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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乡村原野     果蔬青恋txt下载     果蔬青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91章 视金钱如粪土

    玉米认准人群中一个年轻的女子奔过去,看那背影就是斯文人,穿得也不差,不像是坏人。

    到了身边,一把揪住人家衣袖,呼哧直喘气儿,一边抬头打量。

    原来是个少女,跟他大姐小葱差不多大。当然,在玉米心里,这人可没他大姐长得好看。

    那少女猛然被人揪住衣袖,吓了一大跳,待看清是个四五岁的小娃儿,正呼哧喘气,遂纳闷地问道:“小兄弟,你这是……”

    旁边一个丫头模样的小女娃急忙过来掰玉米的手:“哎呀!你这孩子,风风火火的,干嘛呢?”

    玉米急忙松手,咧嘴嬉笑道:“我在后边看见姐姐,还以为是仙女下凡了哩,我就忍不住想来瞧瞧。嗳哟,姐姐比画儿上面的仙女还好看哩!”

    那少女听得呆了,见小娃儿满脸真诚的模样,扑哧一声笑道:“好巧的嘴巴。你就吹吧!可有什么事要姐姐帮忙的?”

    顺手牵了他的手往前走去。

    那丫头也笑了起来,问玉米从哪来,到去哪,怎么没大人跟着。

    玉米指着前面一个挽着篮子东张西望的老婆子道:“咋没大人跟着,那是我家的嬷嬷,带我出来玩的。我刚才淘气,跑去买包子,偷偷跟在嬷嬷后边,她正找我哩!”

    那少女一听,急忙道:“那你还不赶紧过去,老人家该急死了。”

    玉米丢开她手,甜甜地笑道:“嗳!那我走了。仙女姐姐,你慢慢走啊!”

    然后蹦蹦跳跳地往前窜去,小灰摇着尾巴跟在后边。

    那少女见他也没求她帮忙办啥事,一直叫她“仙女姐姐”,跟家中小弟有事相求时讨好的模样完全不同,可见是真的当她仙女一样,因而欢喜得心花怒放。

    “采儿,我真的……我这样子……”

    她绞着耳边垂下的一缕头发,害羞地问不下去了。

    采儿笑嘻嘻地说道:“咱姑娘是最美的了。美还在其次,重要的是这副娴雅韵味儿,连小孩子都想亲近呢。”

    少女低头抿嘴笑,再抬头找刚才那个孩子时,早不见了,连那婆子也不见了。

    玉米跑到那老婆子跟前,又编了一套话,说看错了,把她当自己奶奶了,于是又往前追。

    “那不是我爷爷!”

    “那不是我姐姐!”

    “那不是我娘!”

    他专门找老弱妇孺,一站接一站地往前跑。

    忽地看见一个卖摊点的铺子,那个香气飘散,小灰这馋狗,闻见就不肯走了,歪着狗头瞅那冒热气的蒸笼掉哈喇子。

    玉米也受不住了,便小心地从口袋里摸出点碎银子,买了十个大包子,一屁股坐在小方桌边,祭奠小肚皮。

    他抓起一个包子,啃了一口,咬一半肉馅,扔给小灰,再抓起一个包子,啃一口,咬一半肉馅,再扔给小灰……

    人吃剩的才能让狗吃,专门买东西喂狗,那不是败家么!

    十个包子,啃了十大口,玉米觉得肚子也差不多饱了,小灰饱没饱他可不管——它又没说没吃饱。

    又要了两碗汤,自己喝了一碗,另一碗放地上让小灰喝。

    卖包子的大娘急忙喊:“别……别……这碗是让人吃的,不是让狗吃的。你拿了喂狗,我还怎么卖东西?”

    玉米听了,低头看看碗里的汤,然后再抬头问道:“那婶子说咋办?要是把汤泼在地上,狗狗也添不起来哩!”

    大娘听了傻眼:这关她什么事?

    有几个人正坐在桌前吃汤面,玉米不同寻常的举止早让他们注意了,都笑看着,这会子听了他的话,一个汉子便笑着打趣道:“你这小哥,这么心疼狗,你就连碗买下来好了。不过,这太败家了。”

    玉米最讨厌败家,闻言踌躇,可要是不买下来,那个婶子好像不高兴,只得道:“那就买了吧。你可别蒙我多要钱,这粗碗,顶多值三文,我都是晓得的。”

    众人都笑了起来。

    大娘乐呵呵地说道:“不蒙你。你这么点大,蒙你不是要被雷劈么!这碗两文钱。你拿回家去,洗洗还能用。”

    玉米却想,他手上捧个碗,那不成了小要饭的了?

    于是,又跟大娘买了个包袱,包了二十个馒头——娘说肉包子冷了就不能吃了,吃了生病——再把碗也装进去,然后绑在小灰的身上,一圈一圈缠紧。

    一边绑一边还唠叨:“这碗是你吃的,当然你拿着。小爷这么俊,拿个碗像啥样子,人家还不把我当要饭的!”

    吃汤面的人听了都笑喷了。

    实在看他有趣,一人就问道:“你这孩子,从哪来的?你爹娘呢?”

    一听这话,玉米浑身警惕,翻眼道:“干啥?我爹就在前面买布,让我带狗狗来吃东西。”

    前面确实有家绸缎铺子,那人就不问了。

    玉米绑好了,收了大娘找的铜钱,好大一挂,塞到胸前衣兜里,对着小灰踢了两下道:“走,爹等急了,回头要骂人。”

    然后转身就跑了。

    刚吃了东西喝了汤,浑身都是力气,小娃儿两条小腿捣腾的特别快;小灰背了个包袱,也跑得十分欢畅,就是有些失衡,那包袱耷拉在一侧,让狗儿觉得十分不惯。

    玉米想起刚才大家看他的异样目光,心里很不安,一边小心地回头张望,一边左躲右闪,在街市上窜来窜去,一直跑到一个泊船的码头。

    这是一条比下塘集的清辉江略窄的河,码头也不大,三三两两泊了些大小不一的船,有几个苦力正往一条船上搬货物。

    他觉得浑身难受,便坐在河沿上,解开裤腰,从裤裆里掏出包金子和珍珠的包裹,又解开两条裤腿,拿出那些银子。

    将这些财物堆在跟前,摩挲着被这些东西磨得通红的足踝,又用手碰了碰裤裆里的小雀儿——

    嘶——好疼!

    怕是都磨破皮了。

    于是低下头,一手牵起小雀儿,一边使劲弯腰看下面——可不得了了,蛋蛋都磨破皮了,怪不得这么疼。

    玉米看着那伤痕,皱了下小眉头。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挑出一张膏药,努力用小指甲剥开,“滋啦”一声撕下来,小心翼翼地托着蛋蛋,把这治跌打损伤的膏药从下面一兜,再往上一裹,把两颗蛋蛋包的严严实实,还用手抹了两下,让膏药贴得更服帖,然后才舒了口气。

    好了!凉丝丝的舒服极了!

    这药膏就是管用。

    疼了就得贴膏药。幸亏他有个当大夫的姐姐,懂得比旁人多,要不然,这蛋蛋可就遭罪了。

    接着,他看着地上那堆金银珠宝,气愤愤地想道:“娘说的话就是对,钱这东西,多了就是累赘,还招人惦记。小爷累死累活背了这么远,要是叫人瞧见了,没准就把我杀了,抢了这银子去。刚才那些人见我买包子,不都盯着瞧么!哼,都不是好人!”

    他实在累坏了,觉得把这些玩意掏出来,身上轻松一大截,于是,就不想再带着了。

    “娘说了,啥都不重要,重要的东西都在脑袋里面。”

    他虽然抠门小气,却很容易就想通一个道理:要是连小命都保不住,那这些财物最后还是落在别人手里。

    他仰头“哼”了一声,潇洒地一挥手,将一块银子砸进河里,然后,跟打水漂似的,接连将金银往河里扔。

    那几个搬货的脚力看呆了,不知是谁先喊一声,疯了似的一齐跃进水中,去摸那些财物。

    剩下一个大爷,大概年纪大了,不敢跟年轻人比,虽然眼馋,到底不敢下水,见玉米抓起一串珍珠就要往水里砸,忙哆嗦道:“小……哥,不,小爷,你要是嫌弃这个,送给我老汉可好?”

    说完,盯着那串珠子,眼子都不转了。

    玉米道:“你要这个?”

    大爷急忙猛点头,生怕回应慢了,玉米把这个也扔进河里。

    玉米道:“这个东西不是好东西,招祸的……”

    大爷忙道:“老汉不怕。你要是不要,就给老汉……”

    玉米眼珠骨碌一转,道:“那好。这个就送给爷爷。爷爷,你帮我看着这些,我去尿尿,就回来。”

    大爷见他居然答应了,捂住胸口,差点没回过气来——祖宗啊,发财了!

    不偷不抢就发财了!

    他就说么,一大早,喜鹊在他那茅草棚子顶上喳喳叫,准有好事,原来应在这上头。

    他丝毫不敢小看这娃儿,接过那串珠子塞进胸口,藏好,然后规规矩矩地坐在剩下的财物跟前,等小娃儿回来。

    玉米见人下水的下水,看金银的看金银,他便扯着小灰的耳朵,三转两转,转到一条大船侧面,蹲下身子,用小手撑着下巴想:要不要上船哩?

    这船也不知是不是去京城的,要是上错了咋办?

    他探头,偷偷地瞄了一眼坐在河沿上的老汉,纠结着要不要过去问问。

    最后,他决定还是不问了——他是不能明着坐船的,他要悄悄地搭船,到了地方再悄悄地下船溜走。

    就算搭错了船也不要紧,娘说过,他们住在一个圆球上面,从一个地方一直往前走,只要肯吃苦,坚持走下去,就能走回原来的地方。所以,他根本不怕迷路。

    想好后,他便毫不犹豫地爬上这条船。

第192章 都是膏药惹的祸(二更求粉红)

    在船舱里来回转了几圈,发现有些屋子里面有桌子有凳子,有的屋子里有床,一看就是常有人的。

    他跑到船尾,那里有间大屋子,里面堆了好些箱子和麻袋等东西,他就带着小灰一头钻了进去。

    一人一狗都累坏了,玉米又觉得躲了个安全地方,且不缺吃的;喝的么,这外面一条河的水,还不够喝?

    于是,小娃儿放宽心,往麻袋上一靠,几乎立即就陷入睡梦中;小灰趴在他身边,也闭上了狗眼。

    这些天紧张害怕外加劳累,玉米用尽了心力,等放松下来,这黑甜一觉便睡得深沉不知醒转。

    也不知到了什么时候,忽然听见小灰呜呜的低咽声,还不住在他脸上添,他才迷蒙有了知觉。

    虽然身上软软的不想动,可是,一来肚子饿了,二来,他觉得裤裆里的蛋蛋火辣辣地疼,只好强撑着坐起身。

    揉揉眼睛抬头一看,窗户上透入亮堂堂的光来,难道天亮了?还是天还没黑?

    小娃儿迷糊极了,暂不管这个,解开包袱,掏出两个馒头放在小灰面前,堵住狗嘴。

    小灰果然不叫了。

    待要自己也拿一个吃,想想还是丢开手,先解开裤子,摸摸蛋蛋,实在肿胀疼痛的不行,“该换药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努力低头,用指甲把那膏药撕开一点点,然后两指捏着使劲一扯——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清晨的宁静安详,惊得船上人无不悚然变色,正喝汤的喷水,正吃饭的呛喉,正上菜的小丫头脚底一个踉跄,差点把手中的盘子给扔了出去。

    “咳……咳……来人,去瞧瞧……怎么回事……”

    一个浑厚的男声边咳边吩咐道。

    货仓门被打开,涌进三四个青衣小帽的家仆,扑面而来的是震天小儿哭声和疯狂狗叫声,惊得他们倒退一步——这是个什么情形?

    等一切安静下来之后,玉米和小灰被带进了正中一间最大的舱房。一对中年男女坐在桌边,两个丫头和两个婆子站在那妇人身后,男人身边则立着一位管家模样的人。

    妇人见进来一个眉清目秀的小男孩和一只狗,不禁一愣,又见这孩子脸上挂着泪,小嘴委屈地瘪着,每每抽噎一下,脑袋就一摇颤,走路叉开两腿,很不得劲的模样,忍不住奇怪地问道:“这是……怎么了?”

    家仆们面面相觑,都摇头表示不知。

    玉米进来时本还带着戒心,见这妇人跟娘一般温和柔美,直觉碰见了好人,不禁悲从中来,张嘴就哭。

    一边哭,一边扯开裤子,用手牵起小雀儿,将破了一大块皮的蛋蛋亮给她瞧,然后又把那张沾着血肉的膏药扬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喘道:“破……了……”

    这一下,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丫头们又是害羞又是纳闷。

    妇人更是生气极了,大怒问道:“这是谁干的?”

    她仿佛忘了自己应该问,这不明不白的孩子是从哪来的。

    大家都互相看来看去,不明所以,谁会干这事啊!

    那男人胖胖的跟弥勒佛似的,看上去一团和气,忙道:“娘子莫急,先问问他从哪来的?”

    那妇人便让婆子上前,将玉米裤子系好了,牵到自己身边来,拉着他手温柔地问道:“乖,跟……婶子说说,你怎么到船上来了?这膏药是谁帮你贴的?”

    玉米顿时止住了嚎哭,眨巴了两下泪眼,努力挤出眼泪,打量这妇人,又看看那矮胖的男人,心思电转——

    他差点忘了,自己是偷着跑到人家船上来的,又不认得人家,对着人家哭啥呀?没把你当偷儿就算好了。

    眼珠一转,忽然把眼一闭,小嘴一咧,又“哇”地一声哭起来,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拐……子……拐……卖……娘——爹——”

    虽然才说了几个字,这可再明白不过了,顿时大家看着哭得惨兮兮的小娃儿又是心疼又是愤怒,那妇人和婆媳丫头们都望空痛骂拐子不是人。

    胖男人皱眉,问家仆道:“只他一人,拐子呢?”

    一个家仆摇头道:“小的们进去的时候,就他跟这条狗在里面。没见拐子,想是跑了。”

    妇人将玉米揽在怀里,从袖子里扯出条丝巾帮他擦泪,哄问道:“那拐子呢?可是跳河跑了?”

    玉米摇头只是哭,根本说不出话来,那妇人不住安慰,又让人拿了药膏来帮他上药。

    因问起那膏药是谁贴的,玉米老老实实地回道:“我自己贴的。破了皮,不是该贴膏药么?不贴膏药咋能好哩?不能尿尿咋办?”

    男人喷出一口茶,大家看着满脸无辜的小娃儿,无语对仓顶。

    玉米却不管,只一个劲地问妇人,他尿尿的小雀儿会不会烂,往后还能不能尿尿。

    妇人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当着满屋子的下人,也不好说什么,还是胖男人和管家告诉他,这雀儿没事,往后照样尿尿,玉米才放下了心。

    众人便慢慢地哄他,问他怎么来,怎么去。

    从尿尿的小雀儿要烂了的恐惧中解脱出来后,玉米恢复了灵活的小心思,一边抽噎,一边告诉这对夫妻,自己是从拐子家里逃出来的,到处乱躲,看见这船,就想搭船回京城,所以就上来了。

    为了增加说服力,又把自己肩膀上的伤和后背上的伤让他们看,“老打我,还不给饭吃。我想娘,就跟狗狗从洞里爬出来了。”

    这一下,不但女人,连那管家并男人都眼窝一热:这杀千刀的拐子……

    可是,搭船回京城?

    “谁告诉你这船是开往京城的?你家是京城的?”

    胖男人忍不住放柔了声音问道,谁让这小子看着那么招人疼呢,他都四十岁了,膝下又没个一儿半女的,禁不住就慈心大发起来。

    玉米便道:“这船不是开去京城的?那也不要紧,到了地方我下船接着走,总有一天能到京城。”

    这……这话说的,接着走就下海了,还怎么到京城?

    众人实在跟不上小娃儿的思路,都不知怎么跟他说好了。

    最后,还是妇人丫头们心细,耐心地告诉他:这船不是往京城去的,跟京城方向反着呢!

    玉米坚定地说,反了也不要紧,他使劲走,总能走到京城去的。

    众人全部呆滞。

    胖男人受不了了,问他可记得家住京城何处,家里人叫什么,好送他回去。

    玉米小心思又转开了:张家让皇上叫人给抄了,这事怪丢人的,不能说;住在京城啥地方,他也不晓得哩,要咋告诉人?还是装傻好了。

    他在那踌躇不定,落在众人眼里,却是懵懂茫然。

    妇人叹口气道:“京城是多繁华的地方,他怎么能说得清?这么点大人,家里人叫什么,他怕是只知道爹娘二字,哪会记名字。”

    胖男人心里一动,咳嗽一声,对管家道:“叫个人去京城打听一下,看谁家丢了孩子。”

    管家笑眯眯地干答应着,丝毫不准备付诸行动。

    京城那么多人家,他们不过是一个乡绅,人生地不熟的,上大海里捞针去?

    胖男人又和蔼地对玉米道:“小兄弟先不要急,先跟我们一块走,等打听到你家的消息,再让人送你回家可好?”

    玉米经过这些天的颠簸,已经明白自己这点年纪,怕是难得到京城;再说了,还在家里的时候,他就知道北边在打仗,外面乱的很,还是先找个地方住下,等长大些再说。

    拿定主意后,就高兴地答应了,顺势依恋地窝进妇人怀里。

    暂时歇歇脚吧,他实在不想再顺水漂流了,也不想在树上睡觉了,更不想被拐子拐了去。

    男人和妇人松了口气,并且满眼的惊喜和激动——捡了个儿子呢!

    “摆饭,小少爷肯定饿了!”

    船上忽然热闹喜庆起来,男男女女都笑逐颜开,簇拥着新诞生的苞谷小少爷,不停凑趣笑闹。

    为何叫苞谷?

    因为玉米小爷觉得自己应该隐姓埋名,因此换了个跟“玉米”同义的苞谷来用,玉米这个名字,从此就藏在他和小灰的心里,等将来到了京城,见了爹娘哥哥姐姐们,才能重新面世。

    张家三少爷得意地想:这么聪明的点子,也就他玉米能想得出来,就算是香荽姐姐听了,也不得不服气。

    他两手抱着一只鸡腿啃,仿佛看见香荽一脸敬佩地问道:“玉米,你是咋想出这主意的?”

