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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乡村原野     果蔬青恋txt下载     果蔬青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46章 我儿子哪儿也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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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槐霍然起立,死死攥住拳头,咬牙怒视他;青木面色比平常更加沉了三分。

    田清明大怒道:“尔无故生事,挑起这场纷争,安敢反咬一口?”

    洪霖也喝道:“一个长随,死了就死了。‘民不举,官不究’,此事你无理在先,不息事宁人,还敢再闹?”

    胡周面色不忿,对几位夫子道:“是晚辈多嘴,见那郑葫芦戴了绿帽子,调笑几句,这才打起来,这事是晚辈不对在先。但他们那么多人,后来更是来了帮手,晚辈也是吃了大亏的。这就不说了,那张板栗来了,一棒子打死胡老大不说,还要取晚辈性命。若不是洪五少爷拦住,晚辈这会子怕是已经见阎王爷去了……”

    说着,眼睛居然红了,嗓音也哽咽起来。

    他是真的怕,一想起当时的情形,他就心有余悸。

    张槐厉声道:“不是你先生事,怎会打起来?不是你先把葫芦打得生死不知,他们怎会还击?”

    胡镇梗着脖子道:“少年人,谁没打过架?张板栗跟郑葫芦在清南村就没打过架?谁会像你儿子那样把人往死路上送?”

    周夫子挥手制止张槐,盯着胡镇寒声问道:“你可想好了?”

    胡镇只觉得老夫子眼眸深处有些不明意味,令他十分不安,但一想到板栗当时逼杀他的模样,还有昨晚在医馆受到的冷遇,心中戾气就按捺不住。

    一个下人死了是小事,那种性命捏在旁人手中的感觉真真不好,这口气不出,实在难以释怀。

    他便咬牙道:“晚辈想好了。晚辈有错,张板栗更有错。此事就交与清辉县衙公正处置,晚辈任凭发落!”

    洪霖不料他反口,把昨晚交代的事全抛一旁,气极道:“你敢!”

    殷夫子忽然笑道:“清辉县衙?那县令和县学教谕都告病还乡,新县尊还未到任呢。真是奇哉怪哉,二人同时告病,忒巧合了。”

    胡镇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接着就道:“那就等新县尊来了再说。或者,可将此事上报知府大人。”

    周夫子静默不语。

    黄豆的师父黄夫子点头道:“也好。将此事交与官府公正审理,是非自有公论,便是御史们也不会坐视不理的。”转向洪霖,“洪少爷是知情人,昨日又当众答应秦夫人,想来会如实跟令尊禀报。”

    洪霖心里腹诽: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他踏前一步,走出来道:“前辈所言甚是。但晚辈以为,此事不宜闹大……”转头瞪了胡镇一眼,“为了一个贱奴,你想让胡伯伯被御史弹劾?你骄横无理,惹出这样祸事,害得郑少爷躺在医馆,尚不知悔改,还想闹得天下皆知不成?”

    胡镇不服气道:“那张板栗打死人就算了?这不是草菅人命吗?”

    洪霖大怒道:“他一个奴仆,欺压良民,殴打孩童,死有余辜,什么草菅人命!”

    “不错!不能草菅人命,此事一定要交由衙门处置。”

    一声清脆的话语传进来,众人听了一呆,皆望向声音来处。

    只见松涛居门外,板栗搀着一个年轻妇人站在那,头上挽着朝天髻,身穿樱桃红刻丝蝶纹云锦对襟春衫,下面散花百褶裙,眉目清爽,面容沉静,只是精神不大好,眼底泛青。

    他们身后跟着一男一女两个下人,各自挽着一个大包袱。

    张槐见了惊叫一声“菊花”,急忙跑了出去,青木也随后跟了出去。

    松涛居看门的老汉忙进来对周夫子禀报,说张家小少爷带了娘亲来求见各位夫子,他便先来回禀,因见众位夫子谈事,没敢打扰,就等在外面了。

    周夫子等人是见过郑氏的,虽然疑惑,也没惊讶,就是听了那句话微皱眉头。

    田夫子却没见过,忍不住翻眼腹诽:怪道张家二姑娘那个样子,有这样的娘也不奇怪。可是她妇道人家,不懂此中关窍,与人斗气,这不是胡闹嘛!

    外面,张槐低声问妻子:“你咋来了?”

    他昨晚回郑家就怕菊花问这事,后听说她回张家了,方才放心,谁料到底还是赶来了。

    也是,菊花要是知道这事后,还能不闻不问,那也不是菊花了。

    郑氏对张槐点点头,道:“咱们进去,我有话说。”

    张槐忙拉住她,焦急地小声说道:“菊花,这个……这事不能闹去衙门,不然咱板栗可要吃亏……”

    郑氏对他使了个眼色,小声道:“放心好了。”

    板栗也道:“爹,娘不会乱来的。”

    青木虽然也埋怨菊花,但想着妹妹向来不是那不知轻重的人,因此倒疑惑了。

    郑氏也不多说,自和板栗走进松涛居,向各位夫子见礼。

    那胡镇见了板栗,怒火愈炽,心道你不知死活,少爷便成全你,当少爷真怕御史弹劾?

    真是笑话!

    本来这事他绝难翻转,但胡老大一死,情形就变了,就算御史就此事弹劾,然张板栗打死人,他叔叔张子易也休想置身事外。

    一个小小的知府,拿什么与根深叶茂的胡家比?

    他便傲然道:“既然这村妇如此维护国法纲纪,那咱们就将此事交与衙门,任凭县太爷裁决。”

    已经翻了脸,他便连虚应情面也不用了,直呼村妇。

    本来就是村妇,他就要点醒她。不然,穿得人模人样的,在这山野之地,还当自己是什么有头脸的人物了。

    板栗眼中怒气一闪,被郑氏把手一捏,便不言语了。

    张槐冷笑道:“我们本就是农夫村妇之流,不像胡公子,出身名门,家学渊源,所以干的事也非同凡响,令人侧目。”

    胡镇大怒,却无可辩驳。

    郑氏一笑,道:“多谢胡少爷体谅。民妇公公见出了人命,不敢怠慢,一大早就派人去衙门禀告,并请班头衙役带仵作来验尸,想来一会就能赶到。”

    众人这才震惊,只有周夫子看着郑氏出神。

    黄夫子气坏了:什么民妇公公,张大栓那个人他还不清楚?肯定是郑氏自己的主意。

    他对张槐喝道:“张槐,还不带你媳妇回去!这事有你出面料理就是了,她一个妇道人家,一惊一乍的,跑来这里成何体统?”

    郑氏心里直抽,只得低眉敛目站在张槐身边当小媳妇。

    张槐为难地对黄夫子道:“这个……夫子且听晚辈媳妇说……”

    不是他不听夫子话,又或者怕媳妇,实在是他了解菊花的脾性——绝不是那不知轻重的。

    田清明也火了:“还说什么?你一个大男人,跟郑青木两人还不能料理此事?就算不能料理,还有你父亲,你岳父,岂容一个妇道人家在此指手画脚?”

    洪霖见两位夫子都急眼了,微翘了下嘴角,心道这妇人还真是有趣,全分不清好赖,这下可热闹了。

    反正不关他的事,他该说的都说了,如今张家人自己要闹上公堂,怪不得旁人。

    胡镇满心畅快,轻摇折扇呵呵笑道:“张夫人既然一定要让儿子绳之于法,二位前辈何苦拦阻?不如成全她。不过就是流放罢了,若是周旋妥帖,或者能判个徒刑,也不是什么大事。横竖张少爷还年轻,多的是岁月能熬。不过,就算年轻,也已经年满十五了吧?这便不在收赎之例了,何况判的还是流刑。”

    这种杀人罪,应该判斩刑,因胡老大是奴仆,板栗是良民,罪减二等,那就是流放二千五百里。

    心情一好,他也不称村妇了,改称张夫人了。

    郑氏瞥了他一眼,斩钉截铁言道:“我儿子哪也不去!律法森严,自然会惩处那些作恶多端的人,岂能冤枉好人!”

    这话说的,众人全部愣神。

    胡镇还没来得及大笑,洪霖已经轻笑道:“张夫人好狂的口气,便是皇子王孙也不敢如此放话。”

    张槐和青木虽然相信菊花,但此时也不禁冷汗直冒。

    郑氏肃然道:“非是民妇狂妄。乃是民妇相信皇上的英明睿智,相信皇上选拔的官员能秉公断案,更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她注视着洪霖,轻声道:“民妇虽足不出户,心中却有这个信念支撑。洪少爷想必见惯了官场上的尔虞我诈,见惯了世态炎凉,见惯了某些权贵欺压百姓,所以,心中不再有信念,不再相信这世上还有公理!”

    洪霖俊脸迅速涨红,陡然提高声音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儿子杀了人,就该受到律法惩处,这就是公理!”

    郑氏亦提高声音道:“我儿子没有杀人,那人该死!死不足惜!自掘坟墓!就算昨日不死,迟早也是要死的。”

    众人都呆望着郑氏,觉得她疯了。

    胡镇终于大笑道:“众目睽睽之下,将人打死,居然还敢……”

    “众目睽睽之下,人人都看见你纵奴行凶,将我侄儿打得重伤欲死,又丧心病狂,对小儿和稚龄幼女痛下毒手,对垂髫稚子拳脚相加,如此行径,令人发指,天理难容!!!”

    郑氏清叱连连,每一句话都重重地敲击在人心中,激起在场所有人的痛心愤慨,连洪霖也不例外。

第147章 他该死!

    胡镇大怒:“你儿子打死了人怎么算?”

    郑氏柳眉一竖,厉声道:“他该死!”

    胡镇气得浑身发抖,刚要说话,就听这个村妇对外面喝道:“拿进来!”

    先前跟着他们一起来的下人立即将两个大包袱提了进来,板栗迎上去接过来,那人又退了出去。

    郑氏让板栗解开包袱,一边对众人道:“非是民妇无故生事,只是民妇觉得此事必要经过官府处置方才妥当。若不然,几年后,有人翻出这事来,说咱板栗曾经杀人,那时长十张嘴也辨不清了。”

    几位夫子撇嘴——这还用说,他们难道不清楚这个?

    洪霖望着忙碌的母子俩,目露异色,不自觉问道:“难道张夫人眼下就能辨得清?”

    板栗拿出一本簿子,斩截道:“我根本没杀人,当然能辨得清。”

    几位夫子都诧异起来,若是郑氏的话他们还不大相信,那板栗可不是小孩子了,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岂能信口雌黄?

    青木忽然拦住板栗,道:“既然决定见官,那也不用急,咱们回家慢慢商量。这又不是公堂,多说无用。”

    他已经相信菊花肯定有倚仗,所以怕他们当着胡镇的面说出来,让对方有了准备,失了先机。

    张槐也醒悟过来,急忙道:“走,咱们回家说。衙门的人还没来哩,这官司也不是一两日能了结的。”

    这下,连几位夫子也目露赞同之色。

    不管怎么说,先商议好肯定没错,省得这女人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那时倒不好办了。

    胡镇便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们。

    郑氏望着外面围聚过来的学子,轻笑道:“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人所共知的事,何须遮遮掩掩?即便我们用了些手段,也是堂堂正正的阳谋,岂是那暗中害人的鬼祟伎俩能比的?”

    周夫子终于开言道:“槐子媳妇,那你就说说你的想法,趁着大家都在这,若有不当之处,也能斟酌教导你。”

    郑氏恭敬地说道:“民妇正要请各位夫子指点。”转身对板栗道:“板栗,你来说。”

    她自己却走到张槐身边站定,神情甚为谦卑,几位夫子见了颔首,因她刚才莽撞产生的不快减少许多。

    胡镇已经气得不知如何是好了,冷笑道:“倒要看看你如何巧言辩解。”

    板栗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走到众位夫子面前,先躬身施礼,然后展开手中簿子,言道:“小子斗胆,先陈述己见,请各位前辈指点。”

    周夫子沉声道:“说!”

    板栗昂然道:“首先,此事乃是胡少爷无故挑衅,率先动手,乃理屈一方。按大靖律,我们这边有理,后动手,罪减二等。”

    胡镇大怒道:“明明是郑葫芦先动的手,把少爷我推下马背的,你敢颠倒黑白?”

    板栗轻蔑地瞧着他道:“你当众位夫子是小孩子么?你先推搡葫芦哥,推不动,自己反而坐不稳,便故意跌下马背,喝命奴仆动手打人,还想狡辩?要狡辩,也不要这时候,等到公堂再说。”

    不待胡镇反驳,他接着道:“葫芦哥重伤欲死,除两名下人外,黄瓜等人皆年不满十五,减罪后不及流刑,可以财物赎罪。”

    “第二,律法有‘谋杀’、‘故杀’、‘斗杀’、‘误杀’、‘过失杀’、‘戏杀’等六杀,不同情形有不同处罚。胡少爷主仆杀意明显,众目睽睽之下,几次对葫芦哥痛下毒手,对青莲这个不满七岁幼童下毒手,对刘蝉儿一弱幼女子下毒手,此乃故意杀人,应判斩刑。”

    胡镇狂叫:“他们死了吗?不都没死,你才真正杀死了人。”

    板栗不理会他,继续道:“第三,据大靖律,胡少爷倚仗家中势力,驱使奴仆殴击,这是‘威力使人’,应重判,所有后果由他承担首罚,胡老大他们还能减一等。”

    他正处在变声期,又满含激愤,声音未免有些尖锐、高亢,胡镇被刺激得焦躁难耐,几乎要暴走。

    “第四,胡镇蔑视朝廷法纪,公然叫嚣要把人打死,且要灭人满门,这有清南村无数乡民可以作证。”

    洪霖听了眼神一缩。

    胡镇尖叫道:“你也喊了!你喊‘老子今天就要你的命’,然后杀了胡老大,还要杀我,还打伤胡周,你也是故意杀人。”

    众人听了都担忧,因为这是实情。

    可是,板栗并未惊慌愤怒,只冷冷地瞧了他一眼,淡然道:“急什么!”

    “第五,我赶到当地时,见葫芦哥倒地不起,秦姑娘和紫茄妹妹抱着他痛哭,以为他已经身亡,胡少爷主仆还在逞凶,愤激之下,含怒出手,不能算作故意杀人。”

    抬眼问几位夫子:“几位前辈到场的时候,是不是也以为葫芦已经不中用了?”

    黄夫子等人重重点头。

    胡镇狂喊:“你胡说!你后来一直追着我打杀,洪少爷能作证……”

    板栗截断他话:“第六——”他环视厅中诸人,一字一句咬牙道——“小子没有杀人。是胡老大命不好,自绝死路。”

    胡镇忽然不叫了,把个折扇扇得“扑啦”响,催促道:“说!接着说!本少爷倒要听听你如何舌灿莲花。”

    板栗提高声音问道:“胡老大当时死了么?”

    不等众人回答,他自答道:“没死!他跟葫芦哥哥一样,也是重伤。他是到医馆才死的。”

    提着一颗心听他说话的众人,此时皆长出一口气,几位夫子心中暗叹:到底年轻学浅,对律法知之甚少,故而有此误解。

    洪霖轻笑一声,提醒道:“到医馆才死,也是死了,并不能逃脱律法制裁。别说才事隔几个时辰,就算隔了十天、二十天、五十天,只要他这死是因你致伤而死,就算死于你手。张小兄弟难道不知我大靖律法中有‘保辜’一说么?”

    保辜,是害人一方在一定期限内对被害人伤情变化负责的一种规定。

    胡镇仰头大笑道:“才疏学浅,就不要在这丢人了,家去好好翻翻《大靖律法》。难怪连个县试也没过。”

    张槐和青木虽然气愤,见板栗并未惊诧,菊花也一派淡然,遂也沉下心,静听板栗下文。

    板栗对洪霖一笑道:“多谢洪少爷提醒,小子虽然愚钝,然这‘保辜’还是知道的。”

    洪霖诧异了:“那你为何还要这样说?”

    板栗轻笑道:“我大靖律法中还有‘类推’一说,量刑断罪时,可以比照着用,洪少爷难道忘了?”

    洪霖纳闷:“这与此事何干?”

    周夫子却猛然睁开眼,眼中爆出一抹亮采。

    板栗肃然道:“自然有干系!胡老大和葫芦哥同受重伤,一块被送进医馆,葫芦哥得了秦大夫诊治,故而捡了一条性命;胡老大无端作恶,秦大夫拒绝为其诊治,故而死亡,这难道不是他自取死路?”

    屋子里顿时一片寂静。

    “若秦大夫出手,胡老大就不会死。”

    胡镇再次发狂,激动之下,脸上的膏药似乎就要掉下来,大叫:“你胡说!太医院孟大夫亲自出手诊治,都没能救过来……”

    “我能救得了他!”

    随着一声铿锵话语,秦大夫大步走进松涛居。

    他先给几位夫子见礼,一个书生急忙端了凳子来,请他坐下。

    秦枫且不落座,抖抖手中一沓纸张,对众人道:“这是孟大夫亲自签字的证词,说他医术浅薄,且缺少几味药材,故而未能救回胡老大。”

    他逐一扫过众人,冷冷地说道:“不巧的很,这几味药材在下手中都有。还有,在下虽然不敢自夸,却也不会妄自菲薄,这些年,赖师傅当年教导,也颇挣得些薄名,像胡老大这样的重症,倒也治愈过不少。刚才翻找历年医案,因怕前辈们等急,只拿了五六份来。”

    众人呆滞:这意思是要是时间不急,还能找出许多来?

    秦枫继续道:“其实,就算不找那些医案也不要紧,郑葫芦就是例子。刚才孟大夫等好几个大夫都去看了郑葫芦,都说若是他们出手,这样的重创,一定不能救回。这是签名证词。”

    板栗环视众人大声道:“也就是说,葫芦哥要不是秦伯伯施救,此刻也已经不治身亡。若一定要说我杀了胡老大,那么,胡少爷也算杀了葫芦哥。还有,我表弟青莲、表妹刘蝉儿、田少爷,甚至是黄瓜、黄豆他们,若不是秦大夫在此开了医馆,若下塘集还是跟十几年前一样,没有好大夫,他们都有可能死去。按‘保辜’之说,别说十日五十日了,便是三五日他们也挨不过去。那是不是也要判定胡少爷杀了四五人?”

