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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铜穗     大妆txt下载     大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46 求证

    王氏原意是想半劝半吓让任夫人认下谢棋算了,谢棋虽然拿不出多少嫁妆,可好歹如今是谢府长房嫡出的姑娘,抛去脾性修养这些,论家世尚且也不算太过埋汰任家,可没想到任夫人的态度竟然如此坚决,倒是有几分撕破脸的架势,心下也不由打起鼓来。

    她强笑道:“夫人不必着急。这孩子们的事只有他们自己清楚,旁人也不知究竟。依我看他们二人也是平日有这情份才闹成这样的,不必太在意。好歹如今玉是有了下落,老太太那里是可以有交代了。”

    任夫人唇角带着抹冷笑,缓缓道:“夫人可别提这情份二字,如今事情既然闹成这样,总要弄个清楚才是。若果真是隽哥儿送出去的,我们自会拿别的东西换回来,当面跟棋姐儿赔不是。如果不是,那也还两个孩子一个清白不是?”

    这就是咬死不会同意谢棋跟任隽有瓜葛的意思是么?

    王氏听着也来了气,说道:“既如此,不知夫人有什么高见?”

    任夫人道:“我方才听隽哥儿说,他为了怕这事传开对棋姐儿名声不好,所以并没有说出去,那日夜里他曾经悄悄上乌头庄宅子后院里寻过棋姐儿,想把它讨回来算数,可是没想到却碰到了琬姐儿,还是她帮着遮掩的。

    “如果说那玉是隽哥儿送去的,自然不存在连夜再去讨回,我们只消把琬姐儿请过来问问便知。”

    谢棋蓦地一惊,她竟不知道还有这回事?

    王氏也有些无语,虽说任隽夜闯内院找谢棋有些不合规矩,可他们都还只是个孩子,压根扯不上男女大防的事上去。如果真从谢琬嘴里证实了这回事,那岂不就坐实了任夫人的说法,而谢棋不但撒谎,而且还涉嫌栽赃?

    可是她能够找出什么理由来驳回任夫人的提议么?

    “去三姑娘屋里一趟,看姑娘在做什么,请她过来说话。”

    她使了个眼色给素罗。

    谢琬在栖风院外与谢葳分道后回了房,也在思考着这件事会怎么发展。

    谢棋撞柱只能瞒过不知情的人,至少王氏和任夫人是瞒不住的。王氏怒则怒已,却多半会帮着谢棋圆下这个谎。

    现在就看任夫人会怎么接招了。

    不过黄氏既然与王氏存下了芥蒂,说不定也会偏向任夫人,谢荣虽然不主张让黄氏通过任家替他谋前途,可是多条人脉,将来也多条路子不是吗?

    她万没有想到任夫人会让王氏来请她。

    素罗过来说明来意的时候,她着实了愣了好一会儿。

    素罗含笑道:“姑娘和二姑娘都是谢家的人,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字来,如今棋姐儿蒙了冤屈,姑娘可要帮着姐姐全了名声才好。”

    谢琬虽不知道任夫人请她过去具体是做什么,从素罗这话里却也听出来是让她帮着谢棋撒谎。

    怎么偏偏找上她呢?

    她存着满腹狐疑,回到了栖风院。

    屋里大家虽然神色淡然,可是谢琬也嗅出了一丝硝烟味儿。

    王氏指了旁边锦杌让她坐下,和声道:“找你来是问你件事,你们去乌头庄那天夜里,你在房里可听到院里什么动静不曾?”

    谢琬心下咯噔一响,原来是为这事儿?!

    任夫人竟然为了披露谢棋的居心,把任隽死死瞒着不肯说的秘密当众抖落出来?

    那她是照实说还是不照实说?照实说的话难免得罪王氏,眼下跟王氏撕破脸对她来说有什么好处?若是不照实说,王氏就必然会想尽办法让任家认下谢棋,——要不然她额头上那道伤又找谁负责去?若是因此留下了疤,即便是将来定了亲,也会让人背后里说三道四。

    谢棋要是攀上了任家,对谢琬来说不就是个更大的阻力了吗?

    想到这里她看了眼任夫人,后者也目露期待看着她。

    谢琬心里不免就生出几分不屑来,任隽既然说出她替他遮掩的事情,那必然也会说到谢葳,要不然她干嘛替她遮掩?这任夫人独独只请了她过来作证而不请谢葳,不明摆着是觉得三房得罪不起么?

    再说了,她帮着任隽在谢葳面前遮掩,谢葳知道了却不说出来是一回事,这么样把纸捅破给她看又是一回事。她往后还怎么跟谢葳亲近?

    说起来,这两边都没安什么好心肠。

    一屋子人见着谢琬沉默不语,都有些焦急起来。

    任夫人咳嗽着道:“三姑娘看到了什么,不要怕,直说出来便是。”

    谢琬抬头道:“那天晚上,我就听到大姐姐惊叫,然后出来了呀!我怕她被什么吓到了,走得急,廊下被雪沾湿了,玉雪还滑了一跤。”

    王氏不知道还有谢葳这层,遂道:“你大姐姐她叫什么?”

    谢琬两手一摊,说道:“她说是被野猫吓到了。不过我看她神色像是吓得不轻,不知道看到了什么。要不,太太把大姐姐叫过来问问吧。”

    王氏哪里会想到谢琬虽然不曾旁听,却把事情想了个通透,当下也不曾起疑,掐着绢子沉默起来。

    到底是去请还是不请呢?万一惊到谢葳的正是任隽,又该如何是好?葳姐儿可不像琬姐儿那么好拿捏,她后头还有个黄氏呢。

    自从与赵家的事过后,王氏面对黄氏总有几分直不起腰来。

    任夫人听完谢琬的话,却有些讷闷,明明隽哥儿说替他遮掩的是谢琬,如何谢琬又假称不知,反推到谢葳头上?

    不过不管怎么样,总算她没有否认有这件事。

    她与王氏道:“索性就听三姑娘的,去请大姑娘过来吧。”

    王氏只得点头,唯有期盼着谢葳不会把这事捅破。

    素罗又跑了一趟,把在黄氏屋里描花样子的谢葳给请了来。

    谢葳听完王氏说话,瞬即往谢琬看去,谢琬向她无辜地摊手。

    她沉吟了下,说道:“是有这么回事儿,我在后院里见到的确实是隽哥儿,他在棋姐儿门外转悠了许久,我怕吓着琬姐儿,就假称是野猫进来了。而且,”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看了眼谢棋再道:“后来那几日隽哥儿心情也十分低落,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任夫人脸上一松,看向阮氏母女,又看向王氏。

    谢棋哭着道:“明明就是隽哥哥给我的,是他给我的!”

    王氏闭了闭眼,张嘴了几次,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在谢葳的庚贴出现在赵夫人手上的时候,她怎么能还指望她会帮着她和谢棋说话呢?她真不知道是谁背地里挑拨的三房和她的关系,若是让她找出来,非把他捻碎不可!

    这下好了,谢葳这一明明白白地说出来,谢棋不但白落下一道伤,更是不要指望再嫁到任家去了。

    “真是话不说不明。我一时糊涂,倒差点听信孩子们的话,误会隽哥儿了。”她深叹了口气,无比歉然地开口了,“这事是我管教不严,以致于棋姐儿犯下这种错,还请夫人看在她年纪还小的份上,原谅了她这一回。——还不把玉拿过来!”

    不管怎么说,都没有把着人家的东西不放的道理。王氏接过玉来,瞪了谢棋一眼。

    任夫人本就是为着讨玉而来,先前十分顾忌着两家面子,若不是后来谢棋来上这么一出,她也不至于把脸撕破,如今见王氏这般形态,心下倒是又暗暗惊讶于她的能屈能伸来,一个人能够把面上功夫做到这种随心所欲的地步,自然是不好惹的。

    两家几代的交情总不能毁在这件事上,便也就说道:“也不能全怪棋姐儿,若是我们隽哥儿早些把这玉的重要告诉太太,相信棋姐儿也不是那不讲理的人。不过是孩子贪新鲜物儿好玩罢了。我也是心急了些,方才有什么得罪,还请夫人勿怪。”

    “哪里话?也是咱们家有这样的情份,孩子们才会亲近不是?”

    王氏把玉递回给任夫人,然后沉着脸与谢棋道:“打今儿起禁足半个月,再罚抄二十遍《女诫》!”

    谢棋见得如意算盘落空,早伤心得跟什么似的,如今额上有伤还要受罚,更是无地自容,当下忍着眼泪应下,咬唇退了下去。

    任夫人眼角也不曾扫她,却是笑着拉起谢葳的手来:“你母亲可还在房里?方才与她说起借头面样子的事情还没说完,回头还要再去叨扰。”

    谢葳温顺的道:“母亲一直在屋里等着和夫人说话呢。”

    任夫人放了手,与王氏赞道:“别的不说,府里几位哥儿和姑娘都还是很出众的。”

    王氏笑着谦词,起身与之步出了门去。

    阮氏这里竹篮打水一场空,满心的欢喜又化成了泡影,愈发觉得空虚失落,坐下也垂泣起来。

    谢琬明明无辜沾染了一身灰,最后偏落得一身清爽,自然是最好的结局。

    可她心里却轻松不起来,她太了解王氏为人了,她不起这个心则已,一起心则必定要到手。今日虽然在任夫人面前道了歉服了软,可她真的就放弃了这个想法吗?谢棋是谢宏的长女,今日平白受了这道伤,就是王氏能放手,谢宏能甘心放手吗?

047 情意

    王氏陪任夫人用过晚饭,又亲自送了她去樨香院,绕路到了长房。

    阮氏战战兢兢迎出来,等她进了门才又跟着进去。谢宏听说母亲到来,忙地也从隔壁屋出过来了。

    王氏沉脸扫了他们两眼,说道:“棋姐儿呢?”

    阮氏道:“听太太的示下,在房里抄书。”

    王氏嗯了声,低头啜了口茶。

    谢宏急道:“母亲,棋姐儿可不能白这么撞了一回。这事虽说棋姐儿有不对的地方,可隽哥儿总比她大吧,他若不是总跟我们棋姐儿这么时常呆在一处,棋姐儿能误会他对她有意么?如今他们惹出事来又不担起后果,您可得替她作主啊!”

    “嚷什么?!”王氏劈头斥道。

    她心情也不好。因为这事,她被谢启功好一通埋怨,所以才在任夫人面前那般陪着小心。说起来这些日子她总被谢启功数落,这才以往可是少有的事,真不知道是冲撞了哪路神仙,才弄得她诸事不顺。

    看着心爱的长子愁眉苦脸的样子,她不由又缓下了语气:“你急什么?来日方长,他们家隽哥儿才多大?离说亲还久着呢。”

    谢宏道:“万一他们家先跟别人家订了就晚了。这订早亲的事情还少吗?”

    王氏瞪他道:“就知道急!订了早亲又如何?只要没有正经下聘,就有反悔的余地!再说了,就是下了聘也还有退婚的,哪至于就板上钉钉了?!”

    谢宏闻言一喜:“有母亲这句话,儿子就放心了。”一面蹲下去替她捶起腿来,一面又让阮氏上前替她捏肩。

    王氏沉吟了会儿,说道:“上回葳姐儿庚贴那事,我总觉得是赵家里头有人作祟,把庚帖给偷换了。荣儿跟你到底是亲兄弟,要是有他们帮衬,你将来日子也好过些。你再去查查,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在跟我们作对。”

    谢宏听出她话里的怜惜,倒也勾出几分真情,红着眼说道:“这世上也就只有母亲这么全心全意地替儿子着想。母亲放心,儿子一定把这人给查出来!”

    谢琬在灯下看帐薄,玉雪走进来:“姑娘,任三公子在门外转悠了好一会儿了。”

    谢琬无动于衷,继续看帐。

    玉雪咬了咬唇,说道:“要不,姑娘还是请进来见见吧,府里才闹出这样的事,要是再让有心人看见,只怕让人起疑。”

    谢琬像是没听见似的,盯着手上帐目不动,翻页又看了几行,才终于把簿子合上,说道:“把他请过来吧。”

    没片刻,门口一黯,一道半高身影走了进来。

    谢琬低头浇着花架上一盆兰花,淡淡道:“任三哥坐吧。”

    任隽没动,讷讷道:“今日的事,多谢三妹妹出面解围。”

    谢琬席地坐在书案后,看着他道:“任三哥弄错了,替你解围的人是大姐姐,你要道谢该找她才是。”

    “三妹妹!”

    任隽脱口而出,如玉的脸上满是焦灼。一双清亮眼睛泛动着烛光,似有火花闪烁。

    “我,我对棋姐儿,真的没什么。”

    谢琬看了他片刻,静静笑了,“这话又差了。任三哥对棋姐儿如何,并不需要告诉我。”

    任隽怔住,眼里的火花转成了水光。

    他知道谢琬不像他所认识的任何一个姐妹,她总是显得有些冷淡,有些无所谓,甚至这份冷淡还不像是不谙世事的孩子,他隐约觉得她似乎是明白自己的,可是眼前她这样的冷淡,这样的无所谓,还是深深刺痛了他的心。

    他如今站在坐着的她面前,竟像还要比她更矮似的,她的疏离,使他产生出这样的不自信。

    “你,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他颤抖着双唇,简直不知道要怎样才好了。想到自己接连做下的这些事,与谢棋之间的事又闹得谢府人尽皆知,他就觉得无地自容。不怪三妹妹看低他,实在是他自己太不争气了。

    谢琬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个少年,而是朵养在花房里的花。

    这样的花固然漂亮娇嫩,可是太脆弱了,没有人仔细地看护,他受到的伤害远不止这些。

    她犯不着去报复前世任家的背信弃义,也并不在乎这世他对她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前世他们家在齐嵩亡故之后悔了婚,今生又因为失了玉而急急撇清与谢棋的关系,放到哪世,他们任家都是这么自私而势利。

    她漠然垂眸,说道:“谈不上生气,我只是不太想跟没有担当的人打交道。”

    “担当?”

    任隽抬起头来,听到这句话,他的心像是被拳头砸了一下,可是又有几分莫明的高兴。认识她到现在,她可从来没跟他说过这么深的话题。

    谢琬看着他,脸上没一丝温暖气儿,“棋姐儿再不是,也是个女孩子。你若是有担当,怎么会弄得她这么下不来台?被你这么一闹,她往后还怎么做人?你喜欢跟一个人玩,便不顾后果跟她在一起,当你觉得跟她在一起有麻烦了,你又立即推卸责任撇清自己,这叫做有担当吗?”

    任隽顿觉冷汗从背脊处一颗颗冒出来,“三妹妹……”

    “任三哥以后也不必来找我了。”

    谢琬打断他,直截了当说道:“我不喜欢跟你玩。”

    门外皓月当空,圆月清辉洒在树下,映出一地的斑驳。

    任隽简直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颐风院来的,谢琬最后那句话比她的神情更让人感到刺痛。

    他也许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谢琬有着异常他人的期待,可是她的决绝让他觉得十分的难受,好像幼年时悉心照顾着的画眉鸟突然飞走了,也像是好不容易从父亲那里讨来的鸡血石摆件被他失手打碎了,从此不必再去找她,这句话像是把他的心也给揪走了。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樨香院,脚下踢翻了墙角一个花钵,任夫人闻声走出来,见他这副模样,不由得又是吓了一跳。

    “你这是怎么了?”

    任夫人捧着他的脸,活似心肝宝贝被人弄损了。

    任隽看着母亲,哇地一声扑哭到她怀里。

    任夫人又惊又急,无奈他只是伤心,而不肯说出为什么来。任夫人深怕他这一日里屡受挫折,当真惊出病来,遂将他搀进屋里好好安抚了番。

    等他终于镇定下来躺上床,便叫来他身边小厮进房里问道:“方才三少爷上哪去了?”

    先前任隽与谢琬说话时小厮就守在门外,当下不敢隐瞒,把前后都说了。

    任夫人闻言大惊,她竟不知年仅九岁的谢琬能有这么样一番见地!这样的话莫说谢棋说不出来,只怕连谢葳都未必说得出。日间就觉得自家儿子对这谢三姑娘很是不同,莫非并不是一时新鲜好奇?

    她揪着手在屋里踱了两圈,叫来自己的心腹于嬷嬷,“合着隽哥儿这般入魔,竟是为了那才九岁的三姑娘!这可如何是好?”

    于嬷嬷听了缘由,不由得也沉默了半晌,想起日间见过的谢琬来,说道:“我看这三姑娘与二姑娘倒是天差地别,虽然这份老成让人惊异,可是正因为如此,却让人省心得多。日间谢三奶奶也说的对,我看要给隽哥儿找三奶奶的话,还不如这三姑娘来得合适。”

    任夫人沉吟着摇头:“谢三奶奶虽然对这三姑娘赞不绝口,可是她终究缺少父母教养,如今年仅九岁,却又说出这么样一番话来,着实让人惊心,——这姑娘是不错,我也喜欢,但要配我的隽哥儿,却是不成!”

    于嬷嬷想了想,说道:“夫人顾虑的也无不是。只不过这三姑娘才多大?她亲眼目睹过双亲的死,就是心性变老成了也是情有可原。就是说咱们哥儿没担当,不喜欢和他玩,我觉得那也不过是孩子话罢了。”

    任夫人听完这番劝说,叹着气坐上床沿。

    这话却也有理。说到底是因为心疼儿子她才觉得这谢琬横坚不是,她的隽哥儿模样俊,脾性又好,难得的是对她谢琬一番实心实意,哪里就轮到她来看不上了?想来不过是姑娘家的矫情罢了。

    这么想着,心里不由得又舒服了点,但嘴上还是道:“婚姻大事非同儿戏。她谢琬想进我任家的门,还得等我多看上两年再说。这么点年纪就这么冷硬的心肠,若往后一直如此,隽哥儿岂不委屈?”

