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现代都市大妆TXT下载大妆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大妆全文阅读

作者:青铜穗     大妆txt下载     大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06 痴心(和氏壁加更)

    齐如绣拿着钱得意的冲着哥哥道:“谁让你平日里大手大脚的,如今母亲可不会再相信你了。母亲还说,等过些日子要给你相门厉害些的媳妇儿,好好治治你这乱花钱的毛病!”

    谢琬抚掌大笑。

    齐如铮敲了妹妹两颗爆栗,也笑起来。

    出门的时候,谢琅和齐如铮一车,谢琬与齐如绣同车,随从们赶车或坐车头,丫鬟们另坐一车。

    谢琬问齐如绣:“表哥把钱都花到哪上头了?”她怎么不记得前世齐如铮有乱花钱的毛病,莫非是因为这世齐家不必养着他们兄妹,齐如铮手头宽松,便控制不住了?

    齐如绣道:“他呀,去年不知怎么地,就迷上了木雕,隔三差五往城里的金田轩跑,一去就要搬两块木头回来,如今他房里满屋子都是木头味儿,你是没进去,进去了也得被薰出来。咱们要去的这禾幽馆,也是他跟他那群狐朋狗友聚会时发现的。”

    谢琬微微一笑,没有再问下去。如果只是木雕,那倒不算什么。以她如今的财力,并非负担不起。

    去年绸缎铺子里的盈利又在节节上升,而年底她又趁热打铁,以高价在记忆中米铺生意最旺的石头坊盘下了两间紧挨着的铺子,打通后经营起了米粮。当时罗升他们也曾担忧来着,但是开业一个月来便盈利了五百两银子的事实证明,她的决策是正确的。

    前世石头坊之所以逐渐成为京师米粮贩卖重地,也是因为去年初朝廷下的那道旨意,她当初本来也想过在那里盘铺子来着,可是终归那时拿不出那么多钱而选择了相对成本较低的前门胡同。如今胡同每个月的盈利也在两百两银子以上,所以,生意上来说,真的还算是前途光明。

    只要再准备得几年,等谢琅参加完会试殿试之后有了功名,她就可以开始向谢荣正面出击了。

    沉吟之间车马已经到达了目的地,邢珠和顾杏扶着她下来,面前一座掩映在高大梧桐树下的馆阁呈现在眼前,白墙灰瓦之间红梅映雪,像是副现成的水墨画,果然是个好去处。

    任隽驾马立在街对面的小巷口,痴痴地盯着从车上下来的那人,仿佛连魂魄都跟随了过去。

    他也不知道怎么会来到这里。他只知道,从谢府回来的这几个月,他没有一天不想念她,没有一天不后悔在谢府的翠怡轩里,他在魏暹面前的轻率。

    魏暹回京了,他知道。谢葳最终没能如愿嫁给魏暹,他也知道。在得知消息的那一刻,他也有些失落,如果魏暹跟谢葳的婚事成了,那起码,魏暹就不能再跟谢琬有所牵扯。那样的话,他是不是又挽回了一丝丝得到她的可能性?

    可是结果不是这样。魏暹虽然走了,他跟她之间却还有无限可能。他这样回了任府,跟她之间似乎就再也没有丝毫瓜葛了。

    他只要一想到这层,他的心就在滴血。

    他渐渐相信这是命。其实他挺后悔当时负气搬回来的,早知道魏暹很快就走,他留下来多好!偏偏他那样沉不住气,以为这样她便会愧疚,会出声挽留,她不但没有挽留,那日替魏暹出面指证谢棋的时候,她更是看都没曾看他一眼。

    又是新年了。他知道,每年的初三,她都会上齐家来拜年,并且,齐家兄妹会陪她和谢琅在城里四处游玩。从前天开始,每天大清早他就穿戴整齐到各条街上转悠,他期盼与她相遇,哪怕她对他依然冷淡,可是,让她知道自己依然还在痴等着她,这样不是很好吗?

    他果然就在这里与她相遇了,可惜的是,他看见她了,她却没有看见她。

    相隔着两三丈的距离,她在看着那宅子,而他在后头看她。

    他没有勇气上前招呼,只好呆呆地站在这里。

    小厮道:“爷,回去吧,今儿大姑奶奶和大姑爷会回府来呢。”

    他咬了咬唇,依然紧盯着那门口。她已经进去了,甚至连马车都已经被人拉进了侧门。可他却觉得,只要他一直盯下去,她就一定会从门里走出来似的。

    “爷,时候不早了,要是大姑爷他们到了咱们还没回去,会失礼的。”

    小厮又催起来。

    大姑爷曾密在府里地位高于一切,要在他们到来之前赶回去,这是母亲叮嘱过许多次的。

    他再度咬了咬唇,掉转马头,回头又看了那门口一眼,方才默默地远去。

    顾杏从馆内镂花窗下收回目光,略一顿,小跑冲进谢琬所在的茶室,说道:“姑娘,方才有个油头粉面的小倌儿似的人在外头瞧了你半日,也不知道做什么的,要不要杏儿去抓过来问话?”

    谢琬还没答话,邢珠已竖眉起身:“在哪里!怎么不把他拖到后巷里打断了腿脚再说?!”

    一屋人目瞪口呆。

    玉雪连忙说道:“我们姑娘出门,哪次没有人盯着看?只怕是路过的,且不要理会他。”

    顾杏深以为然地点头,玉雪抓了把杏仁给她,她又欢快地出去了。

    邢珠迟疑了一下,才在原处坐下。

    任隽回到府里,曾密夫妇还没有到家。

    他默然将斗蓬递给小厮,便直接回了房。

    任夫人听说儿子回来了,居然也没有到上房来应个卯,又听说他一脸的心事重重,不由得有些担心,连忙携于嬷嬷到了任隽院子里来。

    任隽和衣仰躺在床上,望着帐顶发呆。

    任夫人走进来,在床沿坐下,抬手覆上他脑门。他不耐烦的头一偏,将她的手撇开去,任夫人一顿,柔声道:“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摇摇头,拖过一旁的被子,蒙头盖上。

    任夫人站起来,到了廊下下,问起方才跟随出的小厮。小厮不敢隐瞒,把他在和幽馆门口看到谢琬的事情说了。“三少爷这些日子早出晚归,可都是为去撞见谢三姑娘呢。没见时还没怎么着,一见着后,反倒成这样了。”

    小厮也很担心,生怕主母怪罪到自己头上。

    任夫人大惊失色,拉了于嬷嬷回到房里,一双手都惊得发起凉来,“他对那谢琬竟如此疯魔?那谢琬不是几次三番地说重话打击他么?他如何还在惦记着她?这样的女子生就一副铁石心肠,他却还不死心,这可如何是好!”

    于嬷嬷连忙倒了碗热茶给她,安抚道:“夫人且冷静!三少爷这模样也不是一日两日,自打从谢府回来,他就是这般模样。他们也算是幼时相交,这又是他头一个心里人,难免要紧些。今日只不过是乍遇了他们三姑娘,一时控制不住而已。”

    任夫人喝了口茶,犹在呼呼地喘着气,“我这是造了什么孽,才使得隽哥儿跟谢家两个丫对这般牵扯不清!你看看那谢棋是什么东西?先是抢走他的玉,后来又撞柱明志,再后来干脆对他死缠烂打,还想出那么样下流的奸计去自己的姐妹!这谢家,压根就不是好人家!”

    于嬷嬷叹气,“谢家家风确是有问题,如今他们二姑娘咱们是断断不能再招惹了。可是也还得想个法子断绝了三少爷对琬姑娘的念头才好。长此下去,岂不害了他?”

    任夫人偏头道:“要怎么断绝?他眼下见她一面都这么失魂落魄,谢任两家一直都有来往,难道从此以后就再也不登门了吗?只要登门,他就会想往谢家跑,往谢家跑了,他就永远不会断绝这份心思。难道我还能绑着他不让他出门?”

    一想到这些,简直头都大了。

    于嬷嬷也是无法。沉吟片刻,无奈说道:“要么,就给三少爷说门亲事吧?只要说了亲,过得一两年成了亲,他也就渐渐死心了。”

    任夫人听着这个倒觉得靠谱。精神一振说道:“那你明儿就请个媒人来,看看哪家有合适的姑娘。”

    于嬷嬷道:“这几日大姑爷他们在府上,要不还是等他们走了再说罢。”

    “不等了!”任夫人摆手道:“我已经等不及了。大姑爷在无妨,他自有老爷少爷他们陪着,趁着大姑奶奶在,也好让她帮着掌掌眼。且把隽儿这事办妥了,看着他活蹦乱跳起来,我才好放心。”

    于嬷嬷只好应下。

    谢琬因为身边的事都已经有人打理,所以今年在齐家要多呆两日,于是去和幽馆吃茶回来翌日,四个人又去明湖里划了一日船,到第三日,又上戏园子听戏,看皮影,然后去逛庙会。

    她不知道,不管她去哪里,身后总有个任隽远远跟着。而邢珠顾杏因为玉雪那番话,只要旁人跟谢琬保持着安全距离,她们也不再理会。

    任隽每日清早满怀着希翼出府,到傍晚,又总是神思恍惚地回来。府里来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他一概不关心。终于连大姑奶奶任如画也感到奇怪,而跟任夫人打听起来,任夫人只得把他跟谢府的那点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任如画听说弟弟居然为情所困,不由道:“不知道那谢三姑娘是个何等样的人?”

107 撒泼(8.18和氏壁加更2)

    任夫人叹道:“抛却其它,只论她的人品,倒是端正,说起来相貌也是一等一的好,只可惜心肠太狠了,你弟弟那么样温柔的一个人,她楞是狠得下心把他三番五次地戳伤。你说这种女子,怎么能娶得?再说了,她幼年失怙,还是个丧妇之女,始终有些配不上隽儿。”

    任如画听毕想了想,却说道:“只要人品端正,丧妇之女什么的,倒也没什么。不过母亲担忧的这点也是有道理。女子心肠太狠,将来后宅必然不宁。咱们也不是非得娶他们谢家的女儿不可,天底下这么多温柔贤淑的闺秀,从中挑个便是。”

    任夫人慈爱地拍着她的手道:“正是这么说!我前日请了媒婆来,手头正有几个人选,你帮着看看。”

    任隽从外头回来,原本又要径直回房去,隔着小花园看见母亲和大姐正拿着本什么册子,坐在窗内边看边说笑,便就想起任如画归宁这几日,他都不曾好好与她说过一回话,想起幼时她对自己的关爱,便就打起精神问廊下杵着的丫鬟:“母亲和大姐在说什么?”

    丫鬟抿嘴笑道:“恭喜三少爷,太太和大姑奶奶正在给三少爷挑少奶奶呢!”

    “少奶奶?”他皱起眉来,“什么少奶奶?”

    丫鬟道:“太太前几日请了媒婆进门,要替三少爷在南源县城里挑个闺秀说亲。”

    任隽脸色一白,他竟不知道母亲不声不响地在给他说亲,而且说的不是清河不是谢府不是谢琬,而是南源县里的哪个什么鬼闺秀?!

    他脸色由白转青,由青又转红,大步冲进任夫人所在房间,一把夺过她们手上的册子撕烂扔在地上,一面踩踏着一面歇斯底里地道:“我不要你们给我们说什么亲!我不要娶什么劳什子南源的闺秀!你们就是给我说了,我也会跑到他们家去退亲!”

    任夫人和任如画立时惊懵了。

    她们几曾见过这样的任隽?眼前的他急得眼珠子都红了,手舞足蹈地,身子往前倾着,活似要跟她们拼命,而她们不过是想给他挑个门当户对的少奶奶!

    任如画当先回过神来,连忙走上前捉住他胳膊,安抚道:“隽儿别恼,母亲这里也才和我商量着呢。就是咱们挑上了谁,自然也要问过你的意见才是。”

    任隽道咬牙挥舞着手臂道:“除了谢家三妹妹,我谁也不要!”

    任夫人和女儿又懵了。怎么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呢?这么样专挑一棵树上吊死,是要气死她么?

    “不准!除了谢家姑娘,谁都可以!”

    任夫人脾气上来,也斩钉截铁表明了态度。

    任隽看着母亲,咬牙发狠道:“那我就去清泉寺剃发为僧!永世都不再娶!”

    任夫人腾地站起来,瞪圆了双眼指着他:“你!你这个不孝子!”说完血气上涌,两眼一黑,已经在任如画和丫鬟们的惊呼声中倒在了地上。

    谢琬跟齐如绣在房里一边做着针钱,一边聊天。

    今天又下起了大雪,没有出门,屋里烧着大薰炉子,十分暖和。

    齐如绣说道:“我听说你们家大少爷这个月要成亲,那谢棋会不会回来?”

    谢琬挑着线道:“我觉得不会,王氏是不会让她在这个时候跳出来丢人现眼的。”

    谢葳的事情私底下传开后,身为始作俑者的谢棋做下的那点事自然也流传开了,谢桦成亲好歹也是谢府的事,来的人都是有体面的,谢棋在这个时候露面,只有坏处没有好处。她若能在掩月庵老老实呆上两年,等这事的影响随时间淡化了再出来,会对她有利得多。

    齐如绣道:“这丫头,将来也不知道嫁给什么样的人家!”言语里充满了鄙夷。

    谢琬抬头一笑,又低头去绣花。

    齐如绣又道:“那至少谢葳是会回来的了。”说完又叹了口气:“她那样的人,想不到也会做出这种惊世骇俗之事。若不是你说,我还真不敢相信。”

    自从上回府里因谢荣进入翰林院而请过两日大戏,齐如绣便与谢葳建下了手帕交。因而听说她与魏暹的事,除了惊讶,更多的却是惋惜。

    谢琬淡淡道:“她也是被自己害了。”

    谢葳对自己的父亲有种近乎痴狂的迷恋,诚然,谢荣是出色的,值得天下任何所有女人仰慕,哪怕是自己的女儿,可是像谢葳这样的感情,显然还是有些过火。

    她知道世上有种人,可以为她所认为值得的人做出一切让人瞠目结舌的事,但是她没有经历过,也没有遇到过可以让她为之痴狂的人,所以她无法理解。她也爱自己的父亲,但是没办法做到这样极端。

    齐如绣想了想,说道:“回头你帮我带两方帕子过去,我亲手绣的。”

    谢琬笑了笑,点头道:“好。”

    她不会阻止齐如绣与谢葳来往,她没有能力阻止,也没有立场。与谢荣和王氏的恩怨是她自己的事,只要谢葳没有伤害到齐家,她都不会理会。

    任夫人吃了大夫开的药,总算是气归丹田。

    见了丈夫和任如画俱在跟前,便一骨碌坐起来道:“那逆子呢?”

    任如画忙劝慰道:“母亲不要动气,隽哥儿知道错了,父亲让他在廊下跪着呢。”

    任夫人听完一愣,看了眼窗外飘飘洒洒的大雪,语气又软下去:“天寒地冻地,让他跪在那里做什么?回头着了凉,又要闹得不得安生了。”

    任如画听得这么说,连忙出去把任隽叫了进来。任老爷瞪了他一眼,沉着脸在旁坐下。

    任隽扑到床前跪下,抓住任夫人的袖子哭着道:“孩儿错了。孩儿不是当真想去当和尚,只是一时想到要跟个不认识的人结亲,然后在一起过一辈子,所以忍不住气急胡言乱语而已。求母亲恕罪。孩儿往后再也不惹母亲生气了。”

    任夫人眼眶一红,也盈出泪来。她伸手拉了他起来,说道:“不是母亲狠心,实在是觉得那琬姐儿配不上你。她数次三番这样待你,你不难过,娘心里却是难过啊!我十月怀胎生下你来,日夜守着你把你养育大,平日里当眼珠子似的生怕委屈了你,难道是为了送给别人欺负的么?”

    任隽神情黯下,怔怔地松了手。

    任如画见状上前,扶住他肩膀:“隽儿,你要听母亲的话。”

    任隽摇着头,挂在眼睫上两颗泪倏地滚下来。

    “你们都不知道,她说的那些话虽然让我难过,可是更让我难过的是,我不能与她在一起,不能每天睁开眼就能听到她的声音,不能想见她的时候只要走几步路就能见到,不能知道她每天在做些什么,她为什么开心,为什么不屑,为什么说这样和那样的话,我若能拥有这些,就算是天天听她打击我,又有什么关系?”

    任如画听得这些,立时呆怔了。

    任夫人痛哭起来:“你真真是疯魔了!当初王氏来劝说我让你去谢府寄读时,我知道她想把那谢棋硬塞给你,原是不同意的!可你偏说什么谢家哥儿们多,一起读书也好上进,你哪里是图什么上进,你是冲着他们三丫头去的!你这哪里是来赔罪,你这是要活活气死我!”

    “母亲!”

    任如画连忙上前替其抚背,任老爷走上前来,喝斥任隽:“还不滚下去?是真要气死你母亲么!”

    任隽看着这一屋子纷乱,手足无措了半晌,终究是蔫蔫地下去了。

    大雪连下了两日,到初七夜里终于转小了,到初八早上,天空已经隐隐透出了日光影子,全世界都在因为雪的静止而显得格外安静。

    余氏原说若是大雪还下着,便要谢琬和哥哥多住两日再走。如此一来,倒是不必坏了计划了。

    “等开春了再过来多住住,原先舅母想你们的时候还可以随时上你们家去看你们,如今不方便走动,你们更要勤来勤往才是。”余氏给他们拾缀行李的时候,红着眼眶叮嘱道。

    “知道了,等开了春,我来陪舅母到庄子上去看孵小鸡。”谢琬靠在她肩膀上说道。

    余氏印了印眼角,呵呵地抚着她的头顶,宠溺地道:“眼见都快要说亲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谢琬娇嗔道:“表哥表姐都还没说亲呢,哪里就轮到我?”