    郑氏见众人虽然震惊,面上却有些不敢苟同的模样,立即走出来接道:“若说因为秦大夫救了葫芦,没救胡老大,就判定板栗杀人,胡少爷不算杀人,这断断说不通。要算杀人都算杀人,要不算杀人都不算,区别只是医治问题。况且,胡少爷他们有杀人之意,我儿子却是愤激出手,两者初衷有本质区别。”

    她转身面对外面围聚的学子,大声道:“胡老大之死,乃是他多行不义,失了人心,故而得不到救助,这是天不容他活;我们郑家和张家,‘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所以葫芦等人被打,乡人皆愤怒不平,甚至出手相帮,受伤后又得到及时诊治,这才捡了一条命。”

    她满脸悲愤,眼中滚下泪水,幽幽道:“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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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涉及律法条文参照《唐律疏议》。

第148章 卖家产打官司

    郑氏今天闹这么一场可不是想出风头,一为震慑,二为打草惊蛇,三来造势,要把这事闹大。

    她看了相关律法,估计想要治胡镇重罪不大可能,那就闹大,最好传扬天下,让胡家丢脸。

    她之所以自作主张,乃是因为这些博学宿儒论起学问来,个个是满腹诗书,对律法也熟悉,但是,她就怕他们刚正不阿,怕他们满嘴仁义律法,怕他们来个按律该如何如何。

    便是她前世不是从事律师职业,对诉讼的残酷也比他们体会深刻:一个厉害的律师,完全能颠倒黑白,钻法律的空子为己用。

    昨天晚上,她和板栗整整熬了一夜,翻看《大靖律法》,找出对己方有用的条款,并跟板栗商讨如何狡辩。

    虽然只是临时抱佛脚,也比中规中矩按法律条文来要好多了。若让那行政司法一把抓、通过科举入仕的县太爷来审理,她的板栗不死也要判流刑,这是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的。

    她儿子哪儿也不去!

    为此,她要死抠字眼,钻这法律的空子,谁让大靖律法没有规定在什么样的医治条件下不治身亡才算杀人。

    这下众人不能淡定了,屋里人就不说了,外边的书生士子都被吊起了强烈的兴趣,轰然议论开来,有说这么推有理,有说这么推不合理,又有人说这‘保辜’有缺陷,声音越来越大。

    胡镇看着秦大夫,想起他当初说的“若你心诚,便是捐二十两也是大功德;若是心不诚,就算捐一万两,这边捐,那边干坏事,捐再多又有何用”的话来,这就是报应吗?

    胡老大遭报应了,那他呢?

    忽然间,他觉得后脖子凉飕飕的窜风,急忙回头,却是洪霖在皱眉苦思,似是十分烦躁,因而把手中折扇不停地扇,漏了些风到他这来了。

    他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这么一惊乍,身上早冒出了一层冷汗,松懈下来,竟然有些虚脱。

    张槐走到郑氏身边,轻轻帮她擦去泪水,想要扶她坐下。

    郑氏却对着周夫子等人道:“民妇昨晚听闻此事,惊得无法入睡,跟板栗连夜查阅《大靖律法》。然我一个妇道人家,不通外事;板栗也是懵懂少年,才疏学浅,对律法所知甚浅,所以只拟出这几条,其中定有遗漏不通和不完善的地方。各位前辈和诸位学子都是大才,又都心怀正义,民妇恳请诸位能援手指点。”

    众人听了,面色各异,不少人嘴角直抽:妇道人家不通外事?还懵懂少年才疏学浅?

    这鸡蛋里都挑出骨头来了。

    周夫子微微颔首,看向郑氏的目光深邃。

    二十年前,他就觉得这个菊花的眼神不像十来岁的孩子该有的,沉静的异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田夫子则想道:“张家果然男女一样重要啊!”

    正各自思量间,就听郑氏又放出一番话,炸得众人头晕:“他爹,咱们只是种田的,到底于诉讼这一行生疏,得请个讼师来帮咱们打这官司。”

    张槐连连点头道:“我刚才就在这么想。回头我让人去清辉……”

    郑氏急忙打断他话:“清辉的讼师咋成哩!”

    张槐改口道:“那就去湖州府请一个。”

    郑氏摇头道:“湖州府也不成。”

    众人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难道她要去京城找人?

    果然,郑氏认真对她男人和哥哥道:“地方上的讼师,不是说不行,就怕他们胆小,不敢得罪权贵。必须去京城找有名的铁嘴讼师。他们这样人,越是疑难有挑战的官司,才越让他们感兴趣。这样的官司,若是打赢了,定能名动天下,还显得他们不畏权贵、正气凛然。所以,咱们要去京城找。”

    青木猛拍大腿道:“好!就是这样。槐子,你赶紧派人去。”

    郑氏又道:“需放出话去,只要有厉害的讼师敢承接此案,便是要三万五万两银子,咱们也在所不惜。家里没那些钱,咱们就卖树林子——前儿不是还有个人要买咱家的山么?他爹,咱们就卖了吧,凑齐了银子好打官司。”

    殷夫子一口茶喷老远,咳得脸红,使劲用手捂住嘴巴;其他人都幸灾乐祸地瞄向胡镇。

    胡镇看着郑氏,心中只想把这村妇千刀万剐。

    板栗对郑氏笑道:“娘,打官司哪用得了那么多银子?卖山不是败家么!”转向秦大夫,“秦伯伯,今年要捐给医学院的银子不能兑现了,君子也要顾本哩。”

    秦枫微微一笑,道:“无妨!你们家又不欠医学院的,原本凭的就是一份心。”

    郑氏摇头,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小孩子家哪懂世道艰难,就算不给医学院捐款,那也不够——这官司难道一审就能了结?”

    她转向胡镇:“你瞧胡少爷是那肯受委屈的人么?他要是,也就不会有这场纷争了。我猜这官司肯定没那么容易打。但是,咱们也不能丧气,县里打不赢,就去州府;州府打不赢,咱们就上京城,去刑部,去大理寺;再不然,咱就告御状,一定要把这官司打赢。”

    “咳咳……”里里外外一片咳嗽声响起,还夹着抽气声。

    洪霖冷笑道:“张夫人好大的决心啊!”

    说实话,他今天是想出面压下这件事的,想卖个人情给周夫子和张家,顺便了结了他爹对云真人当年的承诺。可是,自从郑氏和板栗进来后,事情就朝着他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张家的强势让他很不舒服。

    郑氏猛然转头,斩钉截铁地回道:“那是!我们家本就是种田的,也不是什么豪门贵族。就算官司打输了,把家折腾空了,大不了再回到十几年前,守着几亩地过日子,也没啥大不了的。好歹拼过了,我儿子死也好,活也好,那就是他的命。”

    这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了!

    张槐看着妻子,眼中潮湿,将她牵到一旁,摁到小凳子上坐下,温柔地说道:“你放心,都有我。”

    郑氏深吸一口气,点点头,乖乖地坐好了。

    张槐转身,刚想对板栗说什么,就听郑氏猛然间大叫道:“他爹,咱要给小叔送信,让他给皇上写折子,还要找御史上书弹劾此事;还有还有,要给弟妹的娘家去信,曹老伯父在国子监,对这方面精通,认得人也多,能集思广益;还要给石头兄弟去信,他岳父曾经在刑部任职,对刑律诉讼都是精通的,也能帮忙;还要让刘家也……”

    说到这,她忽然又想起什么,也不坐了,站起身焦急地对张槐道:“我忘了,那个,咱板栗跟葫芦上次县试的事,这事也得告官,我怀疑有人弄鬼。板栗——”

    就在众人集体呆滞的时候,板栗从包袱里拿出一摞字纸,对众人道:“这是我们搜集来的上次县试所有入榜学子的答卷文章。还差几份,但这些也足够说明其中的蹊跷了。”

    郑氏愤愤地说道:“就是!诸位可以瞧瞧,葫芦跟板栗的文章,就算比案首也不差。若说因为阅卷官的喜好,不能得靠前的名次,还能说得过去。可竟然落榜了。要说这中间没有蹊跷,鬼也是不信的。那县令和县教谕无故告病,是不是做贼心虚?他爹,反正咱们要告,去查那段时候到底什么人去找过他们;还有,防止人家把这两人杀了灭口;还有……”

    她每说一个“还有”,众人眼睛就睁大一分。

    几位夫子彻底震惊了,跟看怪物一样看着这对母子。

    洪霖对郑氏忍无可忍,打断她话道:“这事跟眼前事有何关联?再说了,一个县试而已,脑子有病才会做手脚。”

    话才说完,忽然想起刚才殷夫子说的“奇哉怪哉”,再一联系胡镇平日为人行事,心中忽觉不妙:只怕此事真是这混世魔王干的,且已经让几位夫子拿住了把柄。

    他忍不住在心里痛骂胡镇祖宗八代。

    果然,郑氏冷笑道:“说的好!可不就是狂妄的脑子有病,才能干出这事么!若说是你洪公子,我是死也不会相信你会干出这样蠢事的。可胡少爷就难说了,因为有人看见胡老大三月间去过县尊家。听说去年底在田上酒家,他可是出言侮辱板栗,幸亏洪少爷出面弹压,才没闹大。不然,那一次就打起来了。”

    忽然,她对胡镇一笑道:“刘家也说了,泥鳅上回被打,这事查得差不离了,这回跟咱一块上告;还有,那汪村的村姑死的也蹊跷……”

    胡镇终于崩溃了,再也忍无可忍,嘶声叫道:“那个女人吊死了怎么也算在老子头上?你这贱妇,敢胡乱攀扯人!”

    郑氏被骂,不但不生气,却开怀笑道:“我只说她死得蹊跷,又没说是胡少爷逼死了她,你急什么?”

    胡镇怒视她,没发现众人都用怪异的目光打量他,外面的书生更是窃窃私语,洪霖则闭目长叹。

    张槐拉住要骂胡镇的板栗,冷声道:“既然这样,也没啥好说的了,咱们就公堂上见吧。”

    一边就上前跟夫子们告辞,说还有好些事要回家准备。

    洪霖忍不住寒声问道:“你们想闹大这事,究竟有何益处?就不怕对张子易的官声有碍?”

第149章 誓死周旋

    张槐冷冷地说:“他本就是一个乡下顽童,若不是夫子教导,若不是家里省吃俭用供他读书,也不能有今日。若因为这场官司妨碍他的官途,那这官不做也罢,说明他没这个当官的命!”

    郑青木跟着道:“对!豁出去,哪怕最后倾家荡产,剩这光溜溜的身子,给人打长工,或是去山上打猎,横竖跟十几年前一样过日子,好歹求个心安。”

    板栗则质问道:“洪少爷这话说的,咱们可不敢认。难道是我们想闹事?难道不是胡少爷先挑事、先行凶打人?难道刚才不是胡少爷在叫嚣要去衙门,说不能草菅人命的?我们虽然是百姓,蝼蚁一般的小人物,可也是大靖子民,是皇上的子民,难道就任凭人家践踏而不能求个公道?那这大靖律法是为谁定的,官府又是为谁设置的?”

    洪霖面色铁青,捏着折扇的手微微颤抖。

    他只想这场纠纷大事化小,板栗固然不能获罪,胡镇更不能有事。

    他可不是关心胡镇,他是为了他爹荣郡王。

    若是板栗获罪,他爹欠云影的人情没法还不说,他自己也会落个助纣为虐的名声,势必影响他在士子中的声望;可眼下照张家这架势,胡家可就麻烦大了,胡镇怕是小命不保,胡家最后还不是要找他爹荣郡王出头!

    他不自觉地看向周夫子等人。

    先前大家心照不宣,都竭力想压下这事,因为,各人都有顾忌。

    谁知,这个混世魔王终于惹得张家火大,竟然破釜沉舟,拼命起来。

    当一个人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顾忌的时候,那可就难缠了。

    况且,表面看起来,张家只是一个普通农户,谁知刚才听郑氏一点数,忍不住悚然而惊:原来他们已经牵起了一张不小的势力网,这还没提到方家呢!

    周夫子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人命关天的事,自当要经过衙门,是非曲直也等上了公堂再说。各位都散了吧!”

    便是先前准备化解,那也是要经过衙门的。

    洪霖颓然失落,看也不看胡镇一眼,转身大步出了松涛居。

    胡镇一扫来时的得意,耷拉着一张贴膏药的脸,也失魂落魄地出去了。

    接着,张槐率妻子和儿子向夫子等人告辞。

    周夫子先注视郑氏好一会,看得她心里毛毛的,然后才对张槐温声道:“去吧!回去好好准备一番。切不可掉以轻心,亦不可太嚣张,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会派人跟你们一起去。”

    黄夫子也低声道:“不管你们如何辩驳,只要葫芦未死,想要胡镇判斩刑怕是难——他们家颇有些根基,荣郡王也不会坐视不理的。再者,那样一来双方便结成死仇了,官场上也忌讳如此不留余地。”

    说完,还特地警告地瞅了一眼郑氏,好像怕她不知轻重,撺掇张槐不依不饶一样。

    郑氏郁闷极了,只得后退一步,站在张槐身后,低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张槐和青木同声答应。

    板栗却道:“周爷爷,晚辈想恳请一事。”

    周夫子微笑道:“何事?”

    板栗恭敬地说道:“晚辈想查阅一些资料,然家中关于律法方面的书籍不多,因此恳请周爷爷准许晚辈去藏书阁查找。”

    周夫子点头道:“这个不难,让文青领你去就是了。”

    郑氏张了张嘴,很想说她也想去瞧瞧——她不放心,可看看这群跟打量怪物似的打量她的老夫子和年轻书生们,硬生生把这念头摁了回去。

    今天她似乎有些出格,还是收敛些吧!

    张槐了解她的心思,低声道:“我先送你回去,等会再过来跟板栗一块查找。”一边捏捏她的手,言下之意,你想找啥就跟我说。

    正午时分,衙门的史班头过来,将板栗和胡镇都带走了。

    临行前,板栗来到医馆看望葫芦。

    葫芦已经知道胡老大死了。

    他注视着板栗不言语,只是眼圈慢慢地红了,从不怕苦累疼痛的少年,忽然觉得身上的伤格外疼,并且水一般往全身蔓延,令他窒息。

    板栗一屁股坐到床沿上,对葫芦一如既往地嬉笑,让他不要担心。

    他凑近葫芦:“你该用心把身子养好,然后好好习武。我跟你说,昨天……”

    他想起昨天洪霖露出的手段,忍不住心悸。

    葫芦听了,轻声问道:“你跟赵三叔合力都不是对手?”

    板栗摇摇头:“据我看,他还藏拙了。嗳!我们也就是玩闹罢了,跟真正习武的不能比。”

    葫芦就沉默了。

    板栗又把昨晚和娘亲拟出来的内容对葫芦细细说了一遍。还说这只是大概,他还要跟苏文青等人好好琢磨各类案例,旁征博引,务求完善,也已经派人给小叔和石头叔送信去了,以及从京城找讼师等等。

    葫芦听着,绷紧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偶尔插上一两句,提醒他一些要注意的;小葱也将昨晚翻看律法条文的体会问两位哥哥。

    秦淼坐在床尾,一句话也插不上——她可不懂这些。

    少女看着憔悴地躺在床上的葫芦哥哥和此去不知福祸的板栗哥哥,悄悄吞声。

    这两天,她动不动就哭,总觉得这场祸事是自己引来的,却又一点都帮不上忙。

    板栗说完,转头见秦淼不住淌眼抹泪的,一时愣住了。

    秦淼见他看过来,忙用帕子胡乱擦了一把脸上泪水,然后从腰间荷包里掏出一个红丝线结挂的红色平安袋,起身帮板栗挂在脖子上,带着鼻音低声道:“这是我娘上回去云天寺求来的。送给板栗哥哥带着,能保佑你平平安安的回来。”

    说着,刚擦干的眼泪又涌满眼眶。

    板栗用手摩挲着那个小小的平安袋,看着眼睛红红的小女娃,又转头瞥了一眼葫芦,好一会,才笑着将平安袋取下来,重新递还给她。

    秦淼愣住了,怎么不要?

    板栗扬眉道:“这个你应该送给葫芦哥哥才是,让他身子好的快些。我要这个没用的,我去跟人打官司,靠的是嘴巴皮子,所以得找个好讼师。”

    秦淼愣愣地点了下头,将信将疑地把平安袋挂到了葫芦的脖子上,然后对他温柔地一笑,“我想着自己亲自照顾你,比什么都强,才把这个送板栗哥哥的。他出远门,总要菩萨保佑些。不过,板栗哥哥刚才说的也是,打官司还得靠嘴巴。”

    葫芦看着强笑的板栗,目光深沉了几分。

    可是,他却没像往常送任何东西一样,把那平安符再送给板栗。

    板栗转身,对着小葱道:“妹妹也别担心。”

    小葱点点头,帮哥哥整了整衣裳,又指着一个包袱说,这是上午和淼淼现做的吃食,让他带在路上吃的,衣裳鞋袜什么的,都交给冬子提着了。

    又谆谆叮嘱道:“哥哥就当历练去了,没啥好怕的。这么闹一场,把那些律法条文都嚼巴一遍,又跟人对簿公堂,肯定比平日读死书进益快些。没准将来科举的时候,就能显大用。”

    板栗一一答应着。

    忽有人在门外喊道:“板栗,可说好了?甭磨蹭了。有老鳖陪着你,怕啥?”

    随着这破锣似的嗓音落下,老鳖满头是汗地大步走进来,肩上还背了个包袱。

    原来,他也要去,一来为昨天的事作证,二来为了泥鳅的事,刘家也要上告。

    板栗捶了他一拳,笑道:“龟儿子才怕哩!”

    几个少年才说了几句话,秦枫和云影就走了进来。

    秦枫作为证人,也是要跟去的,葫芦的诊治就交给云影了——自家女婿,他们不放心让旁人治。

    秦枫问板栗道:“都准备好了?那就走吧。”转头对葫芦,“往后就让你云姨帮你调治。好好养伤,不要想太多。若是留下什么病根,我可不饶你!”