    他一高兴,牙口也快了起来,三口两口将那鸡腿上的肉剔得干干净净,嘴里包的鼓鼓的,费力地嚼巴。

    刚认的干娘一边用帕子帮他擦嘴,一边连声道:“慢点吃,慢点!别噎着。”

    干爹也叫道:“苞谷啊,别急!还有许多,吃完了爹把船靠岸再去买。”

    玉米忽然一顿,油腻腻的小手捏着那根鸡骨头发起愣来。

    他忽然想起一个严重的问题:自己改名了,而作为他身份证明的那个木雕玉米又送给秋霜姐姐了,要是将来家里人见了他不肯认他咋办?

    这人长大了模样可都是要变的!

    小娃儿觉得麻烦大了,面色不住变幻,吓坏了干爹和干娘,连声问是不是噎着了。

    玉米根本没听见他们的话,用手撑着下巴,蹙眉翻眼想主意,鸡骨头竖在腮边,跟什么似的。

    想了好一会,也不得结果。

    最后,小娃儿“哼”了一声,将鸡骨头往桌上一扔,心道,张家人谁不知道苞谷就是玉米呀?爹娘和哥哥姐姐们那样聪明,听了“苞谷”这个名儿,还能不知道就是玉米回来了?

    肯定不会的!

    他重新放宽心,又端起饭碗大口吃起饭来——多吃才能长得快,才能早些去京城找爹娘和哥哥姐姐们!

    干爹和干娘见他恢复原样,也松了一口气,看着他乐呵呵地笑了。

    角落里,小灰也荣幸地用碗装饭菜吃了,边吃边看向桌子那边,狗眼里流露出疑惑神情:明明就是玉米,咋都喊“苞谷”哩?

第193章 无法承受之爱

    书生没抓住玉米,他的下属也没追到板栗兄妹,白忙了一场,气得倒仰。

    小青山深处,一条两尺来宽的山溪边,板栗将一个用细藤和草编织的网子堵在溪流下游,然后手执一根树棍,不住地敲打两边水草,从上游趟着溪水将鱼往下赶。

    清澈的山溪被他搅得浑浊不堪,那些细小的山坑鱼急急惶惶地往前窜,无头苍蝇似的撞进细密的草网。

    板栗赶了两趟,才将系在岸边水草上的网子两端解开。提起来一看,有一斤多杂鱼儿。就是有些太小,才两寸来长。

    这是他特意将网子编得细密,才兜起来的。若是平常,这么小的鱼他肯定要放了。可眼下却顾不得这个,不然,他和淼淼就要饿死了。

    这也是不得已:因为淼淼病着,他不敢丢下她去林中打猎,只能在附近想法子,这可吃的东西就有限了。

    他将鱼分一半出来,倒在一个小网兜里,剩下的连网子系在水草上,网兜沉入水,养着明天吃。

    然后,他便蹲在溪边收拾小网兜里的山坑小鱼。

    一边快速地用两指挤出小鱼肚里的脏物,一边不时地抬头瞄一眼左侧山壁,那里掏了一个几尺宽的山洞,作为他和淼淼暂时的栖身之所。

    淼淼身下垫着厚厚的青草,正躺在里面安睡。

    他将鱼收拾好,装在砂锅里清洗。

    这一会的工夫,那山溪水重新变得清洌起来,溪底的沙石和水草纤毫毕现,只是里面的鱼少了许多,剩下鱼孙子了。

    他鱼洗干净后,再灌上清水,大步走到山壁前,将砂锅架在几块大石围成的土灶上,生火,煮鱼汤!

    其动作熟练,控火精准,绝不是玉米烧兔子可比的。

    板栗先用大火将鱼汤炖开后,便熄了明火,只将热炭热灰聚拢在砂锅周围,慢慢地焖着,他则进洞去看秦淼。

    秦淼睡得很安详,长长的睫毛不时抖动一下,嘴角噙着一丝笑,就是脸色苍白,瘦得吓人。

    板栗低头扫视周围,见无毒虫蛇蚁之类的东西,便又出去了。

    他到溪边掐了两大把野菜嫩头,洗干净后放在一边,忙完又用刀砍了些树枝削制木箭。

    太阳沉入西山后,板栗端着砂锅弯腰进洞。

    他屈膝半跪在秦淼面前,将她扶起来,靠在山壁上,用一块湿棉巾仔细地替她擦脸和手,一边含笑看着她。

    秦淼虽然还很虚弱,跟昨天病得人事不知的情形比,不知好了多少。

    板栗心中高兴,用草把子垫了手,托着砂锅对她笑道:“来,淼淼,尝尝我做的鱼汤,可比你做的差?”

    语气中透出十分欢喜,笑出一嘴白牙,眼神也亮亮的。

    秦淼见他熬得形容憔悴,想起他说的“这辈子你嫁给葫芦哥,下辈子你嫁给我”,想起病弱时他精心的照看伺候,心中一痛,禁不住泪如雨下,哽咽道:“板栗哥哥……”

    若是跟葫芦哥哥在一起,无论生死,无论经历何种苦难,她都会心里踏实;可是,害得板栗哥哥这样,她实在难以心安。

    这辈子她都不知怎样捱过去,哪里还能许出下辈子!

    板栗忙道:“淼淼,你又来了。不是说了么,你要用心把身子养好,就能帮我的忙了,别想那些没用的。”

    忽然又狡黠地对她眨眨眼睛道:“难得有这个机会伺候你,就拿你来练手了。我跟你说,那年我娘教妹妹她们学《女诫》的时候,黄豆说,媳妇也要哄的,偶然帮媳妇煮饭洗衣,干些活计,媳妇高兴,这家才能更和美。我跟葫芦哥都深以为然。你瞧我做的好不好?”

    秦淼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汤,轻声道:“黄豆,他最会哄人了。你们听他的?”

    板栗微笑道:“说的对,为啥不听?要是葫芦哥哥做东西给你吃,你不高兴?”

    秦淼听见葫芦的名字,忍着心酸道:“高兴!”

    又抬头注视板栗,小声道:“板栗哥哥,你总是笑嘻嘻的,都没见你愁过。都是我拖累你。要不然,你和师姐……”

    “淼淼!”

    板栗轻声制止她,认真道:“我不走,也不全是为了你。我想借着这个机会,在山里历练些日子。”

    “我也发愁的,你生病的时候我都愁死了。”

    秦淼见他一副后怕的样子,忆起朦胧间听见的那如野兽般绝望哀伤的嘶吼,在她哆嗦无所依时,那温暖的怀抱和低沉的安慰,忽地心底一处闸门打开,眼泪喷涌而出,一滴滴掉落。

    板栗忙放下砂锅,用棉布帮她擦泪,一边小声道:“你不用担心小葱,我能感觉到,妹妹眼下好好的。她的能力你也清楚,在山里也不怕。”

    秦淼吸了下鼻子,点点头道:“你们都好能干,就是我不成。”

    板栗轻笑道:“正要跟你说,等你病好了,我要教你练武。咱们一边走,一边练。这山里到处都是危险,不是正好用来历练么。”

    又鼓励地看着她道:“你多吃些苦,历练出来了,将来有一天,还能帮葫芦哥忙。”

    秦淼睁大红红的眼睛,看着他用力地点头道:“嗳!”

    她当然要好好历练,因为,她这一跑,可是把爹娘陷入危险之中了,皇帝会降罪秦家的。

    她必须尽快成长起来,帮板栗哥哥和师姐,再不能成为他们的拖累。只有张家和郑家发达了,才有可能帮她救爹娘和弟弟,将来也能帮葫芦哥哥。

    板栗又端起砂锅喂她,一边道:“我这时才明白我娘,打小起,爬树翻墙,上山下河,冬天玩雪夏天游水,从来都由着我们,真的没白玩。那天,得知咱们家要抄了,娘对我们说,她一点也不担心,说不管我们兄妹在哪,她都相信我们都能活得好好的。”

    秦淼听了出神:“菊花婶婶……”

    板栗轻声道:“你瞧,我们还是年轻了些,有些事没经过,之前就慌乱害怕了。可是现在你瞧,经过这一番折磨历练,咱们不都长进了?这可不是光在家读书习武能练出来的,须得亲身经历一遍才成。”

    秦淼一口一口地喝着汤,喝了一会,用手推开道:“板栗哥哥你也吃。这汤熬得不错,味儿浓的很。”又道:“你瘦了许多。菊花婶婶要是在这,瞧见该心疼了。”

    板栗也不客气,将剩下的汤都喝尽了,才笑嘻嘻地说:“能吃能喝的,想长肉还不容易!”

    他摸摸下巴疑惑地问道:“咋我还不长胡子哩?要是长一脸大胡子,那不是根本不用改装了,多好!”

    秦淼听了扑哧一声笑起来。

    夜幕降临后,半轮圆月悬在清朗朗的天际,照耀着起伏的山峦和丛林,静静的,只听得风声水响和各样虫鸣。

    板栗手持一根燃烧的细树枝,循着单调的“呱呱”声,悄悄向前摸去。

    因丛林叶茂,他不敢用太粗的树枝燃火把,怕失手起火。点上这支,不过是为了照山蛙罢了。这东西晚上见了光,便一动不动,特别好捉。

    走了几步,在一棵树底下,火光照见一只土黄色的山蛙,正鼓着眼睛蹲在那,似乎被突如其来的亮光晃花了鼓泡眼。

    板栗出手如风,用削得尖尖的树枝准确地钉住它,戳了个对穿,提起来,串到草绳上。

    草绳上已经有了五只大山蛙,沉甸甸地坠着,让板栗感觉心里特别踏实。

    捉了这只,他回身望望山壁前的火堆,已经被杂乱的树木枝叶遮住大半,只见得斑驳光影摇晃。

    他便不敢再往前走,将那串山蛙交到拿火把的左手上,右手持刀戒备,转身往回走。

    才走了几步,因他将火把不小心蹭到树上,火光一暗,就在这时候,感觉一阵疾风,伴着一股湿腥味从后袭来。

    他一个纵身前跃,一边挥刀向后砍去。

    白天也好,晚上也好,他出来一是为了找食物,再就是为了历练。

    身处密林中,随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将自己置于生死考验之下,这就是板栗锻炼自己的方法。

    他相信,这样练习哪怕几个月,其进益也不容小觑。因为,经过这些天的奔波挣扎,他已经感觉到自己反应更敏锐了。

    可惜,凡事都有利有弊,能进益是不错,这锻炼也残酷,情形根本不由人掌控,随时会出现意料不到的危机。

    比如眼前,他反应已经够快的了,若是一般野兽,也难以伤害到他,可袭击他的不是走兽,这是一条足有他手腕粗细的蟒蛇。

    刀砍在蛇身上滑溜溜地偏了,前窜的身形躲过了蛇嘴,却没躲过随之而来的蛇尾——他被蟒蛇拦腰缠住,不由自主地迅速转动身子,一圈一圈缠紧。

    他娘的,这蛇成精了,为何不怕火?

    板栗闷哼一声,气得将左手上的火把往蛇头一送——

    那蛇果然成精了,避开火把,却把悬挂在火把下面的那一串山蛙一口吞了下去。

    这畜生,原来是为了这个!

    板栗经过这些日子的遭遇,凶性狠劲都大涨。他也不去想能不能斗得过这蛇,会不会被蛇缠死,一心只想着要把这蛇斩杀了,用来抵那串山蛙。

    他将右手刀往嘴里一塞,用牙咬住刀背,伸出铁钳般的大手,一把捞住蛇头,拿火把的手也凑过去,两手合拢,攥紧那蛇七寸处不放,手上燃烧的树枝不住往下掉热灰,烫了他的手,他也不管。

    那蛇却受不了了——它对火光还是畏惧的,顿时发狂扭动起来,板栗觉得胸口一阵窒息。

    他竭力将蛇头往胸口扳过来,想用嘴里的刀去割蛇脖子。

    就在这时,忽地听见一声“板栗哥哥”的遥唤,令他一震,忙加大手中的力量,拼死将蛇头往眼前拉,嘴也将刀往前送。

第194章 化名投军(二更求粉红)

    忘了交代一声,玉米的境况暂时交代到这里。写得细了点,那是因为这娃以后还有得折腾,不写清楚不行啊。将来呀,张家会冒出俩玉米儿子和俩儿媳,真假难辨哪!这才有“真苞谷智斗假玉米,丑菊娘巧选贤儿媳”并一帮哥哥姐姐们被玉米恶整的情节(谁让他们连弟弟都认不清呢)!

    ********

    秦淼唤了一声不见回答,心里一慌,手持一根火把慢慢地靠近这边。

    板栗急了,努力挣挤出几个字:“不要……过来……”

    听他语不成调,秦淼反而来得更快了——她断断不能让板栗哥哥有事。

    在这时候,板栗、蟒蛇和秦淼都感觉到危险,本能地发挥出超常的拼劲。

    板栗一声狂叫,扳着蛇头往刀口上来回割,手也用劲,嘴也用劲。手就罢了,那牙咬住刀背,随着刀来回地动,只觉牙根一阵酸麻,霎时涕泪横流。

    蟒蛇见又来了一道火光,遂疯狂地缠紧板栗,勒得他气血翻涌,头脸涨红,手上劲就松了下来。

    秦淼跌跌撞撞地赶过来,照见板栗被那么粗一条蟒蛇缠得跟麻花似的,先是惊得后退一步,接着就疯了一样冲上前去,毫不犹豫地从袖中拔出钢针,对板栗使劲扳着的蛇头刺下去。

    她自然是挑最柔软的蛇眼下手了。

    一击得手,然后抽出,再刺,下针稳、准、狠,竟然没有一丝偏差。

    得了她的援手,板栗精神大振,将蛇下颌翻转过来,喘道:“刺这里……刺……这里!”

    这一开口,嘴里的刀就掉下地去了。

    由不得嘴巴直哆嗦,牙齿打颤——全酸倒了。

    等两人合力,将杀死的蟒蛇拖到洞口火堆旁,这才同时松了口气。

    板栗忽然想起什么,看着秦淼惊道:“淼淼,你……你好了?”

    秦淼哪里好了,她从刚才的紧张恐惧中惊醒过来,一阵头晕目眩,又后怕不已,便站立不稳。

    板栗急忙上前扶住她。

    秦淼靠着他呜呜哭道:“板栗哥哥……”

    要是刚才板栗被蛇缠死了,她该怎么办?

    板栗也是浑身虚脱,半扶半抱着少女,将她搀进洞坐下。好一番安慰,又夸道:“淼淼,你好能干!今儿可是救了我一命,从此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了。”

    秦淼被他逗得破涕为笑,她也为自己刚才的举动诧异:这要是平常,见了这蛇那还不吓死了?

    “可见人的本事都潜藏着,须得关键时刻激发出来才成。”

    板栗看着秦淼,双目烨烨生辉——淼淼,为了他紧张、担忧,忘了害怕,决然跟一条蟒蛇拼命……

    秦淼也眼不眨地看着他,生怕眨眼后他就消失了。

    两人忽然同时一笑,转头一齐望向青冥碧海中的那轮半月,亲密中更多了一份相知、一份坦然。

    “将来我要是把这事告诉葫芦哥哥,他一准不相信。”板栗打趣道。

    秦淼无力地靠在他肩膀上,仲怔不已:将来……葫芦哥哥……

    忍着心疼,她强笑道:“信不信的,我也再不能来第二回了。”

    板栗直起身子,振奋道:“谁说的?我马上把这蛇剥皮,用蛇肉熬汤,好好帮你补补。等你养好了身子,咱们大杀四方,到时候,飞禽走兽见了咱们就躲。”

    秦淼见他这样高兴,便道:“你就去弄,我来指点你做汤。我还真有点馋了。”

    月色下,板栗健步如飞,在溪边和山洞之间奔来奔去;土灶上的砂锅飘出阵阵香气,秦淼靠在山壁上,目光随着他的身形移动,月光在她脸上撒下一层清辉……

    距离这个山谷两百里外的山林里,小葱正靠在一棵大树上合目安眠。忽地感觉全身被一股大力勒紧,令她透不过气来。

    “哥哥……哥哥……”

    她拼命地挣扎,喃喃地叫喊。

    忽地身子一歪,有悬空跌落的感觉。

    她伸手胡乱抓去,抱住了树干,也从睡梦中挣醒过来,脱离了那份勒紧的桎梏。

    抹了一把惊出的冷汗,她重新在树上靠好,仰头看半月当空,清辉倾泻,透过树隙洒在自己身上,斑斑点点。

    她呆望了好一会,又对另一棵树上看了看,黑乎乎的一团看不清。

    “我要去找哥哥,不能带着你。跟着我,你也会被连累的。将来,若是有机会,再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她眼中闪过坚毅,不再犹豫,从树上轻轻地下来,眼耳俱张,小心地踏入丛林深处。

    刚才那棵树干上,一个黑影眼睁睁地看着她消失在月色下的山林中,无力地张张嘴,终究还是没有叫喊。

    她若是不想带自己,喊也是没有用的。

    小葱也不知往哪去,只凭着自己的感觉在山林中穿行。走累了,就找了棵树爬上去歇息;天明,接着又满树林乱转,整天都在山林里转悠。

    一次被蛇咬,两次跟狼斗,连老虎都碰见一回,大杀了一气,斗不过,情急之下攀上树跳水跑了。

    翻高山,越峡谷,趟山溪,将自己置身于生死的考验之下。

    这样拼命,一是着急找哥哥和淼淼,二是跟板栗的想法一样——为了历练,对自己进行严酷的训练。

    她知道,凭自己目前这样子,真投入军队,能不能生存下去,可是难说,她必须把以前的武功捡起来。

    她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希望凭借医术在军队中立足。既然有人追杀他们兄妹,那么,人家怎会不知张家大姑娘是个大夫呢?

    她,不能再暴露自己的医术。

    四天后,小葱还是没有找到哥哥和秦淼。

    哥哥在哪里呢?

    “淼淼,你就当这狼要吃了葫芦哥哥,你一定不能饶了它。”

    在一处密林内,板栗看着秦淼跟一头狼对峙,他却不上前帮忙,而是在一旁戒备指点,让她单独斗狼。

    秦淼一手握住匕首,一手握着一根钢针,盯着那龇牙咧嘴的狼,小腿直打颤。

    真是怪了,那天晚上面对蟒蛇的时候,她怎么就一点都没犹豫呢?那时候,她可是还在生病呢!