    “太太说的是。”

    于嬷嬷帮着她宽衣,一面道:“只不过她是谢府正经嫡出的小姐,如今与任家交好的那些大户千金里,无论身份相貌,都难有能与这三姑娘并肩的。而且她的舅舅齐大人与咱们老爷也有交往,算是又近了一层,将来二房嫁妆也丰厚,真要嫁过来,咱们也不吃亏。”

    任夫人嗔她道:“什么吃不吃亏,说的好像咱们惦记人家那份嫁妆似的!”

    于嬷嬷笑着扶她躺下:“总归好过摊上什么都落不到的棋姐儿吧?咱们虽不图人家新娘子的嫁妆,到时传出去咱们也没脸面不是?咱们大姑奶奶可还在京城广恩伯府做着少奶奶呢!娘家弟妹们少不了进京做客,出身怎么能太寒酸?”

    任夫人沉吟道:“过两年再说吧。”一翻身面朝里,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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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8 姓魏

    翌日吃过早饭,任夫人就携着任隽准备打道回府。

    因为任夫人是长辈,哥儿们都上学去了,谢棋被禁足,谢琬便和谢葳还有王氏等人在二门相送。

    任隽眼下乌青乌青地,一直幽怨地往谢琬处看来。谢琬站在黄氏身后与谢葳说话,并不理会。

    任夫人虽然瞧见,但也没法儿,人家是姑娘家,本就该谨守闺仪,总不至于让人家站出来主动跟任隽说什么。但是看着儿子这样,她心里还是有股压抑不住的不舒服。

    跟王氏她们道了别,便就笑着跟谢葳说道:“大姑娘有空上府里来串门。”然后笑着跟谢琬点了点头。

    二人礼貌地致意,目送她上了车。

    任夫人的区别对待丝毫都没有让谢琬感到不满,一来谢葳本就跟任家熟络,二来她就不信昨儿任隽那么样回去,任夫人看见后不会打听缘由。她若是不对她冷淡,才叫不正常。

    所以这也丝毫没有影响到她的正常生活。这事消停之后,就到了谢琅的试期。

    院里桃花新绽了芽的时候,谢琅谢桦同中了廪生的喜讯传来。同批二十名廪生之中,谢桦考得第十八名,而谢琅则中了榜首。

    这表示二人从此不但能够每月领到六斗廪米,可以正式穿长袍直裰,还得到了正式进入县学读书的资格,可以被人尊称一声“秀才”。接下来,他们就该为三年后的乡试做准备了。

    谢启功特地让大厨房置办了两桌席面,在玉兰厅为二人庆贺。

    谢琬早就让罗升赶制了好几身杭绸直裰,给谢琅穿上一看,玉面青袍,方袖直身,竟然愈发衬得他儒雅柔美。连谢启功和黄氏见了都不由头含笑称赞。

    席间谢桦高谈阔论,诉说着豪情壮志,一副三年后便将成为令人敬重的举人的样子。谢琅略略喝了两杯酒,与妹妹平静地回了房。

    经过这场试,谢琅体会到世间事有时并不如自己想象那般严峻可怕,心态渐渐放稳下来。

    谢琬十分欣赏哥哥的不骄不躁,照着前世的样子,让玉雪温了两壶酒,与他在抱厦里又畅饮了一回。

    今生酒量虽然尚且浅薄,但三五两下肚,倒是也还能维持清醒。她拿筷头敲着碗边,对着节奏唱起了《好花时》,谢琅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妹妹,兴趣时让吴兴抱来焦尾琴,奏起了《芭蕉夜雨》。

    是兄妹,不是知音,难以诉与人知的,是那段无人知晓的时空里,相依为命的血肉亲情。

    谢琅休息了半个月,期间带着谢琬上齐府住了几日,等到三月桃花盛开的时候,谢琅正式进了县学。

    而这时候,谢琬还没有收到来自京师靳府的回信。

    罗矩帮她想出几个可能。一是信件在到达靳永手上之前丢失,二是靳永觉得此信太过突然,无法确认真相。

    谢琬除了这两层,却还想到了第三个可能,就是靳永或许已经被谢荣洗脑。

    虽然谢荣在前世成功进入了翰林院已是事实,她也尚且没有能力和把握阻止完全阻止它发生,但是既然还没有最后时刻,谢琬还是想凭自己微薄的力量努力一把。

    她封好了五十两散银,又给了一百两银票,写好了地址,交代罗矩:“我不管你怎么做,但是你要想办法与靳大人取得联系,最好能够打听到三爷有无跟他接触,还有究竟是怎么跟他接触的。”

    罗矩想了下,“要不要避开三爷耳目?”

    谢琬道:“能避则避。”

    罗矩点头,随则收好银两,回房整行李。

    谢琬在屋里坐了片刻,又亲自来到了外院。

    “此番进京,你顺便再帮我打听一个人。”

    罗矩道:“什么人?”

    她沉吟着,说道:“你打听看京中哪家姓魏的人家,有位年约十二三岁的小公子。”

    罗矩讶了讶,打量她道:“不知道有什么特征?”

    她回想了下七星山上那男孩的打扮和仪态举止,说道:“应该出身不会太低,也许是位官家之后,说口极地道的官话。去年重阳节时到过清河。长得很是漂亮。”

    她确实也只记得他长得极漂亮,甚至可以说比女孩子还漂亮,可是具体什么样的眼睛,什么样的鼻子,因为本来相处就不到半天,她当时又全副心思在父母安危身上,重生之后又被急待解决的这些琐事一扰,她实在是有些模糊了。

    可惜前世她虽在京师生活,对于朝中百官也并不很熟悉,所知的也无非是那极显赫的几家。因而如今竟想不到在朝为官的有哪些是姓魏的。要不是听出来他一口纯正的官话,她只怕连他籍贯何处也不知道。

    罗矩想了下,再道:“不知姑娘想打听这魏公子哪些方面的事?”

    提到这个,谢琬倒是哑然了。

    是啊,打听哪些事呢?就是打听到了,又能做什么呢?人家当时只是顺路救了她,未必还记得还这么一回事。就是登门致谢,也未免太过煞有介事了。

    可是既然受人之恩,又怎么能撂到脑后?虽然人家并不见得还记得这回事,可是想起他当时所提供的帮助,——如果不是他,她就算重生了,面对的也是空寂的山谷以及不知怎么样才能拖着伤腿走下山来的境地。

    也许半路也会遇上别的搭救她的人,可是不管是谁救的她,都是需要记住的。

    一个能够不计回报而冒着天黑饿着肚子递出援手来的人,尤其他自己也是个孩子,他总归是个值得结交的人吧?如果他不记得他,那也无妨,至少她知道救她的这个人身在哪里。

    “就打听打听他的姓名,再看看过得好不好就成了。不用惊动人家。”

    虽然明知道是废话,却多少是个理由。想那魏公子既然能够带着武艺高强的护卫游走到清河,怎么会过得不好呢?可是如果亲口得知他过得好,她也就更安心了不是吗?万一他遇到麻烦,她再趁机报了这个恩就是。

    如此想着,就踏实下来。

    罗矩笑了笑,没说话。

    罗家父子和铺子里的人是属于产业上的人,他们的月钱从二房里直接拨,所以行踪并不受府里管制。

    翌日早上他出了府,也没有人过问。

    只是谢宏看见顺口问了句去哪儿,被罗矩一句回乡下看望老娘,而搪塞了过去。

    公中近来没帐可收,谢启功也从来不曾真正让谢宏过问过府里的庶务,于是他也无所事事。看见外头**灿烂,正不知城中已是何等美景,便唤了陈禄驾马出了门来。

    李二顺又到了李子胡同铺子里。

    “就烦请罗掌柜跟三姑娘说说,小的脑子不够,没有三姑娘,赵府里这口饭小的压根吃不起。自打上回受姑娘指点,在赵大人面前说了那么一番话后,赵大人这些日子有事便来问我的意见,每次都被我溥衍了过去。

    “可我溥衍得了一回两回,五回十回,还能溥衍得了一辈子么?赵大人本来就恨上太太了,要是知道我实际什么也不懂,不把我赶出去才怪!还是请姑娘把我调回二房来吧,小的一定老老实实干活,再不给姑娘丢脸了!”

    罗升极力忍耐着耳边聒噪。

    柳叶胡同那边的铺子已经开了有大半个月,新近招了两名生手看店,并不十分顺手。可是再不顺手也比李二顺强,在罗升眼里,李二顺简直比流氓还无赖,比烂泥还要扶不上墙,留这样的人在手下,他又不是嫌自己命长了!

    可是三姑娘并没有说过要把这李二顺如何样,他也吃不准她拿他是不是还有别的用处,所以话也不好说的太死,只得咬牙道:“这事我做不了主,就是赵大人亲自来了也是无用。”

    说着出了柜堂往门外走去,避开他的纠缠。

    李二顺在门外赶上他,不由分说抓住他胳膊,涎笑道:“我知道这得由姑娘作主,这就不是请罗掌柜帮着递个话儿么!事成之后,我也忘不了您的大恩大德啊!”

    罗升怒道:“你放开!”

    李二顺道:“您不答应我就不放!”

    “放开!”

    “不放!”

    罗升纠缠不过,更怕人看见不好,遂使了劲将胳膊往外扯:“那也得容我见过姑娘再说!”

    李二顺闻言大喜,顿即松了手作起揖来:“有罗掌柜出面,自然马到功成。小的在此谢过罗掌柜了!”

    谢宏信马由缰,正好溜达到李子胡同,见到街对面相互拉扯的这两人,不由定睛道:“这是二房的铺子。那伙计模样的人看着也眼熟,怎么像是原先二房里的家丁李二顺?”

    长随陈禄打量了两眼,点头道:“正是李二顺。听说被三姑娘打了一顿,反而因祸得福,后来让太太荐到赵大人府上当差去了,这小子,有了太太撑着,如今倒是长进了呢。”

    不管赵贞夫妇把王氏恨成什么样,那都是主子们之间的事。当下人的只在乎谁比谁更走运,谁比谁又混得更好些。

    谢宏注目观望起来,见得他二人并不像是争吵的样子,反而已然傍上了县令大人的李二顺对罗升很是低声下气,不由起了疑惑:“他既然已经被二房赶了出去,如今又在这里做什么?”

049 恍然

    “母亲!母亲!”

    谢宏一路飞奔进正院,闯到王氏所在的耳房里。上气不接下气说道:“你知道我刚才在李子胡同瞧见谁?”

    王氏由素绫捏着肩膀,正在闭目养神。听见这话眼也没睁说道:“碰见谁?”

    谢宏半蹲下地,攀着榻沿说道:“我看见了李二顺,他在跟罗升拉拉扯扯,好像在求他办什么事似。看模样,并不是突然过去,而像是经常去那里似的。”

    “李二顺?”王氏蓦地睁开眼来,自从跟赵家的事情玩完,她也几乎把这个人抛到脑后去了。“你看到他跟罗升说什么了?”

    “隔着街对面,没听清。不过,那神情很是可疑。”谢宏道。

    王氏坐起身,挥手让丫鬟们退了出去,沉思道:“罗升不过是个下人,能帮他办得了什么大事?要求也只是求琅哥儿他们。他既然时常上铺子里去,可见跟二房还有来往,三丫头都把她打成那样了,他还上二房求什么事?”

    “先别管他求什么!”谢宏见了无人,便起身坐到榻沿,说道:“母亲,您不是怀疑赵府有人暗中换了王家的庚帖么?这李二顺跟二房暗中来往,而当日您和赵家合计的也是让琅哥儿去登门道歉的事,您难道没想过这庚帖是琅哥儿让李二顺偷换掉的?”

    王氏听完身子一震,“对呀!除了咱们府里的人,谁会那么清楚葳姐儿的生辰?——不对!”她突然又皱起眉,“这李二顺明明恨二房恨得要死,又怎么会再去替琅哥儿办事?”

    谢宏想了想,说道:“兴许是当时听说赵大人上门来寻麻烦时,他们暗中给了他许多钱?”

    “不可能!”王氏摇头:“李二顺那无赖可不是拿钱就能打发的,没个手段厉害些的人根本镇他不住。怎么说琅哥儿都是他的旧主,他要是用钱能打发,当时又哪有胆子在外头诬陷琅哥儿孝期通房?琅哥儿就是给了钱他,他只怕还会变本加利来索要。”

    谢宏也想不明白了,“那会是什么原因?”

    王氏沉吟道:“你再去查查,仔细盯着。”

    罗升晚上回来,到底还是把李二顺来求过的事告诉谢琬了。

    谢琬默了会儿道:“这倒也是个问题。他有几斤几两,赵贞多试探得他几回,自然就试出来了。这人怕死得很,到时万一让赵贞吓吓就把什么都吐露出来了。你让他明日到铺子里来,我有话跟他说。”

    翌日下晌,谢琬就带着吴兴和玉雪到了李子胡同。

    李二顺如约而至,上了阁楼就对着谢琬跪地大拜起来。

    谢琬道:“我知道你的难处,可你如今是赵大人的人,没个由头,我也不能轻易上府去要你。”

    李二顺急得跪行了两步:“姑娘聪慧过人,肯定能想到办法的!还请姑娘救救小的!”

    谢琬扬了扬唇,把玩着手上一支笔道:“你既然诚心诚意要出来,那我也不是不能帮你。只不过你还得留在赵府一段时日,等手上这事办好了,我才能想办法把你弄出来。”

    李二顺忙道:“有什么事情,姑娘吩咐便是。”

    谢琬道:“到时自会告诉你。顶多半年,会有消息。”

    李二顺算了下日子,又不由苦着脸道:“半年这么久,要是这段时间小的穿帮了怎么办?”

    谢琬道:“穿帮了就认错。要是有人吓唬你,你也无论如何不能把我交代你做的那些事说出来。赵大人本就掌着执法大权,他自然不会相信你是受我这么个小孩子的吩咐办下的那些事,到时候凭谢家的名望,我必能自保,至于你,我就无能为力了。”

    李二顺闻言大惊,哪里还敢有别的心思?连忙道:“小的自然绝不吐露出去半个字,只是姑娘可要记得快些把小的弄出来才好!”

    谢琬含笑:“一定。”

    李二顺下了楼,申田走上来:“姑娘,对面街上似乎一直有人盯着咱们这里。”

    谢琬站起身,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见到街对面的大槐树下停着辆骡车。车壁上侧窗帘子半撩着,显然有人在内窥探。

    “你怎么确定是盯着咱们?”

    这一排全是商铺,人家并不见得就是盯着这里。

    申田道:“昨儿起就在这儿了,我们打烊的时候他走,今早开门的时候他来,方才姑娘来时,那车帘子又格外撩得开了些,难道不是盯着咱们么?”

    谢琬沉思片刻,走回来:“你悄悄儿地出去,然后也盯着他,看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申田应下,转身下楼。

    谢琬出门上车的时候,特意打那车旁边经过,车头无人,那车帘子蓦地全部放下来了。

    晚上吃过晚饭,谢葳穿着上回谢琬送的那两匹烟罗纱裁制的春衫过来了,月白色的裙衫穿在初显身段的她身上十分曼妙。两人讨教了好一会琴棋之道,同来的丫鬟冰雁才催着她回拂风院。

    谢琬正准备宽衣上床,申田忽然来了。

    谢琬很是惊奇:“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申田搔着后脑勺道:“没出事啊。姑娘让我盯着那盯梢的人,我跟着跟着就跟着他们回府来了。想着既然来了,就索性过来跟姑娘禀报一声。”

    “他们也回府来了?”

    谢琬披了件罩衣,坐在书案后,难掩惊色。

    “正是进府来了,小的看得一清二楚。”

    进府来了,那就是说盯着他们的人是府里的人。府里除了王氏和谢宏会派人盯她的铺子,还会有谁呢?可是,王氏母子无缘无故盯她的铺子做什么?就算是要抢二房家产,也犯不着这么样死死盯着。

    她默然半晌,忽然想起下晌才见过的李二顺来。

    既然昨日今日他们都在盯着铺子,而李二顺这两日也都出现在铺子里,莫非是因为李二顺?

    如果是因为这个,那就说得通了。王氏在赵贞夫妇面前丢了那么大一个脸,而且还因此被黄氏母女暗地里责怪上,又让谢启功狠骂了一通,还不知道谢荣得知后会怎么埋怨她,简直就是失败到彻底。

    她明知道庚帖不会无故被换,不去追查就太不正常了。

    她跟申田道:“你现在去赵府,想办法见到李二顺,告诉他王氏已经盯上他了,让他嘴巴闭紧点。我这里自会解决。”

    虽然白日里已经敲打过他,但还是多提醒句比较好。

    申田掉头出门去。

    谢琬还留下来喝了杯茶。

    王氏查到李二顺头上,她并不担心,就算王氏把事情都和盘托出,也不会有几个人相信李二顺是受她的指使。一来她才九岁,在常人眼里还是撒娇耍赖的年纪,不可能会有这样的心机,二来李二顺被她责打是众所周知的事,既然两厢成仇,又怎么会支使得动李二顺?

    最重要的是,李二顺是由王氏亲自荐到赵府去的。赵贞知道后只会更加恨上王氏,她荐来的人成了换庚帖的人,岂不更加坐实她居心叵测吗?

    不管怎么样,王氏是别想再在这件事上洗清自己了。

    但是不太好的一点就是,王氏比她计划中要早地发现她这个目标了。

    诚如谢琬所猜,王氏在栖风院里气得手脚发麻。

    “你是说,李二顺当真跟二房私下往来,而且跟他见面的还是琬丫头?!”

    谢宏斩钉截铁:“儿子亲眼所见,绝无虚假!”

    王氏急促地喘起气,手掌撑起额头来。

    “她,合着她平日里那么懵懂无知竟都是装的!”

