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果蔬青恋TXT下载果蔬青恋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果蔬青恋全文阅读

作者:乡村原野     果蔬青恋txt下载     果蔬青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61章 拒婚

    他也不用人让,一屁股坐到常飞桌案上,对着他笑嘻嘻地说道:“我说老常,你干嘛发这么大火?人家才十几岁的娃娃,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今天又救了我们营的人,你不说奖赏就算了,喊打喊杀的,就不怕寒了他们的心?”

    说完,用手一指那些队长。

    常飞瞪着他脸色发黑。

    高个子指挥使摆手笑道:“知道你看重罗阳,可罗队长之死又不关这位小兄弟的事。咱们出来打仗,哪一天不死人,能活下来就是天大运气。一个从大战中活下来的老兵,抵得过几个新兵。你要是不稀罕,这两个人都归我,如今议和不成,可是又要打仗了。郑昊,你们俩跟我走。我那里正好空出一个队长的位置。”

    葫芦憨憨地笑了下,并不动脚。

    常飞阴测测地说道:“你这是趁火打劫,敢从我手下抢人?”

    又对葫芦和刘井儿挥手道:“往后你们归第三小队黄队长管辖。下去!”忽又喊道:“还不谢过雷指挥!”

    葫芦和刘井儿忙躬身拜谢雷指挥说情,正要退出屋子,就听常飞猛然叫道:“慢!郑昊,我问你,西边那些事可是你干的?”

    众人闻言一愣,全都看着葫芦二人,神情十分奇怪。

    刘井儿眼皮微微一动,也不言语,任由葫芦说话。

    葫芦莫名其妙地问道:“西边?西边咋了?我们是从北边回来的。”

    常飞眯眼瞅他,似乎在掂量他这话的真假。

    雷指挥诧异地说道:“我说老常,你脑子没病吧?他们才救了我的人,那地儿隔着西边差了几百里不止,他俩连马也没有,你也忒会想象了。”

    常飞却依旧逼视葫芦和刘井儿,忽地感觉不对,抬眼一看,雷指挥正疑惑地看着他,又瞄一眼葫芦二人,似乎在猜测他为何如此对待他们。

    他便急忙板脸道:“不是你们就好。先问明白了,省得查出来,带累了我。下去吧!”

    葫芦和刘井儿告退,这回是真的下去了。

    出了屋子,葫芦眯眼打量四周的雪山峰顶,他终于活着回来了。

    ********

    十二月的小青山,被皑皑白雪覆盖,秦家厅堂,洪霖正和秦枫说话。

    “五少爷,请恕秦枫不能从命。”

    秦枫“啪”地一声,将一页书信拍在桌上,脸色铁青地对洪霖道。

    荣郡王亲笔手书,为这个小儿子向秦枫求亲。

    洪霖似乎并不意外,淡声问道:“可是为了郑家葫芦?”

    秦枫冷冷地说道:“不是。就算没有葫芦,在下也不会将小女嫁入官宦人家的。我们这种小户人家的女儿,不能适应豪门的三妻四妾和各种规矩,还请五公子见谅!”

    洪霖心里微微松了口气,面上依旧平静,轻声道:“若是为这个,秦大夫大可不必担心。我父亲已经立大哥为世子,我们家的爵位将来必定由我大哥承袭,晚辈是要出去另立门户的。晚辈可以保证,将来只娶秦姑娘一个,连妾也不会纳;至于说规矩,晚辈自己就是最厌烦规矩的。”

    秦枫听了这话,并未犹豫沉吟,依然斩截道:“请五公子不要为难在下,此事断不能从命!”

    洪霖皱眉:“秦大夫难道一定要将令媛嫁入庄户人家?还是别有他图?”

    脑中晃过板栗的身影,禁不住眼睛就眯了起来。

    秦枫冷冷地说道:“小女嫁与何人,与五公子什么相干?难道五公子也要学那混世魔王欺男霸女不成,那在下可是看错五公子了。在下虽是一介布衣,也并非任由人欺辱。当日师傅在时,以师妹的花容月貌,也曾有许多官宦人家求娶,其中不乏世家大族,然师傅说,宁死不从!今日,秦枫也将此话送于五公子。”

    洪霖这才变色,忍气问道:“晚辈并非逼迫,乃是诚心求娶,何故不问皂白就拒绝?世家大族亦有良人,一定认准寒门小户,难道寒门小户养出来的都是高洁之人?晚辈看这清南村里品性鄙陋、贪婪不讲理的不知有多少,也并非都如传闻那般纯朴实在。”

    不等秦枫回答,从后堂冲出一人来,对洪霖喊道:“你趁早死了这份心,我死也不会嫁你的!别说我葫芦哥哥没死,就算他死了,我也要为他守一辈子。”

    洪霖一惊,定睛细看,原来是秦淼,惨白的小脸儿,气喘吁吁的,哪里还有一点当年桃花林中吹箫的风姿。

    一个丫头满脸焦急地跟出来,扶着她想把她往里边拉扯。

    他不禁心下一颤:怎么才大半年没见,就成这样了?

    她这是为了郑葫芦?

    秦枫急忙上前责备道:“淼淼,你出来干什么?兰儿,扶姑娘进去。”

    就听洪霖问道:“慢!在下想请教秦姑娘,可是有消息来,说郑葫芦之死弄错了?”

    秦枫听了,心里狠狠一抽,痛心地望着女儿。

    秦淼喘了口气道:“哼,我梦见葫芦哥哥没死,还抬着花轿来娶我了。我说没死就没死!我会一直等他!你趁早死了这条心。要是你逼我,就等着抬尸体进门吧。”

    洪霖气得差点说“便是尸体也要抬进门”,可是看看少女憔悴的模样,生生把话咽了回去,只静静的凝视她,仿佛站在她梦的边缘,看着她在梦中编织自己的美好,他却不忍也不愿点醒她的美梦,击碎她的希望。

    等云影出来,将秦淼拉进去后,秦枫直接对洪霖下了逐客令。

    洪霖定了定心神,起身对秦枫施礼道:“是晚辈造次了,忘了秦姑娘心情欠佳,勾动了她的伤心处。晚辈这就告退。还有一言请斟酌:以秦大夫爱女之心,定是想帮她寻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晚辈虽出身豪门,自问还算成器,此事还望秦大夫三思才是。”

    秦枫摇头,眼神深邃地望着他,坚定地说道:“此事断然不能从命。还有,在下也有一言请洪公子听仔细了:郑葫芦入军后诸般情形在下已尽知,便是这次失踪也蹊跷,此事在下不会丢手的。”

    洪霖猛然抬头,不可置信地望着秦枫,半响才点头道:“好,好,好!原来是这样!”

    他握紧拳头冷笑道:“一个士卒而已,每天战场上不知要死多少,偏他就不能死了,只要死了就是被人谋害?真是天大的笑话!”

    他“呵呵”低笑两声,满含讽刺地对秦枫道:“你老说我们是欺男霸女的世家子弟,不敢沾惹,其实你们这些小门户的人才是不能沾惹的——一碰就惊叫咋呼,说人家是纨绔,欺压良民。有点门路的,还挑唆御史上书弹劾。别以为我不知道胡镇摔马是怎么回事,还有治病的事,把个混世魔王耍得团团转,一些儿亏也不肯吃,哪里又是什么良善之辈!”

    他厉声道:“那郑葫芦难道是王子皇孙不成,都要护着他?便是王子皇孙也不能如此娇贵。在京城,哪一天没有世家子弟相斗,打伤人也是常有的事,也没见谁要闹大。我十岁那年被人打折了胳膊,我娘贵为王妃,也没见怎样,那个张家的媳妇——小小一个村妇,就为了自己的儿子出气,巧舌如簧,不依不饶,硬是搅得惊动了朝廷,你说,到底是谁不能沾惹?”

    他向秦枫逼近一步:“郑葫芦不能伤,也不能死,死了就是有人暗害?哈哈,那我洪家岂不是要跟满朝文武为敌——我洪家可是已经战死沙场好几个了。”

    他双眼喷火:“你只见了我们享受泼天的富贵,你就没见到我们的容忍和付出,这荣华富贵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郑葫芦算什么东西!他怎么就不能死了?我便是贵为郡王之子,此刻也要去边关杀敌,也不知能不能在大战中活下来。若是死了,你是不是要说我‘罪有应得’?”

    他想着秦淼刚才的模样,都是为了郑葫芦,若是自己死了,她怕是一滴眼泪也不会掉吧?

    会不会拍手相庆,说世上少了一个祸害?

    这个想法如同毒蛇一样啃啮着他的心,令他胸口剧痛,双目迅速充血涨红。

    秦枫听了他一连串的质问,虽也略有动容,却依旧镇定地说道:“五公子是什么样人,在下很清楚,是以从未将你与胡镇相提并论。但公子怎可以己之心度他人之意?对一个乡村少年暗下狠手,这样事五公子是不屑做的,可旁人不是做了!在县试上做手脚这样事,五公子也是不会做的,可不也有人做了!无故寻衅、脚踢幼童、暴打弱女这样事,五公子也不会做,人家不又做了!”

    他冷笑道:“事后,五公子倒是居中调和,希望大事化小,可人家偏不领情,非要将板栗明正典刑,五公子怎能怪张家不依不饶?便是郑葫芦的死,哼,你既要去边关,便自去查证一番,就知道在下说的是真是假了。”

    洪霖面色森寒地盯了秦枫好一会,忽然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疾步出了秦家院子,他回过头去,打量这被大雪覆盖的农家庄院,轻声自语道:“没有人能逼迫你们?”

    当天下午,洪霖便离开了青山书院。

第162章 一念起,平步青云

    二更求粉红订阅。

    ********

    因元国后方留守的老弱妇孺被一股靖军偷袭,加上靖国派去议和的钦差遭到元国军队袭杀,两国和谈遂告吹,大战再起。

    这一次,双方斗得更狠了。

    凌云关阻住了元军脚步,他们便调集人马,向东绕过凌霄山脉,然后南下,云州战火也点燃了。

    靖国自然不会忘了云州,早在这里驻守了十万人马,由常胜将军汪正柏统领。他是大理寺正卿汪正松的弟弟,也就是赵耘之妻的叔叔。

    这是两处正面战场,更有那零星的小股元军,从凌霄山脉的外围不甚凶险处窜出,见村就屠,见人就杀,见财物就抢,整个西北生灵涂炭,拖儿携女、举家南逃的不知多少。

    朝廷在各处征兵补充边关消耗,募兵规制再也不管用了,有些地方人烟稀少,官府把那独身的男丁也强拉了去,税赋更是加了又加。

    再次开战的消息于永平十五年一月底传到下塘集,二次募兵令跟着下达,郑家依然有一个名额。

    这时候,子孙多了是灾难!

    青山一声不响地去报了名。

    郑长河老两口听后,本就恹恹的身子,再次病倒。

    青木紧绷着脸对弟弟说道:“这一次,你就算说破天,我也不会让你去的,我自会去。”

    青山怒道:“我不会说破天。我要去帮葫芦报仇,你能成么?这国家要是灭亡了,你留我在家有啥用?‘倾巢之下,焉有完卵’你不晓得?旁人家的儿子都不是儿子,那么多人都去了,你留我在家干啥?我又不大会管家,读书也不好,你让我在家干啥?”

    说完自回房里去生气。

    青木让人去张家叫来妹妹,让她劝弟弟一番,不为别的,就算是为了两个老的,也不能让他去。

    谁知,青山竟然不告而别了。

    这次的募兵完全不像前次,随征随发,每县只要征够一千人,就赶紧送往州府,汇集后开往边关。所以,青木撵到清辉县也没追回青山。

    他只好垂头丧气地回来了,若是再撵去湖州府,只怕没追回青山,反把自己赔了进去——如今官府可是到处拉人,就嫌人不够。

    郑氏带着板栗回来娘家,劝慰爹娘。

    “娘,这仗打了快两年了,还要再打下去,拖个三年五载的,也不是不可能。娘只要想想,要是咱们住在西北边关,那对敌人该有多恨哪!青山要去帮葫芦报仇,也是在闯他自己的路——乱世出英雄,躲在家里没出息不说,也未必就安全。”

    郑老太太向来听闺女的话,此时却木着一张脸,心里十分伤心:到底是嫁出门的闺女,张家个个都好好的,你当然说现成话了。

    郑氏见她脸色不好,便轻声道:“娘,不管你信不信,我就是觉得葫芦没死。在战场上失散,过后又回来的人不是没有。青山去投军,顺便查找葫芦的下落,不是一举两得?”

    郑老太太猛地抓住她的手,一叠声地问道:“你真这样想?”

    郑氏嗔道:“我不是早就这么跟你们说了么,偏你跟爹都不信。”

    郑老太太欢喜地说道:“我那不是想着,你是宽我们的心才说的。你今儿这么说,我才信了。你说葫芦没死,那葫芦肯定没死,你说话可是灵得很。”

    郑氏毫不谦虚地点头道:“我心里虽然着急,却并不太伤心,我就知道葫芦没事。就跟那年咱们家失火一样,我们一家人被大火围着没处逃,我也是着急,也不担心,后来我们就从地下逃出来了。”

    她打算把这神棍的角色演到底了,再说,她确实怀疑葫芦没死。

    郑老太太一个劲地点头,神情十分喜悦,精神好了许多。

    郑氏趁机又劝道:“仗打到这个地步,青山是应该去的,再不哥哥就要去了。便是我们家,也不能缩着头了。”

    郑老太太闻言大惊道:“你……你干啥?我跟你说,板栗不许去。有葫芦跟他小舅舅去了,还不够,还要他去干啥?”

    板栗忙安慰外婆,说他暂时不去。

    “不过外婆,不去真的不行哩,如今不光北边,连西南好像也不安定了,要是南北都打起来,咱们国家真的要完了,那时咱们往哪躲去?等敌人打到这边来,一个村一个村地杀,外婆你说,我们现在就算不去又有啥用?终究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郑老太太惊恐地长大嘴巴:一个村一个村地杀,那是怎样一副情形?

    便是她小时候穷、苦、累,也没经过这样恐怖的事。

    她一把抓住板栗的手,对郑氏道:“让他爹去,让槐子去。”转向板栗,“你不许去!”

    郑氏见她公然偏心眼,想笑又笑不出来,嗔道:“娘,瞧你说的。他爷俩也没争,让老天爷来定,这样就没的说了。”

    郑老太太奇怪地问:“咋让老天爷来定?”

    板栗笑道:“我跟爹抓阄,谁抓中了就谁去,这样决定不后悔。”

    郑老太太就不言语了,这确实是个法子。

    她又问啥时候走。

    板栗道:“这次招的人还是送往西北的。我想等下一批,往云州去。小叔来信,让我去汪将军那里,他是石头叔的叔丈人,再说,云州还有咱们的产业,我在那呆过两年,也熟悉些。”

    是的,板栗也要出征了,他准备带着孙铁他们几个一同投军,他再也不想缩头了。

    因战事耽搁,永平十四年秋乡试延误了,十五年会试眼看也是不能如期举行,却因为永平帝的一个念头,延迟在二月末举行,且盛况空前,超过了往年任何一届春闱。

    原来,永平帝见连番大战之下,西北烽火未熄,西南战事将起,然国力空虚,民众疾苦,内忧外患齐发,深感忧虑。

    这日,苦思之下,忽然灵机一动,下了一道特旨:召集天下举子齐聚京城,会试延至二月底举行。

    考试内容也不与以往相类同,除了常规的四书五经外,策问只考一项:便是针对眼下大靖内忧外患的局面,令举子们为国分忧,各抒己见,畅所欲言。

    顿时,书生们群情激奋,感觉报国的机会来了,纷纷舒展胸中才华,引经据典,说古道今。

    他们或献计献策,或指点时弊;或从细处着眼,提一点建议,或纵观全局,献一套方案,其中不乏见解卓识之辈,当即被录取。

    永平帝亲自翻看录取的答卷,心怀大畅,甚至将未录取的试卷,单拣策问一项,又复查了一遍,生恐有人不惯八股制艺,却是才思敏捷、善于治理之辈,遗漏了良才。

    这一查看,果然又找出两篇好文章,遂破例录取。

    这一举措赢得臣子们一致赞颂,纷纷叩头滴泪,誓死效忠!

    殿试却提前了,定于三月初十举行,永平帝亲自端坐在金銮殿上,硬陪着进士们耗了一天,不过午膳时才离开一会。

    殿试中,苏文青一举夺魁!

    这恐怕是自科举以来最为独特的一次殿试了,书法及字数格式等均靠后,单论策问内容。

    苏文青会试时本就意犹未尽,苦思了几日,在殿试时一气发挥出来,写到酣处,忘记了这是殿试,只顾抒发一腔忧国之心,洋洋洒洒,拟出十数条建议。

    最后,大殿内只剩下他一人,永平帝和礼部监考大臣站在他身后,看他忘情挥毫泼墨,跟着他的思路,直看得双目放光,激动万分。

    于军政,他坚决主战,“敌寇贪婪无度,若不能震慑,国无宁日。”

    于经济治理,首先一条就是薄赋敛,鼓励农桑,杜绝杀鸡取卵,提出对现有田亩实行轻税,对新垦荒地免税,主张藏富于民。

    至于眼前国库空虚的问题,他举出清南村书院和医学院的募捐做例子,“无严法重刑,无酷吏相逼,然市井民众,纷纷解囊,何也?盖趋利走也。”

    一则,无论是看病还是读书,两院让当地民众直接受益;二则,公开募捐姓名和数目,让他们面有荣光;三则,民众不受压迫,心甘情愿掏钱,觉得这是积攒功德。

    所以,他提出战时募捐办法,改强逼为劝善。

    因藏富于民,民众若想保住财产和家园,必不会吝啬钱财,支持作战;再则,公开募捐的内容也会让那些奸诈讨巧之辈无所遁形;三则,朝廷轻薄赋税,容易让民众感念皇帝爱民之心,将一腔仇愤转于敌寇,激发其同仇敌忾的爱国之心,强于苛政重赋压榨,使民众离家逃难。

    “今陛下施仁义之政,兴兵保国,必得民心。若一味急政暴虐,则民众弃家离乡,更有甚者,沦为贼盗。外患未平,内乱将起,则大靖危矣!”