    耳听得板栗喊声,她“咕咚”吞了下口水,心想板栗哥哥就在旁边看着,还能让她出事?

    便把心一横,尖叫一声,恶狠狠地扑向那头狼。

    结果,这畜生也很识时务,见秦淼这样凶,旁边还有一个帮手,居然掉头就跑,三两下窜入深林中不见了。

    秦淼鼓足了劲冲过去,却扑了个空,愕然愣在当地。

    板栗也一愣,接着跺脚大笑:“你瞧,连畜生都这样,你要是强了,它就怕你。人也是这样。”

    秦淼精神一松,一屁股跌坐在草地上,手里的匕首掉到草丛中。

    板栗忙上前扶起她,道:“淼淼,林子里不能随便坐的。要是坐在一只蜈蚣身上,叫它咬一口,那不是麻烦。走,过去那边歇着。”

    淼淼闻言吓了一跳,忙不迭地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跟板栗去了一块干净的崖石上坐下。

    板栗掏出一块烤好的熟肉,递给她吃,又递过竹筒让她喝水。

    “我仔细想过了,既然有人追杀我和妹妹,想必早就弄清了我们的底细,你和小葱若是以大夫的身份出现,很容易被人认出来,要装作不懂医才行。”

    板栗谆谆告诫秦淼,说她光女扮男装还不妥,还要隐藏自己的手艺,随军大夫是肯定不能干的了。

    他叹息说若是能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将秦淼安置下来就好了。

    听了这话,秦淼急忙道:“我一定好好跟你学。板栗哥哥,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我……这外面哪里有安全的地方?我一个女孩子,又不如师姐机灵,安全的地方我呆着也危险。”

    她心慌不已,干脆撒赖起来。

    板栗忙安慰她,说他不会单独丢下她的,不然将来要怎么跟秦大夫和葫芦哥哥交代?

    秦淼这才心安。

    她最近身子恢复不错,板栗又变着法儿开解鼓励她,等她稍好些,又带着她在山上找寻各种山珍野味慢慢调补,便渐渐好起来。

    板栗安抚了秦淼,心里却在发愁:自己是要去投军的,难道要把秦淼也带入军中?

    淼淼肯定不能做随军大夫了,若要带着她,势必要跟着他一起投军。只是整日跟军汉们呆在一处,诸多不便,要想不为人察知,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而且秦淼不善伪装机变,若是小葱,这事就容易许多。

    想到妹妹,他心里又着急起来:也不知她能不能想到隐藏医术这一点,若还是跑去做随军大夫,那可是很危险的。

    他叹了口气,带着秦淼在山林里到处转悠,一边历练身手,一边寻找小葱。

    在山中历练两个月后,他们没有找到小葱,只得直接投往西南去了。

    七月底,板栗化名黎章,秦淼化名黎水,伪装成一对兄弟,来到西南岷州的丰县,在一个小山村落脚。

    “黎水,这件给你。爹再帮你哥编一件。”

    傍晚,在一间农家小院里,一个皮肤黝黑、满脸沟壑的老汉坐在小矮凳上编制衣甲,脚边筐里放了许多煮过剥了皮的细藤。

    他将一件藤编的背心递给一个脸色蜡黄、颧骨上生了片疤痕的少年,接着又低头编了起来。

    少年接过那件背心,用手掂了掂,又摸了摸,仔细看着那细密的纹理,禁不住两眼放光,“爹,你手艺真是太好了。”

    老汉张开缺了颗门牙的嘴笑道:“老了,眼神也不好了。这才两层,往常我都是编三层,穿在身上,刀子砍不破,箭也射不穿,好卖的很。”

    少年兴奋地说道:“我去让大哥瞧瞧。”

    说完,飞奔向后院,嘴里大喊道:“大哥,大哥,爹编好了。你瞧——”

    黎章,也就是改名后的板栗,正在后院里练武。听见声音,停下手中的长枪,看着飞奔而来的少年,微微一笑道:“黎水!”

    黎水,即秦淼跑过去,放低声音,神秘地说道:“板……大哥,这藤甲真的很好,又轻又密,抵得过铁甲了。爹说,刀砍不破,箭也射不穿呢!”

    板栗接过那件藤编背心,抚摸观看了好一会,目光炯炯地说道:“准备差不多了,咱们该去投军了。黎水,你可害怕?”

    秦淼坚定地说道:“我不怕。我要跟你一块去,我不要一个人留在这。不然,哪天被人抓了壮丁,还是躲不过,还不能跟你在一起,不如早些跟你一块去倒好。”

    今天有三更,下更十一点五十。明天和后天有事请假,都只有一更啊!

第195章 军中藏裙钗(三更求粉红)

    板栗和秦淼落脚的这户人家姓黎,儿子外出行商,不知为何两年也没回来,就老两口在家。

    谁知忽然打起仗来,他们家有一个募兵名额,儿子不在家,就只能五十多岁的黎老汉去了。

    老汉上山采藤,好编织衣甲,因摔伤了腿,正好遇见板栗和秦淼帮助,送了他回来,便住在他们家了。

    板栗听了他家的情形,忙说自己和弟弟要去军中混一碗饭吃,可以代替老汉去投军,又感谢二位老人收留,便认了他们做干爹干娘。

    一个颤巍巍的声音在破败的厨房里响起:“阿水,忙完了,歇着去吧!唉,这娃儿真讨人疼,一个男娃子,洗衣煮饭,样样家务都能干,唉!”

    秦淼正站在灶台前洗碗,嘴里应道:“娘,我还要跟哥哥练两趟拳,你先去歇着吧,这些我好快就忙完了。”

    一个瞎眼婆子手扶着墙壁,摸索着往堂屋去,嘴里咕哝道:“打仗,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好容易认了两个好儿子,比亲儿子还好,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又要去打仗。唉!可怜的娃,才这么点大……”

    秦淼也不应声,忙完后,来到后院,如水的月光下,跟板栗练习了两个时辰的刀剑搏击,才回屋去洗漱歇息。

    黎家只有三间屋子,除了堂屋,另两间屋子有床,他们既然扮作兄弟,自然被安排睡一屋。

    秦淼将几条长凳并在一处,晚上就睡在上面,板栗则睡床。

    为何板栗倒不让秦淼了?

    原来,第一天晚上同屋睡时,板栗是要睡凳子的,秦淼不忍心,让他上床来睡,还说他们各睡一边,不碍事的。

    板栗便推说睡凳子没啥,就当锻炼了,不然去了军营,还不知会吃什么样的苦头呢。

    秦淼听了,便说自己更需要锻炼,不如让她来睡凳子。

    这话提醒了板栗,想着秦淼肯定不能适应军营生活,与其到时候痛苦,不如提前对她进行各种锻炼,等进了军营,也能尽快适应。

    于是,秦淼便睡凳子了,有时又在地上打地铺,有时板栗干脆让她靠在床沿上睡,变着法儿折腾锻炼她。

    “可好些了?要是没成效,我可要内疚死了。”

    板栗躺在床上,伸展四肢,觉得舒坦的同时,不忍心地望向躺在凳子上的秦淼。

    秦淼又累又困,几乎忽略了身下硬邦邦的凳子,含糊嘟哝道:“虽然折腾人,还真是有效果。我觉得,眼下就算板栗哥哥把我丢进猪圈,我也能……闭眼了……”

    声音渐渐低至于无,细细的呼吸声在静夜中也清晰起来。

    板栗望着蜷缩在凳子上的少女,很想把她弄上床来,自己去睡凳子,但想想那未知的军队生活,还是忍住了。

    永平十五年八月末,板栗和秦淼进入军中,编入镇南将军何霆麾下。

    板栗带着秦淼,混在一帮军汉中——不,应该说更像庄稼汉——跟着一个穿着破烂衣甲的军士来到校场,那里已经聚集了几千人,有一个偏将带人在训话。

    一番混乱过后,他们被编制成军:十人一火,火长是一个唇上生有黑须的大汉,二十多岁,名叫魏铜,看上去甚为威猛;十火为一队,队长叫高林,三十来岁,精悍老练;十队一营,营指挥使是程望,是一位四十多岁军汉;十营为一将,由副将军统领。副将军辖下两位偏将,各领五营。

    他们的副将军名叫何风,这日根本就没露面。

    编制完毕,宣示了军规等纪律,便让他们散去,领用帐篷等物资,集训从第二日开始。

    自永平十三年十月以来,靖国战争连连,历经三个年头,国力衰退,民不堪命。如今南北开战,诸般粮草衣甲军械等物,都难以支撑。故而新军入伍,根本没有像样的衣甲发放,连刀剑都是自备。

    秦淼望着周围形形色色的男人,老的愁眉,少的好奇,壮的笑骂荤话,四处充满异味,忍不住瑟缩难受,就想去牵板栗的衣襟。

    板栗见她这样,忙低声道:“跟着我,不要怕。”

    秦淼慌忙缩回手:她再不能有女孩子的举止,板栗哥哥反复告诫过她的。

    他们这些新军要学的第一节就是如何扎营,第一次当然是一片混乱了。

    好容易忙完,到吃晚饭的时候,火头军送来饭食,每人一碗苞谷饭,粗嘎嘎的,外加一个黑面窝头。没有菜,说是都供应给前线将士了,等他们去了前线,自然也有菜吃。

    军士们端着碗,四散在坡地上,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见他们吃的格外香,秦淼也扒了一口,才嚼了一下,就听“咯吱”一声响,一粒石子差点没把她板牙给矼掉,顿时酸得眼泪流了下来。

    板栗吓了一跳,忙道:“先翻翻看,先把石头捡出来再吃。”

    秦淼苦着脸吐出好大一粒石子,捂着腮帮子,望着那碗苞谷饭,再也没有胃口了。

    板栗低声道:“一定要吃,不然的话,身上没力气。”

    周围人见秦淼那模样,都哄笑起来。

    火长魏铜瞥了秦淼一眼,板脸道:“有的吃就不错了,几颗石子算什么。”

    说完三口两口,简直像没长喉咙般,飞快地将一碗饭给吞了,也不知是他没吃到石头呢,还是连石头都吞下去了。

    他身边坐着个年轻的军士,看上去顶多不过十四五岁,很是秀气,腼腆地笑道:“俺们在家都没吃的呢,到了这总算不用挨饿了。”

    一个老汉都五十多岁了,细细地咀嚼着嘴里的苞谷粒,慢慢说道:“这么好的饭,还不知能吃几顿呢!”

    他望着远处的山峦,目光茫然而空洞。

    听了他的话,那些年轻不知愁的军士都敛去面上的笑容,情绪低落下来。

    秦淼不再吱声,将饭里的石子都挑出来,狠狠地扒了半碗,剩下的都倒给板栗,然后自己又啃起了窝窝头。

    当晚,他们就睡在帐篷里。

    二十人合用一顶帐篷,身下垫的是茅草,每人一个简单的粗麻布铺盖。跟码大柴似的,一排排竖直了,头朝内,脚对外,鞋子一脱,帐篷里臭气熏天。

    板栗特地找了个靠边的位置,让秦淼睡在帐篷边沿,自己紧挨着她。

    秦淼听着或高或低、或粗或细、此起彼伏的鼾声,闻着那脚臭混合汗味的奇怪味道,头晕目眩,痛苦难当,恨不能把头伸到帐篷外面去。

    可是,在野外住了几个月,她深知外面的危险远远大过帐篷里的气味,因此并不敢真的这样做。

    辗转反侧,无法入睡,不自觉地靠近板栗。

    嗯,板栗哥哥身上虽然有点汗味,却绝没有那种臭味,她觉得好过多了。

    想想也是,只要有水的地方,板栗可是天天洗澡的,反倒是她,因为女扮男装,且不敢洗冷水澡,身上只怕还不如板栗身上干净。

    板栗就知道秦淼会不适应,黑暗中,凑近她耳语道:“忍着点。等天气再冷些,味道就没这么重了。”

    秦淼轻轻地“嗯”了一声,惶惑地挨着他,强令自己闭上眼睛。

    迷蒙中,她不知不觉用手揪住板栗胸前衣襟,将脸整个埋进他怀里,这才睡得沉了。

    忍着那臭味,板栗将秦淼护在怀中,心想这样日子淼淼可怎么挨过去呢?

    第二天,刚到卯时,一阵咚咚鼓响,火长魏铜大喝道:“起来集合。”

    顿时帐篷里乱成一片,虽然天气转凉,大家没脱衣裳睡,但还是乱成一团。

    秦淼被板栗摇醒,趁着她揉眼睛的工夫,迅速卷起铺盖,然后拉她出去洗漱和方便。

    板栗早就对秦淼入军后面临的各种困难做了估算,有他照应,其他难处都好说,但跟一群男人睡在一处,只怕淼淼难以容忍;其次便是洗澡和大小解的不便。

    这第一晚已经扛过去了,眼下早起,拉屎拉尿的人多,军营中的茅厕肯定十分肮脏难闻,他便拽着秦淼往树林里跑去。

    谁料出来后,穿过营地那片帐篷,才到旁边小树林,就见一群汉子三三两两站着,落落大方地掏出家伙喷水,一边还跟身边人嘻嘻哈哈地说笑。

    吓得秦淼急忙转身,板栗也掉头,扯着她换了个方向。

    可是,他们绕着营地转了半圈,竟然到处都有人,气得板栗恨恨地低声咒骂。

    好容易找了个人少的地方,板栗对秦淼道:“你不用看,跟着我走就是了。”

    说完,拽着她穿过那些撒尿的人,往林子深处跑去。

    结果,外面都是小解的,里面草丛中还蹲了好些大解的人。

    就听丛林里有人埋怨道:“娘的,这树叶怎么这么小?擦老子一手屎。”

    旁边一人回道:“那你用舌头舔舔不就干净了。”

    顿时好几处草丛中都响起笑声,那人便骂“狗嘴不说好话”。

    一个汉子道:“扯把草擦擦不就完了,哪来这么多废话。快点!”

    板栗暗自叫苦:再耽搁下去,就要误了点卯了,看来明早要比别人早些起床。

    秦淼也是心下不安,低声对板栗道:“明天要早些起来。”

    他们跑到林子更深处,板栗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对秦淼道:“你去,我帮你守着。”说完,从衣袋里掏出几片焉焉的大树叶递给她。

    秦淼诧异地问:“你从哪摘的?”

    板栗笑道:“昨天看见了,我就摘了不少,洗干净了收着给你用。”

    秦淼感激地说道:“板……大哥真是心细。”

    说完匆匆地跑到一丛灌木跟前,飞快地解开裤子,一边解决人生大事,一边警惕地四处张望,生恐周围还有其他人。

    等板栗也清理了肠肚,两人才飞奔往校场。第三通鼓已经响起,慌乱中,板栗踩到一泡屎,气得大骂。

第196章 女儿家的烦难事

    情节进入军中生活。军中都是汉子,且看秦淼和小葱两妹子如何生存。花木兰从军只是为了孝道,小葱和淼淼却是要助板栗建功立业的,两妹子如何在一群汉子中脱颖而出呢?

    ********

    因为之前板栗就有意识地训练秦淼,又跟她说了不少军队的战阵等事,加上她本来也会些拳脚功夫,所以,这校场训练反而没让她觉得难捱,至少比那些只知种田的庄稼汉好多了。

    因为那些庄稼汉们除了一把力气,对打仗完全是门外汉。因此,各营都在指挥使的带领下,先练习简单的方阵,接着又练习简单的对杀。

    即便是这样,几日下来,一个个都累得七死八活,且觉得饭食不够,常饿得两眼冒绿光,一到吃饭的时候,就死盯着火头军手中的饭勺。

    秦淼再不像第一日那样嫌弃这苞谷饭,每一粒都当宝贝一样。她明明吃不多,还总喜欢哀求火头军多给她盛些,然后分一半给板栗。

    渐渐的,有那蛮横的,就去抢旁人的饭。

    这日晚间吃饭时,秦淼照例将自己的饭拨了一半给板栗,然后飞快地挑出其中的沙石,这才吃了起来。

    板栗见她如今吃得津津有味,心里一疼,柔声问道:“天天这么累,你吃这些够么?”

    秦淼笑道:“够了。不还有个窝头么。”

    板栗扒了一口饭,凑近她小声道:“晚上我带你出去找找,看能不能找些野味打牙祭。”

    秦淼听了眼睛一亮,开心地笑了起来,笑得颧骨上那片疤痕也显得没那么难看了。

    她正要问板栗这时候能不能逮到山蛙,忽觉右手一空,窝头叫人拽走了。

    愕然仰脸一看,一个人高马大的壮汉正大模大样地将她的窝头往嘴里塞。

    这人她认识,是他们一火的,叫钱明。这两天老是抢那些老弱军士的窝头,也孝敬一两个给火长魏铜,因此无人敢吱声反抗。

    板栗眼中煞气一闪,把碗筷往秦淼怀中一塞,跳起身一把攥住钱明胳膊,冷声道:“还给她!”

    钱明眼一瞪,道:“他吃不了那么多,老子帮他吃,你不服气?”

    说完,猛一甩手,同时出腿横扫板栗下盘。

    板栗手下加劲,猛然一拧转,并抬脚踹向他踢来的小腿。

    钱明顿时惨叫一声,被他摔倒在地,捂着胳膊哀声叫唤,小腿也痛得蜷缩起来。

    板栗上前一步,一把夺下那窝头,抬脚踩在他胸口,眯眼道:“想欺负人?那也要擦亮眼睛看清楚了,能惹得起再出手。再敢惹我们,打断你的狗腿!滚!”

    一脚将他踢得翻了好几个个儿,滚到火长魏铜的脚边。

    钱明万没料到,这个不大惹事的年轻人这样好的身手,只一招就把他打趴下了,看情形竟是轻松的很。他暗暗后悔惹到硬茬子了,便眼巴巴地看向魏铜。

    板栗一边有滋有味地嚼着那窝头,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着魏铜。

    魏铜凝目对着板栗好一番打量,忽然笑道:“黎章兄弟好身手。”低头对钱明,“你还真是没眼光,挑了个狠的欺负,那不是自讨苦吃!”

    周围人见两人对峙,本来噤若寒蝉,听了这话才松了口气,都笑了起来。

    魏铜用脚踢了踢钱明:“滚起来!怎么,还想我帮你出气?别做梦了,等有空的时候,我会找黎兄弟过两招,可不是现在。为了个窝头打架,也太没出息了。黎兄弟说是不是?”