    葫芦不禁被他逗笑了。

    板栗和老鳖则怪异地看着秦枫道:“这咋能怪他哩?难不成他还想留下病根不成?”

    秦枫“哼”了一声道:“你们懂什么?病人自己要是不鼓起精神,便是神仙也难治。若是那心志顽强坚定的,连病也要退让三分。”

    老鳖傻傻地问道:“真的假的?”

    小葱斩截道:“当然是真的。所以,不论遇见啥艰难困苦,咱们都不能颓丧失望,这样才能诸事顺心。”

    板栗听了沉思不语。

    云影催促道:“快走!那边来人催了。”

    说话间,几人就匆匆走了出去,葫芦目光一直随着他们的身影,直到看不见。

    眼睁睁地瞅着板栗被衙门的人带走,郑老太太几乎不曾气晕过去,在院门口呼天抢地地哭喊。

    她只是一个乡下老婆子,管他啥律法不律法,她只晓得她儿子孙子都被人打了,明明是受害一方,衙门还把她外孙子给拘走了,这世上还有天理么?

    张老太太就更受不住了。

    两老婆子哭骂不止,两老汉嗐声叹气,郑氏青木等人不住地劝,跟他们保证板栗没事,直说得口干舌燥,又举出律法条文解释给他们听,几乎算是给几个大字不识的老人上了一堂律法普及课。

    好说歹说,四人才平静下来。

    从此,他们倒多了一项炫耀资本,常跟村人吹嘘,什么是“民不举官不究”,打架见了官,没受伤咋判,受伤见血咋判,有理的减二等……

第150章 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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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清辉县的县令尚未到任,加上此案特殊,便直接移交到了湖州府衙。

    张槐带着刘黑皮,亲自陪儿子去了湖州。

    书院派了殷夫子等人去作证,洪霖自然也跟去了,另有不少学子也自发跟去长见识,连方靖宇都借口查看生意跟着去了。

    知府大人看了案卷卷宗,弄明白来人的身份背景和状告详情后,大热天的,他头上却直冒冷汗。

    第一次堂审,他就傻眼了:张家言辞犀利,证据齐全,证人也是随传随到,若按堂审,这胡镇就要被判斩刑,罪行还不止一宗。

    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给胡镇判斩刑,只好找借口拖着。

    胡镇也乖觉,拼死抵赖,便迟迟不得结果,加上两边请的讼师都在来湖州府的路上,于是知府大人就顺势将案子延宕下来。

    七月初,张槐回来过一次。

    郑氏对他道,家里一切有她,让他切不可丢下儿子一人在湖州府;张大栓也表示,哪怕拼着不管庄稼田地,也要以大孙子的官司为重。

    于是,张槐只在家住了一晚,又匆匆地赶去湖州府城了。

    七月中旬,冬子奉命回来传信。

    经过下塘集,先去济世堂跟小葱回了话,小葱便和秦淼跟他一起回了清南村。

    进村后,先去了郑家。

    伤势大好的葫芦穿着一身浅灰绸衣裤,坐在书房竹椅上,静听冬子说详情。

    原来,这案子闹大了。

    张家这边,张杨、赵耘、刘四顺收到家中人报信后,各自筹划应对。

    他们的力量也不可小觑,且不说恩师周夫子弟子故交遍朝野,单说张杨岳父曹渊乃国子监祭酒、赵耘岳父汪大人乃大理寺正卿,二人对律法刑名都是精熟无比的,立即针对张家提出的控诉理由,加以深挖完善,并推荐了有名讼师过去。

    而胡家也是全力应对,也请了有名铁嘴讼师去帮混世魔王。

    因这案子提出胡老大和郑葫芦的生死类比,在以往的断案史上是从未有过的,所以引起无数人的关注。

    秦枫和太医院孟大夫的证词并未让人质疑,以秦枫的医术名声,他说能治好胡老大,那是毋庸置疑的。

    因此,胡家人也不纠缠这个,只一口咬定,说胡老大和郑葫芦各自伤在不同地方,所以不可类比类推。

    “秦大夫就说了许多话,说葫芦少爷的伤比胡老大更加致命。要是说板栗少爷打死了胡老大,那葫芦少爷也应该算作被混世魔王和奴仆打死了,不过他医术高强,把人从鬼门关给救回来罢了。”

    冬子有些歉意地看着葫芦,公堂上争得比他说的激烈多了。

    张家这边一是把葫芦当死人来推论,不过被秦大夫给救活罢了;二是把胡老大当作活人来推论,因秦大夫不肯帮他救治,所以他才罪有应得,才死了。

    秦淼坐在葫芦身边,手执一把团扇,轻轻地帮他扇风,闻言嘀咕道:“这话说的,不是咒葫芦哥哥么!”

    葫芦转头对她微微一笑,道:“这算什么。这也是实情,若不是秦伯伯,我可不就是死了么!”

    小葱笑道:“这正说明葫芦哥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才是福气哩。”

    葫芦沉吟道:“照这样说来,若都算打死人,咱们理直,板栗又是愤激出手,死者又是奴仆,最多判流放;胡镇他们理屈,又是故意杀人,咱们又是良民,他必定是斩刑。若不算打死人,板栗也只会挨几十板子,胡镇却麻烦了,数罪并发,单县试那一档子事,就够他受的了。”

    岂止是够受,胡家简直是焦头烂额!

    胡镇这一房,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那可是要传承香火的,万万死不得。

    可是,这案子是胡镇先要告板栗打死人,如今也无法反口。想到这点,胡镇老爹——兵部郎中胡敬就恨这个儿子不争气,若是照洪霖的意思,大事化小,哪会有后来这些麻烦?

    如今,为了那贱奴胡老大,却搭上了整个胡家。

    若是低头认输,好几桩罪堆上来,还是承受不起,即便百般斡旋,于性命无碍,他们这样的世家,丢人也丢不起。

    不说别的,单就胡镇踢了小青莲一脚,葫芦为救弟弟而遭胡老大和胡镇主仆二人毒打,几乎重伤欲死,以及胡镇揪住刘蝉儿下毒手,按张家的讼师所辩,这属于故意杀人,人没死也要判斩刑。

    因为他们说,不是人没死,而是没死成,是被秦枫给救活了;若是秦枫那天不在,葫芦是肯定死了,其他人是否能保命也难说。

    因此,这活命的功劳算是秦枫的,故意杀人的刑罚却不能免。

    这种前所未有的假设推论,气得胡家忍无可忍。

    若胡镇不先告板栗,他们自然可以不承认这种说法;可偏偏胡镇先告板栗打死胡老大,而胡老大也是在同一间医馆求治的,这么类推就难以反驳了,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因为这个案子,后来朝廷想要完善《大靖律》,详细列明伤人后果,以及受何种程度的医治无效死亡才算杀讫,却根本不能拟成,因为涉及的复杂情形太多了,无法定规,只得作罢。

    拖拖拉拉的,一直到八月初,这件案子还未断定。

    眼见就要闹去刑部,最后,经荣郡王暗中调停,胡镇被判徒刑一年,后用铜抵赎;板栗被判鞭笞二十,准收赎。

    只有胡老大白死了。

    这日早饭后,云影带着秦淼过来郑家,给葫芦复诊。

    “虽然好了,也不能大意,不可大动劳累。”云影诊脉完毕后,对葫芦道。

    葫芦微笑问道:“我想练习拳脚成不成?”

    他娘刘氏急忙道:“练啥拳脚,你好好歇几个月吧!要是落下啥病根,那时可没后悔药吃。”

    云影道:“若是练习你秦伯伯教的那套拳就可以。那套拳法本就是强身健体的,不是为了打斗的。不过,还是要小心,动作要和缓些。”

    葫芦便点头应下了。

    秦淼在一旁仔细地打量葫芦脸色,葫芦被她这么看着,也不躲闪,只是笑,问道:“可长好了?我昨晚称了一下,长了十斤多哩。”

    秦淼听了一愣,把他上下一扫,纳闷地说道:“十斤多?没瞧出来呢!十斤肉可是好大一块。过年的时候,婶子送的腊猪腿才十几斤,这么大一块肉,你都长哪去了……”

    话未说完,云影和刘氏都笑喷了。

    云影白了一眼闺女,嗔怪道:“你都说的什么话?能这么比么?他这么大个男人,骨头都比人重,十斤肉算什么!”

    紫茄忙把哥哥的袖子捋起来,露出粗壮结实的胳膊,再挽起自己的衣袖,伸出嫩白一段玉臂,比划了一下,对秦淼道:“师姐,哥哥胳膊长粗了哩,比我的胳膊两个粗都不止。”

    又对葫芦身上瞧了一眼,道:“腰也长粗了,腿也长粗了……”

    秦淼听了,急忙也捋起自己的衣袖,伸过去就要跟葫芦比。

    葫芦看着自己那汗毛粗重的手臂,跟两段光洁如玉的细胳膊摆在一块,先是一呆,待回过味来,忙转过头去,又忙不迭地把衣袖往下扯,脸上也红了。

    云影和刘氏齐声喝止:“嗳哟!瞧你们……像啥样子!”

    一顿数落后,两人看着秦淼和紫茄那懵懂又不以为然的神情,直摇头叹气。

    又闲话一会,刘氏留她们母女在这吃饭,又让人去学堂打招呼,等秦瀚秦涛下学后,跟黄豆他们一块来郑家。

    云影又叮嘱了葫芦几句,便跟着刘云岚去了东院。

    等她们走后,紫茄便扶着葫芦的胳膊道:“大哥,咱们出去,到竹园去逛逛,那儿凉快。师傅说你没事多走走不要紧,就是不能劳累。”

    秦淼听了,甜甜地对葫芦笑道:“葫芦哥哥,把洞箫带上,我吹箫给你听。”

    葫芦笑着点头,起身走进房里,拿了洞箫出来,带着秦淼和妹妹去竹园。

    “小葱和蝉儿去济世堂十几天了,咋不回来看看?”葫芦问道。

    秦淼道:“我猜,是小葱师姐听说板栗哥哥的官司要结了,特意等在下塘集的。葫芦哥哥,板栗哥哥就要回来了,真是太好了。”

    葫芦走进竹园,伸手握住一根竹子,抬头仰望竹梢,微笑道:“这下他可长进了,听说在公堂上跟人唇枪舌剑哩。”

    紫茄小跑着走进一间四面敞开的竹棚,里面有一张石桌,四面栽了几个木墩子,她招呼丫头橘儿将桌子和木墩子都擦拭过了,才转身对哥哥和秦淼招手道:“大哥,师姐,过来坐。”

    秦淼要扶葫芦过去。

    葫芦低头对她笑道:“我都好了,哪还要人扶。别弄得我跟个老人家似的。”

    秦淼点点头,又问道:“这棚子是什么时候盖的?”

    葫芦道:“才盖的。因为下雨老是把桌子和凳子弄脏了,就盖了这个棚子遮雨的。”

    两人过去坐下,紫茄手臂撑在桌上,托着小下巴,看看哥哥,又看看淼淼师姐,觉得十分开心,再也没有刚出事那会子的惊恐和绝望。

    她对葫芦道:“哥哥吹箫吧!哥哥的箫快吹得跟笛子一样好了。”

第151章 泥鳅中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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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葫芦听着微风吹动竹叶飒飒轻响,想着板栗就要回来了,禁不住心怀舒畅,便道:“好,我来吹一曲。”

    秦淼正瞅着林中两只公鸡为了一只母鸡打架,觉得十分有趣,忽听箫声响起,抬头一看,是葫芦在吹。

    她忙夺过那洞箫,对葫芦道:“葫芦哥哥,你还没好全,吹箫要运气,还是不要费这个力气了。我来吹给你听吧。”

    紫茄听了,忙说是这样,又抿嘴笑道:“师姐吹得可是比哥哥好。哥哥多学着点。”

    随着幽幽的箫声响起,葫芦慢慢放松身心,靠在两根竹子上,静静地凝视着秦淼。

    少女也凝眸回视他,目光交织,时空仿佛静止,但那箫声却丝毫不停顿,如同有了生命般,在竹林中自由酣畅地盘旋、流淌。

    紫茄看着大哥和淼淼师姐,也不知怎样,只觉得心中灌满甜蜜和安心,朦胧迷醉得好似陷入幻境,她脸上漾起一抹微笑,长长的睫毛盖下来,竟然睡过去了。

    一曲终了,葫芦和秦淼都不说话,就那么静坐着,倾听风吹林响。

    大公鸡绕着母鸡不停转,母鸡悠闲地用爪子划拉开林地上的竹叶,东啄啄,西钻钻,寻找虫子吃食,不时“咕咕”轻叫。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西院那边传来春子的声音:“大少爷,方家六少爷来了。”

    葫芦猛然惊醒,对秦淼笑了一下,小声道:“是方威来了。我去看看。”

    秦淼也微笑道:“你去吧。这个方少爷跟你们倒走得近,老是来看你。”

    葫芦点头,看着趴在桌上沉睡的紫茄道:“你叫醒她,这么睡,回头容易生病了。”

    秦淼道:“这么睡不长,她很快就会醒的。等她醒来我们就回屋去。”

    葫芦这才转身往东院去了。

    “葫芦哥,你都好了,还躲在家干嘛?我跟你说,板栗他们回来了。”方威见了葫芦,大笑大嚷。

    葫芦一愣:“回来了?在哪儿?”

    板栗要是回来了,从郑家门前经过,没理由不进来的。

    方威扯着他胳膊往二门外拽,一边道:“你出来瞧瞧,好多人。他们净跟人打招呼去了,要不然,早到家了。”

    两人出了郑家大院,只见桃柳遮映下的村路尽头,一行人正往这边来,有走路的,有骑马的,还有两辆马车。尽管隔得远,可是葫芦还是认出其中有板栗和老鳖,还有泥鳅、李敬文等参加院试的人,也一同回来了。

    他扶住门框的手就攥紧了,紧盯着那群人渐渐走近。

    身后,郑老太太连声问“板栗在哪”,匆匆赶了出来;右手边,刚下学的青山黄瓜等人也大呼小叫地狂奔过来。

    相见的场面是混乱的,哭笑叫喊声中,洪霖催马过来,注视着葫芦,好一会,才问道:“可大好了?”

    葫芦恭敬应道:“好多了。多谢洪少爷惦记。”迟疑了一会,又抱拳道:“多谢洪少爷那天拦住板栗。”

    洪霖听了,轻笑点头道:“这个,在下当之无愧!总算你还明白好歹……”

    忽然,他止住话头,目光越过葫芦,看向院门内,慢慢敛去笑容。

    葫芦转头一看,秦淼和紫茄正站在板栗跟前,不住询问说笑。

    他便回头,望着洪霖不语。

    洪霖似有所觉,收回目光,盯了葫芦好半响,再未出声,跳下马背,将缰绳撂与随从,他自大步上山回书院去了。

    葫芦望着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被板栗在肩头轻拍一掌惊醒,“葫芦哥,你可好了?能跟我打架么?”

    好容易闹歇了,大家簇拥着张槐板栗等人进去二门,刘氏急忙派人去张家喊郑氏来娘家聚会,又张罗酒席,云影也帮着忙了起来。

    众人聚在厅堂里,听板栗说案子详情,

    板栗细细地叙述了一遍,末了道:“只能这样了,再闹,对小叔他们也不好。那胡镇在八议之内,只要不是犯了十恶罪,其他罪行都可以通过各种途径减轻或免于处罚。”

    葫芦听了默然,这就是官民的区别了,所以,自古民不与官斗,因为根本斗不过。

    待张家人来了,那个热闹,就跟过年似的,晌午整整摆了四桌。

    谈笑间,说起这次院试结果,清南村竟然只有泥鳅一人中了秀才,余者尽皆落榜;下塘集有两个,其中就有方智。

    “这科举的艰难可见一斑了。唉!”

    板栗摇头,心有余悸地对葫芦等人感叹道,又转向方威,“你家去问问,我们什么时候上门恭贺你五哥?若是方伯伯不想大办,那我们明儿就去了。”

    方威早得了消息,便笑嘻嘻地说道:“我爹说了,不大办,说是等我哥中了进士的时候再大办。不过,你俩可别想省了这份贺礼,明儿就去吧。”

    众人听了大笑。

    这场纠纷前后拖了几个月,终于结束了,清南村人好似又回归了原先平静的生活。

    但这场官司的影响却没有结束,兵部郎中被御史弹劾,大丢脸面;皇上得知胡镇竟然插手干涉县试,龙颜震怒,也不处罚胡镇,直接将他爹革职查办,原清辉县令和教谕虽然告病归乡,也未逃脱惩处。

    这还是县试只是童生试第一关,非乡试、会试可比,不然,就不是革职那么简单了。

    而胡镇的徒刑,本当用铜赎的,皇上下令不准,于是,这纨绔就真的被关押劳改了一年。

    八月二十二日,刘家三房为泥鳅中秀才摆酒请客,全村乡邻,远近亲朋,都上门去恭贺。

    想着这样的日子,泥鳅外婆周婆子肯定会在那边,张郑两家的婆婆媳妇一个没去,只郑长河跟张大栓去了,另外,板栗和葫芦他们也亲去恭贺泥鳅。

    刘大胖子被一帮老汉围着吹捧。

    郑长河拍着他肩膀说,刘家很快就要再出一个进士了,到时候,就是一门两进士,将来,黄鳝要是也考中了,那就是一门三进士。

    如今,这些庄稼人好歹把进士、举人啥的都弄清了,不再跟先似的两眼一抹黑。

    刘大胖子听了这话,明知是奉承,也乐得合不拢嘴,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泥鳅家的院子就一进,也就比普通的农家院子大一些。前院也盖了东西厢房,后院是菜园,空地上还种了些果树。

    因今儿来的人多,前面实在吵,泥鳅便带着葫芦、李敬文等一帮少年聚集到后院,在几棵果树下,或靠或站,说笑闲谈。

    “泥鳅,照说咱们是兄弟,这话哥哥不该说,你说你这么点年纪就中了秀才,哥哥却连府试也没过,这让当哥哥的情何以堪?真是无颜面对刘家祖宗哩!”

