提前过去解释解释,先让他们作个心理准备。”

    然后让顾杏带来那婆子。婆子已经被五花大绑扔在跟前跪着,谢琬二话不说,放了茶碗便道:“拖出去打!打到她自己说出来来历为止!”

    门外便就有玉雪领着几名嬷嬷进来,扭着那婆子去到院子里,没头没脸地下板子。

    婆子没挨几下便杀猪似的叫起来,再挨了几下便就开始求饶。玉雪让人停了手,然后让嬷嬷们将她拖回谢琬跟前。

    婆子抬头看了眼谢琬,顿时又忍不住浑身筛糠,连忙朝地磕了几个头,说道:“奴婢,奴婢是广恩伯府三奶奶跟前的……”

    到这会儿,听着全府里对谢琬的恭敬尊称,她也已经知道面前这位才是真正的殷夫人了。而落湖的那个自然是个假扮的。既然如此,就代表着这殷夫人早有防备,她到了此地,又还有什么侥幸逃脱的机会?

    婆子才说到广恩伯府,谢琬喝茶的动作就立即停住了。广恩伯府里能设下这样的连环圈套来害她和谢葳的,除了任如画还会有谁?

    如果说是任如画,那么就说得通了!如今任如画跟曾密正把谢荣恨得能嚼碎吞到肚里去,而且任夫人又那么恨她,任如画不受其母影响是不可能的,眼下设下这种计策来同时害她们俩一着,的确是她会做的事!

    不过,任如画为什么又非得扯到黄家,把目标对准谢葳和黄家的婚事呢?

    她使了个眼色给顾杏,顾杏往那婆子屁股上踹了一脚,喝道:“还有什么,接着说!”

    婆子慌忙又道:“我们世子夫人时常挤兑我们三爷和奶奶,这段时间又不断落井下石。我们奶奶听说谢葳品行极坏,便想把她间接介绍到永庆伯府做儿媳妇,没想到黄家居然上门提亲,我们奶奶怕谢侍郎点头应了,于是就想了这主意。”

    顾杏再往她屁股上狠踹了一脚,说道:“那你们冒充谢葳把我们太太骗到湖边去,是想害死我们太太?”

    “奴婢万死不敢!”婆子重重往地上磕头,谢琬是废太孙的夫人,如今宫里对殷昱的态度一直微妙得很,弄不好谢琬就是将来的太孙妃,她岂有这个胆子承认想害死她?“……这些都是我们奶奶的主意,我们奶奶一直对任家的事耿耿于怀,所以才顺便起了这层心,奴婢们都是奉命行事,夫人饶命!”

    到了这里她一条命就等于攥在谢琬手里,到此时也不敢不说实话。

    谢琬听完却是禁不住冷笑。她不是为了自己险些中招而生气,而是没想到为了出掉谢荣这口气,任如画竟然想出了把谢葳嫁到永庆伯府去的馊主意!

    按说曾家跟四叶胡同越闹腾她越高兴,既然任如画有心想坑谢葳一把,跟也算与她不谋而合,可是谢葳若是嫁进去永庆伯府,难道永庆府就不会成为谢荣拢络其余勋贵的一双黑手吗?

    她以为以谢葳的性子嫁去孔家必能闹得那里鸡犬不宁从而与婆家关系闹僵,可她却没想到,越来越谨慎精明的谢荣怎么会让谢葳走到这一步?谢葳那么祟拜谢荣,维护谢荣,又怎么会任性到去毁掉谢荣的利益?

    她原本无心对付她和曾密,可是既然这次她坏了她的计划不说,又还起着心来让她出丑,她若不给她几分颜色瞧瞧,定会以为这次没害着她只是她走运而已吧?

    但是这件事尚不宜声张,得等眼下这风波过去了再说。一想到黄家人的古板清高,她又不由头疼,任如画这招到底太毒了,黄家看上谢葳本就属勉强,如今再听到谢葳宁死不嫁,但凡有几分骨气的人家也不会把这口气咽下去,刘家少爷前去吹耳边风能不能凑效,也就十分说不准了。

    “把她先关到柴房,好生看着,我还有用处。”

    她沉脸扫了眼那婆子,与玉雪吩咐道。

    东阳湖那事果然很快就在街头巷尾传开了,又因为此事关乎谢家和黄家,所以又数这两家周边议论得最火热。谢葳在翌日下晌听到花旗从街头听来的消息,倒是揪着手绢子在屋里出起神来。

    首先她也在想是谁在搅和她的婚事,她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谢琬,可是这一次她竟然不那么怨她,不但不恨她,她心里反而有一丝丝高兴,因为这样一来她就不必嫁进黄家了。

    自己的婚事她不是不急,而是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她不知道急还有什么用?

    倒不如干脆找个称心如意的,像父亲那样的。她知道谢荣这样的男子身边很少,可是她就是忍不住拿别人去跟他比较,而越比就越显得谢荣突出,所以至今为止,她的眼光竟然越来越挑,京中那么多才俊,居然尚未有一个能入她的眼。

    外人都说殷昱如何如何出色,可是她也只觉得便宜了谢琬,而并不觉得他有什么让她动心的地方。她想要的丈夫,是像父亲这样的,温柔,多才,浪漫,而且又仪容俊美。原先她并不觉得自己这样祟拜他,可是当她知道谢荣居然纳了别的女人为妾时,才顿觉心头的不舒服。

    她吵着闹着要回来,回了来,看见那女人竟然是个比自己还要小两岁的雏妓,她心里的不平就如雪崩般瞬间倾垮出来了,而且每每想象着他与她私下独处时,她心里总觉得有把火在烧!

    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谢宏当初也算疼爱谢棋,长房也纳了两名姨娘,谢棋就对此从来没什么想法。还有她所认识的许多官家小姐,对于父辈纳不纳妾,她们绝大多数也并不关心,就算有关心的,也不过是替嫡母打打抱不平罢了。

    那么,她也是为黄氏在打抱不平吗?

    如果是的话,那她应该在意黄氏的心情多过在乎谢荣对采薇的关注。可是她除了每日上秋桐院晨昏定省之外,并没有过问过黄氏的心情,而她更多的时间,是放在了如何针对采薇,以及避免谢荣与采薇单独相处的事情上。

    她变着法儿地给采薇小鞋穿,时常以各种理由让她吃不到饭,让她房里缺这少那,甚至又让丫鬟们在她洗漱的水里放辣椒面,那次她净身之后,捂着私处在床上咬牙翻滚了个把时辰才把那痛劲忍过去。她就在窗户外偷着看。

    一个雏妓,竟然也敢肖想她的父亲……

    她不是气,她是痛心。

    那么完美的谢荣,声誉竟然就败在这个女人身上,她怎能不为之痛心?

    但是她也不敢做得太狠,她也怕谢荣知道,只是采薇不敢说,她才有胆子做。

    可是她又怀疑谢荣其实已经知道,他那么敏锐的一个人,这四合院能有多大?他要想知道,只怕很容易。所以她猜想,也许谢荣会不顾她的感受答应跟黄家议婚,也有这其中的原因。可是谢荣不知道,她是多么瞧不起黄寅,他怎么能那么狠心地要把他最疼爱的女儿嫁给那么平庸的一个人?

    这些日子她很苦恼,完全没有一点好事将近的喜悦感。

    所以乍一听得有人如此不遗余力地搅黄这桩婚事,她竟然感到有些高兴!

    她唤来花旗:“传话到黄家附近,就说昨儿那事的确不是我做的,但那人说的话却也有几分真。”

    虽然如此一来没有直言拒绝黄家,黄家也应该明白她的意思了。

    谢葳得意地顺势而为之时,谢荣在书房里却完全高兴不起来。

    他在书房听完庞福的禀报,手上一枝笔都给折断了。

    谢葳的婚事透着诡异的不顺,如果说先前几年还可以说是运气的话,那这一次就很明显是有人暗地里捣鬼了!

    “赶紧让人去查,到底是谁背后下手。然后去黄家说明,昨儿大姑娘并未曾出过大门一步!”

    黄氏自打操持完谢芸的婚事后,如今再也不管家,谢葳自己也跟她母亲日渐疏淡,倒是对他的事操起心来,他替她看中的几门婚事都成了泡影,这令他都渐渐有些心浮气躁了。

    “尤其去打听打听枫树胡同和榴子胡同,看看是不是他们兄妹下的手!”