    板栗笑着点头道:“就是这个话。眼下大伙是同袍,上阵杀敌的时候,随时有丢掉性命的危险,身边的兄弟可是能救命的。”

    另一个火长杨五大声道:“这话说的好。上了战场,刀箭无眼,能救你的说不定就是你平常最看不上的人。我说老钱,为了你小命着想,还是不要欺负人了。”

    众人哈哈大笑,钱明羞愧地低头。

    板栗将剩下的饭吃完,对众人道:“大伙都吃不饱,不如晚上去林子找找,看能不能打些野味。”

    魏铜点头道:“这是个主意。咱们在后方,管得没那么严,跟值守的人打招呼,晚上出去几个人还是成的。”

    于是都热烈地商议起来,彼此间拉近不少距离。

    果然,饭后魏铜带着板栗和钱明,杨五也带了两个人,打着火把在林子里折腾了一个时辰,却什么也没逮到,只得怏怏而回。

    如此过了十来天,秦淼月事来了。

    她早就意识到这事的难处,还在黎家住着的时候,就告诉了板栗详情。若不让板栗知道这事,提前想好应对之策,到时候处在一群男人中间,要想不露马脚,实在是太难了。

    “每个月都流?”

    板栗听了,瞠目结舌地望着秦淼,震惊于女人还有这回事。

    秦淼嘟囔道:“板栗哥哥,师姐是学医的,你怎么也该看两本医书吧,竟然连基本的男女之事都不知晓。”

    板栗汗颜,说自己最怕看那些东西。

    于是,秦淼便仔细地给他讲解了一番男女成人前后的区别,“女子七岁,男子八岁,肾气盛,齿更发长;女二七十四岁,男二八十六岁,天葵至,女子来月事,男子精气溢泄,故能生子;女三七……”

    板栗听完,根本顾不上尴尬脸红,只有满心隐忧和焦灼:秦淼这里有自己遮掩,妹妹若是也投入军中,要如何应对这事?

    他再忧心,找不到小葱也无法,只能先顾眼前的秦淼。

    “黎兄弟,又来装草灰了?我说你一个爷们,洗衣裳洗得这么勤,还真是少见。是不是在家让媳妇逼的?”

    伙房的老王看见板栗,呵呵笑着打趣道。

    板栗也笑道:“媳妇?我媳妇还在岳父家养着呢!你当我喜欢洗衣裳,总共就这么两件衣裳,天天出一身臭汗泡着,要是不洗,几天工夫不就泡烂了,到时候我穿什么?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咦,你们都不洗,是有衣裳换的?”

    旁边一个火头军哈哈笑道:“谁有衣裳换,还不是这么捱着。军营虽然没有盔甲,粗布衣裳倒是会发放的。等你们上了前线,就会发了。不然的话,都穿得这么乱七八糟的,怎么分得清敌我呀!”

    板栗“哦”了一声,又跟他们说笑了两句,还要了些开水,用竹筒装了,才告辞离去。

    沉暗的夜色下,秋季清冷的月光映照着军营,那些帐篷远远望过去,倒像是一片坟包,十分凄凉。

    离军营不远的低洼谷地,有一个很大的山塘,塘边燃着一堆篝火,板栗坐在火边。

    他望着蹲在水塘边洗东西的朦胧背影,虽然知道女子这时候不宜沾冷水,也很想帮秦淼,但又明白她万万不会答应的——这实在是女儿家最难言的隐私了,哪怕是亲兄弟,也不宜让他知晓,若不是在军营,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跟他说的。

    他能做的,只能是帮着掩饰。

    秦淼用特意缝制的带子装了草木灰处理月事,总共缝了四五条备用。她将换下来的月事带子清洗干净后,遮掩在一块布巾下,搭在一根细竹竿上,走到火堆旁烘烤。

    板栗见她来了,不觉脸有些发烧,忙将竹竿接了过去,轻声道:“我来。你先烤烤手。”又将竹筒递过去,“这是在伙房要的开水,刚烤热了,你喝一点暖暖胃。”

    秦淼听了眼睛一亮:热水?那她还得洗洗才好。

    “大哥,你等等,我去去那边就来。”

    板栗忙拉住她,疑惑地问道:“你又要做什么?这黑地里,还是我陪你去吧!”

    秦淼犹豫了一下,小声道:“我……我想,用热水洗洗,好难受呢!”

    板栗听了一呆,接着慌忙道:“那也不要往林子里去。就去——”他四处一望,指着山塘下游的溪流——“去那水边吧,我陪你过去。”

    秦淼也害怕有事,便点头答应了。

    两人过去后,秦淼蹲在溪边,迅速用竹筒里的热水冲洗下身,然后赶忙擦净起身,慌张得跟做贼似得。

    板栗一边警惕地注视周围,一边忧心如焚:妹妹怎样了?女儿家有这样的烦难事,这军营根本就不是她们该来的地方,是不是该想法子送秦淼回黎家呢?

    可是,如今官府正抽调壮丁,秦淼若是回到黎家,只怕也难留在家里,到时候他不在身边,更麻烦。

    两人回到火堆旁,板栗不由分说,夺过竹竿,就着火堆细细烘烤,命令秦淼只管烤自己的手脚,千万不要让凉气浸入体内。

    噼啪作响的燃烧声中,两人都沉默下来。

    “你们在这干什么?”

    一声大喝,吓得秦淼光脚跳起,差点歪到火中。

    板栗忙扶住她,将已经烘干的布巾递给她,示意她不要慌张,转头看向来人。

    原来是两个值夜的军士在四处巡查。

    板栗微笑抱拳道:“这位兄弟,我们洗了衣裳,在这用火烘干。这不算违了军规吧?来,兄弟走了这么久,辛苦得很,不如也过来烤烤。这天气如今可是凉了。”

    那军士这才释然,呵呵笑道:“一个当兵的粗汉,你还这么讲究?”

    果真就坐下歇息了。

    板栗笑道:“不是讲究,就这一身衣裳,天天被汗水泡一遍,不洗可要烂了。”

    另一个军士笑道:“这话倒是。”坐下来一边烤火,一边问秦淼,“这位小兄弟年纪小的很,怎么也来投军了?”

    秦淼也镇定下来,将布巾叠好塞入怀中,叹了口气道:“不投军怎么活呢?军营好歹还有口饭吃,在家可是什么吃的也没有,就等饿死了。”

    这话说中了两人的心事,一人绝望地说道:“谁知还能吃几天呢?上了前线,一天不知要死多少人。俺不晓得还能活几天……”

    另一个军士是个胆小多愁的,当即就呜呜哭了起来。

第197章 自救

    板栗一愣,忙握住秦淼的手,生怕她也受到影响,一边对那两个军士道:“我说兄弟,光哭是没用的,你得用心练习,在战场上才能多一分活命的机会。”

    那军士长叹道:“谁不是这么想?可打仗总会要死人的,就看运气了。”

    哭的那人说道:“想练也练不成了,听说俺们就要上前线去了。前边又开始打仗了,这才消停几个月……”

    板栗心中一凝:要上战场了么?

    他握紧了秦淼的手。

    一定要在战场上活下来!

    不但自己要活下来,还要保住秦淼的性命,他能做到吗?

    新兵们听说要上前线去了,整日惶惶不安,悲苦愁烦之色皆挂在脸上。

    “士气如此低落,怎能打胜仗?这不是去送死么!”

    板栗心中担忧极了,也不知这些上官是做什么的,也不鼓舞士气,连面也不露一个。

    不管如何,为了不在战场上送命,他必须自救。

    “淼淼,战场上真正武功高强的人不多,但在混乱中很容易被刀剑流矢所伤,这是一。第二就是与敌人对杀时,以你的身体条件,不能力敌。我分析这两点,替你拟了个训练的方向——发挥身体所长,以轻灵闪避为主,越灵活越好。”

    板栗在训练的间隙将秦淼带到小树林,对她谆谆告诫,并不顾她身体劳累,拉着她比划。

    “你累了,不要用力,只管集中精神,眼耳张开,训练自己反应能力,务必做到灵敏迅捷。来,咱俩试试。”

    他使出自己的全部功夫,接连往秦淼身上各处招呼。

    秦淼则左躲右闪、腾挪避让,即便没出多大的力气,因精神高度集中,又不住往来奔波,所以才一会工夫就累得气喘吁吁了。

    她便停下来使劲摇手道:“不……不来了。大哥,你这样……折腾我,比上午练两个时辰的方阵还累。太费劲了。”

    板栗笑道:“累就对了。这世上哪有讨巧的事。这是第一步。”

    秦淼大惊:“这是第一步?还有第二步?”

    板栗点头道:“当然。不然的话,战场上那么多人,你还能一直躲闪?光闪避,不出击,如何能保住性命?你必须于闪避之间寻找机会出击。”

    秦淼惶惑地说道:“可我不会出击呀!”

    板栗眉头一拧,肃然道:“你想那么多干嘛?我那天差点被蟒蛇缠死的时候,你出手是何等果决,不但快,还稳、准、狠。可见,你不是不会出击,只是训练少了而已。”

    秦淼喘气匀净些了,想想也是,便道:“可我要怎么训练呢?我好像很难再找到那天的感觉呢!”

    板栗四处望了望,然后凑近她,低声说道:“等你身子好些了,我会随时陪你练习,甚至有时候偷袭你。你出手的时候,心里要想着葫芦哥哥在等你去找他,还有帮助我。要想着如果你不狠辣一些,我就有可能丢掉性命——你是有能力帮到我们的。”

    秦淼浑身一震:葫芦哥哥?

    她想他都想麻木了,尤其是晚上,当她窝在板栗怀中,睡梦中总是迷惑糊涂,一时以为身边躺的是葫芦,一时又觉得是板栗。

    她真的能再见到葫芦哥哥吗?

    就算葫芦哥哥没死,那她也要留着命去找他才成,真的要好好练习了。

    再说,板栗哥哥那天为了自己,差点被蟒蛇缠死了,她就算不能帮助他,也绝不能拖累他!

    “大哥,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练。我想起来了,若我真能练得反应快速,也是很厉害的,因为我认穴极准,扎针也稳,这不用费多大力气,全靠巧劲。”

    板栗欢喜地笑道:“我就是这个意思。你不用跟人硬拼,得用巧劲,一击致命。”

    秦淼振奋地说道:“那咱们再练练吧。”

    板栗摇头:“你才练这一会,就累了,可见身子不好也不行的。咱们不能走远,没法打猎,我编了个网子,去池塘里网些鱼来给你补补。不然的话,你再灵巧,到了战场上没力气跑,也是一样支撑不住。”

    秦淼听了,愧疚地说道:“我总是给你添麻烦……”

    板栗微微一笑道:“说那些干嘛,我自己也馋了。网子还没编好,怕是要等晚上才能去网鱼了。”

    他用刀割了些柔韧的茅草带回军营,搓成草绳,然后继续编织未完的渔网。

    等晚上吃过饭后,他便带着秦淼去了山塘边。

    这日是九月十八,碧空清澈如洗,月亮依旧很大、很亮,映照得天空格外深邃悠远,水面上粼粼波光闪动,靠近岸边有树荫的地方,则是光影斑驳。

    板栗先陪秦淼在隐秘处解决了女儿家的麻烦事,然后生了一堆火,让她坐在火边等自己。他则脱了衣裳,只穿一条内裤跳下水,在水里畅游了几圈,这才用渔网顺着山塘边沿来回兜转。

    拖了一网起来,也有不少收获,不过都是些小鱼,最大的是两条鲫鱼,有小半尺长。

    主要是这网太小了,也就跟家里用的虾网差不多大,是不可能兜到大鱼的。

    秦淼见他真的兜到了鱼,欢喜极了,就要上前来收拾。

    板栗忙道:“不许动!等我再捞些就上来收拾,你不许动手。”说着将那些鱼倒在岸边的草地上,又扑下水去了。

    秦淼只得乖乖地听他的话,站在岸边看着他在池塘里忙。

    当烤鱼的香气飘散在月光下,招来了几个不速之客——火长魏铜带着堂弟魏铁和钱明过来了。

    钱明眼馋地盯着板栗手上串的小鱼,咽了下口水,威胁道:“我说黎兄弟,大家都是同袍,你怎好吃独食?你要是不让咱们兄弟沾带些,老子可要喊人了。把人都喊来,你也吃不着……”

    魏铜一把拉住他,不让他再往下说,嘴里呵斥道:“你这是什么话?看来黎兄弟上回下手还是轻了,该打得你起不来才长记性。”

    板栗抬起眼皮看了他们一眼,冷笑道:“有些人就是讨人嫌,叫人忍不住想揍他。你们来了,就算不说,我也会请你们吃的,偏要摆出无赖形象。”

    钱明先是尴尬,听见板栗要请他们吃鱼,又大喜,呵呵笑道:“我老钱不会说话,黎兄弟莫怪。”

    板栗不理他,将烤好的鱼递给秦淼,温声道:“你先吃!”

    又转向魏铜:“魏火长,过来坐,魏小兄弟也来坐。”

    魏铜却没坐下,扫了一眼地上的鱼,又捡起那简易渔网道:“这也没多少鱼,吃一两条也不管用,还勾出馋虫。既然黎兄弟这有网,我就下去再捞些。小铁你就先坐下。”

    又对钱明道:“你也来,别老想沾便宜。”

    钱明苦着脸道:“火长,不是老钱懒,我不会划水呀!”

    魏铜听了气呼呼地说道:“那就帮我打下手,我捞,你收拾。”

    钱明又哭丧着脸道:“俺老钱这辈子就没收拾过鱼。”

    魏铜大怒:“那也要来!你别想吃现成的。”

    说完抄起那渔网就往池塘边走去。

    钱明无奈,只得跟了上去。

    板栗和魏铁都笑了起来。

    秦淼将鱼分了两条给魏铁,又喂了一条给板栗,然后自己才吃了起来。

    好多天没沾荤了,只觉得这烤鱼美味无比,几人连鱼刺也没吐,就这么嚼嚼吞了下去。

    这样的时刻肯定是令人开心的,大伙捞鱼、烤鱼、吃鱼,直闹到月上中天。

    兴致正酣的时候,板栗对魏铜道:“火长,咱们就要开拔了。这一去,升官发财不敢想,先保住性命要紧。若是没了性命,再忙也是白忙。”

    魏铜擦擦嘴,认真地问道:“黎兄弟有什么话,尽管说,老魏听着呢!”

    板栗道:“咱们这样下去不成啊!你瞧瞧兄弟们的战力和士气,实在是不成个样子。照这情形,想在战场上保住性命,怕是难。”

    魏铜听了这话皱眉不语,粗糙的面颊沐浴在月色下,蒙上一层朦胧的光晕,增添了几许柔和。

    魏铁和秦淼也不吃了,眼巴巴地望着他们,期望两人能想出好主意来。

    钱明哼了一声道:“他们没本事,到时候被敌人砍了头,也怨不得旁人,我老钱是不怕的。”

    板栗沉声道:“战场上刀箭无眼,混战起来,光凭一个人,再勇猛也禁不住耗。若不能把大家都鼓起劲来,旁人死了,你也休想活命!”

    魏铜攥紧拳头,凝重地答道:“不错!黎兄弟说的对。可是兄弟,我老魏只是个小小的火长,既不是副将偏将,也不是指挥使,能有什么办法?黎兄弟既然提出这话,想必有些想法,你就说出来大家听听。”

    板栗点头道:“我也知道,咱们都是最不起眼的军士,不能有什么大的作为。可正因为如此,才要力争上游,不然还能等着谁来救咱们不成?咱们必须自救!”

    他看着秦淼和魏铁道:“就拿咱们这一火来说,除了我们三个人要壮实些,其他人都差远了。所以必须要发动大伙苦练,才能多些保命的机会。”

    见钱明有些不以为然的表情,他冷笑道:“老钱你甭瞧不起他们,在战场上,哪怕帮你挡一下,说不定就能救了你的命——难道你背后还能长眼睛?”

第198章 生死一线

    今日三更。下章六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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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铜连连点头,忧心道:“我就是不放心小铁。他自小身子弱,我就担心……黎兄弟你接着说。”瞥了一眼钱明,“不用理他。等到了战场上,老子看见敌人砍他也不救。”

    钱明顿时傻眼,急忙叫道:“魏老大,你不能这样。我错了还不成嘛……”

    秦淼和魏铁都笑了起来。

    板栗也不理他,细细地跟魏铜说了训练的想法,“先把咱们这一火的人鼓动起来,早晚勤练,每天少睡些。命都要没了,睡这几晚上管什么用,还是先想着保命要紧。”

    说得振奋起来,魏铜、钱明和板栗就在月光下对练起来,又对魏铁和秦淼两个进行追杀,让他们躲闪还击,直到四更天才回帐篷去睡。

    自此后,魏铜对这一火的人严加训练,除了校场操练外,还将人拉到山林里实地厮杀。

    其他火的人见了惊奇不已,待听说了缘由,再也不敢怠惰,也跟着苦练起来。一时间,军营忽然沸腾起来。

    几日后,队长高林亲自带着他们练习;后来营指挥使程望发动全营的人都跟着苦练,最后扩展到其他营。

    可惜,这种情形并未持续多久,九月底,他们就开往前线去了。

    何霆将军统领的十万大军驻扎在岷州与南雀国交界的眉山县境内。中军营寨设在眉山正南的丘陵地带。背后五十里是眉城,作为第二道关卡,也驻扎了五万后备军队。

    这里没有西北凌云关那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峻地势,这里无论从眉山西南、正南、东南,敌人都可以进入靖国,因此这些地方都驻扎了靖军。

    之所以将主战场放在眉山正南,乃是因为从这里翻过两百里山林,就可以直达南雀国国都——孔雀城,因此,无论是南雀国,还是靖国,都视此地为必争之地。

    自永平十五年三月底与南雀国开战以来,中间停了六、七、八三个月,其余时候,均是摩擦争斗不断,双方各有伤亡。

    进入十月,情势忽然紧张起来,大战一触即发。

    板栗他们到了主战场,才停留了两天,就接到出战的命令,由副将军何风领着他们迎击敌人。

    集合出发时,望着黑压压的新军散布在山坡下,虽然也是旌旗蔽日、枪戟林立,但细看之下,却有些杂乱无章,且那些军士脸上都带着惶惑不安。

    板栗只觉不对劲。

    可是,他不过是个小小的军士,根本不知道上面将官是何用意,整个战局更是一概不知。

    他再无嬉笑模样,和魏铜对视一眼,均面色严峻。

    侧身对秦淼低声道:“等会跟紧我。不必一心杀敌,只要跟紧我,千万不能冲散了。”

    秦淼觉得喉咙干巴巴的,艰难地咽了下口水,用力点头。

    她右手握着一把轻便的长剑,这是板栗特意为她配制的。刀枪之类的,怕她拿不动。除此之外,左手还攥着一把匕首,袖内更是藏了三根钢针。

    这一战,她能活下来吗?