    老鳖哀怨地望着泥鳅抱怨。

    玄龟一听,急忙道:“就是,就是!这些天我可难受了,我娘见天骂我,还整天催我看书,说都是老刘家的种,为啥泥鳅就能中了秀才,你就不成哩?肯定是你没用功。”

    众少年都哈哈大笑。

    泥鳅含笑瞅着两位堂兄,心里暖暖的。

    因说起这应试,众人都心有戚戚。

    老鳖道:“这是葫芦和板栗被那混世魔王给坑了,要不然,咱清南村这回可就不止中一个秀才了……”

    大伙听了连连点头。

    板栗急忙摇手道:“可别这么说。这话你要是早一月说,我肯定赞成——我也这么想哩。眼下我可不敢再这么想了。这科举应试不是那么容易的。别说我跟葫芦哥这样一次应试经历都没有的,就说敬文哥,比我们还差了?我说句话,泥鳅你听了甭生气,敬文哥可不比你差,这没中的缘由,也不是一句话能说得清的。”

    李敬文眼神略黯了下,才要谦辞几句,就见泥鳅点头道:“这话说的是。世人只看结果,考中了就说好才华。其实没中的,满腹锦绣的多的是。像田夫子就是最好的例子了。”

    说完,看着田遥露出敬佩的神色。

    田遥见爹在这些人心中的声望丝毫不比黄夫子等大儒低,十分高兴。

    板栗嘻嘻笑道:“所以说,我忽然没那么怪混世魔王了,要是他没捣鬼,我跟葫芦哥这次落榜,心里肯定不好受;这会子还能有个理由搪塞,说要是那家伙没捣鬼,咱说不定也能中秀才云云,做个美梦自欺欺人一番。”

    少年们先是一愣,接着轰然大笑,皆指着板栗说不出话来。

    忽听“咔嚓”一声响,吓了大伙一跳。

    循声望去,却是方威,淘气的很,爬到柿子树上,坐在一根枝桠上,摇啊晃啊跟着乐。谁料乐极生悲,那根枝桠没撑住他,断了,他便滚掉地上,跌了个屁股蹲。

    众人笑得更加厉害了。

    泥鳅则跺脚道:“方少爷,你咋这么淘气哩?瞧这柿子树,被你压断了,可惜了这一根枝桠上的柿子。唉,我小妹可是一天要来瞧好几回哩,就等着它变红了好解馋。这可怎么好?”

    方威见他心疼地查看柿子树的断枝桠,捂着屁股哀声道:“秀才老爷,你不是该问问我,跌坏了哪没有么?怎么只顾那柿子树?我还比不上几颗柿子了?”

    麻虾和黄豆等小一拨的少年均笑得前仰后合。

第152章 洗大粪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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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泥鳅不屑地瞥了方威一眼道:“就你那猴儿劲,还能跌坏了?爬再高跌下来也坏不了!”

    正笑闹间,一个小子跑过来,对泥鳅道:“泥鳅少爷,不,是老爷了……”

    众人听了忍俊不禁,泥鳅不好意思地骂道:“别扯那些。咋了?”

    那小子这才急道:“少爷,前面吵起来了。快打起来了。你快去吧!”

    众人大惊,好好的大喜日子,咋吵起来了?

    泥鳅忙问道:“谁跟谁吵起来了?你可知道咋回事?”一边匆匆往外走。

    那小子瞄了板栗一眼,结结巴巴道:“是……是张老爷子跟老外婆吵起来了。”

    板栗一听,也不管众人了,撒腿就往前奔去。

    黄瓜、黄豆也挤开众人,麻溜地往前窜,也就葫芦落后一步。

    到了前院,只见周婆子正跟张大栓对骂,围观的人不住劝,地上一溜粪迹延伸,往水井那边去了,一股臭味弥漫。

    “不要脸!老不正经!偷看女人上茅房……”

    周婆子跳脚大骂,人拉也拉不住。

    张大栓满脸涨红,瞪着一双眼睛怒喝道:“谁看你上茅房了?老得跟树皮一样,还当自个是美人哩?……”

    周婆子气势汹汹地指着他鼻子道:“那你偷偷摸摸地跑到女茅厕外边干啥了?还把孙夫人给吓得掉粪坑里了,这可是大伙都瞧见的……”

    女人吵架,嘴皮子总是利索些,周婆子根本不给张大栓辩解的机会,周围人又议论纷纷,说啥难听话的都有。

    张大栓气得捋起袖子要上前揍她:“你个死婆娘,干啥要背地里说我孙女闲话?”

    郑长河也过来帮忙,大喝道:“臭婆娘,死鸭子嘴咋不烂掉哩?……”

    刘大胖子跟儿子刘三顺气得眼前发黑:这大喜的日子,生生就要被搅和了。

    刘大胖子狂吼道:“不要吵了!”

    刘三顺也忍气上前道:“娘,张叔,今儿是泥鳅的好日子,有啥事不能好好说?都不要吵了,咱去屋里慢慢说,成不?”

    顿了一会,周婆子和张大栓同时出声。

    周婆子道:“有啥好说的?他不要脸,跑到女茅厕偷看……”

    张大栓道:“这死婆娘背地里嚼舌头,说的话比茅坑的大粪都臭……”

    两人又吵了起来,刘大胖子和儿子干瞪眼。

    这时候,板栗兄弟赶来,拽住张大栓问情由。

    紧跟着,泥鳅也赶过来,往前一站,张臂大喝道:“别吵了!”

    他紧绷着脸扫视张大栓和周婆子,神情肃穆。

    人群霎时静了下来。

    他如今是秀才了,到底身份不一样,庄稼人见了不由自主地敬畏。

    泥鳅见他们收声,才道:“两位长辈都是刘家的亲戚,有啥话咱们进屋去说,好不好?”

    板栗先出来,已经把周婆子的话听了个大概,便阻止道:“我看不必,还是当着大伙的面说开比较好。就算有啥误会,说开了就没了;有什么解不开的,大伙也能帮着评理。”

    众人都点头,说这话很是。

    来的大多是庄稼人,谁不想瞧热闹?

    泥鳅无奈地看着板栗,暗自叹了口气。

    他先对张大栓拱手道:“张爷爷,我外婆是女人,能不能给侄孙一个面子,让她先说?等她说完了,你再说。放心,侄孙一定不会偏袒。板栗葫芦他们都在哩。”

    张大栓刚要发作,被板栗一捏手臂,代他答道:“我爷爷就让她先说。”

    张大栓这才不吭声了,看向周婆子的目光却像要吃人。

    泥鳅就让外婆先说原委。

    周婆子见外孙这样,觉得到底是亲戚,胳膊肘还是往里拐的,于是抖擞精神,又把刚才的话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在她嘴里,张大栓成了见色起意的老不正经、偷窥狂,跑去女茅厕干龌龊事去了。幸而她们是两个人一块去的茅厕,所以张大栓才没能得逞,要是一个人,没准他就要干出丑事来。

    张大栓听了这样的话,如何不怒?

    老汉简直要发狂,就要冲过去打人。

    板栗和葫芦却死死地拉住他,不让他动,还不让他插嘴,板栗凑在他耳边不住地劝。

    黄瓜几个也拉住郑长河。

    黄豆对爷爷一阵耳语,郑长河便安静下来,还劝张大栓:“大栓,咱先听她说完。”

    泥鳅皱着眉头听外婆说完,又转向张大栓:“张爷爷,我外婆说的你都听见了?那张爷爷说说,咋跑去女茅厕……那个……”

    张大栓怒嚷道:“哪个偷看了?”

    周婆子立即喊道:“没偷看?你那眼睛跟……”

    “嗷——”

    一声尖叫划破长空,刺得众人都捂耳朵,也打断了周婆子的话。

    黄豆等大伙都不吱声了,才止住尖叫,对泥鳅道:“泥鳅哥哥,刚才她说话的时候,张爷爷可没插嘴。现在,张爷爷说话,你得保证她也不能插嘴。县衙问案,还要讲规矩哩,这么混吵算啥事?”

    众人听他说完,均一脸呆滞地看着这小子,少年们更是满脸黑线,嘴角直抽。

    泥鳅竭力装没事人一样,示意张大栓好好说,又转身盯着周婆子道:“外婆,有啥话,等张叔说完了你再说。”

    周婆子恨恨地看着黄豆,闭嘴不言。

    方威凑近黄豆:“我说黄豆兄弟,你好歹也读了这么些年书,咋就不注意点举止风度呢?让人不说话,也不用跟狼一样嚎吧?”

    黄豆“哼”了一声道:“你懂什么?举止风度,那也要在有风度的人跟前用才成;在这婆子面前,就得用狼嚎!这叫因人而异。别死揪住那些规矩不知变通,那是读死书。回头你读成个酸秀才,方伯伯准要骂你。”

    方威哑口无言。

    板栗等兄弟使劲憋住笑,听张大栓说缘由。

    原来,张大栓在席上吃到一半,要上茅房,他就直奔记忆中刘家的茅房去了,在西头屋角。

    却不知刘家原先只有一个茅房,如今人多了,就又在东头添了一个,给男人用,原先那个就给女人用了。

    张大栓也没细打量,闷头到了茅厕外,正要推门,听见里面传来女人的说话声。

    他便知道有人在用茅厕,便急忙转身准备走,却听见里面在说他孙女小葱,当即皱眉,竖起耳朵听起来。

    泥鳅中了秀才,好些人家都想来结亲,媒人是一拨一拨地进出。

    今天来了这么多恭贺的客人,自然也有那心思的,这孙夫人是下塘集一家富户的妻子,就跟周婆子搭上了,透露了想结亲的意思。

    周婆子忙说这事她不能做主,答应帮她在亲家面前递话。

    那孙夫人听了喜上眉梢,只当她能帮大忙,遂说了许多的奉承话,把泥鳅兄弟夸了又夸。

    外孙有出息,周婆子也长脸,两人就热乎乎地聊上了,连上茅厕也结伴一块。

    又因为说的私密话儿,连丫头也没叫跟,叽叽咕咕的,从前院说到后院,进了茅厕还没住嘴。

    先还警惕,一个进去了,一个在外看着人。

    后来说得兴起,外边站的人也进去了,一起蹲在茅坑边说话。周婆子也就罢了——乡下人,见惯了的——那孙夫人也不嫌臭,纯粹是被秀才女婿的美好向往冲昏了头。

    周婆子被孙夫人吹捧得飘飘然,“哼”了一声道:“当离了他家闺女,我外孙就娶不上媳妇哩!真是瞎了眼,敢挑我泥鳅,现世现报落我眼里。”

    孙夫人急忙问怎么回事。

    周婆子想起刘家推了她孙女不说,还让泥鳅姑姑刘小妹去张家求亲,就止不住胸口疼——这是生生打脸哩!

    这还不算,偏张家又不乐意了,竟是好说歹说,也不肯再应承这门亲,她越发气得肝疼——自己想求的,人家还不要!

    怒气一生,她就顾不得了,就一五一十地把那件事对孙夫人说了,末了还道:“这下好了,瞧不上咱泥鳅,咱泥鳅争气的很,这不就中了秀才。也不瞧瞧自个孙女是什么东西,就张狂成这样!太张狂也不是好事,要不孙子咋叫人打了哩。一场官司闹得鸡飞狗跳,把半个村的人都扯进去了,害得老刘家也跟着倒霉……”

    那孙夫人听得津津有味,不住“哦”“唉”,表示感叹,又道:“那个济世堂的张姑娘,前些年不是说给什么侍郎家的少爷做妾吗,怎么又要嫁泥鳅少爷了?”

    周婆子鼻子里轻哼了一声,道:“他家的破事谁能搞得清?又说李家的也求,又说方家的也求,一个闺女也不知要许几家……”

    张大栓听了这话,哪里还能忍得住,一声暴喝:“死婆娘!老子撕烂你嘴!”

    一脚就把茅厕的木门给踹开了。

    周婆子小解,因而系好了裤子站在一旁等候。

    那孙夫人大解,正蹲在茅坑边上用劲儿哩,被这一声大吼吓得魂飞魄散,往后一倒,就掉进了茅坑,被半池子大粪给淹没了。

    本来也不至于这么倒霉的,因为那粪坑上盖了木板,只留一个坑洞——这样显干净,心细些的农家人才会这么干。谁知那孙夫人跟杨贵妃一般,是个丰润的,那木板就承受不起,竟然断裂开来,于是,她就洗了把大粪浴。

第153章 为啥受伤的总是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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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后来不就乱了,张大栓跟周婆子扭住撕打,孙夫人在粪坑里挣扎,直到前面的人听见动静赶来,才把二人拉开,又把人捞上来,弄去冲洗。

    孙夫人所过之处,粪水滴答,臭气熏天!

    听完了张大栓的话,泥鳅眼神空洞,他觉得,小葱离他越来越远了。

    黄豆再次跳出来,指着周婆子骂道:“背后扯人坏话,嘴上长疔疮,烂了化浓,吃不下饭,喝不了水,就等着阎王爷来索命吧!”

    方威张大嘴巴:这小子,这话说的,哪有一点读书人的样子?他不是该义正言辞地指责“口吐恶言,污人清誉,非君子所为”等等。

    板栗冷笑道:“哪里用得着阎王爷来索命,这不就丢人现眼掉茅坑去了么!往人家头上破脏水,自个倒弄一身臭。见不得人的话,也就只敢蹲在茅房扯,再不敢在人前说的。”

    周婆子嘶声道:“你爷爷不要脸……”

    板栗大喝道:“住嘴!我家随便拉出一个丫头,也比你们年轻貌美,说我爷爷跑来茅房偷看你们,真是天大的笑话!他还不如家去看丫头哩!你当大伙是傻子么?”

    众人都点头,说大栓不是那样人。

    葫芦沉声道:“刘家的茅房本就在那边,不能怪张爷爷跑错了——他又不晓得这茅房改了。咱乡下人,原先可都是一个茅厕的,等人多了,才盖两个,把男女分开。”

    黄瓜道:“谁让你们躲粪坑里说人闲话的?你们要是不说闲话,把一个人在外边看着,张爷爷见有女人在,他不就走了!”

    板栗又对刘大胖子和刘三顺道:“刘爷爷,刘三叔,你们都听见了?先前跟你们议亲,她骂我们张家闺女嫁不出去,硬要往刘家塞;如今我们不敢高攀了,她又说我们瞎了狗眼。你们说,这样的人,我们如何敢招惹?我们家怎么敢把小葱嫁进来?这要是真的结了亲,她还不三天两头找由头上门来骂人么!”

    也不用张大栓和郑长河开口,板栗兄弟几个一人一番话,根本不给周婆子辩解的机会。

    刘大胖子和刘三顺气得不知如何是好,泥鳅奶奶和娘又在那边忙着照应那个掉进粪坑的孙夫人,没在这边。

    最后,还是泥鳅先反应过来,对弟弟黄鳝和表弟牛儿道:“扶外婆进去歇歇。”

    再说下去,也是丢人,白让人看笑话。

    周婆子还不乐意,挣扎着不走,黄鳝和牛儿便夹着她,硬拖了走。

    黄豆撇撇嘴道:“真是晦气!好好的大喜日子,来给泥鳅哥哥道喜,也没招谁惹谁,白让人糟蹋闲扯,这谁受得了哇!”

    牛儿是周家的孙子,先前一直没出声,是觉得奶奶不不占理。

    不过,当板栗兄弟几个一齐出声质问周婆子,他心里就很不痛快了——那毕竟是他的奶奶,强忍着气才没出声。

    这会儿见他们表兄弟都把奶奶拖走了,黄豆还不依不饶,就忍不住了。

    “我奶奶年纪大了,就算说话糊涂,你们也不用这样咄咄逼人哩?好歹都是读书人,跟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计较,吵赢了又算啥?”

    黄豆大怒道:“谁咄咄逼人了?你的意思是,她不管说啥咱都得忍着受着,这样才是读书人的行径,是不是?”

    板栗举手拦住黄豆,板着脸道:“牛儿,你这话我可不敢认。你把话说清楚,啥叫‘咄咄逼人’?你奶奶先前骂人的时候,咋没见你站出来说她‘咄咄逼人’?”

    牛儿涨红了脸道:“张爷爷本就跑错了茅房,还把人吓得掉进茅坑,受了这样的惊吓,吵嚷几句也在情理之中,说开了不就好了,何苦……”

    板栗提高声音道:“要是你奶奶不跟人躲在茅房埋汰我妹妹,我爷爷怎会生气大喝?她们又怎会被惊吓?那女人又怎会掉进茅坑?你倒好,顾头不顾尾,只管后边的,不管前因了。”

    葫芦也不悦道:“牛儿,我们兄弟刚才不过一人辩解了一句,也没骂你奶奶。难道因为我们读了书,就该大度地听你奶奶骂自家妹子?”

    牛儿也火了,大声道:“就算我奶奶说了不该说的话,那张爷爷也不能踢开茅厕的门,冲进去打人哩!一个男人家,明知道茅厕里边有女人在如厕,还这么冲进去,这还有理了?就算有再大的错,也该等人出来再说话。”

    板栗点头道:“不错,我爷爷是莽撞了!不能因为这个理由就不管不顾地闯女茅厕,这么做肯定不对。”

    他这么承认了,牛儿反倒愣住了,连围观的人都愣住了。

    黄豆不干了,跳脚喊道:“还不是她们躲着嚼舌头……”

    葫芦拉住弟弟,不让他再说——他料定板栗肯定还有下文。

    果然,板栗接着道:“可我爷爷为啥这么莽撞失礼?还不是因为听你奶奶埋汰人,所以才生气失态。这种行为合情不合理。就好比上次的官司,我悲愤之下,出手伤人,合情不合法,所以,照样受到律法惩处。但是,因我不是故意的,那胡镇他们又错在先,所以减罪二等。”

    他才跟人打过官司,说起来是头头是道。

    众人听得不住点头,都觉得这话分析的不偏不倚,在情在理。

    板栗继续道:“你说我爷爷该等她们出来再问,这也没错。可你扪心自问,要是我爷爷能管住自己不生气,说明你奶奶说的话还不算重,那他也犯不着跟她计较,直接走就是了,还用在女茅厕外边等着她们上完茅厕出来再问?那他可真是老不正经了。”

    牛儿听了无话可回。

    黄豆鄙视道:“你好歹也是参加过府试的人,读了这么多年书,就读出这番道理来?这算哪国的道理?要是你妹妹被人这么埋汰,我料你不会等人出来再问,只怕比我张爷爷还要生气,说不定把人往粪坑推哩。”

    李敬文等少年也都用不赞同的眼光看着牛儿。

    周婆子见孙子被人问住了,当众打脸,比自己丢人还生气,立即大喊道:“我没说小葱闲话,都是张大栓瞎掰的……”

    众人都用看白痴一样的眼光看她:现在才抵赖,不嫌晚了么?