    接连跟谢琬过了几回招,他如今一有事都惯性的先想到谢琬头上去了。

    谢家父女这里各怀心思且不提,任如画那边听说事情办砸了,而且还失踪了个婆子,心下也不由得着了慌。她没有见过邢珠顾杏,并不知道她们是谁,可是她们既然是假扮着谢琬而来,自然也就是谢琬的人。

    这事儿给谢琬知道,必然就有了麻烦,她虽然是恨谢琬没错,可那也只敢暗地里使使手段,真要明刀明枪,她可没那个胆子!要知道人家是废太孙的夫人,有殷昱和护国公府撑腰,她一个伯爷府的少奶奶算什么?可她又不能直接上门去赔礼,到如今谢琬也没有消息来,万一她还不知道这是她做的呢?

    于是一面提心吊胆,一面又盼着这事顺利过去,竟然心慌意乱寝食难安,没有一刻是安宁的。

265 非礼

    这边厢黄家也在当日夜里就迎进了刘家孙少爷。刘少爷那么一说,黄家也算是明白了,不就是有人暗地对谢家下手么?谢荣身为朝廷要员,风光正霁,有人暗地里使刀子也是正常的。

    不过此人从谢葳身上着手,终究让他们有些不舒服,如果谢葳私行检点,谁会想到从个闺阁女子头上下手呢?再说虽然他们知道了这是有人作祟,可管不住别人不知道,要是继续与谢家议婚,别人会不会把他们黄家当成执意贴上去抱大腿的媚权之辈?

    刘少爷受魏暹受托,见他们沉默不语,少不得又陪上许多好话,总算把他们的心安抚了下来。

    哪料到翌日下晌,黄淮才下了轿,就听见黄夫人在花厅里气得抹泪。一问之下原来是外头有话传进了府里,说是谢侍郎府里的下人偷偷把话带出来了,说是前两日东阳湖那冒名诋毁谢葳的人所说的话竟然有几分真!

    既然有几分真,自然就是说谢葳确是不想嫁黄寅的了!谢葳曾经的那些丰功伟绩他们是鼓作了万般勇气才勉强接受,他们没曾嫌弃她,没想到如今正在议婚之中,她反倒公然表示不肯嫁到黄家,这种女子又岂能要?

    黄淮气堵在胸,当了一辈子斯文人竟然也拍桌子骂起人来了!因知道黄寅身子不好,也不敢告诉他,黄寅却不知怎么知道了,闻说伯父生气,连忙忍着气喘赶到了正房。劝慰道:“伯父勿恼,虽然咱们有这番意思,可人家姑娘不愿意也不能强娶,这婚事就且作罢吧!”

    黄淮这里正说着,庞福就奉谢荣之命上门来解释了,这会儿黄淮哪里还能听他解释,当下只一句:“既然贵府大姑娘的确没有这意思,那就作罢了!这里是贵府姑娘的名帖,劳烦带回去,并把在下送去的庚帖还给鄙府。”

    也不与他多说。读书人有读书人的体面。有些事不必说得太明白,彼此有数不好了。

    庞福还想再解释,却已经没有了机会,只得拿着谢葳的庚帖回了府。

    谢荣听说后又是气得在书房呆到夜半才出来。

    谢琬这里从魏暹口中听到确切内幕的时候已经是翌日。当听说她费了这么大力气替她撮合门婚事。谢葳竟然自己把它又给搅黄了。却也忍不住把手上茶杯拍到桌子上了。

    诚然,她也没怀什么好心眼,谢葳嫁过去后顶多一年就要成寡妇。而且大半年时间都得侍候着渐渐重病在床的丈夫,因着读书人家规矩森严,又因着她原先所做的错事,黄寅死后她也必然不能再改嫁,谢葳嫁过去定然没什么好果子吃。

    更何况谢琬看中黄家的地方在于他们是正直人家,黄寅就是不死也未必会与谢荣同流合污,谢荣也不大容易达到把女婿当棋子使的目的。所以这桩婚事看起来她与荣取得了难得的一致,可事际上,却依然是对立的。

    然而就是成了事,对谢荣父女来说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至少谢葳出了嫁,有关于她婚前那些不好的名声也会渐渐随着她嫁为人妇而淡去,谢荣没了个因名声败坏而嫁不出去的女儿,不消几年他就又可以道貌岸然做他的清贵名流。

    以谢葳的作为,就是年轻守寡,能够嫁到这样正派的人家,也是她的福气了。

    “太太,现在可怎么处置为好?”罗矩和玉雪脸色凝重地道。

    谢琬平了下心气,说道:“这事是任如画弄出来的,她既然这么想玩儿阴的,那我也跟她来玩把阴的好了!”

    她叫来钱壮:“去打听曾密什么时候休沐回京?”

    又让人把魏暹请进府里,说道:“你不是跟刘侍郎家挺熟的么?帮我想个法子把曾密留在京师多呆几日呗!”

    魏暹很得意能帮上她的忙,顿时鼻孔朝天说道:“交给我!”

    曾密二十天后休沐归京,他是两个月准许回京探亲一次,每次规定是三日。这次他去兵部报备,兵部郎中却告诉他正好冬季营地的粮草该送去后军营了,正好兵部手头缺人,便要让他在京多呆半个月,到时候一道带回后军营。

    从七品在官儿在军营能享受到多少福利?曾密突然得了这消息,十分高兴,想要把一帮旧友约出来聚聚,想起他们当中竟有好些还在五城兵马司呆着,而他当初走之前那么多人羡慕他能去后军营任军职,如今他没升反而只弄到了个小都事,连原来的旧职都不如了,哪还有脸面去见他们?

    想到这里他便又如泄了气的皮球,闷闷地没有点劲了。

    任如画提着这颗心防着谢琬找上门来防了个把月,人也被磨瘦了一圈,虽然谢葳跟黄家的婚事已经告吹,这些日子她却不敢轻举枉动,也不知道会阳伯夫人与四叶胡同联系上了没有。那失踪的婆子她派人去找过,却也一直没有消息传来,也不知是死是活。

    这些事都压在她心头,于是连日也怏怏地没精神。

    这日见着曾密无聊得在庑廊下逗雀鸟,又不由担心起他遭此一事心性变得懒散,若是就此失了斗志,那可又如何是好?心下愈发忧急,便就陪着笑上前道:“好容易有这么长时间的假,不如我们上街走走罢?眼看着要过冬了,正好也要去置几匹绸缎制新衣。”

    曾密并无不可,遂陪着她上了街。

    这边厢谢葳正在房里看书,张氏忽然走进来,说:“今儿天气好,咱们也上街去逛逛吧。”

    谢葳放下书道:“怎么忽然想起上街?”

    张氏笑道:“方才听护院们说起西市那边有家新开的绸缎铺子,售的都是苏杭和潞州的绸缎,花色质地都极好,生意好得很,简直说的是非去不可。正好入冬了也要添新衣,咱们也去看看。”

    因着与谢芸关系不错,谢葳与张氏关系还是极好的,听闻便就换了衣,走了出来。

    张氏这里也特地挑了那议论的几名护院跟随出门,乘着马车往西市去。

    很快在护院的指引下到了西市名叫云记绸庄的店门前,只见果然是间极大的店铺,上下两层都用来放了货,花色琳琅满目,而且两边都有楼梯上下,里面人头涌动,热闹得很。

    护院们下车引着二人进内,张氏见状便就笑道:“你跟文四儿这般怂恿着我们来,这铺子莫不是你们家亲戚开的罢?”

    文四儿忙道:“天可怜见!小的们不过是顺带给奶奶姑娘递个讯儿,怎么就成了拉皮条的了?”