    望着远处的山峦,她又想起葫芦哥哥,他是不是还活着呢?

    到了这生死关头,她才对这点产生疑惑,不再像平日那般笃定葫芦还活着。

    大战在眉山西南爆发。

    至此,板栗终于确定,他们这些新军是被当做弃子来用的,为了吸引拖住敌人的,靖军主力肯定另有行动。

    这哪里是打仗,这是屠杀!

    这是一场胜负悬殊的屠杀!

    这西南战场跟北方战场不同,没有一望无垠的战地,双方在山地丛林中厮杀。南雀军士身姿矫健,在山林中如鱼得水。相比之下,靖国新招募的军队简直不能看,故而一败涂地。

    板栗暗自庆幸他曾带着秦淼在山中历练了几个月,加上他自身的战力,秦淼反应也灵活,且魏铜始终将这一火十人拢在身边,大家相互照应,居然在严酷的形势中存活下来,暂时没有一个死亡的。

    板栗高喝道:“就这样杀!想活命的,大伙儿就要齐心。”

    魏铜紧张地护着弟弟魏铁,也不住高喝:“兄弟们,要活着回去!咱们一定要活着回去!老子一定要活着回去!”

    他们在山林中穿插,遭遇一拨又一拨的南雀军士。每当这时,板栗和魏铜、钱明就充当主战,秦淼、魏铁、王大爷等人就协助,合力杀敌。

    钱明这时才发现,黎章不但武功高强,而且凶狠异常,只怕几个他也不是对手。他暗自捏了一把冷汗,紧紧追随在他身后。

    战场上岂能容得一丝侥幸?

    他们的好运气并没有持续多久,首先是王大爷,被一根流失射中后背,颓然倒地。

    板栗心中一酸,他本来是可以帮他拨开那支箭的,可是,秦淼正跟一个敌军对战,他立即赶了过去:他不允许秦淼有一点危险,只好放弃旁人了。

    他始终不离秦淼左右。

    一个披散无数小辫子的敌军凶狠地扑过来,疯狂地用弯刀砍向板栗,一边冲另外一个南雀军士大喊道:“杀了那个小疤脸!”

    他早就发现板栗护着秦淼,认为这是他的弱点,遂两边齐上。

    板栗岂会上当?

    他闪避开来,根本不接招,却从衣袋里掏出一粒石子,“嗖”地一声砸向攻击秦淼的敌人,正中他面颊。

    虽然力道不大,并未造成大的伤害,却让那人吓了一跳,手势一顿,板栗大喝:“阿水,刺他——”

    秦淼紧张得手心冒汗,开战以来,她都在板栗的护持下作战,没有人能伤得了她,可她也没有杀死一个敌人。

    此时听见板栗叫喊,想也不想地一扬手,长剑迅疾地插入那人咽喉,一击毙命!

    看着那异族汉子喉部鲜血汩汩而流,她傻呆了——她想着刺他缺盆穴的,杀人了!

    可不就是想要杀人么,要不干嘛刺那儿?

    她手上拿的可是长剑,不是银针!

    板栗早奔了过来,见她第一次杀人吓傻了,忙喝道:“就这样。你不杀他,他……”

    他也说不下去了,那满头发辫的敌军怒吼着扑过来,嘴里怒喝,弯刀闪着蓝汪汪的光芒,惑人心神。

    板栗挺刀就跟他战在一处。

    一边对秦淼大喊:“帮我!”

    他用自己的安危唤醒秦淼,不然的话,在战场上发呆,那不是找死么!

    秦淼见那可恶的家伙一刀接一刀地砍向板栗哥哥,果然生气了,从震惊中醒过来,上前帮忙。

    板栗其实能对付那人,但他有意训练秦淼,刀砍头部,脚踢手腕,一边暴喝:“再刺!”

    秦淼正位于那人身侧,长剑一指,刺入他腰胁下的章门穴。其迅疾稳准,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她是什么高手呢。殊不知她这一刻心无旁骛,神思凝聚,盯着就近凑手的穴位,顺势刺出。

    大夫果然可怕,名医教出来的闺女更可怕,全不像旁人乱砍乱刺,她是剑剑致命!

    满头发辫的南雀军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向腰侧:这是怎么回事?

    明明这个小疤脸看上去缩手缩脚,是个不中用的,怎么出剑这么利落?

    不等他抬头,劲风过处,被板栗一脚踢飞,重重地砸在一棵松树上。临死时,眼中还满是不解和不甘。

    板栗和秦淼刚解决这两人,随即又被另外几个南雀军包围,陷入新一轮苦战。

    任凭魏铜和板栗如何勇猛,并且将手下人协调得跟老军有的一比,但双拳难敌四手。随着一面倒的屠杀进行,靖军越来越少,南雀军越来越多,他们身边倒下的同伴也越来越多。

    最后,只剩下魏铜、板栗、钱明、魏铁和秦淼五人,钱明腿上挨了一刀,魏铜和板栗也受了些轻伤。

    板栗和魏铜背靠背,飞快说道:“咱们靠拢,往那边杀。”

    他指向树林深处,想倚仗林木掩护。

    魏铜也发现他在树林里似乎特别灵活,遂点头,一拉堂弟魏铁,再招呼钱明一声,一起往树林深处杀去。

    可是,入眼好像全是南雀军,杀了一个又一个,杀不完的敌军涌过来,让人感到绝望和无奈。

    板栗才拨落一只射向秦淼的厉箭,眼瞥见一个大胡子敌军挺枪直刺魏铁。那少年却跟傻了一样,呆呆地站着等死。遂高高跃起,弹腿踢歪了长枪,跟着手中刀劈下,将那人劈作两半。

    还没喘口气,就见秦淼被人追杀。

    秦淼那两下子,也就在适当的时机,才能发挥作用。若让她跟人对战,便有些手忙脚乱了。躲闪的工夫又没练到家,因此处境岌岌可危。

    板栗心一缩,不要命地赶过去。

    半空射来一只飞箭,钉入他的肩头。他一个踉跄前扑,脚下却不停,杀向追赶秦淼的敌军。

    秦淼见板栗哥哥被箭射中了,惊叫道:“板……大哥……”

    钱明刚解决一个敌军,顺手捡起一柄弯刀,掷向跟板栗对阵的敌军,才使他得以喘口气。

    秦淼扑到板栗跟前,惊慌地喊道:“你……你受伤了?”

    板栗忙对她摇头,快速低声道:“不要紧。你忘了我穿着藤甲。”

    秦淼这才明白,放下一颗心,却不敢离开他半步了。她提着长剑虎视眈眈地对着那些虎狼般的南雀敌人,摆出拼命的架势,似乎突然变厉害起来。

    魏铜带着弟弟魏铁也赶过来,对板栗道:“多谢黎兄弟救了小铁。黎兄弟,再这样下去,咱们就撑不住了。怎么办?”

    板栗心直往下沉:能怎么办?

    他们已经被抛弃了,大战进行了几个时辰,却连救兵的影子也没发现。

    树林中大多是南雀军,只散布着三三两两的靖军,还被敌人追得惨叫逃跑。

    难道,他和淼淼就要死在这眉山?

第199章 那一刀的风情(二更求粉)

    不,不,不!

    他不要死在这里!

    这眉山比不上小青山秀丽,这树林也比不上桃花谷风景优美,他不要埋在这里,便是有淼淼相陪也不成。

    他还要找妹妹,还要为张家平反昭雪,还要赶去京城与爹娘弟妹们相聚,还要振兴张家,他事儿多着呢,怎能死在这里!

    “往那边去,收拢残军。我们绝不能死在这!”

    板栗一声怒吼,激起魏铜和钱明的血性,连带秦淼和魏铁也振奋起来,再次投入苦战,并不住解救收拢残余的靖军。

    板栗和魏铜能推测出这支新军被上官遗弃,敌军将领又怎能不知?

    他们见这支靖军不堪一击,早已撤出一半人马赶了回去,以防不测。

    正午过后,眼见靖军只剩下些残兵败将,再次撤出大半人,只留下一个将领带着几百人收拾残局,搬运缴获的军械等物。

    敌军一撤,魏铜和板栗立即感觉到形式的变化,遂兴奋地冲杀起来,身边靖军也越聚越多。

    留下来的南雀军将领是个小部落头领,叫阿图,使一对链子锤,帽子上插了三根鸟羽。

    这是南雀国勇士的标识,越是勇猛、职位越高,插的鸟羽越多。

    他见明明就要完胜的局面,却凭空杀出一只乱军来,气势还十分嚣张,不禁大怒,亲率几十军士赶来拦截。

    这时,板栗他们已经重新杀出树林,在山谷中与这些人相遇。

    看见骑在马上的敌军将领,本来十分疲倦的板栗只觉浑身每一寸血肉都叫嚣着,战意昂然,两脚不受控制地往前冲去。

    冲出一段,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了秦淼一眼,急忙又退了回来。

    南雀军都哈哈大笑,阿图笑道:“怎么,还没打就害怕了?不如这样,你们当中若有人能胜了本将,本将就做主放你们一条生路,如何?”

    他周围的军士都哄然叫嚣起来,用轻蔑的目光看着对面的残兵败将,算定没人敢出头应战。

    板栗眯起了眼睛,右手攥紧了刀柄,脊背绷直。

    经过这一战,魏铜知道自己武功万万不敌板栗,只有板栗能应战了。

    他上前一步,低声道:“黎兄弟请放心,老魏一定护着阿水,不让他受一点伤。”

    钱明也道:“黎兄弟只管放心去,若是黎水少一根头发,你就打断老钱的腿,反正老钱不是你对手。”

    板栗冷冷地对他腿瞅了一眼:说什么大话,那腿已经被敌人砍了一刀,还吹!

    秦淼却担心他的伤势:“大哥,你肩膀中了一箭,后背挨了一刀,你……你能打得过他么?”

    板栗忽然一笑,道:“打不过也要打,不然,他不会放过我们的。你等着,大哥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

    他低声对秦淼说了好一番话,然后瞅了魏铜一眼,点点头,才慢腾腾地走上前,把刀扛在肩上,对阿图道:“你说话算数,我要是胜了你,你真放我们走?”

    阿图听了这话,觉得有趣极了,大笑不止。

    虽然今天他们大败靖军,他还斩杀了两名营指挥使,却毫无成就感,因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支靖军是新招募的。

    在这场战斗快要结束的时候,他忽然起了玩心,想戏弄这群待宰的羔羊,让手下兄弟们乐呵乐呵。

    于是,他便催马上前,笑眯眯地说道:“只要你能挡本将三招,本将就饶你一死;若是你能胜了本将,那……本将自然全部放了你们。”

    真是蠢,真要是能胜了他,还用他放?

    “好!”板栗大声应下,躬身摆了个架势,等着他过来。

    南雀军见他那紧张的样子,再次大笑起来。

    阿图无奈地摇头,看来自己不上前,这人是不敢来挑战的了。

    他便催马小跑,把链子锤舞动起来,想着要控制好力道和方向,不然的话,只怕一锤就能砸开这家伙的脑袋,那就不好玩了。

    玩归玩,他也不会掉以轻心,老辈教导,“狮子搏兔,尚需尽全力”,面对敌人,他永远不会手软。

    那链子锤舞得水泼不进,携着万钧之势,随着战马疾奔,向板栗兜头砸了过来。

    秦淼大惊失色,尖叫一声,就要冲出去,被魏铜和钱明一边一个,拉住了胳膊。

    所有的靖军都眼睁睁地瞧着链子锤飞向那个少年。

    出乎意料的,板栗并未接招,而是就地一滚,钢刀横扫,砍中了阿图马腿。

    马儿毫无征兆地翻倒在地,阿图自然也滚落马下。那链子锤舞得太急,收不住势头,轰然一声砸在地面上,砸出一对深坑。

    他心知不好,刚想翻身起来,只见一柄钢刀当头落下,迅猛得如同闪电,令他肝胆欲裂,本能地滚向一旁。

    可惜,身子是滚过去了,头却留下了。

    这就结束了?

    无论是南雀军还是靖军,都陷入死寂,张大嘴巴看向山谷中央,只见那个少年俯身捡起阿图人头,高高举起,狂吼道:“杀——”

    手臂扬起处,从人头颈项中撒落一阵血雨,在阳光下闪耀着魅力色彩。

    魏铜第一个反应过来,扬起大刀高喊:“杀啊——”

    他也不管秦淼了,也不管魏铁了,直冲向南雀军。

    钱明也是热血沸腾,但他还没忘了秦淼,对她大喊道:“你就等在这,看我跟你哥杀了那帮狗娘养的……”

    话还没说完就跟着冲了过去。

    所有的靖军都疯狂起来,所谓士气如虹,便是这般了。

    秦淼哪里能耐得住,板栗哥哥勇猛的形象刻入她脑海,也兴奋地跟着一帮残军杀向对方。仗着身子灵巧,居然主动出击,从背后刺中了一个南雀军肾俞穴。

    这名敌军实在是倒霉,旁人都是乱砍一气,就算背部挨上一刀,也未必会死,可是刺中肾俞穴,那是必死无疑了。

    因为那是剑,不是银针!

    秦淼一击得手,十分高兴,撒着欢儿往板栗那边冲去,仿佛那些敌军全不在她眼里。

    少年魏铁看着这个比自己还瘦的小疤脸,佩服得五体投地,也嗷嗷叫着跟着她跑,全忘了他俩一直是被保护的对象,不是什么高手。

    板栗如同猛虎下山,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接连砍翻两个敌军,抢了一匹战马。一跨上马背,更是如虎添翼,也不用刀了,而是提一杆抢来的长枪,左挑右刺,如入无人之境。

    他见秦淼满脸笑容,兴奋地向自己扑过来,吓了一跳,忙调转马头去接应。

    魏铜知他放不下弟弟,大喝道:“交给我!”

    遂转身护着秦淼和魏铁一起杀过来。

    几十名南雀军士被追得鬼哭狼嚎,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想不通明明他们打了胜仗,眼下却被人杀了头领,还追得满山跑。

    随着敌军被一个个消灭,远处一个小山坡上,一个中年将军骑马带着几个护卫从树林中走了出来。

    这是副将何风。

    他眯眼打量山前喊杀的乱军,问身边护卫:“这是哪一营的军士?”

    护卫们仔细看了看,一人回道:“好像是程望手下。那高个大汉是个火长,我见过。”

    何风点头,又问道:“那个骑马的少年是谁?”

    护卫摇头道:“不认识。”

    他们不用认识,因为他们是上官。

    待这一拨战斗结束后,何风策马来到战场,大大地夸奖了所有的军士。听说黎章杀了敌军将领阿图,忙唤他到近前,好一番赞扬和鼓励,并承诺回去为他请功。

    板栗略打量了这位副将两眼,就垂头恭敬地立在一旁,谦逊地说都是大家合力杀敌,才取得了这个胜利的结果。

    何风摸着三缕长须,连连点头道:“好!不骄不躁,是个将才。”

    他转向那些残兵,豪气万千地喝道:“能在这场大战中存活下来,就证明你们不同凡响,我会替你们向将军请功。现在,让我们趁胜追击,一举扫灭敌寇!”

    兵锋指向,率先策马冲向谷外。

    靖军也都欢呼着跟了上去。

    板栗和魏铜对视一眼,也各自带着弟弟跟了上去。

    战斗结束后,等回到驻地,钱明忽然痛哭道:“老子活下来了!活着回来了——”

    他仰头对着群山狂呼不止,同回来的军士也都跟着落泪。

    七八千人出战,回来不到一千人,这凄惨的景象令人心悸,最后反败为胜的喜悦并不能冲淡对未来的恐惧。

    这次侥幸逃得性命,下次呢?

    秦淼默默地帮板栗上药包扎,又说包扎的棉布要用开水烫过才行,要去伙房要水。

    板栗一把拉住她,对她使了个眼色,摇摇头,小声道:“我去。记住,你不懂医术,不许帮人家诊治。”

    秦淼愣愣地点头。

    这一夜,帐篷里只住了七八个人,臭味淡了许多,那些人,再也回不来了。

    钱明和魏铜都亲热地挤在板栗身旁,要彻夜长谈。

    秦淼被他们包围,一再退让,都快缩进板栗怀里去了。

    板栗使劲把钱明往后推:“离远点!你身上臭死了,多少天没洗澡了?老子身上还有伤呢,心里火气也大,你挨着我,小心晚上我发梦,把你当敌人给杀了。”

    钱明吓了一大跳,急忙后退道:“我就想跟你说说话,等会睡觉我离你远远的。”

    他还真是怕,经过这样的战斗,晚上发梦喊打喊杀也是正常的。

    魏铜等人哈哈大笑。

    谈论间,一边为死去的兄弟伤心叹息,一边商议下次要如何并肩作战,再逃得性命。

    第二天,上面的奖赏下来,板栗、魏铜和钱明各得一匹缴获的战马,并一套衣甲,他们这些新军残余也被编入老军,板栗和魏铜被任命为火长。

    而副将何风,英勇善战,斩杀敌将阿图,率领毫无战力的新军反败为胜,杀敌数百,被记一大功。

    “怎么会这样?”魏铜不相信地看向板栗。

第200章 难以两全的爱(三更求粉)

    板栗急忙对他摇头,示意他不可莽撞,更不要声张,否则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这个结果他早就料到了。

    那何风一看就不是个务实的将领,躲在一旁,等他们打胜了才跑出来捡功劳,杀阿图的功劳怎么可能落到他的头上。

    在军中,这种情形怕是常见吧,要不然,何风怎敢落落大方地冒认了原本属于他的军功。

    想在军中崛起,他要走的路还艰难的很!