    另有数条经济民政,均是他在书院期间,关注当地农桑民情,如今汇聚总结出来,有理有据,非泛泛空谈。

    但他依旧很谨慎谦逊,末尾说自己乃一介书生,提出的不过是些空泛的见解,尚需陛下和各部朝臣共议,免得沦为纸上谈兵。

    这次会试让永平帝颓废焦躁的心重又鼓起劲来,苏文青也被钦点为状元,并一反以往状元入翰林的规矩,直接将他派到户部。

    忽又想起岷州知府张杨最善治理农桑经济,昔日任三元县令时便政绩卓异,知岷州亦如是。

    永平帝本当前年就要升迁其回京的,因岷州一向贫瘠,为免许多举措功亏一篑,才命其连任。眼下正好调其回京,与苏文青一起协助户部尚书总理国库经济。

    想罢,便下令擢升张杨为户部侍郎,即日进京听旨。

    ********

    下章会扔个原子弹,亲们做好准备啊!

第163章 一念生,祸及满门(加更)

    旨意尚未发出,便传来岷州筹集的军粮被南雀国劫走大半的消息,剩下的也付之一炬,西南战起!

    龙颜震怒之下,也不提拔了,令押解张杨及岷州巡抚等一干大小官员进京问罪,一面另派遣文武官员去西南应对。

    在这节骨眼上,立即有人上书弹劾张杨,罗列各项罪名。

    更有甚者,有人指控张杨隐匿祥瑞灵物:在张家桃花谷生有大量乌龟,其中不乏巨龟神物,却被其据为己有,还将祖坟葬于此处,此乃对皇室大不敬,野心昭昭!

    正当永平帝惊怒交加的时候,胡家又有人参奏,说张家私下杀戮神龟,激怒上苍,才导致了这场兵患,又让胡镇出面,证明他生病期间,大夫秦枫曾用巨龟壳为其治病。

    这等巨龟,尚未听见在别处现身,可见是张家送他的。

    永平帝招来苏文青,询问张家桃花谷是否有大量乌龟。

    苏文青不知厉害,况且这也是事实,只要皇帝派人去查看便能得知,是以不敢隐瞒,说桃花谷确实有许多乌龟,也曾见过一两个大的。

    这下,永平帝因内忧外患而积攒的愁烦忧虑仿佛找到了宣泄口,怒火如雷霆般爆发!

    皇帝又思及老宰相常去桃花谷,肯定知晓此事,却从未透露过,帝王多疑,一并连周夫子也怪上了。总算念及昔日教导扶持之情,又想他一向清正,想是另有隐情,故而未降罪。

    三月十六日,永平帝下旨,即刻押解张杨进京,令刑部和大理寺共同审理此案,并令湖州知府和清辉县令立即带人查抄张家。

    因为,胡镇添油加醋地说,张家借着这祥瑞之力,又盘剥乡里,攒下好大一份家资呢!

    查抄张家的旨意下达后,胡镇得了消息,在家乐得狂笑不止。

    等乐完了,叫来一个随从吩咐道:“去湖州,告诉老牛,旁的也就罢了,一定要把张家那几个丫头给我弄来。哼,少爷要天天让她们斟酒陪酒,卖唱卖笑!”

    他咬牙挤出最后四个字,喉咙里发出夜枭般的奸笑。

    随从应声出去了。

    正当这时候,边关又传来战败的消息。

    永平帝烦透了,仔细斟酌了两天,痛下决心,让二皇子秦源亲去凌云关总领战事,又点了荣郡王第五子洪霖为前锋。

    洪家的人都十分英勇。可惜,老一辈的战死好几个了。这一代,就数五公子洪霖最出色,若不是年轻,便是将军也做得。

    洪霖接令后,跟皇帝请求了一件事:想娶青山医学院院长秦枫的女儿秦淼为妻。

    永平帝一愣,不明白他为何要娶一平民女子,便问荣郡王可知此事,又仔细询问秦淼的情况。

    洪霖说他父亲已经答应了,又把秦枫的身份仔细交代一番。说到秦淼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出秦淼曾跟郑家长子郑昊定亲的事,又说这郑昊年前在边关战死。

    永平帝听说郑昊战死,便有些感叹,微微点头道:“怪道你请朕下旨,想是他们心念死者,不肯应承这亲事。如此看来,倒是个有情义的人家。”

    停了一会又道:“那秦枫是云真人的弟子,当年云真人还救了你爹呢!那医学院朕亦甚为看重,也想招秦枫来太医院,无奈他不肯。你放心去吧,朕这就着人去青山医学院下旨赐婚。”

    洪霖叩头谢恩,出宫后,望着湖州方向默念道:“你放心,我会永远护着你,再不让你哭,再不让你瘦……若是郑葫芦真是被人所害,我会帮他报仇的,也算替你了结这段情。”

    ********

    永平十五年三月二十九日晚亥正(晚十点),林大爷家的狗忽然对着外面狂叫起来,紧跟着,有人急促敲门。

    林大爷已经睡下了,被这敲门声惊得心中一跳,急忙披衣下床,趿着鞋,点燃一盏灯笼,来到院门口,对外问道:“哪一个?这么晚了有啥事?”

    外面人道:“林大爷,是我,青木。我找槐子说明天卖粮的事。”

    林大爷急忙打开门,一边笑道:“舅爷咋这么晚了才来?”

    青木带着两个下人骑马进来,也笑道:“这不是忘了,才想起来,又怕槐子明儿一早走了,所以才赶晚来的。如今这粮食可是大事,不敢耽搁。”

    林大爷连连点头,世道乱了,好些人破家了,连肚子也填不饱,幸亏他投了张家,才没遭那份罪。

    青木一边往谷里去,一边对他道:“大爷你稍等会,我很快就会出来,耽误不了多少时辰。”

    林大爷急忙道:“不怕。你尽管去。”

    青木到了张家,倒没费事叫门,孙铁带人在院子四周巡查哩,门房也亮着灯。

    青木进去二院,门房要留两个跟来的下人吃茶,他便道:“不必了,我还要让他们帮忙拿东西哩,就出来。”

    于是,三人进去,人通报了张槐。

    青木见了他,低声说了几句,张槐便将他们带到书房。

    板栗还在书房看书,张槐吩咐他立即去叫郑氏过来。

    “什么,这……这是真的?”

    郑氏看着做长随打扮的方靖宇,惊得目瞪口呆。

    方靖宇沉重地点头,他得了京里的消息,便连夜赶来报信,又不敢声张,只得扮作儿子方威的小厮入村。

    若是单让方威来说,张家人肯定不信,还耽误事。

    两盏灯火不停地跳跃着,张槐、青木、郑氏以及板栗都面色沉重,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他们不知如何说,不知如何应对。

    一个庄户人家,哪经历过这等事,除了等待判决,他们还能怎样?

    方靖宇叹了口气,正要开口,就听郑氏道:“这算什么罪名?山野之地,哪儿没乌龟?就算有的大些,也不能就凭这个治人罪。律法又没有这个规定,若是有这个规定,我们还不一早就把这些乌龟献上去了,谁会留着惹祸!”

    她真是憋屈到了极点。

    方靖宇道:“弟妹,这不是说理的时候。国家遭难,皇上忧烦,难免轻信谗言,加上你们家二老爷又出了事,更难说清了。”

    他望着张槐道:“这话我不当说,可你们总要拿个主意才好。”

    张槐蹙眉道:“还能怎样,既然皇上让刑部和大理寺审理这案子,我们就去公堂上辩驳。”

    方靖宇急道:“兄弟,你以为刑部大理寺审这案子是让你辩驳的?那是皇上让他们酌量判决的,毕竟这样事少见。估计最轻也是流放,你们全家都逃不掉。我的意思是……”

    他对外望了望,凑近低声道:“趁着府衙还没来人,消息还未传开,你们最好先把哥儿姐儿送走两个,以防万一。”

    郑氏忽然鼻子一酸,泪水立即涌满眼眶。

    这是怎么了?

    那些传说中的故事要发生在自己身上了吗?

    可是,张家既非权贵之家,也不是名门望族,因为乌龟获罪,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板栗感受到娘的变化,心如刀绞——娘一向是淡然的,哪怕是当年被大火围困的时候,也没见她颓丧无力过,他一把抱住她,低声道:“娘,别慌!咱们慢慢商量。”

    张槐顾不得安慰妻子,和青木低声商议了几句,然后,就催促青木快带方家父子走,不然事后吵出这一茬,连方家也要落罪。

    “放心,我们自会商议。”

    静夜中传来一阵狗叫,青木等人又出谷去了。

    张家书房里,张槐坐到妻子身边,握着她的手,低声道:“我想,咱们把板栗和小葱送走。”

    板栗立即道:“我不走,爹……”

    张槐瞪了他一眼,道:“若是没有这事,你不是就要去投军了么,这有啥两样?”

    郑氏擦了擦眼泪,深吸了一口气,对板栗道:“去,悄悄地把你刘爷爷和黑皮叔请来。”

    板栗忙出去了。

    这里,郑氏跟张槐低声商议着,灯火摇曳下,原本迷人的春夜忽然变得凄清。

    等管家刘黑子父子来了之后,张槐告诉他们详情;郑氏则和板栗去后院,将小葱、红椒和香荽,连玉米都一起带到前院来,说是张老太太有些不舒坦,让儿孙都过来陪着。

    子时初,刘黑子父子亲自守在二院上房外,刘老婆子也在三院照看,张家一家老小则聚在老两口房里说事。

    张大栓两口子听说张杨获罪,张家要被抄,惊得说不出话来,没晕死过去,全赖平常保养好,身子骨康健。

    张老太太立即就要放声大哭,被郑氏一把捂住嘴,冷声道:“娘,这不是哭的时候。这么晚把娃们都叫来,可不是哭死哭活的。哭得再惨,也没人来管咱们,咱们得自己想法子。”

    张老太太被她严峻的神色吓坏了,傻傻地点了点头,郑氏才放开了手。

    张槐也对张大栓道:“爹,咱们家原先是啥样的?不就是一种田的,吃了上顿愁下顿,也没见过不下去。眼前这事,只要不是杀头,甭管朝廷咋判,还不是跟往常一样过!”

    张大栓强忍住眼泪,低声道:“是,爹晓得!”

    这能一样么?

    谁经历了富贵后,还愿意回到从前?

    况且,谁知皇上生气了,会不会下令将张家满门抄斩?

    ********

    不要拍砖,相信原野是亲妈哈!

第164章 我张家——要崛起了!

    二更求粉红订阅。

    ********

    郑氏已经从先前的震惊中缓了过来,见两个老的失魂落魄,小的不安地挤在矮榻上。

    除了板栗和小葱还算镇定外,红椒山芋香荽都是满脸惊恐,如同待宰的羔羊,玉米则一脸懵懂——他还不明白抄家是咋回事哩!

    她逐一扫视家人,然后起身走到屋子中央,轻笑道:“你们爹说的对,这没啥大不了的。我就不说旁人,我就说书院的周爷爷,那不是几次获罪,又几次官复原职,最后官儿越做越大!听说皇上这回本是要提拔你二叔进京做官的,谁知倒霉,让南雀国的人抢了军粮,这才惹了祸。跟着,就有人落井下石,在皇上跟前说咱们家的坏话。”

    张槐道:“不错。皇上还是看重你二叔的。”

    郑氏道:“娘平常咋教你们的?俗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也不能担保一辈子不出事。既然当了官,就难免有这些事,用咱乡下的话来说,就是‘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那一年,咱们家不是还差点被一场大火烧光光了么!结果咋样?这些年咱们家越来越红火。这些你们都是亲身经历过的,除了香荽和玉米不知道,可也听哥哥姐姐说了好多回了。”

    对着惊惶的儿女和公婆,郑氏忽然坚定地说道:“所以,这一回的事我觉得也没啥好怕的!我觉得这不是祸事,这是咱们张家的机会来了,咱们家要崛起了,就是要发达了!”

    要发达了?

    此言一出,不但张大栓两口子和一众儿女呆住,连张槐也纳闷了,不知妻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抄家是机会?

    这可是闻所未闻的事!

    郑氏故作高深地来回转了两圈,借以整理思路。

    在一双双渴望的眼神中,她停在了板栗兄妹跟前,幽幽说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这话你们都学过,娘平日也从不娇惯你们,不是娘吹:我张家的娃儿就是比其他人强,搁哪娘都放心。”

    “那年老宅子失火,一般的大人面对那满山的大火都要吓死过去,可咱家的娃儿愣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板栗和小葱还帮着张罗安排事,红椒也抱着弟弟。最后大伙儿连一根毫毛都没少,都活着出来了。这个福气,是一般人能有的?”

    她怜爱地抚摸红椒的脸,轻声道:“那一年,板栗和小葱才八周岁,红椒才三周岁,山芋才一周岁。”

    张槐明白了妻子的意思,立即接道:“就是。爹在外边急得冒汗,谁知你们好好的出来了,害得爹和外公舅舅他们白着急一场。”

    板栗从记忆深处翻出那可怕的场景,再思及葫芦哥哥生死不明,小叔也被问罪,又想起跟混世魔王的数次冲突,还有洪霖当时的蔑视,不禁咬牙想道:“还有比这更坏的么?抄家就抄家!小爷从火焰山上都能爬出来,还怕抄家?只要不死,总有一天小爷要站到高处去!”

    小葱也微眯着狭长的眼睛——她连杀人都干过了,怕啥抄家!

    红椒和山芋更是激动不已。

    红椒已经淡忘了当年的事,不记得自己面对大火是不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山芋更是连影儿也不记得了。但因为大人和哥哥们常拿这事激励他们,每说一次,就渲染夸大一分,因此倒越来越清晰了,仿佛当年自己真的一点也不害怕。

    两人不约而同地挺了挺小胸脯,满脸自豪。

    见香荽和玉米一脸懵懂,红椒还安慰地握住香荽的手,再不像刚才那般惊惶。

    香荽见哥哥姐姐们忽然振奋起来,对于大火烧山时,自己还在娘肚子里深表遗憾;玉米则仰头问小葱当时的情形,恨不得也经历一次才好。

    郑氏见这话起了效果,立即又道:“从那年的事后,娘就知道你们都是有大出息的。可是老天爷还要考较你们,不然的话,干坐在家里也不得成材。就说前年,那混世魔王欺负人,咱们跟他打官司,最后他不是没讨到好!你哥哥倒长了不少学问。”

    说完鼓励的话,她才道:“就因为你们有出息,爹娘从没把你们当小娃儿看。所以,今儿这事娘跟你爹也不想瞒你们,大晚上把你们都叫了来,帮着出主意,也照看安慰你们爷爷奶奶。”

    几个小的听说爹娘这样看重他们,都兴奋不已,哪里还有刚才的瑟缩害怕,纷纷插言,要显露自己的聪明和才干。

    红椒最冲动,急不可耐地嚷道:“娘,咱们不怕!咱们就再跟他们打官司,告诉皇上,咱们是冤枉的。”

    山芋握着小拳头附和道:“对,咱们去衙门告状喊冤,再不然,就去京城告御状。”

    从前年打过官司后,娃们倒多了不少见识。

    张槐见妻子煽动过了头,急忙道:“这回的事不成。这回的事比较大,又在打仗的节骨眼上,皇上心里气不顺,只能等风头过了再说。就像咱们家,要是爹忙的时候,你们还捣乱惹了祸,爹也是要骂你们的。”

    玉米对这个体会较深,点头道:“前儿爹还骂了我哩。”

    因为葫芦的事,全家人心情都不好,所以小娃儿最近挨了好几回打骂了。

    板栗和小葱低声嘀咕了两句,抬头道:“依我看,咱们也不用太着急,爷爷奶奶也莫要慌张。小叔虽然犯了事,在朝中也不是没有人帮衬的,这事也未必就凶险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小葱接道:“不错。就像爹说的,只要不杀头,咱怕啥?咱们什么苦日子都能捱。”

    张大栓两口子见儿子媳妇把孙子孙女鼓动得这样,也不好意思颓废了。

    两人对视一眼,张老太太一拍座下矮榻,恶狠狠地说道:“老娘活了这么大,啥苦头没吃过?穷日子也过了,富日子也过了,吵嘴打架,水淹火烧,前年还跟朝廷的官儿干了一场,老娘怕啥?大不了再过以前的穷日子就是了!老娘又不是扛不动锄头,拿不动镰刀,昨儿还下地栽了两垄黄豆哩。只要不杀头……”

    忽然觉得这话有些不靠谱,便改口道:“就算杀头也没啥。这辈子咱做了不少好事,下辈子投胎肯定是好人家。”

    杀头没啥?

    红椒他们虽然没有吓得惊慌失措——主要是爹娘才夸过他们,不好意思胆怯,但也没人敢接奶奶的话,且都目光瑟缩躲闪、游移不定。

    他们还没活够哩,可不想被砍头。

    郑氏见要坏事,刚鼓起的劲儿有消失的苗头,忙斩钉截铁地说道:“肯定不会杀头!刚才板栗不是说了么,他小叔在朝堂也不是没人帮衬的。她小婶娘家,小石头他们,周夫子的那些弟子,连苏文青都中了状元,大话咱不敢说,保命是不成问题的。”

    她并非瞎说,刚才也跟张槐分析过,虽然对朝中的形式不是很清楚,但张家这边确实不孤单,又不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双方角力结果,最多流放。

    张槐也跟着安慰了一番。

    郑氏骨碌转了下眼睛,又道:“哼,我张家肯定不会就这么没了的。这个缘故——”转向张槐——“槐子,你跟他们说!”

    面对妻子的哑谜,张槐又傻眼——说啥?