    张氏笑骂了他一句,挽着谢葳进门来。

    先在楼下转了圈,文四儿打量了眼楼上,而后又指着楼上与张氏道:“听说楼上货色更名贵,奶奶姑娘不如上去看吧。”

    张氏也就与谢葳上了楼梯。

    曾密正坐在左首楼梯口设置的条凳上等正在选绸缎中的任如画,谢葳与张氏上楼时他也随意扫了眼,但是他不认识谢葳她们,因而就没怎么在意。

    谢葳与张氏走先,文四儿等四人走后。到了楼梯口,文四儿忽然在无人留意到时掷了个绿豆大的铁珠击向谢葳膝弯。谢府的护院们都是谢荣亲自挑选出来的武功甚好的练家子,谢葳又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这一颗弹珠猛地落在膝弯,她双膝忽而一软,顿时就往旁边的曾密身上倒去。

    曾密并未盯着她们直瞧,哪里又曾防备她会突然往自己身上倒来,等到谢葳倾在他身上之时,他下意识地伸手一扶,两个人的姿势就呈很**的模样立时在楼上楼下都能看得见的角度展现出来了。

    文四儿扯开嗓子大嚷起道:“登徒子!你敢非礼我家姑娘!我捧死你!”

    说罢,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了上去,揪住曾密的衣襟猛揍起来。旁边与他一道撺掇张氏和谢葳出街的护院王安这时也大嚷嚷着扑上去,揪住曾密另一边也开始猛揍,一面喊叫道:“打死你个登徒子!居然当着这么多人面搂我们家姑娘!”

    这下,楼上楼下全围过来了。

    曾密虽然行武,但他这种半桶水也就在五城兵马司里混混合适的,哪里能敌得过两个江湖出身的高手?所以不要说还手,竟是连半点反应也作不出来,连到了嘴边的解释的话都给压到了喉咙底下。

    剩下两名护院虽然觉得此事不宜声张,但见得文四儿他们这般卖力,生恐自己回头落个轻怠职责的罪名,于是也涌上去朝曾密死打来。

    张氏吓得半死,与丫鬟们互抱着不住尖叫。谢葳从始至终就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虽然不至于像张氏那样,却也紧绷着脸不知如何是好了。

    店里掌柜的也赶过来了,原本是要叫人来拉架的,但是听人说被非礼的居然是谢侍郎的闺女,而被打的居然又是广恩伯府的三爷,顿时就挥了挥手,让人退下去了。

    京师里权贵遍地,据说天上掉下一颗石头砸倒十个人,就有九个人非富即贵。这种事他一个买卖人还是少掺和为妙。(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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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6 控告

    而里头选布的任如画听见动静当然也凑过了,等看清被打的居然是自己的丈夫,顿时惨叫一声就扑了上去,一面拉扯着文四儿他们,一面大叫着住手。但是文四儿他们乃有备而来,而且本着护主的名义,哪里会理得了那么多?竟是在打曾密的同时,顺便把任如画也给打了好几巴掌。

    任如画与丈夫同出街,哪里会备什么护院跟随?就是曾密的小厮这会儿也在店外马车里等候,根本不知道里头发生的事。

    谢葳看着任如画出现,顿时明白了被打的人是曾密。其实文四儿他们很显然有些小题大做,而且就算发生这种事又怎么能大声嚷嚷?这会儿回过神来,便就有些埋怨文四儿他们不知分寸,这打了勋贵可不是好玩的,搞不好连谢荣都要被连累下去!

    虽然因为先前曾密与谢荣结下梁子,她对曾密夫妇也没了好印象,可是此事终究不妥。而且周围人越来越多,再这样下去自己少不了被人指指点点,于是连忙让丫鬟们上前劝阻文四儿他们。

    可是就这一时半会儿的工夫里,曾密已经被打得惨叫连天,鼻血糊了满脸,左眼都肿得睁不开了。

    文四儿他们当然不能连谢葳的话也不顾,渐渐就停下了拳头,但是临收手时还是朝曾密身上踹了两脚。

    谢葳与张氏先行下了楼。

    任如画披头散发,挂着肿成了包子的一张脸瞪着她们的背影,扶起曾密坐直。这是谢葳的人下的手她岂能不明白?只不过方才因着要护曾密而无暇去理会她们罢了。她强忍着气得发抖的双手让曾密靠坐在身上,唤丫鬟下去叫小厮和车夫们上来搀扶曾密回府。

    回府的一路上任如画简直觉得胸口都要炸开来了!她绝想不到谢葳竟然向她们下这样的死手!说什么曾密非礼她,曾密又不是疯了,怎么可能会去非礼她?而且是在当着大庭广众?!

    她绝对是挟私报复!

    至于为什么要报复,她不敢往下深想了,也没时间往下深想了,先得回府请大人诊治曾密,然后再考虑怎么把这口恶气出出来才行!

    广恩伯府的人听见说曾密夫妇被打,立即一涌出来了,广恩伯夫人看到曾密半躺着任如画怀里不能说不能动的样子急得几乎昏过去!小儿子是他们家如今最有前途的一个,大伙还指着他们拉拔着一把呢!广恩伯当即就拍起了桌子:“这是谁人干的?是谁如此藐视我们曾家?!”

    大夫很快来了,大伙把曾密移到床上,只见鼻孔嘴里仍在流血,而左手左脚无动弹,居然已经骨折。而据说脊椎骨也裂了几节,伤势惨不忍睹。如此别说休假半个月,只怕半年都恢复不了。

    任如画听闻之后便就哭着跪到了广恩伯跟前,说道:“老爷可得我们作主!打我们的不是别人,正是刑部侍郎谢荣府上的家人!我们好歹也是勋贵之后,当初祖上也是随着太祖皇帝一起浴血打江山下来的,如今子弟虽然不肖,可难道就要落得被个文官使家人殴打的地步么?求老太爷作主!”

    广恩伯被她一席话激得热血沸腾,顿时也觉得曾家被谢荣踩低了,前番的事也就罢了,被他谢荣阴了也就阴了,这次他女儿居然纵使下人殴打曾密,这口气又焉能咽得下去?打狗还欺主呢,这直接让人打起了他的儿子,这不是纵奴行凶是什么?!

    “来人!备轿!我要进宫告御状!”

    皇帝正在御花园与靖江王下棋,听说广恩伯击登闻鼓要告御状,顿时就败兴地把棋子扔进棋缸里了。

    “这些不省心的,动不动就闯宫里告御状,真是烦透了!”

    靖江王连忙起身奉了杯茶给他,“皇上消消火儿,要是不爱去,就不去罢了,让他们有事找都察院和大理寺去!”

    皇帝接茶喝了口,想了想又道:“不去不行啊!勋贵们都是大胤的功臣之后,眼见着外头四处都在传朕光偏心霍家了,回头还不得让他们吐口水把朕淹死?”

    靖江王陪笑道:“皇上英明,皇上仁慈,这是我大胤江山之福啊!”

    皇帝被拍了番马屁,心里舒服多了,于是背着手往乾清宫走来。

    到了大殿里,广恩伯便哭倒在丹樨下,“皇上,请为老臣作主!”

    皇帝皱眉道:“有话好好说,哭哭涕涕地这是做什么?”

    广恩伯擦了把眼泪,便就说道:“皇上,那谢荣的家人今儿在西市把老臣的儿子媳妇痛打了一顿,我儿如今多处骨折,口鼻出血,连话也不能说,还请皇上给我个公道!”说完他趴在地上叩了个头,呜呜痛哭起来。

    皇帝听说谢荣打了曾密,顿时愕了下。谢荣这一年来表现极不错,接连受了他几次嘉奖,怎么又突然冒出他纵奴行凶的事来?当下道:“你此言可当真?”

    “老臣不敢有一字虚假!”广恩伯抬起头,指着宫门外:“皇上若是不信,即刻便着人去西市云绸庄打听,看看我儿和我儿媳今日是不是在此被痛打?亦可着太医上老臣府中看看我儿是不是被打伤在床动弹不得?!”

    皇帝听到这里,心知广恩伯这话便不是十分真也有九成九了,便一面让人出宫验证,一面着人去宣谢荣进宫。

    谢葳和张氏回到府里,不敢把今日之事隐瞒,立即让人去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谢荣。

    谢荣在衙门里听完来人禀报,顿时也忍不住火气上头,文四儿他们护主心切没错,可是他们错在打的不是别人,而是勋贵出身的曾密!

    如今勋贵地位就是再不济,也是皇上荫封的异姓贵族,你打了他,不就等于打了皇上的脸么?

    这里正要吩咐他回去,乾清宫的太监就急匆匆地过来了。

    “皇上有旨,宣刑部侍郎谢荣即刻进乾清宫见驾!”