    老军果然与新军不一样。最明显的,是他们没有那份慌张无措,更多的,身上都带着一种煞气,还有吊儿郎当的痞气。仿佛因为下一刻就要死亡,对一切都无所谓起来。

    若没有出战的任务,各营军士在指挥使的带领下,早晚练习战阵和厮杀,日子过得比新军苦多了。

    晚上,依旧是魏铜和板栗两火合用一个帐篷,这让他们很高兴。

    “我说黎水兄弟,都是一个娘生的,你怎么长得这么寒碜?瞧你大哥,多么威武雄壮!你哪像个爷们,这小胳膊比姑娘家的还软。别是个姑娘投错了胎吧……”

    钱明编在板栗这一火,他一只胳膊搭在秦淼肩膀上,将她搂在怀里,另一只手捏捏她的胳膊,嘴里不停打趣。

    秦淼措不及防之下,被他搂个正着。忙使劲推他,一边气恼地喊道:“你才是姑娘!整天啰啰嗦嗦,就数你话多,比女人话还多。”

    秀气的魏铁自小就被人说长得像姑娘,因此特别忌讳这一说法,马上替秦淼帮腔道:“就是。他才投错了胎,比老娘们还啰嗦。那天他还哭了。真是丢人!”

    钱明本想跟他们两个套近乎的,也不知怎么就得罪他们了,正尴尬傻笑,忽然旁边伸过来一只铁臂,拎着他后领提起来,“扑通”一声丢在旁边,两声“嗳哟”同时响起。

    一声是钱明的,他抱着腿哀声叫唤道:“黎老大,我伤还没好呢,你就不能手下留情?我不过跟阿水开个玩笑……”

    另一声是军士张富发出的,他是个老军。

    本来,他是有希望能升为火长的,结果凭空降下一个新军黎章,抢了他的位置,早看他不顺眼了。

    他翻身爬起,走到板栗面前站定,冷笑道:“耍长官威风?那也要有本事耍才成。胜了老子,老子才认你当火长。不然的话……哼!”

    暗影中,板栗看不清他的表情,却感觉一阵微风袭来,也不应声,往后一仰,抬脚踢向那微风袭来的方向。

    就听一声闷哼,板栗翻身而起,铁臂伸出,“嘎吱”一声,张富跪地惨叫,捂着胳膊不停发抖,却不肯求饶。

    板栗冷笑道:“认不认,也不是由你说了算的!”

    钱明见他吃亏,分外高兴。他早就看不惯这些老兵了,不就比他们早一步投军么,跩什么跩!

    “呵呵!我说张老哥,你不认黎老大这个火长,黎老大也不稀罕。不过,你不认他这个火长,就等于不要命,知道不?到了战场上,可别指望老大救你。上次打仗,老大可是救了我好几次呢!”

    魏铁急忙附和道:“就是,黎大哥还救了我两次呢!”

    魏铜暴喝道:“不认?打到你认为止!娘的,就这两下子,连老子你都打不过,还敢在黎兄弟面前逞能!”

    板栗轻笑道:“这也正常,谁让咱们是新军呢!这法子也不错,军人就该有血性,有拼劲。还有谁不服的,只管来挑战,咱们今晚就来好好切磋。”

    众人都不吱声,连张富都吃了这样大亏,其他人都比不上张富,当然不敢有二话了。

    板栗连喊了两声,见无人应答,呵呵笑道:“没旁人了?那张富呢,你可服了?”

    张富沉默了一会,才低声道:“属下服了。”

    板栗提高声音道:“真服了?认我这个火长了?”

    张富咬牙颤声道:“认!”

    板栗这才轻笑着上前,就听“喀嚓”一声响,张富再次闷哼,接着低声道:“属下狂妄无礼,谢火长不怪罪。”

    板栗笑道:“这话不要再提了。我刚才不是说了么,军人就该有血性、有拼劲。别说是个小小的火长了,哪怕你想当将军呢,那也是令人赞佩的,总比胸无大志强。”

    黑暗中,他对着帐篷里二十个人坚定地说道:“不想当将军的兵,不是好兵!”

    张富一震,冲撞板栗抱拳道:“属下谢火长教导。”

    钱明那嘴从来不肯闲着,他嘻嘻笑道:“有志气是好事,可眼睛也得擦亮些。老张,我跟你说,我刚来的时候……”

    他噼里啪啦将自己的丑事搬出来说了一遍,引得众人大笑,新军老军顿时打成一片,彼此间融洽了好多。

    秦淼见板栗出手就收服了张富,连带其他老兵也信服,欢喜地靠近他,小声道:“大哥好厉害!”

    板栗轻笑一声,握着她手轻轻地捏了捏,鼓励道:“你也长进许多,比之前不知厉害多少呢!”

    秦淼就开心地笑了。

    不经意间,她想起葫芦哥哥,竟觉得没有开始那么锥心疼痛了。

    糟了,难道她已经接受葫芦哥哥已死的事实?

    感觉到板栗手上传来的温热,她心慌不已:如今,她好像挂念板栗哥哥更多一些,时时刻刻担心他,害怕他出事,心疼他受伤……

    忽地想起混世魔王胡镇当年的话,“你肯定会给他戴绿帽子的”,她一哆嗦,心中大痛,猛地摔开板栗的手,往旁边缩去。

    板栗一愣,冲口就要喊“淼淼”,耳边传来笑闹声,忙忍住了,悄悄地靠近她,低声问道:“不舒服?”

    秦淼不语,感觉板栗身上传来的熟悉气息,她浑身发抖,却不能再往后避——身后就是那些军汉,她慌乱地说道:“我困了。先睡了。”

    板栗忙将她拉到近前,离开那些军汉远些,又摸索着整理好铺盖,轻声道:“睡吧!”

    秦淼躺好,板栗将自己新得的衣甲盖在她身上,然后守坐在她身边。

    黑暗中,秦淼流泪想道:“我不能给葫芦哥哥戴绿帽子。我不能……”

    第二天晌午,张富去了队长黄连的帐篷,将昨晚的事跟他回禀了。

    “你不是他对手?”

    黄连惊讶地问道。

    这是一个矮胖的汉子,满脸横肉,挤得眼睛都变细变小了,唇上生有厚厚一层短黑胡须,看上去凶狠阴沉。

    张富惭愧地低头,小声道:“一招被制。”感觉帐内气氛沉闷,他一咬牙抬起头,“只怕……只怕队长也不是他对手。”

    黄连一愣,喃喃道:“难道那个传言是真的?真是他杀了阿图?”

    张富点头道:“肯定是真的。好些人都说,在战场上曾得黎章相救。如今,连魏铜那一火的人都对他惟命是从,魏铜倒像他的属下。”

    黄连用手摸摸唇上短须,眯起小眼睛,从喉咙里挤出几声难听的奸笑,道:“有本事好啊!如今军中就需要这样的将才,发现一个,就是我大靖之幸!”

    张富听了愕然:这话真是黄队长说的?

    随即,板栗和魏铜都接到队长黄连的指令:去眉山西北哨探敌人军情。

    “什么?我们才经过一场大战,身上的伤还没好,怎能出去哨探?”钱明听后当即跳了起来。

    魏铜面上也疑惑,甚是担忧。

    板栗肃然道:“军令如山!你再啰嗦,是想吃军棍?”

    钱明不敢再吱声。

    出发后,到了山里,板栗和魏铜分头执行军务,便拱手告别。

    魏铜低声对板栗道:“黎兄弟小心。”

    他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板栗微微一笑,道:“这还用魏大哥提醒?在这前线,咱们任何时候都要小心。不过,魏大哥也不要心心念念惦记其他,该用心哨探才是。咱们初来乍到,正该借此机会摸清这眉山的地形,务求一草一木都要烂熟于心,关键时刻说不定就能派上大用,而不是抱怨疑惑。”

    魏铜点头道:“黎兄弟说的对,是我眼光短浅了。兄弟放心,老魏定要把这眉山踩遍。”

    遂告辞,带领手下离去。

    板栗也带着钱明、张富等人往山里行进。

    秦淼跟在板栗身后,有些心不在焉。

    板栗一早就发现她有些不对劲,似乎总是避着自己,心中纳闷不已,又没有机会问她,眼下有任务,就更顾不上了。

    他带着手下连跑了四五个山头,不时停下来,用一截细木炭在一块灰布上写写画画,看得张富等人都疑惑不已。

    晚间,他们猎了些野味,在山谷中寻了一条小溪,在溪边生了一堆火烧烤。

    张富趁机向板栗请教,他在布上都画了些什么。

    板栗微笑道:“地图。我们做探子的,除了要眼耳通灵,还要善于记录,能写会画就更好了。”

    张富睁大眼睛,愣愣地点头,心中却掂量起来:在军中,能识得字,又懂画图的,能有几个?除了那些将官,他们可都是些大老粗。

    秦淼烤好了一只兔子,递到板栗面前。

    板栗对她咧嘴一笑,也不道谢,掏出匕首将兔子分割成小块,递一块喂进她嘴里,自己再吃一块,一边吃一边含笑看着她。

    “阿水,现在每天都要跑这么多路,在军营训练也累,你要多吃些。这样才能把身子养壮实些,上了战场也能多杀几个敌人。”

    火光映照下,他笑得一脸灿烂,秦淼不敢看他闪亮的眼睛,低声应道:“嗳!”

第201章 两个人之间最远的距离

    秦淼脑中浮出一段记忆:那年她跟小葱师姐、葫芦和板栗在池塘划船摘菱角,板栗哥哥问她,他和葫芦哥谁更好看一些。

    她当时回答,葫芦哥哥像天空一样高远,像湖水一样深沉;板栗哥哥像朝阳般蓬勃锐气,温暖迷人!

    可是,她不要板栗哥哥就像朝阳一般迷人!

    她不要被他迷住!

    她不能被他迷住!

    她是葫芦哥哥的媳妇儿!

    可是,这朝夕相处的日子,她该怎么办哪!

    她错了,她不该跟板栗哥哥一块逃出来的,爹为何要让她跟板栗哥哥一块逃出来呢?

    若是没逃出来,圣旨进门时,她会怎么选择,是生,是死?

    葫芦哥哥……

    见秦淼忽然滚下泪来,板栗紧张地握住她的手,疾声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秦淼见他这样,越发难受,含在嘴里的兔肉实在难以下咽,吐了出来,低声哭道:“我想……”

    她只吐出两个字,板栗就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怔住了!

    葫芦哥哥,怎么好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怎么他有过了几十年的沧桑感觉?

    在几个月的时间里,他经历了一连串的事件:抄家、被人追杀、在山中求生、投军、大战,几番生死,比旁人几十年经历的还要艰难困苦,送葫芦哥去投军真的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久得他都忘记了当时的情形了。

    他习惯于用葫芦哥来鼓励秦淼,可是,他都不记得葫芦哥走时的模样了。

    葫芦哥走时说什么来着?

    他托自己照顾淼淼。

    板栗看着眼前含泪的小疤脸,心中剧痛!

    娘说,两个人之间最远的距离不是相隔千万里,而是她就在你面前,你却走不进她的心里!

    当年,他没有沉迷于这段情,不是因为他跟葫芦哥是兄弟,也不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比不上葫芦哥,而是因为秦淼——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少女,她心中没有自己!

    淼淼心中没有他,即便他们经历了同生共死,她依然还是惦记远在西北的葫芦哥哥,不管他是生是死!

    他该为葫芦哥高兴的,高兴他有这样一位知己。可是,为何他的心这样痛?

    葫芦哥……

    钱明走过来,小心地问道:“黎老大,你……怎么了?”

    板栗转头,见手下都停下吃喝,一齐看着他和秦淼,慌忙抹了一把泪,强笑道:“是弟弟,他想娘了。那天在战场上,又差点被敌人杀死。这样日子,也不知还能过几天;这肉,也不知还能吃几回。”

    钱明一听这话,就怏怏地坐下,再也不吭声了。

    那天若不是黎章兄弟救了他,今天这顿肉他就吃不上了。

    众人也都静默下来,有两个年纪大些的,当即流下了眼泪:“俺不晓得还能不能见到俺闺女。”

    板栗见士气低落,忙道:“咱们想归想,可不能颓废。不然的话,死的更快。张富,你是老人了,来给大伙说说,军中都有哪些优秀的将领,特别是新近提拔上来的。”

    张富犹豫了一下,问道:“不知火长想知道什么?”

    板栗道:“你就说说,新近提拔了哪些队长。我想着,强中更有强中手,晓得军中藏龙卧虎,对咱们也是一种激励。是不是?”

    钱明擦了一把眼泪,哑着嗓子道:“就是。咱们努力地拼,说不定,不但能保住命,还能混个小官儿当呢!”

    板栗坚定地说道:“这话在理。就跟张富兄弟一样,先从火长求起,再到队长,再到营指挥使,再到将军,大家都是有希望的,千万莫泄气。”

    说完,他继续用刀割下兔肉,送到秦淼嘴边,低声道:“吃吧!回到营盘,可就只能啃黑窝头了。先琢磨保命要紧。留下这条命,才有空想其他的。”

    他的声音温柔而又坚定,不容置疑。

    秦淼听了,接过那片兔肉,塞进嘴里,慢慢咀嚼起来。

    是啊,要是连命都丢在眉山战场,她还想那些做什么?

    板栗又跟众人说笑起来,用言语鼓励大家。众人明知生还当官的希望渺茫,但也振奋了好些。

    张富也笑着说起军中的事。

    据他说,最近提拔的队长中,最亮眼的是第五营一位姓胡的队长,入军才三个月,很得将军赏识。

    板栗一听姓胡,眼神一闪,低头用树枝拨弄火堆,漫不经心地问道:“这位胡队长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

    张富道:“听说就是岷州当地人,叫胡钧。不仅文武兼备,且少年英姿,是个人物。”

    停了一下,他又笑道:“黎火长也是少年英姿,倒可以跟他比一比。”

    板栗正沉思,闻言摇手道:“千万不要这么说。我才入军几天?万事不通,毫无军功,怎能比得过人家。”

    众人见他如此谦逊,好感大增。

    入夜,秦淼靠在树干上睡着了,板栗将自己的外衣脱了包住她,并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搂着她眯上了眼睛。

    天明,秦淼早早地醒来,发现自己跟板栗哥哥依偎在一起,怪道不觉寒冷。

    朦胧的晨光中,她近距离地打量眼前经过改装的少年。若是别人,断断认不出这是张家大少爷,可是,对于从小一块长大的她来说,板栗哥哥那双眼睛一眯,嘴角微微一翘,她就知道这是谁了。

    “睡好了?”

    正看着,只见少年睁开眼睛,含笑轻问她。

    他的声音不再嘶哑难听,早已蜕变成男人的声音。但不像一般男人声音浑厚,他的声音清亮悦耳,一如他的人,阳光锐气。

    他的双眼黝黑发亮,照出她的影子。

    她点点头,直起身子,小声问道:“等下去哪?”

    板栗低声道:“去敌军大营瞧瞧。”

    秦淼张大了嘴巴,担忧地问道:“这……是不是太莽撞了?”

    板栗摇头道:“等下你跟他们先走,我一人过去查探。这样来回也快。”

    秦淼本能地就想反对,可是一想自己跟着他,只会拖累他,反害得他查不到军情;若是没有自己跟着,以他的本事,定能来去自如,于是便点头答应了。

    她不能老是依赖板栗哥哥了,必须学会自立。

    板栗意外她竟然没有不放心自己,便主动解释道:“你们先走一步,沿途留下标记,我很快就会撵上来。”

    秦淼将披在自己身上的外衣扯下来,替少年穿上,只说了一句:“大哥小心些。”

    下午,板栗才带着一帮手下回到军营。

    这次外出查探很顺利,他绘制了好几张地图,还有一张是南雀军大营草图,因为隔得远,所以甚为粗糙,不过就是个轮廓罢了。

    他是为了自己心里有数。想大军在此驻扎了快一年,军中肯定有专人制作这个,因此并未将这些图上缴,只汇报了敌军的动静等常规军情。

    谁料他正在训练的时候,黄连队长却叫他过去,问他要绘制的地图看。

    板栗一愣,忙将那图献了上去,一边道:“属下技艺浅薄,胡乱涂鸦,不堪入目。想军中什么样的地图没有,恐怕队长笑话,才没敢拿出来。”

    黄连眯起小眼睛,桀桀笑道:“黎火长何必谦虚。军中自然有地图,可也到不了咱们这些小将官手中啊!你既然绘了出来,就让大伙瞧瞧,也好有个准备。”

    一边笑,一边翻看那些地图,忽然看见那张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南雀军大营图,顿时眼神一缩,脊背陡然绷直。

    低头看了好一会,黄连才抬头笑道:“这地图还算不错。这一张画的是什么?”

    板栗感觉十分敏锐,察觉到他刚才的异样,不在意地回道:“这是南雀军营草图。我站在山头上远远地看了两眼,实在隔得太远了,看不清,就胡乱画了个轮廓,是没用的草图。队长若是有兴趣,还是另派身手高强的人前去查探,重新再绘制一份。”

    黄连摸着胡须笑道:“呵呵,这个就不错了。还想再详细?你当人家大营是集市,随便咱们进哪?黎章啊,你武功高强,还识文断字,大有前途。将来升官了,可不要忘记老黄啊!”

    一边把几份地图都折叠收入怀中。

    板栗忙躬身道:“队长过奖了,属下惭愧。”

    等他辞别黄连回到训练场地,钱明问道:“黎老大,先前不是已经回禀过了,怎么队长又叫你去?”

    板栗淡淡地说道:“队长问我要地图。我觉得那图绘制的太不像样了,就没拿出来献丑,也不知队长怎么知道了,问我要了看。我就老脸皮厚地拿给他看了。队长还夸了我呢!”

    钱明诧异道:“咱们才回来,队长怎么知道你绘了地图?”

    张富见板栗不经意地扫向他,心中“咯噔”一下,急忙说道:“是我。是我说的。刚才我去茅厕,碰见队长,问我出去查探的情形。我觉得火长能写能画,十分厉害,就跟队长说了。”

    板栗微微一笑道:“真是多谢张老哥了。你也别把我吹得那么能干,队长刚看了,那些图太简单,没多大用处。他夸我也是鼓励的意思。”

    张富有些不自在地点点头。

    板栗见众人十分疲倦的样子,提高声音道:“按例,咱们现在应该休息才是,可为了多一份保命的本事,还是先练习一个时辰,等吃了饭再歇息。今晚咱们不出任务,可以好好地睡一觉。”

    众人轰然答应,热火朝天地厮杀起来。

    当晚,黄连派黎章和魏铜率人在营地巡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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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2章 相依为命

    板栗愕然地问道:“黄队长,属下昨天出去巡查,今天午后方才回来,怎么又要值夜?”