    余氏大笑捏她的耳朵:“你这小鬼灵精!”

    来的时候是两辆车,回去还得两辆车。一行人出门的时候谢琬冲齐如铮使了个眼色。齐如铮不明所以,但是听话地慢下脚步来。

    谢琬笑着递了块铜钱大的雕花木牌子给他,“我在金田轩入了干股,表哥去那里挑木头的时候拿这牌子去,可以以进货价取货的。”

    齐如铮看着牌子上篆刻的金田轩三字,激动得眼珠子都几乎要跌出眶来:“你几时去入的股?我怎么不知道?”

    谢琬笑道:“就是去和幽馆的翌日。”

    拿两千两银子入股,金田轩的大掌柜不止把她当成了大财神,还火速跟她办好了所有手续,到昨日,这牌子和文书就让人送到她手上来了。要不是为了这桩事,她也不会在南源呆到初八。

108 利益

    “这,这怎么好?”齐如铮激动之余,却也有些不安,谢琬手下的生意都在清河以及府州,突然到南源来入干股,绝不是看中了金田轩的利润。事实上她要赚钱,去投古董行不是赚钱得多吗?他把牌子塞回给谢琬:“我不需要这个,你去把钱拿回来。”

    他知道谢琬如今不缺钱,可是他也不能这样打她的秋风。

    “投出去的钱就等于泼出去的水,哪有反悔的道理?再说,我跟他们可是签了文书,在官府盖了大印的。”谢琬将牌子推回去,“表哥若是拿我当妹妹,就不要为这点事情跟我推来推去,相信假若我们需要帮助的时候,表哥也一定会倾其所有。”

    两千两银子比起上辈子齐家对她和谢琅的付出,根本就是九牛一毛。何况,她们如今拥有的产业里,还有一部分是舅舅舅母变卖了家产为母亲置办的嫁妆,天底下姑嫂情深的有很多,能深到这地步的却实在不多。

    齐如铮并不是拿钱花天酒地,他有他的追求,她为什么不帮?

    “只要你们有需要,我当然随时随地都会过去!”齐如铮只要一想到他们兄妹无父无母,上头有王氏这样的老虔婆压着,谢宏还从旁虎视眈眈,就觉得一腔热血上涌。不过这跟谢琬特地为了他拿钱入股似乎没啥关系。他说道:“这是两码事。”

    谢琬看着他,摇头道:“表哥如今也婆妈了。”说着略带失望地转过身,走出了门外。

    齐如铮听得婆妈二字,胸间热血又沸腾了,他是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倒被她个小丫头批评起婆妈来?

    看着手上的木牌,一咬牙,便索性收下了。

    晚饭时于嬷嬷侍候任夫人吃了碗米粥,便仍扶她上了床,往腰后塞了枕头。

    任夫人叹道:“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呀!”

    于嬷嬷宽慰道:“夫人勿要动气,隽哥儿正值青春年少,儿女之情上自然看不开。等他年长些,生了儿女,又开始顶门立户,那会儿就不同了。”

    任夫人微哂道:“说的容易。他如今被那谢琬媚得七荤八素的,已经非卿不娶了,要等到生儿育女那日,不知要到几时?你瞧见他今日那模样没有?简直好比娶不到谢琬,就跟这辈子都再没了活路一般。真是气死我!”

    她说着说着气又上来。

    于嬷嬷坐在床下锦杌上,闻言也叹道:“隽哥儿这回是闹腾了些。不过,”说到这里她看向任夫人,“其实奴婢觉得,这三姑娘品性不错,从谢家闹出的这回事来看,也是个极机警的,如果她没有及时撤走,那跟魏家公子扯不清的就是她了。

    “咱们隽哥儿性子绵软,恕奴婢多嘴,我倒觉得他房里头正需要这么个人儿。如果真找到了那呆讷的姑娘,虽然隽哥儿压得住她,但总归太弱了,将来只怕下人都拿捏不住。这琬姑娘的强势,岂不正好弥补了这个缺陷么?”

    任夫人怔了怔,垂头沉思起来。片刻后她抬起头,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这么说,这谢琬也并非全无是处。”

    于嬷嬷点头,说道:“自然除了琬姑娘,天底下也并不是没有聪明善持家的姑娘,可是隽哥儿如此,终归也怕他想不开,再闹出什么事情来。他们若两厢情愿,这抱孙的事,夫人不是指日可待了么?”

    任夫人沉吟道:“我原先也想过配他们家大姑娘,可大姑娘先是跟引出跟赵家那件事,如今又传出跟参知魏大人的公子不清不楚,唉,如今我也是连半丝想法都没有的了。”沉吟了半晌,她又叹气:“都说儿女是父母前辈子的冤家,我如今可算是知道了。”

    于嬷嬷笑了笑,看了眼门外,站起来道:“老爷回来了,夫人好生安歇。”

    任老爷披着一身寒意进门来,于嬷嬷颌首退出去,将门掩上。

    任夫人撑着身子坐起,任老爷一面解着外袍,一面道:“怎么样了?”

    任夫人叹着气,往里挪了点,说道:“摊上这么个逆子,能怎么样?”

    任老爷笑了笑,脱下鞋子,坐上床来。“人不风流枉少年,隽哥儿这样的年纪,不正是为情所困的时候么?我看,你还是早些想想怎么去跟办这个事吧。当初齐家可跟谢家有过协议,他们的婚事由他们自己作主。要说服谢琬还得费些精神呢!”

    说着他顺手拿起床头一本书,就着灯翻看起来。

    任夫人白了他一眼,说道:“这么说,你也支持谢琬做我们家儿媳妇?”

    任老爷目光落在书上,悠悠道:“当然支持。谢琬出身高,品性好,模样更是好,将来带出去也有脸面。”

    “就冲这些?”任夫人皱起眉来,“她可是丧妇之女!”

    “真是妇人之见。”任老爷便就把书放下,坐直身子来,“在利益跟前,丧妇之女又如何?你成日里呆在后宅,并不知道这次大姑爷回来,带来了什么消息。齐嵩不是有个族兄叫做齐锢的,在礼部做主事么?吏部的调令下来了,这齐锢正月里就要调升为员外郎。

    “这礼部员外郎的官虽然不大,管的也十分有限,然而对科举士子来说却不容小觑。

    “下届大比之年在明年八月,齐嵩对这对外甥视如己出,而谢琅正好又做了充分准备,预备这次下场,你想,既然齐锢升任礼部员外郎,管的正是科举之事,齐嵩会不替谢琅跟他打个招呼吗?”

    任夫人恍然大悟:“你是说,那谢琅这次中举的机会很大?”

    “以他的才学,只要他下了功夫,落第的机会本来就极小。何况又加上这层?”任老爷面色沉凝,“此次大姑爷之所以跟我说起这个,也是建议我顺着齐家这条线,让隽儿下场试试水。万一中了,那是最好不过,就是不中,他也还小,也没什么。”

    任夫人沉思片刻,说道:“那依你这么说,娶了谢琬,于我们任家倒是真有些用处?”

    “自然有用处!”任老爷又拾起书来,“且不说隽哥儿此次中不中,就是谢琅中了,自然也会带契妹妹。不管怎么说,隽哥儿有个做举人的舅爷,脸上也光采。将来他若中了进士,当了官,于咱们就更有利了么。

    “前阵子太孙被废,如今京师里勋贵们人人自危,深恐皇上要拿霍家开刀,转而向勋贵们下手,因而与文官们都纷纷走得近起来。大姑爷如今也是,谢琅与他们年纪相近,将来共事的日子长,如果谢琅真能有当官的一天,又能够因为谢琬的关系为咱们大姑爷所用,岂不是大大的好事么?”

    任夫人听到这里,脸上也不由轻松下来,她点头道:“只要大姑爷爬得高了,自然也会提携谢琅,谢琬既然跟哥哥情谊深厚,将来也就必须劝着他替大姑爷尽心效劳。这样三家关系紧密下来,对隽儿也是极有好处的。”

    “所以说嘛,这婚事还是得依了隽儿。”任老爷说完,又不由蹙眉道:“不过冲谢琬对隽儿的态度来看,这事情可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办下来的。你还得仔细琢磨着才是。”

    “她一个丧妇之女,能嫁到我们这样的人家,有什么好拿矫的?”任夫人一想到任隽对她的痴迷就不舒服,口里哼道:“顶多我多给她两千两银子聘礼,她还有什么话好说?”

    谢桦的婚礼订在正月廿七,据说是个不可多得的黄道吉日。于是这一天四处都是办喜事的人家,清河县就这么大,当一家人收到了来自同一日的许多家的请柬时,自然免不了会有礼到人不到的情况出现。

    即使谢家如今地位不可同日而语,来道贺的人也明显不如预计得多。

    阮氏背后嘀咕道:“早知道就另选个吉日,来的人还不到二十桌,这也太丢脸了。”

    谢宏狠瞪了她一眼,回头看着王氏,却也是面有难色。

    王氏叹气道:“这是棋姐儿惹出来的祸啊!”

    如果不是谢棋使下那阴谋诡计,让谢葳陷入后悔莫及的深坑,三房不会跟长房闹到如今越来越对立的地步。于是接到请柬的客人也很为难,去给王氏长脸的话未免让三房不快,不去的话又太过失礼。于是乎城中选在这日办宴的人就多了起来,大伙都有理由礼到人不到了。

    谢宏听见这话,更是无地自容。

    但是不管怎么样,亲还是得成,宴还是得办。夫妻俩只得打起精神来迎客。

    谢棋果然没有回来,于是谢琬陪着谢葳在三房里描绣花样子。

    谢葳道:“如绣赠我的那两块帕子上,用的是蔷薇彩绫线,这种线咱们县里可没有,她是哪买的?”

    去黄家住了几个月回来,谢葳脸上早已看不见落寞和心伤,如今的她显得更加像个沉着的大姑娘了。谢琬跟她彼此都没有再提起翠怡轩里发生的事,谢葳没有提,便说明了她对谢琬有着提防。而谢琬不说,是她没有这个必要。

    除了这层心照不宣,两厢面上都像是没发生过什么似的。自从从黄家回来的这几日,不是谢葳到谢琬的抱厦里来伺花弄弦,便就是谢琬到三房来下棋做针线,黄氏对谢琬也如从前般客气,甚至,有着谢琬出面指证谢棋的事情在先,黄氏对她显得还更亲切了些。

109 动机

    谢琬说道:“似乎是舅舅从京师带回来的。”

    她对针钱上兴趣一般,因为前世实在是做得太多了,以致伤了胃口。但是如果完全不做,又容易让人诟病,所以,齐如绣的蔷薇彩绫线,她并没有问她要。

    “那我下次也让父亲给我捎回来。”谢葳拈起画纸来看了看,微笑道。

    两人这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花旗忽然从院门外匆匆走进来,路过房门口往隔壁黄氏所在的宴息室去了。

    发生了那种事,黄氏当然不可能去长房帮忙,为顾着面子情,遂推了谢芸过去,然后推说身上不舒服,关在屋里躲清静。谢葳之所以会在这纱壁内,也是抱着侍疾的名义。这样,便可以免去人前被人议论的烦恼。

    谢葳探头看了看,见得花旗又出得门来。正要起身过去,院门外又走进来一行人,顺着游廊到了黄氏房门下,黄氏带着笑意的声音已经在门口响起:“贵客到访,未曾远客,失敬失敬!”说着对方也笑道:“我知道你身子不爽,何苦在风口里站着?我也不是外人。”

    两厢说笑着,便就相携进了门内。很快,隔壁就传来了清晰的对话声。

    谢葳偏头道:“似乎是任夫人来了。”

    谢琬早就听出来任夫人的声音,但她并没有打算出去。谢家闹出与魏暹的事情后,任夫人翌日赶早就让人过来把任隽接走了,明显是不想沾染这趟浑水,牵连到了任家。

    莫说这事远没到牵连到他们家的地步,就是会牵连,冲着两家几代几十年的交情,做出这样的事情也着实让人无语。于是,对于这样趋利避害到如此明显地步的人,谢琬连招呼都懒得打。

    于是说:“你过去看看吧,我就不去了。哥儿们接完亲回来,会到颐风院来吃茶,我也该回屋去打点打点,等我把这两张花样子描完就过去了。”

    谢葳只得起了身,往隔壁去了。

    谢琬不想与任家的人碰面,三两下把图描完,便就拿起来回了房。

    长房办喜事,连身为同胞的三房都不插手,她就更不会去凑这个热闹了。至于任夫人造访黄氏,她也没觉得有什么好值得特别关注。任家本来就跟谢家亲近,这整个谢府里能让任夫人看得上眼的人又不多,她与黄氏关系好,十分理所当然。

    哥儿们陪着谢桦迎亲回来,便就在颐风院歇息吃茶。到了喜炮响三响时,大伙便一道去栖风院观礼。

    谢琬这才留意到任家此番只来了任夫人,连任老爷都没来。

    不过这也说明不了什么。

    吃完饭她就回了房。

    只是才进了抱厦坐下,准备请程渊过来说会话,玉雪带着抹惊奇之色说道:“任夫人来了。”

    喜宴因是晚上举行,所以任夫人今儿是在这里住下的,她来不要紧,关键是她为什么来?谢琬跟她甚至并不曾有过什么交集。

    “她在哪儿?”她一面站起身来,一面问。不管怎么样,上门都是客,她总得好生招待。

    玉雪却道:“姑娘不必去了。任夫人是来找二少爷的,跟她同来的还有三奶奶。”

    她们来找谢琅干什么?谢琬呆住了。

    任夫人和黄氏在前院正厅落了座,谢琅便让雁语好生把茶果端上来。

    跟谢琬一样,谢琅心里对任夫人的到该也充满了疑问,但是他是晚辈,不能直问,于是道:“展延如何没曾同来?我倒是有些日不见他了。”

    任夫人与黄氏相视而笑,而后说道:“正月里我们大姑爷和大姑奶奶归宁,他陪着耽误了不少功课,所以这些日子忙着温书,不敢再分心。不过他让我代向二少爷问好,并说在府里叨扰了这么久,多亏了二少爷你们的照拂。”

    谢琅谦词道:“哪里话?展延谦谦君子,我们都很喜欢他。只是他不能在这里长住,很是遗憾。”

    任隽为什么要走,他如今也已经知道了,但回想起来,他当时并没有立马就走,而是犹豫着等到翌日下人们回去禀报了任夫人,任夫人这才派车过来接他,可见他走的原因其实并非真心因为谢琬,而是谢棋捅了那么大篓子的缘故。

    但这种事怎么好深谈?他一面亲手奉了茶给任夫人和黄氏,又招呼她们用瓜果。

    任夫人笑着打量了两眼屋里的陈设,然后说道:“我方才与三奶奶聊天,由大少爷的婚事说起这房屋布置之事,三奶奶说你们这颐风院才叫清雅,因而就过来串串门。如今看来,这屋里虽然陈设不多,所设之物却样样讲究,布置得却甚是风雅,也不知是出自哪双巧手?”

    谢琅微笑颌首:“这院里内外,全赖舍妹一人操持打点。”

    任夫人看了眼黄氏,又笑道:“这么说来,三姑娘不止是品貌过人,还极谙这持家之道。这样难得的女孩子,也不知许了人家不曾?”

    谢琅先听得任夫人夸赞谢琬,心下已是高兴不已,又听她提到谢琬的婚事,顿时有种吾家有妹初长成之感,当下道:“舍妹才满十一岁,尚未曾议亲。且等大姑娘二姑娘他们说定也未迟。”

    其实除此之外,他也还有自己的打算。

    自从上回谢琬明白地告诉他暂时不议亲之后,他也认真想过,他们兄妹年幼失怙,妹妹纵然自身条件不错,只怕世俗束缚之下,也难得会有有眼光的人真正重视她,与其这样轻率而为,倒不如等到他明年下场中举之后,替她抬高几分身份,再替她挑选个好人家未迟。

    任夫人自然不知他心里想法,听得说谢琬未曾许亲,也就放了心,遂笑道:“想不到琅哥儿规矩这么大。这订亲之事倒也没有什么先来后到,若是有合适的,先且订下也成。撇去这层,就是弟妹越过兄姐先行嫁娶的也有呢。”

    谢琅颌首:“夫人说的是,不过,因为没有合适的人家,也就暂且不说它了。”

    任夫人意味深长地笑道:“人常说灯下黑灯下黑,说不定眼前就有合适的,二少爷却没留神呢?”

    谢琅因为知道谢琬不喜欢任隽之后,就再也没把任隽跟她往一处想,眼下听得任夫人这么说,便有些懵了,合着她来这一趟,竟是要替任隽给谢琬求亲?

    老实说作为世交朋友,他对任隽并没什么成见,可是说到要做妹婿,那就不成了。别的不说,只说他一面惦记着谢琬,一面跟谢棋又总是牵扯不清,这算怎么回事?而且谢棋为了他而设下阴谋陷害谢琬,他居然也乖乖跟着她过去“捉奸”!

    作为一个男人,谢琅打心眼里对他有着不认同。

    也难怪谢琬看不上他,兴许,她是比自己更早的知道这样的男人靠不住罢?

    想到这里,他就笑了笑,伸手请二人用起茶来。

    跟随得谢琬久了,如今又有程渊这个老油子从旁点拨,他也学得了几分太极术。

    黄氏听见任夫人的话,也不由得往她看来,回想起她今儿跟自己东拉西扯了一下午,时不时把话题往二房上扯,如今也不由得有些恍然了。这任夫人敢情是拉她来相看来了!她也曾听谢葳说过任隽喜欢与谢琬亲近,如今看来,莫非是真的?