    谢荣心下一沉,却不敢怠慢,连忙收拾冠戴出门。旁边衙吏机灵,见状立即去了内阁通知季振元。

    谢荣到了乾清宫,皇帝脸色已经能沉得拧出水来了。

    派去的人都已经打听回来,果然今日曾密是被谢府的人殴打,而且也果然伤重在床无法动弹。这怎么能让皇帝不恼?

    “谢荣,广恩伯控告你女儿纵奴行凶一事,你有什么话说?!”

    谢荣连忙跪地道:“回皇上,实无纵奴行凶一说。微臣虽然今日尚未回府,但是广恩伯所告之事,是不是个误会?”

    “误会?”广恩伯指着他冷笑起来,“有这样把人往死里打的误会么?——皇上,今儿您若不给老臣一个交代,往后老臣这张脸还往哪里搁?

    “难道他们文官是朝廷里的官儿,我们勋贵就不是了么?当年若不是我们祖上随着太祖皇帝打下这片江山,也没有他们文官的今日啊!平日里看不起我们也就算了,如今倒动手打起人来!这有了头一回,难保没有下一回,我们勋贵是纨绔子弟,他们文官岂不就成了流氓地痞?”

    广恩伯声泪俱下,说有多凄惨便有多凄惨。

    皇帝喝斥道:“什么文官武官?都是同朝为臣,还分帮派了不成?你告人家打人,也得听听人家怎么说不是?”

    说完又瞪着谢荣,不知道说什么好。

    谢荣此人确实是个当官的料子,可惜总是在治家上屡出状况,让人无语得很。

    “皇上,靳大人来了。”太监忽然进来道。

    皇帝瞪眼道:“他又来凑什么热闹?”

    太监熟知皇帝的脾性,虽然看着大喊大叫,可是待靳永的恩宠却没见少一分,尤其在漕运案子发生之后,靳永屡有惊人之举,皇帝召见他的次数也越来越密。因而也就继续往下说道:“靳大人也是听说广恩伯来告御状,所以赶过来。”

    谢荣闻言不由抬头看了眼,而后迅速又咬牙垂了头下去。

    “宣!”

    皇帝大手一挥,太监把靳永领了进来。

    “你来的正好,说说,朝官知法犯法,纵奴殴打勋贵,这依律该当如何?”等靳永行了礼,皇帝指着他说道。

    靳永扫了下方一眼,说道:“那得先看谢侍郎有什么话要说了。”

    皇帝哼了声,说道:“人家说是个误会!”

    靳永道:“是误会就提交出误会的证据。今儿是谁打的曾三爷,派个人上谢府把人提过来,然后再上广恩伯府把同去的人请过来对质便就是了。”

    皇帝点头道:“来人!去提证人!”

    这里派去的人才出门,太监后脚就进来了,禀道:“皇上,季阁老来了。”

    皇帝呵了声,说道:“今儿热闹了哈!都上朕这儿看热闹了!”

    太监这回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皇帝沉脸道:“宣啊!还愣着干什么?”

    太监率着羽林军到达谢府,不费吹灰之力便把文四儿和王安带走了。而另一边广恩伯府里任如画听说皇上宣召进宫与谢荣的人对质,也梳妆整齐,并刻意地不施脂粉,顶着一张青肿的脸,跟着太监出了门。

267 条件(9月粉红300+)

    到了乾清宫,谢荣和广恩伯都已经起来了。而打人的文四儿和王安却已经跪在丹墀下。

    任如画到场之后,广恩伯就激动起来了,急走出几步到皇上跟前,指着她说道:“皇上你瞧瞧,这就是他们打的,老臣儿子的伤比媳妇儿重十倍还不止啊!皇上,您可不能轻饶他们!”

    靳永指着文四儿道:“你们为什么要殴打曾密夫妇?”

    谢荣心里是万般不愿意事情闹到这步,因为谢葳肯定不是无缘无故揍打曾密,根据谢葳派人过来告诉的缘由是文四儿认为曾密非礼了谢葳,如果把这理由当着这么多人面坦诚在皇帝面前,那无疑谢葳的名声又要经受一次考验,而这个时候她又怎能经得起再加一层霜?

    可是皇帝的动作又太快,他甚至都来不及让人回府交代谢葳她们让文四儿矢口否认是因为非礼,就已经前后被宣召到了这里,当着这么多人面,他竟然连向文四儿他们使个眼色都不能!

    文四儿听见闻话,也就大声回道:“是因为曾公子在大庭广众之下非礼我们大姑娘!”

    “非礼?”全场都哗然了,靳永瞅了眼凝眉不语的谢荣,说道:“怎么可能?曾密出身贵族,焉能做出这样的事?难道广恩伯府家教有问题?”

    广恩伯当然不能承认自家家教问题!他难掩激动地站出来道:“我们曾家虽然不是读书人出身,可是几代言传身教,家教可没问题!有家教问题的是谢侍郎家才是!皇上您问问大伙,他们家大姑娘传出丑闻来都有几件了?若说非礼,莫不是她反过来非礼我儿吧?”

    谢荣听见这话,顿时阴沉了脸色,亦站出来冲皇帝揖首:“皇上明鉴,广恩伯此言明显是诽谤!小女不过是行事冲动些,可一个人一生里哪能没有过错?难道举朝天下就再没有天生任性的闺秀了吗?

    “敢问广恩伯你身为长辈,却当着这么多人面着意丑化一个弱女子,这种行径能称作有家教吗?你们本就行事不轨,如今反倒怪责起小女行事不端,我倒要问问,莫非你们曾家的女儿在外被人轻侮了是可以装作没事人一样?”

    广恩伯噎住,要论吵架,他还真吵不过这些文官。

    靳永见状,便就眼观鼻鼻观心说道:“大家还是别吵了,皇上还在这里呢。究竟是不是非礼了,两边证人都得说说。”又转向皇帝,“敢问皇上的意思。”

    皇帝早在心里骂了八百遍了,什么破事儿,让他连盘棋都下不成,眼下有靳永在这里掺和,他巴不得。于是道:“此事正属官员私修的问题,靳爱卿是都察院副都御史,这件事便由你来判。”说完仰靠在龙椅上,喝起茶来。

    靳永得了旨意,便就望向早已咬牙跪在一旁的任如画,道:“任夫人,今儿是曾密轻薄了谢姑娘吗?”

    任如画脱口道:“回靳大人的话,我夫君一向洁身自爱,房里连个妾侍也没有,怎么可能会去轻薄别的女子?退一万步说,他就算有这份心,又怎么可能在那样大庭广众之下去动手?很明显他们就是栽赃!是成心想残害他!”

    靳永听完,望向文四儿他们,“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曾密轻薄了谢姑娘?”

    文四儿道:“回大人的话,这个我们说也没用,当时绸缎庄的掌柜伙计,还有楼上楼下那么多人都在,您可以这就派人去查问,看看当时是不是曾公子见我们姑娘上楼时,忽然一把拽了我们姑娘手臂想要抱她。还是小的们手脚快,才没闹出大事来呢,要不然,只怕连亲都亲上了。”

    文四儿他们是草根,说话没遮没掩,却把在场这些个王公贵臣臊了个大红脸。

    谢荣更是额上冒汗不止了,他们这么一说,不是更加把谢葳的形象弄得不堪了吗?他府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下人?这文四儿平日不是挺机灵的吗?怎么到了关键时候竟然把自家老底全给掀了!

    谢荣这一刻真是说不出的愤懑,既有对曾密的痛恨,又有对文四儿的气恼,几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脸上的表情便就显得明暗不定起来。

    广恩伯和任如画听见文四儿这话,也是气得咬牙切齿。

    当时文四儿他们把话嚷嚷得人尽皆知,而曾密当时被揍得说不出话,大伙肯定也早就相信是曾密不轨了。如今勋贵子弟简直就是纨绔子的代名词,曾密就是没有妾侍,也难保他有些见色起心的毛病。所以眼下就是派人去绸缎庄查访,结果也肯定是偏向谢荣这一边。

    季振元一直在旁侧不曾说话,皇帝看了一轮好戏,这会儿便就把脸转向他,说道:“季阁老怎么看这事儿?”