    郑氏笑道:“就是我十二岁那年,放了一只乌龟的事儿。”

    张槐恍然大悟,忙将菊花当年放了一只大乌龟,然后郑家和张家就一路顺畅:发家,做官,连火也烧不死,豪门权贵也害不死,直听得儿女们心胸激荡,却又都屏住呼吸,眼不眨地盯着爹。

    郑氏“哼”了一声道:“这片荒山,那么多有钱人,都没买去,偏偏咱们买了来,这难道是运气?如今倒为了乌龟来治咱们的罪,我倒要看看是个啥结果!”

    若是忽悠能令儿女们鼓起勇气,就使劲地忽悠吧,她不介意当神棍。

    她转向板栗:“这话我先放着:你葫芦哥不可能死了,咱家,将来也肯定有翻身的一天!如今正是上天考验你们的时候,若是一蹶不振,说明你们还差一把火候;若是你们把这一茬熬过去了,从此后,就能一飞冲天!我张家,就要——崛——起——了!”

    她张开双臂,铿锵有力地喊出最后三个字,目光坚定,气势浑然,仿佛对冥冥中的神灵发下誓言。

    张槐跨前一步,跟媳妇并肩而立,沉声道:“不错,你们娘的话旁人不知道,你们还不信?那年被大火围住,她说肯定能逃出去,后来你们可不就逃出来了!”

    板栗和小葱明知道爹娘在鼓励开导他们,也不禁被激得眼含热泪,热血奔涌。

    板栗坚定地说道:“爹跟娘放心,儿子跟弟弟妹妹们肯定能熬过去。”

    红椒山芋香荽异口同声地喊道:“肯定能熬过去。”

    玉米不知如何说——娘说的他还不大懂,想了想,忽然张嘴对地上呸了一声,骂道:“我日他祖宗!小爷才不怕!”

    哥哥姐姐们一愣,然后都笑了起来,居然没人骂他,这让他十分高兴。

第165章 相约京城

    三更求粉红订阅。

    ********

    张大栓一直没插上话,此时终于开口了,他含泪道:“都是我张家的好儿孙。爷爷就算马上闭眼了,也没啥放不下的了,因为爷爷晓得你们都是有出息的,都能过得好。”

    张槐见扯远了,忙安慰了爹娘几句,对郑氏道:“捡要紧的说。”

    郑氏点头,示意他说。

    张槐便对一帮老小说,要先将板栗和小葱送走。

    一听这样,老老小小又消沉下来,望着板栗和小葱十分不舍,不安的情绪又笼罩在房里。

    郑氏生气了,沉声道:“正要跟你们说,抄家以后,咱家还不知被定啥罪,往后爹娘也不知能不能护住你们。今儿就先跟你们交代一番:不管遇见啥事,哪怕爹娘不在你们身边,你们也要像刚才说的那样,把这道坎给熬过去。”

    她忽然笑道:“等熬过来,咱们不在这住了——咱们搬去京城,去会会那些高官显贵,争一份更大的荣华富贵。”

    小葱和板栗一呆:“去京城?”

    郑氏扶着张槐的手,幽幽道:“对,去京城!‘树欲静而风不止’,既然人家不想让咱们过安生日子,咱就去拼搏争斗一番。”

    “过了今日,不管你们兄弟姐妹将来流落何处,将来都去京城,咱们一家人——京城再会!再相见的时候,娘要听你们说自己的经历,听你们说是如何在外闯荡拼搏的,看谁日子过的最精彩、最离奇。这前面的日子,就当放你们出去锻炼好了。”

    对于后面的事,她实在无法预料,所以要先打个埋伏。

    去京城,这话无疑勾起了一帮娃儿强烈的兴趣,眼中闪着跃跃欲试的光芒。

    张槐明白妻子的苦心,轻笑道:“说起来,你们老吵着要出门去见识,这不是机会来了!不然的话,你们爷爷奶奶打死也不会放你们出去的。”

    又对板栗小葱道:“板栗和小葱也不要哭哭啼啼的,不舍得走。让你们先走,是因为你们大些,在外让人放心,还因为你们是张家的长子长女,尤其是板栗,将来是要顶张家门户的。葫芦去投军了,你们也该出去闯荡。不管闯出些啥名堂,都是你们自己的本事,不是借了爹娘的光。”

    板栗和小葱相视一眼,都用力点头。

    经爹娘这么一分析,他们真的觉得这是上天对他们的磨练,从而把眼前的事当做张家的一道坎,要全力应对,好迈过去。

    见几个小的眼巴巴地望着哥哥姐姐,郑氏觉得还要说些什么才好,目光一扫,挑出红椒问道:“红椒,你说,要是你被人带走了,你怕不怕?说起来咱家虽然不穷,可一般的农活家务你都会做,跟人吵架斗嘴你也会,你说,你还怕啥?”

    红椒气呼呼地说道:“怕啥?我啥也不怕。我才不像招弟那样,被她奶奶欺负了,一声不敢吭哩!娘,我啥也不怕!”

    香荽立即也道:“我也不怕。”——哼,她才不会吃亏哩!

    玉米也不管大伙在说啥,跟着嚷道:“小爷也不怕。”

    小葱拍了他脑袋一下,嗔道:“爷爷奶奶还在哩,你算啥小爷?”

    山芋问道:“娘,我们要去哪儿?要蹲大牢么?蹲大牢我也不怕。”

    张槐便说,他们有可能被流放,也有可能判徒刑,说不定会被卖给人当奴仆,又解释了流放可能干些啥事,受哪些折磨等等。

    若是往常,张大栓两口子听了这话,只怕会哭天抢地,可是,眼见儿孙们叽叽喳喳地议论,仿佛接下来不是去遭罪,而是去干爹娘分派的啥任务一样,遂也安下心来。

    说实在的,儿孙这么有出息,他们一把年纪了,还怕啥?

    香荽忽然想起哥哥刚才解释了抄家是怎么一回事,忙对张槐道:“爹,咱们趁着那抄家的没来,赶紧把银子啥的都藏好,叫他们白忙一场。”

    一听这个,红椒山芋也都应声附和,就连张大栓两口子也点头,小葱和板栗也望着爹娘,显然赞同这个主意,玉米更是直跳脚。

    没法子,儿孙教导的太好了,深知家业挣得不容易,因此想着这些东西要是都被抄了归官府,那真是心肝一起疼。

    张槐道:“不成,不能藏。”

    见红椒不服气的模样,忙道:“外面人都晓得咱家是有些家底的,若是官府的人来了,啥都没抄出来,那还能饶了咱们?说不定就会拿你们开刀。把你们一顿打,最后你们熬不过,再说出来,不是白吃亏了!”

    板栗和小葱立即反应过来,连连点头。

    几个小的却还是舍不得,香荽眼珠一转,说道:“那咱们也要藏一些。反正他们也不晓得咱家有多少银子,咱们少藏一些,总比都被他们抄走强。”

    小女娃十分固执,反正她就是舍不得那些银子和古董,还有那么多山林、田地、鸡鸭,要是都归了官府,哎哟哟,她不想活了!

    见儿女们一脸肉疼的模样,公婆更是咬牙切齿,郑氏哭笑不得。

    她叹了口气道:“你们知道咱家最贵重的东西是啥?”

    香荽抢先道:“是那些山。山上的橡树能种木耳,橡子果儿能做粉,渣还能喂猪,山上还长蘑菇。”

    红椒不赞同地说道:“是山野斋,一天能赚不少银子哩,还不会累死累活的。”

    山芋觉得样样都贵重、都值钱。

    玉米直接道:“当然是金子了。真笨!”

    他脑海里浮现在大哥房里见过的那个黑匣子,觉得那里面肯定有宝贝。

    郑氏抚着额头呻吟道:“咱家最重要的东西,不是这些家财,是你们兄弟姊妹几个。那些东西不过是身外之物,只要有本事,就能再挣回来。最重要的东西,是家人和塾师教你们的、读书学来的人生道理,化成了你们的聪明才智,藏在你们头脑里,谁也抄不走。”

    她用力戳了戳自己的脑袋:“最重要的东西在这!这是任何人都拿不走的。刚才说了半天,就是要你们用你们的聪明才智,去闯过眼前这道难关,为咱们张家创出更大的家业来。可明白了?”

    张槐急忙道:“就是。要是那不成器的,只会败家,家里有再多家财都没用,都能被他败光,比如那个混世魔王就是这样的;像你们兄妹几个,就算这家被抄光光的,也能再挣一份回来。”

    张大栓也醒悟过来:“就是这个话。当年咱们张家才几亩地,连饭都吃不饱,你们爹娘不是挣了这么大一份家财回来了?”

    嘴里这么说着,想想还是有些心疼,问儿子道:“槐子,说是这么说,咱们真的一点都不藏?”

    郑氏脸色发黑,斩截道:“不能藏!说不定皇帝还指望从咱们这多抄些银子出来,好买粮食送去边关哩!就算让他消气好了。”

    板栗点头道:“娘说的对。人家既然在皇帝面前说了咱们的坏话,肯定也说咱们家家财丰厚。要是瞒了,这罪更重。”

    郑氏叹了口气道:“你们记住:钱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别看那么重,该放手时就放手。有时候钱多了就是累赘,会招灾的。所以板栗,你跟小葱这次出去,不要带许多银子,免得引人注目。”

    板栗和小葱一齐点头应承。

    玉米坐在大姐姐膝盖上,眨巴着眼睛用心地听。

    旁的他听不懂,事关银子这些东西,他可是要弄个明白的,他一向喜欢敛财,比香荽手还紧。

    见郑氏这么说,便问道:“钱多了是累赘,那娘还总让我们俭省干嘛?我昨儿说买个巴儿狗来玩,娘说这狗不管用,光吃东西不会看门,白浪费银子。”

    郑氏听了一滞,恨不得给这小子一巴掌。

    算了,就快要抄家了,还是别打他了。

    小葱见娘脸色不好看,急忙跟弟弟解释,一桩事归一桩事,养成勤俭持家的好习惯,再穷也能发家;眼下要抄家了,就不能舍不得银子,不然更倒霉。

    玉米听了似懂非懂,但把姐姐的话记住了。

    接着,郑氏便带着小葱收拾准备东西,预备天亮就送她和板栗走;张槐则拉着板栗坐在一旁低声嘱咐;而红椒山芋几个小的还在商议将来京城相聚的事。

    香荽忽然想起将来长大了,要是见面认不出来咋办?

    于是,又跟红椒山芋凑一处,约定见面要说暗语。

    山芋道:“将来我见了你们就问‘吃烤山芋么’?那就是我了。”

    红椒和香荽一愣,大笑道:“那满大街卖烤山芋的都是我弟弟了?”

    两个老人则一会去看看板栗,一会又跟小葱说几句,见大家都不慌张,也不好意思淌眼抹泪,便打起精神教导红椒他们,要是遇见别人欺负咋办。

    “这人哪,都是捧高踩低的。你家发达了,人家都来奉承;你家遭罪了,肯定有人来欺负。要是人家欺负你们,要学会看人,惹不起的,咱就忍着。老话说的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能忍就忍。”

    她怕孙子们太刚强会吃亏。

    郑氏正好进来,闻言插嘴道:“人家要是骂你们,你们就在心里小声地回骂他;人家要是打你一下,你就想着将来打他十下。总之,不要当面顶撞,好汉不吃眼前亏,顶撞也要看人的。”

    红椒等人连连点头。

    忙碌了一阵,已经到了寅正(凌晨四点),大家便不再说别的,都围着板栗和小葱说话。

第166章 骨肉分离

    红椒和香荽一边一个,抱着大姐姐的胳膊;山芋也挨着板栗坐,板栗把玉米抱在怀里;张大栓两口子更是眼不错地盯着大孙子和大孙女,生怕一眨眼他们就走了。

    郑氏吩咐道:“吃过早饭,你们就去上学。记住,要装作没事人一样。这几天,你们多陪陪外公外婆,晌午饭也在外婆家吃。”

    她不住地交代儿女一些事情,张槐则出去安排人事。

    就算之前郑氏的鼓励很见效,待公鸡喔喔叫第一遍的时候,大家就紧张起来,感觉到离别的揪心。

    娃儿们眼圈都红了,面上的笑容变得勉强,说话也成了应付,连自己也不知道说的是啥,再没有刚才的活络劲儿。

    香荽摩挲着小葱的手,轻声唤道:“大姐姐!”

    她仰头对大姐笑,可是眼里却含着泪,那带泪的笑刺疼了小葱的心。

    她不想伤心,不然的话,爹娘刚才的鼓励都白费了。

    于是,她笑对红椒道:“红椒,你说,将来咱们再见的时候,你会不会已经嫁人了?你可要睁大眼睛挑夫君,千万莫要找个不成烂器的。”

    红椒听了一愣,禁不住就害羞道:“大姐姐!”

    小葱又道:“我晓得你,从来就是不吃亏的。不过,太要强了也不是好事,你可得收着点儿。”转向香荽,“咱香荽最厉害,能把人哄得团团转,大姐最放心你了。”

    香荽立即抿嘴一笑,心里十分高兴。

    忽听板栗对玉米道:“玉米,你可记住了,大哥的大名叫张乾,千万不要忘了。”

    玉米奶声奶气地说道:“不会忘,大哥大名叫张乾。”

    忽闪了两下黑亮的眼睛,转向小葱:“那大姐大名叫啥?”

    众人这才发现一个重要的问题:玉米太小,等长大后,眼前这点记忆怕是要忘光光了,那时,还能记得家人么?

    小葱和板栗忧心忡忡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转向玉米,教他全家人的名字。

    爷爷张大栓,奶奶何氏,爹张槐,娘郑菊花,大哥张乾,大姐张灵儿,二姐张火儿,三姐张水儿,二哥张坎……

    玉米眨巴着眼睛,掰着小手指努力记,记了这个忘了那个。

    不能怪他记性不好,实在是这大名用的少。

    哥哥姐姐们平日都喊小名,爹娘爷奶更没人叫他们的名字,他当然陌生了。这名字又不像诗词,背起来朗朗上口,加上红椒山芋香荽在旁边不住地催逼他,小娃儿越急越糊涂,越搅不清。

    红椒见他根本记不住,急得要掉泪,拖着哭腔对郑氏道:“娘,你看弟弟……”

    郑氏有些奇怪,忙安慰他们道:“娘不过是嘱咐你们要小心些,又不是说真的就把你们卖到各处去了。不出意外,咱们一家人还是在一块的。眼下是你大哥大姐先走,你们几个又不走,慢慢地教他就是了。小娃儿记性好,多教几遍就记得了。”

    也不知为啥,红椒和香荽等人都愁眉看着玉米,很是着急。

    小葱对红椒道:“回头你把这些写在纸上,天天教他背。”又对玉米道:“玉米,别忘了大姐姐。”

    玉米见大伙着急,也觉得丢人,用力点着小脑袋,保证道:“我不会忘了姐姐,还有哥哥。”

    等天光蒙蒙亮,张槐来叫他们,说孙铁他们已经准备好了,这就走吧。

    张老太太猛然扑过去抱住小葱,呜咽出声。

    郑氏毫不留情地拉开她,沉声喝道:“娘!”

    张老太太不敢再哭,低头用袖子擦泪;张大栓则抱着玉米,站在板栗跟前,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板栗却恢复了原样,嬉笑着对弟弟妹妹们说道:“咱们说好了,看谁过的精彩,最先闯到京城。”

    小葱也对红椒香荽道:“把你们的本事都使出来,‘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从此后,跟人说话做事都要多动脑子,莫要轻易相信人,睡觉都要睁一只眼睛。咱们京城再会!”

    红椒几个都被他俩又鼓起了劲,仿佛在进行一场比赛,现在已经开始了。

    板栗和小葱给张大栓两口子磕了三个头,这才各自挽起一个简单的包袱,转身出去了。

    郑氏在身后叫道:“莫要回头,往前看!”

    兄妹俩身形一顿,止住脚步,果然没回头,随着张槐出去了。

    身后弟妹们终于哭了,低声呜咽,伴着春日清晨的鸟语花香和清新晨露,浸湿了他们的心。

    四五个护院簇拥着板栗,围随着马车辚辚驶出桃花谷。

    小葱掀开车帘,看着桃树上含苞待放的野桃花,心想再过两日就要开了吧,往后再也不能看见这片桃林,不能坐在桃树上吹笛子,不能在树下嬉笑玩乐了。

    出谷的时候,她遥望着湖对岸的龟巢洞口,默念道:“若是你们真的通灵,救救我张家,也不枉咱们做了这么些年的邻居。”

    想到这,眼中禁不住滴下泪来。

    板栗骑在马上,脸上笑容淡淡的,心却早飞到秦家去了。临行前,小葱要给师傅磕头拜别。

    脑海中浮现秦淼含泪的双眼,扯着他的衣袖诉说“板栗哥哥,我好想葫芦哥哥”,每每这时,他心绞疼,为了她和葫芦哥,也为了自己。

    往后,再不会听见她这么哭诉了,是不是就觉得清静安心了呢?

    今日一别,还有没有再相见的日子?

    听说他们要出远门,秦枫一愣。

    他和云影互相交换了下目光,便问板栗他们要出去多长时候,会去哪里。

    略问了几句,秦枫便道:“你们等等——”转向云影——“快收拾一下,让淼淼跟他们一块去。”

    云影忙转头进里间去了。

    这下换板栗和小葱发愣了。

    板栗急忙道:“秦伯伯,我们过两个月就回来……”

    小葱也追着云影进去里间。

    秦枫道:“回来就回来,谁还不让你回来了?别推三阻四的,带上淼淼,也不增加你多少事,就不耐烦了?”

    板栗张口结舌。

    他见天色越来越亮,心里发急,也顾不得了,将秦枫拽进隔壁房里,噼里啪啦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秦枫越听越怒,眼睛发红,攥紧的拳头微微颤抖,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一会,他才深吸了一口气,坚定地说道:“那更要带上淼淼,我跟你说……”

    过了一刻钟,板栗他们继续上路了,又顺便去郑家给郑长河两口子说了几句话,却没敢磕头,怕老人家问不停。

    青木心下明白,也不敢多问,倒催他们快走。

    黄瓜兄妹几个虽然觉得奇怪,但板栗哥哥常出门的,小葱姐姐也是常在济世堂坐堂的,因而也就没多问。

    板栗叮嘱了黄瓜黄豆一番,便决然告辞上路了。

    才出了郑家不远,忽听有人喊:“板栗,板栗,你去哪?”