    她不由得往谢琅看去。

    而任夫人见得谢琅但笑不语的模样,瞬间也摸得了三分深浅。

    看来谢琅也是不大同意这门婚事。这对兄妹倒还真是一母同胞生出来的,任隽这样的少年配他们谢琬绰绰有余,她谢琬一个丧妇之女,有什么好拽的?莫非真以为凭着她那副面相,将来能挑个比隽哥儿还要出挑的夫婿么?

    任夫人心底里发出两声冷笑,要不是为了长远打算,她哪里会这么样过来受他们的窝囊气?

    她深吸了口气,回想起丈夫说的那番话,遂把心情放缓下来,笑着道:“不过二少爷的考虑也是在理,婚姻之事,的确应该仔细慎重,尤其是三姑娘这样万里挑一的姑娘。”

    说完她站起来,“冒昧前来打搅了这么久,时间也不早了,三奶奶,不如我们告辞回房去罢?二少爷回头有时间,也请携令妹一道上我们府里来作客,我们隽哥儿时常说起二少爷待他有如手足,很是钦佩二少爷的为人。”

    今儿来也不过是探探二房口风,她就不信,她任家肯甩下大把银子来跟她求亲,她会不动心。

    黄氏闻言站起来,笑道:“那就改日再来坐。”

    谢琅忙送了她们到院门口,直到她们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才转回来。

    谢琬在廊下等他。

    “任夫人来做什么?”

    在颐风院里,她根本不必亲来,也能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

    谢琅怕她不开心,遮掩道:“没什么,就是听说你房子布置得好,过来串串门。”

    谢琬剜了他一眼,没说话。

    在她对任隽说过那么重的话之后,她真不能确定任夫人这趟来是做什么。要说是提亲,换成她是任夫人,也不会在自家儿子被狠狠打击之后,这么快地上前说这个事。可若不是议亲,那她跟谢琅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呢?

110 规矩

    谢琬存着疑虑,但这种事却也无从查探起。而任夫人翌日早上吃过饭便就打道回府了,临去时在人前待谢琅谢琬也与其他哥儿姐儿没什么两样,似乎昨儿夜里那番话真的只是顺嘴说出来的,谢琬知道谢琅不会擅自替她作主,自然也就揭了过去。

    王氏和谢宏自然是不会乐见她嫁进任府的,他们因着有言在先,也不可能明着插手。谢启功虽然有可能被策动,但是在条约面前,他也没有最终拍板的权力。所以当如今谢琅也不赞成的时候,任夫人就算是来提亲,也会铩羽而归。

    谢桦的婚礼进行了三日。这三日里黄氏除了正宴时露了露面,其余时间便呆在栖风院“养病”。这三日里栖风院便成了最清静的地方,除了任夫人在时在院里留宿过一夜,本就不多的来客听说谢葳回了府,更是知趣的不曾上门打扰,免得人家大姑娘不自在。

    黄氏送走了任夫人,心事也写到了脸上。

    谢葳问:“母亲为何心事重重?”

    黄氏歪在美人榻上,蹙眉沉吟道:“我在想,任家究竟在打什么主意。”说着,她便把任夫人邀了她去颐风院串门的事说了出来。“我听任夫人的意思,总像是要向琬姐儿提亲的样子,难道他们放弃了棋姐儿,反挑中了琬姐儿?”

    任隽之所以会上清河来读县学,大家都知道是王氏背后说动了任夫人的缘故。如此看来,任夫人应该是属意过谢棋的,要不然她怎么会让任隽过来呢?而如今谢棋做下这种事,劣根性一览无遗,又间接得罪了她们三房,她自然是不可能再接受谢棋。

    但是,这就能够成为她挑中谢琬的理由么?

    黄氏并不知道任夫人同意任隽到谢府来寄读的真相,所以即使生性聪慧,也猜不中任夫人心理。

    谢葳放下手上的针线,看了眼母亲,“三丫头平日里看着不言不语,骨子里可不是那么好拿捏的,而且,她对任隽似乎并没有什么别的心思。她会不会同意这门亲事暂且不说,任隽性子绵软,任夫人平日里生怕磕着碰着他,会舍得让他娶她?”

    黄氏道:“所以说,我也在纳闷。”她盯着对面墙壁上的仕女图,若有所思。

    在她看来,任夫人就算为怕得罪了谢荣而舍弃谢棋,也应该是向谢葳来求亲才是。

    谢葳虽与魏暹传出这样的事情,可是并未成为事实,而且,也只在关系较近的一些人家以及本地大户后宅里头流传,碍于魏彬和谢荣的身份,并不会有人敢拿这事大肆渲染。

    而魏暹是参知政事府的公子,就算曾闹过婚事风波,身份比起他们任家高了也不止几个头,谢葳嫁给他们任隽,哪里就埋汰他了?如今那任夫人倒宁愿去挑个丧妇之女出身的谢琬,黄氏心里,端底是有些不服气的。

    就算是不愿当真娶谢葳,只在口头上带几分这个意思,也让人心里舒坦些不是吗

    谢葳低头继续做针线,说道:“齐家当初与老爷太太为着这个事,可是请了何承苏何老爷来做过中间人的,任夫人想娶三丫头为媳,肯定得费不少功夫。不管怎么样,这件事我们最好不要插手,免得沾惹了一身腥,又给父亲添麻烦。”

    黄氏把目光收回来,说道:“此后自是不能了。可惜前日夜里我不明所以,被她逛到了颐风院去,早知道她有这心思,我就找个借口推托了。”

    说完,她把身子支起来一点,看着谢葳,又幽幽道:“这个任夫人看着笑眯眯的,私下也不是好相与的,早几年前的时候我原还想过把你配他们隽哥儿,想着他们家世不错,也不算委屈你,还好后来因为你父亲进了翰林院,我又把这念头打消了。”

    她知道女儿一心想为谢荣出力的心思,有时候她这样的意念强大到连她也觉得吃惊的地步,所以当日他们在乌头庄里,谢葳替任隽隐瞒入内宅的事情,又在任夫人来找玉时,当着所有人力证任隽曾去寻找过谢棋讨玉,她便看出来,谢葳心里也曾经考虑过任隽的。

    她怕她心里不自在,故而也点醒点醒她。

    谢葳红着脸,低头往帕子上绣了几针,说道:“他任隽行事优柔寡断,也不怨三丫头看不上他。连三丫头都看不上的人,几时就轮到我去嫁了?”

    黄氏看着她,渐渐就笑了。

    谢桦婚事带来的喜气一直持续到二月初才渐渐消退。

    随着谢桦成亲,谢启功和王氏正式荣升为老太爷和老太太,谢桦也成了府里的大爷,新上任的大奶奶张氏在娘家时就持着家理着事,因而有着一张犀利的嘴,以及风风火火的性子,进门没几日便把谢启功和王氏哄得笑不拢嘴。

    据说谢启功让王氏赏给大奶奶的见面礼是一副赤金项圈,一对赤金龙凤镯。

    张氏在上房晨昏定省了十来日,谢启功几次遇见她都这么兢兢业业,便交代她清河县内没有这样的繁文缛节,不必多礼。

    张氏道:“老太爷宽厚,孙媳却不能轻狂。虽说咱们县内没有这样的规矩,可如今三叔是堂堂正正的翰林侍讲,我们家也是正经的官户了,这礼数自然是不能疏忽的。”

    一席话说得谢启功如同被春风吹过般妥帖,不但加赏了她一副锍金头面,还当场发了话下来,凡府里上下,从翌日起来,均得按时到上房请安。

    张氏得了头面自是欢喜不已,但因此引起府里许多人私下不满却是她没想到的。

    “这张家不过是个开油作坊的,论家业统共也还没有咱们二房大,这大奶奶以为在娘家当了几年家,便有本事在咱们谢府呼风唤雨么?竟撺掇起老太爷让姑娘少爷们立规矩来!”

    玉芳一边给谢琬梳头,一边轻声地抱怨着。

    谢琬倒是看不出丝毫不快,如今生意有罗矩打理,申田在南边采办又渐渐上手,她这两个月没有新开铺子的打算,于是只消打点打点院里头的事,偶尔找程渊说说京师动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每日里去上房溜达溜达有什么要紧。

    她拿了只珍珠耳铛往耳上比对,悠悠道:“又没让你立规矩,你着急个什么劲?”

    “奴婢是心疼姑娘。”玉芳嘟嘴道:“一想到姑娘要去给老太太晨昏定省,奴婢就替姑娘不值。”

    谢琬笑了笑,站起身来。

    她知道玉芳是心疼她,可是就算是张氏在谢启功面前讨了好卖了乖,令得大大小小每日里得去跑上这么两回,那也要王氏受用得起。

    玉雪给她递了木屐,打了伞,往上房去。

    到了雨水节气,春雨就如约而至了,这样的天气赶早出门,确实不是个好差事。

    到了上房,阮氏和张氏已经来了,老远就听见她们的声音。谢琬在廊下遇见同进门来的黄氏和谢葳,两厢打了招呼,便就结伴往正堂去。

    门口丫鬟通报完,张氏便就笑着迎出来了:“三婶可来了,母亲这里正陪着老太太抹牌呢。”

    她进门不过半月,并不知道三房与长房私底下这些微妙关系,阮氏身为婆婆不会去说,谢桦才与她成亲,也不可能去跟她说这些腌脏事。便以为黄氏看着温婉贤淑,又是书香之家出身,谢荣与谢宏更是一母所生,必然关系亲近。于是一面说着,一面来挽黄氏的胳膊。

    可是黄氏早把王氏鄙视得跟土渣子似的,对张氏上蹿下跳地致使自己不得不每日里跑来王氏跟前立规矩,哪里会舒坦?当下不动声色避过她的手,微笑道:“早听说大奶奶在娘家是个当家的好手,如今看来,果然不管是对上还是对下,都如手到擒来。”

    张氏一双手停在半空,脸色顿时就尴尬起来。

    谢葳倒是含笑冲她福了福,唤了声“大嫂子”。

    黄氏进了屋里,颌首唤了声“母亲”。王氏连忙放了手上的牌,说道:“外头下着雨,又巴巴地过来做什么?回头吹了寒气,又该头疼了。”一面转头吩咐素罗:“还不快去沏几碗姜枣茶来,给三太太和姑娘们祛祛寒?”

    张氏见王氏这般慎重,且还是唤着身边最得用的丫鬟沏茶,回想起平日阮氏过来时王氏懒洋洋的神情,似乎也领会到了点什么。她虽然只是个油坊老板的女儿,不像府里姑娘们读过那么多书,可是也是有眼力劲儿的。

    王氏跟二房之间那点事,她知道。可是她对黄氏这般殷勤,却肯定不止是因为谢荣当了官的缘故。

    她决定等谢桦放学回来,好好问他看看。

    王氏让撤了骨牌摊子,问起谢葳:“眼见着天气要暖和了,姑娘们也该置新衣裳了。你喜欢什么缎子,回头让铺子里多送两匹过来。”

    黄氏对于王氏的示好无动于衷,只低头慢慢地啜着姜枣茶。

    谢葳道:“多谢老太太关爱,只是我去年还有好些新衣裳没穿过,我又成日闷在家里,不必新做了。只要拿些杭绫给我,做几件中衣便是。”

111 邀约(单调的宝儿*仙葩+1)

    王氏却笑道:“这回可由不得你!”

    她放下手下茶碗,说道:“前两日任夫人派了人过来,说是要接新过门的大奶奶过府认门,就选在三月十五,顺便请咱们这些人。特别是任夫人还央他们大姑奶奶在京师捎了好些胭脂花粉过来,特地请府里姑娘们过去玩两日。所以你和琬姐儿都要赶做几件。”

    谢葳闻言看向谢琬,谢琬听说是任夫人相邀,心里便不由打起鼓来。虽说本地是有关系密切的亲友邀约新嫁娘过府认门的风俗,可是任家远在邻县,论起亲戚又还是上两代的事,怎么也不该有这样的提议,看来,这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直觉地回绝:“三月里我答应了去舅舅家,任家我就不去了。”

    王氏本来也不希望她去,便就淡笑着嗯了声,没说话了。

    府里只有三个姑娘,谢棋在庵里没回来,谢琬又执意不去,那就只能谢葳去了。

    谢葳自从知道任夫人有想聘谢琬为媳的念头,当下听说还特地邀请了府里的姑娘去作客,也听出这里头的蹊跷,随即起身走到王氏面前,福了福身,说道:“任夫人这般厚爱,葳儿原不该辞。只是老太太也知道,我如今除了外祖家,哪里也不想去,所以还请老太太代为告罪。”

    王氏听说她不想去,眉头便蹙了蹙,任夫人如此看重谢府的姑娘,如果姑娘一个都不去,这让人家如何下得来台?可是谢葳的话也至情至理,她就算执意要她去,黄氏也会竭力阻拦的。

    她犯愁道:“这可如何是好?总不能一个都不去,拂了任夫人的美意。”

    谢葳看向谢琬,谢琬却捧着那碗姜枣茶,垂头专心致注地喝着,似乎眼下没有比喝茶更值得她去关注的事。

    谢葳回过头来,冲王氏笑道:“既如此,何不把二妹妹接回来?说起来没两日便是她的生日了,一转眼她去掩月庵已有好几个月,也该回来了。”

    阮氏听她说要把谢棋接回来,身子猛地一震,抬起头来。

    黄氏看向女儿,也有着不明之色。

    王氏道:“棋姐儿?”

    按说谢棋去掩月庵也非长久之计,迟早是要被接回来,如今谢启功对长房的怨念也少了些了,此时让谢棋回来也不是什么不可行的事。而她也确实需要有个人提出来,才好借机下台。可偏偏提出来的人是谢葳,让人一下子吃不准的很。

    谢棋设下阴谋虽然主要不是为针对谢葳,可到底最后是把谢葳给坑进去了。王氏只当她恨谢棋恨得恨不能吃了她,如今她不但不提谢棋半个不好,反倒还为她说话,就不能不让人多想了。

    “棋姐儿劣根深种,让你吃了这么大个亏,还是迟些再说吧。”她平静地说道。

    谢葳到底是真心想把谢棋接出来还是假意,她还得试探试探,免得谢棋回来后又被她暗地里报复。

    谢葳叹了口气,说道:“老太太疼惜葳儿,葳儿自知,可是我与棋姐儿到底是姐妹,她虽然对不住我,可事情也过去了,难不成我这辈子都不与她见面了么?

    “事实上,她在庵里久住一日,外人对我的议论就要多说一天,少不得到时回过头来,人们还说我心胸狭隘,容不得妹妹。如此,岂不更是于我无益么?棋姐儿若去了任府,外头自然渐渐把这层揭过不提了。说到底,我也是为我自己着想,还请老太太成全。”

    谢琬到这时,才从茶汤里抬起头来,望着谢葳。

    王氏听得谢葳这番话,心里的疑虑总算消退,遂笑道:“难得你有这份心意,也是棋姐儿的福气。老大家的,你该代棋姐儿谢过葳姐儿才是!”她偏头冲着阮氏说道。

    阮氏连忙走过来,笑嘻嘻冲谢葳一裣衽:“我这里多谢大姑娘!”

    谢葳微笑避过,退到黄氏身边坐下。

    王氏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回头我禀了老太爷,便把棋姐儿接回来。”

    阮氏禁不住满脸喜意。

    谢琬对此无话可说。

    她就不信谢葳不知道留在掩月庵度过这一年半载才是对谢棋真正的好,她这么扒拉她出来,虽然不知道她有什么真正用意,但能肯定的是不会存着什么好心,可王氏居然也信以为真,就很让人无语了。

    不过,只要她不去任府,不跟任家人扯上关系,这些对她来说都不要紧。

    谢琪在她生日当天回来了。

    她那么样算计谢琬,谢琬当然不会搭理她。在谢棋这种人面前,已经连维持表面的好感都没必要了。

    于是她回她的,她过她的生日,谢琬自去看自己的新宅子,并忙进忙出地挑选家俱样子。

    梭子胡同的新宅子,大部分保持着原先许家人住着时的格局,只是命人重新将墙糊了白灰,窗户上装了窗纱,园子里多种了些花草,又凿了个长宽三十丈的池塘,种了荷花。

    谢琬仍将前院留给谢琅,自己挑了背靠池塘的枫露堂居住。里头一应摆设皆按照颐风院抱厦布置。

    北面正堂作常规的花厅。东面一连三间屋全部打通,以帘幔相隔,左右两面都是藏书,正面壁上挂着她收藏的字画,以及魏暹画的那幅松岗图。

    而画下一张条几,条几下有张硕大而低矮的书案,可以随便堆放许多笔墨纸砚。书案下首左右各有一张小几,地上依然铺的锦垫,只在靠露台的墙角放着张美人榻,伸手一撑便能把通向荷池的窗户支开,整个屋子显得空旷而随意。

    谢琅道:“你这屋子里哪像个姑娘家的屋子,东西也太少了。怎么着也得摆两个博古架,放道屏风什么的。”

    谢琬笑道:“又不是拿来当库房。”

    谢琅渐渐把书房也搬了过来,大多数时就在这里读书,但住还是在府里。

    谢琬并没曾这么快,谢启功如今既交代要晨昏定省,自然要按时应卯,眼下既没有必要因着这么点小事去跟他起冲突,在向王氏下狠手之前,她也需要留在府里关注着他们的动静,所以,在不在梭子胡同住在其次,主要还是为了方便平日行事。

    宁大乙不知道怎么打听到她在这里买了宅子,这次送了谢琬一座苏绣屏风为贺,然后跟在她屁股后头进园子逛了一圈,说道:“你们两个人住这么大的宅子,没有几个护院守着可不行。要不要我给你介绍几个过来?”

    谢琬咧嘴望着他:“就你那些护院?”