    魏铜也同样疑惑。

    黄连不悦地说道:“怎么,你不乐意?”

    板栗忙低头道:“属下不敢!只是属下以为,兄弟们眼下都疲倦不堪,难以支持,若是巡守,恐误了大事。望队长以营区安危为重。”

    黄连听了,摸着胡须点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那便换其他火去巡守,你们还是出去查探好了。”

    板栗惊呆了:怎么还要去查探?难道这军营人都死绝了,只剩下他们?

    他硬着头皮道:“队长,兄弟们昨天出去查探,下午又训练了一个多时辰,眼下实在不宜出去执行探查任务,请队长……”

    黄连小眼一眯,威严地说道:“黎章,别说军令如山,任何人不得违抗,岂有你讨价还价的道理?就说你私自增加军士训练任务,让他们劳累之下不得休息,便是违了军法。还敢以此为理由,拒绝出任务?”

    板栗咬牙道:“属下该死!属下擅自主张,请队长责罚!”

    黄连叹气道:“我知道,你也是为了他们好。只是军中随时有出行任务,甚至上阵杀敌,所以该他们休息的时候,就一定要让他们休息,以后万不可自作聪明了。”

    魏铜赔笑道:“那……队长,今晚的查探任务……”

    黄连肃然道:“今晚照常出任务。这是上面下达的军令,第一队往东南,第二队往西南,咱们这一队往正南。”

    见他们紧绷面颊,似乎不满的模样,他冷笑道:“便是你们刚来时,毫无战力,不也是让人派上战场了吗!”他凑近二人耳语,“那可是让你们去送死!你见谁反抗了?”

    魏铜和板栗默然不语,垂在身侧的拳头却攥得死死的。

    黄连斩截道:“军令就是军令!若是让咱们这些底层将士觉得合理,才肯执行这军令,那岂不是都乱套了!”

    板栗一惊,后退一步,抱拳大声道:“是!属下遵命!”

    对魏铜一使眼色,遂告退离开。

    看着两人背影,黄连摸着胡须冷笑不止。

    回到军帐,板栗将人集结起来,宣布今晚继续出去查探。

    众人大惊,都喧嚷起来。

    板栗将手臂一挥,沉声问道:“若是在战场上,敌人可会顾忌你们劳累了两天而罢兵不战?”

    众人哑口无言。

    就着营区的火把,板栗扫视眼前的军士,轻声道:“在下才入军,许多关窍都不太明白,为了让大家多练些保命的本事,下午才没让大家休息,谁知……”

    顿了一下,他低声道:“这是在下自作聪明,往后不会这样了。但是——”他猛然提高声音——“咱们何不把这当作一个机会:经过这样的苦练,以后再遇见连续作战,是否就能坦然应对呢?”

    魏铜也大声道:“不错!咱们就把这次的任务当作苦练好了。”

    钱明朝地上“呸”了一下道:“老子怕个鸟!死都死了好几回了,要不是黎老大救我,今晚也不能站在这。不多练习,下一回上战场还是个死。”

    众人轰然叫喊,那些老兵笑道:“火长不用跟大伙解释,这样情形在军队实在不算什么。四月间一场战斗足足打了三天三夜,好多人活活累死了。”

    板栗和魏铜相视一笑,对众人道:“出去也有好处,能猎些野味打牙祭。”

    一听这个,众人两眼冒光,都摩拳擦掌起来。

    张富看着板栗心中冷笑:自己犯了错,居然三两句话就推得一干二净,还真是会鬼扯!

    这天晚上,板栗带着钱明等人往眉山南边探查。跟头天晚上不同,他不仅没让弟兄们停下来歇息,反而比昨晚更谨慎小心,因为他心头始终萦绕着淡淡的不安。

    快天亮的时候,他们果然遇见一拨敌军探子,共有八人。

    即便板栗带的大多是老兵,即便他使出浑身解数,即便连秦淼都发挥出超常的敏锐能力,但南雀军也不是善茬,杀了两名靖军,又重伤了张富和钱明,连板栗胳膊也受了伤,背上还挨了一刀。

    南雀军死了七人,只有一人逃走,他还中了秦淼一剑,怕是回去也活不常。

    板栗看着剩下的残兵,几乎个个带伤,当即挥手道:“走!”

    回到营地,黄连看着面前齐排排七颗人头,盯着板栗看了好一会,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黎火长好本事!”

    板栗背上被砍了一刀,虽然有藤甲阻挡,也是受伤不轻,他忍痛回道:“这都是兄弟们奋勇杀敌,非黎章一人之功。再说,属下也损失了两名兄弟,心中惭愧。”

    黄连哼了一声道:“不错!若不是你私自让他们在休息时训练,他们也不至于如此疲惫,说不定就不会死了。此次你虽然立了功,也有过,功过就相抵,本队就不追究你的失职之责了。下去好好养伤吧!”

    板栗低眉敛目,沉声应道:“多谢队长不责之恩。属下固然无功,但兄弟们却是有功的,还望队长看在他们奋勇杀敌的份上……”

    黄连不耐烦地答道:“你都无功,他们自然受你连累,哪里还有功劳?给他们记功,那死去的两名将士又怎么算?下去吧!”

    板栗咬牙,无奈告退。

    杀敌七名,寸功未得。众人都目光黯淡,消沉地躺在帐篷里,看向板栗的目光都带着异样,再没有信任和感激。

    想着死去的两名兄弟,板栗也不知如何鼓励他们,唯有沉默。

    只有钱明还是那样子,骂咧咧地喊道:“别摆这副丧气模样!怎么,往常你们跟着旁人出去就没死过人?每次都能好手好脚地回来?我呸,没准死的更多!”

    众人听了,目光就有些躲闪犹豫。

    张富淡笑道:“老钱,咱们也没说什么,你喊什么呀?”

    秦淼忍不住怒道:“你还没说什么?你刚才那话的意思,是说要不是我大哥,你们就不会受伤,不会死人了?”

    板栗猛一抬手,看着张富寒声道:“别吵了!”转向钱明,“怎么大夫还没来?”

    正说着,大夫就进来了。

    板栗精神一振,仔细地打量他,很快就失望了。

    这是个邋遢老头,老脸干得跟树皮似的,怎么也不会是小葱装扮的。

    秦淼看他胡乱帮人包扎,心里忍无可忍,被板栗死拉住,才没跳出来干涉。

    等大夫走后,她借口去上茅厕,将板栗拉到军营北面的山谷中,一边重新帮他诊治包扎,一边将之前他不在的时候张富煽动众人的话告诉了他。

    原来,先前张富故意叹息,说要是昨天下午能睡两个时辰,他精神好一些,就不会受伤了,又不住为死去的兄弟惋惜,引得众人都满脸愤恨。

    板栗闷闷地说道:“不管他是何居心,话却没说错,我确实自作聪明了。”

    秦淼急道:“大哥也是为了他们好。”

    板栗靠在一棵大树上,幽幽地说道:“为人家好,也要人家肯接受才行。”

    秦淼见他失落的样子,眼睛发酸,坚定地说道:“我相信大哥。我本来只会一点拳脚工夫,不过是花架子,如今也能杀敌了。这要搁往常,连我自己也不信。这都是大哥逼我练的结果。板……大哥!你是最厉害最能干的,这都是那个黄队长故意为难你。哼,他嫉妒你!”

    板栗扑哧一声笑道:“别急!大哥岂是那么容易颓丧的?我只是……”

    他抬头,透过树梢望向天空:“我只是为他们悲哀,他们毫无见识,人云亦云,性命完全操在别人手里……”

    “其实,我自己何尝不是一样,无法掌控自己的性命。”

    他眼前浮现黄连那满脸肥肉的面颊,挤成一条缝的小眼睛,陷入沉思。

    秦淼却没接这话茬,凝神替他把脉完毕,面色很沉重,皱眉想了好一会,转身去旁边灌木丛中削了一根细竹枝,用匕首仔细地削着。

    板栗看着她轻声问道:“阿水,你在干什么?”

    秦淼停了一下,轻声道:“大哥体内有淤血,我想削一根竹签,帮大哥扎几针,放出淤血。”见板栗神情愕然,她忙道:“大哥不用担心,这点把握我还是有的。”

    为了掩饰身份,投军的时候板栗不让她带医用器具,都埋在黎家后院了。

    板栗对四周打量了一番,低声问道:“一定要扎针?”

    他是怕被人发现。

    秦淼郑重点头道:“大哥受了内伤。照这情形看,没准大哥哪天就要上战场,还是早些治好要紧。”

    板栗轻轻地点头,怪不得他觉得浑身无力,先前不过是强撑着,眼下有些撑不住了。

    他对秦淼伸手道:“拿来!”

    秦淼诧异地问:“拿什么?”

    板栗微笑道:“让我来削。瞧你削得跟棒槌似的,这能用来刺穴么?为了我自己的小命要紧,还是我来削吧。”

    秦淼慌忙将匕首和竹枝递给他,却没有发笑。

    她四处打量,又在山谷中来回转悠了一圈,等板栗削出六根纤细光滑的竹签,便扶起他道:“大哥,咱们去那边,那边崖石后不容易被人发现。待会你吐出淤血,最好不要乱动,就地歇息一会再回去,那地方还干净。”

    板栗见她很有主张的样子,微笑道:“你是大夫,就依你。”

    两人来到山谷北端,隐入一座山崖背后,板栗端坐在山石上,除去外衣,一直捋到腰部以下,让秦淼为他扎针。

第203章 相遇

    秦淼看着少年健壮的身躯,肩背布满深深浅浅的伤疤,有老伤有新伤,尤以几处箭伤格外严重,若不是有藤甲阻挡,再深入几寸,就会丢了性命。

    那箭伤才刚刚愈合,这次与敌人厮杀又挣裂开来,沁出鲜血。

    她嗓子干涩,眼窝发热。慢慢闭上眼睛,努力平复心绪,然后用竹签代替银针,小心地刺入几处穴道。

    等拔出竹签,板栗吐出两口淤血,软软地歪在山壁上不能动了。

    秦淼快速将那挣开的箭伤重新包扎,又帮他套上衣裳,然后将他扶靠在自己怀里,轻轻揉捏头部穴位。

    渐渐地,板栗眼睛迷蒙起来,靠在她身上睡了过去。

    秦淼将他身子放平,让他的头枕在自己腹部,又脱了外衣轻轻地塞入他身下,防止石头凉气浸骨。

    忙完这一切,她默默地低头,看着睡梦中也皱着眉头的少年,终于泪水滚落,一滴滴掉在他的脸上。

    板栗的内伤很严重,秦淼没敢跟他说实话,若不然,她也不会用竹签替他扎针了。

    明明受了重伤,却一直支撑着,奋力杀敌,拼命保护手下,临了却还要遭人埋怨和毁谤。

    原来,并不是勇猛杀敌就可以建功立业的。

    他们能在军中活下来吗?

    秋日萧索的山谷中,一个疤脸丑少年坐在山崖后的石壁旁,怀里抱着一个熟睡的少年低声哭泣。

    天地间,似乎只有他俩相依为命!

    午后的阳光暖暖地照在二人身上,仿佛在抚慰他们孤单的灵魂。

    秦淼搂着板栗,含泪望着眼前陌生的山谷,虽没有桃花谷风景优美,却让他们暂时得到安宁,以至于她都不想回军营去了,只想跟板栗哥哥在这里静静地呆着,一直呆着。

    “你怎么了?”

    她正伤心发愣,忽然一道清朗的声音传入耳中。

    她一呆,低头看向板栗,却发现他依然紧闭双眼,并未醒转过来。诧异之下,抬头一看,一个身穿白色战袍的小将站在眼前,正目光炯炯地望着她。

    黑眉亮目,齿白唇红,配上那身战袍,英姿不凡,好仪表人物。

    秦淼不料有人会到这里来,慌乱之下,嗫嚅道:“我……我哥哥……”

    “我说胡钧,这还用问嘛!你瞧他哭得这样,肯定是想家了。这些新兵就是没出息,受点伤,遭点罪,就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唉!这样下去,吃败仗是早晚的事。”

    另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从前边传来,伴随着哗哗的水响。

    秦淼循声望过去,愕然发现一个高大的将士正背对着他们撒尿,一边侧头跟那个白袍小将说话。

    她急忙低下头,心道真是晦气,撒尿跑到人家跟前撒,这都是什么人呐!

    在军营里呆了好些日子,这种情形已经不能令她大惊小怪了,不过是赶紧避开目光而已,否则没法活了。

    那个叫胡钧的小将转回头,不悦地说道:“汪老三,你怎么跟野狗似的,随便撒尿,就不能走远些?”

    汪老三撒完了尿,用力抖了抖身子,系上裤子,转头走过来,气恼地捶了胡钧一拳道:“你小子怎么说话呢?老子都从军营跑到这来了,还不算远,还要到哪去撒尿?难道要把这泡尿憋到眉山外边去撒?你想憋死我不成?”

    胡钧无奈地摇头道:“我是说你不该在我们跟前撒。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汪老三嗤笑道:“都是爷们,撒泡尿你也啰嗦。”

    说完,他弯下腰,将两手撑在膝盖上,歪着头从下往上看秦淼,问道:“小兄弟,你干嘛哭?嗳哟,是个小疤脸!你这兄弟怎么了,要死了?”

    秦淼本来低着头,听了这话大怒,抬头瞪眼骂道:“你才要死了呢!”

    这家伙长得跟铁塔似的,威武雄壮,比清南村的小霸王赵锋还要高壮,方脸上生着一双浓黑的卧蚕眉,一对圆亮的老虎眼,大鼻子,下巴上一圈短短的络腮胡须,看着就不是善茬。

    汪老三直起身子,哈哈大笑道:“死不了你哭啥?打仗受伤那不是经常的事,我们哪一次出战不挨个一枪一箭的?都要跟你这样,眼泪都要流光了。”

    胡钧瞪了他一眼道:“就你能!”

    他瞄了一眼地上那滩血迹,又弯腰对板栗脸上看了看,问秦淼道:“他吐血了,是受了内伤?怎么受的伤?”

    秦淼点点头,说是被敌人砍中脊背,被藤甲挡住,震伤的。

    胡钧便从胸前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粒药丸,托在手上送到她面前,道:“这两粒药你拿去,先给他服用一粒,剩下的明天一早服下,养几天就差不多了。”

    秦淼盯着那药看了半天,不确定地问:“这是……黎洞丹还是……”

    胡钧诧异:“你懂医药?”

    秦淼吓了一跳,忙道:“不……不懂。我吃过那药,看着有点像,才问的。”

    汪老三笑道:“他要懂,还会问你?再说,这也不是黎洞丹。”转向秦淼,“横竖是好药,只管让你哥哥吃就是了。你今儿可是走运了,遇见咱们胡少爷大发善心,平常他可没这么好心。”

    秦淼忽然想起这是什么药了,说起来还是她爹秦枫新研制出来的,固本培元最好不过。

    她急忙伸手接了过去,对着他们道谢道:“谢谢这位大哥。谢谢大叔。”

    胡钧先是一呆,接着忍笑转头。

    汪老三则跳脚大喊:“大叔?你叫我大叔?你这个小疤脸,什么眼光!”

    秦淼见他气急败坏的模样,有些不明所以,顿时愣住了。

    胡钧一把拉住他,对秦淼说一声“告辞”,转头就走。

    汪老三被他拽的跌跌撞撞,兀自扭头对秦淼喊道:“你别看他长得白就以为他比我小,我把胡子刮了,比他还英俊。还有,我比他还小几个月呢——”

    秦淼愣愣地瞧着两人消失在山崖后,小声嘀咕道:“一把年纪了,还喜欢开玩笑,真是的!”

    忽地想起那药,遂摊开手来看。

    “这样板栗哥哥就能好得快些了。”她欢喜地想道。

    低头看看沉睡的少年,呼吸十分平稳,便动也不敢动,任凭两腿发麻,靠在山壁上等他醒来。

    夕阳沉落山后,山谷里逐渐阴冷下来,秦淼将板栗搂紧了些,犹豫着是不是该叫醒他,担心他再睡下去会着凉。

    板栗却在这时睁开了眼睛,定定地看着她,轻声唤道:“淼淼!”

    秦淼顿时眼睛一亮,裂开一嘴细瓷牙,惊喜地叫道:“板栗哥哥,你醒了?”

    一手捧着他的头,一手不住地捋顺那有些凌乱的头发,欢喜地满脸放光,连那块伪装的疤痕也没那么刺目了。

    板栗见她这样,心里暖暖的,感觉自己头枕在她腹部,忙挺身想坐起来,却根本挣扎不起。

    秦淼忙托住他肩膀,用力将他上身抬起。

    板栗定了定心神,感觉了一下,觉得身上虽然无力,却轻松了许多。他一手撑在石头上,低声问道:“我睡了好久?”

    秦淼开心地点头道:“板……大哥你睡了一个多时辰。你吐出了淤血,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来,把这粒药吃了。”

    板栗疑惑地看着她手中的药丸,奇怪地问道:“这药哪来的?”

    秦淼便将刚才来了两个人,又送了药的事对他说了一遍。

    板栗点点头,接过那药,却没有吞服,对她道:“也许他们是好心。可是我们情况特殊,还是小心些,不要随便轻易相信人。”

    秦淼听了连连点头,说自己大意了,又惋惜那药。

    板栗将药收进怀里,对她道:“小心无大错,宁可多受些罪,也不能失了警惕性。走吧!天晚了,该回营去了。”

    秦淼奇怪地问道:“大哥既然不吃这药,为何不扔了?”

    板栗道:“我没见过那两人,不知他们是否可信。等以后见了,我就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这药能不能服用了。丢了岂不可惜。”

    他慢慢站起身,秦淼也想跟着起身,谁料爬起一半就摔倒在地,抱着腿道:“哎呀,腿麻了!”

    板栗忙蹲下身子帮她揉捏,又愧疚地说道:“是我压的。你先坐着别动,我帮你揉揉,推活了血就好了。”

    秦淼乖乖地点头,看着他缓和过来的模样,心中十分踏实安定。她对板栗头上看了看,对他道:“大哥,你坐下来,我帮你把头发重新梳一下。”

    板栗犹豫了一下,便在她身前坐下,将她的腿抱在怀里推拿揉捏,同时微微后仰身子,方便她为自己梳头。

    秦淼帮他解开头发,叉开五指当梳子,轻轻地拢着头发,一边跟他说着话儿:“大哥你什么也不要管,好好养两天。等养好了,再教我用剑。我觉得自己长进不少呢,是不是,大哥?”