    泥鳅瞪了牛儿一眼,亲自上前搀住外婆,扫了一圈人群,郑重道:“我本想等私下说合这事的。看来是我失策,不如板栗考虑周全。既然已经闹开了,总要给个说法。”

    低头对周婆子道:“外婆,你这么说小葱,实在不应该。外婆该当着大伙的面跟张爷爷他们认错陪小情。”

    周婆子听了,不可置信地望着这个外孙。

    泥鳅也不管她,抬头又对板栗道:“让张爷爷为闯茅厕的事对我外婆和孙夫人说声‘对不住’不算过分吧?”

    板栗很想不答应,但既然论起理来,他便不能落了话柄给人,正要点头,变故陡生——

    就听“啪”地一声响,跟着一声炸雷似的怒喝传来:“你这老不死的婆娘,一天不作祸你就嘴痒痒。滚回去!牛儿,叫你娘、你爹、你妹子,咱们家去!”

    一个矮矮的农家老汉满脸凶恶,先是给了周婆子一耳光,打得她当场鼻子流下血来,然后又对孙子吼了一番话,再然后也不等周婆子出声撒泼,拖着她就往院外走,刘大胖子父子拦都拦不住。

    这是周矮子,泥鳅外公。

    周矮子今儿真气坏了。

    自家老婆子因为十几年前的事,看郑家和张家不顺眼,时不时弄出点事。他骂也骂了,打也打了,上回打得她上吊,也没让她改了这脾气。他自己也没法子,总不能真勒死她。

    可不管咋闹,他心里也没跟张家和郑家生分,照常跟张大栓和郑长河来往说笑。

    今儿不同,见孙子牛儿被板栗和葫芦他们如此挤兑,又是当着这许多读书少年的面,孙子那满脸涨红的样子让他又气又疼。

    这个孙子读书还争气,今年居然过了县试,虽然最后府试没过,那也让他老脸长了不少光彩,看得比命根子还重。

    死老婆子连累孙子当众被落了脸面,他真想勒死她算了,连带的,将刘家父子和泥鳅都怪上了,张大栓和郑长河更不用说了——走的时候连看也没看他俩。

    一阵鸡飞狗跳、拉拉扯扯后,周家人跟旋风似的都卷走了。

    张大栓也生气了。

    他能不生气么?

    上个茅房惹出这许多事,他招谁惹谁了?

    他一肚子暴躁没处说,周矮子那副模样倒好像他们欺负了他婆娘和孙子似的。

    于是,他也不吃酒席了,和郑长河一块,喊上板栗葫芦兄弟,也怒气冲冲地走了。

    刘大胖子祖孙三人眼睁睁地看着两拨人盛怒而去,耳听着客人的窃窃私议,鼻子里闻着流连不散的臭气,几欲痛哭:为啥最后受伤的总是刘家?

    孙夫人洗浴完毕出来后,立即也提出告辞。

    只有泥鳅奶奶一人送她上车,刘大胖子祖孙三人却根本不露面,更别提致歉了。

    这个女人,还想把闺女嫁到刘家来,真是做梦!

    泥鳅更是怒火万丈:他不能骂外婆,不能恨外婆,他还不能怪惹事的了?正因为对外婆的不满加无奈无处发泄,这口气便落在孙夫人的头上了。

    臭女人,小葱啥时候说要给侍郎儿子做妾了?

    不但他,连黄鳝锦鲤等弟妹们也都是同一个心思,都拿孙夫人来泄愤。

    孙夫人满脸羞惭、满心愤恨、满怀怨毒地坐着马车离开刘家,虽然换了衣裳,但那一身的臭气只怕这辈子都洗不净了。

第154章 讲理有屁用!

    二更求粉红订阅。

    ********

    外面吵的时候,泥鳅奶奶房里也在吵。

    泥鳅姑姑刘小妹板脸对泥鳅娘道:“三嫂,照说我是嫁出门的闺女,不该多管娘家的事,可我实在忍不住哩。三嫂你自个拍着胸口问问,你娘是不是太过分了?先头的亲事误会我就不说了——好歹算个理由,可自打亲事不成后,人家张家没惹她吧?还这么糟蹋人!要说不和,自家人背后嘀咕两句也就算了,她竟然跟下塘集的一个买卖人家说这事,这不等于在大街上污小葱的名声么!这是咱们这样厚道人家该干的事?”

    泥鳅娘捂脸痛哭,锦鲤扶着她不知如何是好。

    刘家二媳妇——老鳖的娘劝道:“小妹,你甭生气。瞧你三嫂也不好受,她又管不住自家老娘,她也是嫁出门去的闺女哩!”

    转向泥鳅娘又道:“不过弟妹,不是二嫂说,你娘也太不像话了。她自己糊涂也就算了,回回粘带上咱老刘家,害得咱爹娘里外不是人……”

    锦鲤看着二婶十分生气:这是劝么?

    这是落井下石!

    外婆做错了事,为啥都来骂她娘哩!

    正说着,泥鳅舅母走进来插话道:“哟!这是刘家媳妇还是张家媳妇哩?个个都是一副好讲道理的样子,真当自己是县衙的老爷来断案了?我呸!还不是看张家有钱有势,就想袱上水!还有你——”她一指老鳖娘——“当我不晓得你那点心事,不就是想帮老鳖求一门亲么?只怕你也是白拿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人家未必瞧得上你家老鳖哩!”

    老鳖娘大怒道:“求一门亲咋了?谁家儿女大了不是你求我、我求你的?不都是这样!就没见过你们家这样的:求不着混赖旁人,专门在背后坏人家闺女名声!”

    泥鳅舅母被戳中心病,气得脸通红,逼近老鳖娘质问道:“你们哪个敢说自己没在背后说人闲话过?多了不起的事,就要人杀头谢罪了?”

    老鳖娘大怒道:“谁跟你婆婆似的乱说!”

    泥鳅舅母嘲笑道:“乱说?我记得那一年,你家老鳖不还说葫芦跟他表妹定亲了么,也没见咋样。”

    泥鳅姑姑高声道:“老鳖那回是小娃儿无心的,能跟你婆婆比么?一把年纪了还搬弄是非。”

    泥鳅舅母道:“你没说过人闲话?你贤惠!你贤惠咋不说句公道话:那张老头子跑到女茅房,把人惊掉茅坑里去了,这还有理了?管他啥事,也不能往女茅房跑哩!他张家有个当官的,就了不起了?”

    泥鳅姑姑忽然一拍桌子,恶狠狠地说道:“掉茅坑算啥?哪个要是敢这么说我家月儿,我非亲手把她塞进茅坑让大粪呛死不可。不信你试试!”

    泥鳅舅母被她那狰狞的面色吓得倒退一步,没想到一向和气的刘家小姑子这么厉害。

    她却不知刘小妹嫁到集上十几年,当了多年的掌柜娘子,又常跟形形色色的商户打交道,历练得八面玲珑不说,更是“嘴一张,手一双”了,再不是原先那个活泼甜美的小女娃了。

    刘家大媳妇——玄龟娘是个闷性子人,又不喜跟人来往,万事不管的,眼见她们越吵越厉害,也不好干坐着,就劝了小姑子几句;老鳖娘见姑嫂一条心,十分振奋,不停地火上浇油;泥鳅娘哀声恳求婆家小姑和娘家嫂子不要吵了。

    正闹着,外面就传来周矮子的吼声,泥鳅舅母不等儿子进来叫,就怒气冲冲地甩手出去了。

    接着,丫头来回,说周家人都生气走了。

    泥鳅姑姑怒道:“走就走了,好了不起么?少这一门惹事的亲戚,落个清静。”

    老鳖娘撇撇嘴道:“当谁稀罕他?没了周家,我跟大嫂就没娘家了?四弟妹娘家还是当官的哩!放心,老刘家不缺亲戚,少了他们照样人来客往。”

    锦鲤见娘哭得喘不过气来,不忿地说道:“二婶,你这是劝哩还是火上浇油哩?我娘也没说外婆骂人对,你这么戳她心……”

    老鳖娘不乐意了:“嗳哟锦鲤,你大了大了,咋不讲理起来?我刚刚不就在劝?是你舅母跑进来浑搅浑说,跟我和你姑姑吵,你都没听见?再说了,我们也没不认亲戚,是你外公外婆自己气冲冲走的,倒好像刘家亏了他们啥一样。咱老刘家招谁惹谁了?”

    泥鳅娘急忙把闺女搂在怀里,对老鳖娘道:“他二婶,锦鲤小,不懂事,你甭跟她计较……”

    泥鳅姑姑看着维护娘亲的侄女,暗叹了口气。

    刘家祖父孙三代打叠起精神,应付剩下的客人,才消停一会,就有村里人来告诉说,板栗奶奶和葫芦奶奶打到周家去了,堵在周家门口骂。

    刘大胖子气得垮着老脸道:“甭管!谁让她嘴巴贱的,都是自找的。横竖我刘家没骂人。”

    刘三顺苦笑着瞄向一旁:真不管?

    那可能么,你孙子已经跑了哩!

    刘大胖子转头一看,泥鳅已经跑出去了,他只看见一个背影一闪,就没影了,气得跺脚不已。

    郑长河跟张大栓气呼呼地回到郑家,把这事跟郑老太太说了,以为老婆子会暴跳如雷,谁知她也没多说啥,只是阴阳怪气地问那嘴贱的婆娘咋没掉茅坑哩?也该让她喝一口大粪,反正她嘴巴臭,大粪的味道没准正好合她胃口。

    郑长河笑道:“大栓兄弟进去的时候,她屎尿都屙完了,站在旁边瞧着另外那个婆娘屙,不然大栓还能把她踢下去。”

    张大栓听了十分尴尬,咳嗽一声扭过头去。

    郑老太太哼了一声,唠叨说吃个酒席也能吃出事来,闹了一场,还空着肚子,遂起身让人准备饭菜给他们爷们吃。

    谁知错眼的工夫,她瞅人不注意,就去了张家地头——张老太太正在那边带人收花生哩。

    两亲家嘀咕不上三句话,张老太太便咬牙切齿地带着几个仆妇,杀气腾腾地奔到周家门口,堵住院门,然后放开喉咙高声大骂。

    如今儿孙们读了书,都讲理的很,男人也听儿孙的,所以郑老太太不想告诉他们。

    讲理有屁用?

    讲理还不是被人欺,还不止一次哩!

    以前家里穷,也没个兄弟叔伯帮衬着,她都不肯吃亏,曾为了菊花跟柳儿娘放手拼命;如今家里有钱有势还被人欺,老了老了,难道她一把年纪都活回去了?

    再不闹一场,她都不好意思出去见人——忒没出息了!

    两亲家堵在周家门口,从周家的祖宗一直骂到孙子重孙子,顺带连将来的灰孙子都骂上了。

    周家和郑家都在山边住,隔得并不远,这边一开骂,那边就听见了。

    没法子,两老太太虽然五十多了,中气却足的很,加上成心闹事,扯着嗓子喊,别说山边的新村了,就连东边的老村都能听见。

    郑长河在厅堂听见老婆子的骂声,惊得一口茶呛进气管,使劲咳嗽。

    这老婆子,竟然哄他!

    这是怪他刚才没帮外孙女出气,所以才瞒着他?

    张大栓也慌了,急忙叫上板栗葫芦,一边扯着郑长河就往周家跑。

    葫芦兄弟几个早在奶奶骂第一声的时候,就冲出去了,一边跑一边还对板栗道:“我就说奶奶今儿咋这么好说话了,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这下可真闹大了,周家人也冲出来对骂,引得一个村人都来看。

    周矮子喝住自家婆娘和儿媳妇,可是郑老太太和张老太太并不感激他,也不想息事宁人,还是一直骂。

    等张大栓和郑长河赶来,也劝不住两老太太。

    张老太太对张大栓“呸”了一口道:“没出息的死老头子!人家埋汰你孙女,你没听见就算了,既然听见了,你就该把她摁进粪坑,拿大粪灌她一嘴……”

    郑老太太拍手骂道:“讲理,讲理有屁用!那婆娘嘴巴比茅坑的大粪还臭,你让她,人家也没感谢你,一家子都是一路货……”

    几个男人不停拉扯自己的媳妇——觉得男人家总要大度些,跟婆娘似的撒泼乱骂实在不像,不好掺和;间或又对吼几句——这是听了对方骂自家媳妇,心里不顺来护短,真真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村人们看得津津有味,有说周婆子嘴贱,终于招来张家发狠了;有说张家和郑家也太霸道了,为了一句话就这样打上门来;有说就该这样,谁听见人埋汰自家的闺女,那也不能不吱声。

    泥鳅匆忙赶来,抓住板栗焦急地说道:“板栗,算我求你了,赶快让他们停下来,这么闹于你们也没好处,对小葱更没好处。有事咱们坐下说。”

    板栗劝不住奶奶,正烦躁,闻言怒道:“你当我们想闹?刚才你就说有话好好说,可结果哩?你外公一家拂袖而去,倒好像被我们欺负了一般。”

    葫芦也想开口说,见泥鳅一脸心焦难受,又不忍心。

    说到底,这不关他的事。

    正商量要如何处置的时候,张槐赶来了。

    板栗急忙迎上去叫道:“爹,你来了。”

    张槐点点头,也不跟他多话,就往人群中挤。

    泥鳅跟在他后边叫道:“张叔……”

    板栗不耐烦地拽住他道:“你别添乱了,看我爹咋说吧。”

第155章 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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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槐进去后,使劲拽住正对周家跳脚大骂的张老太太——张大栓根本拉不住她——又大喝道:“都不要吵了!”

    人群静了下来,周家人浑身戒备,以为他是来帮手的。

    张槐却对张老太太道:“娘,甭吵了,咱回去。”转身对郑老太太,“娘也回去。”

    张老太太质问道:“你闺女叫人这样埋汰就算了?”

    郑老太太也怒道:“早晓得让你们读书,都读的没点横劲了,那还不如不读的好。那一年菊花被人说,我还不饶人哩。你也是当爹的人了,连自个闺女都不晓得护,读一肚子书有屁用!”

    葫芦跟板栗相视苦笑:怪不得奶奶(外婆)不告诉他们,两人偷偷上周家闹,原来是对他们这些儿孙不满意了。

    张槐瞥了一眼周家人,冷声道:“我让人去请村长来处置这事。咱们就别费心了,难不成狗咬娘一口,娘还要咬回去?”

    张老太太大怒道:“老娘就不能拿棍子打狗?”

    张槐却很坚决,攥住她手不松,冷声道:“放下田里的庄稼不收,放着家里的事不管,娘去撵狗打?”

    听他们娘俩这么对话,那边周婆子又大骂起来,郑老太太立即对骂回去。

    这时,青木也赶了过来,在张槐示意下拉住郑老太太;周矮子也喝住自家老婆子。

    接着,村长李长亮和刘大胖子一家也赶了过来,后边还跟着浩浩荡荡一群贺喜客人。

    张槐郑重对娘说道:“儿子不想跟这种人争,你就算跟他们吵三天三夜,就能扳回面子?不过是白丢人,自己还受一肚子气。再说了,咱小葱是啥样的人,也不是人家扯几句闲话就能扯歪的。”

    郑老太太气得原地转了一圈,然后逼近女婿问道:“照你这么说,为了你那狗屁的体面,你就让闺女被人糟蹋?”

    张槐冷哼一声道:“谁说我任闺女被人欺辱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事自有村长来处置。若是村长管不了,咱就告去县衙;县衙要是断不了,咱就告去州府,天下多的是能管这事的地方,多的是能管得住她的人。也省得咱费心了,骂人也累不是,打死了人还要偿命哩!”

    众人都听呆了!

    周婆子不由自主地颤抖,周矮子嘴角抽搐,死死盯着张槐,呼噜直喘粗气。

    张槐转向李长亮道:“就麻烦村长了。”

    李长亮咧了下嘴,心里大骂,可是又没法子。

    他可不是当年那个浑愣子直性情了,十几年过去,也学会了些手段。

    刚才在刘家,他就没出头,想着你们几家,又是秀才又是读书的,多的是有见识明理的人,这样的小事还用村长出头?况且又牵涉到亲戚间的情分,内里还夹着结亲的矛盾,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哩,何况他一个小小的村长。

    张槐放了狠话,又对众人道:“今儿我爹做的也不对,不该踹了茅厕门。”

    众人都以为他要跟周矮子陪小情哩,张老太太也死盯着儿子,只要他敢这么干,她就大耳刮子打他。

    张槐却冷冷地说道:“不过,我们不该向说闲话的人赔小情,我们该对刘大爷说对不住。”转向刘大胖子,“要说今儿最倒霉的还是刘家。我代我爹跟刘大爷赔个礼,请大爷体谅我爹气晕了头,没考虑周全,搅了刘家的喜宴。”

    刘大胖子和刘三顺都愣住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张槐诚恳地说道:“泥鳅好容易中了秀才,这不单是刘家的喜事,也是咱清南村的喜事。这样的好日子,刘家也没招谁惹谁,白受了一场气。我晓得大爷和三顺心里肯定比我们更憋屈。”

    刘大胖子几乎要落泪,拉着张槐的手只叫出一声:“槐子……”

    张槐笑道:“我先有事,忙着没空去,又想着我爹和板栗都去了,我再去,人家该笑话咱们想把送的礼给吃回来。这会子既然过来了,我就脸皮放厚些,去刘家讨一顿酒吃。刘大爷可别背后骂我馋鬼。”

    刘大胖子大喜,一叠声地说道:“去,去,都去!我可是准备了好些酒哩,还有好些菜。”

    刘三顺也呵呵笑道:“酒菜都足的很,只管去。郑叔,张叔,你们还没吃完哩,跟槐子一块去。”

    张大栓见儿子这番表现,心里说不出的畅快,哈哈大笑道:“我刚才就在想,送了那么些贺礼,连顿酒都没喝完,我正心疼哩。想再去,又拉不下这老脸。幸好咱槐子说了。”

    这话引起一阵哄笑。

    刘大胖子亲热地拉着张大栓的手道:“你这老脸皮够厚的了,装啥呀!走,走!长河,快点……”

    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来,对刘三顺道:“三顺,你去叫你丈人一声。”

    又对张槐道:“槐子,给大爷个面子,大爷等会说他——他那老婆娘是该管管了。”

    张槐笑道:“这是刘大爷跟亲家自个的事,问我干啥?”