    “母亲息怒!”谢宏替她抚着背,说道:“如今看来,自然都是装的。而不管她使的什么手段,私底下指使李二顺盗换庚帖的事确是琬丫头无疑了。她二房把咱们害得这样苦,若不是因为得罪了葳姐儿,棋姐儿的婚事也不会泡汤,母亲,您可得快些拿个主意出来才是!”

    王氏真真想不到害自己接连受挫的居然是谢琬,被个小丫头片子耍得团团转,她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小小年纪就如此鬼灵精怪,将来长大了还得了?!”

    她拍着身旁案桌,跳起来的杯盏把一旁闷不吭声的阮氏吓得颤抖起来。“当初乍进府时我就觉得这丫头心眼儿多,还记得玉雪投井那回,她什么不提偏偏提到颐风院,哄得老爷子果真把颐风院拨了她们住!

    “我当时还疑惑,平日里木讷的琅哥儿怎么忽然间精明起来,也疑心过她打银珠是琅哥儿挑唆的,合着我竟全想错了,这都是她的鬼主意!”

    她抚着心窝子,这阵子受的气多,可再多也抵不上眼下要命。

    谢宏连忙递了杯茶给她道:“要不咱们告诉老爷和赵大人去?让他们出面去治,咱们看热闹就成。”

    “不成!”王氏一口否决,喘着气道:“咱们在老爷面前吃的亏还多吗?何况咱们就是把事情告诉他们,又上哪里去找证据?空口无据,反倒显得咱们多事。如今我们既发现了她,往后就得更加小心行事,万莫再被她利用了才是!”

    “那母亲的意思是?”

    王氏瞥了他一眼,咬牙道:“别忘了咱们的目的!等目的达到了,再来收拾他们不迟!”

050 下落

    谢琬依然如故地上正院里请安。

    王氏面上虽然看不出什么,但每每旁人不注意时,望向谢琬身上的目光总是透露出无尽的寒意。

    谢琬不动声色,但下次来不是拉上黄氏则是拉上谢葳。

    谢荣当初有交代在,让谢启功他们待他们兄妹好些,有黄氏母女在场,王氏总要收敛些。当初又有条约在,府里不得插手二房事务,王氏若是自己跑去二房找茬,那就更站不住脚了。

    所以,日子还在面上平静中继续往下过。

    四月里和风絮絮,天井里的桃树李树开得热闹非凡。

    谢琬准备把园里的杂草除一除,扛着小锄头到假山旁,看着山石下小水池里,当初那对两寸长的金色鲤鱼已经不知不觉长成了半尺长,又不由得顿了顿。

    送鱼时害羞的任隽和被她打击后苍白的任隽重叠在一起,构成了两世里她对这个名字的记忆。

    “姑娘,你猜谁来了!”

    玉芳高兴地冲进来。

    谢琬回头:“是谁?”

    玉芳眉开眼笑道:“罗矩回来了!”

    谢琬猛地放了花锄,提起裙子往廊下跑:“罗矩回来了?在哪里!”

    “已经过来了!姑娘仔细些!”

    玉芳连忙跟着跑过去。

    罗矩风尘仆仆,连衣服也未来得及换,额头发梢濡湿,看得出来是才抹了把脸就过来了。

    谢琬坐在抱厦书案后,双手指着桌案上茶杯:“喝茶,喝茶。”

    罗矩咧嘴笑着,道了谢,咕咚把茶喝了。等玉雪把茶添满,才又看着目光殷殷的谢琬道:“幸不辱命,这次去京师见到了靳大人。不出姑娘所料,三爷已经到府拜访过靳大人三回,而且老爷也曾派人进京去给靳姨太爷问过安。”

    谢琬道:“那靳大人对我们此去是什么态度?”

    罗矩思索着道:“靳大人对小的到府,应该说还是十分客气的,但是小的发现他对三爷他们也十分客气,而且他还有意无意地让小的劝解二少爷和您,说是冤家宜解不宜结,一家人不要说两家话,还是应该做到上下和睦同心。”

    谢琬心下咯噔一声,靳永居然在二房与谢家之间抹起了稀泥?难不成,他真的已经被谢荣洗脑过了?她问:“那之前我写去的信,靳大人究竟收到不曾?”

    “收到了。靳大人说,他就是一直没想好怎么提笔,才耽搁了回信。不过这回倒是有他给您和二少爷的信,给小的带过来了。另还捎了几本京中珍藏的典籍过来给二少爷,小的已经送到二少爷屋里去了。”

    他把信从怀里取出来。

    谢琬把信接过,正如罗矩所说,只是些劝勉的话,另就是问起谢琅的功课,然后嘱咐多加写信过去等等。根本找不到什么有力的可以借题发挥叙旧情的点。

    谢琬压下心头的失望,折起信来,再问道:“那你曾打听出来三爷与靳大人交情去到什么地步了?还有他的差事定下来不曾?三爷又是怎么得到靳大人信任的?”

    “具体内幕无从得知。只是小的打听到靳大人曾经受邀去都察院御史袁钦袁大人家中作客时,结识的三爷。靳大人对金石镌刻颇有研究,三爷投其所好,邀请他上八宝胡同逛了几回,二人就十分熟络了。

    “三爷的差事已经由郭兴郭大人提交了上去,也由季大学士背了书,似乎只差最后一道手续,就是只要六科这边没有异议,就可以下发调令。”

    靳永正在六科内任给事中!原来除了封住他的口不让他把谢家家丑外传之外,还有着这么一项大的用处!

    谢琬不觉攥紧了拳头。眼下看来,谢荣进入翰林院是指日可待了。他每一步的前进谢琬心里都有数,如今才只是踏出头一步,倒不至于令她丧气,只是这谢荣究竟跟靳永说了什么,导致他对二房反而疏远起来,才让人费解。

    不过唯一值得欣慰的是,靳永回的这封信中虽然没有替二房鸣不平的意思,但爱护之意还是有的。

    她深信父亲不会说谎,也相信靳姨太太那样是非分明的女子,不会教出亲疏不分的儿子来。靳永如今已经在朝中占据着重要位置,并不需要依靠谢家来做什么,他之所以会与十年前有着大为不同的态度,必定问题出在谢荣这里。

    可惜的是她仍然无法从根源上干扰谢荣的仕途,而庆幸的是,如今她把与靳永取得联络的时间提前,终归还是影响到了一些东西。至少这次的接触,他并没有像前世那般的淡漠。

    “姑娘要不要再修封书,小的再进京一趟?”罗知见她久久无语,问道。

    “不必了。”

    她喝了口茶,摇头道。与靳家失联这么多年,突然在这个时候去拜访已有些冒昧,再下猛药只会适得其反,搞不好不但阻止不了谢荣,反而还会把好不容易捡起来的与靳家的这条线也断了。

    正因为她面对的是谢荣,才一点也不能冒失。

    她吐了口气,问起另一件事来:“那姓魏的公子可曾打听到了?”

    “说起这个,则就费了不少时日。”罗矩换了口气,说道:“京姓魏姓的官户,符合姑娘说的一共就有九户,其中因为时间关系,小的只亲自去查了两家。一个是光禄寺卿魏昭大人府上,另一个便是礼部侍郎魏少伦大人府上。

    “魏昭大人年逾七十,最小的孙子也已经十七岁。魏少伦大人家里倒是有个嫡次孙今年才满了十二岁,长相却十分一般,而且似乎并没来过清河。”

    谢琬沉吟道:“那其余七家,可有打听过?”

    罗矩歉然道:“其余那七家,也只打听了四家,那四家不是这样不符,就是那样不符,小的怕再呆下去耽误了正事,便就先行赶了回来。”

    谢琬有些微的失望。

    但是罗矩却没错。她说道:“只要他们是住在京师的,下回再接着打听便是。”

    说着又怔怔地看着桌面。

    原以为手到擒来的事,却也是没有结果,这么一来,她都不知道要做些什么好了。

    罗矩看着她,忽然又清了下嗓子,笑道:“剩下那三家小的虽然没去打听,不过在回来的路上却偶而听到,中书省参知政事魏彬大人的幼子魏暹,今年刚刚十三岁,不但长得俊秀聪明,而且他的外祖母家就在河间府,幼年时常在外祖家小住,如果跑到清河来玩玩,似乎也十分正常。”

    谢琬沉底的一颗心忽地又高高地升了起来,这一沉一升之间脸色就变得有些绯红,人也有些无措,呆呆坐在那里的样子看起来就像个懵懂的木偶娃娃。

    罗矩忍着笑道:“想来要见这魏公子,过的是十分好的。”

    谢琬猛地惊醒回神,看见他这模样顿时知道他误会了什么,却也犯不着解释,只道:“你休息去吧。”

    她放了罗矩一日假。

    晚上让人把晚饭摆在了后院花厅里。然后把靳永的信和捎来的书推给谢琅看。

    谢琅很高兴,“早就听说这位靳表叔十分好学问,这样太好了,往后我就可以时常写信去跟他讨教。”

    谢琬正是这个意思,笑着道:“哥哥不妨跟靳表叔多亲近些,也当是我们记着靳姨太太当年的好。等过几年你会试中了,留在了京中,到时我们就可以与表叔他们更加亲近起来。”

    谢琅满心欢喜地点头,忽然又抬头道:“你怎么知道我过几年会试会中?”

    谢琬眨眼道:“因为我对哥哥有信心啊。”

    谢琅目光忽然就如水温暖了,他抚着妹妹的头,哽咽道:“琬琬,你放心,哥哥一定会很争气,让你过上好日子的。到时候再没有人敢欺负你了。王氏她们也不可能再找各种名目折腾你。”

    谢琬听得诧异,问道:“哥哥这话怎么说?”她可交代过身边人,王氏怎么对她都不要告诉谢琅的,以免让他担心。

    谢琅印着眼眶道:“你不要问了,我就是知道。棋姐儿当着那么多人面逼你喝酒,王氏又让你冒着大雨过去挨训,你不要以为哥哥什么都不知道。”

    谢琬心里也不好受了,柔声安抚道:“我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哥哥要是能考中最好,就是考不中,也还有下次。我在这里也过得很好。”

    两兄妹这里互相慰勉,谢琅这里自责得很,谢琬因为前世三十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却还好。饭后让人上了茶,然后等谢琅回房后,就让人把吴兴叫了过来。

    “以后不要把家里这些无关紧要的事跟二少爷说了。”她严肃地说道。

    吴兴连忙睁大眼睛:“小的没说啊,从来都没说过。”

    谢琬疑惑道:“不是你说的,那是谁说的?”

    吴兴想了想,说道:“莫不是银琐?”

    自打宝墨被撵之后,银琐和吴兴两个人就负责了谢琅的全部事务。王氏派来的那些丫头谢琬只留了两个在外院,帮着洗洗衣裳打扫打扫厅堂什么的。

    银琐虽然不怎么在内院露面,可谢琬知道他差事一直也做的极好,为人也很本份。

    作为二房的直系亲信,他当然也收到过谢琬的叮嘱,再跟谢琅说这些话,就太不应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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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1 幡然

    

    银琐很快被叫到抱厦。

    谢琬问他:“最近少爷在县学里怎么样?”

    银琐道:“挺好,少爷勤奋聪明,很得夫子的赞赏。同窗们里也十分融洽,时常在一处谈学问。”说到这里又面露得色地笑起来:“前儿个刘夫子考校廪生们功课,全学六十人里只三个人答出来,其中就有咱们少爷。”

    谢琬淡淡扬唇,再道:“少年上课的时候,你们这些跟前的小厮都做什么呢?”

    “县学里有给我们歇息的处所,不过有资格带小厮的人都不太多。总共也就十五六个吧。哥儿们读书的时候,他们有的人就出去溜达,小的则与几个说的来的聚在一起吃茶。”

    “跟你喝茶的都是哪些人家的人?”

    “有陈家二公子身边的,李家大公子身边的,还有吴家大公子身边的。”

    谢琬顿了下,说道:“谁把二姑娘逼我喝酒的事告诉少爷的?”

    银琐脱口道:“是小的……”说完他抬起头,当看见谢琬的目光,又不由低头抿起唇来。

    谢琬深深看了他一会儿,沉哼了一声。

    银琐鼓作勇气道:“姑娘,小的不是故意违背姑娘的命令,而是小的觉得,少爷的心机太浅了,实在容易被人利用。这些日子小的在县学里跟各家公子们的小厮们呆在一块,听说了许多关于少爷和别的学子在一起的事。

    “因为姑娘平日里给少爷的零用并不少,而别的人因为家里兄弟多,并不一定有这么多钱供他们吃喝。于是他们就时常合着伙撺掇少爷请客,少爷进学不到一个月。手上的钱就被他们哄得差不多了。小的知道姑娘不会苛刻这点钱,可是小的却替少爷不值。

    “所以小的把府里这些事都告诉少爷。想使他长点心眼,从这些事里知道姑娘持家不易,也看出几分人心险恶来。小的擅作主张有错,请姑娘责罚。”

    谢琬目瞪口呆,她知道谢琅入学后花销大了,以为学堂不同了这些也是应当,故而从未曾去深究过,如此看来,倒是她错了!连银琐都担忧着谢琅的心无城府。可见谢琅平日里有多好糊弄了。眼下是被同窗们哄骗,下回若是换成王氏或者谢宏,他怎么办?

    她在谢府的时候固然可以防范着,她若不在的时候呢?

    想到这里便不由心下凛然,看来她只顾着怎么对付王氏,而忘了固本了。

    她于是唤来玉芳:“二少爷手上的银钱,交给你去管着。”想了想,又交代道:“府里有什么事,也别瞒着他了。”

    终归她要做的事很多。如果没有谢琅的支持,她肯定不会进行得那么顺利。她也不可能每到有事情需要他的时候,才临时告诉他,那样反而费不少功夫。再说二房如今对外仍称是谢琅当家。面对他们的产业逐渐有起色的状况,如果谢琅仍然一副不食烟火的模样,如何能让人信服?

    何况。她马上又要有番动作。

    玉芳很高兴:“奴婢一定侍候好二少爷!”

    谢琬少见她这么高兴,却也没有想别的。转头又看着银琐,和声道:“我加你一两银子的月例。少爷那里有什么事该提醒的,你就提醒提醒。”

    银琐也很高兴的磕了头,此后自是更加尽心地侍侯谢琅不提。

    五月里粽子初初飘香,谢荣调进翰林院任编修的消息就传过来了。虽然还在谢腾夫妇的孝期,但基于半年热孝已过,于是如前世一样,谢启功还是请了戏班子,连唱了三日大戏。与谢府有交情的人家都请过来了,阮家黄家何家以及王家,还有县里有身份的一些老爷夫人。

    这其中便也有余氏和齐如铮齐如绣。

    余氏正好想念谢琬,齐如铮又极想与谢琅说话,开戏第二日便就驾车过府了。谢琬提着裙摆赶去二门迎接,哪知道同进门的除了齐家人,后面还有任家的两辆马车。

    任老爷任致远和夫人都来了,还有四姑娘任黛,然后就没有了。

    余氏见谢琬怔在二门下,笑着将她搂过来道:“半路上刚好遇见任夫人他们,快快来见过。”

    谢琬礼貌地上前见了礼,然后引着众人往正院里去。

    黄氏闻讯已经迎出三门来,她今日穿着玫瑰色遍地金的襦衣绣裙,头上插着三四支金钗,显得珠光宝气,十分喜庆。

    到了三门内,谢棋穿一身粉绿色素纱衣裙,温婉地站在廊下等候着众人。

    “棋儿见过任伯父,任伯母,见过舅夫人。齐表哥齐表姐好。”

    任夫人数月不见谢棋,眼下见她恍如换了个人似的,不由得露出几分惊呆之色。

    任黛才只有八岁,见状笑嘻嘻跨过门冲谢棋道:“今儿我三哥没来,你要失望了!”

    任夫人闻言大窘,连忙喝止了任黛,与黄氏说笑着进了正厅。

    正厅里谢葳也是一身簇新陪王氏在厅中等候。

    王氏对任家母女十分热情,对余氏母女却只笑着寒暄了几句便不再理会。谢葳倒是甚会察言观色,见得余氏母女只谢琬在旁,便就过来找齐如绣说话。余氏不稀罕在这里受王氏的怠慢,找了个由子便牵着谢琬回颐风院来。

    “这颐风院我只听说不错,却还只是你父母亲成亲的时候来过一回,不料如今你们兄妹搬回来,又落到了你们手上,这真是太好了。”

    余氏进了院子层层打量之后,欣慰地说道。

    谢琬摇着她胳膊:“好不容易来了,今儿歇一夜再走。如今我们住的地儿多的是,用不着管别人。”

    正说着,谢葳与齐如绣相互挽着走进来,笑着接话道:“是啊。舅母就留下来住一晚罢,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再说,我这里也与绣姐儿一见如故。您这么着急忙火地回去,我可要几时才能再见到您们?”

    余氏虽然对除二房以外的谢家人没丁点好感,可面对谢葳这样的女孩子,她倒也冷不起来。“大姑娘是什么身份,我们家闺女粗生粗养长大的,知道些什么?大姑娘莫要笑话她见识浅薄就好了。”

    齐如绣嘟着嘴。

    谢葳愈发挽得她紧了,笑道:“舅母还说绣姐儿浅薄?她都会照着曲谱填词了,我还连词牌都在学。您说说我们河间府,几个女子家有这份能耐?要不是舅母是自家人儿。我可要疑心舅母是在说反话笑话我了!”

    齐如绣一生甚好词曲,于音律上也有涉猎,后来的丈夫就是因为于词曲上有见地而与之情投意合的。

    谢葳半娇半嗔地这么一说,余氏倒有几分不好意思了,原先那份恨屋及乌的成见顿时也消去了不少。

    “怪道我们琬姐儿回回都跟我说三奶奶和大姑娘人最贤慧最和气,待她跟亲女儿亲姐妹似的,如今看来,竟是半点不假。光听你说了两句话,便连我也喜欢上你了!”