    板栗回头一看,原来是李敬文,匆匆从院子里跑出来,朝着他们追过来了。

    他叹了口气,展开笑容,招呼道:“敬文哥,你在读书?”

    李敬文点点头,再次问道:“你去哪?”说着话,眼睛却疑惑地打量那马车。

    板栗笑道:“去临湖州查看买卖。”

    他说的很自然,况以往也是常出门的。

    可是,李敬文却觉得莫名地心慌,他跨前一步,来到马车前,直接问道:“里面是不是小葱?她也跟你一块去?”

    小葱打开车门,探头出来,对李敬文微笑道:“敬文哥!我想跟哥哥出去看看,就求他带了我去。”

    忽然看见李家院门口有许多炮仗碎屑,红艳艳地摊了一地,展示着曾经的喜庆,便笑问道:“敬文哥家里办喜事了?”

    李敬文看见她,觉得心里踏实了些,忙道:“是我妹妹,她昨儿定亲。小葱——”

    不待他问,板栗打趣道:“我还以为是你定亲哩。咋你还不定亲?敬武又不在家,倒把你妹妹先定亲了?”

    李敬文飞快地说道:“我不急。我还要读书哩。”

    又看看小葱,忽然轻声坚定地说道:“我眼下不会定亲的,再过两年——不对,是三年,算上今年就是三年,过三年我再定亲。”

    小葱忽然鼻子一酸,强笑道:“敬文哥,你要好好地用功读书,争取给你爹娘挣一份体面回来。你一定能考中的。”

    李敬文听了这话,只觉心花怒放,开心道:“小葱,多谢你夸我。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自个真的能考中。你等着……你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到时候,请你们去集上酒家吃饭。”

    见他笑得一脸灿烂,小葱心里酸涩,忙缩回车里,一边道:“不跟你说了。哥,我们该走了。”

    板栗忙道:“是该走了。敬文哥,你保……你忙去吧!”

    李敬文见一行人簇拥着那马车走远,忽觉心里空荡荡的,刚才那心慌的感觉又涌上心头,只是不得其解,忙大声喊道:“早些回来。”

    远远地,板栗答应了一声,却是飘渺不真实。

    李敬文呆呆地站着,好半天,他娘在门口叫,才转身回去了。

    马车里,小葱终于泪如雨下:原以为自己不在乎的,可是,为啥心里这样疼?

    是因为要背井离乡,还是因为别的?

第167章 玄武出

    求订阅粉红支持,拜谢。

    ********

    想起刚才李敬文说过几年定亲,还算了下具体的年份,意思明明白白,她更是止不住呜咽起来,用手帕死死地堵住嘴,才没哭出声。

    他是这样,泥鳅也是这样,两个人都老大不小了,却都耗着不娶亲,小葱明知缘故,不禁满是内疚。

    在这要离开的时候,她忽然有些不确定起来:那年,是不是放弃的太随意了?

    这一耽搁就是两个人。

    她怔怔地落泪,听见外面不住有人跟哥哥打招呼:“板栗,又出门哩?槐子有你这样的儿子真是好福气,啥事都不用操心。”

    “那是,张大栓养了个好孙子,得力很哩!”

    “这是去哪儿呀?如今外面可是乱的很,要小心!”

    板栗含笑一一应答,直到出村,人声才没了,方直奔下塘集而去。

    一直到暮色降临,孙铁才带着几个护院回来。

    下晚的时候,秦枫和云影带着几个孩子坐车来张家,在张家吃的晚饭。

    饭后,秦瀚、秦涛和山芋红椒等人去书房看书。

    红椒和香荽围着玉米,教他反复背诵全家人的名字,看得秦瀚好笑,也不知她们为何这样上心。

    月末,夜色沉沉,张家上房门口只挂着一盏灯笼,院子里暗影重重,下人们已经忙完手头的事,各自回房歇着去了,四周一片寂静。

    黑暗中,刘黑子父子和孙铁带着两个人来到上房。

    上房,张大栓两口子、张槐两口子以及秦枫云影正等在那里,秦淼紧紧地拽着娘的胳膊,神情甚为忐忑。

    见他们来了,张槐忙站起来,低声道:“走,去祠堂。”

    众人呼啦啦起身,都跟着他去了隔壁祠堂。

    到了祠堂门口,单留刘黑子父子和老陈在外守着,其他人都进去了。

    进入祠堂,孙铁身后两个人才对张大栓两口子叫道:“爷爷,奶奶。”

    原来,这两个人是板栗和小葱。

    他们出去晃了一圈,然后杀了个回马枪,要从张宅地下溶洞离开,这才是真正的离别时刻。

    秦淼先是欣喜地叫了一声:“师姐,板栗哥哥。”

    忽然想起眼下不该跟他们说话,该跟爹娘多说些话才是——这可是真要走了,刚才还觉得梦一样呢!

    自打爹娘决定让她跟板栗小葱一起逃走后,今儿一整天,她都浑浑噩噩的,只有想到葫芦哥哥,才觉得振奋。

    葫芦哥哥肯定没死,她是一定要等葫芦哥哥回来的!

    可是,爹娘都说这个洪霖是个厉害角色,很难对付,不是混世魔王可以比的,为防万一,让她跟板栗小葱出去躲几年,就当外出游历好了。

    她觉得爹说的对,那个洪霖要是请了圣旨来,可不是麻烦?

    于是,为了葫芦哥哥,她决定出去闯一闯,要是有机会,就跟师姐和板栗哥哥去北边找葫芦哥哥。

    这个念头让她振奋不已,顿时精神就好多了,要不是舍不得爹娘和弟弟,还不知要怎样高兴呢。

    见爹娘和云影那要开哭的架势,张槐沉声道:“都不要多说,赶快下去。”

    郑氏也劝住他们几个,一行人跟着张槐逶迤下去地底溶洞,这里,早准备好了几个大大的行囊——终究不能让他们几个只背个小包袱就上路,这可是要进入小青山深处,各类工具、药物等一点都不能少,光盐都有十几斤。

    等张槐点燃地下的灯火,张老太太就抱着小葱板栗哭了起来,云影也流泪不住地嘱咐秦淼。

    这时候,连张槐和郑氏也不用强撑着了,都流泪不止。

    小葱呜咽道:“娘,我们就躲在这下面,晚几天再走不好么?”

    张老太太听了连声道:“对,对。晚几天走,旁人又不晓得这下面有地洞……”

    她巴不得孙子孙女不走,想想就要被抄家,又不得不让他们走,真是矛盾地抓心。

    张槐忙道:“晚几天,就怕来不及了。到时候,你们不在,那些人肯定要在四周搜查的,难保不被人搜到这里。再说,走晚了,跑不了多远,也容易被人抓回来。”

    孙铁也劝道:“大小姐,这时候可不能犹豫,走得越早越好。这地洞可有不少人知道,眼下是没事,等张家获罪的消息传开了,谁知会不会有人丧了良心,跟官府告密,那时后悔可就晚了。”

    这些道理大家都知道,不过是自欺罢了。

    于是,不再奢望留下,双方互相哭诉叮嘱,说不完的话儿。

    再不舍,也到了离开的时候。

    秦枫牵着秦淼来到板栗跟前,郑重地对他道:“板栗,帮我好好照顾淼淼!”

    板栗一呆,跟着泪如泉涌:葫芦哥走的时候,就是这么嘱托他的,为啥都要嘱托他?

    他一声不吭地转头擦泪。

    郑氏明白秦枫的心思,强笑道:“你们三个一起在外闯荡,也有个伴。过一年半载后,悄悄地打听,看你小叔是个啥样情形,那时再定夺。说不定,过些日子葫芦也有消息了。”

    秦淼一震,惊喜地问道:“菊花婶婶,你也觉得葫芦哥哥没死?”

    郑氏点头道:“我是这样想的。下落不明其实是好消息,比见了尸首要好。你们要振作点。儿子,你就当出去游玩,身边还有两个美女相伴,这可是想不到的雅事。”

    她的诙谐逗笑了众人,加上她认定葫芦没事,秦淼顿时觉得精神百倍——菊花婶婶跟她想的一样,而不是像爹娘那样,认为她魔怔了,这真是太好了。

    孙铁背起几个包袱,率先走向溶洞深处——他要送板栗等人去山里。

    板栗再次扑倒在地,给长辈们磕了头,然后起身就走,一边还把小葱和秦淼往前推,低声道:“莫回头!再耽误,可就走不了了。”

    望着四人消失在溶洞深处,张老太太站立不稳,郑氏和云影一边一个扶着她,半劝半拖的,将她拉上地面。

    张大栓和张槐则继续跟着他们,一直将他们送到地洞深处的隐秘出口,这已经是好几个山头之外了,也是张家留的保命后路,等闲人是不知道的。

    出了溶洞,山中吹来和风,含着春日特有的清甜和青草树叶气息,虽然与桃花谷差不多,板栗他们却觉得到了另一个世界。

    他望着张大栓和张槐,只点点头,再没有说什么保重之类的话——多说也无益,徒增伤感——转身一手一个,扯着小葱和秦淼,决然跟着孙铁往山中走去。

    这一去,是海阔天空,如雄鹰展翅,带着张家崛起,还是天涯海角,如亡命之徒,随着往事沉沦?

    他心中忽然有些茫然。

    一路上,几人都沉默不言,在黑暗中摸索前进。

    这附近的山林还在他们熟悉的范畴之内,一定要赶在天亮前,走出这片地域,否则,遇见了张家或郑家的雇工,那行踪可就泄露了。

    除了秦淼要弱一些外,板栗和小葱是惯走山路的,又都做了万全的装扮,故而没遇见什么事。

    走一阵,歇一阵,天亮的时候,他们终于爬上一个陌生的山头,将张家和张家的山林都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正是天光朦朦亮的时候,林子里各种鸟儿欢快鸣叫,此起彼伏,长短不一,在这只属于它们的世界里自由自在地欢唱。

    板栗四下一打量,对这里完全没有印象。

    孙铁却认得,指了个方向道:“往那边去,那是南方。这里我来过。”

    转身见小葱和秦淼瘫倒在树下坐着,只顾喘气,便笑道:“稍歇会儿,吃点东西再上路。今儿再走一天,就离得远了。”

    板栗正色对他道:“孙大哥,你这就请回吧。我们还要走好长的路,除非你一直送,不然,终究要靠我们自己。”

    孙铁想了一下,点头道:“也好。我要是两天不回去,旁人也起疑心。大少爷,你请保重!说句不知好歹的话,孙铁还指望大少爷将来得了富贵,好跟着享福呢,这说明小人没跟错人。”

    板栗注视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没跟错人!张家——肯定要翻身的。”

    小葱也站起身,定定地望着他道:“孙大哥,人生就是一场搏。如果自己能力有限,那就要跟对人。做人固然要审时度势,但一味八面玲珑,左右逢源,只怕最终会落得一场空。我娘常说,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免费的午餐,不付出,就想得到回报,无异于痴人说梦!”

    孙铁看着昨晚还对着爹娘爷奶痛哭的少女,忽然后退一步,大礼参拜:“大少爷,大小姐,孙铁这辈子跟定张家了。请你们放心地去,孙铁会尽力保护老爷太太他们的。”

    刚开始,他是因为张家家境不错、酬劳丰厚才来的;

    后来,他觉得张家为人厚道,这样有情义的主家可是难寻的很;

    再后来,他觉得张家是有神物庇佑的,将来一定能得大富贵;

    几年过去后,他看中了张家小辈:板栗小葱就不用说了,便是最小的香荽玉米,都非同一般,也就山芋资质平常一些,红椒性子直率一些。

    至此,他便死心塌地把自己当张家人了。

    他不再送板栗他们,也是避嫌的意思:接下来,少爷他们的行程不应该被任何人知道。

第168章 黑匣子再现

    感谢朋友们的打赏和粉红,祝端午愉快!

    ********

    板栗扶起孙铁,微笑道:“那我先谢过孙大哥了。也不说什么‘必有厚报’之类的话,且看将来。总不叫孙大哥后悔今儿的决定就是了。”

    孙铁笑道:“小的早就决定了,可不是今儿才决定的。大少爷,大小姐,秦姑娘,小的这就告辞了。”

    说完不再啰嗦,转身大步下山。

    孙铁走后,三人面面相觑,真正觉得心空了,又有一股新的期望在心中蠢蠢欲动——

    那是来自未知前程的召唤!

    板栗和小葱当然是要光大门楣,期待着一家人京城团聚的时刻;秦淼则揣着跟葫芦再见的美好愿望,心心念念地等着她的葫芦哥哥骑着红马来秦家迎娶她。

    离别的伤感和对前程的憧憬,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交替,他们不知所从,便凑一块商议。

    板栗道:“我的主意是,咱们往西南去。那儿也在打仗,我想去军中找机会,你们也能当个随军大夫,咱们见机行事。”

    秦淼首先赞同:西南,那不是靠近西面嘛,西南到西北,想必不远,离葫芦哥哥不就近了!

    小葱点头道:“别人定想不到,只会以为咱们往东、往北、再不就往南,这三个方向咱家都有产业,就西边没有。再说,谁会往战场上去送死?我和淼淼又是女子,他们再想不到的。”

    板栗点头道:“我就是这个意思。”

    商量定后,他们有了些兴致,吃了些东西,认准方向,就往西南奔去。

    连走了两天,到了小青山的深山里边,各种不常见的飞禽走兽多了起来,三人也都提高了警惕。

    板栗背着最重的行囊,手握钢刀,在前面开路,又不时地回身拉一把秦淼;小葱和秦淼则用长长的木棍左右扫荡,驱赶毒蛇之类的异物,三人在森林里艰难地穿行。

    可是,随着离家越来越远,他们的脚步却放慢了。

    许是东西太重了吧,走长路,再轻的行囊也是累赘。

    板栗沉默着,小葱也心不在焉,秦淼是累得说不出话来,就算她空着手走,也觉得吃不消——她病了一场,身子亏损了好多。

    快天黑的时候,他们在一个崖壁前发现一个山洞,进去查看一番,没有野兽的痕迹,十分高兴,今晚可以不必在树上歇息了,能好好地躺着睡一觉。

    于是放下行囊,又在洞口布置一番,拾了些枯枝干柴,寻了水来,用随身带的砂锅煮上。

    板栗忙完,见秦淼和小葱一边准备晚饭,一边嘀咕说,等带的粮食吃完了,就要靠自己找东西填肚子了,身上轻松了,肚子却不轻松了。

    他犹豫了一下,慢慢地凑过去说道:“妹妹,我想回家去看看,看看家里咋样了。”

    小葱手一顿,两眼爆出惊喜的光彩:“我也是这样想,那个……”

    她说不下去了:爹娘可是吩咐过,让他们走得远远的,这么跑回去,是不是太不谨慎了?

    她心思电转,忽然道:“回去看看也好。虽然方伯伯不会乱传消息,可是,小叔在朝中也是有些故交同年的,还有周爷爷的弟子门生也多,他们不会坐视不理吧?要是能说动皇上免了咱们家的大罪,就算抄了家,那也不用逃亡了。”

    板栗笑道:“你真傻,既然免了大罪,咋还会抄家哩!不过你也说的在理,哪怕能把罪行定的低些,咱们还是要走,但那时就不像这样了,心里没了牵挂,就是无事一身轻了。”

    小葱听了十分喜悦,觉得这个理由很充分。

    不是他们不理智、不谨慎,而是必须要回去一趟,弄清楚家里的情形,才好安心上路,不然的话,他们在外躲躲藏藏的,要是家里却根本没事,那不是误事么!

    于是,又问淼淼的意思。

    秦淼心思单纯,觉得家去看看也好,要是张家没被抄家,那师姐和板栗哥哥就不会郁郁寡欢了,嗯,再看看葫芦哥哥有没有音信。

    三人便决定明天一早就转回头。

    下了这个决定之后,忍不住就高兴起来,仿佛离家好几年的游子要归乡了,带着许多的期盼。

    板栗笑道:“本来哩,为了谨慎,该是我一个人回去看的,可我又怕再来时找不到你们,把你们给弄丢了;再就是,就算我记得路,也不敢把你们留在这,这山里的狼,可是最喜欢吃你们这么白嫩嫩的女娃的。”

    秦淼不依道:“板栗哥哥,你净瞎说,狼还认女娃男娃?”

    小葱忍俊不禁,三人说说笑笑的,跟来时的沉重完全不同。

    第二天,他们将行囊都留在山洞里,把洞口封好,只带了少量干粮上路,循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许是轻装上路,又许是心里存了那些幻想和渴望,他们几个跟着了魔似的,一心认定家里人是自惊自怪,张家绝不至于到了那走投无路的地步。

    想着这一回去,迎接他们的肯定是虚惊一场的欣喜,红椒山芋他们会又笑又跳,长辈们会松一口气,说幸亏他们想得稳妥,晓得回来看一趟,正要派人去找他们云云。

    一路猜测着,三天后的正午时分,几人忐忑不安地重新跨入熟悉的地界。

    望着远处郁郁葱葱的橡树林,板栗按下激荡的心情,沉声对小葱道:“你跟淼淼就在这等着,我家去看看。若是到明早我还没回头,你俩就赶紧走,千万不要回家。你记住了?”