    宁大乙大窘,“自然不是上回那些。我有兄弟在振远镖局当差,认识好些从镖局退出来开武馆的人,武馆刚开业,招的那些子弟都是光头百姓,没几个钱的,只图学几招工夫混个差事,他也拿他们充个人数。虽然功夫比不上钱壮,可是做个护院还是绰绰有余。”

    谢琬摇着扇子往园子里走,说道:“带几个来瞧瞧吧。”

    她把这事交给了程渊和钱壮。

    钱壮从中挑了十个人,由一个叫做虞三虎的人为首率领。

    谢琬接下来又把身边所有当差的人在宅子里安排了住处,包括钱壮程渊他们。如此一来,她随时带着人过来的时候,便都可以以极快的速度进入工作状态。同埋罗升又采买了六男六女身家清白的下人,用以平日打理宅院。

    谢琬把吴妈妈调过来做了管事娘子,玉芳一道随了过来帮着教引女仆。而罗升则从李子胡同彻底撤回来,在谢宅里担任总管事。

    梭子胡同俨然成为二房里真正的府宅,在谢琬的授意下,在罗升的总领下,一切井然有序。

    忙乎完了这边,舅母就派了齐如铮来接他们兄妹去南源小住了。

    谢琬为使得不去任府的理由顺理成章,少不得要挪出几天去齐家住住,所以早前就让人送了信给舅母,于是齐如铮便正好赶在三月十五早上过来,而这时,王氏也率着黄氏阮氏张氏,以及谢棋一道同去任府赴约。

    两厢同路到了南源县,便各自分道而去。

    任夫人早让人候在大门口,听得王氏等人到来,立即携任如画迎出二门去。

    等看见车下下来的是谢棋而不是谢琬,任夫人有些懵了。还是在任如画暗中提醒下才瞬间恢复了笑脸:“可有些日子没见着二姑娘了,真是越发的出挑。”

    方才任夫人脸上那一滞,谢棋也看到了,眼下见着她这么装模作样,心里也极不舒服。这几个月呆在庙庵里,清静的时间多,更使她无时无刻不想起任隽,想起与他之间的一点一滴。她为了他,额头上落了个疤不算,这次又被送去了庵里,这任夫人倒好,见了她不但不觉愧疚,还露出这样的神色!

    她强笑施了一礼,又跟任如画见礼。

    王氏自然把任夫人的神色看在眼里,但是自家惹出来的事,又怎能全怪人家?遂笑道:“我们大姑奶奶也是愈发贵气了,自打你嫁去了京师,我可是再没见过你。早知道姑奶奶归宁在家,很该请过去鄙府坐坐才是。”

    任如画笑道:“老夫人厚爱,晚辈可愧不敢当。”

112 狼狈

    一屋子人说说笑笑,倒是把方才那一丝不快给掀了过去。

    任府里也有两位少奶奶,与张氏年纪不相上下,很快就过来陪客了。而因为来的是女客,虽然是世交,任老爷也只过来打了个招呼就去了前院。任家两位少爷也都过来请了安,只有任隽,从始至终不见。

    于是不但王氏心里起了疑惑,就连谢棋也疑惑起来。按理说任夫人这样隆重地邀请他们,不可能不让任隽过来相见。一直等到开饭时还不见他踪影,便就按捺不住问任如画道:“任大姐姐,怎么不见隽哥哥?”

    任如画对她那点心思心知肚明,闻言便就笑道:“他呀,前日里他说心里烦闷,正好我们爷要回京当值,便就跟着他上京师去了,估摸着这一去,怎么也得十天半个月才会回转来。”

    谢棋一颗心倏地就踩了空。

    王氏道:“隽哥儿也是有趣,年纪轻轻,怎么就学大人烦闷起来?”

    任夫人笑道:“他就是闲的。——来,尝尝这福建来的柿饼。”

    王氏见她岔开了话题,自不好再问。

    在花厅里吃了午饭,任夫人母女围绕着婚庆与张氏说了会话,这边厢两位少奶奶已经开好了牌桌,邀请阮氏黄氏上桌子来。谢棋因为见不着任隽,推说犯困,随丫鬟去了歇息。这里任夫人起身与王氏笑道:“我房里藏了两盒好沉水香,不如咱们躺屋里薰着香,好生歇会儿去。”

    谢府素来有午睡的传统,王氏正已有些心不在焉,闻言正中下怀,遂笑道:“正是这么说。”

    二人到了房里,任夫人吩咐丫鬟薰了香,便就与王氏面对面躺在炕上。

    等丫鬟们掩了门,任夫人便道:“我们隽哥儿自打在贵府住了些时日,便好上了薰香,尤其是这沉水香。这两包香,就是他拿给我的。我闻着还不错,便就留着了。”

    王氏听她忽然说起任隽,也不知是不是有话要说,便就顺着她的话说道:“我们府里爱点香的就数荣儿。也不知隽哥儿是不是跟芸哥儿学的?”

    任夫人笑道:“夫人只知三老爷爱点香,却不知你们三姑娘也甚好此道。尤其是这沉水香。夫人莫非没发现,这香的味道有些似曾相识?”

    王氏依言仔细品了品,记起的确是平日萦绕在谢琬身上的味道。遂道:“这么说,隽哥儿是跟着三丫头好上的这口了。”

    说完她又有点不安,任隽属意谢琬的事她并不是不知道,此时任夫人独独地跟她说起这个,是什么意思?虽然她知道谢棋跟任隽是没可能了,可她也并不愿意谢琬得了这个便宜。

    她望着任夫人。任夫人看出她嗅出点味儿来了,索性支起身子来,歪靠在炕上大迎枕上,正面看向她,说道:“我有桩极头疼的事情,想来想去,除了夫人,再没有别的人能帮我,因此,还请夫人务必帮我这个忙。”

    王氏顿了半刻,歪身坐起来,说道:“夫人不妨说来听听。”

    任夫人道:“不瞒夫人说,我那逆子,竟然看上了你们家琬丫头!自打从你们家回来,这几个月里茶不思饭不想,人都瘦了几圈。前些日子我打算跟他说门亲事,让他收收心,他却跟我闹起来,并以剃发为僧相逼,非娶那琬丫头为妻不可。

    “我跟他父亲百般劝说无果,只得从了他。可我探过琅哥儿的口风,他显然并不同意这门婚事,我回来告诉隽哥儿,隽哥儿索性也饭也不吃了,学也不去上了。你说我把他拉扯到这么大,容易吗我?他这样不体谅我,我竟然连死的心都有了!”

    王氏瞠目结舌。

    她猜测过任夫人留她进屋是有话要说,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事!谢棋苦苦追求任隽未果,如今反而要被谢琬得了便宜?这怎么能行!而任夫人明知道她想把谢棋嫁给任隽,如今还叫她来帮她促成这门婚事,这不是赤裸裸地打她的脸是什么?

    她心里憋着气,回答得也斩钉截钉:“二房兄妹的婚事,原是齐家和谢家请了中间人做了公证的,别说是我,就是我们老太爷也插不了手。夫人要是为这个事,还须另请高明。”

    任夫人似乎早料到她会拒绝,因而也不动气,反是平静的道:“夫人也别急着拒绝我,这齐家谢家双方商议好的这个我也知道。可是事在人为,谁说有了协议在,你们当祖父祖母的就没办法作她的主?我只问夫人一句,你想不想替你家大老爷分得谢家家产?”

    王氏身子一震,腰背也挺直起来。

    任家与谢家来往得多,任夫人能洞察到她的私心不是什么怪事,但眼下把这件事跟谢琬的婚事扯上来……看来这任夫人是要跟她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她看了她两眼,拿起一旁炕桌上的茶润了润喉,说道:“想又如何?”

    “夫人若是想替大老爷分得家产,自然是要帮我办成这事。”任夫人撑着身子,说道:“你也知道琅哥儿不擅经营,只要谢琬跟我们隽哥儿成了亲,我自然不许她插手娘家之事。二房少了主事之人,琅哥儿必定乱了阵脚。

    “这个时候夫人只要想办法抓住他什么大把柄,劝得老太爷把他从族谱里除了名,这二房的家产于他就没份了。将来你们老太爷百年过世,谢府里剩下的可都是夫人您的子嗣,难道当上了京官的三老爷还会不肯将家产分个一杯羹给自己的大哥么?”

    任夫人的话像种子一样立刻在王氏心里生了根,按照她的说法,的确,只要作为谢琬婆家的任家不允许她插手娘家的事,她是一点也没有的。那个时候她想拿谢琅的把柄,实在是太容易了。她随便捏造个什么罪名,就有劝得谢启功踢他出门的可能。

    谢荣就是再在乎名声——正是因为在乎名声,他怎么会容许犯事的谢琅留在府里影响他的前途?那个时候自然连他也是不会插手阻止。

    谢琬出嫁为人妇,谢琅则已被逐出了家门,原配杨氏留下的血脉就处理得一干二净了。谢宏只要小心等到谢启功死前一直住在府里,那么只要谢启功一死,他就算分不到谢家一半的家产,三分之一是跑不掉的!

    这颗种子被她的欲念一吹,顿时在她心底发了芽,抽了须。

    二房的重点首在谢琬,只要把谢琬弄出府去,她就已经成功了一半!

    她忽然明白她兜这么大个圈子把她们请过来是为什么了。任隽想得到谢琬,而她则须通过踢出谢琬来达到替谢宏争夺家产的目的,只要这门婚事成了,则两厢都能如愿。也之所以这样,任夫人才会胸有成竹地把她那层掩藏着心思揭开来,因为她知道她会动心。

    想到这里,她看着面前的任夫人,忽然也觉得心下凛然,这妇人为着自己的儿子,竟能想出这样的奸计,谢琬嫁给任隽之后,谢琅好歹也算是他们的亲家,她这么做,委实也算得上不择手段了。

    想想谢棋为了任隽低声下气那么多年,若不是这任夫人如此自私势利,怎么会落到一败涂地的地步?如今这事虽然于谢宏有好处,可她若这般帮着她聘到了谢琬,那谢棋怎么办?她可以为了谢宏放弃任隽,可怎么着,她也替得谢棋讨回点什么吧?

    要不然,谢棋额上那道伤,岂不白落了?

    “夫人这话,确实令我十分动心,不过,还不够。”

    任夫人料到她会讨价还价,因而也就问道:“不知夫人还要些什么?”

    王氏道:“话说到这里,咱们也就不必拐弯抹角了。我们棋姐儿为了你们隽哥儿,也是付出了一腔情意。她额上那道伤疤,便是最好的证明。如果我答应了夫人,那势必令她寒心。而她顶着那道疤,将来也少不了被人挑挑拣拣。”

    任夫人双眉一蹙,“那夫人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王氏笑了笑,说道:“琬姐儿的嫁妆,你必须全部转给我。棋姐儿有了份得体的嫁妆,将来说亲,自然也体面些。”

    任夫人闻言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都知道二房只有两兄妹,以谢琅的性子,谢琬出嫁他怎么也会分出一半财产给她作嫁妆,而这些年来都是谢琬在打理着二房产业,只怕分她更多些都有可能!王氏一开口便要尽谢琬全部嫁妆,这不等于是要掏空任府三房将来的家底么?

    谢棋一厢情愿纠缠着隽哥儿,本就是她不要脸,那道疤也是她咎由自取,眼下她竟然把责任全推到任隽头上,连谢棋的嫁妆都要到她这里讨,她竟然也开得出这个口!

    “那怎么能行?她要是一点嫁妆都没有,将来不得靠隽哥儿白养着?我顶多给你一半!”

    王氏沉脸道:“我全部都要!不然,就请夫人另找他人。”

    任夫人咬着牙,几乎就要拂袖起身。到底忍住了。她知道王氏贪婪,平日里也只是猜测,如今亲眼见着她图谋起谢琬的嫁妆来,是这般地面不改色心不跳,跟强盗土匪有什么分别?

    她努力平息着怒气,回想着丈夫那夜与她的交代,只得应下来:“全部就全部!那我这里就听夫人的好消息!”

    王氏笑道:“既如此,咱们还得立个字据,免得到时也说不清楚。”

    任夫人也皱眉应承。

    虽然因此痛失掉一笔财产,可是比起谢琅考中功名之后,将来不得不利用手上各种关系,因着唯一的妹妹不得不对曾密悉心帮护,而曾密手握重权重振广恩伯府声威之后,更有可能夺取世子之位,给任府及任隽带来无上荣光,舍去这点嫁妆,也就值了。

    再说了,没了嫁妆的谢琬,吃穿用度都要靠任家,连买头油脂粉的钱都没有,她还有什么底气对任隽呼来喝去的?任隽那会儿不嫌弃她另娶就不错了!而这样一来,她也只能更加用心地鞭策着谢琅去替曾密卖命,以此维持她在公婆跟前的地位,倒也是个好处。

    想到这里,任夫人心里的怒气便不由平了几分。

113 不平

    任夫人和王氏这里合谋算计着谢琬,谢琬当然不知道。

    她和齐如绣在余氏房里帮着裁衣。

    余氏一面在绸缎上画着印子,一面说道:“每年穿你们的绸缎都不知穿了多少,这几年家里少了穿用这一项,倒是能余下不少钱来。回头我拿五百两银子给你,把你这笔帐填上。”说着放下粉墨,冲谢琬嗔怪的道:“也就你惯着你表哥这毛病,竟还敢瞒着我!”

    谢琬闻言笑道:“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舅母,不过表哥这可不是什么坏毛病。”

    余氏回身从屋里拿出五张银票来,不由分说递到她面前,“这个你拿着。你们手头虽有几间铺子,可是赚钱也不容易,你们将来要嫁娶,要打点下人,这都是要花钱的。以后要让我知道你再这样胡乱惯着他们,舅母可要生气了!”

    谢琬探头冲那银票看了眼,说道:“哪需要这么多?我就入了一百两而已。”

    余氏睨她道:“谁跟你入一百两银子的股?别糊弄我。”

    “真的。”谢琬道:“那金田轩不过卖些木头根雕,又不是古董,成本十分有限。您想啊,一堆田堪地头里的烂木头,能值多少钱?所以,一百两就够了。”说着从中抽了张出来,折好放进袖笼。然后把剩下四张银票塞回到余氏手上。

    余氏半信半疑,看向齐如绣:“当真不值钱?”

    齐如绣含糊地道:“只要不是鸡翅木金丝楠什么的,应该不值钱吧?”

    余氏想了想,便就作罢了。

    “总之得把钱拿回来。”

    谢琬笑着称是。回头自去让邢珠交代金田轩,往后把她每个月的盈利分一半改送到齐府来不提。

    这里娘仨儿把衣裳裁了,谢琬又说道:“我在我们铺子附近新买了所私宅,平常舅舅在州衙当差,舅母在家难免闷得慌,便常带着表哥表姐过来住住吧。我让罗升把你们住的地儿都收拾好了,随时过去就成。”

    余氏讶道:“你们又买了宅子?”

    齐如绣因为先前已听她说过了,所以并不惊讶。

    谢琬笑道:“这几年铺子里买卖还行。我想着迟早要搬出来,黄石镇又远在郊外,所以就买了。”

    这么几年看下来,余氏也知道她不是个做事张狂的人,要不然二房也不会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把手上铺子全揽下来不说,确实还经营得有声有色。听丈夫说,光是州里玉那两间铺子如今每日里顾客都络绎不绝,连他们知州大人的内眷都是铺子里的常客,因而她的能力是可见的。

    听她这么说,便知她是深思熟虑好了,便就半喜半恼地嗔道:“你这孩子,买宅子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跟舅母说声?我也好让你舅舅从河间府里添置点什么回来,给你送过去。”

    齐如绣从旁翻了白眼,望天道:“她那宅子里的东西好多都是罗矩从京师采办回去的,河间府的算什么?母亲有这个闲心,不如想着怎么帮着琬姐儿训导训导下人,她两边这样的跑,只怕有些事情顾不上来。”

    余氏瞪了她一眼,轻敲了她个爆栗。一想她的话也是,又笑起来。

    谢琬笑道:“的确什么都弄好了,舅舅只消过去住就成!要是有哪里不妥当的,您就帮我纠正纠正。”

    “你办事,舅母自然放心得很!”说到这里,余氏也禁不住满心欢喜起来,当初那样担心着他们兄妹没法在谢府立足,没想到几年过去,不但王氏拿他们全没奈何,二房里比起原先谢腾夫妇在时,余钱剩米更是愈发充足,一颗心也就由此落到了实处。

    再想想,如今他们有了自己的私宅,没有王氏那些人在侧碍眼,她也自然是可以常去走动的了。想到这里,就去翻皇历,说道:“这样罢,等端午节你舅舅休沐之时,我们再一道过来。到时过完节让你舅舅和表哥先回来,我和绣姐儿则多呆几日。”

    “好哇!”

    谢琬高兴地挽住她胳膊。

    王氏等人皆留在任家住了一晚,翌日早上,任夫人便与任如画恭送了她们出门。

    才掉头进了二门,任隽便从角门那头转过来,双目炯炯望着任夫人:“母亲跟谢老夫人谈得怎么样?”

    任夫人沉脸哼了一声。任如画忙道:“隽儿也忒无礼了,怎地连给母亲请安也忘了?”

    任隽连忙拱手请了安。完了又抬头眼巴巴地看着母亲。

    任夫人叹了口气,说道:“你且把心放回肚里,等着谢府传好消息来吧!”

    任隽闻言,脸上顿如寒冬过去春暖花开,整个人都活起来了。

    “多谢母亲!”

    他深揖到底行了个大礼,然后转过身,飞也似的往廊子那头跑了。

    任如画看向母亲,任夫人叹气摇了摇头,唇角却也禁不住扬起来。

    王氏回到府后,则立即叫来谢宏,先把任夫人的托付跟他说了。

    谢宏当即傻了眼:“这么大个便宜怎么能让琬丫头捡了去?那我们棋姐儿怎么办?”