    瞟了身后一眼又道:“我是真心要跟刘大爷道喜的,就怕人家又要掰扯闲话,说我这么做,是因为看泥鳅中秀才了,又想把闺女往刘家送了。三顺,我可先说好了,我可没把闺女许你们家的意思哩。”

    众人听了都一愣,不约而同地转头把目光投向周家人。

    恰好这之前周婆子看着他们跟刘家人说笑的样子心里不忿,恨恨地嘀咕了一句“还不是见泥鳅中了秀才,又想把闺女往刘家送了”,紧跟着张槐就大声说了那话,这下连她自己也愣了。

    周矮子今儿一再被打击,早不堪忍受,听了这话,想也不想地挥手又给了周婆子一个耳光。

    刘大胖子等人就算没听清周婆子说的啥,见了这情形,哪里还猜不出来,气得一跺脚,转身就走。

    走了几步,又对刘三顺叫道:“三顺,回去!”

    他也不想理这亲家了。

    泥鳅却是离得比较近,因而把外婆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再一听张槐的话,兜头一瓢冷水浇下来,满心绝望之下,也不管外公外婆了,掉头就走。

    刘三顺虽然怪丈母,但还是去请了岳父——他岳父是个好面子的,今儿若是不叫他,这门亲真的要绝交了。

    周矮子终究还是没再去刘家,他丢不起人。

    李长亮罚他自己打婆娘十个嘴巴子,不然,就去村祠堂跪两天。

    这处罚执行完毕,周婆子当即脸颊丰满起来,连皱纹都少了许多。若不是有红红紫紫的瘢痕,说不定会显年轻一些。

    下晚收工,张家人回去后,郑氏自然听说了这事。

    她皱起眉头,见婆婆还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遂劝了她几句,说就该跟槐子这么处置,否则跟那老婆娘吵,实在没意思,耽误工夫不说,把她打死了,还要偿命。

    接着,她对槐子道:“黑皮今儿从集上听说,北边要打仗了。”

    众人都吓了一跳,张老太太顾不得争论了,急忙问咋回事。

    郑氏摇头,只说消息还不确实,不过是传闻,但北方局势很紧张倒是真的,这个早些日子就听书生们说了。

    打仗,似乎离这里的百姓很远。

    虽然以往北边和西边也时常有零星战事,但都未波及到内地,连募兵也大多从北边征召。北边人身子强悍,若有幸被招入边军中的禁军,更能免除全家赋税和劳役,因此根本不愁招不到人。

    加上朝廷又优待武将,故而从军获取前途,成为科举之外的另一条入仕途径。

    南边,征召的大多是地方驻防军,称为镇军。

    募兵制规定,凡家中男丁稀少,或只有一子的,可不服兵役,以钱粮替代;有秀才功名的人家,也可免除兵役。

    也正因为这样,张郑两家这两代竟然没有服兵役的。

    张家倒是有两个儿子,可张杨后来又科举入仕了。他们兄弟并未分家,故而张家是不用服兵役的,除非自己想以武入仕。

    郑家在葫芦兄弟出生后,靖国边境平安已久,朝廷也不愁募兵不足,因而许多像郑家这样的,索性每年都以钱粮打点,让那些想去投军免税赋的人家得偿所愿。

    不管怎样,打仗肯定不是百姓愿意听到的消息,不说别的,钱粮都要多交许多,因此而破家的更不在少数。

    所以,打仗的消息一传开,人人都关注打听。

    张家如今更是不同:在朝,有张杨为官;在野,产业遍布南北,自然更要对局势关注了。

    于是,张槐吩咐刘黑皮留心外面的消息。

    到了十月,这消息就证实了:靖国同西北的元国(虚构)开战,且是大战,双方都出动了几十万军队。

    忽然,举国上下都紧张起来,连百姓们茶余饭后闲谈的都是战事,街面上物价上扬,商人们纷纷收拢生意。

    也有那胆大的,开始囤积居奇,想趁机捞一把。富贵险中求,没准就发家了。

    张槐就让刘黑皮去云州,“把粮食什么的都卖了,云州城里的铺子也关了。咱不指望发国难财,只求平安就好。”

    郑氏诧异地问道:“西北打仗,离云州远着哩(云州在正北),咋这么谨慎,连铺子也不开了?”

    张槐神色凝重地说道:“若是就这么简单就好了,只怕闹大了,那元国从东边绕过来南下,云州起战事也不是不可能。”

    郑氏点头,问道:“那咱们今年不卖粮食了?”

    张槐道:“不卖!不是想发财,等情势紧张的时候,抛出来也能救急,也算做善事。兵荒马乱的时候,银子到底比不上粮食实在。听老辈人说,有钱都买不到东西哩。”

    郑氏听了,心里突突跳。

    在这样大的祸事面前,个人的力量总是渺小的,她虽然活了两辈子,还没经过战争呢。

第156章 依恋

    至十一月,一个更不幸的消息传来:十月中旬一场大战,靖国败了,三十万人马全军覆没,元国挥军南下,直逼凌云关,所过之处,烧杀抢掠,寸草不留。

    凌云关后,是飞虎关,再往东南,是奉州,过了奉州,可就是京城地界了。

    板栗和葫芦等人聚在郑家书房里议论这事。

    “中旬的事,咋能传那么快?”黄豆不相信地问道。

    板栗照他脑门磕了一下,道:“都这时候了,用的都是八百里加急,你还当是从前哩!”

    葫芦沉声问道:“可是有新的旨意下来?”

    板栗点头叹气道:“从南边征集粮草,抽调镇军和民夫,还要……招募新军。”

    方智方威也来了,方智提醒他们道:“朝廷又紧急抽调了三十万人马,原兵部郎中胡敬起复,被任命为镇北将军,已经奔赴凌云关去了。”

    葫芦和板栗对视一眼,道:“这是迟早的事。”

    话虽这么说,心下只觉隐隐不安。

    少年们一腔热血无处洒,整日议论比划战事。

    书生们也是群情激奋。指点江山,激昂文字,永远是书生士子爱干的事。好多人收拾行囊,去往京城,呼朋唤友的,书院竟然走了差不多一半人,清南村安静了许多。

    腊月初,一队人马来到清南村,皆带着凛冽的杀气,直奔青山书院。

    周夫子跪迎了皇上密旨,示意苏文青安排来人去歇息,然后独在房中静坐。

    直至夜深,方让人掌灯,铺开纸笔。

    “臣周楠奏吾皇陛下:

    边陲战起,举国皆忧。蒙陛下相招,敢不奉命效死!然老臣年迈昏聩,恐有负陛下所托,违旨抗命,盖不愿阻塞后进报国之路也。自古危机并存,陛下诚宜擢拔后进良才,以历察视,下可全其报国之心,上可完陛下兴国之志……”

    对着一盏如豆的灯火,周夫子奋笔疾书。

    老人两鬓灰白,在昏黄的烛火下泛出一层金光,如鹰爪枯枝般的瘦手,骨节凸出,青筋暴起,温柔地将拟好的折子折叠抚平,然后装进一个细长扁木匣。

    夜深人静,老仆在外恭声问道:“老爷,大爷派人来接老爷了。老爷今晚不下山了?”

    屋内静寂无声,好一会,周夫子才答道:“不下去了。”

    老仆忙转身去打发来人。

    第二天,周夫子和黄夫子等几位夫子,亲去医学院见秦枫。

    下午,医学院忽然忙碌起来。

    隔日,方虎带着选出的五十名大夫和学生,并各色医药等物,跟着禁军离开了清南村。

    郑家,葫芦在西院练武。

    “葫芦哥哥,葫芦哥哥!”秦淼跟紫茄穿过竹园,一路叫着来到西院。

    葫芦收起挥舞的棍棒,看向她们。

    秦淼扯出袖中的手帕,踮起脚,帮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埋怨道:“葫芦哥哥,你怎么能练这个呢?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就算养好了身子,也不该太用力,该养两年,让骨头长结实些才妥当。”

    紫茄点头道:“就是。大哥该听我们的,我们可是大夫。”

    说完,扶着那木棒,就想拿走。

    不料,葫芦一松手,她便觉得手中一沉,禁不住“嗳哟”一声,用两只胳膊抱住,“好重哟!”

    葫芦咧嘴笑了,摸摸妹妹的头,道:“你才多大。这木棒五六斤哩。”

    又偏过头,躲过秦淼的擦拭,温柔地说道:“别擦了,看弄脏了手帕子。我去洗把脸就好了。”

    等洗脸换了衣裳,葫芦来到偏厅,坐下问秦淼道:“咋过来了,不是说要去济世堂么?”

    秦淼皱皱小鼻子道:“小葱师姐带蝉儿师妹去了。我和紫茄就在这边医馆帮忙。”

    抬眼看了看他,叹气道:“大师兄把人都带走了,如今我们可忙了,连我娘都要出来坐堂。”

    葫芦见她虽然抱怨,面上却很高兴的模样,想是被人需要和重视的感觉很好,便微笑道:“你们学医,不就是为了帮人治病么。”

    秦淼忽然跑过来,跟他挤在一张椅子上,抱着他胳膊小声道:“我上午忙了半天,觉得有些想你,我就喊了紫茄过来看你了。我跟你说,我爹得了两只好鹿茸,我偷了一小截来,熬汤给你喝。”

    葫芦听得目瞪口呆。

    紫茄也笑嘻嘻地说道:“我也想大哥。我昨晚都没回家,没见着哥哥们,今天我就跟师姐一块回来看看。”

    葫芦又是感动又是好笑,对秦淼道:“淼淼,你也太胡闹了,秦伯伯的药都是有用的,你咋能偷哩!况且,我身子都好了,不用吃什么鹿茸,你快送回去放好。回头让秦伯伯晓得了,该说你了。”

    秦淼和紫茄对视一眼,吐了下舌头道:“来不及了,刚才已经跟紫茄炖了一点。”

    紫茄也用小手捂住嘴笑。

    见葫芦发急,秦淼忙安慰他道:“不碍事的,我娘其实看见了。她都没说,肯定是让我拿来给你的。我告诉你,这个鹿茸能健骨,像你这样伤过的,吃了最好了。”

    葫芦摇头道:“我这骨头不是已经长好了么!你跟小葱不是常说,这补药也不能胡乱吃,你就不怕把我补坏了?”

    秦淼用手摸摸他肋下,惋惜地说道:“要是早两个月吃当然更好。这时候吃,也不要紧,每次少放些,隔三天吃一次,让你这骨头长牢实些。”

    葫芦被她摸得有些尴尬,又听她这么说,自己好像纸扎的一样不牢实,忍不住笑起来。

    他握着秦淼的手,将它拿开,放到她的腿上,柔声道:“淼淼,你该注意些,你跟我……你这样,叫人看见了该说你了。”

    秦淼嘟着嘴坐回原来的椅子,不以为然地说道:“咱们不是已经定亲了么?”

    紫茄也点头道:“淼淼师姐是我嫂子,跟别的女娃不一样。”

    葫芦宠溺地瞅着她们责怪道:“我们还没成亲。叫人看见,对你名声有碍。这些话,你娘肯定说过,我料你也不当回事。”

    小娃女单纯的很,跟小时候一样,说笑玩闹惯了,很是依恋他;倒是他大了,有时候难免脸红不自在。

    秦淼正要说话,外面传来黄豆说话的声音,原来是他们兄弟下学了。

    午饭后,葫芦送秦淼和紫茄回医馆,才出院子,就遇见洪霖,带着一个随从下山。

    洪霖听着车里传出“葫芦哥哥,晚上去我家吃饭”的娇唤声,眼望着葫芦沉默不语。

    葫芦拱手见礼:“洪少爷!”

    洪霖点头,问道:“送秦姑娘回去?”

    葫芦淡声道:“是。”

    听见外面说话声,秦淼不敢吱声了。

    洪霖也没多说,转身就走了。

    葫芦将二人送到医馆内院,低声对秦淼道:“以后在车里不要出声,有事到了地方再说。”

    秦淼歉意地点头道:“我晓得了。葫芦哥哥,那个,洪少爷没为难你吧?”

    葫芦摇头:“咱们这种人,哪放在他眼里。也就胡镇没脑子,喜欢跟咱们争斗。”

    转身回去的时候,有些奇怪地想:这个洪少爷为何不回京城哩?

    因为有战事,永平十四年新年少了几分热闹,另一个缘故就是:朝廷要从这里募兵了,而且是奔赴战场的。

    这一回,一律按规制选拔,除独子者,不许富户以钱粮代替。所有人家都慌乱起来。

    元宵刚过,下塘集就掀起了一股热浪,人们奔走往来,有欣喜的,有哭泣的,有寻求门路不想被征的,各种人生情态显现。

    张家全家出动,都来到郑家。

    郑家有一个募兵名额。

    “咱爹年纪大了,就算年纪不大,也没有儿孙俱全,还让老人家去的道理;青山年纪小;剩下他爷俩,我是哪个都舍不得。还有我娘家,我兄弟肯定要去了……”

    西院上房,刘氏对着郑氏不住抹泪。

    郑氏也是满心烦躁不安,面对哭泣的嫂子,她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她还不是一样担忧难过!

    无论青木还是葫芦出征,她都无法接受。

    战争,离她远了些,两辈子加起来,她都没见识过。从书本影视中看到的,又是那么残酷。

    如今国难当头,她忽然发现:爱国,不是那么容易的,“抛头颅,洒热血”,这六个字沉甸甸的,并非一般人能承受起!

    两个老太太干脆躲在房里哭,小葱姊妹几个围在一旁安慰。

    东院厅堂,郑家一家大小男丁都肃然端坐,连青莲都搬个小板凳,坐在大哥脚边,小手悄悄地拽着大哥的裤腿,睁着黑亮的眼睛,一会看看爷爷,一会看看爹,一会又看看大哥。

    张大栓父子和板栗自然也在。

    “我去!爹,我读书不如葫芦,葫芦还能考秀才,我是肯定考不上的,正好投军。”

    青山站起身,大声对郑长河道。

    青木瞪了他一眼,喝道:“去,去啥去!你才几岁,毛都没长齐哩,还想上战场?给我坐下!你当这是你跟葫芦他们玩打仗哩?还是你以为,到了战场上,只要你振臂一呼,敌人任你砍,三两个月就能显身扬名,赚一个少年将军的头衔回来?”

    青山气鼓鼓地坐了回去。

    郑长河愁眉苦脸地说道:“啥也甭说了,还是我去——反正我年纪大了,也享过福了,就死了也不怕,还落个为国的好名声。不然的话,你们哪个去,爹都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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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不想做将军夫人,只想种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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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木嗔怪地说道:“爹,你这话说的,要真是这样,儿子们在家还能吃得下饭么?”

    他扫视一圈众人,沉声道:“自然是我去。我正值青壮,父亲老迈,弟弟年幼,儿子年幼……”

    葫芦忽然打断爹的话:“儿子虚岁已经十八了。若是爹去了,儿子在家也吃不下饭哩。”

    青木微眯眼睛,冷冷地说道:“你是郑家长孙,那是要顶门户的。将来考功名,把咱郑家兴旺起来,都要靠你。爹留你在家,不是玩的。”

    葫芦站起身,斩钉截铁地说道:“爹不要说了,咱家只能我去。”

    他一挥手止住青木的反对,说道:“我也不怕爹生气,爹要是去,那就等于送命,可以把临终遗言交代了。——爹正想这么做,是吧?”

    “我好歹从小练武,又一直跟板栗他们打斗不停,后来严师傅、朱师傅他们来了,又练习了真正的击杀术,我跟孙铁也是练过的。可爹哩,除了种田管家,也就早上打几趟拳,锻炼身子骨。”

    青木急喝道:“你当战场上是单打独斗么?说得那样容易。”

    葫芦道:“我就是知道战场上刀枪无眼,才不让爹去的。我去,好歹有活命的机会;爹去,只怕就回不来了。那为啥不让儿子去拼哩?爹放心,儿子一定全头全尾地活着回来。咱们家一个人都不能少。”

    青木眼含热泪,哑着嗓子道:“傻儿子,哪里是想咋样就咋样的!爹好容易养你这么大……”

    说着声音低下去,最后没了,仿佛力气不够,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无力吐出,遂转头擦眼睛。

    郑长河可没儿子那么内敛,直接就哭出声来。

    张槐等人均不知如何是好,都跟菊花一个心思:劝谁去哩?谁不是亲人哩?

    葫芦眼圈也红了,黯然了一会,才强打精神说道:“虽然爹说的也在理,可是,少年人,谁不想出去闯荡拼搏一番?这个时候,不管老辈人如何想,像我们这些小的,都是想去为国效命的。要不小叔刚才也不会吵着要去了。我知道他不是莽撞冲动,因为我就是想去。”

    板栗立即道:“不错,我也想去。”

    张槐瞪眼喝道:“闭嘴!”