    季振元站出来,沉吟了下,说道:“依臣之见,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也许是当时曾密不小心碰了碰谢姑娘,而被谢姑娘身边的下人误会,一时护主心切,所以冲动之下打了曾密。这反过来其实也能证明这二人的忠心嘛。如果主子不贤明,又怎么会有如此忠诚的下人呢?臣以为,这反倒可以鉴证出谢荣平日的为人。”

    皇上捧着茶,挑眉道:“那又该如何消除这个误会呢?”

    季振元道:“既然是误会,自然息事宁人为妙。不如就让谢荣赔付伤药费吧。”

    谢荣闻言立即上前两步:“臣愿意给付伤药费。”

    能够息事宁人自然息事宁人,哪怕多出点钱。

    可是广恩伯和任如画听见这话立时就沉下脸了。

    伤药费能值多少钱?广恩伯府虽然今夕不同往日,可却也不缺这几两伤药钱!何况他们进宫本来就是为争口气,季振元这话本来就是抱着护短的态度在和稀泥,他们岂能接受?再说了,他们心里头可还憋着曾密在后军营临时被调职的气呢!无论如何这口气他们一定要出出来!

    于是广恩伯道:“皇上,季阁老这意思是拿钱来压人吗?我曾家再不济,也是朝廷钦封的伯爷,安能因着你们几个臭钱把咱祖宗的脸给撂地下了?这条件我们不答应!”

    “那你想怎么着?”皇帝凝眉道。

    季振元这厮也确实太狡猾了,把人儿子打成那个模样,以后还不知落不落残疾,轻飘飘一句拿俩钱出来就完事儿,这换了是他,他也不答应啊!

    广恩伯道:“他们伤的是我老曾家的脸面,除非把这脸面给老臣找回来,老臣才能甘休!”

    季振元和谢荣都回头瞪着他。他鼓着眼瞪回去,顺便冷哼了声。

    靳永挑眉看了看他们,回头走到龙案前,压低了声音跟皇帝道:“依臣看来,广恩伯府只怕是要争口气。臣觉得这也不是什么过份的要求,曾密再怎么过份,谢姑娘也不能纵容下人把他打成那个样子,这不是害了人家么?树活一张皮,人争一口气,不能让勋贵们寒心哪,还是得想个法子安抚一下。”

    皇帝没好气道:“你有什么法子就说出来!拐弯抹角的做什么?”

    靳永颌首道:“臣方才听说这曾密房中并无妾侍,而且曾密伤成这个样子,也是拜那谢葳所赐,不如皇上就赐这谢葳嫁给曾密作平妻吧?如此可让谢葳以妻子身份戴罪立功在曾密床前侍疾,曾家心里的火气自然也就渐渐消了。”

    “平妻?”皇帝不觉拔高了几分声音,底下众人都竖着耳朵往这边听呢,听见这二字便也都看了过来。皇帝盯着靳永道:“这可等于打了谢荣的脸,据朕所知,他可只有这一个女儿。”

    “皇上。”靳永深揖道:“这谢葳的名声在京师官户圈子里头已经惨不忍睹了。所以拖到如今都快二十了还没曾订亲,再拖下去她又能找到什么好人家?如今是连寒门士子都不肯要她了。她嫁到曾府是为平妻,并不是作妾,如何打得着谢荣的脸面?

    “再说了,她这是戴罪出嫁呀!人不就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么?臣以为,只有如此方为上策。”

    皇帝看着下方,锁起眉来。

    臣子家里的事,只要出格些的,他哪里能不知道?谢葳早就是名人了。虽然说平妻不是妾,可也不是原配,人家填房在原配灵位前都要执妾礼,何况你面前还杵着原配个大活人!这主意很显然就是个挤兑人的馊主意。

    靳永跟谢荣向来不和,他是清楚得很的,但是这主意损是损点儿,但却很凑效。谁让你谢荣教女不严,纵容下人打人呢?你想想,谢荣的女儿打了自家儿子,结果反过来他却得把女儿嫁过来当他们家略比妾好点儿的平妻,往后爱怎么挤兑怎么挤兑,这能不解气吗?

    但是,作为调解人,他当然还是要问问两边的意见。

    于是他扫视了一眼下方,说道:“既然你们两边都达不成和解,那这里朕给你们出个主意,谢荣把女儿戴罪出嫁给曾密为平妻,侍候曾密直至终老,这个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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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像突然大殿顶上突然响了个大炸雷,大家伙全被皇帝这句话惊呆了。

    谢荣首先石化在地,季振元算是历经沧桑的,但是也僵住不动了。

    广恩伯不知年老还是多年不动脑子已然很迟钝,看看左右才恍觉皇帝是要把谢葳嫁给曾密为平妻……平妻,那好哇!平妻跟贵妾有什么分别?谢荣的女儿给他们家作了妾,这倒真是让他们长了脸了!这个主意出得好!

    他立即道:“皇上,老臣同意!”

    “不!”

    “我不同意!”

    他话刚落音,谢荣与任如画都异口同声反对起来。

    谢葳以平妻身份嫁到曾家,那便是谢家永远的耻辱!

    而对于任如画来说,也会是个永远掀不去的恶梦!谢葳的手段任如画哪里有不知道的?当年为了攀上魏彬连主动献身给魏暹的事都敢做,还有什么是她做不出来的!她怎么能让谢葳进入曾家?而且成为曾密的平妻!

    任如画光只要想到这里,她就感觉要疯了!

    但是这里没有她说话的地方,她眼下居然连为自己争取一下也不能!

    靳永适时道:“广恩伯进宫告御状就是为了维护家族颜面,往大了说这也是维护了勋贵的颜面,何况谢葳纵奴行凶,此事她的罪责更大,理应就此拿出态度来改过自新!谢侍郎也别心疼女儿了,她有今日,也是你平日纵容的结果。”

    谢荣怒视着靳永,强忍着不与他争执。而是快步走上丹墀前道:“皇上,小女虽然不才,却也是微臣的嫡出亲女,如何能给人去作平妻?还求皇上收回旨意!”

    皇帝望向他,“那你有什么办法让广恩伯平气儿?”

    谢荣道:“臣愿意出一万两银子。”

    “我不要银子!”广恩伯踩着他的话尾驳回去,他冲皇帝拱手道:“皇上,靳大人说的对!老臣此番进番就是为着争口气!就依您说的办!”

    一万两算什么?他谢荣只有谢葳一个女儿,难道到时候给出的嫁妆还会少于这一万两银子么?靳永都把话逼到这份上了,难道他还会为着这一万两银子打自个儿的嘴巴?别以为他傻,没钱人有没钱人的活法,这样的帐他眨眨眼就算清楚了!

    都把人家谢荣的宝贝女儿当平妻替曾密娶了回来,过了今儿这遭,勋贵里头谁还敢不敬着他几分?

    “皇上!此举实为不妥!”

    季振元也出面了。谢荣若是有了个嫁作平妻的女儿,那他以后少不了被人指背皮,这虽然不会给他的仕途直接造成障碍,却会成为他终生的一个污点!而且,作为皇帝怎么可以这么对待一个臣子呢?他当然要阻止皇帝这样做。

    “季阁老这话放肆了。”靳永直起腰杆道,“身为臣子,岂能怀疑皇上的决策?”

    季振元沉声道:“靳永,你这是在落井下石,公报私仇!”

    “季阁老这话又让下官费解了,”靳永冷笑道:“在下与谢侍郎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何日私仇之说?”

    “好了,不要吵了。”

    皇帝突然出声,镇下来一帮争吵。

    他扫视了眼下方,凝眉道:“谢荣,你可还记得前年宿妓那次,朕说过你若再私德败坏该如何处置?”

    谢荣愣住了,前年宿妓事发当场,皇帝轻饶了他,之后他说若有再坏,则两罪并罚……

    “不!皇上,”谢荣撩袍跪下来,“臣愿意贬官愿意削职,请皇上收回让小女嫁作平妻的决定!”

    “放肆!”皇帝拍案,“降官削官岂是你说降就降的?!”

    殿内瞬间噤声,季振元连忙也瞪了眼谢荣。

    皇帝怒道:“就按朕说的办,着谢荣一个月之内把女儿谢葳嫁到广恩伯府曾密为平妻!”

    “谢主隆恩!”广恩伯叩拜。

    “皇上!”