    王氏便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他,包括谢琬嫁进任家后,任夫人会帮着把谢琬的嫁妆弄回来给谢棋的约定。“琅哥儿给琬丫头的嫁妆绝不会少,如今他们手头的四五个铺子,怎么着都会分两个给她,只要得了她的嫁妆,不也就等于得了二房一半家产吗?有了这笔钱,谁还敢轻怠棋姐儿?”

    谢宏这才点头,“这样还差不多。不过,母亲要打算怎么做?”

    栖风院里谢棋兴致勃勃地翻看着任如画送给她的,自京师带回来的各色胭脂花粉。

    阮氏提醒道:“这里头还有大姑娘和琬丫头的份,你挑出来给她们送过去。”

    谢棋恍如未闻,打开其中一盒胭脂,拿指头挑了点往唇上抹开来。

    阮氏走过去道:“你也别诈听不见,琬丫头倒罢了,你算计她未成,她也不会搭理你。这葳姐儿那份你却不能不送,你三叔终归跟你父亲是一母所出的亲兄弟,将来咱们也还得靠你三叔他们帮衬,你如今害得葳姐儿颜面大失,正该在她面前学乖巧些。”

    谢棋啪的放下盒子站起来,“你别成天里唠唠叨叨地,什么叫我算计琬丫头?当时是我硬拉着上后园子去的吗?她要是跟魏暹之间清清白白,魏暹会听了下人传话赶到后园子里去吗?身正不怕影子斜,她要是真问心无愧,怎么事后也不来找我算帐?”

    一想到任夫人看见是她代表着姑娘们去的任府,那脸色便变得比吞了苍蝇来难看,她就气不打一处来!谢葳有谢荣和黄氏撑着,又是长姐,她不敢对她怎么样,可她还比不上个谢琬吗?难不成她们宁愿赴约的是谢琬,而不是她?

    她又没做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过是想让任隽看清楚谢琬的人品而已,结果却被她识破逃掉了。要是谢琬没有逃掉,谢葳没有误闯进来,任隽看到的是谢琬和魏暹抱在一起,他们还会这样把所以的责任推到她身上吗?

    王氏居然还把她送到掩月庵一住就是四五个月!

    她有什么错?!

    “你还敢这么大放厥词!”阮氏气得手指都发抖了,“你是傻了还是疯了?连老太太在琬丫头面前都没讨过什么好,琬丫头来找你算帐你有什么好处?你倒还得意上了!你现在就给我把东西送过去!长房再被你连累着,将来只怕连被老太爷踢出门去都有可能了!”

    “你怎么什么事都怪我?!”

    谢棋不满阮氏推搡着,嚷嚷道。“你们这么能耐,怎么在谢府里尽了三十年孝,连半个铺子都没弄到手?你看看大嫂,进来才几天,老太爷就赏了她几回东西了!你连大嫂的手段都不如!”

    阮氏闻言气不可遏,一把将桌上散布的胭脂花粉尽数放回匣子里,一股脑儿塞到她手里道:“你今儿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不把东西送了,你就别回来!”

    说着将她推出了门,气得在床沿坐下,又想起在正院里的确已是风光得很的张氏,进门不过两个月,已把谢桦调教得俯首帖耳,谢宏又甚赞她懂事,会讨老太爷的欢心,如今连谢棋都偏帮向了她,她这个亲生母亲倒成了废物似的人,又不禁气得心窝子直揪疼。

    谢棋被推出门,心下气怒不已,对着紧闭上的门却又无可奈何,直得捧着花粉匣子出了院来。

    到了廊下她又顿住了。谢琬那里她自是不会去的,这丫头平日里穿的戴的都是手下人从外头给她采办回来的,好些花样连她见都没见过,她就是不给她,又怎样?还不如从她那份里头拿出些来送给谢葳,如此起码还能向她示个好。

    可是她又实在没有勇气去三房,黄氏恨得她牙痒痒,从庵里回来后她每次跟她请安,她哪次不是皮笑肉不笑哼两声算数?谢葳虽然见了她也是笑微微的,可却再也不像从前那样亲近,她可怕去了三房,谢葳刁难起她来怎么办?

    可又必须得送。

    算了,还是放到老太太那儿,让她代为转交吧。

    想到这里,她捧着盒子拐向正院去。

114 怨恨

    谢宏问王氏打算怎么做,王氏道:“听任夫人的意思,琬丫头似乎并不想嫁给任隽,要不然,她也用不着来求我了。要想使琬丫头乖乖订下这门亲事,少不得要采取些手段。这次若是能成功,那往后的事情自可迎刃而解。我们不能再失手了,先好好布署布署。”

    说着,招手让谢宏近前,悄声说了几句。

    谢宏听毕,遂说道:“但凭母亲吩咐便是!”说完直起身来,又琢磨道:“这任家也不是什么善茬,以任夫人那样势利又好面子的人,独独挑中了身为丧妇之女的琬丫头,多半也没安什么好心。她虽然答应琬丫头过门后嫁妆分给咱们,咱们也得防着她私下做手脚才是。”

    王氏道:“这点不必你提醒,我早就想好了。我已经跟她立了字据,不怕她耍花样,再说琬丫头过门时的嫁妆单子,我也会拿上一份,到时就不怕她背地里捣鬼了。只等琬丫头嫁给了任隽,咱们就着手来谋划把琅哥儿踢出宗籍的事。所以此事必须保密,连你媳妇儿还有棋姐儿她们都暂且别说,免得走漏了风声惊动了二房。”

    说着把那字据拿出来。

    谢宏看过,笑着竖起大拇指来:“还是母亲高明,儿子遵命!”

    窗底下的谢棋听完王氏的话,手上的匣子也险些跌落在地上。

    她知道因为这次出的事,她是不大可能被任夫人瞧得上了。但是,当初王氏不也说过吗?只要一日没订亲,一日就还有可能。何况就是订了亲也还可以退亲。所以,她从来没因此而灰心过。她一直告诉自己,任隽最后会是她的。

    可是,眼下任夫人却要求王氏把谢琬嫁给任隽,而荒谬的是,王氏和谢宏居然也都答应了!

    她守了任隽十来年,为他额头上落了个疤,又被送到掩月庵住了几个月,如今更是被谢葳记恨,她什么都没落着,她们却还要把谢琬嫁给任隽?

    她一颗心咚地沉了底。

    她虽然也羡慕谢琬那么有钱,也稀罕她将来的嫁妆,可是她更在乎谁才是任隽的妻子。任家也有钱,她只要嫁给任隽,做了任府的少奶奶,凭着任老爷和任夫人对任隽原疼爱,难道还能少得了她的钱花吗?她还会不惦记娘家吗?

    可是显然,在他们心里,她嫁的好并靠不住,靠得住的还是亲手抢过来的那些!

    谢棋心里不禁涌出股苍凉。

    原来在利益面前,什么亲情和关爱都是假的,当初谢宏之所以同意她去缠着任隽,是为着她嫁给任家后有可能给长房带来好处,如今任家可以帮助他们得到更大的好处,于是连亲生女儿的愿望也可以不顾了。

    她低头抚着手上的花粉匣子,奋力地将之抛出老远。

    里头各种款式的胭脂盒子滚落出来,停在青草地上,像一地五颜六色的残花。

    她盯着它们看了半晌,忽然又大步走过去,将它们一一拾起,放回到匣子中。

    谢琬在王氏等人回府后的第三日回到清河。

    进门才坐下,春蕙就拿来几个京师玉胭堂的胭脂,说是谢棋送过来的,来自任家大姑奶奶的赠礼。

    她看也没看便让玉雪拿下去,还给谢棋。

    玉胭堂的胭脂她并不稀罕,罗矩每次往京师回来都会给她带些花啊粉的,她用不完就送人,如今妆台上还摆着几个。而这东西来自任家,她就更不想要了,谁知道他们安的什么心?这次任夫人为什么这么隆重的邀请王氏她们去作客,她都还没弄清楚呢。

    玉雪依言去送了胭脂。谢棋居然什么话也没有,只点点头就收下了。

    谢琬便就问了句:“你去的时候她在做什么?”

    玉雪道:“歪在榻上看书,没什么异常。”

    谢琬也就撂下了。

    过两日玉雪又回来道:“这次老太太她们去到任府,听说也就是寻常的吃饭打牌话家常,说的话题也都围着大奶奶和大爷的婚事打转,以及任家大姑奶奶在京中的生活,并没有扯到别的。任公子听说也去了京师,并没有在府里。”

    谢琬听完沉吟了片刻,也没说别的什么。

    接下来她又观察了一个月,这个月里长房在张氏的带领下,依旧热衷于每日里的晨昏定省,三房则依然隔三差五地以各种借口缺席。谢启功重亲交给谢宏一桩任务,月中去了江南收账。而谢棋在府里依然摆她的大小姐架子,成日里穿得花团锦簇,像只游走在春光里的花蝴蝶。

    着实没发现什么异样。

    谢琬渐渐移开心思,打理着米铺的事。

    前门胡同的米铺生意愈来愈稳定,谢琬不满足于做散客生意。于是年后让罗矩在京师呆了两个月,把目标主攻向顺天府学附近的官户人家,直接与他们的采办或大管事签下往府里专供米粮的协议。罗矩不负期望,两个月里拿下了三家,如此每个月多出固定五六百两银子的盈利。

    罗矩经此点拨,大受鼓舞,上个月路遇桑田坊有两间地段不错的铺子要出售,便打听清楚了情况,回来跟谢琬转述。

    “按咱们眼下的情况,年内增开三四间铺子不成问题。桑田坊靠近王府大街,附近都是宗室皇族,如果把铺子开在这里,再拿下两宗宗室府上的米粮生意,基本上一间就可以顶上咱们所有绸缎铺子加起来两倍的盈利了。”

    谢琬看着他手上的舆图,回想着前世桑田坊内都有哪些皇室宗亲。勋贵府上如今是靠不住的,除非是护国公霍家。可是一个霍家抵得上大半个亲王府,以如今她的实力,想独揽下霍家的米粮是不可能的。倒是这些公主皇子之家可以考虑。

    “可以买下来。”她点头道:“不过这样的话,你不如再把所有铺子做个统筹。

    “比如印些粮票,即只要是咱们的食主,手执印着咱们商号和面额的粮票,便可随意在我们名下哪家铺子里兑换等额的米粮,这样既给人们提供了方便,也省却了有时这里忙得慌那头却闲得慌的窘况,更重要的是,可以借此把我们铺子的名号扩散出去。”

    罗矩略想,顿时身子一震:“这倒是个好主意!粮票流通得多了,咱们铺子的名头也会渐渐扩散开,名声也会越来越响亮!”他一骨碌爬起来,“我这就去京师,筹备这个事去!”

    谢琬忙把他喊住:“才回来,急什么,过了端午再走不迟。”

    离端午只有三天了,按照说好的日子,舅舅一家明日就会举家到梭子胡同来。谢琬早让罗升传话下去二房这日全部都到宅子里来过节,罗矩好容易回来了,自然不能落下他。

    罗矩听得她这么一说,便也就放下了手头事,去到梭子胡同帮着罗升忙碌起来。

    谢琬这里到了翌日,禀过了谢启功之后,也与谢琅到了梭子胡同。

    齐嵩一家于辰时到达。

    余氏满以为谢琬就算宅子,也顶多是跟黄石镇上的宅子差不多大,到达谢宅大门外一见到长长的围墙,已经忍不住睁大了眼睛,等进得门后在垂花门下窥得了二门内曲曲折折的廊道,花木掩映之间星罗棋布的亭台楼阁,已是惊讶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宅子该不少钱罢?”

    到了谢琬安排给他们一家人住的丹霞院里坐下后,余氏遂忧郁地看着谢琬说道。她真害怕谢琬是掏空了家底置的这宅子,虽然有处自己的地方住着是好,可是这么样倾尽家务去置办它,未免就有些过于大胆了。

    谢琬笑道:“买宅子加修缮以及置办花木和家俱,合约七八千两上下罢。”

    “七八千两!”

    这下不止余氏惊诧,就连齐嵩和一双儿女也吃了惊。

    谢琬笑了笑,说道:“舅母勿怪,这宅子虽然花的钱多,眼下我们倒也不差这点。”说着,便就把在京城里开了米铺,以及经营状况告诉了他们。“也不是有意瞒着舅舅舅母,实在是怕被王氏他们听得了风声坏了事情。如今好歹罗矩申田他们都能独挡一面了,我才能敢如此。”

    罗矩上前笑道:“舅太太勿要担忧,如今二房一年的盈利,置座这样的宅子也还有余,我们姑娘做事甚有分寸的。”

    “这就好!”余氏听后放宽了心,与丈夫互换了个眼神,笑看向谢琬道:“我就说嘛,光凭你们手上那几个铺子,怎么也置办不起这么大的宅子。原来你这丫头倒还有这么一手本事,竟能在京师开起米铺来!”

    说完又与罗矩道:“姑娘虽然能干,但到底年幼,你们还得以保护姑娘为上,凡是有危险的事情可不能由着她胡来。更不能被赚钱两个字蒙堵了眼耳。”

    罗矩颌首道:“谨遵舅太太示下。”

    谢琅笑道:“琬琬做事极为稳当,如今身边能与她不相上下的,只有程先生。”

    余氏听闻笑着点头,然后让齐如铮带几个家仆下去抬粽子。

    齐嵩因听说谢琬给谢琅请了个颇有来历的程渊为西席,早想要会会,这会儿听他提及,便就道:“不知这位程先生现在何处?”

115 鬼祟(单调的宝儿*仙葩+2)

    谢琅道:“程先生住在前院的小抱厦,我这就让人去他到前院书房来。”说着邀齐嵩前去书房。齐嵩站起身,回头笑着与谢琬道:“我先撤了。你舅母这次因为要来这里过节,特地包了有两百个粽子过来,你们呆会儿可得可劲儿地吃。”

    余氏拿手绢子去打丈夫,一面拉着谢琬的手道:“有好多种口味,都是你们兄妹素日爱吃的。”

    齐如绣从旁挤进来,夸张地长叹道:“我打三岁之前还是家里的心肝宝贝,可自从三岁时姑母生下了琬儿,我就爹不疼娘不爱了。两大筐粽子,都没一个是按我的口味做的!”

    谢琬大笑道:“你怎知没有你的口味?舅母不疼你,我疼你便是!昨儿我也让吴妈妈和厨娘们包了好多粽子!都是按舅舅舅母和表哥表姐爱吃的口味做的!我知道你喜欢桂花,还特地亲手做了十个桂花味的!”

    齐如绣亦抚掌大笑:“我就知道你给我做了桂花粽子!刚才进来的时候路过厨房,我就已经闻到了!”

    余氏闻言敲她的爆栗,看着她们俩这般友爱,也笑起来。

    没片刻齐如铮已经引着四名家丁抬着两筐粽子过来了,随在后头的还有个怯生生的丫鬟。

    丫鬟进了门后便垂头站在余氏身侧。谢琬不记得齐家有这么怕生的丫鬟,禁不住多看了两眼。这一看过去,她手里茶杯一颤,就禁不住脱口唤出来:“秀姑!”

    眼前这女子分明不就是前世吴兴的妻子,后来一直与吴妈妈母子一道跟随着她们兄妹到最后的秀姑么?!她寻找了多年未果的秀姑,原来要以这样的方式重新出现在她眼前!

    秀姑倏地抬头望来,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里充满了惊愕之色。

    余氏惊讶地道:“你怎么认识她?”

    谢琬双唇翕了翕,说道:“我曾经认识个叫秀姑的女孩子,她跟她长得一模一样。”

    “是吗?”余氏往秀姑看过去,“还有这么巧的事?”

    原来秀姑是前两日余氏出街时在半路上遇到的,当时就饿昏在她身前。余氏让身边人带了她回家,喂她吃了几口粥,等她醒来,才知道她是被婶母赶出来的。余氏于心不忍,便就收留了她在府里。

    “秀姑,你站过来让琬姐儿瞧瞧。”

    余氏温和地朝秀姑招了招手。

    秀姑走过来,到了谢琬面前,怯怯看了她一眼,又把头垂了下去。

    谢琬鼻子都酸了。秀姑永远都是这副怯怯的模样,可是没有人知道在她怯弱的表象底下,隐藏着一颗多么坚韧和善良的心。前世如果不是秀姑那么没日没夜地与吴兴在床榻前照料,谢琅绝不会在被折了四肢之后还能拖上四五个月之久。

    午饭后谢琬陪着余氏在榻上午睡,她说道:“舅母,我想跟你讨了秀姑。”

    余氏闭目养神,平静地嗯了一声,说道:“我看得出来你喜欢她,你喜欢就留着吧。这也是个可怜孩子,跟着你只怕还强些。”

    午歇起来余氏便把秀姑叫到跟前,和声道:“表姑娘很喜欢你,想把你留下来,你可愿意?”

    秀姑看向谢琬,半日后抿着唇道:“奴婢随太太作主。”

    谢琬提着的一颗心放下来,欢喜地道:“很好。你以后就跟着玉雪,像邢珠和顾杏一样拿每个月一两银子的月例,衣服鞋袜还有床帐被褥什么都按例由帐上出,你安心地呆下来,在我身边没有人敢再欺负你!”