    张大栓也急忙道:“板栗,你可不能丢下爷爷。爷爷不许你去。”

    板栗无奈苦笑,道:“爹,爷爷,小叔好歹是官身。咱家男丁也多。听说赵三叔就要去,他比葫芦哥还小哩。听说就是石头叔来信让他去的。”

    原来,小石头赵耘派人送信回来,让弟弟赵锋去投军。

    老赵三两口子几乎不曾晕过去,赵锋却是大喜,拍着胸脯说定要跟哥哥一样,赚个功名家来,帮爹娘长脸。

    张槐扫视众小辈一圈,沉声问道:“知道你石头叔为啥要让锋儿去投军么?”

    不等人回答,他便接着道:“那是因为赵锋本性好斗,又不喜读书,石头便早早地请了武师傅来教他,为的就是等他长大了,好送他去投军。”

    他盯着板栗道:“你哩?你小时候说,等长大了再决定是从文还是从武。如今算是决定了?那你之前苦熬读书又是为了啥?”

    板栗忙道:“如今不是情势急迫,由不得人么!”

    张槐道:“情势逼人也不差你一个。再说,除了上战场,就没别的途径报国了?难道除了前方的将士,其他人都是白吃饭、贪生怕死的?别的我也不懂,就这筹集运送粮草、衣甲兵器,哪一样不需要人安排?就是秦大夫,不还选了几十人去前方救死扶伤么。等打完了仗,更是百废待兴,那时更需要治理的官员。你若潜心学习,还怕没机会报效国家?”

    顿了一下,又轻声道:“若真到了万不得已之时,别说你了,咱们都要去。眼下,还不用。”

    青木定了定心,对板栗道:“板栗,你就不要添乱了,若不是郑家一定要派一个人,我们也都不会去的。”

    募兵制规定:征召入伍者,虚岁年满十八以上、五十五以下。

    板栗才虚岁十七,且张家是不用服兵役的。

    板栗和葫芦对视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觉得无法理解这些长辈,平日里都为人厚道,这时候,忽然自私凉薄起来。

    青木又跟葫芦争了几句,葫芦忍不住道:“爹,我大靖募兵,可是要求严格的很。若不是前次没了几十万人,也不会这样急招人马。爹虽然也算青壮,但跟我比,还差了些。我二人同去,人家肯定要我不要你。”

    青木不耐烦地说道:“那你就不要去!爹的话你都敢不听了?你伤才好,哪里能上阵杀敌?”

    葫芦点头道:“这一回,儿子一定不会听爹的。”

    黄瓜见大哥对自己使眼色,便站起身道:“爹,让大哥去吧。好男儿志在四方,除了尽一份孝心,也让大哥作主一回,这是他自己选的路。”

    黄豆张张嘴,又垂头丧气地闭上了。

    头一回,他觉得自己口笨嘴拙,想不出话来应答。

    青莲揪着大哥的裤腿,小嘴儿瘪着,眼含泪水。

    这时,秦枫一家也来了。

    葫芦看见秦淼,忽然就呆住了。

    青木瞥见儿子神情,更下定决心自己去了。

    其实,他再下定决心也没用,孝道在那摆着,加上清南村投军的大多是少年,除了赵锋,还有老鳖、刘井儿等人,葫芦怎会退后。

    在村里报名回来后,一切已成定局。新军两日后开往奉州,在那里集训,随时奔赴战场。

    郑家顿时一片愁云惨淡。

    长辈们咳声叹气不说,小辈们齐聚书房,围着葫芦,跟看国宝似的盯着他,偶尔有人说一两句干巴巴的安慰或鼓励的话,一点效果也没用,还换来兄弟姊妹们的白眼。

    葫芦故作郁闷道:“你们能不能别跟看死人似的瞧我?弄得我好像回不来一样。我在你们眼里,就那么没出息,这一去就回不来了?就不能建功立业?还是说我这面相就是短命的?”

    小葱果断地接道:“葫芦哥哥当然不是短命之相,这一去,肯定能当上大将军。将来,我就是将军他妹了。”

    板栗立即跟着道:“就是。葫芦哥哥,你将来做啥将军好哩?得想好一个名头。嗯,你就叫白虎将军吧!”

    葫芦饶有兴趣地问道:“为啥是白虎将军哩?”

    板栗笑道:“四灵物里边,白虎寓意战神,主杀伐,又属西方,这次的战争起于西北,所以你就叫白虎将军好了。我哩,咱们桃花谷乌龟多,我就做玄武将军。”

    众人见他说得煞有介事的模样,都笑了起来,冲散了些许伤感。

    山芋用手推了推葫芦:“葫芦哥哥,等你当了白虎将军,我帮你牵马。”

    黄豆忍不住翻眼道:“山芋,你就这点出息?还帮葫芦哥哥牵马,你就不能想着干点别的?”

    众人都议论纷纷起来,小葱见秦淼呆坐着不吱声,忙推了她一把:“淼淼,你将来可是将军夫人哩,好威风的……”

    话还没说完,秦淼就“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大大小小的娃儿都面面相觑。

    小葱对大伙使了个眼色,对门口努努嘴,转身先牵着玉米出去了,跟着,板栗也将弟妹们都带出去了。

    待人都走了,书房里安静下来,映衬得秦淼哭声更凄切,透心彻骨的伤感,让葫芦眼圈也红了。

    没有爹和爷爷在跟前提醒他该尽孝道,没有同龄少年在跟前激发报国热血,只有淼淼的哭声,他扪心自问:真的想去战场杀敌建功么?

    秦淼再也不管了,拉着葫芦的手,哭着问:“葫芦哥哥,你一定会回来的,是不是?”

    葫芦用力点头:“我肯定会回来的。我家在这,爹娘爷奶在这,弟弟妹妹在这,表弟表妹在这,还有你……”

    他将少女小小的身子抱住拥紧,茫然四顾:要是他回不来咋办?

    他忽然恐慌不确定起来。

    秦淼似乎感受到他的惶然害怕,使劲抱住他的腰,将头埋在少年胸前,哭得差点背过气去。

    她是有预感的:前些日子,她总是特别想他,每次非得立刻见到他心里才踏实;可只要一从郑家出来,就又觉得心里空空的,想立即回头找他,因怕人笑话,才强忍着,回去后又惦记。

    想到这个,她就慌张起来,觉得这是个不好的兆头,因而哭道:“我不想做将军夫人……葫芦哥哥,我只想跟你在清南村种田,我不想做将军夫人……不想……不想……”

    葫芦不甚坚硬的心被小女娃哭得化成一汪水,除了陪她落泪,竟然不知如何安慰她。

    早知如此,他还会让爹去秦家提亲么?

    他用下巴在淼淼的额头上来回磨蹭,喃喃地轻唤“淼淼”,再也说不出旁的话来。

    安慰,不管用!

    保证,太渺茫!

    他还能够说啥哩?

    长辈们早被惊动了,青木听着一对小儿女的哭声,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

    秦枫知道他的心思,一把拉住他,低喝道:“你干什么?葫芦这么做,说明我没看错他。若是你去,我对这个女婿可就失望了。”

    云影也流泪不止,这可真是矛盾:他们夫妻当然不想让葫芦上战场,可是,若真是青木去了,葫芦缩头靠后,他们真心会失望的。

    青木狠狠地一拳砸在竹园月洞门边,哽咽呜咽。

第158章 白虎初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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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秦枫肃然道:“你都几十岁的人了,不要跟小儿女一般。少年人,就该出去拼搏闯荡。再说,这时候,谁家不是这样,又不是咱们一家。”

    张槐便上前拉着青木往东院去,余者也都离去,留下房内的小儿女自己挣扎。

    郑氏带着娃儿们来到自己出嫁前的屋子,紫茄首先忍不住,趴在床上放声哭了起来;跟着红椒香荽也失声痛哭,其他人也都红着眼睛。

    郑氏强忍心酸开导道:“葫芦去打仗,说不难过那是假话,可你们也不能这么哭哩——这多不吉利!你们做弟妹的,不是该想一切办法,鼓励他,安慰他,对他说会好好读书照应家里,会孝顺爷奶和爹娘,让他无后顾之忧么?这么哭,那不是让他更放心不下?”

    板栗急忙道:“就是。紫茄,快别哭了。葫芦哥哥最疼你,你要是这么哭,他在外边心里就不踏实;他心里不踏实,就不能专心打仗;不能专心打仗,那可就……”

    紫茄抬起头,惊恐地望着板栗,死死地憋住,再也不敢哭出声。

    且不说东院这边,大伙互相劝慰,再说西院那边,葫芦见秦淼哭累了,才打点起精神,慢慢整理混乱的思绪,斟酌言辞,轻声劝导。

    “淼淼,你放心,我肯定会回来的。我要回来娶你,我还要支撑郑家门户,照顾弟妹……”

    “你不是该帮我么?往常跟人打架,你还帮我哩。如今我要走了,你要好好的,不要让我惦记放不下,该孝顺秦伯伯和云姨,要是有空,也帮我照顾弟妹,你可是他们的长嫂……”

    秦淼渐渐止住哭声,静静地靠在葫芦身边,听他劝慰。

    同样悲伤的情形,也在清南村其他人家上演。

    隔壁李敬文家,他们父子也都争相要去。

    最后,李敬武说,自己读书比不上大哥,所以想去投军,若是大哥去了,他在家也混不出个样来,还白耽误大哥求功名。

    敬文娘含泪道:“武儿,娘答应你了。莫怪娘狠心。你爹一把年纪了,劳累了半辈子,养了你们兄弟姊妹六七个,要是临了到老了,还落个死在外边的下场,你们兄弟姊妹都要被人戳脊梁骨的。你大哥倒是能去,可就像你说的,他好歹念书还成,有这么点指望挂着,总比没有强。你年纪虽然小,调皮惯了的,去闯一闯,也对你的脾气。没见你小赵三叔,明明不用去,他自己还主动去哩,这还是他哥哥特地捎信来吩咐的……”

    李敬武用力点头道:“娘不用说了,儿子晓得,咱家我去最合适,不是娘狠心。娘也好心疼我的……”

    敬文娘听了,顿时抱着他大哭起来。

    另有周家、赵家等等,也都是这样。

    秦枫因贡献特殊,朝廷特地免了他的兵役。

    这些年,医学院用募捐来的银子研制出不少好药,配方都奉献给朝廷了,另外,这次随军大夫的急救手段也非往常可比,连皇上也对他颇有嘉奖。

    原以为这种离别的伤感还要持续一日,谁知上面来了命令:紧急开拔!

    葫芦望着床上熟睡的秦淼,心道:也好,悄悄地走了,也省得离别时揪心不忍。

    说不尽的叮咛嘱咐,道不完的离情别绪,全村老少都涌了出来,村道上牵出长长一串,一片哀哭低语。

    葫芦一身短装打扮,牵着马,板栗和小葱等弟妹们簇拥着他,长辈们跟在后边,一起出了郑家大院。

    忽然,他似有所觉,转头向东边看去。

    只见洪霖站在书院路口,静静地望着他。

    两人对视,均是一言不发。

    最后,还是板栗拉了葫芦一把,低声道:“走吧!”

    葫芦这才收回目光,转身大步前行,只是,耳边亲人的叮咛声似乎变得有些飘忽。

    到了老村的村口,葫芦分开众人,来到郑长河等长辈面前,趴在泥地上“咚咚”磕了三个头,“爷爷,奶奶,爹,娘,姑姑,你们多保重。葫芦很快就会回来的。”

    起身又对弟妹们道:“哥哥不在家,你们要懂事些,要是淘气,看我回来咋收拾你们。”又对小叔青山点点头,示意他好好的。

    郑老太太和儿媳妇刘氏抱头痛哭,青木红着眼睛盯着儿子不放,郑长河也跟个婆娘似的呜呜哭,郑氏含泪对葫芦点头,传达无言的鼓励。

    葫芦硬着心肠转身,一手一个,分别拉着板栗和小葱,往前走了两步,低声道:“你们两个不用我吩咐了吧?”

    小葱流泪道:“哥哥放心……”

    葫芦最后扫了一眼送别的亲人,就差那一家子……

    也是,眼下,她还不算自己家人。

    心中一痛,握住板栗和小葱的手蓦然攥紧,他低声艰难地说道:“板栗,帮我照顾她!”

    板栗习惯性地就要点头,忽见他那副神情,自己的手也被一股大力握得生疼,当即红了眼睛,咬牙道:“你想得美!我自己还忙不过来哩,谁管你的事?你给我早些滚回来……”

    葫芦早已经松开他俩的手,飞身跃上马背,决然催马离去。

    见他走了,刘井儿从老娘的怀里挣脱开来,也跟着上马离去。

    再就是老鳖、李敬武、赵锋……一个个少年纵马奔驰,再也不回头看身后的亲人一眼,留下一片哭声在春寒料峭的田野间回荡。

    条件好些的,自备了马匹等物,那家境差些的,只能是甩开两腿跑了。

    到了下塘集,街市上更是人头攒动、呼爹唤娘,哭声一片。

    葫芦忽然看见舅舅刘云根,忙下马挤了过去,“舅舅。”

    刘蝉儿如见救星,一把拉住葫芦哭道:“葫芦哥哥,你要照看我爹……”

    她家弟弟们都小,只能是爹出征了。

    刘云根听了心酸,呵斥道:“瞎说!该是我照看外甥才对,哪有让他小娃儿照看我的!”

    他媳妇和老子娘闻声都哭得大声起来。

    老鳖满心复杂地看着刘蝉儿:这一去,还能不能回来再见到她?

    刘蝉儿泪眼朦胧中,瞥见老鳖站在一旁,立即又放开葫芦,改抓住老鳖的胳膊:“老鳖哥哥,我晓得你好厉害的,一拳都把混世魔王打晕了,求求你帮忙照看我爹,我爹只会种田,不会打仗……”

    老鳖的脸迅速涨红了,也不敢碰她,也不舍得甩开她,只不住地点头,生怕自己用力不够,她看不清,会失望,会担心。

    还是葫芦过来,将表妹拉开,对舅母道:“舅母,外公外婆,我们会照看舅舅的,你们回去吧。人多,看挤倒了不是玩的。”

    他再也不想忍受这离别之苦了,招呼赵锋等人,簇拥着刘云根离开,远远的,还听见闹嚷嚷的人群中传来刘蝉儿的声音:“你们都要回来——”

    永平十四年正月,朝廷在湖州府募集了十万新军,按身体健壮程度和身手,分做三拨,开赴边关。

    葫芦、赵锋、刘井儿、李敬武等人被编入禁军,作为第一拨,直接开往凌云关;而像刘云根这样的,则在第三拨,要在奉州操练一月,才会拉上战场。

    刘蝉儿算是白嘱托了一场。

    秦淼醒来后,呆呆地倾听着外面下人低低的说话声,院子里似乎特别安静,不用问,她的葫芦哥哥已经走了。

    她还能怎样?

    秦淼大病了一场。

    云影亲自看护闺女,每日煎药熬汤,精心调治了半个多月,才渐渐好起来。只是,人却整天失魂落魄的,还动不动就哭。

    这个样子,是无法去济世堂坐堂的,云影只好把她留在家里。

    一日,小葱过来看秦淼,见她瘦得下巴都尖了,不由得责备道:“师妹,不是师姐说你,你要是真心为葫芦哥好,就该刚强些,老哭有啥用?哭能把葫芦哥哭回来?师傅这儿的事就不用说了——养你这么大,总不能老让他们为你操心,就是我外婆家,你若是能常去看看,陪外婆舅母说说话,安慰劝导她们,也算替葫芦哥尽了一份孝心。他日后晓得了,心里也感激你。”

    秦淼听了震动,此后果然改变了好些。

    病好后,除了帮娘照管家务,教导弟弟,又时常去郑家走动,跟黄瓜紫茄他们说话,只要接近跟葫芦哥哥有关的人,她心里就感觉踏实安宁。

    只是,心中那份担忧和牵挂哪里是说丢就能丢的,于是,只好人前掩饰,背后流泪。

    她是个不善掩饰的人,这副模样倒更显可怜了。

    就这样,挨过了一日又一日。

    二月,杨柳抽出嫩条,随风婀娜摇摆;三月,桃花开了又落,结出小小的青果;四月,竹林里的青笋猛拔节;五月,枝叶间挂满了红艳艳的樱桃;进入六月满池碧绿的荷叶中间,冒出了粉色的莲朵。

    这一切,因为没有葫芦哥哥在村里,她都觉得索然无味起来。

    她心里空落落的,除了爱跟葫芦的弟妹们谈论他,猜测他现在如何了之外,再就是喜欢跟小葱师姐说葫芦哥哥,更喜欢追着板栗哥哥问话。

    板栗哥哥跟葫芦哥哥以前可是形影不离的,他懂的又多,能告诉她许多打仗的事。

    这些以往她都不感兴趣,可是葫芦哥上战场了,她忽然对这些就感兴趣起来。

第159章 噩耗

    “板栗哥哥,葫芦哥哥他们晚上吃什么?”

    “板栗哥哥,葫芦哥哥他们洗澡换了衣裳都是自己洗?”

    “板栗哥哥,你说,葫芦哥哥他们用人头记军功,那杀了人把人头割下来挂在腰里,打仗不是碍事的很?”

    小葱听了最后一句,望着一脸渴望求知的师妹,实在无语,仿佛她不是问葫芦哥哥割人头,而是问他割稻收麦一样自然。

    板栗也无语。

    他之前都避着秦淼,害怕见她——见到她就想起葫芦临别时的嘱托;现在,她凑近自己身边问这问那,一声声“板栗哥哥”叫得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软糯,更让他心头不是滋味。

    我不要帮你照顾她!

    他在心里恶狠狠地对葫芦说道。

    “淼淼,葫芦哥去了边关,你头一个要镇定。你要想着,他肯定会回来的。若是你整天心惶惶的,让这些比你小的弟妹们咋办?我也担心葫芦哥,小葱也担心,可是我们都相信,等仗打完了,葫芦哥就会回来。你不信葫芦哥的能耐?”