    谢荣扑通跪在地下,牙关紧咬得面肌都有些颤抖了。

    皇帝站起身来,“谢荣留下,其余人都退下吧!”

    一殿的人俱都称是起身,侍卫们拉起文四儿等人出了去。广恩伯心满意足地率先出了殿门,脸色青白的任如画随后跟上,季振元回头看了眼谢荣,也出去了。靳永也看了眼谢荣,然后踏着方步出了去。

    所有人走尽了,独留谢荣还跪在地上。

    皇帝保持着负手而立的姿势,看着他道:“起来吧。”

    谢荣跪着不动,皇帝也不吭声。走回龙案后,他坐下看着他:“很委屈是吗?”

    谢荣抿了抿唇,没作声。

    皇帝道:“除了委屈,是不是还觉得朕冷血无情?或者,偏听偏信?”

    谢荣咬了咬牙,把头垂得更低了点。

    皇帝缓缓舒了口气,说道:“朕也有女儿,明白你的心情。可是谢荣你别忘了,你在身为父亲的同时,还是个受着朝廷俸禄的官员!你身为朝廷要员,本当勤修身为榜样,可是你家宅之中却屡次传出有损朝廷颜面的丑闻!治家不严,这是你最大的过错!”

    谢荣磕了个头,伏在地上。

    “你以为朕今日是偏听偏信,置你的名誉于不顾?可是朕要告诉你,朕今儿是成心地在治你!因为你治家不严,朕必须要给你个教训!朕一言九鼎说过两罪并罚并不是在说笑!你因为这个女儿遭受了多少非议?如今朕替你把她嫁了出去,从此让她成为曾家的人,这也是在救你!”

    “皇上!”

    谢荣伏在地下,眼泪已流出来,肩膀因情绪的无法抑制而耸动着。

    皇帝望着他,再道:“朕身体是一年不如一年了,你是太子身边出来的,朕还指望着你们将来能够替他扛起这沉甸甸的朝堂,你聪明,内敛,知进退,擅审时度势,是个当官的料子,在年轻一辈的官员里,你毫无疑问是出色的那个。

    “可是靳永的那句话说的不错,一个人,终需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你治家不严,就该承担起被惩罚的后果。你的女儿任性跋扈,也得承受她任性的后果!今日朕必须治你,否则律法便等于虚设。女儿是你教出来的,这过错,你也得承担!——回去闭门自省十日,而后好好准备此事。”

    “罪臣,遵旨!”

    谢荣伏在地上,久久也未曾能抬起头来。

    广恩伯一回到府,把皇帝判了谢葳给他们曾家做平妻的旨意一说,就连刚刚昏迷苏醒过来的曾密也吓得差点连下巴都跌了下来,而广恩伯夫人与儿媳妇们也都惊呆得说不出话,直到见到任如画失魂落魄的走进来,才渐渐相信这消息居然是真的!

    广恩伯夫人很快有了与丈夫一样的狂喜,那种扬眉吐气的感觉顿时就摆露在脸上了,广恩伯大手一挥唤来府里管事:“这就安排媒人去谢荣行媒聘之事,动静弄大些!我要让勋贵们都知道他谢荣的女儿打伤了我儿子,反过来成了我曾家的平妻!”

    管事这里自是下去办理不提,任如画五味杂陈回到三房,站在庑廊下竟不知道往哪里去,谢葳过了门,这三房便就有了两个主母,而曾密虽然不曾纳妾,可对她来说,这平妻岂不比妾侍成群还要来得有压力?

    当初抱着报复永庆伯府的心理,想借意图攀附季振元的会阳伯夫妇之手将谢葳嫁到永庆伯府,为此她不惜去破坏谢家与黄家的议婚,却没想到事情的最终居然是谢葳嫁给曾密为平妻!成为了她这辈子的死敌!

    她忽然开始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听从曾密的话去接近谢家,如果她不上谢府,曾密便不可能跟谢荣走到相互利用的地步,如果不到这一步,她们与谢荣便不会成仇。如果不成仇她不会想报复,如果不报复她便不会被埋进自己挖的坑里!

    任如画的心情,再没有言语可以形容。

    四叶胡同这边随着谢荣回府,气氛已然低成了冰点。

    谢葳自打从派出去的小厮嘴里得知这消息时,便开始关在屋里疯狂的砸东西,砸完就打人,打完人又砸,至今已折腾了有两个时辰。

    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劝慰。

    莫说她自己,整个四叶胡同的人都没有想过这个可能。诚然,谢葳年纪不小了,想嫁入豪门作少奶奶已然不可能,她名声败坏,官户人家也不见得会娶她。她最有可能的,是嫁个没什么背景的寒门士子,或者是给人做填房。可是无论是小门小户的娘子,还是填房,也都比平妻强。

    在没有贵妾的本朝,平妻不就是个贵妾么?在原配面前要执妾礼,凡事也要随在原配身后,平妻,就是个好听些的名号而已。

    谢荣心里又何曾好受?他的心里像是滚着一团火,一团毫无办法将之熄灭的火!

    出了宫他驾马到了护城河边,纵马沿着河堤跑了二三十里,也未能把心情平复下来!

    郭兴气喘嘘嘘跟在他身后,等到他从马上跌下地时已经上气不接下气。

    他跪在寒风嗖嗖的草地上,也不觉寒冷。

    “去他的两罪并罚,去他的家教私德!天下间私德败坏的人那么多,他怎么不一个个逼着他们去把女儿当妾嫁出去?!说到底,我就是他手里的一只蚂蚁,他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他妈当个三品官还不如人家平民百姓来得有尊严!”

269 坏男

    他握拳砸在土地上,坚硬的枯草立时将他的手指扎出血痕来。但是他仿佛一点儿也不觉得疼,一下又一下地砸在地面上!枯枝上!伴随着如狂狮一般的嘶吼,使他平日的斯文儒雅分文不见了,眼下他只是一个濒临疯狂的失败者!

    “微平!你冷静点!”

    郭兴抓紧他的胳膊,在寒风里冲他大声的嘶喊。这样的他看起来太可怕了,作为朋友,他必须制止他自残下去!

    “事以至此,也没有办法了!

    “就算皇上同意你削官降职,难道你真的甘心就这样放弃多年来的努力?你要知道,你若是真的降了职,就会变得像我这样,越来越让人瞧不起!人往高处爬很艰难,可是跌下来之后再往上爬的日子更艰难啊!人家会毫无顾忌地往你身上投石头,然后把你当渣子一样踩在脚底下!”

    “难道我就要甘心听他们摆布,然后看着我的葳姐儿去给人作妾吗?”他紧揪住郭兴的衣襟,双眼瞪得如同要脱出眶来,“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我已经伤害过她了,我怎么能够再伤她一次?怎么能够!”

    “微平,你听我说!”郭兴咽了口口水,尽量放缓声音说道:“葳姐儿是个要强的,她才不会甘受命运摆布,曾家好歹也是勋贵,她是平妻并不是妾,广恩伯也是个老糊涂,只要她过去后打起精神来,不难把日子过好的!你必须先冷静下来,把眼前的事办好了。才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说实话,他对于谢荣这个女儿实在也感到头疼,因为季氏太强悍的缘故,一切手段厉害的女人都让他感到头疼。所以他觉得早些把谢葳嫁出去也不是个很坏的主意,至少她出了嫁便成了曾家的人,就是要丢人也丢的是曾家,谢荣反倒可以一心一意经营自己的事业了。

    “可是我努力这么多年,不是为了最后把女儿送到火坑里去!”谢荣一把将他推到地上,咬牙站起来。翻身下了马。又箭一般地沿着河堤驰向远方!

    回府的时候已然半夜,谢荣东倒西歪地走到中门,谢葳突然从门内闪出,头发披散着。而两眼红肿如核桃。她手里拿着把剪刀。咬牙冲到他面前来。瞪了他半晌,而后将剪刀直指着喉颈:“你想让我嫁给曾密作妾,我就死给你看!”

    她的声音在庭院里凄厉地回响着。谢荣扶着廊柱,忽然两膝一软跪在她面前。

    “你不必死,该死的是我。”

    说着,他朝着廊柱使劲地碰着额头,一下又一下,顷刻间已经撞出了偌大一个血包。

    谢葳手里的剪刀咚地掉到地上,她使出全身的劲冲他痛哭呼喊:“谢荣我恨你!我恨死你!”