    秀姑见她这般欢喜,脸上的畏怯不觉也退下去几分。

    余氏笑道:“这可真是缘份。秀姑你就好生侍候着姑娘,姑娘为人宽厚,将来自不会亏待你。”

    秀姑闻言跪下来磕头,自此就留在了谢琬身边。

    两家人同在梭子胡同过了节,又去看龙舟,翌日早上齐嵩便就直接往清苑州衙去了。余氏原是要安排齐如铮回南源的,齐如铮想着一个人孤伶伶地在家,很是无趣,于是也留了下来。

    罗矩过了节便启程往京师去了,他如今直如武士上了沙场,有着满腔的干劲。

    谢琅仍住在宅子里,而谢琬晚上住回谢府,只白日里在这里。

    齐如铮给她雕了个头像,虽然学艺不久,但是也雕得栩栩如生,谢琬将之摆在枫露堂的书案上。

    他这两日可劲儿地在城里转悠,而后趁着谢琬在时,跑回来跟她道:“我看许多人都把自己的宅子取了个别名,你这里也叫谢宅,你们祖屋也叫谢宅,未免容易混淆,不如你另挂个牌匾,也让人能够分辩。”

    谢琬深觉有理,遂请他拟个名字。

    他思索了两日,又跟程渊凑一处讨论了两回,替谢琬给宅子取名叫“颂园”。

    “你喜欢松,连宅子里四处盆景也大多是松树,然后我们也觉得你的确也没有别的小姑娘那样婆婆妈妈或扭扭捏捏的毛病,于是这颂园二字很是适合你的住处。”他如此解释。

    谢琬并不是真的喜欢松,不过是因为她重生时恰好座落于松岗,于是种下许多松树来提醒自己莫忘了前耻而已。不过她对这名字没有什么意见,甚至因着齐如铮的解释,也有几分喜欢,于是干脆让齐如铮写了字拿去拓刻,做了牌匾挂在了门楣上。

    谢琬在颂园陪余氏他们的这段时间,王氏并没闲着,每日里谢琬回府出府的时间她了如指掌,谢宏也时不时地打颂园外头经过,以窥视宅子里的动静。

    不过宁大乙介绍来的那十二个护院显然并不是吃干饭的,在钱壮的指示以及虞三虎的带领下,不但把宅子守了个严严实实,就是进出了些什么人,外人都无从知晓。

    谢宏一无所获。

    这日在门口正好遇见准备出门的谢葳,谢葳向他行礼问安,他想起谢棋得罪了三房的事,遂停住问道:“大姑娘这是上哪儿去?怎么芸哥儿没跟着,可要注意安全。”

    谢葳道:“不过是去梭子胡同三妹妹他们的宅子里坐坐,齐家大姑娘来了,我这两日与她在一起琢磨词曲。路很近,芸哥儿不跟着也不打紧。”

    谢宏听说她居然是去颂园,立时来了精神。“那怎么能行,大伯反正无事,我与陈禄驾车送你过去。”

    谢葳只觉得他这举动十分突兀,虽然是自家伯父,可哪有伯父亲自给侄女儿驾车的道理?正要拒绝,谢宏已经让陈禄把马车套好拉了过来。

    谢葳无法,只得上车。

    很快到了颂园,门房听说里头坐的是谢葳,随即开门让入。

    车子一直驶到二门下才停下来,谢宏跳下车,冲着门外东张西望。门下一名护院走过来,正要询问,见得谢葳从里头下来,便又打住了。

    “多谢大伯父,您要是不进去的话,就不必等我了。”

    谢葳看着他那副鬼祟的模样甚觉失礼。还好这是来的谢琬的宅子里,要是去到别处,真是脸都让他给丢尽了。

    谢棋那么样不顾情面算计谢琬,虽然谢琬没去找他们算帐,谢宏又哪里拉得下这个脸去跟谢琬打招呼?当下嗯嗯啊啊地答应着,还冲着里头探头看了几眼才又回到车上。

    谢葳目送他出了门,回身进门槛,便就正好遇见前来迎她的玉雪。

    谢琬和齐如绣都在丹霞院偏厅里,听说谢葳来了,两人便笑着冲她招起手。

    玉雪给谢琬使了个眼色,谢琬道:“我去看看厨下有什么好吃的。”与玉雪一道出了门来。

    玉雪一面伴着她往厨下走,一面说道:“方才送大姑娘来的,是大老爷。”

    “谢宏?”

    谢琬停住脚步。

    玉雪点头:“他不止亲自送大姑娘过来,还在二门下冲里头探头探脑的,还是大姑娘催他他才上车。”

    谢琬顿了下,抬步继续往厨房走。

    府里那么多人,怎么说都轮不到谢宏来送谢葳,他这么样径直跑来,又招呼都不打就走,显见是心里有鬼。她回身交代玉雪:“去跟虞三虎他们说声,下回仔细些,他要是再这么样鬼鬼祟祟的,礼数也不顾,就别再让他进门来了。”

    玉雪答应着,转身下去了。

    谢琬进厨房,让厨娘杵婶儿准备了几样点心汤水送去丹霞院,便也去到前院程渊所在的小抱厦。

    程渊正在研究一封书信,皱着眉头十分入神。

    谢琬轻叩了两声房门,他便放下信站起身来,“姑娘来的正好,我这里正有事相告。”

    如今京师里来的信,包括与靳永及赵贞的来信,除非极为紧要的仍直接送到谢琬手上以外,其余例行的消息传递,都是交到程渊手里。

    谢琬坐下来,程渊便把那封信递给她。“赵大人从京师来信。说三老爷上个月被皇上指派给皇次孙殷曜筵讲。皇次孙十分喜欢他,两次向皇上夸赞三老爷,前些日子皇上赏了三老爷一套文房四宝,又传任他为皇次孙的筵讲。”

    谢琬看完信,果然是这样没错。

    谢荣身为翰林院侍讲,自然多了在圣前露面的机会,这个并不值得多虑。

    只是她记得前世里自从皇太孙殷昱被废之后数年,接下来的这太孙之位就由殷曜承下,如今殷昱已经被废,而谢荣被调拨去给殷曜当侍讲,如是按原先的历史发展,将来这殷曜当上太孙乃至太子天子之后,这谢荣怎么样也会成为殷曜的亲信!

    依附最有可能成为下任太子的殷曜,岂不比前世里那样步步钻营来得更快更便捷么?

116 动作

    原来当初魏彬拿着吏部员外郎和翰林院侍讲两个职缺让他选时,他打的是这个主意!眼下有这样好的机会,可以接近本朝最高权力中心,甚至可以让他接近未来最有可能承接帝位的殷曜——他不像谢琬这样有着两世经历,但是凭这份审时度势的眼光,却让他堪堪命中了靶点!

    于是就算殷曜将来在继承太位之位的事上有波折,他也绝对会想尽办法扶立他上位,在被与魏家结亲遭拒的打击之后,很显然他已经准备放手一搏,进而打算把赌注压在殷曜身上了。

    魏彬当时让他选择之时,他不过沉吟片刻,就已经果断地做下了决定,可见在那一刻,他已经洞察透了一切,并且知道只有这样做,才会更快更直接地达到他位居人上的目的!

    一个人能够在那样短的时间就能由当下的朝局精准地判断出未来的风向,并且由此判定自己会从中获得什么样的利益,这份敏捷的思维,以及长远的目光,是不能不令得谢琬肃然的。

    她的对手,不是个一成不变的人,他擅于机变,擅于谋略,甚至于他能屈能伸,谢琬终于看到,能够坐到前世阁老之位的谢荣,并不是个只会慈爱地蹲在地上看幼子放烟花的父亲,为着个小小的编修之位挖空心思接近一个不过是个七品官的靳永的庶吉士。

    他不同于王氏的鼠目寸光,不同于谢启功的假道学,更不同于谢宏的不学无术,甚至,他比谢琅坚韧,比赵贞圆滑,比靳永擅闯,比魏彬谦逊,他是具备着所有成功者的上位要素的。

    只是当一个人身居低位,他所处的空间狭窄不堪时,才会迫不得已地做些难堪之事。而当他的路越走越宽,用武之地愈来愈广,自然也就会越来越能显示出他的过人之处。

    谢琬拿着信,久久地沉默着,开启的窗户外,初夏的艳阳照耀在院里的花木上,显示出它的炽烈,以及义无反顾的决心。

    她拾起窗台上一片被风吹落的槐花瓣,回身走到书案前,说道:“三叔辅佐皇次孙之心昭然若揭,御驾前的事,我们阻止不了,如今皇上尚且安康,就是太子殿下继位接承大统,三五十年之内新太子也继不了位,我们还有时间。”

    只要殷曜上头还有人压着,谢荣还没到在朝堂一手遮天的地步,她就有机会。

    程渊点头,“但是我们却不能不防范。废太孙被废之事真相尚且不明,也不知这其中有没有什么惊天内幕,甚或究竟是不是与霍家有关,眼下一时半会儿还看不出来。所以京城里的动向还得更加严密地监视着。”

    谢琬道:“那就劳烦程先生去封信给罗矩,让他打点。然后也给赵大人回封信。”

    程渊转身便去书案后提笔,忽然又抬起头来,说道:“除此之外,老夫觉得,若是东宫里头有咱们的人就好了,据说这皇次孙殷曜的母亲郑侧妃与太子妃并不和睦,虽然此事不一定与郑侧妃有关,而且据说郑侧妃读书不多,心机有限,但起码太孙被废,甚至贬为了庶民,此事最得利的却是郑侧妃。

    “如今郑府以及她定会百般地争取太孙之位,动作一多,咱们也便于捕捉三老爷的心思。”

    谢琬前世并不曾接近宗室,但是因为后来当上太子的是殷曜,所以对于郑府及郑侧妃也略有耳闻。

    郑府如今应该是郑侧妃的父亲郑铎当家。郑铎的祖父原先是先帝手里的带刀侍卫,后来郑铎的父亲科举进士及第,被先帝破例收在身边当了行人,之后郑家才弃武从文。郑铎如今是工部侍郎,而手下几个儿子也都颇具风采。

    尤其是三子郑遨,据说相貌生得极好,在京师乃是名列前袤的美男子。

    甚至有人说,这郑遨比起姐姐郑侧妃来还要美上三分。然而更多的人说,只可惜再美也只是种病态美,因为郑遨胎中带疾,先天失调,以至长年药不离身,说他是美男子,倒不如说是病里西施,要论真正的英挺俊美,还当数废太孙殷昱。

    谢琬没见过郑遨,更没见过殷昱,但想到这里也不禁笑了笑,说道:“程先生所言不错,只是宫闱之中非常人能入,便是要插耳目,也要待可乘之机。监视宫闱乃是等同谋逆之罪,若是反被人拿住了把柄,我们就得不偿失了。”

    程渊亦笑道:“老夫也不过顺口一叹,自是不敢怂恿姑娘做下这等大不敬之事。”

    这里飞快两封信已经写好,程渊送过来给谢琬看了看,便就拿回去用火漆封好。

    如今京师清河两地的信都是走的驿局,认真想来其实并不安全。只要被人瞄到,那后果不堪设想。谢琬看着程渊封了信,便就扭头与门外的丫鬟秋云说道:“回头宁公子要是到府上来了,你让人送个信来给我。”

    程渊见事情说完了,她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便问道:“姑娘此来,是否有事吩咐?”

    谢琬想起来意,说道:“大老爷行踪很有些鬼祟,我怕他是冲着这宅子而来,舅太太他们又将要回府了,你这几日就陪着哥哥住在这里罢,有人在这里,他们总要顾忌些。哥哥又斗不过他们,有你陪着,总算好些。”

    她实在想不出来王氏和谢宏盯着她还能为着别的什么事,谢宏只要搬出府来,就必须得另置宅子居住,眼下她一口气置下颂园,不令他们起歪心思才怪。所以谢宏的鬼祟在她看来也正常。

    可是如果谢琅跟她都不在这里住着,谢宏若要硬闯进来做点什么,十分之可能。颂园里的人绝大多数是后请来的,虽然经过罗升的精挑细选,不可能有什么胆敢背主勾结外党的人混迹其中,可是谢宏毕竟是谢府的大老爷,名义上也是谢琅谢琬的伯父,他要进来,他们敢死拦着吗?

    谢琬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下死令禁止他入内,自家的“伯父”进来串个门,她若是明目张胆地不让他进来,谢宏再起个嚷嚷,搞得人尽皆知,谢启功虽不至于打她,但是若不把谢琅抓去打上几十板子,是断断不可能的事。

    除非到了跟王氏摊牌的那一步。

    谢琬傍晚与谢葳一道回了府,然后去正院里给王氏请安。

    正好谢启功也在,谢琬便就以谢琅近来学业繁重为由,表达了谢琅需要在颂园住上几日的意思。

    一旁坐着的王氏目光忽闪了两下,说道:“这么说,琅哥儿这些日子都不会回府来?”

    谢琬扭头看向她:“是啊,老太太。哥哥明年就要下场了,学里先生指了他几个重点,只怕这几个月都不能按时来给您和老太爷请安了。”

    “请不请安倒不要紧,明年下场他可有把握?”谢启功说道。对他来说,能不能够考取功名替他长脸,然后在仕途上辅佐他的爱子谢荣才是要紧的。

    谢琬道:“哥哥说,把握还是有的,只是因为他很容易紧张,所以不得不比别的廪生更多下些功夫。”

    谢启功捋须嗯了声,说道:“那就让他在那里好生用功罢。”

    谢琬笑着道谢,王氏这里也笑了笑,低头端起茶来。

    谢琬谢葳同告退后,谢棋走到王氏身旁坐下,说道:“天气渐热了,老太太近来不安排什么活动么?”

    王氏起身笑道:“热成这个样子,能安排什么活动?”一面让周二家的掀帘子进屋去,一面交代道:“等棋姐儿走了,便把大老爷请过来,就说我这里有事问他。”

    周二家的应声出门,见着谢棋仍站在那里帘子内张望,便就笑道:“二姑娘怎地还在?奴婢正要去栖风院,一道走罢?”

    谢棋收回目光,默不作声随她出了门。

    王氏在屋里等了片刻,谢宏就急匆匆地来了。

    “母亲有何吩咐?”

    王氏看见他听见自己召唤便满头大汗地跑来,哪像谢荣那般总是慢慢悠悠,心里顿时涌出股怜惜,掏了绢子替他擦起来。谢宏连忙躬着身子凑近前,等她擦完了,才又咧嘴笑道:“多谢母亲。”

    王氏将绢子递给周二家的,扬起下巴示意她出去。然后便指着下首椅子让谢宏坐,说道:“琅哥儿这几个月都不在府里,独住在颂园,也就是说,二房那个时常护着三丫头出门、功夫甚好的护卫钱壮也会留在颂园。任夫人日前派人来问讯儿,我看我们,也可以动作了。”

    谢宏眼前一亮,说道:“不知母亲如何打算?”

    王氏笑了笑,说道:“三丫头性子倔傲,要想使得她同意,少不得下些硬功夫。过几日便到了七月,我会找个机会让老太爷提出来让府里女眷前去庙庵里上香祈福,然后在那里住上两日。

    “入寺后我们找个僻静的禅院给她住着,到时候你找两个人吓吓她。不过也别真伤了她的身,只扒了她的衣服做出被人玷污的样子即可,她做下这等丑事,婚事哪里还能由她?到时候任家再来提亲,她无奈之下再还有别的什么办法,自然只能听从我们的安排嫁给任隽了。”

117 买凶

    “母亲真是高明!”

    谢宏听毕不由地冲她竖起大拇指来!“她三丫头失了清白,自然琅哥儿和齐家也无法可说。到时只怕任家上门来提亲,她还会巴不得地求着我们把她嫁过去呢!母亲行事如此周密,真让儿子自愧弗如!”

    王氏笑着低头看指甲。

    谢宏想起即将到手的谢琬的嫁妆,又还有谢启功过世后即将分到手的一半家产,不免心潮澎湃,激动难言。好容易把心思转到这上头来,想起还不知喊了人去哪扒谢琬的衣服,便又道:“不知母亲要去哪间寺庙上香?母亲告诉我,我也好提前作个安排。”

    王氏沉吟道:“我想好了,就在掩月庵。棋姐儿在那里住了几个月,我们此番再去住个一两日并不引人注意。再说,掩月庵后头不是有个小山崖么?你在靠近山崖的那头找间禅室给她,让她到时候连逃都没地方逃。”

    谢宏听得母亲竟然已经考虑得这么仔细,自然欢喜不已,一面又更加钦佩。

    母子俩接着又商量了些细节,王氏便就让谢宏出去了。

    当天夜里王氏便就病了。

    此病竟是怪得很,一到半夜她便会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然后顺着四墙游走,然后不住地对着空气说着话,到了翌日又气若游丝。谢启功惊得很,叫了两三个郎中来看,都不得要领。

    谢宏于是哭着说:“母亲这模样看着不像是病,倒像是中了邪。如今正值七月,邪气也盛了,不如请个法师来看看。”

    谢启功一想深觉有理,连忙让他去请法师。

    谢宏请法师来做了一整日法事,谢琬谢葳俱都沐浴焚香前来观瞻,到了傍晚,王氏居然就能下地了!

    谢启功喜不自胜,赏了这法师许多钱财。这法师说:“老太太福体有亏,确是冲撞了神灵。要想真正恢复原状,还得去寺里佛前潜心颂经两日方可。”

    谢启功立时肃然。谢宏主动道:“老太太一人前去我们都不放心,不如让长房里女眷陪着同去。这邪灵既然被老太太冲撞到,自然也有可能被别的人冲撞,让棋姐儿和大奶奶她们都去佛佛上上香,替老太爷祈祈福,总是不会错的。”

    谢宏言下之意,就是今日王氏冲撞了鬼神,改日说不定就换成了谢启功自己。

    如今正在七月半里头,四处鬼神出没,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自己都还没眼见着谢荣出人头地,怎么可能就这样撒手人寰?这上香自然要人全到了才显得心诚。谢启功顿时就道:“既如此,自然不能光让大奶奶他们去,府里女眷们,都陪着老太太去罢!”