    谢葳索性走上去。“既这么着,舅母就赏了这个面子给我,今儿在这里住罢!”

    余氏呵呵笑着道好,这屋里没有外人。一屋子老小几个,说着话倒是也十分自在。

    吃过午饭,齐如绣与谢葳一道听戏去了。她们年岁相当。到底投机的话题多些,谢琬在她们面前。就总被她们当小孩子看待,虽然实际上在谢琬眼里。她们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小孩子。

    余氏因为不想碰见王氏,所以留在颐风院歇息。

    谢琬前世折子戏看得太多,也没太多兴趣,但是因为听说王安梅也随着母亲贺氏过来了,也想着去瞧瞧。陪着余氏说了会儿话,见她神情渐懒,知道是睡意上来了,便就悄声出了房门。

    到了前院,就听玉雪在和什么人说话。

    出了穿堂一看,原来是任黛来了。

    任黛今年才八岁,论起来比谢琬还小一岁,但是声势却比谢琬强多了。

    她叉腰指着玉雪:“……快告诉她在哪里!”

    玉雪一脸无奈,温声道:“我们姑娘在陪舅夫人午歇,任姑娘有事不如晚些再来。”

    “不行,我现在就要跟她说。晚些我就要回去了!”任黛跺着脚,有些发急。

    谢琬慢慢地道:“任姑娘找我有什么事?”

    二人同时看过来。任黛迈着小腿冲到她跟前,伸出胖乎乎的手指头指着她:“你为什么跟我哥哥说那些话?你知不知道把他气成什么样子啦?”

    原来是为这事。

    她觉得这任家人可真不聪明,自家儿子被小姑娘鄙视,也就是自家几个人感到忿忿不平而已。传出去还不是丢他们的脸?要是她,就肯定半个字也不往外吐露。何况,她有这个能耐让他气到如今吗?

    她说道:“姑娘太抬举我了,我跟他认识到如今才不过半年,见面也不过两三回,怎么就有能耐气得他怎么样?要气,也肯定是为别的事气。”

    任黛涨红了脸说道:“就是你!我听于嬷嬷说的。”

    谢琬笑道:“姑娘会因为一个不相干的人,说的不相干的话,而生他的气吗?比如我今天说,任姑娘你今天头发乱了,或者说你这身紫色衣裳跟你的肤色不合适,你会气我气到几个月还放不下的地步吗?我跟你哥哥说的话,也都是类似这些话。”

    任黛愣住,指向她的那根手指也渐渐软了,整个人陷入了沉思。

    谢琬摇着团扇,越过她去了戏园。

    戏园子搭在藏百~万#^^小!说那面的大门内,门内的空地上摆满了桌椅,而大门敞开着,外头的百姓站在门外石狮子处也同样看得到。

    如今里外都挤满了人。谢琬站在槐花树下,目光找到王家人坐处,只见来的女眷是两名年轻妇人,还有两名姑娘。妇人应该就是王耿的妻子贺氏,以及王发的妻子符氏。姑娘模样的自然就是王安梅与妹妹王思梅了。

    谢琬打量着明显年长的王安梅,只见瘦削身材,眉头微蹙,双唇紧抿,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谈不上漂亮,但是也还清秀,若没有那里的缺陷,嫁个殷实人家还是不成问题的。

    如果罗矩所打来的消息不假,王耿在把王安梅踢出家门不成之后,肯定还会再想别的办法。像这种连自己骨肉性命都不顾,却要迁怒于她身上把她关起来饿死的人,跟畜生有什么分别?如果不是他,王安梅会来到这个世上么?

    一个人品行不端可以说是逆子,可是天生有缺陷却不是她的错了。

    得找个机会问问王安梅,愿不愿意嫁给赵家大少爷。

    今儿赵贞夫妇抹不开面子,也来了。

    她往赵夫人坐处扫了眼,摇了摇团扇,又在一袭清风里回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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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对于谢琅,其实谢琬在后面有安排,不过既然大家都觉得眼下到了非调教不可的时候,那我就稍稍做了下修改,把它稍微提前了一点。谢谢大家的意见哦~~~然后说一下,以游客身份登录发表的评论,我是一概不会回复的,因为登录一下也能增加几个点击支持我啊,连登录都不登录,实在太让我伤心了。

052 计划

    夜里大戏继续。

    齐如铮听说今晚上歇下来,更是欢喜不已。于是一个去了找谢琅,一个去找了谢葳,谢琬哪儿也不去,就在后院陪着余氏说话。

    任致远夫妇因为谢启功强留,只得也带着任黛留了下来。任黛再碰见谢琬的时候,眼里已经没有了怒火,而是转变成满满的疑惑。当然这也许是因为谢棋整个下晌都领着她在四处游玩的结果,谢棋的转变令所有人惊讶,仿佛那个刁蛮任性的二姑娘从此不见了。

    翌日早上任家和齐家的马车又是同路走的。

    谢家荣登官户带来的喜庆持续了好几个月。

    随着身份的不同,谢家在本地的威望又更上了一层,从此成为清河县的第一望族,谢启功对内忙着整顿家务,对外则时不时表现一番官户之家的善举,修神祠堂,捐寺庙,又要接待各处来拜访的属官或者乡绅,忙得不亦乐乎。

    谢宏作为谢家如今唯一的爷儿辈,自然鞍前马后的效劳。王氏作为当家主母,如今又摇身一变成了清流士族中的官太太,自然不免要四处请教,如何渐渐修成个养尊处优让人景仰的老封君。

    如此一来,旁的事便被他们暂且抛在了脑后。

    而这段时间里,二房手上的四间铺子已经按照谢琬的计划陆续开张了三间,加上黄石镇上那间,四间铺子就是如今谢琬打开振兴二房的局面的所有资本。

    如今作为李子胡同的总店在罗升的精管之下,每个月的盈利都在小幅上升。

    而柳叶胡同和清苑州里玉鸣坊也都在稳定维持之中。两间铺子各请了个老掌柜,一个姓吴一个姓张。申田被调去玉鸣坊跟着张掌柜学管帐。张掌柜年纪大行事稳,申田性子跳脱但是却悉知谢琬脾性,所以虽然谈不上赚大钱,至少目前能够保本。

    能够保本经营而不必再掏银子出来拾漏,这就是谢琬当初给两家铺子的交底。

    至于黄石镇上的铺子,请来的货娘因为谢琬当初的允诺,从中尝到了赚钱的甜头,如今干劲十足,已经在当初的基础又提升了销量。

    虽然赚的利润有限,可如此一来,城内几间铺子的尾货便不必发愁,就是最后有积压也积压得不多,作为谢琬是完全能够接受的。

    终于初秋过去,迎来了深秋。

    谢腾夫妇的祭日一过,二房就除了服。

    谢琬又给哥哥新做了几身秋衣,石青色和湖青色的道袍,赭红色的方袖直裰和月白色的宽袖直裰,又按服色往腰间配上各色的玉,每日里将他打扮得风流倜傥。加上他过了这一年,个子又变得高了不少,如今走出去,总能吸引住不少的目光。

    以至于进了县学不到一年,外头人已经知道谢家那位二少爷不但学问好,还是个温文儒雅的美少年。加之他待人又极温和有礼,便渐渐使人淡忘这是个年幼失怙还要抚养幼妹的可怜孩子,与他打交道时他不免多了几分客气。

    谢琅如今在银锁和玉芳的帮扶下,已经渐渐也过问铺子上的事

    而从前他是不管的,因为他发现妹妹的话绝不会错,谢琬让他穿什么他就穿什么,让他怎么做他就怎么做,甚至是,让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可是如今不同了,虽然他还是不插手谢琬的任何决定,但是偶尔也会问问铺子里的经营状况,然后也可以认全铺子里的绸缎名目了。

    终归他以后面临的困难,不是如今能够想象的,谢琬永远只能做他背后的力量,而不能够替他在朝堂上披荆斩棘。而因为十多年里无为惯了,对于谢琬的安排,他同样也毫无意见。这样的确省去了许多解释的麻烦,但对于想从根本上扭转他缺少必要的防备心的本性来说,也是个让人头疼的事。

    不过一口气吃不成胖子,慢慢来吧。

    王氏派过来的那几个丫鬟婆子因为见到罗升来回事时谢琅时常在场,因而就算有时候也曾见到他直接跟谢琬回事,也并没当什么极重要的事回禀。

    不过王氏背地里却告诉了谢启功,可是二房总共就两个主子,能有多少事?谢葳也是八岁起就跟在黄氏身边学持家,谢琬帮着管管中馈也没什么大不了,对他来说,就是偶尔过问下铺子里的事,也在情理之中。

    所以当谢启功心血来潮时向谢琅打探时,也让谢琅半推半认的成功应付过去了,到如今为止,也没有人发觉二房的中馈庶务竟是全部掌握在谢琬手里。

    “近来那王姑娘往府里来的可勤了,又专门挑二少爷下学的时候往颐风院来,都不知道什么意思。”

    这日里,玉芳趁着谢琬午歇起来后喂鱼的当口,如此抱怨道。

    王姑娘是王耿的次女,王安梅的妹妹王思梅,十一岁了。

    府里那回唱大戏时,跟着王氏在廊子里路遇了谢琅,后来王氏便时不时地请王思梅过府来玩,然后又把谢琅谢琬叫到正院陪着玩耍。一来二去次数多了,王思梅不必王氏吩咐,便自行找到颐风院来,有时候呆到天黑还不离去,弄得玉芳他们栓门都不方便栓。

    王氏什么心思,谢琬若不清楚那就太不正常了。

    她翻过廊栏,跳下天井,戳着水池里的鲤鱼脑袋,说道:“你们该做什么便做什么,怕她做什么。”

    两尾鱼生命力极强,在两丈见方的水池里已然长到了尺余长,十分肥硕。而且因为坐井观天的缘故,总以为谢琬她们也是它们的同类,看见有人上前便张着嘴凑过来,蹭着脑袋讨好要吃的。谢琬偶尔也会逗逗它们,但有外人在,却是不会的,因为不想被人误会对任隽存有什么念想。

    “奴婢才不是怕她。奴婢是讨厌她。”

    玉芳小声地咕哝。她如今大部分时间在谢琅身边,见得来找谢琅的姑娘多了去了。就是何承苏何通判家两位姑娘见了二少爷也都规规矩矩地,连头都不敢抬,王思梅那样的人也敢公然地打二少爷的主意,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一想到如玉一样的谢琅居然被王思梅那样的人惦记着,她心里就没来由地有些不忿。

    不过谢琬轻戳着鱼脑袋,压根就没注意到她。

    “二表哥,过几日我祖父过寿,你会去吗?”

    正说着,门外走进来玉树临风的谢琅,后面跟着目光紧缠着他的王思梅。

    “不去。”

    谢琅眉头紧皱着,一张脸臭得跟三年没洗的砧板似的。

    “你不要跟着我了,我要跟琬琬说会话。”

    “有什么话我不能听?琬姐儿也是我表妹。”

    门口传来谢琅一串因气极而急促的呼吸声。

    谢琬也十分理解他的心情。像王思梅这样厚脸皮的姑娘,不要说大户人家里没有,就是平民百姓之中只怕也不多见。若是别的男孩子,只怕已经出声让她下不台来了,可偏偏却是连个丫鬟都不忍心打的谢琅。

    她从水池旁站起来,顺着石阶走到廊下,两眼盯着王思梅,顺着她转了两圈。

    在不掩饰的情况下,她眼神本就与同龄孩子不同,就是一般的大人也难有她这番锐利,王思梅被她盯着看了这么片刻,便有些手脚无措起来。

    “你祖父什么时候做寿?”谢琬问。

    她抿了抿唇:“九月廿六。”真奇怪,她明明比自己小,可面对她的问话她却不由自主地回答了。

    谢琬伸出手:“请贴呢?”

    王思梅睁大眼:“你要去?”

    谢琬挑起唇来:“你不是说我也是你表妹吗?”

    王思梅回了神,跳起来:“我这就去拿!”

    她压根没想到二房真的会有人去,所以请帖也没准备。如今去写,希望来得及!虽然不是谢琅亲自去,可是跟谢琬打好关系不也是间接地接近谢琅吗?

    她很高兴。

    谢琅却在埋怨谢琬。

    “我们怎么能去给王家的人贺寿?”他简直不能忍受。

    谢琬托腮看着他,浑不在意地说道:“怕什么?又不是我去贺了这回寿,他就永远不会死。”

    谢琅一噎,说不出话来。

    王思梅很快送来了请帖,谢琬把它放在案头,告诉她一定会去登门祝贺。

    事实上王氏也很惊讶,因此特地交代王思梅要问她一声是廿六日清早跟王氏黄氏他们同去,还是自己稍侯乘车过去,以此刺探真假。

    谢琬道:“自然与太太一道去。”

    王思梅这才放心了。

    等她走后谢琬叫来罗矩。

    “李二顺那边怎么样?”

    罗矩道:“如姑娘猜测的那样,最近赵大人在预备年底回京述职的事,听说往京中各处投了好几封信,有些回了,有些没回。李二顺打听不到具体情况,因而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找到门路。”

    谢琬道:“赵家大少爷呢?”

    赵贞夫妇一直觉得对长子颇为亏欠,所以不论到哪里,总是带着这大少爷在身边。

    “赵家大少爷还是老样子,每日里除了吃喝拉撒就是坐在院子里数蚂蚁或者发呆。心智如同三四岁孩童。上回姑娘让打听他有无打人倾向,至今看来是没有的。除了痴傻,并没有别的什么。”

    谢琬拿着桌上一只笔把玩了片刻,抬眼道:“你去跟李二顺说,让他找个机会提醒下赵贞,我们与靳永靳大人联络密切。”

    罗矩点头欲走,她忽然又把他叫住:“算了,还是先别说。”

    罗矩从未见过她这样犹豫不决,不由面露疑惑之色。

    谢琬叹道:“过些时候再说吧,眼下我还不是很有把握。”

    她之所以会上王家去贺寿,无非是想接近王安梅,赵王两家的婚事始终悬在她心头,此事对她来说并非全是害处,只要把握得当,对她反而有着极大的好处。

    赵贞终归是官场上人,她如今最缺少的就是官场的力量,她不但要把谢府彻底打垮,要紧的还是要扶助谢琅成为二房的顶梁柱——她就是再能耐,也不能跑去朝堂做官,跟谢荣对打不是吗?可是如果没有人脉,谢琅就是再有才华,再懂经营,也难以得到很好的发展。

    因此,除了积累自身财力人力,她同时也要为谢琅将来的入仕培养可靠力量。

    靳永是她目前唯一可抓的一条线,如果加上赵贞,那又是更可靠的一条线了,可她真不确定靳永会不会帮她,如果说她有了这为媒之功,赵贞又能够留在京中,那局面就有很大不同了。

    只是她如今并不知道王安梅心意如何,因而觉得过早地向赵贞抛出这讯息并不合适。

053 交往

    这章不是重复了,而是我之前漏发了5章,所以刚刚添了进去,大家回头看看吧,还是有点断节的。我知道我很大头虾,不该犯下这样的低级错误,大家轻点拍哦~!

    谢琬带了吴妈妈和玉雪去参加王家舅太爷的寿宴,让罗矩赶车。

    王老太爷原名叫做大牛,王氏嫁进谢府之后,王大牛便请村里老秀才改名叫做王犇。

    王犇其实是散寿,按传统不须大操办。但是王家出了个做翰林的能干外甥,王犇哪里按捺得住这份兴奋之情?深怕乡下人不懂翰林院是什么地方,翰林院编修又是个什么地位的官员,于是决定借着生日之际,诏告一下乡里。

    王家因为在田庄上,场地很是开阔。

    谢启功自恃身份,当然不会来参加这样的宴会,王家除了是谢府的亲戚这层身份外,跟一般的小地主没什么两样,结识的人除了附近的地主,连乡绅也不识得两个。但是随着谢荣的高升,于是今日连县里卫所的两名百户都携礼来了。

    谢琬她们一来,整个王家村就热闹起来。

    王犇的妻子刘氏也是庄户人家出身,因为做惯了家活,虽然年过五旬,但腿脚很是敏捷。领了谢琬这班小姑娘到偏院,便一溜烟冲到正房去招待王氏与阮氏黄氏,又吆喝着儿媳贺氏快些端茶倒水递帕子。

    贺氏好歹是个少奶奶,王家也不是没有下人。刘氏平日里吆喝惯了,当着谢家人虽然极力地装着斯文,转背便就忘了。她在前院一出声,整个王宅便都将她的话落在耳里。

    王安梅姐妹在小偏院陪着谢家三位姑娘。听得刘氏那么吆喝,王安梅的脸色就有些尴尬。谢葳是大家闺秀,自然装作没听见。谢棋被王思梅拉着说话,也没注意。只有谢琬张大着嘴巴望着窗外,模样让人难堪得紧。

    王安梅站起身来,推说去拿些瓜果走出了门外。

    到了门外无人处,想起平日里家里人对母亲的轻视竟全是因为自己,就连这样的日子当着外人也不肯替母亲留半分脸面,便不禁悲从中来。

    “大姑娘怎么了?”

    后头忽然有人问起。

    王安梅连忙抹了把眼泪回过头,只见是个三十多岁的微胖妇人,她认得是谢琬身边的吴妈妈,遂勉强扯了个笑道:“没什么,就是出门遇上风沙迷了眼。吴妈妈这是要上哪里?”她看着她手上的粉彩茶盏。

    吴妈妈歉然一笑,说道:“我们姑娘自小有个毛病,出门在外定要带自己惯用的茶盏。方才丫鬟们沏的茶她竟然不肯喝。这不,我看看哪里有开水,另外再沏杯茶给姑娘。”

    王安梅回想起方才目瞪口呆望着窗外的谢琬,心下又有些不是滋味。

    想不到那么样一个人儿,连掩饰下心情、照顾一下别人的感受都不懂,日子却过得这样讲究。她能够这样,也是自小让父母兄长宠的吧?虽然如今父母亲都死了,可她也还是有疼爱她的哥哥护着。

    而自己呢?除了母亲,没有一个人对她有过好脸色,可是母亲压根连保护自己的力量都没有,又怎么保护她?就连自己的亲妹妹,也时常不忘对她冷嘲热讽。如果不是得了这样难以说出口的缺陷,家里人深怕传出去丢脸,只怕早就把她扔了吧?