    秦淼慌忙道:“我信,我信!可是板栗哥哥,我……我就是好想他。老想跟你们说他。说说他,我心里就舒坦了。”

    她红了眼睛,低头用手绞弄衣带。

    板栗听了心中酸楚,垂下眼睑。

    淼淼就是这样的,说想葫芦,说得那么自然,就好像说想爹娘一样,丝毫不见忸怩,似乎这是理所当然的。

    他低声道:“我教你个法子:你帮葫芦哥哥做衣裳,做鞋袜,做荷包,嗯,也能做被面。听说,女儿家定了亲,就要开始准备这些的,这个算嫁妆。等你做满几大箱子,葫芦哥也该回来了。你说,他看见这么多的衣裳鞋袜,以后能穿好多年,不是好高兴?你手里做着他的衣裳,心里比量他的高矮,不是就好像看见他在眼前一样了?再说,多做些攒着,等成亲的时候,你就不用着急赶了。”

    秦淼越听眼睛越亮,等他说完了,忍不住惊叹道:“板栗哥哥,我就晓得你是最有主意的,每次我有什么烦难事,让你一说,我就想开了。板栗哥哥,从来就没有什么事能难住你,我都没见你皱眉过——你总是笑嘻嘻的。”

    她高兴之下,把板栗狠狠地夸了一番。

    小葱抿嘴笑道:“我哥常说,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急啥!他呀,从来不愁。”

    板栗看着展露笑容的两个少女,苦涩地想:我从来不愁么?

    **********

    沾了青山书院的光,清南村的人对边关的消息总是知道的比别的地方多,除了县衙会定期送邸报过来,似乎书院还另有消息途径。

    几个月来,靖元两国交战一直没停过,互有胜败,也无需多述说。

    这情形进入六月才好些。

    两国的百姓却都熬不住了。

    西北边关受战事影响,春耕延误不说,有些地方被敌人掳掠,十室九空,一片荒芜;便是南方,因为征集钱粮,抽调民夫,更有贪官酷吏摊派加税,百姓苦不堪言。

    集市上卖儿女的多了起来,要饭乞讨的也多了起来,甚至偷窃抢劫案件也急剧增多,一派乱世征兆。

    因这战事的影响,永平十四年的童生试未能如期举行。

    然而战争却无法停止,元国人也好,靖国人也罢,各自心里都装着自己的妻子儿女,养家糊口是他们的责任,正义和真理,永远辨不清。

    刚进入八月,元国军队就蠢蠢欲动,不时有小股军民深入靖国境内烧杀劫掠,令人防不胜防。

    于是,大战再起。

    一批又一批新军被征招到边关,乡试也暂停了,看情形要影响到来年的会试。

    正当民众满心疲惫的时候,十月初,忽然传出了议和的消息,只是还未确定。

    朝廷官员分做两派,一派主战,一派主和,吵闹不休。

    主战派也并非好战,乃是因为元国提出的议和条件太过苛刻,故而不肯失了节气。

    主和派则反驳道,久战之下,国力空虚,百姓不堪忍受其苦,乱象已生,忍一时之辱,暂时议和,他日国盛,再图雪耻,并举出唐时的渭水之盟为例。

    百姓们说长道短,书院的学子们更是如开锅的沸水般,各执一词,争论不休,其情状不比朝堂逊色。

    私塾里,板栗和黄瓜他们也在争执。

    方威和板栗都怒道:“议个屁和!要那么多钱粮,这议和有什么意义?还不如把这银子和粮食用来征兵打仗。”

    黄豆却摇头道:“暂时喘口气也是好的……”

    他的话引来一阵讨伐。

    田遥盯着他不可思议地问道:“你平常是最不肯吃亏的,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难道是为了让葫芦哥早些回来?”

    黄瓜瞪眼道:“你要不是我三弟,我肯定当你是奸细。大哥他们在边关拼死拼活的,落个赔偿财物的下场,那这大半年不是白干了?就算回来了,心里也不痛快。”

    板栗揉着拳头冷笑道:“他皮痒了,我好些日子没教训他了……”

    黄豆见大伙就要拿他出气,急忙高叫道:“说赔就真赔?这不是权宜之计么!先答应着,再派个能说会道的过去,跟他们说,这打仗打的,国家都穷了,这赔偿一次付不起,得分几年付才成,今年先付一点儿。然后咱们得了这个空,悄悄地预备着,等明年要付的时候,这边谈判,那边派了人马杀他个措手不及……”

    众人呆愣。

    李敬文先叫道:“你当这是咱们小时候玩游戏哩?这是两国之间……”

    黄豆翻眼打断他的话:“两国之间?两国之间又咋了?还不是看谁拳头硬。等咱们打赢了,那议和书算个屁!这国家比咱老百姓更不讲理。你们忘了,这仗是咋打起来的?还不是元国人先跑到咱们靖国来烧杀抢掠。咱们可没惹他们。”

    他扫了一圈众少年,猛拍桌子道:“该议和就得议和,该翻脸就得翻脸!”

    “噗——”

    大家笑倒一片。

    方威抖手指着他道:“你……你……往后你说的话,我全都不信。我离你远远的。”

    田遥悻悻地说道:“你才觉得?我早就防着他了:凡是他说的话、干的事,我都要掂量斟酌再三。”

    板栗嘲笑道:“你就这样,也没见你沾他一点便宜。”

    嬉笑间,忽然从外面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个小子,对黄瓜兄弟几个道:“二少爷,三少爷,快……快回去!”

    黄瓜站起身,急忙问道:“咋了?”

    那小子满脸是泪,哽咽道:“大少爷……大少爷……”

    板栗上前一步,一把揪住他胸前袄襟,厉声喝道:“大少爷咋了?”

    黄豆也跳了起来,大骂道:“没用的东西,你快说!”

    李敬文挡住他,示意他不要逼,越逼那娃儿越着急。

    黄瓜却转身就往外跑——他直接回家去,也不等解释了。

    刚跑到门口,就听那小子道:“大少爷死了!”

    黄瓜不可置信地转头:“你说啥?”

    那小子流泪道:“衙门在集上张贴了告示,公布战死人名字,咱们大少爷的名字在上面……呜呜……”

    他哭着抹泪,才抬头要继续说,却发现眼前没人了,众少年都疯了一样往外涌去,哭喊嚎叫声响彻天际。

    葫芦和刘井儿战死了!

    郑家一片混乱,嚎哭声震天。

    上至郑长河,下至小青莲,都快疯魔了。

    郑老太太直接晕死过去,醒来见闺女菊花正在身边,遂呼天抢地地哭喊道:“菊花,娘不活了!我可怜的大孙子嗳——连头带尾才活了十六个年头……就这么去了……留下我这老不死的活着,有啥意思……”

    郑氏泪如雨下,抱着郑老太太的身子哽咽道:“娘……娘……你别这样……”

    张老太太也拉着她的手哭道:“亲家……”

    郑老太太本是闭眼嚎哭的,听见张老太太的声音,忽地睁开眼睛,回握住她手自责数落道:“亲家,我们一家子都是糊涂鬼哩!商议来商议去的,就让个半大的娃去送死……他还没成亲哩,还有好长的日子过……我说句天打雷劈的话:要是他爷爷去了,好歹他活了这么大年纪,又是儿孙满堂,死了也不亏了;就算他爹去了,也是有媳妇有儿女,也活了几十岁,也不亏了,咋偏偏就让他去了哩?他都还没成亲哩……”

    听了这话,郑长河不停地拿头撞向桌沿,张大栓急忙摁住他。

    青木呆呆地站立着,一声不言语,眼前似乎浮现菊花刚生那会儿,葫芦第一次开口说话,就脆生生地叫了声“爹”,可是,如今他的小葫芦在哪儿?

    娘说的对,他真是猪脑子,为啥要答应让儿子去,该他去才是,再不然就让爹去。

    什么孝道,都是狗屁!

    他养儿子难道是让他替自己送死的?

    黄瓜等人既顾不上爹娘,也顾不上爷奶,都各自嚎哭不止。

    他们还太小了,根本就没经历过这样的生离死别,乍来了一个,还是自己最亲的亲人,这让他们如何能受得了!

    连板栗和小葱也失去了从容,陷入悲恸中。

    板栗站在院子里,仰望初冬灰蒙蒙的天空,傻子一样喃喃道:“我不信,我不信……”

    猛然一声惨嚎:“我不信——”

    李敬文等人死死地拉着他,不住地安慰,一边也不停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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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芳梦结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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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偌大的一家子,也只有张槐强忍悲恸,里外张罗安排各项事务,又招人询问详情。

    据郑家的管家马老头说,不单衙门告示上有葫芦的名字,秦枫二弟子张继明也从边关带了方虎的信回来,葫芦之死确实无疑了,所以大伙才这么悲恸绝望。

    张槐便让他派人去请张继明来,他有话要问。

    管家说这人去了秦大夫家,他就让一个小子去秦大夫家请。

    秦家,秦枫看完方虎的信,狠狠地揉成一团攥紧,闭目静默良久,才问道:“这么说,连尸首都没见?”

    在他面前,有个风尘仆仆的少年,闻言哽咽道:“是。大师兄四处打听,都说那一队人没了。有人说,在一个山坳里看见残留的人头骨手足,还有好些血迹,猜是尸首被狼群吃了……”

    “哐啷”,外面传来盘子落地的声响。

    秦枫色变,疾步抢出门,就见秦淼茫然看向屋里的张继明,身子摇摇欲坠,地上茶盏碎裂,洒落的茶水尚冒着热气。

    秦淼做了个长长的梦,梦见葫芦哥哥骑着一匹高大的红马儿,身穿大红礼服,英姿飒爽,威武非常,身后跟着一队整齐的将士,皆是身穿盔甲,却一色都披着大红的披风,腰间也系着红绸,鼓乐震天声中,拥着一抬八人花轿,从一条宽阔的长街上走过,引得无数人观看。

    那摇晃震动的花轿中,坐着一位明眸皓齿的女儿,甜甜地笑着,脸上满满的都是喜悦。

    她禁不住心如刀绞:葫芦哥哥怎么……怎么会娶了旁人?

    含泪仔细一瞧,咦,那女子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恍惚中,身子起伏摇晃,真的就是自己坐在那花轿中。

    忍不住伸手,将轿帘掀开一点点缝隙,看着前面马上威武的男子,那嘴角就不由得翘了起来。

    马上的人似有所觉,回过头来,对着花轿方向微微一笑,露出一嘴整齐的白牙。

    哎呀,他看见自己了!

    秦淼慌忙缩回手,害羞地低头。

    原来,她真的嫁给葫芦哥哥了,不是做梦。

    秦淼病了,郑老太太和刘云岚病了,郑长河也病了,紫茄和青莲也病了,郑青木整日失魂落魄的,青山只知闷头练武,黄瓜黄豆想要读书,哪里能看得进。

    板栗千思万想的,不知如何。

    是投笔从戎,还是求取功名,将来奋发,灭了那元国?别说他能不能做到,这遥远的打算,也无法解眼前的伤痛。

    暗无天日中,朝廷传来消息,真的要议和了,靖国赔偿元国白银五十万两,粮食五百万石,各色锦缎茶叶瓷器若干。

    签约时,所有钱物立即现付。

    人家也不是傻子,黄豆那点小心思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周夫子手中捏着这条消息,微微颤抖,半响,才长叹一声,缓缓闭上双目。

    已经决定再不涉朝政,就任他去吧,若真当自己是国之柱石,只怕临了不得善终。

    “五少爷,王爷说了,你不能回去。”

    随从死死拉住洪霖。

    洪霖怒道:“谁定的这议和条款?”

    那随从苦着脸道:“小人不知。”

    洪霖定了定神,问道:“我已经在这呆了两年,明年就是大比之年,不正好回去,为何父亲不让回去?”

    随从道:“王爷说,等年后再行。”

    洪霖听了不悦,竟然不让他回家过年!

    他忽然冷笑道:“那你就先回去,给父亲送个信,说若依了我这个,那便诸事都好说。”

    他回屋去拟了封书信,交与随从,吩咐他即刻上路回京,得了父亲的回信,再即刻送回来。

    那随从便去了。

    **********

    元国境内,距凌云关四百里的一个低矮小山背后,有一条狭长的山谷。谷口,一队人马约有四五十人,正整装待发。

    打头的是个少年军汉,身上的盔甲已经破损不堪,黧黑方正的脸颊,粗豪的眉毛下,一双眼睛黑亮有神,正凝视着远处零星散落的十几个帐篷。

    帐篷附近好些孩子正奔跑玩耍,遥遥的,有笑声传来。

    暮色降临,从一间帐篷里走出两个包着头巾的妇人,对着那些孩子喊了一声什么,他们立即一哄而散,各自钻进了一顶帐篷。

    “头儿,怎么办?”

    一个黑脸膛的大汉低声问少年道。

    少年抿了下嘴唇,从唇齿间挤出几个字:“一个不留!”

    他身后净是些粗豪落魄的汉子,或高或矮,或胖或瘦,那身大靖军服穿在身上,怪模怪样的,没一点军人气概,倒更像一群马贼。

    听了少年的话,这些土匪似的汉子个个神情振奋,眼中流露出嗜血的凶残,紧握住刀枪剑戟等各式兵器,死死地盯住那片帐篷,如同群狼盯住猎物。

    待冬日萧索的草原完全隐入暮色之中,那少年终于低声道:“走!”

    率先催马小跑出去,紧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魁伟的壮汉,圆扁的脑袋,细看面容,却是满脸稚气,顶多十七八岁。

    此时,这张稚气的脸上却透出凶狠的神情。

    寒风凛冽的草原上,传来一声声惨叫和哭喊,半个时辰后,一阵火光腾空而起,这个小小的游牧部落化为灰烬。

    “头儿,死了两个兄弟。这些狗东西太凶了,连小崽子和娘们都拼命。”黑脸大汉冲过来喊道。

    少年果决道:“一块烧了。带上他们的遗物,将来厚待他家人。下一个!”

    一阵风似的,这些人消失在夜幕中。

    三天之内,他们连挑了八个打探好的小部落,所过之处,尽数烧成灰烬。

    第四天,这些人聚集在一个湖边,已经只剩下三十多人。

    少年对黑脸大汉道:“你们一路往西,趁着元国留守的军队还未赶上来,一路杀过去。过了苍梧山,就丢了这身衣裳,扮作商人,分散行走,从南边绕回来投军。”

    那大汉抱拳道:“是。头儿保重!”

    少年又道:“前面要小心,不可正面出击了,要跟你们往日一样,打探妥当了,再出动。若是风声紧了,就放弃,直接往南去。”

    大汉认真听了,然后带着这些人转身上马离去。

    等他们走后,湖边只剩下方脸少年和圆扁脑袋少年。

    “葫芦,咱们下一步往哪去?”

    郑葫芦转头对他咧嘴一笑,道:“我们?自然是回去了。”

    说到“回去”两字的时候,似乎咬牙切齿,眼睛也眯缝起来。

    元国境内的烧杀惨案很快就被压在靖国边境的元国大军头领知晓,顿时暴跳如雷。

    此时,议和才刚刚开始,靖国朝廷派来议和的钦差刚到凌云关。

    凌云关,夹在两座山头中间,借着地利,只在北面修建了三道城墙,最后一道高达二十丈,东西长两里多,形成了天然的防御关口,牢牢地阻住了北边胡虏南下的脚步。

    东西两边,横亘着连绵不绝的凌霄山脉,直插云霄的山峰一座连着一座,令人望而生畏。

    此时,关口第一道城墙前,一队靖国残兵正在入关,关前值守的兵将验明他们的身份后,才对城墙上守兵示意开城门放他们进去。

    如今,大战又将爆发,故而关前来往巡逻的兵士多了好些。。

    “郑昊,真是你这混蛋?啊哈哈……你这闷葫芦没死,真是太好了!害得老子还为你哭了一场。”

    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军汉飞扑向刚入关的人群,差点被地上的冰滑了一跤,趔趄站稳,一把抱住其中一个,大声吼叫,眼中却滚下泪来。

    “候老七,你这臭嘴巴。葫芦要是死了,那今儿谁来救咱们?那咱们这些人可就都死了。葫芦就是为了咱们活着回来的。”

    一个小小的少年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说道。

    众人纷纷点头。

    当葫芦和刘井儿站在营指挥使常飞跟前的时候,那个满脸横肉的将领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等听完葫芦叙述了他们遇敌以及逃生的经过后,常飞阴沉着脸问道:“这么说,你们这一队,就剩下你跟刘井儿活着回来了,连队长罗阳也没能逃得性命?”

    他死死地盯着葫芦,像要看透他的五脏六腑。

    葫芦黯然道:“罗队长倒是逃出来了,可惜伤势太严重,属下背着他走了两天,但后来还是没能捱过去。”说完,他眼中滚下泪来。

    吸了一下鼻子,他忽然想起什么来,从胸口掏出一块令牌,上前递给常飞,然后又退了两步,方才垂首说道:“罗队长临终时告诉属下,让带给常指挥一句话,说他‘有负常指挥的嘱托,未能完成常指挥交代的任务,并非不尽力,乃是时运不济’,望常指挥看在他还算勤勉的份上,善待他家人。”

    常飞捏住那块令牌,手微微颤抖,忽然大吼道:“郑昊,你敢弃上官于不顾,独自逃生,来呀,把他和刘井儿拖出去,重打一百军棍。”

    屋子里还坐着好些队长,闻言愕然地看向常飞。

    常飞喊完也觉不妥,但又不好收回,正犹豫间,就听外面传来哈哈大笑声,跟着走入一个高个子将领,身着指挥使的衣甲,挡住要来拖葫芦和刘井儿的士兵,一边言道:“且慢。让我跟你们指挥使说两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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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蔬青恋介绍:
一曲荡气回肠的初恋, 催生了两个草根家族的崛起。 一群可爱的农家儿女, 演绎了寒门成长兴盛的传奇。 性格各异的兄弟姊妹, 谱写了各自不同的爱情结局。 ************* 本故事纯属虚构。已有完结文《丑女如菊》,敬请跳坑!果蔬青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果蔬青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果蔬青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