    老太爷一声令下,于是,府里女眷就都得行动了。

    时间就定在七月十五早上,正好出了中元节,地点是掩月庵。

    谢棋接到传话时目光顿闪烁了两下,而后又在垂眸时消失殆尽。

    此番去庙里并不能把四个丫鬟全带上,钱壮又是男的不能去,谢琬于是让邢珠顾杏跟着。

    顾杏很高兴,因为正好可以消暑。而邢珠一脸无奈,因为她们要去的地方是掩月庵,那里背靠山峦,蚊虫多如牛毛,因为晚上时不时地起身在谢琬房间外巡视,最近她脸上脖子上已经被蚊虫咬出好几个大红包了。

    玉雪笑着给了她一盒驱蚊膏:“还是擦擦这个吧,擦上它一点无损于你的英雄气。”

    邢珠平日里甚讨厌那些花啊粉的,因为驱蚊膏里含着菊花香,于是她连这个也不肯擦。

    不过一想到山里不同城里,她犹豫片刻,还是接了。

    府里没有人知道邢珠和顾杏会拳脚,所以即使不带玉雪,也没人表示意外。只是同车的谢葳笑说了句:“咱们可得去住一夜,这两个新来的,能侍候好你么?”

    谢琬笑道:“我有这么难侍候么?”

    出了城就是掩月庵所在的西郊,一众人的行程全部由周二家的打理。

    掩月庵是个三进的小庙庵,十分简陋。最后面的禅院被谢家的人一住,就再没有空余的房间。谢琬因为最小,被分在最靠近里头的扶桑院。

    扶桑院左首没了房子,右首是王氏所在的院子。这里背后就是院墙,而院墙后就是山。山上有着密密丛丛的树木,白天看来也算风景秀丽,到了夜里,只怕让人心下生怵。

    谢琬并不怕黑,身边又有邢珠顾杏,更加上王氏在侧,只有有些动静就会立刻引来驻守在山下的护院,因而对此安排并没有什么特别意见。只是对于王氏这场病,她心里仍有疑惑,只是猜测她不知道出什么夭蛾子,却并没有联想到任家头上。

    周二家的走后,邢珠往四下察看了圈,回来道:“咱们这院子左侧有个小门,从小门出去有条极狭窄的路,只容一人通过,只怕是庙庵里的女尼平日上山打柴的路。路下面是个高约五六丈的悬崖,虽然不算很高,底下也只是土坑,但姑娘还是当心些,不要轻易出这道门的好。”

    她也怕此来人手不多,自己也有照顾不来的时候。

    谢琬点头:“我知道了。”

    王氏在禅院下来后,把丫鬟们都挥退了,问周二家的:“大老爷呢?”

    周二家的压低声音:“已经在山下住着了。万事俱备,就等天黑。”

    王氏点了点头。

    外头窗下忽然传来砰啷一声轻响,王氏立时坐起身,看向门口。周二家的才走到门槛前,谢棋已推门进来,甜甜地道:“老太太,我方才看见山下有卖槐花蜜的,我想去买两罐来,孝敬给老太太您。”

    王氏笑道:“你就是偷懒不想颂经罢?”

    谢棋拉着她手臂撒娇。王氏道:“你去罢,早些回来,佛前还是要恭敬的。”

    谢棋嘟嘴站起,但是很快又灿笑开了,转身出了门去。

    王氏这里看着她背影摇了摇头,预备去佛堂。

    谢棋领着丫鬟金钗和华胜出了山门,想起方才听得的话,不由一凛,随即差遣华胜下山买蜂蜜,自己则与金钗拐到左边树林子里来。

    一个人只要有心,总能办成她想办的事。她纵使没在这里住过好几个月,有着王氏装病的这几日功夫,她也能摸清这里的地形。

    树林子里树木不多,大多是松树,但是松叶亭亭如盖,挡住了烈日,也挡住了林外视线。她顺着林子里的小路进内,很快,就到了座废弃的木亭前。亭子里站着个脸上有着小刀疤印的男人,抱着双臂,阴鸷地望着她这里。

    谢棋见到他,显然并不意外,但眼里还是浮现出一丝厌弃之色。

    要不是为平心中的怨气,她何至于在外头找这样的人打交道?好在这里离庙庵并不远,只不过隔了道土壕,他并不敢乱来。饶是如此,她也依然选在亭子外头站定,“我已经摸清楚了,她住在扶桑阁,身边只有两个丫鬟。不过这两丫鬟会拳脚,你到时必须引开她们方能行事。”

    刀疤脸看着她,对她既想求他办事,但是又这么怕他感到有丝鄙夷,他简短地道:“你要什么结果?”

    听到这里,谢棋目光忽然狠戾起来,她咬唇看着地下,说道:“把她奸污了!最好是找几个人齐上!”

    面对她露出的狠色,刀疤脸也不由怔了怔:“真奸?”

    她抬起头来,皱眉道:“怎么,不敢?”

    刀疤脸不说话。

    谢家不是好惹的。谢棋虽然没告诉他要害的人是谁,可他又不是傻子,他难道不会去查吗?

    庙庵里来的什么人,他只消找个尼姑来问问就知道了。那谢三姑娘虽然上无父母庇佑,可终归是谢家的人,不是他们轻易惹得起的。

    她哼了声,朝金钗伸出手,接过来两张银票。“这是五百两银子。只要事成,它就是你的。”这银子是她把所有钗环首饰当了得来的,为了即将到来的这一天,她就是倾尽家当也值得。“白送给你一个雏儿,再加上五百两银子,怎么样都值了。”

    刀疤脸看着银票上的面额,很显然心动了。

    五百两银子虽然不多,但是任务却不重,而且,还的确算得上是趟美差。早听说这谢三姑娘生得姿容绝丽,而且又娇生惯养,虽然年纪小些,尚且缺些成熟女子的风韵,但因为是白壁处女,他却也不介意。

    他说道:“什么时候动手?”他甚至都有些期待了。

    他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居然肯花五百两银子来请人奸污自己的妹妹,看着面前的谢棋,他简直想撬开她脑袋看看,是不是有着什么异于常人的构造?

    不过,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大户内宅里这些事多了去了。她们的恩怨他管不着,他只要知道,今天夜里他有番艳福可想就成了。

    谢棋道:“你只要掩藏在庙庵里,到时听我的号令便是。”

    刀疤脸看着她手上的银票,点点头。

    谢棋出得树林来,华胜已经捧着两罐槐花蜜气喘嘘嘘地回来了。

    谢棋笑着赏了十来个铜板给她,拿着槐花蜜进屋去。

    天际飘着几朵轻白的浮云,志得意满的样子,让人羡慕。

    谢棋心情很好,她甚至哼起了小曲儿。

    只要谢琬真的失了身,王氏她们的希望也就落了空。谢宏不知道,他费了这么大的心思把谢琬骗到这里,其实是为自己做了嫁衣裳。如果事情败露,谢琅要追查凶手也追查不到她的头上,而只会找上谢宏和王氏,人是他们带来的,计谋也确实是他们定的,跟她有什么关系?

118 暗夜

    不是她六亲不认,而是他们不仁,她也只好不义。王氏既然为了二房一份家产宁愿罔顾她的幸福,把谢琬嫁去给任隽,意欲使她变得一败涂地,那她只好自己替自己作主,向他们讨回个公道。

    毁掉谢琬清白的主意是他们出的,他们只想吓吓她,她就干脆替他们把这件事变成事实好了。既然她得不到任隽,谢琬也别想得到!反正二房迟早都会被消灭掉,她不过是替他们提前下手罢了。面对着一个残花败柳的谢琬,她就不信任隽还会不死心?

    想到这里,她得意起来。

    只要过了今夜,谢琬就彻底败在她脚底下了。她不是自命清高吗?不是仗着有钱常在她面前摆谱吗?她倒要看看,被个丑陋不堪的地痞流氓奸污后的她,还能不能那样发出那样装模作样的似笑非笑,还能不能在她面前趾高气昂,还能不能令得任隽牵肠挂肚?

    是的,等刀疤脸事成后,她一定要站到她面前,看看她的狼狈样,然后再把所有人叫过来看她!

    时间在谢棋的期盼中缓慢地过去,终于到了夜幕降临时。

    王氏带着一屋子女眷拜了一整日菩萨,两腿酸麻得也有些站不起来了。但是为免被人看出破绽,她还是强撑着回到了屋里,等到阮氏黄氏等人都下去了,她才歪在禅床上唤周二家的倒热水来。

    庵里可不像府里事事顺就,周二家的隔了有小半刻才端了水进来,见了王氏脸色不虞,便说道:“大老爷方才遣人来了,问老太太夜里几时可以行动。”

    王氏听见这个才松快下来,说道:“你去告诉他,子时准,让他们动手。”

    子时正是大家都沉睡着的时候,这个时候摸去最是适宜。

    晚饭自有身边人拿到房里。

    谢琬沐浴完毕,穿着身月白色的宽松袍子站在窗前擦头发,从窗外看来,墨发白裳的样子超然脱俗,竟比平日里穿着正经服饰的样子还要更夺目几分。

    邢珠由衷地道:“姑娘并无武术根基,虽然跪了一日,可却也看不出什么疲惫之色,真是难得。”

    谢琬笑道:“这也没什么,我平日里东跑西逛,体力比寻常姑娘们强些也是自然。”见她站在廊下似站岗的样子,便又道:“你站外面做什么?不怕蚊子咬么?”

    邢珠赧然地道:“我总觉得这里不安全,还是在外守着好些。而且我擦了驱蚊膏,已经没什么蚊子。”

    “没什么蚊子也进来,总要吃饭。”

    谢琬笑着,指了指门外那头一面挽着个大食盒子,一面啃着鲜莲子走过来的顾杏,放着三个人斋饭的食盒被身量未足的她这么一挽着,轻松得就跟挎着一篮子鸡蛋去赶集似的。

    顾杏见她们在看她,顿时小跑过来,将食盒拎上桌子,说道:“姑娘,快吃饭吧。”然后又把手上的莲蓬递过来:“姑娘,吃莲子。”

    谢琬奇道:“你哪来的莲蓬?”

    顾杏指着外头:“刚才有个傻头傻脑的家伙在厨房外头偷看尼姑给我装菜,我跑出去把他揍了一顿,尼姑为感谢我,拿给我吃的。本来她们给了我两个,但是我已经吃了一个,这个给你吃吧。”她脸红红地把莲蓬推到谢琬手里。

    谢琬轻抚她的后脑勺,笑道:“我不吃。顾杏吃。”

    这时山下小木屋里,刀疤脸正在屋里与两个人吃着酒,一个人忽然鼻青脸肿地闯进门来:“这趟可亏死我了!”

    坐左首的这个吊梢眼腾地站起来:“老四!你这是怎么了?!”

    右首的招风耳也跟着起来。

    老四抱着头,哀呼道:“老大不是让我去掩月庵探那三姑娘身边两名丫鬟的底细么?谁知道我才到了那里,就被她发现了,当成偷看尼姑的采花贼打了一顿!你们别看那丫头才不过十一二岁,气劲儿可真大!一拳下来差点没把我捶成肉饼!哎哟喂!”

    吊梢眼和招风耳俱都无语地看向刀疤脸。

    “大哥,人家有那么厉害的丫鬟,咱们怎么办?”

    刀疤脸哼了声,饮干了一杯酒,说道:“再厉害又如何?你再去叫个人来!我就不信,她们双拳四腿,能斗得过咱们五个人!”

    吊梢眼点头附和。转眼又目露淫光狞笑起来:“只是这样一来,少不得要委屈委屈那三姑娘多侍候爷们儿两转了!不知那娇嫩的谢三姑娘,能不能承受得住咱们这几个兄弟的雨露呢?哈哈哈!”

    谢琬晚饭后跟谢葳下了几盘棋,便就回了扶桑院歇下。。

    这掩月庵里简门陋户,看起来的确不安全,但是每一个陌生地方都能给人以不安全感,她除了睡觉警醒些,让邢珠在扶桑阁内外隔一阵便巡走一遭,再留着顾杏贴身跟着,似乎也想不到别的让人更安心的办法来。

    王氏究竟在出什么夭蛾子呢?她想不透。

    山间夜晚清凉,顾杏心思浅,贪睡,上床没一会儿就发出轻微的鼾声来。但是两个人挤在一张禅床上,又未免有些闷热。谢琬吹了灯也睡不着,见沉睡中的顾杏热得不安地翻身,便拿起扇子替她轻轻地扇着风。

    顾杏睡梦中睁眼冲她懵懵地笑了笑,又闭上眼睛。

    谢琬不禁也笑起来,这样的顾杏,才该是十一二岁无忧无虑的少女的样子。

    她前世今生的十一二岁,都不曾像她一样这么吃得香睡得沉过。

    前世她要拼命地改善生活,而这世她在拼命地改变命运。

    可是人生就像是一摞竖起的骨牌,第一张倒下去,后面所有的便也跟着倒了。如果这世她没有不想让王氏得逞而住进谢府,便不会引来她对她越来越深重的忌恨,如果没有重生时在碰巧落在松岗上,她不会认识想去寻找那个美少年,更不会知道他就是魏暹。

    她不去寻找魏暹,魏暹不会突然间跑到谢府来,他不来谢府,谢荣便不会提出跟魏府结亲的请求。以至于到如今,谢荣也不会因为谢葳的婚事受挫也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转而去走扶持储君以树权势的道路。

    可见,自打她重生那刻起,许多人的人生注定就注定要被改变了。

    “姑娘怎么没睡?”

    邢珠悄声进来,见到一面给顾杏打扇一面出神的谢琬,连忙点了灯。看到床上仍然酣睡的顾杏,又不由道:“这丫头真是的,倒让姑娘侍候起她来!”说着,便要伸手来推顾杏。

    只是她才一开口,顾杏就已经鲤鱼打挺从床上起了来,而且走位十分精准地挡在了谢琬身前。

    邢珠和谢琬俱被吓了一跳。这当口,顾杏却又凶巴巴喝问起来:“你是谁?!”

    她嗓音浓浓的,一听就是没睡醒,目光也十分朦胧,连邢珠都没认出来。而她的姿势却十分稳当,甚至伸出的一只手掌都绷得笔直,似乎一招就能把人劈出个头破血流。

    谢琬笑道:“你瞧,人家虽然睡得香,可也是相当之警觉的呢。”

    邢珠松了口气,一把把顾杏从床上扯下来道:“你倒是会享受,知道刚才姑娘为你受了多久的累!”

    顾杏看着谢琬手上的扇子,也恍然意识到自己是为什么才会睡得这么舒坦,于是皱巴着脸说道:“我也不知道姑娘没睡。我还以为,是我义父在给我打扇呢。”

    谢琬知道她是被养父长大,生父生母都没见过,说起来跟自己身世差不了许多,只是自己比她强在多几个钱,有个哥哥而已。听见她这话,心里也不好受,口气便越发温柔起来:“不要紧,我也是睡不着在这里闲着。”

    邢珠见着顾杏醒了,便也就跟谢琬道:“姑娘歇着吧,我出去转转。”

    谢琬点头,目送了她出去。

    顾杏下地给谢琬倒了碗茶,睁大着清澈的双眼道:“姑娘,你人可真好。”

    谢琬接了茶,笑着拂她的额发,“顾杏人也很好。”

    吃了茶吹了灯,谢琬便就躺下来,数着一二三准备睡。

    正有了几分朦胧睡意,院子里却传来邢珠一声低呼:“是谁在那儿?!”

    谢琬睁开眼,倏地坐起来。顾杏比她动作更敏捷地下了地,到了窗前往外看,只见一片月色里什么也没有,而邢珠的声音也不再传来。

    “邢珠姐!邢珠姐!”

    顾杏冲外头呼唤了两声,还是没有声音。

    谢琬皱着眉,也披着袍子下了地。

    窗外月光静静地照耀着小小小扶桑院,院子里只种了棵菩提树,除了落在地上的斑驳的影子,其余别无二物。晚风轻轻地吹拂着树叶,影子也在随之拂动,而院子内外四处除了虫鸣,再也不曾有别的声音传来。

    这月夜,静得十分诡异。

    谢琬到了此时,心中也不再只有因为陌生地方而产生的不安全感了。一定有事发生!

    “邢珠姐不知道遇到了什么事。”顾杏回过头来,平日里无忧无虑的脸上,此刻也涌起几分凝重。她说道:“姑娘,要不我送您去大姑娘那边吧,然后我去找找邢珠姐。”

    邢珠当然不能出事。而眼下整个后院似乎也只有谢葳那边更安全些,她和黄氏就住在王氏的右首,即使有什么事发生,驻守在山下的谢府的护院同样会在极快的时间赶过来。

    谢琬沉吟点头,迅速回到床前拿了条丝绦缚住腰间衣袍,与她出了房门。

119 反制(单调的宝儿*仙葩+3)

    去到谢葳的院子需要经过王氏的院子,此刻王氏那边十分安静,黑灯瞎火的,显然早已睡沉。

    顾杏与谢琬并肩走着,到了院门口,顾杏把门一推,一个人忽然从暗影里走到门前,矮身道:“三姑娘么?我们大姑娘让奴婢来接您过去咱们那边。”

    眼下这会儿,这丫鬟陡然见到谢琬站在门口,她居然并没有什么意外的神情,谢琬顿时起了疑心,凝神看着她道:“你是谁?”顾杏同时已经闪身上前,将她护在身后。

    丫鬟从暗影里抬起头来,还没等谢琬看清面容,一只手已经悄然从后方捂住了她的口鼻,并挟制着她往院里退去!

    这突然而来的她本能地呼喊挣扎,喉咙里却只能发出低浅的嗯啊的声音。顾杏几乎是在她被劫的同一时刻听到动静转过声来,可是才准备出手,身后两把刀已趁她无暇自顾之时搁上了她的颈间!

    “姑娘!”

    顾杏惊惧地望着已经被扣在蒙面汉子脸前的谢琬,不顾一切要冲上来。颈间两把刀似乎并不是吓唬人的,她一动,脖子上便已经多出两条血口子。谢琬急忙摇头示意她不要乱来,可是顾杏哪里肯听?不顾一切往前扑。然而刚往前走到菩提树下,一张渔网从天而降,堪堪将她捉了个严实!