    说起来,真是同人不同命。

    心中感触万千,竟就忘了挪动脚步。

    吴妈妈也是有阅历的人,看她这样的神色,心里也摸到几分。便就把语气放得更缓更柔和,说道:“姑娘像是有什么心事?”

    王安梅慌乱地别开目光,摇摇头。

    吴妈妈微笑道:“姑娘真真是好一个清秀如水的小人儿,我一见姑娘这般,就禁不住心生欢喜。”

    论地位,谢府比王家高了不知多少级,王安梅虽是姑娘,可吴妈妈说出这话来,也不算罔顾身份。

    王安梅心中更如刀绞似的,把头垂得更低。

    吴妈妈忽然掉转了话头,问道:“不知道沏茶的地方往哪里走?”

    她这才抬起头来,颌首道:“在厨房那头。我带您去。”

    吴妈妈倒了茶回来,谢葳已经出去了,王思梅在陪着谢棋下五子棋。

    谢琬坐在炕沿上,无聊地打量桌椅上的雕花,见吴妈妈进来,遂起身道:“我去净手。”走出了房门。

    吴妈妈放了茶跟出来,到了小偏院后方芭蕉树下,她打量着四周,压低声道:“试探过了,看模样被王家人欺负得紧,跟王思梅是完全不同的性子。而且我还瞧见,她衣领处有两道新伤,像是被藤鞭打伤的模样。”

    内宅里呆惯的人,是鞭打是棍伤或是烫伤,一眼就看得出来。

    谢琬点点头,沉吟了一下,说道:“你想个办法,让她呆会儿帮我个忙。”

    既然要接近,总得要有个由头,她跟她年岁差得多,不像谢棋与王思梅,很容易就能走到一块。两厢要搭上关系,就得动点心机。虽然也可以直接让吴妈妈暗中去问她的心意,可是因为她是王家的人,谢琬可不只是要把她嫁进赵家这么简单,所以必须得步步为营。

    不过有吴妈妈和玉雪在,这些都是小事。

    中午吃饭的时候,姑娘们共一桌,谢琬把汤泼在衣裙上了,坐在左侧的王安梅自然当仁不让地起身帮忙擦拭,又带她进屋里换衣。谢琬感激不尽,一再道:“王姐姐真是好人,竟然把你的帕子给我擦手。你下次来府一定要到颐风院来找我,我把它洗好还给你。”

    王安梅连忙摆手:“不必了,不必了。”只是块寻常帕子,哪里值得她大小姐这样记着。

    谢琬却小心地将那帕子折好交给玉雪,然后直到临上车还保证会把帕子还给她。

    王安梅自然不会把她的话当真。人家是天真烂漫的谢家小姐,若是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只怕逃还来不及,又何必费心思与她攀这交情?王思梅继续再三天两头地往谢府里跑时,她也依然闷在自己的房间里做针线。

    可是她不去谢府,谢琬这里却会让人上王家村来找她。

    没过几日,玉芳就奉谢琬的吩咐送回了她的帕子,为了答谢,另外又送来了三条她亲手绣的锦帕来。

    王安梅执意不肯收,玉芳道:“不过是几块帕子,我们姑娘拿亲手绣的相送,也不过是表达一番想与王姑娘结交的心意。姑娘若是不收,就显得太不近人情了。”

    王安梅踟蹰不已。

    玉芳又道:“我们姑娘还说了,她知道姑娘处境艰难,只怕平日里也没什么朋友,便交代我转告王姑娘,冲着王姑娘那日的好,你这个朋友她是交定了,若是你有什么话要带给她,只要把话捎到城里李子胡同的茂记绸缎铺去就是。”

    王安梅有些惊慌莫名。

    她本以为谢琬就是一时心血来潮,在城里呆久了,突然到了乡下这么样的地方,认识了她这么样的人,感到十分新奇,所以特别留意而已。没想到她还能说出“姑娘处境艰难”这样的话,这是表示她知道了什么么?

    “三,三姑娘还说了什么?”她喃喃地道。

    玉芳笑道:“我们姑娘还说,世间之路多有坎坷,哪有事事如意的?我们姑娘说她与王姑娘你其实有惺惺相惜之感。”

    王安梅目瞪口呆。她没有读过书,但是也听得出这文绉绉的话里出来的意思。

    惺惺相惜,那是说明她其实并不嫌弃她么?

    玉芳走了,王安梅拿着那几方帕子坐在床沿,务自还沉思了许久。

    不管怎么样,礼尚往来,谢琬既然绣了帕子送给她,那自己若不表示点什么,就太说不过去了。

    她记得谢琬个子虽然不矮,但骨架较细,于是照着自己八九岁时的旧鞋长短,纳了两双厚实的冬鞋送到了李子胡同,同时还有一篮子披着白霜的柿子。

    谢琬收到后,隔不得多久又画了幅她的画像放到李子胡同,叮嘱等王安梅再来时,把它交给她。

    王安梅看到自己的画像脸都激动得红了。

    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给她画过像。她自己打记事起就从母亲口中得知了身上的缺陷,自此觉得天地坍塌,是以更是想都没曾想过。

    谢琬这幅画像虽然让她觉得其实画得比自己真人要美,可是却也为她打开了一扇窗,让她知道原来自己真的也可以有朋友。

    从此以后每每进城,她总要往李子胡同来一转,顺便捎点野果和山货给她。其实并不多,因为知道她什么也不缺,有时甚至只是一把开得灿烂的野花而已,可是每当从罗升口里听到谢琬收到后有多高兴时,她心里也会跟着涌起莫明的高兴。

    虽然王耿还是时不时的以各种名目责打她,还是会背地里寻找着各种各样的买主想把她卖掉,可是人生里因为谢琬而溅起的这点水花,让她的日子也因此而不那么全无念想了。

    谢琬却绝不知道自己这番有预谋的接近,会给王安梅的心灵世界带来这么大的变化。

    她对王家人全无丝毫好感,于她来说,就是这王安梅身世可怜,也仅止于有几分可怜而已,而并会因此怜惜她,基于她姓王,要不是对拉拢赵贞有些用处,她的同情心并不会施予她身上半分。

    因为她从来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054 接近

    “桂子坊地段不错,姑娘如果暂时不打算经营,不如放出去收租。”

    罗升看着坐在书案后把玩着手上两颗山核桃的谢琬,如此说道。这一篮山核桃是王安梅白日里捎过来的,他刚才带着它回府时半路上想起桂子坊那间铺子,便就趁着这个机会顺便提提。

    清苑州里两间铺子都是杨氏的嫁妆,九月初原先的租户已经搬了出去,罗升以为谢琬会像之前那两间铺子一样很快经营起来,没想到时间过去近两月,还是没有动静。

    谢琬拿着核桃在案上滚来滚去,玩了有好半会儿都没有出声。罗升只当她孩子气性上来了,便打算起身出去,她却在这个时候开了口来:“那间铺子,除了做绸缎,还能做别的什么?”

    罗升身子顿住,“那姑娘想做什么?”

    她沉吟道:“你觉得开米铺怎么样?”

    “开米铺?”罗升的声音高亢而怪异,好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罗矩从旁咳了一嗓子。罗升回神看到谢琬一脸的认真,压根不像是在开玩笑,才总算找回点了意识,问道:“姑娘想开米铺,南粮北卖?”

    谢琬嗯了声,说道:“这些日子我在想,北方气侯干燥冬季又长,加之京中贵族多起来,园林建设增多,许多农田都改种了桑麻果木,这么些年南边来的粮食占了北方大半个市场,像我们庄子里所产的米粮也就能供着我们自家的吃食,就是剩余也不多。所以开米铺应该是比绸缎生意赚头大。”

    当然,有这个念头主要还是因为她记起庆平四年,也就是明年,二月间朝中颁布了一道重要的诏书,要把京郊一圈扩大作为防风林。这道旨意虽然对谢琬要做的事没有直接影响,可是扩大了防风林,那如此一来良田就更少了,所以开米铺绝对有赚头。

    罗升惊怔半日,讷然道:“赚头虽大,可是风险和投资也大。还有押货,漕运是南北粮食运输通用路径,别说咱们二房从来没有接触过遭运上的人,府里公中也从未接触过,而且漕帮里的人可不是那么好打交道的。”

    他真想说这小姑娘是被他们惯得胆子越来越大了,旁人轻易都不敢涉水的买卖,她居然还起了心思。这漕帮说得好听是受朝廷所允,可实际上就是伙扶了正的黑帮,他们其帮之大,其水之深,是常人根本无法想像的。

    “我知道。”对于他这些顾虑,谢琬表现得相对平静,“这些我都想过了,漕运主河是到京师,内漕运可到河间府。但是现在我缺少的是牵线的人。”

    她原先在京师也见过漕帮码头的人,那些人个个都会武功,行动敏捷,可不是家里这些会使几招棍棒的护院能够比拟的。他们不但对一些品级低的官员瞧不上眼,一般文人更是难入他们的眼内。所以要跟他们搭上线,就只能找个他们的同道中人,或者说,同是混江湖的。

    江湖人自有江湖人的规矩。河间保定两府虽然练武的人极多,可她一个闺阁女子,就是当面遇上也不可能跟他们结识。他们可不是王安梅,可以使点小计谋就能达到目的的。

    “那就还是先且卖绸缎吧,等我想到辙再说。”

    她将核桃丢进篮子里,摆了摆手说道。

    有了她这话,罗升可真是整个人都松了口气。他太了解她的性子了,可真怕她一根筋拧到底,非要在这个时候去跟那帮流氓打交道。虽然不见得她就此死了心,但是走一步算一步吧,往后的事往后再说!

    桂子坊的绸缎铺于冬月初一开了张。

    因为距离州衙不远,齐嵩也带着同僚前去放了炮竹。谢琅首次正式以大东家的身份公开露面,得体地宴请了来贺的宾客,并且向围观道贺的街坊派发了瓜果槟榔。

    而坐镇的大掌柜窦瑚也是齐嵩推荐的,曾经在州里另一家绸缎铺当过十多年的掌柜。伙计则是在本地找的,谢琬亲自看过,倒是也还伶俐,看见谢琅过来,一个劲殷勤地端茶倒水,看见他手里还牵着谢琬,也堆着满脸笑给她搬糖果。

    只要掌柜的做事稳当,底下人跳脱些倒也不怕他。

    罗矩除了每日里帮谢琬办私事,也要在每月底到五间铺子里收帐。罗升见他一来便受谢琬重用,一方面很是高兴,一方面又担心他办事不牢,因而回回见着他便要疾言厉色地提点一番。

    申田经过这一年的锻炼,在原先的机灵之余,也多了几分沉稳,谢琬开始让他跟着张掌柜跑采买。

    罗义还是憨厚老实,嘴上功夫没学到什么,但是脑子却是练活了些。谢琬交代罗升教他识字记帐。

    王安梅这边进展得顺利,罗升再捎来一只小花猫时,谢琬决定见她一见。她让罗升约了她初九日到李子胡同来。

    王安梅如约而至。在阁楼上见得谢琬稳步上梯,一张脸红润润地,双手交叠在腹下,透着几分欢喜,又透着几分紧张。

    谢琬接过玉雪手上叠好的两件衣裳,交代他们所有人下去。然后微笑对王安梅道:“我让人给姐姐缝制了两件新衣,姐姐快来试试合不合身。”

    她把衣裳推过来,展开来一看,是套针脚细密的襦衣绣裙,衣裳质地是烟霞色的软杭绸,裙子是淡黄的月华裙,都带着珍珠绫夹里,正适合这个时候穿。

    王安梅红着脸道:“我怎么受得起妹妹的这份礼?太贵重了。我来只是想见见你而已。”

    谢琬执意劝说,她也就从了。

    她背过身去脱着外衣,后颈上两道猩红的伤疤露出来。

    谢琬啊地一声冲上去,抚着这疤痕张大眼睛,问她道:“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王安梅两脸涨红,慌不择路地转过身避到书案后。

    谢琬定定地盯着她,渐渐地,泪水就从她的双眼里流出来了。

    “姐姐……”

    王安梅也哭了。

    她从来不在她面前说这些事,因为不想让她知道她跟她之间的差距有多大。眼前谢琬的目光像刀子般刺在她心里,她的泪水则像两只手,把她心中最后的一层防护给硬生生推倒。

    她披上了自己的衣服,夺路往楼梯上冲去。谢琬把她死死拉住。终于两个人倒在地上,哭成一堆。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哭累了。

    谢琬擦干眼泪,说道:“我多少听说了姐姐的事,所以才说跟姐姐惺惺相惜的话。姐姐的遭遇本来就很可怜了,今日姐姐若是不把这些事全都告诉我,我是绝对不会放你走的。”

    王安梅闻言,趴在茶几上又哭了一阵,才渐渐止住。

    “你既明知我是个不祥之人,又何必来接近我?”

    谢琬拉着她的手,柔声道:“姐姐怎么这么说?祥不祥的,也不是你自己愿意的。你告诉我,表叔他们是怎么待你的?这伤是他打的吗?”

    王安梅咬唇落泪,望着穿棂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这都不算什么了。从我八岁时那回跌伤大腿看过一回大夫之后,他对我不是打就是骂,开始我不知道,只觉得是不是自己做错事了。可是后来我发现,不管我多么小心多么听话,他也还是对我打骂不休。

    “我也疑心他是怪我不是个男孩儿,可我发现他对思姐儿却不是这样。他虽然也不见得多么喜欢思姐儿,可是从来也没有打过她。我就去问我娘,我娘说,说我……那时我才知道,我在他们眼里是个不祥之人,他恨我的竟是为这个。

    “其实不止是他,包括祖父祖母,二叔二婶,还有家里所有人私下里都没有对我有过丁点的好脸色。我娘是唯一在乎我的人。我从八岁起就有了寻死的心思,我娘察觉后说如果我死那她也跟着我去死,我就不敢了。

    “这些年他时刻想我从王家消失,我好几次从他眼里看到过狼一样的目光,我知道他特别特别想我死掉,可是因为我若不死,他除了狠命地打我,也拿我无可奈何。而因为这事无法对外声张,所以对外我也还是王家体面的大姑娘。

    “背上这些伤,有多年前的,也有前些日子的,他不敢在我手脸上落下伤痕,怕人问起丢了脸面,所以全打在我腰背胸腹之上,我都已经分辩不出哪些是新伤哪些是旧伤了。”

    说着她缓缓地捋起了衣袖,只见两条纤长的胳膊上,鼓起着许许多多红色的伤疤,谢琬纵是有心理准备,亲眼目睹时也不免触目惊心。

    王安梅跟谢琅同年,都是十四岁,可是王安梅看起来不到谢琅的肩膀高。纵然男女身高有差异,若是发育正常,也不至于落下这么大悬殊。

    一个人自小承受着这么多的苦难,难怪会对别人的一点点好处就激动不已。

    自己前世落到那样的下场,可好歹还重活了一世。像王安梅这样,就是重生再多次也是无用的吧?

    “我是不是很不堪?”

    王安梅抬起泪眼,伤神地看着她。

    她摇摇头,默默拉起她的手,说道:“若有人说你不堪,那一定是这个人本身就肮脏得可怕。”

    王安梅一笑,两颗眼泪又滚下来。

    “姐姐,”谢琬叹息道:“你想不想离开王家,过你自己的日子?一辈子安安稳稳,不愁吃喝,不受责难,公婆慈善,小姑和小叔对你敬爱有加,而且从此以后,也不再让你母亲担心?”

055 保密

    王安梅摇头:“我不配有这样的日子。我也想过自己如果不是这样,将来会怎么样?可是我无论再怎么幻想,我也知道这些都不属于我。我如果命大,便等到给我娘送终便找个地方了此残生。若是命薄,那更是什么也不消说了。”

    “我是说认真的。”

    谢琬看着她,眼神幽深而沉凝。这一刻,她又变回了那个冷静果决的谢琬。“如果我保证能够让你过上这样的日子,从此摆脱让人歧视的命运,变成官户人家的少奶奶,而且不必行夫妻之事,有子嗣之忧,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她一字一句地说着,目光不容她回避。

    赵贞夫妇既然能够对痴傻的长子不离不弃,足见得还保留着最基本的赤子之心。如果有个品貌端正的女子心甘情愿地陪伴赵大少爷,他们极可能会尊重这个女子。王安梅倘若嫁过去,别的不说,至少公婆面前是绝对好侍候的。

    另外从李二顺在赵府收集的所有点滴来看,赵贞夫妇另育的一子一女也都品行不错,虽然住在福建老家,可是每月里都会来信,而且信中也必会问候赵大少爷。王安梅过门后是不可能跟他们有利益冲突的,他们又怎么会不做个顺手的好人,宽待于她?