    小葱和秦淼如同被兜头泼了一瓢冷水,先前的喜悦消失殆尽。

    也是,她们可真傻,竟然跟个小娃儿似的,有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小葱也恢复冷静,对板栗说道:“哥哥,你要是没回来,我们还跑啥?我们一块回去吧。淼淼,对不住了,拉着你一块涉险。要是把你单独留在这,我们也不放心。”

    秦淼急忙说不要紧,她当然跟板栗哥哥和师姐一起了。

    板栗晓得妹妹脾气,叹了口气道,那就一块回去吧,淼淼倒不用担心,秦家又没罪,就算被人抓住了,也不会怎样。

    已经到了这,断不能不回去瞧瞧,说不得只好豁出去了。

    三人心里跟猫抓似的,想着张家到底是个啥情形哩?

    到底是个啥情形哩?

    送走板栗他们后,张槐两口子劝住爹娘,伺候他们睡下后,才回房歇息,玉米也赖着跟爹娘一块来了。

    郑氏将他哄睡着之后,跟张槐低声商议,要做哪些准备。

    郑氏让张槐挪开一个书架,从墙后的暗柜里取出簿册查点,一边对张槐轻笑道:“你别看我劝娃儿们,说得头头是道,我跟你说,其实我心里也肉疼的很。”

    张槐眼中酸涩,拥着她道:“不怕。等这事过了,咱们再慢慢攒。如今儿女们都大了,有他们帮手,攒起来更快。”

    郑氏苦笑:再攒?

    这些家财可是他们辛辛苦苦劳累了二十年才攒下的,人生有几个二十年?

    她将东西一股脑儿塞回暗柜,一边道:“还攒啥?无钱一身轻。就跟咱玉米说的,早知这些东西都不归自己,还那么节省、劳累干嘛?只要日子过的顺心,钱多钱少又算得了什么。这几年,我也糊涂了,不如前些年通透。可见这名利二字是时时刻刻迷惑人心的,一不小心就着了道儿。”

    张槐帮她把书架挪回远处,然后牵着她的手道:“你很好!比我要好不知多少。”

    郑氏以为他是安慰自己,并不多想。

    她不知张槐说的是在钱财问题上,自己远不如妻子有远见,能放得开。

    三年前,郑氏就将一万多亩山林划了一半给娘家。

    因为郑氏说,她这些山林里面本就有娘家哥哥一份,当年为了免税,才没分开,算是郑家挂在张家名下的。当然,原先根本没这么多,可她说这是合股,自然要按增长后的数目分了。

    之所以这样,一来是怕小辈们日后为这些家产扯不清,二来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她觉得逃税也逃的够了,再贪心,说不定全部搭进去赔光光的。

    如今这桩事一出来,竟证明她是那么有远见卓识,张槐怎能不感佩!

    两口子说着话,却不知当他们挪开书架的时候,床上的玉米睁大眼睛,看得差点掉了下巴。

    那暗柜里面除了那些簿册,还有不少金子和珠宝,还有一个黑匣子。

    嗳哟,那个盒子不是在板栗哥哥屋子里么,咋放到这来了?

    嗯,里面肯定是好宝贝,所以娘不放心大哥收着,才拿过来藏在这——好东西都要藏在人家不知道的地方,他就在好几个地方藏了东西。

    小娃儿激动不已,见爹娘转身过来,赶紧闭上眼睛装睡,心里却不住盘算。

    心里惦记这事,第二天早上,玉米居然一醒过来,就想起昨晚上的事,立即扒开蚊帐,去瞧那书架——正好好地竖在那哩!

    他骨碌一转眼珠,见爹娘已经起床出去了,便照常起床穿衣,然后去前院吃饭。再然后,等哥哥姐姐们去上学了,他便一溜烟地跑回三院。

    回到上房,进了爹娘屋子,把房门关好插紧,窗帘也拉上,然后两眼放光地盯着那书架。

第169章 玉米的秘密

    玉米今天干的这事可是一大伏笔,事关重大,大家千万要看仔细了!!

    ********

    可他才四周岁,力气小了点,肯定挪不动书架的。

    小娃儿发扬愚公移山的精神,将书架上的书全搬空了,这才把那竹架子推开,露出后面的暗柜。

    他搬了个凳子,站到暗柜面前,对着那把精巧的铜锁傻眼了:钥匙哩?

    努力地回想,昨晚上娘把钥匙放在哪了?

    要是带在身上可不就麻烦了?

    他依稀记得昨晚闭眼后听见一声关抽屉的响动,忙爬下凳子,跑到床头矮柜边,将几个抽屉逐一拉开寻找,果然找到一小串钥匙,有五六把。

    小娃儿又爬上凳子,很有耐心地一一试着开锁。

    功夫不负有心人,当“咔哒”一声轻响传来,他抿着小嘴儿笑了。

    接下来,玉米又跟愚公移山一般,把柜子里的各样财物——只除了那些簿册——都搬出来,摊在屋子当中的圆桌上。

    当拿到那个黑匣子的时候,他心里欢喜的直冒泡,手都有点抖了。可见阿堵物对一个小娃儿的吸引力也是无穷的,也难怪世间人都舍生忘死地追逐它了。

    玉米找了个小袋子,把那些东西一股脑儿都扫进去。

    最后,准备扎上袋口的时候,忽然想起娘的话:这要是那些抄家的人找到这暗柜,却发现里面啥值钱东西都没有,肯定不依,说不定就会对他们姐弟严刑逼供——这是红椒姐姐说的。

    犹豫半天,他又掏出几锭银子送回暗柜。

    然后站在屋子当中,望着那空荡荡的暗柜想,好像少了点,费心巴力地弄这么个地方,才放几锭银子,那不是找事么,人家肯定晓得把东西拿走了。

    于是,他又拿了些银子放进去。

    然后又站在屋子当中打量,用自己的小心思反复度量揣摩抄家人的心思,这些财物可能够满足他们。

    他实在抠门的很,总舍不得多放,要他拿金子放进去,更是想都不用想,那简直是剜肉!

    最后,咬牙嘀咕道:“就放这么多,再多就没了。哼,就算把小爷屁股打烂了,小爷也不告诉你宝贝藏哪!”

    一边嘀咕,一边飞快地系上布袋,拎了拎,又傻眼了——他根本就提不动。

    唉!

    钱财多了果然是累赘,他不得不承认娘的话无比正确。

    于是,再次打开袋子,把银子全部放回暗柜,然后再掂量了一下剩下的财物,觉得还是拎不动,又满心纠结地把金子放了好些回去。

    反复几次,最后总算能拎得动了,这才把柜门锁上,把书架推回去,再把书一本本都放回去。

    等忙完,小娃儿累了一身汗,然后仔细检查屋子,觉得都收拾妥了,肯定不会被爹娘发现,这才将钥匙放回原处,提着那袋子直奔前面祠堂。

    丫头春花正在厨房门口摘菜,见小少爷从后边出来,才要上前搭两句话,然后带他玩,就见他一头钻进祠堂去了,她便急忙丢下手中的活计也跟了进去。

    她装模作样地喊:“小少爷,别淘气了!快出来玩,这祠堂可不是玩的地方。”

    一路喊着,推门进了祠堂,里面静悄悄的,除了神龛位里供的几块牌子,哪有一个活人!

    她诧异极了,忍住心中的不安,进入内间,只有四五个大柜子排在三面墙壁前,根本没有玉米的影子。

    她伸手拉开一间柜门,里面不过是些香烛纸马以及上供用的器皿等物,正疑惑间,忽听有人阴测测问道:“你在这干啥?”

    她惊得尖叫一声,白着脸转头一看,原来是守祠堂的陈大爷,正沉着脸瞪她。

    她急忙结结巴巴道:“陈大爷,我……我……我是来找小少爷的。他跑到祠堂来了,我怕他弄乱了这里的东西,才进来喊他出去的。”

    说着,她四下一扫,又紧张地解释道:“小少爷真的进来了。也不知躲在哪。我就想瞧瞧他是不是躲在柜子里,闹着玩不要紧,别闷坏了。”

    陈大爷瞧了她好一会,绷着脸道:“小少爷跟刘管家的孙子出去玩了,你别扯那些。就算他真的跑进来,你也该去叫我才对。就这么大胆子,自己跑进来不算,还到处乱翻?这祠堂是女人能随便进的?连太太她们都不敢随便进来,你倒好,还找小少爷找到这来了!你不是在厨房,啥时候小少爷归你带了?”

    春花听了腿肚子发抖,忙哀求道:“陈大爷……”

    陈大爷将她带到管家刘黑子面前,低声说了缘故。

    刘黑子立即让人去找太太,拿了春花的卖身契还给她,也没打骂,直接赶回家了。

    眼下这个紧要关头,像这种人当然不能留,免得到时候惹事。但他们也不想太严苛,算是做善事吧——在抄家前被赶走了,那不是好事么!

    陈大爷自回去祠堂。

    他掩上祠堂门,搬了个小板凳,将神龛里的牌位拿下来,坐下用一块干净的棉布仔细地擦拭,一边心里默祷张家的祖宗们显灵,救救张家,一边等玉米从地下上来。

    这小子,自从去年有一次发现大哥板栗下去地下,他便也常往这里来了,主要是跟乌龟玩,还有就是把他那些压岁银子和收集的各种玩意,都搬去地下收藏。

    “小财迷!”

    陈大爷想起玉米那鬼祟的模样,忍不住微笑起来。

    且说玉米,提着那袋子下去溶洞,点燃一盏灯笼,提着磕磕碰碰地来到自己常玩的一个洞室,这里有暗河通过,许多乌龟聚集在这。

    他脆声喊道:“龟爷爷,龟爷爷!”

    散布在河边大大小小的乌龟似有所觉,来往爬动的更欢了,洞内弥漫一股腥湿的气息,地下还有许多谷物。

    玉米朝着一只最大的乌龟跑过去,蹲下身子,用小手摸摸那龟壳,唠叨道:“龟爷爷,咱们家要坏事了,皇上要抄咱们的家哩。我有些东西要放在你这,等我长大了再来拿,你可千万不要跟人说。龟爷爷,你就不要出去了,反正这里面好些东西吃。你要是出去,就会被人抓走。听说,皇上听说我家养了乌龟,才要抄我家的,他肯定是想把你们都弄到皇宫里去。我跟你说,皇宫可不好玩,规矩大的很……”

    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总之,是要乌龟们不可贪恋外面的荣华,外面危险的很,要一直呆在张家的地洞里。

    老龟昂着头,不住地蹭他,显然以往常跟他玩,是熟惯的。

    玉米把那袋子抱在怀里,然后坐在老龟背上,拍拍老龟伸长的脖子道:“龟爷爷,咱们去你家玩。”

    那老龟就慢慢地朝河边的山壁爬过去,那儿有个扁扁的洞口,它照直不打弯地就爬进去了,玉米却被挡在外面。

    小娃儿不满地低头看看自己小身子,嘟囔道:“又长胖了!”

    遂把袋子往老乌龟背上一放,然后往地上一趴,四肢着地,学着老龟的步伐,低着头,手脚并用,也爬了进去。

    在阴湿的通道内爬了好长一段,才渐渐宽敞起来。

    他便又懒得爬了,重新坐到老龟背上,老龟驮着他,一直往前,来到一个黑漆漆的洞内。虽然看不清,但流通舒畅的气息,能感觉这洞不小,洞内凉润润的,也有不少乌龟。

    玉米努力适应黑暗后,便掏出那黑匣子,塞进洞壁下的一个小洞,还让老龟用头往里边拱了拱,又把金子塞进另外的地方,忙了好一阵才算完。

    再爬出来的时候,玉米满身满头都是泥土污渍,就着暗河胡乱洗了一把。

    又跑到仓库那边,弄了些小麦来喂乌龟们,一边对着这群不会说话的畜生又唠叨了许多话,无非是张家要倒霉了啥的。

    玩了好一会,他担心爹娘找自己,对老龟道:“我要上去了,等二姐姐和哥哥下学回来,我们拿小鱼和肉来给你们吃。”

    说完,提着灯笼转身就跑了。

    跑几步,又回头叮嘱道:“不要乱跑,晓得不?”

    老龟和儿孙们都伸长脖子看他,也不知听懂没有。

    等他跑远了,一处崖石后才走出一个黑影来,默念道:“原来这样,怪不得他们走了。”

    玉米上去祠堂,陈大爷责怪了他几句,说往后不准再下去,容易让人发现,要是被人发现了这洞,那他藏的那些东西可就全都要被搜了去。

    小娃儿吓坏了,立即表示再也不下去了。

    于是,溶洞内的乌龟们望穿秋水,也没有等到小少爷拿鱼和肉下来喂它们。

    自板栗和小葱走后,红椒他们照常上学,晌午又去郑家吃饭,跟平常没两样,若真要留心的话,就会发现他们几个笑容有些刻意。

    这么点大的人,心中装了这么大的事,要想整天都若无其事,那是不可能的。

    三人中间,要数香荽最伶俐,几乎看不出一点破绽,见人就甜甜地笑,只是到了外婆家,才常常露出悲伤的神色。

    这时候,红椒就会提醒她:“香荽,要笑!”

    她却不知道,自己好像比香荽小心懂事,其实那笑比哭还假,香荽可比她好多了。

    山芋则一直闷闷的。

    终于,第二天黄豆发现不对劲了,告诉黄瓜,然后两人逼问红椒和山芋。

第170章 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

    红椒和山芋这两娃,一个性子直,一个性子憨,哪里是聪明的黄瓜和狡诈的黄豆对手,自然是竹筒倒豆子,全交代了出来。

    黄瓜和黄豆惊呆了:这真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当晚他们就跟着爹青木一块到郑家看望姑姑。

    老天并未多折磨他们,这种等待判决的日子并没有拖多久,第三天,湖州知府公孙匡便带着三百镇军,会同清辉县令梅子寒,领着衙役公差,骑马乘轿,浩浩荡荡来到清南村。

    进村后,也未敢嚣张狂妄,先恭敬的去书院拜见周夫子,递交了皇上手谕。

    周夫子不过比方家晚一步得了消息,昨晚已经知晓此事,看了皇帝手谕,静默半响,才道:“去吧!按旨意行事,莫要扰民。”

    公孙匡和梅子寒都赔笑说不敢,见他脸色不好,也不敢多留,立即告退。

    等他们走后,周夫子忽然心灰意冷,老泪纵横!

    他纵横朝廷几十载,见惯倾轧,本不应对这样事动容,何况张杨确有失职之处,该当受到惩处。

    只是这张槐,不过是一个种田的,并不在官场中,何故迁怒?

    当初张家不过几亩薄田,连饭也吃不饱,他亲眼看着他们起早摸黑,一个铜板一个铜板从土里抠出这份家业,并未学商贾贩卖取利,或者压榨雇工佃户——张家的仁义可是远近都赞的,还时常捐钱物给青山书院和医学院,这样的人家被抄,不由人不心灰意冷。

    隐瞒祥瑞,私藏神物?

    张家的家业竟然都是乌龟的功劳,真是天大的笑话,便是他研习风水略有小成,也不会这样无知。

    风水,不过是就势取便,图个自然顺和罢了,究竟怎样,还要靠人,人不争气,再好的风水也没用。

    皇帝,就是皇帝!

    教导也好,扶持也罢,付出再多,那也是皇帝!

    张家要被抄家了!

    当那些镇军向桃花谷开进的时候,就算这些人并无多少萧杀之气,军容气势都比不上边军禁军,那也让清南村的人看了发抖。

    消息一传开,老少爷们都从田间地头、山上河边朝桃花谷奔去,那真是鸡飞狗跳。

    到了桃花谷口,林大爷一家一声不敢吭,乖乖地让他们过去,就这样还挨了一个衙役踢一脚。

    早在这些人进村的时候,张槐就得了消息。这两日他也没敢走远,就在山边地里忙碌,不过是做样子罢了。听说官府人来了,赶紧跑去私塾,将红椒山芋香荽接回家。

    黄瓜等人也要跟着去,张槐厉声喝道:“去干啥?回家好好呆着。”

    青木赶来,两人对视点头,青木便将黄瓜等人叫回郑家。

    所以,当公孙匡带人来到张宅的时候,这里反而安安静静的,张家老小见了他们,并未露出惊慌神色,只是那目光都带着敌意。

    公孙匡心下不乐,想着肯定是走漏风声了。

    也是,不说张杨,就是老宰相也是有些人脉的,岂能事先一点消息不知?

    这也就罢了,肯定抄不出多少东西了,只看这家里贫寒相就知道了:整一个农家,没几样像样的摆设,家用器具都是寻常竹木的多。

    他也不废话,宣读过圣旨,分派镇军和众差役看住张家上下一干人,然后挨个屋子逐一仔细查抄。

    当一箱箱银子从库房内抬出来,一件件古董摆设搜出来,一卷卷布匹抄出来,还有那些房契地契、铺子作坊等的账簿堆到他面前的时候,他惊得合不拢嘴。

    略一报数,光银子就十几万两,这还不包括那些粮食、鸡鸭猪和正要采收的木儿蘑菇等项。

    随便挑了一本账簿翻开,是竹园养鸡的账。那弯弯曲曲的字却看不懂,幸亏凡末尾计数都用文字标明了,所以他也能弄明白这是多少结余。

    看了那数目,他咕咚吞了一口口水。

    人心不足蛇吞象,从来就是如此。

    公孙匡先前对这差事没抱多大希望,只当例行公事就好,谁知抄出这些财物,立即想起人说张家豪富的话来。

    嗯,只怕还不止这么多,大头都转移走了,剩下这些用来掩人耳目的。

    他微眯了下眼睛,吩咐人再仔细查抄,又命人去湖边的山洞查看乌龟。

    待几个军汉抬来一只磨盘大的乌龟后,他脸一沉,吩咐将山洞上方的张家祖坟刨了,将龟巢看护好,严禁人靠近。

    彼时,张家老小都集中在上房偏厅,因为这里一目了然,其他屋子都翻了个底朝天,而公孙匡和梅子寒就在厅堂办差。

    张槐听见要刨祖坟,终于变色;张大栓则哆嗦着,差点晕过去;只有郑氏神色淡然——活人都靠不住,还在乎死人?