    “姑娘!”

    树上跳下两个人,狞笑走上前,拿布条将顾杏的嘴绑住。然后收紧渔网,将她吊起来扛在肩上。

    顾杏虽然功夫不错,可惜眼下赤手空拳,面对紧实的渔网,竟然无可奈何。

    劫持谢琬的蒙面人见得已然得手,随即拖着她回到房里,一手擦着火石点了灯,这才将她一把推倒在地上。

    王氏住的院子与扶桑院不过一墙之隔,顾杏方才在院子里那样呼喊,即使整个庙庵都熟睡了,也不至于连她们院里都风闻不到一点动静,可她们居然一点动静也没有传来。

    谢琬半坐在地上,并不急着起身,而是揉着被捂得发麻的脸颊打量着面前的蒙面人。

    这人只看得见一双阴鸷的眼,而且身形高大,要想从他手下逃脱走,显然并不可能。何况刚才那四个人看起来与他是一伙的,以他们的身手,能够那么自如地把顾杏拿下,可见他们早就做好了准备,贸然行动,更是没有胜算。

    谢琬看着他,并不说话。

    蒙面人见着她这么不叫不嚷的样子,却是奇怪起来:“你倒是镇定。怎么也不想着叫唤叫唤让人来救你?据我所知,山下可驻扎着你们谢府许多护院。”

    谢琬看着他手上的大刀,“我要是叫唤有用,你也不会到现在还拿着刀了。”

    蒙面人看了眼手上的刀,再看向她时,眼里就不由多了一丝惊奇。但是这又如何?她就是再聪明,今夜也不可能从他掌下逃走的。

    原先光听人说这谢三姑娘如何漂亮也并不觉得,如今眼目下看来,穿的不过是件极普通的袍子,头上也不过插了根绾发的簪子,脸上脂粉未施,但看起来就是有着说不出的干净舒服。他也算阅女无数,像这么样娇嫩干净的小女人,还真没开过荤。

    他把刀撇到地上,飞快趋身过去。面前柔弱不堪的谢琬看起来毫无抵抗之力,他眼眸里露出着炽烈的邪光,矮身蹲到她面前,一只手将她推倒在地,双膝跪在她两腿之间,而另一只手则迅速去解自己的裤头。

    只是等他两手才握住腰带,一只赤金钗子已经趁着这机会堪堪抵在了他喉间!

    谢琬坐起来,单手撑着地,扬唇道:“原来你是为劫色。”

    蒙面汉子当场怔住,盯着面前的赤金钗一动也不敢动。

    谢琬一把扯下他脸上的面巾,汉子左脸上的刀疤露出来。

    她眼里浮出一丝恶心,将汗巾丢到地上,站起来。

    刀疤脸见得钗子离了脖颈,微愕了半刻,立时扑上来意欲将她摁倒,而谢琬似是料到了他会伺机而动,脚步一闪已让他扑了个空。

    她站在屋中间,反手将金钗抵在自己喉咙上:“我今夜已是无路可逃了是么?”

    刀疤脸眼泛绿光盯着她。

    她唇角微扬,说道:“那么,眼下你总该知道,我是宁愿死也不会让你得逞。”

    刀疤脸冷冷盯着她手上的金钗,以及她纤细的手腕。

    “我知道,你们之所以能够得手,是因为有内应这里。不要说你们外头还有四个人,就凭你一个人,我也没办法逃脱过去。说不定,手上这支金钗根本没扎进我的脖子里,就被你抢走。可是,一个人决意要死,总有许多法子,没有这支钗子,我还可以咬舌。”

    谢琬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一丝该有的惧意,充斥在她脸上的,是冷冽以及傲然。

    刀疤脸扬了扬眉,不置可否。

    谢琬笑了下,又道:“当然,对于我这样的弱女子来说,在你面前会连咬舌自尽都很困难。我除了乖乖接受你们侮辱,再没有别的办法。可是,就算我被你们侮辱了,我也一样会自杀。你想想,被你们轮流侮辱过的谢家姑娘死在掩月庵,会引起什么后果?”

    刀疤脸眉头一动,脸上肌肉紧了紧。

    谢琬把钗子放下,说道:“首先,我哥哥绝不会轻易罢休,事情会闹大。这样的丑事传出去后,我们素重家声的老太爷绝对会交给官府。就是他不报官府,我身在州衙的舅舅也会报。更有,我三叔是朝廷命官,更是皇次孙跟前的筵讲,在皇上跟前也时常行走。

    “谢侍讲的家里居然出了这种事,首先官府不敢不究。再者不管是不是有人策划,为了安抚朝臣们惶惶不安的心,朝廷也绝对会下令严办。而你们,要么被你们的金主供出来,要么,就从此亡命天涯,为了这点银子,从此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刀疤脸的脸上终于现出一丝惶恐,抱胸的双手也不由放下来。

    谢琬在空荡的屋里踱着步,继续不紧不迫地说:“而就算你们在得逞之后把我掳走,不让我死在这里,制造出一番我意外身死的假象,那也无济于事。因为,除了我之外,我那两个丫鬟也知道我绝非死得这么简单,所以除非你们把她们也杀死或者送去别的地方。

    “可是不管怎么样,我们主仆三人同时失踪或死亡,都是件会引起所有人怀疑的事。你以为,就算这样就能帮助你们的金主洗去嫌疑?”

    刀疤脸面色凝重,望着面前一派自如的她,肩膀微微晃了晃。

    谢琬笑道:“所以,现在你应该知道了,你为了贪图一时的利益而做下有害于我的事,等待你的,将是没有一丝生机的一条死胡同。而我,绝对会以我的死,逼得你的金主,不得不把你们供出来。又或者,是完全把罪责推卸在你们身上。”

    刀疤脸咬着牙,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双脚踩中地上的大刀,发出砰啷两声响。

    门外廊下传来催促声:“老大,事办完了没?办完了就该咱们兄弟上了!”

    刀疤脸看着门外,目光投向谢琬。

    谢琬站在灯光下,把玩着手上的金钗。

    刀疤脸冲窗外喝道:“吵什么?!”

    窗外两人顿时噤声。

    刀疤脸收回目光,望着谢琬手上的金钗,说道:“姑娘说的虽然在理,可是在下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要想我白白这么放过你,却是不可能。”

    谢琬直截了当:“你要多少银子?”

    刀疤脸咬咬牙,说道:“姑娘也别说我欺负你,请我过来的那人许我六百两银子办成此事,姑娘如果也能给出这个数,那我绝不会为难姑娘。”谢棋许给他的是虽然只有五百两,但是他听说谢家二房有钱,多讹她一百两也不算什么。

    当然,多出这个数他也不敢,万一她拿不出来,跟他死耗在这里,那他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还不如能拿多少拿多少。

    “六百两?”谢琬扬高尾音,略顿,她说道:“六百两算什么,我给你一千两。条件是,你必须把指使你的人告诉我。”

    刀疤脸只当她要讨价还价,待听得她说一千两,一双眼已经蓦地睁大。有了一千两银子,他找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手,非得因此去惊动谢荣?

    他胸脯起伏了两下,当下道:“你若能摆出一千两银子来,我立马告诉你!”

    谢琬笑了下,“我又不是神仙,知道你会来劫持我,怎么会带这么多钱在身上?你拿这个去县里梭子胡同,找到颂园,把这个给那里的程渊程先生,就说我拿来捐庵的,他自会拿钱给你。等你把钱拿回来,你再告诉我不迟。我相信,区区县城城门应该拦不到你们吧?”

    说着,她从耳上解下一只耳铛来,抛给刀疤脸。

    对于他们这些常年在邻近几县游走的人来说,此刻进县城也只是买两斤上好烧刀子的事。刀疤脸接住耳铛,思虑着可行性,片刻抬起头,往后唤道:“老二老三进来!”

120 送讯

    门外很快有了动静,两个同样身着夜行衣的人走了进来,拉下面巾的他们獐眉鼠目,想来以为进来便可安享艳福,一见自家老大和那本来应该花容垂泪的谢琬正隔着一丈远面对面的在聊天,而且俩人身上衣衫整齐,便就呆在了门口。

    刀疤脸把手上耳铛递过去,“你们俩速去城内梭子胡同颂园找一位程渊程先生,让他给你们一千两银票捎过来给三姑娘。”说着他眯眼瞪了瞪他们:“你们要是拿到钱后敢跟我玩什么花样,仔细你们的妻儿老小和祖坟!”

    老三老四吓得身子一震,顿时不敢深究这是为什么,立时拿着耳铛出了门。

    脚步声很快消失在门外,而院子里又且恢复了平静。

    屋里的气氛已经完全被改变了,谢琬盘腿坐在禅床上,望着面前刀疤脸:“反正一时半会儿他们也不会回来,不如,我这里跟你私下里做个交易吧。”

    刀疤脸盯着她,“什么交易?”

    她把那枝赤金钗子举高,“这钗子少说也值二三十两银,你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就把它给你。”

    刀疤脸瞅了那钗子片刻,说道:“什么问题?”

    “你背后那人除了让你们羞辱我,可还有什么别的要求?”

    “没有。”刀疤脸沉吟着,又道:“不过,她说过等我们完事儿后,要等她过来之后才能走。”

    谢琬点头,“我那两个丫鬟现在在哪儿?”

    他顿了顿,说道:“一个绑在山下树林里。一个被吊在院墙外的悬崖旁。”

    谢琬盯着他,一双目光如冰又似火。

    “现在,让你的人去把她们都带过来!”

    刀疤脸退后,“那可不成,万一她们来了你又让她们来对付我怎么办?”

    谢琬咬住后槽牙,缓缓道:“你若是害怕,便仍绑着她们。等他们拿了银票回来,你再放了她们。”

    刀疤脸仔细想了想,又叫来个叫做“麻子”的人,交代他与“二狗”去提人。

    颂园里此时也是一派安静。

    程渊向来歇得早,而且近日因为常被谢琅讨教学问以及察人之术,头脑兴奋的时间长了,到了夜里难免觉得有些累。

    他正在窗外飘来的栀子花香里梦见在田野漫游,一阵急促的叩门声已把他从睡梦里拽回来。

    “程先生!程先生!快起来!”

    他听出是虞三虎的声音,虞三虎能够担任护院之首,乃是因为他的沉稳,往日极少见他如此慌张。程渊连忙趿鞋开了门,虞三虎叩门的手愕在半空,但是转眼他便闯了进来,说道:“你看看这个!”

    他把手上之物递到程渊面前。

    程渊将灯拨亮了点,再一看,一双眉便不由皱起来:“这耳铛,瞧着像是咱们三姑娘的,怎么回事?”

    “正是咱们姑娘的!”虞三虎急急地道:“方才外头来了两个人,长得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他们拿着这个来说是咱们姑娘让他们来找您要捐庵的香火钱的。赶着这个时候来,是怕赶不及明日早间的法事!”

    “找我要香火钱?”程渊愣了。二房的财产全都在谢琬一个人手里拿着,莫说这会儿找谢琅都拿不着,更莫说找他了。按计划,明日一清早做了法事谢府的女眷们便要启程回府,而这笔香火钱也的确是赶在法事上交上好些。可是,就算是这样,他们也应该去谢府找玉雪拿钱不是吗?

    他顿时怀疑谢琬有可能已被他们绑架。可是如果已经绑架,那就该直接上门讨钱不是吗?而且也不会还派两个人亲自登门,这样不是露了门子,等着人去抓他们吗?可见这耳铛应该不会是他们强行从谢琬耳上取下来的。

    可是谢琬偏偏让他们来找他——

    是了!她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危险,所以才会借他们来给他递消息!

    想到这里,程渊不由得于这暑热天里打了个激灵,他指着虞三虎:“他们人在哪里?”

    “就在前头!”虞三虎指着门外。

    “你先把他们稳住,然后速去叫钱护卫到二少爷房里会合!”程渊指节叩着桌面:“三姑娘很有可能遇险了!”

    虞三虎听闻,立时出门去。

    程渊到了谢琅房里,谢琅立时被这噩耗惊醒,而钱壮很快赶到,进门便道:“姑娘出什么事了?”

    程渊当即把心中猜测一说,然后道:“眼下不管怎么样,咱们别打草惊蛇,少爷这里先拿一千两银子给来人,钱壮你则暗中尾随着他们,看他们去到哪里,如果三姑娘真有危险,你必要将她毫发无伤地带回来!”

    钱壮拱手道:“小的不把姑娘毫发无伤带回来,自当以死谢罪!”

    扶桑阁里,邢珠和顾杏已经被带回来了,两人身上绑着绳索,嘴里塞着布头,目露惊忧打量着谢琬。

    谢琬仍坐在禅床上,见状叹气道:“我没事。你们稍安勿躁。”

    二人见她头发衣衫俱都如先前那般干净整齐,这才又放下心来,转为死瞪着一旁的刀疤脸及麻子、二狗二人。

    谢琬慢慢地倒着炕桌上的茶喝着。对面前尚未完全受控的形势似乎并不担心,在刀疤脸三人的注视下,她自顾自地倒茶吃茶,也看不出半丝的不自在。

    刀疤脸他们几个却有些沉不住气起来,这样镇定的谢琬着实让他们感到不安,可是他们又的确不敢再对她造次,奸污她是小事,可是若闹到出人命的地步——死的是别的无来历的人也无妨,若偏偏是谢府的姑娘,那他们的确会吃不了兜着走。

    他们频繁地望着窗外院子,希翼着老二老三下一秒就出现在视线里。

    可是院子里月影朦胧,一派静谧。

    刀疤脸心浮气躁地望着谢琬,说道:“姑娘该不会跟我耍什么花样吧?”

    谢琬挑起眉来,正要回话,麻子忽然指着外头道:“有人来了!”

    刀疤脸立时起身,匿在窗户后头。

    老二老三推门进院,悄声道:“老大,我们回来了!”

    因为谢棋早已经打点好,所以庵里各道门竟都畅通无阻。

    刀疤脸脸色瞬间松下来,示意麻子开门。

    老二老四奔进来,将手上五张各两百两的银票递给他:“老大,足足一千两!我验过了,不是假的!”

    一伙人顿时激动起来,在场五个人,刚好一人一张。

    谢琬道:“现在,你们该把人放了,然后告诉我背后主使你的人是谁。”

    刀疤脸看了谢琬片刻,示意老二把邢珠二人放了。邢珠立时跳起来,一掌劈向刀疤脸。而顾杏则飞快拾起地上的大刀跳到谢琬跟前。刀疤脸慌忙避到禅床这边,惊慌地道:“三姑娘,你可不能食言!”

    谢琬朝邢珠道:“邢珠退下,我这里还有话要问。”

    邢珠狠瞪了刀疤脸一眼,退到她身侧来。

    刀疤脸咬了咬牙,冲谢琬拱手道:“还请姑娘作个保证,让小的在交代完之后,能够免于罪责。”

    “哪那么多废话!”邢珠掷起个茶杯对准他脚尖扔过去,恰恰好砸在他大拇趾上,疼得他立时冒出身汗来。

    余下四个立时退后了半步。

    谢琬道:“我答应你,你快说。”

    刀疤脸忍着疼,先让那四人都退出了门外守着,才说道:“是贵府的二姑娘指使的。”

    对于招出来是谢棋,谢琬还是不免愕了愕。她在府里的对手除了王氏母子,的确还有谢棋不错,可是从安排这场出门,以及一墙之隔的王氏到如今为止也不曾有任何反应看来,应该是王氏才是,怎么会是谢棋呢?

    她略顿,遂扬起眉来:“有何凭证?”

    刀疤脸道:“这种事不可能落下凭证,我也不可能胡扯上不相干的人。姑娘要是怀疑我,这会儿让人去二姑娘房里看看有无人便知。她早前交代我,要我办完事后等她过来看过再走,这会儿想必她已经出门等着了。”

    谢琬使了个眼色给顾杏,顾杏便下地出门去了。

    不消片刻回转来,她说道:“二姑娘屋里没人,就连她那个叫金钗的丫头也不见了。”

    刀疤脸忙说道:“白日里她在庵外见我的时候,身边就带着个丫鬟。”

    谢琬看着窗外渐至当空的月光,双眼微眯起来。

    她实在想不到谢棋为什么竟会深恨她至斯,如果是因为任隽,她又有什么资格因为他而恨她?她虽然不会让她嫁给任隽,可是就算她不插手,难道任隽就会娶她么?何况,到如今为止,她都根本还没怎么冲她下手。

    如此一来,她的恨意就更显得那么不可饶恕了。上回在翠怡轩里的事让王氏把她送来掩月庵而躲了过去,今日她竟然再次设下这么大手笔来坑害她,她也再也没有理由饶了她吧?

    她回头看向刀疤脸,说道:“我再给你加一百两银子,你帮我个忙如何?”

    刀疤脸这会儿已知道不是邢珠顾杏的对手,又因为尝到了拿钱的甜头,哪里有不答应的?顿时道:“姑娘请说!”

    谢琬遂朝他招了招手,说道:“你附耳过来。”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6967/ 第一时间欣赏大妆最新章节! 作者:青铜穗所写的《大妆》为转载作品,大妆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大妆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大妆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大妆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大妆介绍:
前世身为嫡房嫡孙女的她,在家变后流离惨死 今生她倚在软榻之上,看着跪在面前的当朝权臣 冷冷弹出指尖一点胭脂沫子 ——晚了,三叔。 真正高明的宅斗强者, 应该是吃人不吐骨头,杀人不见血光。 从五不娶的丧妇长女,到风光尊荣的诰命大妆 靠的不只是三分运气,还有十分眼光! ———————————— 已有完结书《闺范》~欢迎大家新坑旧坑一起跳~大妆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