    谢琬对于王安梅嫁进赵家之后的日子,还是相当有信心。

    王安梅听完她的话,却又是欢喜又是怀疑,欢喜的是当真可以有改变命运的机会吗?怀疑的却是谢琬明明才这么小,她有什么能力帮助自己谋得一份安稳无忧的生活?而且夫妻之事四字从她口里说出来,竟然没有半点的不自然……

    谢琬看了她两眼,知道她需要时间斟酌,于是扬声叫来罗升,办起自己的事。

    “去把这几个月的帐目拿上来。”

    罗升依言拿上来了。谢琬笔竿子轻敲着笔筒翻着帐目,目光再也不看对面椅上坐着的王安梅,看完帐后却是朝着罗升说道:“今年比去年略好些。可是还不够。我这两日想了想,不如你去请个老练些的裁缝来,用咱们的衣料制成成衣挂在铺子里,看看能不能有些效果。”

    罗升行事就是太保守,每回进的绸布都是凭经验按往年销的好的来进。可是往年销得好并不表示永远销得好,服饰这东西,也像妇人的仪容,还是要保持颜色常新。

    但是因为眼下还不到大变革的时候,罗升这边铺子也还是在增长盈利,所以也就暂且不去管他。

    罗升听毕也顿觉灵台开阔,城里的裁缝铺不卖布,绸缎铺不卖成衣,各有各的饭碗,这是定例,但是挂两件成衣作样板,却没人敢说不合规矩。这年头除了擅长缝制的那小部分人,大多是看什么是什么,几个人有把一匹布在脑海里加工成一件衣裳的想象力?

    罗升点头称赞,遂与她商议起来:“小的知道后街有个手艺好的裁缝娘子姓马……”

    他们这里说着话,仿似一旁坐着的王安梅成了透明人。

    自打谢琬坐回书案后起,王安梅就一直在打量她。

    她越是打量越是惊奇,因为从来不知道小于自己许多的谢琬居然还有这样运帱帏幄的能力,而且这罗掌柜还对她毕恭毕敬,目光看起来敬重而认真,丝毫没有认为面前与她说话的是个小女孩子的模样!

    如果说当初吴妈妈口中生活讲究的谢琬让她感到诧异,那么眼前的她,简直就是令她惊愕不已了!

    她是没有见过什么世面,可是眼前的她浑身透露出来的那股自信和沉静,那是一般同龄的男孩子也无法拥有的吧?就是年纪阅历大过她们许多的她的祖父身上,她看到的也只有满眼的算计和满腹的虚荣,几时像谢琬这么样,让人不知不觉就有臣服的意念过?

    这片刻里,她心里变得跟翻江倒海似的。

    她刚才跟她说的那番话,莫非是真的?

    谢琬交代完了罗升,端起茶碗来看了王安梅两眼,喝了口之后放下茶碗才说道:“姐姐可想好了?”

    王安梅下意识地站起身来,仿佛面对的再也不是个小女孩,而是个让她无法轻怠的大人物。

    “我,我……”

    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说答应吗?总觉得有些轻浮,怕她笑话。说不答应吗?又怕因此葬送了机会。

    她踌蹰不安,低头绞着手指。

    谢琬淡淡一笑,给了她个台阶下:“姐姐若是答应,便尝尝这茶吧。今年的秋茶,虽然比不上春茶,也是不错的。”

    说着她举起碗来,作了个请势。

    王安梅红着脸坐下,便就向茶碗徐徐伸了手,将它执在手里。却又因为最终是答应了,也不知谢琬心里怎么想,一时喜一时慌地,脸色便愈加红起来。

    “三姑娘若是真有这样的人家,那自然是好。如果是没有,而要特地去打听,却是不敢。”

    谢琬走回她身边,说道:“自然是现成的。但是我想,如果你要是嫁过去了,王家这样的人家还是断了联络的好。不是我瞧不起人,而是这家人是极有体面的人家,王家若知道你嫁得好,自然会想尽办法打秋风,这样一来不但让你自己为难,也让你婆家为难,好事反成了坏事。你说呢?”

    王安梅沉吟着点头,“你说的对,其实不必妹妹说,我也不想再与王家有牵扯。我只是惦记我母亲。”

    “你母亲又何必你担心?”谢琬道,“表婶之所以会被表叔责骂,全是因为护着你。只要你在王家了,表叔放了心,表婶自然也就安然无虞了。她将来可还要替表叔生下男嗣的呢,万一打伤了可如何是好?”

    王家是庶民,是不可以轻易娶妾的。

    王安梅哪里曾想过这么深?如今听她这么劝说,倒是渐渐心安了。“你说的也是。这么看来,我倒也没有什么好不放心的了。与其日夜提防着被他卖掉,倒不如我自己去寻条出路,就算不是体面人家,只要人忠厚,穷点也没什么。”

    她坐着幽幽叹了口气,忽然又抬头道:“不知道这家是本县人,还是外县的?”

    谢琬静静一笑,说道:“我先保密。”

    王安梅走后,谢琬又在阁楼上坐了半晌才下楼。

    “你去告诉李二顺,让他这明日到铺子里来见我。”

    谢琬交代完这些事,便出了门来。

    王安梅这里有了底,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谢琬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正要上车,门口摆摊卖桔子的一个老汉见到她,忽然间起身,双手各抓了好几个桔子走过来,不由分说塞到她面前。

    被打断了想心思的她惯性地侧身退开,抬头看这老汉,躬着腰,一脸的褶子,因为脸上不安的笑容而显得皱纹更加深刻。浑浊的目光里既有着对谢琬这番举动而愧疚的意思,又有着急于向她表示友好的意思。

    谢琬一脸错愕。

    罗升忙道:“钱哥儿,你今儿又来了。”

    谢琬觉着这老汉有些面熟,罗矩已经咦道:“这不是那天被宁大傻欺负过的那名老伯么?”

    他们如今私底下都管宁大乙叫做宁大傻。

    谢琬定睛看去,果然正是那天卖芋头的老汉,连忙卸下防备,微笑道:“愿来是您。”

    钱老汉冲罗升父子憨憨地笑了两声,然后又把手上的桔子递过来,想来是觉得自己方才唐突了,因而声音也有些磕巴:“家里种的,等了您几天,都没见着。很甜,您尝尝。”

    谢琬连忙接了桔子,抱在胸前。又不知道该不该付钱,付钱的话怕伤了人家的心情,不付钱又实在没这个白吃人家东西的习惯。于是眼巴巴望着罗升。

    钱老伯则殷殷地望着她。

    罗升好难得看见她这番六神无主的模样,当下笑道:“姑娘就别推辞了。钱老伯每回进城来都要跟我问候您,还带了他们那里好些乡邻来光顾咱们铺子生意。今儿也是赶巧,遇见您出门来,您要是连这几个桔子都不收,只怕他今儿晚上都要睡不好觉了。”

    “哪里话,哪里话。”钱老汉听到罗升记他的好处,手脚越发无措。

    钱老汉并未见过谢琬,想来之所以认得是她,是跟罗升打听过多回的缘故。

    穷苦百姓们心地十分朴实,丁点儿的好都记在心里。谢琬从来没图过钱老伯的回报,也不图他惦记,更知道他们就是来光顾生意也十分有限,无非买几尺细布头,顺便购点针头线脑而已,但是难得人家有这份心意。

    像王氏母子,一个狼子野心,拿二房家财贴补前夫的儿子,一个道貌岸然,借着二房的人脉夺得官位,莫说知恩图报,不把他们二房活吞了就不错了。

    钱老伯跟他们相比——不,心地纯善的钱老伯怎么能跟那帮禽兽相比?

    想到这里,她也就爽快地把桔子放进玉雪手里,笑着道:“那等我吃完了,再来问老伯讨。”

    因为急着回府按排接下来的事,也就不能多呆了。只是在坐上车后看见他佝偻着的身子,想了想便又交代罗升:“咱们库房里不是还有几张闲置的木桌么?往后钱老伯在门口摆摊的时候,你们就把它搬出来让老伯放货。这样就不必蹲在地上那么辛苦了。”

056 巧遇

    王安梅这里基本办成,接着便是赵贞那边。

    翌日谢琬又到李子胡同见了李二顺,当面交代了一些事宜。

    三日后李二顺送了信到李子胡同,告知谢琬赵夫人翌日去清泉寺上香的消息。

    谢琬琢磨了半宿,一大清早便领着玉雪玉芳到了清泉寺。

    赵夫人上完香在禅室歇息的时候,就听到隔壁禅室传来这么一席对话。

    “……姐姐命苦,妹妹心里都知道。你若是打定了主意脱离家中,我自然托我们姑娘跟二少爷在外头替你留意这样的人家便是。只是不知道姐姐有些什么要求,你告诉我,我们二少爷到时也好有个主意才是。”

    “我在家中过的是下人都不如的日子,我又是这样的情况,能有什么要求?只要那人家为人宽厚,不至于瞧不起我便罢了。我就是当牛做马,也是愿意。”

    赵夫人听到两句,心下一动,就不免往屏风那头多看了两眼。这禅室原是间大经室,如今用屏风隔开成了让香客女眷们稍事歇息的地方。那头人说话声音虽低,如此也一字不漏地传到了耳里。

    只听得那头低泣了片刻,那声音又响了起来。

    “姐姐既这么说,那却好办了。虽然你子嗣上无望,可世间自也有那已有子嗣的鳏夫,只是这样,却委屈了姐姐……姐姐品貌俱佳,如不是因为那个,随便也能尚个好人家。妹妹真是替你委屈!”

    “妹妹快别这么说!老天爷既然如此待我,我也没什么好不平的,如果真能让我脱离家中另觅得个庇护之所,那就是我毕生之福了。我必定好生服侍相公,侍奉公婆,善待小姑,以求来世安稳。”

    “姐姐!”

    那头两厢又哭起来。

    赵夫人一颗心在胸膛里猛跳,不住地往那头打量,偏生屏风遮得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清楚。

    正巧随行的李二顺前来催行,她便指着那头轻声问道:“那里面是谁在说话?”

    李二顺走到门口往那头看了眼,顿时缩着脖子跑回来道:“是,是谢家三姑娘的人。似乎是三姑娘身边的人遇到了什么手帕交,在那边说体己话。”说着他摸了摸脸上的鞭伤,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赵夫人看他这模样,也猜他是被那谢三姑娘打怕了。原先不知情的时候也觉得这谢琬下手太狠,后来知道乃是李二顺这张嘴造孽之后,也就对他挨的这番打不以为然了。都是规矩人家,换成她是谢琬,听到下人在外散播谣言诋毁旧主,也会有番教训。

    当下便就分毫不疑有它,转而陷入了深思。

    “谢三姑娘的人……”

    李二顺见状,适时地道:“这谢三姑娘年纪虽小,却是甚有主张的人。都说苦命人懂事早,谢二爷夫妇过世这一年多以来,这三姑娘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就连他们二少爷如今许多事也要跟她商量。小的当初真是瞎了眼,早知道就不该去得罪她,弄得如今见了她都得绕道走。”

    赵夫人瞥了他一眼,说道:“那你又怎么时不时跑李子胡同他的铺子里去?”打量他私下里那些事她不知道似的!

    李二顺如受了莫大冤屈似的,睁大眼道:“太太可误会了!小的去那铺子里乃是找罗升罗掌柜,夫人难道不知,不知小的心里一直惦记着玉雪么……”说着他低了头下去,颇有几分不好意思的样子。

    本来就没怎么理会这事,要不然早就出手治他了,眼下听得他说的合情合理,赵夫人也就笑了笑。因为长子的终身残疾,她对下人一直都很宽厚,生怕自己管得狠了损了德行,转而报应到长子身上。

    长子就是她一块永久的心病。当年如果不是为了替赵贞送盘缠赶赴任上,她带着才两岁的他在路上染上风寒而耽误了医治,他又怎么会落得如此可怜?

    他病了多久,她与赵贞就内疚了多久。如今眼看着两人都不年轻了,次子和幼女也都将有自己的小家,谁也不知道他们还能再照顾他多久,她是多么希望能找到个合适的人接她的手,来照顾他一生!

    想到这里她黯然叹了口气,不免又往屏风那头望去。

    那边已经没有了声音,约摸是人已经走了。

    从她们的话里听来,年长的那女子似乎身世凄苦,而且无法生育。

    对赵家来说,生不了孩子这不要紧。身世凄苦之人一般也耐得住寂寞。又听到那“妹妹”说她品貌都过得去,那么既然人品不错,应该就表示是清白之身。只要是清白之身,且又能定下心呆在赵家,再加上又是谢家姑娘身边的人,知根知底的,就已经合适了。

    如果连鳏夫她们都可以考虑,那她的儿子……至少,她可以给她安稳无忧的生活,给她体面的身份,给她关爱和体贴,也可以成为她此生的依靠……她觉得她需要的,和刚刚那女子口中所需要的,她们彼此竟然都可以给到对方!

    “二顺……”

    她下意识地唤出口。

    李二顺走上来:“太太有什么吩咐?”

    她脸上忽然现出了两分赧色,端起茶来装作喝茶,说道:“谢夫人最近还没有送礼过来?”

    ……

    夜里谢琬正在折纸鹤玩,罗升急匆匆跑进来。

    “姑娘,李二顺来消息说,赵夫人回了咱们太太的礼,并说赵大人就要进京述职,趁着眼下还不忙碌,明日起要在县里各大户间要走动拜访,以感谢这三年来的关照。这头一个来的就是咱们府!”

    谢琬站起来,笑道:“这是好事啊!”

    罗升讷然道:“姑娘不担心太太把李二顺与咱们之间的事告诉赵夫人么?”

    谢琬扬唇道:“你以为赵夫人进府真是来拜访太太的么?她是来找我的。而且,就算太太真的把这事告诉她,又有什么要紧呢?赵贞要走了,我就是再算计过他也都成了过去,太太在这当口说这个不是自找没趣么?关键是,李二顺在赵府这半年可不是白呆的,赵夫人会相信她吗?”

    罗升顿了半日,才恍然点头:“原来早都在姑娘算计之中。倒是小的多虑了。”

    翌日早饭后,赵贞夫妇果然进府来了。

    却并没有直接找谢琬,而是在与王氏聊天的时候悄声使唤了个丫鬟过来。以听说二房里做着绸缎买卖,想光顾他们生意的名义,想请谢琬陪着上铺子里做个参谋。

    谢琬对赵夫人思虑周全十分赞赏。用这样的名目,不但看上去合情合理,就是外人看见也疑心不到什么,而且用挑绸缎来遮掩耳目,说到一些私事来也显得十分自然。

    两厢定在后日。

    这日上晌谢琬才到铺子里,赵夫人后脚就到了。

    谢琬很喜欢她这样的迫切。

    她从容地上前拜见,并引她溜览了一遍店里的绸缎,略略介绍了几句,然后将她迎上阁楼。

    “不知夫人喜欢什么样的衣裳,是夹棉,还是斗蓬,或者裙衫?如果没有合适的,呆会儿可以再到柳叶胡同那边铺子再看看。”

    谢琬一面摊开罗义摆在案上的二十几色绸布,一面说道。摆出来的绸布都是实用而且如赵夫人身上衣裳一样淡雅的花色,这说明,在进门到现在,这个九岁的女孩子,一直都在不动身色地打量着她。

    在谢琬淡然若素地做着这一切的时候,赵夫人一直在打量她。她姿态从容动作娴熟,就像是个处理了多年庶务的老练的持家人,但是眼睛和脸上又不见世故,更多的是种放在任何年龄段都显得很合适的沉静,。

    赵夫人观察得也很细微,直到真的从她身上找不到半点无知和轻狂的痕迹时,她唇边便渐渐浮起抹满意来。

    世间幼年失怙的人多得是,多数人总会在悲痛中煎熬一番才会选择是爬上岸来振作,还是继续沉溺,可是能够像谢琬这样年纪小小却并没被灾难打倒,却以极快的速度从逆境中站立起来、着手学习家务的人实在不多。

    想起自己的来意,又想起当初王氏撺缀她跟她干的那些腌脏事来,赵夫人不免有些心虚。

    想不到当初为了长子的婚事去算计他们,如今同样为了长子的婚事,又要反过来求他们。因而,说话的语气也就不觉地谦和起来,就像唠家常似的,把谢琬当成了寻常的女孩子,说将起来。

    “只是我做几身夹衣,然后给我们老爷制两身直裰,——到底准备回京述职,总要穿得像样点。”她压下心底的难受,温婉地笑着,抚着手下滑腻的丝绸,说道:“然后,也给我们大少爷制两身新衣,他喜欢穿新衣服,而且他个子高,穿着也好看。”

    说到这里,她唇角的笑容就显得有些勉强起来。

    能够帮着管理庶务,自然是个心细如发的人。谢琬很自然地留意到了她的神情,略顿片刻,便就说道:“赵大少爷今年应该有二十多了吧?”

    “二十四了。”赵夫人点头,目光里涌出丝忧伤。

057 成事

    谢琬似乎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等赵夫人说话,她又忽然道:“那该许亲了才是。”

    若是别的人,对方明知自家儿子是这样的情况,还哪壶不开提哪壶,八成就翻脸了。但是这两厢都是有心人,这话明明就是个契机,又怎么会让它真的引出什么不快?

    赵夫人攥紧了手绢子,就道:“就是没遇上有合适的。”

    说完她脸上又有点发热。

    谢琬是个年方及九岁的孩子,跟她说这些会不会显得自己太为老不尊了?想起来之前赵贞也打她的退堂鼓,觉得这事太不靠谱,可是她打心里真的不想放过这个机会,那庙里说话的女子是个丫鬟,她总不可能去找个丫鬟来说道吧?除了找谢琬,能找谁呢?

    她觉得等这事过后,打死她也不会再做这种跌份儿的事了。

    谢琬却仿似分毫都没留意她的尴尬,而是咦了声说道:“说到这个,我记得前几日玉芳跟我说起,她有个幼年的好姐妹正要找这么一户人家来着,也不知找到了不曾。”

    赵夫人两眼发光,激动地道:“当真?那烦请姑娘帮着问问呗。”

    谢琬道:“您稍等。”然后把玉芳唤上来,拉到里头屋里说话。

    隔片刻两人出来,那叫做玉芳的丫鬟便朝自己走过来,行了个礼,说道:“回夫人的话,奴婢的姐妹还没有找到夫家。只是她是庄户出身,而且身世也可怜,不知道配不配得上大少爷。”

    赵夫人听得这么说,立时整腔血都活起来了。她握着扶手,好容易才稳住心神,控制住了情绪说道:“出身模样什么的都不限,只管要能够真心实意地待驹儿就好!”