    她劝住公婆和张槐,又对他们使了个眼色。

    大家知道她有些手段,还以为她有啥主意哩,就忍住没出声了。

    这时,差役来报,说是在三院上房发现一个暗柜,砸开后发现了些银票和账簿,还有些金银。

    张槐听完报数后惊诧不已:怎么只有这些东西?

    瞥一眼郑氏,见她无事人一样,心想难道是菊花藏起来了,不是说不在乎钱财么?

    殊不知郑氏心中也正诧异,见张槐面上一点不显惊讶,就想着肯定是他收起来了。

    公孙知府见那些账簿全是外地的铺面账,银票也有两万两,心下欢喜,暗道这就对了嘛!

    但他还是不满足,觉得张家不止这么些财产,把张槐叫了出去,沉脸问道:“张槐,你可知藏匿不报是何罪?”

    张槐冷笑道:“小人并未藏匿财物,连暗柜里的东西都被抄了出来,还说什么藏匿!”

    公孙匡也冷笑道:“以张家的家业,暗柜才收藏两万两银票?”

    张槐愤怒,这话说的,好像他知道张家有多少财物似的。

    偏厅里,玉米本来还得意哩,心里哼哼着“我得意地笑,又得意地笑,笑看红尘人不老”,虽然不知这词儿是啥意思,但哥哥姐姐们最爱哼这个了,哼的时候还十分痛快的模样,所以他觉得眼下哼这个挺合适。

    正高兴间,猛然听见“两万两银票”这句话,急忙问红椒道:“二姐姐,银票是啥东西?”

    红椒就解释给他听了。

    小娃儿听呆了,愣了一会,忽然瘪嘴大哭,冲出偏厅,对着堂上的人骂道:“我日你祖宗!把银票给我——”

    张槐吓了一跳,急忙抱起他,用手捂住他的嘴。

    见公孙匡脸色发黑,这时候也不得不低头了,他苦涩地说道:“大人恕罪!望大人莫与小儿计较。犬子是个爱财的,见藏的东西找出来了,他就受不住了。”

    玉米在他怀里使劲挣扎,呜呜大哭着,看向公孙匡的目光,仇恨得好像被挖了祖坟一样。

    不对,刚才挖他们的祖坟,还没人出来哭喊呢!

    公孙匡忽然想道,这张家也是个聪明的,不敢藏太多,怕人起疑心,所以只藏了两万两银票和一些外地的财产,这是最后的家底了,所以被找出来后,这小子才发疯了。

    他自问自答地解释了缘故,觉得张家被抄光光了,就大度地一挥手道:“老夫也是奉命行事。看在曾与张子易同朝为官的份上,就不与他小人计较。”

    张槐便抱着玉米回到偏厅,众人都围上来安慰嚎哭的玉米。

    玉米一边哭,一边在心里使劲咒骂:王八蛋才想出这鬼点子,用银子换纸,这不是脑袋叫驴踢了么!

    他当时翻出那些银票,觉得跟那些簿册是差不多的东西,于是就没理会,要知道这些纸值两万两银子,他还会费劲地把银锭子装进去、又拿出来地折腾半天么?

    他虽然小,这两万两是多少,他还是知道的。

    简单地说,过年的时候,爷爷给压岁银子才一两;一两银子等于一千文,要卖许多只鸡才能换回来;两文钱就能买个大馒头,一两银子能买许多个馒头。

    小娃儿心里算着账,痛不欲生,哭得昏天黑地,谁劝都不行。

    厅堂里,公孙匡正让人登记查抄出来的东西,忽然有个军汉带了个婆子来,说这人知道张家的银子藏哪了。

    原来,是万婆子!

    她正在寡妇儿媳妇家蹭吃喝,听说张家被抄家,乐坏了,就赶来桃花谷口瞧热闹。

    听见有两个军汉议论,说一个乡下土财主家,竟然抄出了这么多银子和田产云云,她就忍不住了,跑过去神秘地说,她知道这还不是张家全部的家财,张家还有许多财物藏在别处。

    那军汉就带她来了。

    她见公孙匡问起,便绘声绘色地说,曾经见张家往郑家运东西,好几大车,又说郑家是张家儿媳妇郑氏的娘家。

    公孙匡眼神就亮了,立即推翻了刚才的想法,觉得这张家真是狡猾,这几手玩的巧:有明面的,有隐藏的,有运走的,说不定还有不为人知的后手也不一定。

    哼,先不管其他,先去郑家查抄再说!

    张槐等人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如狼似虎的人离开张家,去郑家查抄所谓的“转移财物”,只留下几十人看守张宅和桃花谷。

    郑氏忽然觉得自己对人心的估测太浅薄了。

    像孙家,张郑两家和柳儿娘吵嘴打架那么多年,甚至有一年都差点打死人,那个仇结得算深了,但是在张家遭遇火灾的时候,那个贪婪好强的乡村婆子还跑来帮忙救火和安慰郑老婆子;

    这个万老婆子,虽然她儿子是在张家干活烧死的,她自问对她儿孙照顾算到家了,可是,这一手落井下石还是让她觉得心中发冷。

    ********

    今日三更,明日有事,只有晚上一更。亲们忍忍,很快就过去了哈!

第171章 让他抄个够!

    二更求粉红订阅,下更十一点半。

    ********

    万婆子洋洋得意,带着知府大人去郑家,沿途围观的人听说了缘由后,虽然当面不敢说话,却在心里把她祖宗八代都骂翻了。

    张家是有准备的,自然没有乱作一团,等这些人围住郑家,那才真是鸡飞狗跳了。

    郑青木气得浑身发抖;郑长河两口子本就因为连番打击躺倒,这又突降灾难,更是雪上加霜;黄瓜忍不住质问,为何要抄郑家。

    黄豆见事不对,瞅人不注意,溜去后院,翻墙出去,到后山书院找周夫子。

    几位夫子正为张家获罪的消息聚集在松涛居,忽然老仆带了黄豆进去。

    黄豆哭着说,知府大人把他家围住不让进出,正抄他家呢。

    黄夫子大怒,霍然站起,厉声喝道:“狗官焉敢如此大胆!”

    殷夫子等人也都愤怒,立即就要下山,却被周夫子拦住了。

    周夫子面容沉得滴出水来,缓缓摇头道:“不可莽撞!”

    殷夫子等人愣了愣,忽然都垂头丧气地坐了回去——他们这些人,虽然有名望,却是轻易不能插手朝政的,否则,不但不是帮忙,反而会将张家推向万劫不复之地。

    周夫子招手让黄豆靠近,问他可曾听清知府上郑家查抄的理由。

    黄豆便说,是有个婆子出首举告,说张家将财物转移到了郑家。

    殷夫子长叹道:“这如何说得清,那银子又没标注姓名。”

    见黄豆再无平日的机灵,满脸恓惶模样,周夫子心里一痛,谆谆教导道:“自来世人都是踩低捧高,即便郑家没罪,就凭是张家的姻亲,此刻想要置身事外便不容易。他要抄,就让他抄好了!少了家财,也省得让人觊觎。你们兄弟正好暂避风头,埋首读书,以待将来奋起。”

    又冷笑道:“这点小事算什么!老夫几起几落,不知见过多少比这更残酷的情形。今日就教教你——”

    低声附在黄豆耳边说了一番话。

    黄豆越听眼睛越亮,不住地点头。

    周夫子见领会了,遂冷声道:“让他抄个够!若是你们两家不能崛起,也守不住这些家财;若是异日你能大放光彩,今日怎么抄出去的,将来还会还回来。家财,不过是身外之物罢了,重要的,还是你们兄弟。”

    黄豆吸了下鼻子,点头道:“我姑姑也这么说。所以,她对财物根本无所谓,哪会把东西往我们家搬。都是那死婆子,黑了心的,忘恩负义。”

    周夫子一愣:槐子媳妇……

    那的确是个不简单的女子。

    等黄豆脚步轻快地下山,郑家早已一片混乱。

    黄豆闯进去,找到爹和二哥,说了一番话,青木便将家人都拢到郑老太太屋里,然后再不吵闹哭喊,任凭他们查抄。

    公孙匡心里也是有些忐忑的,他其实知道黄豆去了后山,便一直等周夫子派人来,他都想好了应对之策。

    谁知山上不但没人下来,等那个少年回来后,郑家人反倒变乖了。

    他暗自掂量:老宰相也知道皇帝不满了,到底不敢出头。

    想通后,越发恣意妄为,最后竟然连郑家的山林、田地、作坊、铺子等也都抄了去,竟然当郑家和张家一样对待了。

    他看着抄出的东西,心都发颤——实在是没见过这么多财物,他要发了!

    他便让人赏赐万婆子一百两银子。

    万婆子喜得眼睛都眯缝了,又悄悄地对他道:“张家好几个大管事,都好有钱,说不定张家也在他们家藏了银子。”

    公孙匡便对梅子寒道:“这个,就请梅大人去查抄好了。奴仆家产,自然一并归公。”

    梅子寒忙躬身应是,他早就心痒痒了,因先前带人去了龟巢,故而没赶上这边,正眼馋呢。

    这里闹了个天翻地覆,清南村的人都震惊不已,虽是围观,却半点看热闹的心思都没有,只有满心的凄楚和悲凉。

    正在这时,泥鳅赶来了,他眼中喷火,质问正要出郑家的梅子寒:“县尊大人,圣旨可说要一并抄了郑家?”

    梅子寒是认得泥鳅的——秀才当然要拜见父母官了,他好声气地解释说,张家把财物藏到了郑家,所以知府大人才过来查抄的。

    泥鳅冲进二门,指着那满院的箱笼财物,怒喝道:“这些都是张家的?笑话!清南村谁不知郑家富贵,怎么这些东西都成了张家的了?”

    梅县令无奈,板脸喝道:“刘秀才休得胡闹,尔敢质疑朝廷官员公干?”

    公孙匡闻声出来,问是何人喧哗。

    梅县令急忙上前,低声对他耳语了几句。

    他不在意地笑道:“好叫刘秀才知道,是这个婆子出首相告,这才查抄的。”

    他一指万婆子,神情十分得意:有人证,还是你们村的,他怕什么?

    不等泥鳅说话,就听门口有人骂道:“你这恶毒的老贼婆,你恩将仇报,死后要下地狱的。你死去的儿子也不会放过你!天打雷劈的老贼婆!”

    来人是李敬文,他头脸涨红,状若疯癫。

    原来,板栗和小葱真的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小葱,你会去哪里?

    他伤心欲绝,几乎不能自持,两眼赤红,逼近万婆子,似乎要一口吞了她。

    随着他的骂声落下,外面的庄户人突然暴怒起来,都喊“杀了这婆娘”。

    万婆子吓坏了,声嘶力竭地辩解。

    泥鳅对公孙匡怒喝道:“大人要人证,我们这么多人算不算?我一个秀才,还有满村的人,都抵不过这个婆子的胡言乱语?还是大人本就觊觎郑家家产?”

    李敬文也大声道:“你们抄了郑家不算,还要去抄张家的管事?清南村的人谁不知道,张家的管事并非奴仆,而是良民,梅县令不妨回去县衙查看户籍和鱼鳞图册……”

    公孙匡听他喊出“鱼鳞图册”,心中一激灵,厉声喝道:“尔敢造反?本官奉旨行事,若再敢胡言乱语,治你个大不敬之罪!”

    泥鳅还要说,被闻声赶来的刘大胖子和刘三顺死死拉住,流泪道:“泥鳅,你说不清的!咱回去吧!儿子,那是圣旨,是圣旨哩!”

    李敬文也被他二叔拉了出去,村民们都被“圣旨”两个字吓呆了,再也不敢吭声。

    公孙匡这才抹了一把汗,他利欲熏心,实在不想把查抄出来的东西还回去,因而死硬到底了。

    哼,怕什么,有圣旨在,就算抄错了,横竖要上缴国库,他不过略分一小部分罢了,谁又知道!

    最后,到底还是把张家的管事,诸如王忠家、吴成家等都抄了一遍,刘黑子家则早就抄了个干净,自然所获颇丰,而这些,他们是不准备上缴的。

    因为诸事繁杂,且又路途遥远,因此,官府的人忙碌一天后,便在张家歇下了。

    两位上官自然占据了上房,将张家一干人赶到东厢,又命张家下人煮饭做菜,犒劳手下。

    上房厅堂,公孙匡和梅子寒商议,因这桃花谷有神物,是一定要封的了,只好先把张家人押解去清辉县衙,等候朝廷判决,再行发落。

    公事已毕,两人喝着茶,笑着谈起这桃花谷的景色,神情颇为惬意。

    一夜无话,第二天清晨,公孙匡和梅子寒洗漱过后下去山谷赏花。

    虽然桃花并未全开,然那含苞待放的情景也十分美好,且是清晨,花苞沁出一股细细的幽香,真令人心旷神怡。

    才走几步,忽然一个衙役匆匆赶来,说张家小少爷不见了。

    公孙匡大怒:昨天张槐说大儿子和女儿出远门了,他也挑不出错来,只能等朝廷判决后,再行文书捉拿;如今这官兵还没走呢,在他眼皮底下就把小的也运出去了,也太蔑视朝廷法纪!

    怒气冲冲地回到张宅,只见二院一片混乱,张家的护院正跟镇军对峙,张老爷子和老太太哭喊嚎叫,张槐也大声质问,连几个小孩子也吵嚷不休。

    他大喝一声:“住口!”

    待人声静下来后,凛然喝问张槐:“张槐,你想造反吗?”

    张槐红着眼睛道:“大人,小人儿子不见了,难道不许人出去找?就算我们不能出去,让他们出去总不要紧——”他指着孙铁等人——“他们并非我张家奴仆,乃是清白自由之身,不过是受我张家雇用,何故也羁押在此?”

    公孙匡呵呵冷笑道:“要找,当然要找!你就算不找,本官还要发文书追查呢!就不劳这些人了——谁知他们出去会干出什么事——衙门有的是人。”

    孙铁怒道:“我们犯了何罪?”

    若不是怕事情闹大,反带累张家加罪,他都要动手了。

    公孙匡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并不理会他,转身进屋,并叫人进去询问详情。

    张槐忍着气,跟进上房,冲他跪下磕头,请他务必派人马上去找,他小儿子玉米确实不见了,不是他有意施诡计把人送走。

    公孙匡和梅子寒根本不在意,一心认为他是在耍手段,敷衍了两句,自安排差役和军汉在四处寻觅。

    此刻,张宅后山上,一只狼叼着玉米正在林子里疯狂地奔跑,张家的两只大狗——黑子和小灰一前一后舍命追赶。

第172章 狼踪再现,玉米遭难

    亲们还记得那年的狼么?三更求粉红订阅。

    *******

    黑子大声狂吠,小灰则一声不吭地闷头追赶。

    小灰这样,都是拜玉米所赐——他听哥哥说,会咬人的狗不叫,于是,每当跟小灰玩耍的时候,只要小灰叫,他就让孙鬼用布条把狗嘴给缠起来。久而久之,这小灰就学乖了,不管干啥,都闷头不吭声,果真成了不会叫的狗。

    玉米被狼咬住肩头拖着跑,身子和腿拖在地上,手脸又常被茅草和树枝刷过,无处不疼。

    小娃儿心中十分窝火,大骂道:“日你祖宗——”

    拼着死力,用两手掐住狼脖子,觉得掐不动,就揪起一撮狼皮毛往下扯。

    那狼吃疼,嘴下用力——

    玉米肩膀剧痛,冷汗一冒,手上就松了。

    被狼拖着跑了这么远,他觉得头晕眼花,快支持不住了。

    他就要被狼吃了么?

    为了那两万两银票,他昨晚都没睡好,今天早上,想跟往常一样出去找扁头玩,那些可恶的坏家伙居然不让他出去。

    他当然不能如了他们的意,哼,他有的是办法!

    于是,他就带着黑子和小灰从东厢后墙根底下的小洞里钻了出去。那个洞是他藏东西挖出来的,他就喜欢到处藏东西。谁知刚出来就被这狼叼走了,好像那狼是专门守在那一样。

    听着身后黑子的叫声,小娃儿努力扭头往后看——目光穿过不停摇晃的草木树干,依稀见到黑子就在狼后不远,他奋劲大喊:“黑——子——快——小——灰——”

    黑子听见小主人凄厉的叫声,狂吼一声,骤然发力,猛窜上前来,眼看就要咬住狼尾——

    忽然,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一只厉箭,钉在黑子那狗头上,直穿了个对个,箭头从另一边透了出来。

    黑子呜咽一声倒地,眼睁睁地看着狼拖着玉米跑远,狗眼中露出无限哀伤!

    玉米见黑子倒地,惨叫道:“黑——子——快呀——日……日……你祖宗……日……你祖宗……”

    最后的声音低不可闻,他已经陷入了昏迷。

    见黑子被箭射中了,跟在后边不远处的小灰吓了一跳,本能地往旁边一闪,一头钻进一丛刺架中隐藏起来。

    就见从前面的树上跳下一个汉子,跑到黑子身边,用刀割开狗脖子,放了一大滩血迹,然后将狗提起来,翻过院墙就跑了。

    等他走后,小灰才从刺架丛中钻出来,摇摇尾巴,在黑子倒下的地方嗅了嗅,然后循着院墙根追了一段,在一处地势较高的坡地上站定。

    望着面前的院墙,它伏下前腿,后腿略蹲,蓄力后猛然高高跃起,腾空从院墙上跳了过去,落地后四处嗅闻,然后往东追了下去。

    张家,半个时辰后,派出去找玉米的人匆匆来回,说在山上发现踪迹,似乎张家小公子被狼拖走了,拖痕十分明显。

    他们顺着这痕迹追下去,还捡了一只小鞋子,另有被树枝挂扯下来的衣物碎片。

    张家人都聚在院子里等消息,听了这话,几乎都疯了。

    张槐大吼道:“那还不去追。”

    说完,转身往外冲去,一边大喊“孙铁”。

    哪里能冲得出去,早被军汉拦住了。

    张老太太眼睛一翻,晕了过去;张大栓也不住地拿头撞拦住他的军汉,却被狠狠推倒,山芋扑过去喊“爷爷”;郑氏也崩溃了,红椒香荽抱着娘大哭起来。

    关在倒座房里的孙铁等人想冲出来,也被拦住。

    孙铁终于出手,连续撂倒数人,立即引来更多的镇军围困。

    可是,这些人哪是他的对手,自然是横扫一片。

    最后,有个头目机灵,呵斥道若是他再敢动手,就要拿张家人开刀。

    孙铁这才停手,嘴里喘着粗气,死死地瞪着他们。

    他好后悔:从那年在后山上发现狼踪迹开始,这头狼忽隐忽现,居然一直没捉住,到底还是出事了。

    公孙匡和梅子寒看着疯狂的张家人,这才相信小娃儿是真的丢了,因问那个差役,是不是有人追下去了。

    那个差役摇头,同情地看了一眼聚集在台阶下的张家人,说道:“小的们倒是又追了一段,可没追到,只在围墙边发现好大一滩血迹,想是……想是已经被狼吃了。”

    听了这话,郑氏一阵晕眩,只觉耳边嗡嗡作响,红椒使劲地摇晃着她的胳膊哭喊“娘”;才醒过来的张老太太再次晕了过去,张槐和山芋扶住了她;张大栓使劲捶地喊“我的孙子——”

    香荽忽然冲进上房,朝着公孙匡扑过去,尖叫道:“你这个坏人!都怪你不让孙大哥去找弟弟,你是个坏官——”

    她再也不能跟弟弟吵架了,再也不能变着法儿折腾他了!