    庭院里清静下来,谢荣终于撞得无力,瘫坐在地上。

    黄氏站在不远处的庑廊下,冷冷地望着他,“我们的葳姐儿,终于成了你成功路上的第二块垫脚石。谢荣,我们母子三人全部都做你的垫脚石,够不够?你痛不痛快?”

    谢荣痛苦地闭上眼睛,眼泪流下来。

    因为整个过程其实都在谢琬的掌控里,所以广恩伯回府后其实她就已经收到了消息,但是翌日晚饭后靳永还是派了人过来细说经过。

    她听说完沉吟了片刻,到底听完结果再听过程,感觉又是不同。这之中如果少了广恩伯和靳永,整件事也就完全是另外一个样子了。

    她唤来玉雪,“赏两个大金锞子给这位哥儿。”

    一个大金锞子是二两,两个就是四两。哥儿接过来的时候手都有些发抖,连忙跪地嗑了几个头。

    到这会儿,她也说不出来什么心情,谢葳的婚事有着落了,谢荣有了个身为平妻的女儿,与送女作妾有什么分别?作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再与曾家谋面了。而曾家作为勋贵,谢荣也不再可能与勋贵圈子有什么牵扯。勾结勋贵这条路,便已然让她绝得**不离十。

    谢葳虽然不会满意这门婚事,可是她却不是个甘于平庸的人,更不会像谢棋那般破罐子破摔,又岂会甘心做个平妻?少不得要把广恩伯府闹得鸡犬不宁才罢休。至于任如画,就是闲出来的毛病,从此以后屋里有了个谢葳与她为对,她也不大有时间出来兴风作浪了。

    就像弄倒殷曜要先整垮季振元,整垮季振元也要先剥离掉附在他身边的这些力量一样,她要赢得最后的胜利,也得先把谢荣身边这些人一个个杜绝和铲除,然后才能直取他的要害。

    可是作为幼年时的伙伴,谢葳落得这样的结局,她依然是不舒服的。如果她不那么作死,今天绝对会是另一种结局。

    她问玉雪:“爷在哪儿呢?”

    难得殷昱晚饭后没曾来粘着她。

    玉雪笑道:“爷在书房里呢。骆骞他们似乎收到什么消息,正在议事。”

    谢琬想了想,起身到厨下,亲手做了碗蛋羹,让邢珠端着往他书房来。

    骆骞已经禀报完毕,殷昱正凝眉坐在书案后沉思什么,听见武魁说她来了,便就下意识地抬起头。骆骞揖首唤“太太”,谢琬冲他点了点头,接过邢珠手上的蛋羹递到书案上,说道:“是不是武昌那边金逢有消息过来了?查到什么了吗?”

    自打她出现,殷昱的目光就一直没离开过她,而且眉头也不自觉的舒开了。他点点头,牵着她在旁边坐下,挪过桌上几张纸给她看:“郭家人十天前果然搬走了,金逢他们正在暗中跟踪。

    “而他们在南下的途中也确实有土匪挡路,被金逢他们前面的人预先制住了。这批土匪虽然的确是长居在那里的山贼没错,可是郭家人南下的时候却是轻车简行,完全看不出值得一抢的样子。土匪们当时却出动了足有四五十人,而且个个手上有刀具,这显然不正常。”

    谢琬想了想,说道:“那这帮山贼就极有可能是受人钱财与人消灾。山贼只认钱,此时恐怕让人去查也查不到什么来的了。”

    殷昱点头:“就算他们见过付钱的人的真面目,此人也肯定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娄罗,去查他实在没有什么意义。而我们只要知道确实有人在意图要杀郭家人灭口就行了。眼下郭奉的家人对我们来说才是最重要的线索。”

    谢琬沉吟道:“既然大家都想把郭家人拿在手里,对方肯定还会有暗招,不会一次不成就罢休的。”

    骆骞头次亲耳听这二人议事,才知道谢琬果然胸中也有丘壑,并不是白得了他们主上这么一番倾心的,想起主上如今终于又多了个商议的人,心下顿时也生出几分欢喜,上前说道:“奶奶与主上不谋而合,主上这里正在下令差遣卑职们呢。”

    谢琬笑道:“那你们忙。我在旁边坐着。”

    说着退到一旁去,替架上君子兰浇起水来。

    殷昱这边吩咐了骆骞几句下去,便就端着蛋羹走过来,边吃边说道:“谢葳跟曾家的事儿完了?”

    “完了。”谢琬放了水壶,坐到他旁边,“现在不管季振元他们有没有与勋贵接触的想法,有广恩伯府和谢荣夹在中间,就都要多上几分难度了。但是该做的事还有很多,我却不能松懈。对了,既然谢葳要成亲,我们到时也去添个妆吧?”她看着他,说道。

    添妆是其一,其二还有件事,文四儿他们还待处理。不过在谢葳出嫁之前,他们还必须待在那里。不过她也交待了他们俩见机行事,而听说谢荣这些日子并没曾顾得上理会他们,她一方面疑心是谢荣对他们起了疑,一方面也让他们自己当着心。

    殷昱把最后一口蛋羹喂到她嘴里,把她搂过来,说道:“当然去。”往她唇上啄了口。

    谢琬仍有些羞涩地垂了垂眼。但是很快她又抬起头来,狡黠地指着他后头的书架说道,“这次我办了件这么痛快的事,没有人分享真是无趣。不如你把前朝皇帝亲编的那整套诗集让我转送给靳表叔,让我更加高兴高兴?”

    这套诗集一共五册,乃是前朝亡国皇帝的亲笔手录。这位皇帝虽然治国不怎么样,才气却无人可及。不说这诗册,就是那手翰墨当时也鲜少有人能及,不知道是谁进献给他的,他一直宝贝得很,放在书架上,还专门辟了个小格子。

    殷昱回头看眼那诗册,想了想,忽然走到靠墙炕上呈大字形躺下,大声道:“你来使美人计,我就送。”

    谢琬哭笑不得。看他躺在那里等待送人上门的样子,想了想,于是走到炕边说道:“你闭上眼睛靠墙做倒立,有点花样,我使起美人计来才有意思。不然没趣。”

    殷昱挑眉看了眼她,果然下床靠墙做起了倒立。

    谢琬走过去,“还要闭上眼睛。”

    殷昱把眼睛闭起来。

    谢琬轻笑了下,蹑手蹑脚走到书架旁,取了那诗册在手。

    正要转身,虚掩的书房门忽然紧闭了,而原本闭眼做倒立的那人不知道几时又回到了炕上,正屈着一条腿慵懒地半坐着,敞着一副紧实的胸怀,呲牙坏笑冲她勾着手指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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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早上起来,送了殷昱出门,谢琬又拖着疲软的身子睡了个回笼觉,才带着那诗册去了靳府。

    靳永正好也下朝回来了,听说谢琬来了,便也从书房到了正厅,笑呵呵地道:“我们的女诸葛来了。”

    谢琬不好意思地道:“表叔取笑我。要不是表叔在皇上面前着意周旋,事情哪能有这么顺利?”

    靳夫人笑嗔道:“你表叔已经得意得不行,你再这么捧他,他都要找不着北了!”

    靳永捋须大笑。

    谢琬从邢珠手上把诗册接过来,跟靳永笑道:“我这里有套诗集,表叔深谙诗赋,烦请看看这东西值不值得珍藏?”

    靳永见那诗集形色古朴,顿时正色将之接过,然后细看起来。

    “是真品!”反复看了几遍,他面呈惊喜地说道,“这样的宝贝,你从哪里得来的?”

    谢琬笑道:“是我们爷的。”

    “哦?”靳永再一挑眉,又看了看这诗册扉页,只见上头果然有殷昱的印章。竟然还被殷昱收藏过,那这就更加难得了!拿徒手抚摸着这页面,一时竟有些爱不释手起来。“这样的珍品,世间仅存的也不多了!”