    赵驹这个样子,不必想那夫妻之事,照顾人说起来容易,可哪个正值韶华的女子做得到死心踏地守活寡呢?一年两年容易,三年五年也容易,怕就怕八年十年之后,她正值风韵之时,熬不住要离去。

    当初王氏跟她说起王家那姑娘时,她也没指望过她会守一辈子,只觉着就算熬得十年二十年,也好过从来没有。

    “这点您放心。”玉芳咬着下唇,看了眼旁边的谢琬,为难地说道:“我这姐姐,她,她——唉,夫人,我还是悄悄与您说罢。”

    等到赵夫人首肯,她便凑近她耳边说道:“她是个石女,一辈子都不能人道。”

    赵夫人听到“石女”二字,顿即如冰冻在了那里似的,张大嘴说不出话来。

    玉芳局促地道:“我都说了她配不上大少爷,夫人就当奴婢不曾说过吧。”

    说着扭身便要往楼下走。

    赵夫人忽地一把将她拉住:“你说的可当真?”

    “如有一字虚假,天打雷劈!”玉芳指天发誓。

    赵夫人心里的喜意如狂潮一般涌上头,涌上四肢。

    石女!既是石女,自然就连最后这点顾虑都没有了!天下既有这样的人,而且老天又把她送到了自己面前,她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她眼眶发热看着上方,双手合十朝着西方默念了三声“阿弥佗佛”。一定是昨日上清泉寺去,菩萨显灵了!要不然怎么会刚好在她上完香后就听到了她们说话呢?

    她多么庆幸自己来这一趟,要是听了赵贞的话,她真的就错过这桩天赐的好姻缘了!

    “三姑娘!”

    她印了印眼眶,转过身来走到谢琬面前,“看来这也是缘份,玉芳所说的这个女孩子,我十分满意。你能不能找个机会把她带到这里来让我见见?我知道这种事要把你姑娘家牵扯进来很是不好,可是成就一桩姻缘也是功德一件,菩萨会保佑你的!”

    她真诚地说。

    谢琬也真诚地笑道:“夫人放心,我素有成人之美。三日后此地,夫人来看人就是了!”

    半个时辰后,赵夫人挑了十来匹绸缎,心满意足地登车离去。

    剩下的事情就容易了。

    谢琬转身便叫来罗升,交代他上外头找两个面生又办事活络的人充当人牙子,用三十两银子将王安梅从王耿手上“买”了过来,抬到清苑州里申田早就赁好的一处宅子里。

    王安梅从此与王家再没了干系,贺氏则暗地里从女儿口中知道她是要嫁出去,所以并没有过份悲伤。又怕自己做不出来难过的模样让人起疑心,便假称回娘家去而避开了这一幕。

    三日后申田把改名为玉玉春的王安梅送到李子胡同来见赵夫人,赵夫人十分满意,问长问短,并给了只镯子当见面礼,又当即在铺子里扯了几色绸缎,给她制新衣。

    又商议起婚嫁之事。

    赵驹这副样子,自然只能一切从简。王玉春没有娘家,赵夫人便委婉地拜托谢琅谢琬做为她的娘家人,玉芳虽然与王玉春对外称姐妹,可以赵家的身份,总不能与个下人攀亲。假称为谢家二房的远房表亲,无形中体面得多。

    谢琬当仁不让,收下赵家的八十两银子聘礼,再加了二十两进去给王玉春置办嫁妆。

    作为娘家人的谢琬自然免不了要与谢琅往赵府走动,一来二去,赵贞与谢琅便从城中世家望族的少年郎们聊到了科举,再从科举聊到了仕途经济,去了赵府走动了十来回,赵贞已经有意无意考校起谢琅的学问。

    与此同时,赵夫人与谢琬的交情也在飞速加深。

    赵夫人发现,九岁的谢琬其实就是个小大人,无论什么事情只要跟她一说,仿佛都变得容易起来,且她总能想到人家所想不到的事,为这桩婚姻而避免这样那样的后患,她的从容镇定不是假的,她的慧黠灵动也不是假的,甚至连她偶尔流露出来的,仿似男儿气的英朗和果决也不是假的。

    她觉得,这样的谢琬就像是个朋友,难怪世间有种人被称做忘年交,她想她与这谢三姑娘,应该也可以称作是这一种罢?

    于是,赵夫人此后再有什么事情的时候,就不是过问,而是商议了。

    赵贞夫妇因着这件事,因着谢琅兄妹,对谢府也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好感。

    而等到王氏知道这些事情的时候,已是赵贞即将回京述职的前一个月,赵府派人送来婚帖之时。

    赵家的婚礼定在腊月冬月廿八,迎接的队伍直接开向黄石镇二房宅子。谢琬谢琅作为赵家大少奶奶的娘家人,主持了一切事务。谢琅第二次以谢家二房当家人的身份公开露面,而谢琬也首次半公开地进入人们的视野。这场婚事进行得无比顺利。

    谢赵两家的这番往来瞒过了所有人,王氏看着赵府喜宴上被奉为上宾的谢琅和谢琬目瞪口呆。

    有那么一刻,面前谈吐得体的谢琅,以及大气端庄完全不同于同龄女孩子羞涩娇憨、甚至比谢琅还要隐隐多出几分沉稳气势的谢琬,使得她竟然有了丝莫明的危机感——

    明明她才是身份殊然的谢夫人,是本县最有名望的谢府的当家主母,她如今走到哪里都该是众人目光的焦点才是,而今日位列上宾的风光既然被这对兄妹给抢去了,这一年来因为谢荣的官职,谢家地位的再度上升,她忙着适应官太太的身份的同时,是不是也忽略些什么了?

    王氏默默吃完喜宴,回府后自有一番思量不提,这里谢琬见得大事已成,也准备把正事摆到明面上来。

    谢琅因为临到事成才知道王玉春就是王思梅的姐姐王安梅,一直对于谢琬这番举摸感到十分不安。

    “这赵家人也是奇怪,原先跟王氏串通一气对付咱们,如今因为你帮了他们家大忙,成就了这桩婚事而又对你我百般感恩,合着只要谁帮赵驹解决了婚事,他们就看谁顺眼,真是是非不分,有奶便是娘!”

    他一面发着牢骚,一面扇着香炉上的青烟。

    谢琬却不在乎,“这世上本就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只有利益结合的关系才是最牢靠,就是他们因此没有原则,我觉得也没什么要紧,反正于我们有利不是吗?”

    谢琅嗅了口烟中沉水香的香气,背手转过身来,说道:“你觉得赵贞能够帮得上你?”

    谢琬托着腮,挑眉看他,“当然。”

    步入十四岁的谢琅眉眼间已经少了许多稚气,不再动不动就六神无主了,而且时常能够这么样顺应她的思路与她对话。这大半年在县学里也使他开阔了视野,并且渐渐在那么多优秀的学子中寻找自己的位置。

    眼下他穿着竹青色直裰,肩间围着白狐皮围领站在窗下的样子,看起来可真是丰神如玉。

    “我总觉得,你比我胆子大多了。”他抚着香炉上的铜环,如此说道。

    “这一年来你实在让我太惊讶了,惊讶到如今你就是突然跟我说想把天翻了,我也不会觉得太荒唐。琬琬,也许你才是二房的主心骨,如果二房是大海里航行的一只船,那你就是船帆,是船舵,而我不过是那个载体,看起来庞大,可如果没有推力,却就如同一堆废铁。”

    谢琬放下手,“哥哥!”

    “我是说真的。”谢琅回过头,定定地看着她:“琬琬,就照你想的大胆去做吧。就算万一船翻了,我也会誓死保护你,不让你落水。”

    “哥哥!”

    谢琬无奈笑着,鼻子却酸了。

058 游说

    隔日,谢琬上门拜访赵贞。

    讨教了几句《论语》之后,她转而与赵贞聊起不久后他的离任。说道:“赵大人二十一岁入仕,至今二十二年,于社稷百姓有功劳也有苦劳,尤其在清河县里这三年,更是兢兢业业,爱民如子。此番进京,想必定是要高升了。”

    赵贞早听赵夫人说过这谢三姑娘心智思维都十分老成,因而听得她这么说,也不十分惊讶。

    他带着几分长辈看晚辈的和善,含笑与谢琬道:“老夫为官这几十年,从不在乎他人评说,只在乎自己良心。高不高升不重要,能不能为百姓办实事才要紧。再说了,本朝能人辈出,长江后浪推前浪,往后也渐渐是像令叔与令兄这样的年轻人的天下了。”

    谢琬微笑:“大人过谦了,三叔不提他,我哥哥却还稚嫩得紧。”说完顿了顿,她又说道:“虽然下任地方能够更直接地面对黎名百姓,不过,如果手上的权力更大些,管辖的范围更广些,以大人的胸怀,不是可以更大范围地造福百姓吗?”

    赵贞捋须唔了声,若有所思地点起头来。

    谢琬站起身,走到他书案旁,提起一枝笔写了个“端”字。然后放了笔道:

    “请恕晚辈僭越,大人表字端风,里头这个端字既说明大人的人品,也可以看作大人对自己的激勉。大人满腔才华,又有这么一副体恤百姓疾苦的心肠,如果总是屈居在地方上,实在太可惜了。依我说,大人缺少的不是才干,而是机会,如果能有这样的机会,下面的百姓一定会受到您更多的庇护。”

    赵贞闻言站起来,侧身面对书架,避开谢琬的注视。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缺少的是机会,二十多年了,从最低的九品到如今的正七品,他一呆就是二十多年。只要是让他挪挪位置,哪怕是仍然放外任,他也心甘情愿!可是他没有人脉,没有关系,吏部那是什么地方,是给有权有势的人专开后门的地方!他就是不平又能怎样?

    这就是他心中郁结了多年的心病,一直以来也没有人会直戳他这块伤疤,如今被谢琬猛不丁地挑开,而且字字还顶到点上,令他顿时也有几分难于应对了。

    “你应该多读读《女诫》那些,这些仕途经济是你哥哥他们才需过问的。”

    许久,他压了压澎湃的心情,低头与谢琬说道。

    谢琬一笑,说道:“赵家也是诗礼传家,大人怎么也信那小户人家‘女子无才便是德’之类的话么?若是如此,京中那些勋贵和清贵士子之家的小姐,又为什么要特地花大价钱聘请女师呢?乃至宫中的公主们,都有与皇子们一样请夫子授学的权利。

    “所谓女子无才便是德,不过是小户和见识浅薄的人家花不起这个代价,生怕把女儿培养出来,将来又被别人家捡了便宜去罢了。真正有见识的人家,是不会希望自家的女儿其实是个只懂得绣花和生孩子的废物的。”

    她说的这些再直白不过,本朝确实没有祟尚女子不读书就是好闺女好千金的说法,有才无德的话,不过是先人留下来被人曲解了的。

    赵贞闻言却不由大惊。她一个尚未及笄的孩子,怎么会有这番见识?就算是大人教的,以如今的谢家,只怕也没有哪个女眷熟知京师内宅之事吧?这也罢了,关键是她说起这番话时还一脸的胸有成竹,压根不像拾人牙慧的样子。

    他望着她,深呼吸了两口气,说道:“你怎么知道勋贵之家花大价钱请女师的事?”

    谢琬直起身来,“大人忘了我们家有个藏书阁?真是不去不知道,一去我才发现那里头竟然什么都有,什么杂记,野史,前朝的本朝的都有。看多的书多了,自然也就知道了。不止这个,我还知道我出生前十年本地发生过一回旱灾,饿死了数百人的事呢。”

    赵贞呆呆看了她半晌,才将含在喉咙口的一口气呼出来。

    ——原来如此!

    他赞赏地点点头。不管怎么样,多读些书见识就是不同些,夫人往日所说的这谢三姑娘格外懂事老练,想必就是因为喜欢读书的缘故罢。他这样揣测。

    想不到二房里出了个好学的二少爷谢琅,又有个涉猎颇广的三姑娘谢琬。

    再开口时,他的口气就缓和了许多。

    “话是这么说,可终归这些事不适合女人家谈论,你就是说些琴棋书画也比这个好些。”

    “那得看与什么人交谈。”谢琬笑道:“若是与大人这样身在仕途之中的人交谈,自然离不开本行。”

    赵贞闻言一顿,倒是又起了几分玩味,说道:“那你想跟我说什么?”

    谢琬拿起那个“端”字,吹了吹上头墨迹,说道:“当然是有关大人此次进京述职的事。”

    这次不等他说话,她已经接着说了下去。“大人可知道我有个表叔在六科里头任职?”

    赵贞眉头一动,脱口道:“可是那位靳永靳大人?”

    谢琬点头:“正是他。靳表叔在六科任都给事中,说起来品级与赵大人相当,都是正七品,虽然不管六部,但却有监察六部之责,权力甚大。赵大人若是能有靳表叔举荐,以您的资历,留在京中,或者发往外地任个巡抚,应该问题不大。”

    赵贞神情僵滞,半日后终于有些动容。

    “姑娘提点的是。但是我与靳大人素不相识,如何能求见得到他?”说到此处他黯然叹了口气,“每年这个时候都是吏部衙门最热闹的时候,举国上下那么多述职的官吏,谁不是削尖了脑袋往里头凑?我想就是靳大人府上,只怕也是茶水不歇。”

    他在清河三年,本地这些人脉关系哪里会不知道?可就是谢琬此刻有意识地提起来,他也不觉得能有什么用处,六科那可是皇上身边的心腹衙门,六部里头办事不力,六科给事中们随时可以面圣举报,就是圣上发放旨意下来,他们复核过后认为不妥,也有封还不发的权利。

    靳永作为这样权要部门的官员,谁不会想走他的路子?

    “大人不必长他人志气。您这不是还有我么?”谢琬笑道。

    “你?”赵贞失笑,捋须道:“怎么,莫非你要替我向令表叔递封举荐信去?”

    谢琬不在意他的揶揄,只道:“大人向来一言九鼎,我只问你,如果我让你进了靳府,你又待如何?”

    赵贞听她这么说,也不由摆出几分正色:“我若真有机会得见靳大人,日后不管升不升官,也无论去到何处,都不会忘记姑娘的提携之情,将终身视姑娘为忘年知己!”

    谢琬咧嘴笑了:“这可是大人您亲口说的。”

    赵贞哈哈笑道:“自然是我说的!”

    谢琬便从袖子里摸出封信来,“我有些日子未曾写信给表叔和表婶了,大人既要进京,就烦请帮我绕道捎过去。你只要说是代我捎信的,表叔家的人自会让你进门。”

    赵贞原先只当她是说孩子话,一直说笑来着,眼下见她连信都已经写好,而且上头明明白白写的是靳永二字,就是连地址都已经写在上头,那笑容顿时一点点凝在脸上,双手接过来,屏息了半日才看向谢琬:“姑娘这是当真?”

    谢琬端起手畔茶来,“大人还觉得我在说笑话么?”

    赵贞一口气吊在嗓子眼半日,低头再看手上信封,那两行字婉转中带着几分苍遒,仿若字主人一样气势初显,让人无端地生起几分郑重来。

    眼下,谢琬借靳永的力量提携他的意思很明显,而且,很切实。

    不管谢琬多大,哪怕她只是个三岁娃娃,谢家二房与靳家的情分他是心里有数的,只要有这封信,他必然能够得进靳府的大门。

    他不知道谢琬这样帮助是究竟是因为眼下两家算得上半亲半友的关系,还是因为他在清河三年所树立的清廉形象,总之,他是真切感受到,他是真的有机会与别的官吏一样,去争一争了。哪怕得不到靳永的青睐,他也都无怨无悔了。

    “姑娘如此厚待赵某,不知如何才能回报?”他沉缓地开口,语气里已经完全没有了先前的轻慢。

    这不是一个能让人小觑的女孩子,她总是能够恰到好处地解决人的忧急。她值得人郑重相待。

    “大人方才不是说了,要终身视我为忘年知己么?”谢琬冲他挤了挤眼,见他满脸难堪的样子,于是又笑着站起身来,“不过是请大人代为送封信而已,大人就这般煞有介事,如果说到时大人真的高升,岂不是要敲锣打鼓来谢我?”