    众人吓了一跳,一个军汉大喝道:“大胆!敢冲撞大人!”

    香荽一边哭喊“你陪我弟弟”,一边就要抓住公孙匡的衣襟。

    那军汉急忙上前扭住她,香荽疯了一样挣扎,挣脱不开,小女娃忽然一低头,一口咬在那人手腕上。

    那军汉大怒,狠命一摔手,将香荽摔跌在地,另一个衙役狞笑着,上前一脚踢在她身上,将她踢得翻了好几个个儿,惨叫着滚下台阶。

    一个衙役急忙冲出来,扶起香荽,紧张地问道:“香荽姑娘,你怎么样?”

    郑氏正恍惚,听见这声惨叫,终于惊醒过来。

    她和红椒同时扑过去,从那衙役手中接过香荽。

    红椒不住唤“香荽”,郑氏见闺女面色惨白,抬头望向上房门内,眼中涌出滔天的怒火——

    她,果然太天真太可笑了!

    香荽浑身颤抖,却固执地把头扭转,也望向门内。

    公孙匡被这对母女看得浑身不自在。

    那个娘也就罢了——当娘的见闺女被人踢了,肯定是这副样子,可那个小女孩,睁着一双干净的眼眸,就那么看着他,静静的,不带一点怒气和仇恨,他却觉得心悸。

    红椒对着他大骂,“王八蛋,你要遭报应的……”

    郑氏伸手止住红椒,抱着香荽转身就往外走,自然又被看守的人拦住了。

    张槐也过来了,见闺女这样,咬牙质问公孙匡:“皇上可是让大人来将我张家满门抄斩?”

    公孙匡威严地说道:“本官并未苛待你等,是这个小女孩放纵撒泼,咎由自取!”

    张槐牙齿咬得“咯咯”响,眼看就要疯魔。

    这时,那个扶起香荽的衙役急忙对公孙匡赔笑道:“大人明鉴,若是闹出人命来就不好了,不如去村里喊大夫来帮这个小女孩诊治一番。”

    梅子寒打量了他几眼,点头道:“嗯,你就去好了。”

    那衙役恭敬地弯腰答道:“是。小人这就去。”

    这个衙役是常在下塘集公干的史班头,一向与张槐青木交好,故而刚才冒着被上官怪责的风险,帮着转圜。

    他对张槐点点头,示意他不可莽撞,然后飞快地出去了。

    这里,张家人围着香荽揪心落泪,又惦记玉米,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张槐又去求公孙匡,要回房去找药。

    尽管被允许了,可是,他分别去了张老太太屋子和自己的屋子,均是翻得一团糟,哪里还能找出一件像样东西,无奈,只得回来等大夫。

    公孙匡才定下心喝了两口茶,就见一个军汉飞奔进屋,结结巴巴地禀告道:“大……大人,不好了……”

    他大怒,猛地将茶盏往桌上一顿,喝道:“何事慌张!”

    这一早上还让不让他安生了?

    那军汉忙道:“湖里死了人。昨晚值守的兄弟都死了,漂在湖面上呢!”

    公孙匡和梅子寒大吃一惊,霍然起身问道:“此话当真?”

    那人道:“小的不敢撒谎,都漂在湖里。如今,兄弟们正在打捞。”

    公孙匡心中狂跳,立即唤人来问“昨晚张家护院可曾有人离开”。

    镇军营指挥使亲自来回,保证说不但张家的护院,便是那些丫头婆子,都看得死死的,一个都没异动。

    公孙匡和梅子寒匆匆赶往湖边,那些军汉已经将尸体都打捞上来了,共有五个,这还不算,另有一个军汉死在龟巢里。

    “都查看了,一点伤都没有?”

    公孙匡声音都发颤。

    梅子寒低声道:“差役们都仔细查看了,暂未发现伤痕。详情还需仵作来验尸才能定。”

    公孙匡看看龟巢黑黝黝的洞口,又望望山顶上,那里曾埋了张家的祖坟,他面色阴晴不定,问道:“张家祖坟里刨出的尸骨哪去了?”

    一个衙役忙回道:“遵照大人吩咐,不能把这些东西留在山谷里,小的们就扔到山那边去了。”

    公孙匡面皮抖了抖,刚要说话,又有人来回,“大人,不好了……”

    梅子寒见他面上忍无可忍的神情,忙断喝道:“狗才,乱嚷什么?还不快快回禀!”

    那衙役慌忙回答:“昨天那个出首的万婆子吊死了。”

    公孙匡瞪大眼睛:那样一个人,便是逼着她死,她也不舍得死的,怎会上吊?

    他吩咐梅子寒立即带人去查看,并尽快让仵作来验尸。

    忙乱中,史班头把大夫也找来了,是秦枫和云影。他俩听说张家的噩耗,借着这个机会,亲自赶来张家探望。

    “怎会这样?这么多人看着,玉米是怎么跑出去的?”

    云影一路走来,桃花谷风景依旧,张家却一片狼藉,惨不忍睹,遂流泪不止。

第173章 天怒?人怨?

    亲们放心,原野是亲妈。更要放心,女主男主包括配角娃儿都不会让你们失望的,绝对会让你们扬眉吐气,千万不要错过他们任何一段精彩的生活。另:明天有事,依然只有一更,后天补上,绝不拖欠。

    ********

    郑氏安静地摇头:“不知道。这娃儿……太调皮了,一眨眼的工夫,就跑没影了。”

    云影又不住安慰张老太太,喂了她一颗安神镇定的丸药。

    秦枫则仔细地帮香荽检查,一边安慰她。

    香荽轻轻地说道:“秦伯伯,我不疼了。”

    秦枫看着小女娃,想起她往日的乖巧精明,常把人哄得团团转,还乐得眉开眼笑,不禁心中一酸。

    他强笑夸道:“香荽就是厉害。咱们不生气了。等以后,你二叔和大哥会教训这些家伙的。”

    香荽就不言语了,脸上也没了笑容。

    郑氏觉得小女儿很反常,也不知怎么事,头一回,她觉得这个家脱离了掌控:无论儿女和公婆,她都鼓不起劲来了。

    她心里一阵翻腾,忍住要痛哭的感觉,哑声问道:“秦大夫,香荽可要紧?”

    秦枫摇头道:“有些内伤,却不大碍事。精心些养护就好了。”

    郑氏一阵失神:精心些?如今要啥没啥,要怎么精心?

    秦枫像是知道她的心事,便道:“这两天,我们熬了药亲自送来,再把些丸药给你,这后背再用膏药贴上,过些日子就好了。”

    张槐扶着郑氏,不住低声安慰,“菊花,你莫担心,咱们总能挺过去的。你不是说,这是我张家的机会么!”

    郑氏听了,泪如雨下。

    傻瓜,那是我鼓励他们的!

    便是真的,这个过程也让人如法容忍,简直度日如年!再多的苦她都愿意吃,可是,为什么先后让两个娃儿遭难?

    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终于痛哭失声,紧跟着又咬牙忍住,将哭声憋了回去。

    其实,她并没那么坚强,她此刻很想埋头在张槐怀里,痛哭一场,可是,这剩下的老老小小,还指望着他们呢!

    香荽忽然娇声嫩嫩地说道:“娘,你别哭。我不怕,我不怕苦。弟弟也肯定没事的,我们说好了在京城相见,弟弟肯定记得这事。我跟二姐姐这两天教了他许多遍,他都把爹娘跟爷奶的名字背熟了,哥哥姐姐的名字也背熟了,不会忘了……”

    她柔柔的声音带着股魔力,

    红椒也帮郑氏擦泪:“娘,我们都不怕。弟弟肯定好好的。那些笨蛋,没本事追,就说被狼吃了。我刚找了,黑子和小灰都不见了,它们可是跟玉米最亲的,一定撵去了。”转向秦大夫,“秦伯伯,麻烦你帮我娘和我奶奶弄些补药来,她们身子骨受不住……”

    听着两个小闺女跟大人一样安慰自己,本该欣慰的郑氏却终于心神崩溃,再也忍不住了,抱着香荽失声痛哭起来。

    这一哭,连张大栓两口子都惊呆了。

    这个儿媳妇,当年面对大火没有慌张,抄家没有慌张,那天晚上把儿孙们都煽动得眼冒精光,这是怎么了?

    张老太太忽然害怕起来,她一骨碌坐起身,光脚跳下床,冲到郑氏面前喊道:“菊花,你莫哭!娘在这,爹也在这,槐子也在,你莫怕哦!”

    她不要看见这样的菊花,她要菊花跟往常一样,哪怕天塌下来都说不要紧,永远淡定,永远鼓励一家人,她不喜欢菊花这样子……

    张大栓也不伤心了,也站过来,拍着胸脯喊道:“菊花,你甭担心,我张家肯定要崛起来!我张家的子孙都不是孬种,肯定会崛起来的!”

    崛起,这是菊花那天晚上说的,就是发达的意思。

    山芋用手笨拙地帮娘擦去泪水,坚定地说:“娘不要怕,儿子长大了,能干活了,儿子养娘。”

    张槐将妻子抱在怀里,一言不发,定定地看着窗外的那棵桃树,枝繁叶茂,已经结满了青涩的小毛桃儿,又是一年春哩……

    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浸透了他们的汗水,见证了他们的欢笑,是他们三代人辛辛苦苦、没有一点取巧地从土地里抠出来的。

    忽然遭难,他回顾所学种种,也无法参透这其中的玄机。

    早知如此,他当初干啥要拼命地求这份财富?

    跟菊花守着几亩田不就好了!

    公孙匡走进二院,就听见东厢传出的哭声,和张大栓喊出的“张家崛起”,他站住倾听了好一会,面色不住变幻。

    张家要是崛起了,他怎么办?

    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这以后,张家人忽然安静下来,一直到被押走,再没有出什么动静。

    可是,山外却闹了起来。

    万婆子是被儿媳妇勒死的。

    那媳妇带着仇恨,疯狂地对前来观看的人群控诉婆婆的各种恶毒和忘恩负义,万元兄弟几个跪在娘面前,就是没人理那个死了万婆子。

    梅县令不信,质问万元娘:“你一个妇道人家,哪来那么大的力气?这婆子不但被勒死了,还差点被勒断了脖子。这定是男人所为。”

    万元伏在地上,听了这话浑身一震。

    万元娘凄厉地尖叫道:“妇道人家?我自打嫁了万家来,啥活计没干过,啥苦没吃过,我干得比几个男人还要多,啥时候当我是妇道人家?她不是人,大人哪,这贼婆子不是人哩——我恨不得喝她血、吃她肉。我要把她煮了,一块一块吃她肉……”

    梅子寒大怒,骂道:“毒妇,焉敢如此对待公婆?不孝的东西!”

    那媳妇却疯狂大笑,不顾万元的拉扯,说宁愿给猪狗做儿女,也不愿意给这贼婆做儿女,这贼婆吃儿孙的血肉。

    围观的人群议论纷纷,都说这万婆子罪有应得。

    梅县令烦恼极了,明明是一桩杀母案,犯得乃是十恶不赦之罪,死者却偏偏被人骂罪有应得,他要怎么判?

    不等他想好,那媳妇却一头撞在墙壁上,虽然暂时没死,看样子也活不成了。

    万元娘满头是血,对万元吩咐道:“你要是不把弟妹拉扯大……娘做鬼也不放过你,你爹也不会放过你。你……你要记住:娘没错!是你爹托梦要我勒死那老婆子的。你爹说了,咱不给她当儿女。告诉你弟弟,娘……娘想他。”

    万元的弟弟投军去了。

    万元不敢离家,怕他走后,家里没人能压制奶奶,所以就让二弟去了,他则留在家里照顾娘和下剩的弟妹。

    听了娘的嘱托,万元眼中一滴泪也无,木然点头,不等大夫来,那媳妇就死了。

    一场闹哄哄的剧目,才一个时辰,就落下帷幕。

    梅子寒心中极度不安,不想再多生事端,于是胡乱判了儿媳故杀婆婆,自杀谢罪,草草了结此案。

    他忙得很呢,桃花谷还有五六具尸体等着查死因呢!

    也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公孙匡当天下午就放了孙铁等一干人。

    可是,孙铁等人却不肯走。

    公孙匡听了镇军禀报,疑惑极了,便来询问缘故。

    孙铁好整以暇地说道:“听说外面刚死了人,这时候我们可不敢离开,不然的话,这杀人的罪名怕是就要落到我们头上了。说不定大人就凭这个把张家定个谋害朝廷公差的罪名。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大人之前那么谨慎,连找小娃儿都不让,如今出了命案,倒要放我们出去,这可有些蹊跷了。我看大人还是谨慎些才好。”

    孙鬼也叫道:“就是。咱们哪儿也不去,就呆在你们眼皮子底下。这样的话,外边哪怕闹翻了天,也不与咱们相干了。”

    公孙匡大怒,拂袖而去。回到上房坐定,喘气不止。

    这天晚上,公孙匡在湖边的桃花林里埋伏了百来个镇军,又命几个人彻夜不眠,来往巡查。

    大半夜过去,一直到凌晨,都没有动静。

    正当军汉们昏昏欲睡,张嘴打哈欠的时候,忽听“哗啦”一声水响,伴随着“啊”地一声凄厉惨叫,划破了静夜的长空。

    军汉们一个激灵,睡意全无,纷纷涌向湖边。

    有人点燃火把,亮光照见湖面荡开的层层涟漪,两个军汉正恐惧地望向水中,浑身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众人安慰、喝骂,好一番催逼,那两人才缓过劲来,说他们正在湖边走动,听见一声水响,等回头,童大发就不见了。

    童大发就是那个失踪的军汉。

    营指挥使大骂道:“没用的东西!”

    又对埋伏在旁边的林中军汉们喝道:“不是让你们盯着湖里吗,怎么就没发现有人从湖里冒出来?”

    一个军汉颤抖道:“大人,小人一直盯着湖里。小人发誓,绝没看见人,什么也没有,那童大发就滑下水了。”

    “胡说!”营指挥使虽然心里打鼓,却不大相信。

    那人就拉着他到自己躲藏的地方,趴下后告诉他道:“这么趴着,借着天上星光,水面也灰白一片,要是有什么必定能看见。”

    营指挥使试了下,果然如此,但他还是不信,认定这汉子肯定是打瞌睡,才错过了。

    接下来,自然是草木皆兵,湖边亮起了好几只火把,众人都盯着湖面,直到天亮。

    天亮后,湖面上又飘起一具尸体。

    谷外的乡民听了,都神秘地议论说,这是贪官惹怒神明,遭报应了。

    公孙匡听人回报后,自然没好心情,在湖边仔细查看,也是一无所获。

    太阳升起后,满谷的桃花灿若云锦,湖边爬满了大大小小的乌龟,鸟儿悠闲地鸣叫,一切都是那么祥和。

    公孙匡和梅子寒盯着那只最大的乌龟,只觉心底发寒,浑身不得劲。

    莫非,这乌龟真有蹊跷?

第174章 流放

    正当他们不知如何应对这事的时候,朝廷来了旨意:将张家全家流放北地。

    原来,永平帝下旨抄张家,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

    张杨的亲朋故交、同年师兄弟等纷纷上书,说从来就没有这样的事,大靖律法亦没有这项规定,而张杨也辩驳说,张家迁入桃花谷,发现那些乌龟后,他父兄已经下令不准惊扰,更遑论吃乌龟了。

    这些人中有张杨岳父曹渊、赵耘岳父汪正松以及周夫子弟子门生等,个个都言之凿凿,端出律法条文,又指出胡镇乃一世家纨绔,曾在清南村欺男霸女、无所不为,连童生试都敢插手,其言辞不可信云云。

    这情形却让永平帝更加愤怒,一腔怒火不得泻出。

    他亲自下旨,责令大理寺和刑部比照“十恶”中的大不敬,火速定案,将张家一家都定了流罪,流放两千五百里,竟然绕过了大理寺正卿汪正松。

    永平帝乾纲独断、一意孤行地定了此事,以为会引起极大风波,不料,先前反对的人都静悄悄地一声不吭,再无人提此事,连张杨也不喊冤了。

    这反常行径虽让他疑惑,却再不肯转圜,遂派快马去湖州传旨。

    随同这道圣旨来的,还有另一道圣旨:将青山医学院院长秦枫之女秦淼赐予荣郡王第五子洪霖为妻。

    秦枫拒接圣旨,说小女已经定亲,如今女婿在边关杀敌,虽然下落不明,断不能背弃婚约另行聘嫁。

    来传旨的内侍觉得不可思议:他在皇宫呆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敢拒接圣旨的人。

    一怒之下,自顾将圣旨掷于秦枫面前,拂袖而去。

    秦枫岂能让他留下这东西,上前一把攥住他胳膊,强命他带回圣旨跟皇上复命。

    内侍气得直哆嗦,胡乱喊道:“反了!这可反了天了!敢威逼传旨内侍……”

    秦枫将他连同护卫一起推出院子,然后关上院门。

    那护卫见情形不对,就想动兵器,却被内侍拦住了。

    他道,他们几个是来传旨的,不是来逼杀人的,若不然,就算这门亲事最后成了,在洪五公子面前也落不到好,不如这样……

    最后,他们将圣旨留在了医学院,急慌慌地跑了。

    秦枫冷笑:横竖他没接这圣旨,管你留在何处。

    结果,医学院搁置圣旨的那间屋子愣是再没人敢靠近。

    郑家人得了消息,自然是心如刀绞,可又没有法子。

    这时候,医学院有人从边关回来,说郑家大少爷没死,如今在二皇子帐下效力呢!