    谢琬笑道:“这是我孝敬给表叔的。”

    说到底,靳永作为一个官场老油子,与她之间利益互惠多过叔侄情份。如今他已经升至都察院副都御史,也成了皇帝跟前的红人,这对她来说当然是好事。可是在殷昱正式逆袭之前,她并不能纯粹把他当作表叔,而首先应该是一个合作者。

    人都是自私的,虽然目前有相互利用的地方在,可难保将来不会失去。

    所以有时候,即使是自己人,联络下感情也是必要的。

    像上次捉拿谢荣宿妓的事情和这一次,如果没有靳永,或者说他不够卖力,都不能取得预期的效果。

    对于可以发挥大作用的人,谢琬一向不吝大方。

    靳永闻言,立时抬起头来,“送给我?”

    谢琬微笑点头。

    靳永连忙把东西推回来,“我是御史,身负督察百官私行之责,焉能知法犯法?这个您拿回去!”

    谢琬笑了下。

    哪个当官的没有点嗜好?别人贪财,靳永贪金石书画。当年赵贞拿着两块寿山石来求他时,他不是不想收,而是知道不能轻易收。眼下这前朝皇帝的诗册,可比寿山石诱惑力大多了。而且,谢琬可并不是全让他帮忙,有时候在他帮忙的同时,对他自己也有点好处,不是么?

    她说道:“我又不是朝官,只是您的侄女,难道朝廷律法还不让侄女孝敬点东西给自己的叔叔?”

    靳永沉吟不语。

    谢琬再笑道:“再推辞就生份了。”

    靳永这个人很油滑,但是油滑的人也有优点,就是心里始终是明白的,他必须明白这利益得失才有可能去油滑地与人周旋。谢琬送他这样的珍品,他又岂能不明白她的用意?往后两边互相合作的路还长着,她这也是在表达态度。

    想到这里,他也就捋须笑了笑,说道:“你既然要孝敬我,那也不能让你白孝敬。我这里有两株盆栽的松树,是江南名家养成的,知道你喜欢松,回头你带回去。”

    谢琬笑了笑,点头道:“如此就多谢表叔了。”

    这里说完话,靳亭便就来寻她去后园子了。

    有些日子没见到靳亭,因着殷昱中午不在,索性就应了靳夫人的挽留留下来吃午饭。靳亭近来气色极好,整个人都洋溢着一股青春的气息,使得她看上去愈发娇美。原来这些日子没去找谢琬说话,是因为与哥嫂去田庄住了段时间。而她言语里透露出来的讯息,原来魏暹也跟着他们跑了过去。

    “怪不得上回我见了他之后就不见了人影,原来是跟你们玩儿去了!”

    谢琬笑道。上回他答应她跟兵部下面打招呼,把曾密留在京师半个月之后,她中间也曾让人去找过他一次,结果魏夫人让人回话说他不在。

    靳亭听见这话脸上蓦然红了红,不过谢琬却并没有放在心上。

    广恩伯府这边很快就派了媒人向四叶胡同行媒聘之事了,因为只有一个月期限,所以很多事不得不从简。当然就算都有从简的默契,可是也总免不了有那样那样的争执,广恩伯府这边有的是时间跟谢家拗,谢荣把事情全权交给了谢芸夫妇和庞福,竟然鲜少过问了。

    这件事实在是他心头的一道疮疤,实在经不起这样反复提起。

    谢葳很是疯狂地吵了几日,那几日谢棋都躲在万福堂不敢出来。

    但是日子还是在吵吵闹闹中过去了,谢葳就是再不同意,这条路也无法回头。

    而黄氏再也没有出现过,听说这些日子已经彻底戒荤腥,也再也没有踏出过门槛一步。

    他能够感受到她心底的苍凉,可是他也知道,这一生一世,他是再也没有办法与她见面了。

    这日庞福趁着谢荣早归,问他道:“清河那边也该派人送讯儿去了,老爷可有何示下?”

    谢家大部分的姻亲都在清河,谢葳出嫁,自然也该让人通知回去,可是她是嫁出去做平妻,这种事又怎好大肆声张?谢荣那么要脸面的一个人,如今官做大了,脸面名声却节节败退,这让他在清河那些姻亲面前又怎抬得起头?

    谢荣的心情庞福十分明白,可是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就算别的亲戚不通知,也还有个黄府呢!

    作为黄氏的娘家谢葳的外祖家,这么大的事情焉能不告诉?

    谢荣听得庞福这么说,也不由抬手捏起了眉心。

    他都不知道这些日子他是怎么过来的,发妻与他情同路人,亲闺女被他以平妻的身份嫁出门去,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可是事已至此,又能怎么样?皇帝明言告诉他这是在惩治他治家不严,他除了依从,别无办法。

    上次为着内阁之争他不得不迫于季振元的压力同意把谢葳跟魏暹的那些事抖出来,如果说那只是意外,还有可能解释的话,这次他又如何解释?他去跟谢葳说,就是因为她闹出来的种种后果,所以他被皇帝揪住了尾巴,不得不答应这样做?

    他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只觉得事情的发展都偏离了他的预期。

    他原本的梦想是做到位极人臣,然后给妻女无上的荣光,拥有一个让天下人都羡慕的家庭——他实在不愿意再被人操纵命运,可是如今,黄氏已经与他决裂,做起了府里挂名的太太,而他的女儿则要给人去做平妻!

    于是他也在怀疑,他是不是牺牲得太多了,以至于眼下才会偶有寂寞之感?

    “老爷?”

    庞福见他许久不曾出声,不由唤道。

    他缓缓睁开眼来,左手搭上书案,说道:“通知黄府就行了,别的人不用管。”

    黄氏终归是他的妻子,就算此后咫尺天涯,他也只有黄府一个外家。

    时间在忙碌中很快就过了大半个月,离谢葳出嫁只剩十来日,与谢荣交好的一些府上便就上门来添妆了。

    谢琬也在盼着谢葳早日嫁过去,所以看着两边都在井然有序的进行着,也没有什么事可做,这些日子就在与殷昱吃饭看戏逛街买东西中度过。

    南下追踪的金逢二人又有讯息传回来了,郭家人已经到了云南境内,看模样是要在一处叫做洱海的地方住下来。殷昱已经派遣了骆骞亲自南下,应该要不了多久便有消息。

    只要从郭家人口里套出郭奉之死的真正讯息,必然也就离揭开真相不远了。

    殷昱必须快些洗脱罪名,如此才能够选择他往后要走的道路。

    谢葳的婚期定在腊月初十,这日谢琬上枫树胡同去看洪连珠,也说起去四叶胡同添妆的事。

    谢葳落得个这样的下场,谢琅和洪连也是说不出的高兴,当时收到消息的翌日就与余氏上殷府来了。当听说是谢琬的手笔,洪连珠当场便道:“其实我猜到是你,这不就过来印证了?我当时就在想,怎么会那么巧,他们俩刚好就在一间铺子里遇见?我猜那日不管曾密去到哪儿,谢葳都会栽到他身上去吧?”

    余氏笑道:“那谢葳心眼儿坏,做了那么多错事,也该有这一教训!”

    洪连珠笑着点头。

    这日说到添妆的事,洪连珠便抚着微隆的小腹说道:“既然是嫁作平妻,便不能与原配比了。我这里预备了一套锍金头面已经给足了她面子。你是嫁出去的姐妹,有个十两银子左右的贺仪就成了。”

    谢琬倒不在乎东西多少,而是此去还有件事顺便要办,于是就点点头,说道:“嫂嫂几时去,我们同去好了。”

    洪连珠想了想,“娶平妻也就是一日的事,催妆亲迎还有认亲都是同一天,不如我们就初十当日去好了。那日人多,估摸着也没人理会咱们,如此反倒自在。”

    谢琬笑道:“也成。”

    这里饭后道了别,谢琬见已是殷昱差不多回来的天色,便就沿着去路到了西城门内等候。殷昱驾马进城见得她居然接到这里来,自然欢喜,请她去吃了碗撒着厚厚桂花沫的豆花儿,然后就跟她挤着马车回府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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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妆介绍:
前世身为嫡房嫡孙女的她,在家变后流离惨死 今生她倚在软榻之上,看着跪在面前的当朝权臣 冷冷弹出指尖一点胭脂沫子 ——晚了,三叔。 真正高明的宅斗强者, 应该是吃人不吐骨头,杀人不见血光。 从五不娶的丧妇长女,到风光尊荣的诰命大妆 靠的不只是三分运气,还有十分眼光! ———————————— 已有完结书《闺范》~欢迎大家新坑旧坑一起跳~大妆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