    赵贞赧然一笑,说道:“高不高升已在其次,有了姑娘这份莫大人情,便是最后铩羽而归,那也是我命该如此。赵某此后哪怕在七品任上坐一辈子,也再不会怨什么。但是姑娘今日举荐之恩,却是断不敢忘。”

    谢琬笑道:“大人不必自谦。那我就等着您高升的佳音传来。”

    赵贞只当她是劝慰,并不放在心上。

059 进京

    吃完腊八粥后,赵贞就准备进京了。

    本地与之有交情的人家都上门送了程仪,如此热闹了两日,就定在腊月初十正式进京。谢琬直言铺子里缺伙计,求留下李二顺。赵贞知道他们中间有点过节,眼下又承了谢琬的好意,不可能不卖这个面子。

    初十这日城中百姓也相送了半条街。

    谢琬让罗矩驾着车在府衙门口停了停。满门喧哗之中倒是没有人怎么注意她。但是临到要走时,王玉春忽然抱着个大包袱走过来,眼红红地递给她道:“我给妹妹做了几双四季鞋袜,这一走也不知道要几时才能再见,你多保重。”

    当初临出嫁时谢琬才告诉给她相的是赵县令家,为此她很是惊愕了一阵,因为当初王氏替她与赵驹做媒时并不曾瞒她,如今见得兜兜转转回来又跟他牵在了一起,可见果真是姻缘天定。所以惊愕归惊愕,她也很快就接受了事实,也未曾向赵贞夫妇吐露半分。

    谢琬因为从开始就把她当成跟赵贞结识的工具,因而嫁进赵家之后就把她抛在了脑后,平日上赵府时也轻易不见她出来。如今陡然见她递来这么大个包袱,便有些错愕。

    “有几双我特意做大了些,因为估摸着你明年就该长大了。还有我看你脚背不高,所以鞋面上特意做了根绳儿,到时候你可以调整松紧。里头还有几双鞋垫,你也可以看看喜不喜欢,不喜欢也不要紧。”

    王玉春细声细语地说着,一面说一面回忆有无遗漏的话语,神情羞涩中带着几分不舍,不像是与姐妹说话,倒像是与心上人分别似的。

    “你喜欢吃的山核桃和那些野花儿,往后只怕是弄不到了,等我在外地看到什么好玩的,到时再给你捎过来……”

    她声音越说越低,到最后,成了一串细细的哽咽。

    谢琬低头打开包袱,看见里头码得整整齐齐的十来双各色锦缎缀绒花的绣鞋,眼角那抹惯常的漠然忽然消去了些。

    她不是不知道王玉春心里的凄苦。

    她待自己的异样,不过是因为自己刚好在那个时候给了她所没有的快乐和念想。这种感情并非惊世骇俗的那种私情,只是一种类似于溺水的人突然抓住了一根浮木时的依赖和寄托。她相信假如她是只小猫小狗,在她绝望无依的时候带给她了一点慰藉,她也一定会待她有如知己。

    如果王玉春不姓王,谢琬也许会看护好她下半辈子。

    可是因为隔着她的姓氏,谢琬顶多也只能施于她一抹微笑。

    “多谢你。”她道。

    玉玉春红着脸垂下头,转身没入了长巷。

    赵家的马车驶上了前往京都方向的道路,最多明日上晌,他们就能抵达京师。

    谢琬回府后头件事便叫来罗矩玉雪:“你们去准备准备,后日一早我们进京!”

    赵贞一定要从七品官的位置上挪上去!

    他资历丰富,头脑清醒,即使成不了权要,只要推助得当,也至少能成为日后帮扶二房的一支力量。说到底,朝野上下那么多官吏,真正有才华有作为的有几个?有些拥有真才学,有些擅于举贤纳明,大多数人却是只拥有三分才学,而有着七分逢迎拍马的本事。

    相比起那大多数人,赵贞真的只是缺少一个机会。

    而如今谢琬首先需要的是一条打入官场的道路,她需要有人及时告诉她谢荣在朝中的动向和位置,以及他的关系和人脉,从而判断该如何抉择。

    赵贞在王氏的撺缀下出现在谢府,只怕到死也想不到居然反过来会成为她的士卒,有了出现在赵府的那张谢葳的庚帖,不管王氏怎么解释,谢荣只要一想到心爱的长女差点成了守一辈子活寡的赵驹的妻子,心底里都始终会对他存在芥蒂。

    赵贞混迹官场二十余年,这点心中自然有数。他不会寄希望于谢荣会冰释这段前嫌。

    将赵贞推进京师,做为谢琬设置在谢荣身边的第一道耳目,是合适的。

    说到底她并不像谢琅那样,那般在乎赵贞之前如何没有原则地与王氏同流合污,是因为在他未来可能发挥的作用跟前,这些压根就不重要。如果她能够相助赵贞升迁,赵贞难道不会一直与她保持着友好关系下去吗?

    联盟的作用,就是互利互惠。纵使日后靳永仍然与谢荣同声共气,她也不至于全无退路。

    她这盘棋局从王氏意图把谢琅推向身败名裂之日开始布起,到今日终于局面渐显。

    这是她打入官场的第一仗,必须胜利!

    她传下话后,因为事前罗矩他们早就有了准备,因而二话不说便就下去打点的打点,挑人的挑人。

    此去自然要避所有人耳目,否则以她一个孩子没有大人看着,独自上京岂不让人惊悚?

    她以去舅舅家辞年,顺便小住几日的名义跟王氏作了报备,王氏自不能拦着。

    然后又挑了申田、罗升父子还有吴兴随行,玉雪玉芳自是要跟着。

    谢琅虽说让她大胆放手去做,但是到底此事非同小可,私底下很是坚持了几日。“既然如此,我跟你一同去,也没有你去舅舅家辞年,我反而不去的道理。”

    谢琬初初还真没有把他打算在内,眼下听得他这么说,默然思虑了一番,觉得以他的性子,去见见世面也是好事,可是他们都走了,家里怎么办?

    “哥哥还是留下来。你忘了王氏正对咱们几间铺子虎视眈眈么?如今算来她都忍了有一年多,如今桦哥儿就要说亲了,长房正是要用钱的时候,若是我们都不在,他们趁机对咱们铺子下手怎么办?所以哥哥留下还有任务,就是时不时去铺子里走动走动。”

    谢琅紧皱着眉一踌莫展。

    谢琬便道:“哥哥还不放心我么?我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也知道什么是危险不能近,到达京师我们就住在驿馆,有罗升这么多人看着不会出事。而且此地距离京师也不过三百里,我们又走官道,简直可以说半点危险也没有。”

    可是谢琅没出过河间府,对于这样的长途跋涉,他还是表示很担心。

    谢琬只得说起此番进京的必要性,以及对自家未来的重要程度,才好歹把他说得松了口。

    十二日一大清早,罗矩就赶着车,载着谢琬和玉雪玉芳出府了。北城门外罗升父子和申田早已经雇了辆马车等在那里。

    两厢一会合,便就直接奔向京师。

    与此同时,赵贞带着家人已在河间会馆落了脚,此处多是河间府里前来述职的官吏,而且都是州、县级别,倒是很快就叙上了旧。

    赵贞因为每日里要上吏部登记考核,所以早出晚归。到得终于有点空闲时,已经是腊月十四。赵夫人见他愁眉不展,便问道:“谢三姑娘不是还托你捎信去靳府么?这样的好机会,你如何还拖着不肯去?”

    赵贞叹道:“不是我不肯去,是不知道该怎么去。”

    赵夫人听着有疑,他便解释道:“咱们虽说是给三姑娘捎信,可到底三姑娘还是搭帮给我牵线,我若是空手去,那像什么样子?我这几日看这些同僚们又是人参鹿茸,又是珠宝玉器,样样都价值不匪,我们眼下哪有钱去置办这样东西?愁就愁在这里。”

    赵夫人听完倒是也发了愁。赵贞在官场混迹多年,虽然谈不上两袖清风,可因为一心想着升迁,一直也未曾如别人般大肆敛财,生怕言官弹骇影响了仕途,所以手边余钱并不太多。

    这机会就摆在眼前,却因为个钱字做了拦路虎,难道真真是命该如此么?

    夫妻俩相对叹了会气,赵夫人看着手上戒指,忽然想起来:“我记得老爷不是还有两块寿山石么?是当初在福建时下面人送的。这靳大人也是好学问的人,多半也对金石有兴趣。老爷何不拿了它送出去?”

    赵贞眼前一亮,顿时也点头道:“正是这话!你快把它找出来,我就替三姑娘捎信去!”

    赵夫人寻得了寿山石,又拿自己平日里装头面的一只小漆木匣铺上红绒布,仔细将两方石头装了,然后递给赵贞送了他出门。

    靳府座落在鹿鸣胡同,这片住的都是三品以下的官户。打外头看靳家门脸儿并不起眼,按规制建的高墙,黑漆色大门,东西长不过百丈,南北长也不过百二三十丈。

    赵贞在靳家门外站了片刻,只见车马如流水般时进时出,但更多的是被挡在门外长吁短叹的。

    他在街对面大槐树下等到人影渐稀了,才下了车,揣着盒子往大门走去。

    门房见他模样清隽整齐,又听说是替清河谢家来送信的,便引着他进府,过了影壁后,到了二门下穿堂内歇息,才去通报。

    穿堂也还坐着有几个人,对于新进来的赵贞都投以探究的目光。

    他也以余光打量。过不多久便有家丁过来,和蔼地与他说道:“我们大人眼下正忙着见客,只怕耽搁先生要事,便请先生把表姑娘的信留下,在下转交便可。”

    赵贞忙起身道:“靳大人有事只管忙。三姑娘因还有话托在下与靳大人当面转达,在下坐坐无妨。”

    家丁听毕,便只好随他。

060 意料

    端端停停喝了三碗茶,眼见得日色渐暮,先前那家丁又回来了,冲赵贞躬身道:“我们大人请先生过书房去。”

    赵贞闻言,连忙整颜肃身,随着家丁出了穿堂。

    书房原来就在东跨院这边靠倒座的一处清静小院。

    家丁走到正房一道放了绸帘的门口,向内说了声:“清河来的赵先生到了。”

    就听里头传来道略显疲倦的声音,缓缓道:“带进来吧。”

    家丁打了帘子,赵贞低首走进,抬眼便见到书案后坐着的一人,约摸三十四五岁年纪,乌发墨髯,一身家常的青布道袍,头上也是拿白玉挽了个家常的纂儿,身躯往向前倾,左手搭在案上,微闭着双眼,右手侧支着案台,揉着鼻梁窝儿。

    虽然同是正七品的官,但是在他面前,赵贞却颇有几分自惭形秽。不要说他住不来这样宽敞的院子做书房,也拿不来这样莹润的玉簪绾发,就说这身气度,如果不是知晓他的身份,赵贞定要以为自己拜见的是六部里哪位一二把手。

    想到这里,态度就愈发谦逊了些:“下官赵贞,拜见靳大人。”

    听见下官二字,靳永才放开手,抬眼把目光落到了他身上。片刻后他扬声叫来先前那家丁,说道:

    “我不是让你把捎信的人带进来吗?”

    家丁连忙道:“这位赵先生就是清河送信来的。”

    靳永目光炯炯盯着赵贞。

    赵贞弯腰下去:“下官确是替谢三姑娘送信来的,同时也是清河县县令,此番因进京之便,替三姑娘代劳。”说着把怀中信件取了出来,双手递出放在案上。

    靳永听得他身为当地县令,却为个半大孩子当信差,不由也起了几分疑惑。他且不看信,却把家丁挥退了出去,打量起他来。

    赵贞感觉到他的注视,不由得把腰背放下了些。

    隔了片刻,靳永站起身,拿着那封信走到靠墙摆放的座椅旁,伸手作了个请势道:“赵大人请坐。”

    赵贞称谢,在客座坐下。

    靳永唤人上茶。一面展信,一面微笑道:“赵大人想来与谢府交情不错。”

    赵贞拱手道:“承蒙清河县各府上上下关照,才使得下官这三年任内治下无虞。”

    靳永点点头,展信看起来。

    赵贞也想知道信中说的什么,悄然打量着他的神色,但他面色如古井无波,并看不出什么。

    片刻,靳永把信收了,放在茶案上,说道:“这些年,谢老爷他们待琅哥儿兄妹如何?”

    赵贞斟酌了下靳家与杨太太的关系,说道:“当初齐家上门要领走谢家二少爷兄妹,谢老爷同意了他们提出的三个条件,然后将他们留了下来。同个屋檐下住着,只怕磕磕碰碰是有的。好在有个齐家时不时关照一二。”

    他并不知道谢荣调任翰林院编修与靳永有着莫大关系,基于打听到的靳家当初是如何替谢腾讨还母亲嫁妆的传闻,他本想把当初王氏如何撺缀他挤兑谢琅的事情说出来,可到底读书人搬弄口舌的说不出口,更怕说出来后反而使靳永看轻自己,平白坏了好事,便就把话又咽了下去。

    靳永端茶在手,半日后却是叹起来,“我表弟自幼失母,又被谢家老太太教养得性子绵软,一路不知吃了多少苦。原以为娶了妻生了子,又有亡母的嫁妆倚靠过活,从此可以安享太平,却偏又英年早逝——家母倘若在世,不知又要因此送掉多少眼泪。”

    赵贞见他神情真挚,是真动容,不由也顺着他道:“谢二爷在世时下官原也见过几面,确是个温文尔雅的君子。如今的琅少爷竟比二爷在世还要出色,不仅文章做得好,就是模样也是百里挑一。”

    靳永笑道:“谢家人都长得好。只是男孩子模样要那么出众做什么?只要四体端正,勤奋好学便可。”话虽如此,嘴角笑意却是不曾消去。又问道:“琬姐儿该有九岁了吧?我看她信中一笔字倒是写的十分有根底。”

    说到谢琬,赵贞的神情就不觉多了丝敬意,“三姑娘不但模样好,小小年纪,见识更是不同寻常。下官也不知道如何形容,总之,大人往后若见到三姑娘真人,便可体会了。”

    靳永只当是客套话,含着笑便就把这页揭过去了。

    赵贞见他只字不往他官职上提,心里有些发急。却又不好直言。

    正后悔方才不曾带份履历过来,也好有个搭讪的由头,就见得他起了身,像是要送官的模样。赵贞一眼晃到桌上朱泥里那枚青田石的私章,再熬不住了,便就脱口道:“大人这枚印章可有些年头了。我这里正有两方福建的寿山石,但愿能入大人慧眼。”

    说着他把那木匣子拿出来,将盒盖打开放在书案上。

    靳永眉间果然起了丝兴味,伸出保养极好的手将之拿出来,只见一长一短的两块石,质地一色的莹滑滑腻,的确不愧为金石之中的上品。

    “想不到端风还有这样的雅兴!这样的寿山石,在玉田斋只怕也不多见。”

    他目露微笑将之拿在手上把玩,端风两个字吐出口,更显得气氛融洽了许多。

    赵贞正纳闷他如何知晓自己的表字,靳永侧身走到光亮处去看那石头,他便就看到谢琬托他捎过来的信里,一张写着“赵贞履历”的文书露出来。

    他这才知道,原来谢琬让他捎来的,是他自己的履历!

    一时间,因着她这份诚意,令得他胸中回暖,枯坐了半日而僵冷的四肢也渐渐活络起来。

    “下官在七品官任上呆了十来年,一直未曾行差踏错,自认也立下了几份政绩,此番既托三姑娘之福面见大人,还请大人能够提携一二。”

    靳永背对着他,举起手上石头观沉着当中纹路,似乎压根没曾听见赵贞所述,半日也未曾转身。

    赵贞额上渐有热意,等了片刻,咬牙再道:“下官恳求大人能够——”

    “这个你拿回去吧。”

    话没说完,靳永已经回转身,将两方石头递过来,语音如方才般低缓,但那丝亲近不见了,转而成最初时的客套和疏离。

    赵贞虽然来前已有被拒的心理准备,但他那声“端风”却倏地给了他无限希望,眼下一颗心刚刚提将起来,却又突然被他一语告知还是无望,心里那股失望和沮丧就不是任何词语能够形容的了。

    “大人可是嫌下官的礼太轻——”

    “赵大人想多了。”靳永捋着须,语气愈发缓和,唇角也勾出抹微笑来,“靳某虽然俗气,却没到见东西就收的地步。凭大人的资历,想必吏部会仔细审核起用的。琬姐儿的信靳某收到了,劳烦大人走这一趟。”

    赵贞好歹在官场多年,如今即便是为了求官,也拉不下那个脸死命纠缠。遂无语地深作了一揖,随着掀帘等候的家丁出了府去。

    河间会馆左首的日昇客栈,谢琬坐在后院客房里倚窗看梅。

    罗矩迈着轻而快的脚步进来,低声道:“赵大人从靳府回来了,从出门到进会馆,一路长吁短叹,看来事情并不顺利。”

    谢琬唔了声,似乎毫不意外。

    罗矩等了会儿不见她做声,便道:“要不要投帖到靳府去?”

    谢琬直起身,喝了口温汤,说道:“他今日碰了壁,接下来自然还会再自己找些门路,先磨磨他的心气儿,等过两日他自觉走投无路的时候再说。明儿我们先去码头瞧瞧。”

    罗升一听说她要去码头,知道她这是想开米铺的念头还没打消,顿时头皮发麻。

    京师码头是三教九流汇集之地,平常人无事都不去那头闲逛,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居然要去那里,万一出了事,谁负责?

    谢琬却有自己的主张。“我又不穿金戴银去那里晃,只装作是来开眼界的外地女孩子,跟着家人过来玩玩,有什么打紧?”京师里大街小巷她熟得很,可唯独这码头没去过,这次好不容易过来了,又有开米铺的事横在心里,她是不可能不过来实地瞧瞧的。

    谢琅都拗不过她,罗升又怎么拗得过她?更何况还有个申田和罗矩在旁怂恿。

    翌日,谢琬就与罗升扮成了一对外地前来进京做买卖的父女,趁着离京前过来见世面。罗矩扮成是哥哥,吴兴和申田则是侄儿,留下玉雪玉芳在家,一路往码头来。

    京师积水潭码头距离东西南北中五城有几十里路远,与京师城内完全是两个世界。

    连通京杭大运河与积水潭的是通惠河,每天这里都会有无数南来北往运漕粮的船只靠岸和启航。要说京师最热闹的地方,此处一定是其中之一。

    除了是卸运漕粮的码头,积水潭同时也是漕运的总舵,所以此处不但江湖人聚集,官府的人也很多。

    这些人里不乏前来与漕帮洽谈公务的官员,也不乏趁机敲诈漕船的小吏。

    罗矩驾着马车沿着通惠河一带先驶了一圈,大致了解了一下地理位置,合计了一番路线,然后在菜市附近停下,找了个面馆吃了碗面,给了钱,让掌柜的帮着看住车,步行走到码头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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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身为嫡房嫡孙女的她,在家变后流离惨死 今生她倚在软榻之上,看着跪在面前的当朝权臣 冷冷弹出指尖一点胭脂沫子 ——晚了,三叔。 真正高明的宅斗强者, 应该是吃人不吐骨头,杀人不见血光。 从五不娶的丧妇长女,到风光尊荣的诰命大妆 靠的不只是三分运气,还有十分眼光! ———————————— 已有完结书《闺范》~欢迎大家新坑旧坑一起跳~大妆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