    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冲淡了这些日子以来的愁云惨雾,郑家、秦家一片欢腾。

    然而,郑家的欢欣如同刚煮沸的开水,还没翻花哩,就被一瓢冷水给浇下去了。

    郑老太太得知大孙子没死,立即精神百倍,让青木马上去桃花谷,把这消息告诉菊花,也让张家人欢喜欢喜。

    刘氏急忙附和,说娃他姑姑最是心疼葫芦,知道这信儿不定多开心,也能冲一冲抄家带来的霉运,让她心里好过些。

    秦枫便阻拦道,如今镇军围住桃花谷,不让亲友进谷探望,还是不要惹事的好,省得给张家添麻烦。——他是怕郑家知道香荽受伤和玉米被狼吃了的消息。

    郑老太太这两天气受够了,捶着桌子喊道:“咱们不进去,就在外边喊。咱不惹他们。有本事把天遮住,让声音传不进去,老娘就服他!”

    郑长河也道:“就是。挑一个嗓门大的,就站在林老头家门口喊。看他能把我咋地?”

    黄豆忙道:“我去,我嗓门大!”

    正吵嚷间,马小六飞奔进来,紧张地说道:“不得了了,老爷,外边都传玉米叫狼叼走了。”

    青木不敢相信地问:“你说啥?”

    马小六红着眼睛道:“有人听桃花谷的差大爷说,玉米叫狼叼走了,吃的连骨头都不剩……”

    郑老太太往后一倒,又一次晕了过去。

    葫芦死大悲,抄家大惊,葫芦生大喜,如今复又大悲,郑老太太终于爬不起来了,昏迷不醒,不时说胡话;郑长河则口眼歪斜,老病复发了。

    秦枫见无法再隐瞒,只得告诉了青木两口子桃花谷内的情形。

    这已经不是滔天的仇恨可以形容的了,青木父子都阴沉得可怕,刘氏抱着痛哭的紫茄泪如雨下。

    秦枫拍着青木的肩膀道:“不管你心里如何恨,眼下都不宜莽撞。这个风头一定要暂避的,不然,于张家毫无益处。”

    青木几乎咬碎一嘴钢牙。

    黄瓜和黄豆对视一眼,转身去书房忙碌去了。

    公孙匡得了旨意,再也不想留在桃花谷,一面将此地情形具本上奏,一面令梅县令暗中调查此案,发卖张郑两家山林田地和铺子以及奴仆,又封了张宅和桃花谷,只留二十镇军在谷口把守。

    他则押解张家老小和抄来的财物,并用一辆豪华大车拉着那只最大的乌龟,当天下午就启程了。

    这一长串人刚出桃花谷,立即引起人们的注意。

    首先是张家的佃户雇工,飞奔向山外,要去告诉郑家,沿途又不住地告诉人,那些在田间劳作的庄稼汉和家中忙碌的媳妇婆子、学堂里读书的娃儿,都纷纷赶到村路旁等着。

    等张家人走过来的时候,人群鸦雀无声,只有衙役和军汉的呵斥声“离远些”。

    人们看着张家人戴着枷锁脚镣,跟串鱼似的穿成一长串,除了郑氏——她被允许背着香荽,连山芋和红椒都拖着脚镣,面上虽还算镇定,却再无昔日的光鲜,先是酸涩,继而恐惧,不少人都低头擦泪。

    快到郑家门前的时候,一个媳妇终于忍不住了,嘶声哭喊道:“麻虾,咱不读书了!咱再也不读书了!娘再也不想你当官了——”

    原来是刘大顺的媳妇。

    她是个心眼窄小的女人,一心想要儿子跟张杨、赵耘,还有小叔刘四顺以及泥鳅那样,成为有功名的出息人,如今见往日不知多羡慕的张家,忽然落到这步田地,那心理就崩溃了。

    这一哭喊,引起无数人应声,都说在家种地,虽然日子苦些,落个平安。

    张家养了个儿子中了进士,当年的风光喜庆似乎就在昨天。清南村人看着张家发家、富贵,如今却戴着枷锁脚镣被流放几千里,背井离乡。

    这活生生的例子摆在眼前,让那些望子成龙的爹娘都心寒恐惧,竟然有许多人当场决定:让儿子退学,这书不能念了!

    儿子再出息,还能比得过张杨?

    他们再做善事,还能比得过张家?

    就这样的,都被抄了家,他们还有指望么?

    太可怕了!

    张家这家抄得莫名其妙,也说不出个名堂来,说是乌龟引起的,但就算张家以前没搬去桃花谷住的时候,那些乌龟还不是在那地方自在地活着,也没见人来管它们。

    这山野池塘,哪里没乌龟,农家人实在想不通这弯弯绕。

    公孙匡傲然骑在马上,先是见人群静寂无声,那畏惧的神色让他十分享受,接着,那媳妇就来了这么一出,使得他脸色都黑了。

    不得不说,这媳妇喊出了世间事的真谛!

    他见群情激奋,压住怒气,对营指挥使丢了个眼色。

    营指挥使便大喝一声,镇军们齐齐大喝,人群才重新安静下来。

    沉重的压抑之下,忽然一个小女娃脆声唤道:“香荽!”

    香荽转头面向人群,望见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她便甜甜一笑,回应道:“墨鲫!”

    墨鲫站在舅舅身前,使劲憋住眼泪,望着病怏怏的香荽不住吞声。

    香荽却一直对她笑,见她伤心流泪,她忽然道:“墨鲫,把我的位子留着,甭让旁人占了去,我很快就要回来的。”

    墨鲫听了一愣,急忙点头道:“嗳!我帮你留着。”想想又问:“你多长时候回来哩?”

    香荽道:“不晓得哩。许是两年,也可能半年不到我就回来了。到时候我给你带好东西。”

    墨鲫听了十分高兴,连声说好,还叫有好吃的也带些。

    两人的对答让围观的乡民和押解他们的军汉都听呆了:怎么觉得这娃儿不像是被流放的,倒像是出门去游玩的?

    一个男娃忍不住问道:“香荽,你们……你们不是被流放去么?”

    被流放还这么开心?

    香荽也对他甜笑道:“是呀!娘说,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不然,我们还不得出去看看哩!出去逛一圈,看看外头的世面,好过在家坐井观天。”

    营指挥使跟见了鬼似的望着一脸无所谓的小女娃。

    公孙匡却心中一跳,看着这个小女娃,眼神不由自主地眯了起来。

    听她这么说,红椒和山芋又转头对妹妹笑,他们脸上都没有悲伤的神色,这让小娃儿们放松下来,纷纷开口,有问的,有道别叮嘱的,有安慰的,忽然就热闹起来。

    人们跟着队伍,到了郑家门前,青木和刘云岚带着黄瓜、黄豆、紫茄和青莲,正等着呢。

    黄初雨也站在紫茄旁边,看见张家人过来,各自叫一声“红椒”“香荽”,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另有李家的、赵家的,一大群人都满含关切地看着他们。

第175章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今天三更,下更下午两点,再下更晚十点。明天还是三更。揪心的情节过去了,再往后……还会惊险,但是……每次都能脱险,节节攀升,有笑有泪。

    ********

    青木看着往日当宝贝似的呵护的妹妹,背着香荽,微微佝偻着腰,头上竟然有了几丝白发,心中剧痛,竭力想要对她笑,只扯动嘴角抖了抖,哪里能笑得出来。

    刘云岚更是捂着嘴,不住抽噎吞声。

    还是郑氏先喊了一声“哥”,又对他微微一笑,一如往常般平和。

    香荽也软声叫道:“大舅舅!”

    红椒和山芋也跟他们打招呼。

    黄瓜和黄豆正要上前跟姑姑说话,就听张大栓嚷道:“长河哩?这老不死的,也不来送送我?葫芦都没事了,他还跟个婆娘似的,矫情个啥哩!一点事都经不起,白活了这么些年。青木,跟你爹说,张叔好着哩,让他多攒些酒,等我家来,咱们喝个痛快!”

    青木急忙答应,刘氏也止住了哭声,上前跟郑氏等人说话,又递上准备的两大包衣食和药物。

    张槐呵呵笑了两声,问青木道:“还剩了多少家底儿?”

    青木意味深长地瞟了前面的公孙匡一眼,道:“还有几十亩地。”

    张槐就道:“这就好,没赶尽杀绝。勤快些伺候,养活一家子是不成问题的。”抬头望望天,“不过,今年这年成有些不大好哩,怕是要干旱,好些日子都没下雨了,往年这时候,可是雨水多的很。”

    青木就道:“我也这么想,准备多种些山芋,那东西不怕干。”

    两人悠闲地聊着天气和庄稼活计,那边郑氏也在跟嫂子刘氏拉家常,叮嘱她照顾爹娘,又嘱咐她,要是玉米家来了,要好生照看他,要管严些,不许惯着他等等,交代了一堆。

    老赵三和刘胖子等人拉着张大栓的手,嘴里大声说笑,眼泪却不停地往下滚。

    小一辈的就更不用说了,就听黄豆呱啦呱啦说个不停,红椒也是脆言快语,夹着紫茄黄初雨温柔的嘱咐;秦瀚秦涛,李敬才李慕棋,刘家的螃蟹黑鱼麻鱼儿等等,也各自向红椒山芋香荽叮嘱问话。

    公孙匡受不了了,从张槐问青木还剩多少家底的时候,他就感觉这些乡民的目光好似箭一般戳向他,而张家人若无其事的表现也让他满心烦躁和不安——

    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他猛催马儿,冷喝道:“走!”

    镇军营指挥使心里一跳,忙喝道:“走了!磨蹭什么,敢耽误时辰……”

    “红椒——”

    一声高叫,田遥从后山飞奔过来,打断了营指挥使的呵斥。

    他十分不悦,喝命手下驱赶民众,拖拽张家人上路。

    田遥来到近前,挤进人群,对指挥使怒喝道:“我大靖律法处处彰显亲情孝道,更是顾念人情常理,便是朝廷处决死刑犯人,也要让他吃个饱饭再上路,何况这流罪!皇上判张家流放,而不是满门抄斩,自然是额外施恩、网开一面。连皇上都能这样大度,难道大人无情如此,连我等亲友送别说句话也不让了?不顾亲情,那不是连猪狗都不如!”

    公孙匡霍然回头,心中的不安越发沉重了。

    跟着,那些十几岁的少年纷纷开口。

    这就是读了书的好处了,又因为挨着书院,耳熏目染,听的国事和外面事也多,其中不乏聪明的,像麻虾、黑鱼、李敬才等人,黄豆和田遥更不用说了——那是人精。

    一时间,众少年咬文嚼字地卖弄胸中所学,虽然比不上书院的大儒和学子们有风采和气势,却也是说得一套一套的。

    营指挥使是个粗汉,斗大的字也颇识得几个,跟这些娃儿比还差许多,因此涨得脸红脖子粗,又不敢发怒——这些都是读书人,说不定就有秀才什么的,将来当官也是有可能,况且人家只说理,又没动手,让他不知所措。

    秀才跟兵从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公孙匡和梅子寒面沉如水。

    这时候,郑氏对张槐使了个眼色。

    张槐便道:“多谢各位乡亲。再多的话也说不完,我们这就走了,早去早回,等回来咱再喝酒。”

    这话掀起又一阵问候叮嘱。

    吵嚷中,田遥大声道:“张槐,周爷爷命我来告诉你一句话——”

    张槐一听,急忙屈膝跪下,恭听训示。

    这下,连公孙匡也不走了,人群都静了下来。

    周夫子并未说什么高深的话语,只将永平七年腊月三十那天为他写的条幅“积善之家,必有余庆”赠送给他。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这是说张家的福报在后么?

    公孙匡面色阴晴不定:他可不敢当这是一句平常的话,老宰相精研易理,不动声色地坐看他抄了张家和郑家,临别时又说了这一句,那他呢?

    他闹了这一场,结果会如何?

    在无数双复杂眼神的凝望下,镇军和差役押解着张家一行人渐渐走远。若是仔细听,还能听见军汉衙役低声呵斥张家人的声音。

    这是在家门口,这些人还不敢太放肆,等离开了清辉,离开了湖州,会咋样?

    田遥看着红椒娇俏的小身子拖着脚镣吃力地往前走,每走一步就带动脚镣“哗啦”响,再无往日蝴蝶般翩翩飞舞的轻盈,心中的悲恸如翻江倒海般滚荡起来。

    他好想跟她说,他不再轻视女人,他觉得女人是这世上最美好的物事,少了女人,这个世界将再不鲜活灵动;

    他好想告诉她,他喜欢听她叽叽喳喳地说这说那,少了她的脆言快语,每天的日子索然无味;

    他还想偷偷地告诉她,她跟紫茄比,一点也不逊色,另有一番可爱!

    泪眼朦胧中,他忽然冲着队伍扬声喊道:“红椒——我一定会金榜题名的!”

    他在心中发下重誓:你等着,我一定要当官。等当了官就想法子救你回来。

    不就是八股么,有啥了不起的!

    爹坚持了一辈子,结果呢?

    他再也不要像爹那样,连个举人都考不中。

    他要做人上之人,他要官居一品!!!

    他要平步青云,他要权倾朝野!!!

    少年只顾心情激荡,却被黄豆死死地盯住了:你金榜题名关红椒啥事?红椒妹妹将来自然有我护着她;就算没了我,还有我二哥、大哥、小叔,还有板栗哥哥,我们家兴旺着哩!

    想想他刚才出头说了那官兵一顿,感他这份情,也就没跟他杠,忽地又记起另外一桩事,忙拉着黄瓜进院,直奔书房。

    等人都散去后,孙铁带着十几个人朝大队人马追上去,此后一直尾随张家人至流放地,不过,孙鬼不在其中。

    郑家,青木爷仨忙了几天工夫,拟出详细的一份家财清册,并张家那些管家管事被抄的家财清单,都让黄豆送去书院。

    然后,周夫子命人拟了密折,随同这些东西,一起递往京城去了。

    那公孙匡虽浑然不知,心里却一直不安,待到了清辉县,发文缉捕在逃的张家长子长女,又命差役押解张家人去往北地之后,招来心腹密议至夜半。

    很快,他的不安就变成了现实。

    写密折呈递上去的乃是皇帝派来的人。

    从永平八年青山书院建立开始,皇帝每两年更换两个羽林暗卫,充当学子潜伏在书院。一来为保护老宰相;二来,书院这种天下儒生士子云集的地方,他自然要格外关注。

    此人不仅替周夫子转交了那些清册,还详尽描述了公孙匡带人进入清南村后全部情形,以及桃花谷龟巢死人事件,当然,还有郑家大少爷没死的事。

    听说老宰相既未求情也未强势阻止,竟是不闻不问,皇帝心里有些不安;再听说清南村的村民竟然嚎哭说再不让孩子读书入仕,永平帝这才动容。

    他命户部对照在张家查抄上缴的财物,公孙匡和梅子寒竟然贪墨四五万两之多。

    这些都不是张家的财物,他们假借一个贪婪婆子的诬陷,借着圣旨的名义,竟是连良民家都抄个干净,而这恶名,都落到他这个当皇帝的头上了。

    自古民心最重要,一个村的乡民固然不足为患,然小青山可是还有一个书院,书院里还有许多的读书人,口诛笔伐历来比刀剑杀人更甚!

    永平帝气得手脚冰凉,当即下旨免去公孙匡和梅子寒官职,查抄其家财,并让刑部派人亲赴湖州审理此案。

    仅仅两个月之后,公孙匡和梅子寒皆步张家后尘,全家被流放三千里,比张家人还远五百里。而他们,因为在皇帝心中留下了这个恶劣印象,这辈子怕是再也别想回来了。

    要说永平帝为何如此震怒?

    除了恨公孙匡国难当头时贪墨、并令他背上恶名外,再就是等那阵怒火过去后,他也觉得之前处置急迫了些——如今朝臣议事时,曹渊和汪正松等人都缄默不言,令他十分尴尬。

    但是,皇帝是不可能做错的!

    更何况,永平帝根本不觉得自己错了。

    那巨龟运来京城后,所有看见的人都惊叹不已。

    他更是心惊:这样的神物,分明就是祥瑞,是乡野农户能承受起的?

    张杨好大的胆子!

    张家,就该抄家流放!

    他既不会收回成命,公孙匡和梅子寒就成了替罪羊,也算给对此事不满的朝臣一个交代。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7214/ 第一时间欣赏果蔬青恋最新章节! 作者:乡村原野所写的《果蔬青恋》为转载作品,果蔬青恋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果蔬青恋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果蔬青恋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果蔬青恋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果蔬青恋介绍:
一曲荡气回肠的初恋, 催生了两个草根家族的崛起。 一群可爱的农家儿女, 演绎了寒门成长兴盛的传奇。 性格各异的兄弟姊妹, 谱写了各自不同的爱情结局。 ************* 本故事纯属虚构。已有完结文《丑女如菊》,敬请跳坑!果蔬青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果蔬青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果蔬青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