    板栗轻声笑道:“是。那些武功招数,到了战场上,在乱军中其实没什么作用。你不用刻意去练那些。你只要凭着自己的心意,看准了目标,用最快的速度把剑刺入他的穴道,哪个穴道凑手就刺哪里。这才是最有效的杀敌方式。”

    秦淼急忙点头道:“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有时候,我明明随手一剑就把敌人给刺死了;可有时候,我很用心地想杀敌,却根本连他的边也沾不上,反被敌人追杀。要不是你救我,我都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板栗就教导她其中的技巧,说说笑笑的,等秦淼帮他梳好了头,才搀她起身。

    先试着走了两步,觉得没大碍了,他们才相互搀扶往营地走去,暮色淹没了一长一短两个背影。

第204章 同生共死

    接下来两天,秦淼精心伺候照顾板栗,白天端饭送水,晚上悄悄地帮他按摩助他入眠;趁着大太阳,将身下铺的茅草弄到外面去晒,还割了些新的干草回来添上;又把那床破烂麻布铺盖洗了,鞋袜也洗干净了暴晒,一刻也不闲着。

    其他人见了,都羡慕不已。

    魏铁忍不住道:“黎水,好歹咱们是兄弟,你也帮我洗洗,我这铺盖都要臭了。”

    秦淼眼珠一转道:“我一个人也忙不过来,不如你们伤势轻的也来帮忙。这一次咱们伺候他们,等下回咱们受伤了,就该他们伺候咱们了。大家是兄弟,该互相帮衬才是。”

    魏铁听了连声赞好,其他人也没意见,都在秦淼的安排下忙碌起来,前两天的隔阂似乎少了许多。

    板栗看着秦淼,丢给她一个赞赏的微笑。

    好心情到下午就被毁了:黄连安排秦淼等四个未受伤的军士随同第五火晚上出去巡查。

    板栗大怒,忍气前去询问,为何这一队有十火人,单单要抽调他们这一火的人?难道其他火都有任务?

    黄连义正言辞地训斥他,说这是军令,其他火的人都有任务,人数不够,才抽调黎水他们几个的,还说若要违抗军令,一定军法处置。

    板栗沉脸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才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黄连在他身后冷笑道:“你想去找林指挥使?我劝你别费工夫了,林指挥使已经带人随同何将军出战去了。也就是看你们几个受了伤,才格外体恤,留你们在营地养伤。”

    板栗脚步一顿,随即疾步离开。

    他终于确定:这个黄连一定有问题,不然不会如此针对他,几次三番要置他于死地。

    他若是不随秦淼一块出去,秦淼必死无疑;他若是跟秦淼一块去,以他重伤未愈的身体,他和秦淼都必死无疑。

    可是,他能眼睁睁地看着秦淼去送死,而不闻不问么?

    当然不能!

    但是,他也不会白白去送死的。

    傍晚,板栗和秦淼背靠背坐在营寨边缘,望着栅栏外起伏的山峦默然无语。

    秦淼很想劝板栗不要跟去,又明知他不会听,只能满心酸楚地想:造化弄人,她不能跟葫芦哥哥同生共死,却要跟板栗哥哥同生共死了!

    “嗳,你这个小疤脸,怎么又躲到这哭起来了?我说你能不能出息点,别老是哭好不好?你哥哥死了?”

    秦淼张嘴就骂道:“你才死了呢!臭嘴巴!”

    听见这粗声大嗓子,不用看,她就知道是那个当她面撒尿的汪老三。讨厌死了,专门不说好话,一把年纪了还装嫩。

    板栗霍然转头,打量眼前的黑须壮汉,和他身边英武的白袍小将。

    汪老三听了秦淼的话并不生气,呵呵大笑道:“这就对了嘛!骂人比哭好,这才像个爷们。”

    又对板栗打量了一番,侧头对胡钧道:“看来你的药管用了,这小子好了。嗳,你叫什么名字?”

    板栗方才明白这两人就是那天送秦淼药的人,忙起身抱拳施礼,报了所在营队,又诚恳地谢过胡钧赠药之恩。

    胡钧眼神一闪,微笑还礼道:“这位兄弟叫黎章?在第九营黄连队长手下,那是才从新军选拔上来的了?”

    八、九、十这三个营是新军选拔上来混编的。

    板栗听了点头,说才从新军转过来没多少天。

    汪老三嫌弃地皱眉道:“你怎么编到黄连那个死胖子队里去了?”

    胡钧不悦地叱喝道:“黄队长哪得罪你了?”

    汪老三“哼”了一声道:“没得罪。老子就是看他不顺眼——阴阳怪气的,明摆就不是好东西。黎兄弟,你可真倒霉,分到他手下去了。唉!你要是分到咱们这一队,那就痛快多了。”

    他拍拍胡钧肩头笑道:“瞧,咱们队长长得英俊不凡,看着就比那死胖子舒坦……”

    秦淼听了扑哧一声笑起来,忽然觉得这壮汉看起来顺眼多了。

    胡钧恼怒地踢了他一脚。

    汪老三跳着躲开,忽然想起什么来,指着板栗惊叫道:“你就是黎章?”

    板栗点头,诧异地问道:“两位大人听说过属下的名字?”

    汪老三大喊道:“听说过,听说过!你……”

    胡钧一把拉住他,截住他话头道:“我们听说这一次新军里头有几位兄弟很是不凡,故而对黎兄弟的名字有所耳闻。”

    暗地里使劲掐了一把汪老三。

    汪老三尴尬地笑道:“是这样。黎兄弟,听说你身手了得,不如咱们来较量较量,如何?”

    板栗见二人这副神情,心下了然,想是那冒领军功的事已经有不少人知道了。他微笑道:“属下那三脚猫的工夫,怎敢跟二位动手,况且属下还有伤在身。”

    汪老三听了惋惜不已,又问他这个疤脸小兄弟怎么老是哭。

    板栗淡淡地说道:“他年纪还小,初次见识战场厮杀的残酷,怎能不怕?我受伤了,队长安排他今晚跟别的兄弟出去巡查,他就有些害怕和紧张。”

    胡钧面露异色,轻声问道:“你受伤了,黄队长安排你兄弟跟别的火出去查探?”

    板栗点点头道:“属下不大放心他,准备也一块去。”

    汪老三听了变色:“可你伤还没好……”

    板栗不在意地说道:“还能支撑。两个人一起去,总有个照顾。”

    胡钧便仔细地询问他,最近值夜排班的情形。听板栗细述后,沉思不语。

    汪老三则嚷道:“这死胖子在整你。黎兄弟,你得罪他了?”

    板栗摇头苦笑道:“属下不知。”

    胡钧急忙拦住汪老三,令他不可胡说,又对板栗道:“黎兄弟也不用太担心,并不是每次出去查探都会遇见敌人的。”

    板栗点点头道:“属下也是这么想的。”

    事实却不是如此,他这几次出去,每次都遇见敌方探子,其中蹊跷,实在难以对人言说。

    三人又闲话一番,胡钧才对板栗抱拳道:“在下还有事在身,以后再跟黎兄弟聊。告辞!”

    板栗忙道不客气,送走他们后,飞快地从胸前掏出一个纸包,小心地取出一粒药丸,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然后坐下静待药力运行。

    秦淼见他这样,知他是相信这两个人了,就守在他身边,静静地等待。

    晚上,板栗带着四个手下跟随第五火的人出了营寨巡查。毫无意外的,他们又遇上了南雀国的探子。

    最后,他又带回了四颗人头,秦淼他们几个也毫发无损地回来了,倒是第五火战死了两个人。

    黑夜交手,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黄连看着几颗人头,不住点头赞好,“看来黎火长伤势已经大好了。”

    秦淼愤怒地说道:“我大哥伤势还没好,第五营的胡队长可以证明。那天大哥吐血,还是胡队长送了两粒药给他。昨晚出去,又累得吐血了。”

    黄连眼神一缩,盯着他问:“胡队长送你药?”

    板栗将秦淼扯到身后,对黄连恭敬地说道:“是。胡队长听说我为了保护弟弟,要带伤出去巡查,特地送我的。”

    黄连死死地盯着他,面色阴晴不定。

    好一会,才呵呵笑道:“黎章,你这样会把弟弟宠坏的。他虽然年纪幼小,既入了军,就该多历练才是。这样才能成长,哪能一直靠你保护呢。我安排他跟别人一起出去,也是想让他好好历练的,你带伤跟着去,倒叫本队于心不忍了。也好,这几天你就多休息吧,暂不安排你们出任务了。”

    板栗恭敬地抱拳道:“属下多谢大人厚爱。”

    接下来,黄连果然没再安排他们出去执行任务,让他们过了几天安静的日子。养伤的时候,板栗有意交接军中同袍,期望能打听出小葱的消息,可是毫无结果。

    他的伤势恢复并不快,主要是吃的太差了。军中物资十分缺乏,一天吃两顿,早上是一碗玉米粥和两个玉米窝头,晚上是浅浅一碗粗糙的米饭。

    “唉,要是春天就好了,就能在山上找东西吃。”秦淼一边叹气抱怨,一边不耐烦地将糙米饭拨一半给板栗。

    这饭她只吃了一口,就说难吃死了。

    板栗微笑看着她,目光柔柔的。

    这几天她都是这样:早上两个窝头,她只吃一个,一个给板栗,晚饭也分一半给他。

    板栗也不点破她的小心思,安然地接受她的体贴和照顾。战场上,他拼命地保护她;军营中,她也只能省一口饭给他了。

    他们各自用自己的方式关爱对方。他,无法拒绝这份关爱。

    见她三两下将饭吃的一粒不剩,板栗不忍,故意道:“那是。不说别的,我想起油炸知了的味道就流口水,还有山蛙。阿水,你说我上回炖的山蛙汤味道怎么样?”

    秦淼苦着脸道:“大哥,你这不是馋我嘛!不行了,我受不了。”

    板栗打趣道:“我这也是为你好,虽然吃不着,可是通过我的描述,你可以想象那味道。”

    秦淼拼命摇头,说这简直是折磨。

    板栗便对她保证,说等春天来了之后,一定想法子把这两样都弄来让她吃个够。

    秦淼听了双眼发亮,欢喜地望着他,仿佛从此日子有了盼头。

    日子虽苦,可他们相互扶持,努力拼搏,倒也别有一番滋味。只是这平静日子十分短暂,他们终究还是要上战场进行生死搏杀的。

    十月二十五日,靖军和南雀军终于爆发了一场大战,眉山西南、正南和东南,均全面开战。

    整体战略布置不是下面的将士能知晓的,板栗他们只知道,上面下了军令,明天要出战了。

    这一回,他们能不能在大战中活下来?

第205章 展露头角

    二次上战场,板栗又体会到不同的惨烈。

    上一次,是一面倒的屠杀,虽然悲壮,每一条生命结束都很快,反而没那么多痛苦;这一次,则是势均力敌地战斗,厮杀得暗无天日,其惨烈程度绝不是上一次能比的。

    排列的战阵很快被冲散,双方陷入混战,连绵起伏的丘陵地带,到处都是喊杀的兵将。

    板栗手握钢刀,并不是很拼命地厮杀,他只跟身边的敌人游斗,不断创造机会让秦淼出剑,两人合力,杀了一个又一个南雀敌军。

    秦淼使剑越来越无章法,却精准无比。

    她知道,只要板栗哥哥在自己身边,她就不用担心自身安危,因此心无旁骛地寻机刺杀敌人。

    混战中,队长黄连向他们靠近,叫嚣着激励士气,一副英勇杀敌的模样。

    也不知为何,板栗总觉得他几次三番将自己与秦淼隔开,有两次害得秦淼差点丧身于敌手,顿时看他的目光就森冷下来。

    他喝命秦淼与他并肩战斗,切不可离开他三步之外。

    可是,愿望是美好的,现实残酷的,似乎敌军也好,友军也罢,都看不惯他们并肩战斗,一次又一次冲散他们两个。

    当他们又一次被冲散后,板栗再也顾不得隐藏实力,陡然爆发,连杀了两名南雀军后,直往秦淼身边冲过去。

    黄连却正好挡在他的面前,和一名敌军捉对厮杀。

    可是,他却总也杀不死那敌人,敌人也伤害不了他。

    板栗神情凛然,扬手一刀斩杀了那人,恨恨地瞪了黄连一眼,决然而去。

    旁边一名少年靖军也在跟敌人枪来刀往地大战,岌岌可危,黄连大喊:“黎章,快救卫湖!”

    救你娘的卫湖,王八蛋,老子不会放过你的!

    板栗瞄见一名使铜锤的南雀军正追杀秦淼。秦淼灵活地左躲右闪,但旁边却窜出一名敌军高举弯刀,狞笑着对她劈下去。

    板栗惊得魂飞天外,长啸一声,将手中钢刀对那人用力甩了过去。

    钢刀精准地命中敌人,虽然解了秦淼的性命之危,但她略一愣神,使铜锤的南雀军就追了上来,铜锤兜头砸下。

    她急忙闪避,可那个被钢刀砍中的敌军却凶狠地抱住了她的腿,使她无法动弹,只能低头朝他补了一剑。

    这一耽搁,铜锤就再也避无可避了。

    板栗绝望到疯狂,只觉得这一刻天地失色、时空静止——

    “啊——”

    他几乎不能呼吸,听不见周围的喊杀声,却又偏偏觉得耳聪目明,眼看着铜锤一寸寸接近秦淼,他却来不及救援。

    明知不可能在铜锤落下前赶到秦淼身边,他依然手脚不停,侧身避开一名敌军刺来的长戟,探手抓住那戟杆,猛然一拉一送,那名敌军仰天向后摔倒。

    他顾不得斩杀这名敌军,夺过长戟顺势旋身一扫,拍飞两名敌人,然后撑着戟杆,飞身跃起,从三四个混战的军汉头上翻了过去,稳稳地落在秦淼身边,惊恐万状地看向她——

    秦淼却好好的,并没有被砸成肉泥,危急时刻,她被一名面色蜡黄的瘦高少年靖军扯开,救下一命。

    板栗见她无事,心神回转,魂魄归位,当即暴喝一声,长戟迅猛地扎向那使锤的敌人,要将他扎个透心穿。

    板栗哥哥来了,秦淼也忽然间复活过来,再不逃跑,长剑直刺向敌人气海。

    两件兵器同时刺中那名敌人,立即将他送上西天。

    板栗从死尸身上拔下自己的钢刀,一边杀敌,一边对那黄脸少年大声道:“兄弟,多谢你救了我弟弟,黎章定当后报。”

    那人却喝道:“此话稍后再说,先杀敌保命要紧。”

    一边说话,一边随手一剑,刺中一名敌军,身子如游鱼般在乱军中穿插,仿佛不着力的落叶柳絮,随风而荡。

    板栗眼神一凝,对秦淼道:“你注意看他,你就要像他那样杀敌。”

    不待秦淼回答,一声狼嚎似的惨叫响起:“卫——湖——王八蛋,你为什么不救他?”

    就听黄连喊道:“卫江,黎章要救他弟弟,你不能怪他。”

    板栗大怒,对这胖子的滔天仇恨,甚至超过了眼前每一个南雀敌军,立誓得了机会要将他碎尸万段。

    他眼中闪着冷酷的光芒,出手狠辣,招招毙敌,护着秦淼往一旁杀去。

    黄连望见他,忙带着手下杀了过来。

    板栗干脆不杀敌了,一边格挡,一边拉着秦淼往一个山坡上跑去。

    黄连看得目瞪口呆,恨恨地低声咒骂不已。

    板栗和秦淼远离熟悉的同袍,也跟魏铜他们失散了,与一群陌生的靖军共同奋战。

    这些人与他素不相识,反而让他放心,他们数次对板栗二人援手,板栗也总是竭力救助每一个同袍。他的英勇无敌得到众人认可,身边靖军越聚越多,竟成了一个领头的。

    另外,那个黄脸少年靖军也始终跟着他们。

    他仿佛知道板栗担心秦淼,是以不离她左右,带着她左躲右闪,却又始终紧跟在板栗身边。

    他轻灵的身姿和迅疾的出剑手法,恰好为秦淼做了示范,秦淼似乎找到了感觉,行动也流畅起来。

    板栗见他们这样,放下心头重负,一声接一声长啸,手持长戟,带着决然和一往无前的气势,横扫敌军。

    身边的靖军受他感染,也齐齐高叫,喊声震天,令得风云色变、敌军丧胆,不知是什么人带军杀过来了。

    在混乱厮杀的战场上,这群人如同一股洪流,穿过树林,冲上山坡,流下山谷。冲向哪里,哪里的敌军就被淹没。

    这情形令无数靖军振奋不已,更多的人汇聚到板栗身边,越滚越大,最终汇聚成滔滔的洪水,对着正中的主战场席卷过去。

    主战场在一片连绵的缓坡上,与敌人对阵的是清一色禁军,胡钧和汪老三就在其中。

    当板栗裹挟着洪水冲过去的时候,敌军将领大惊失色:靖军还埋伏了一支人马,这就杀出来了?

    汪老三身材高大,一眼望见板栗骑在一匹抢来的马上,肩背上插着好几只流箭,长啸而至。铁蹄过处,南雀军皆人仰马翻,而靖军却如同溪流归大江,汇入滔滔洪水之中。

    他正惊叹惊讶不止,胡钧猛然喝道:“传令,众军散开!”

    所谓士气如虹,这时候靖军万不可阻挡了这股洪流的势头,否则,他们要避让同袍,这杀敌的锐气就堕了,再鼓起来可就难了。

    因此,他示意传令官传令靖军避让,然后汇聚到这股洪水之中,这样才是上策。

    可惜,统领这场战斗的是副将何风,不是他胡钧,他使不动传令官。

    正焦灼的时候,板栗已经红着眼睛杀了过来,前面根本无人敢挡,无论是靖军还是南雀军,尽皆朝两边避让开来,因为在这样凶猛的洪流面前,凑上去纯粹是找死。

    板栗长戟一举,暴喝一声:“杀啊——”

    所有靖军如同得了指令,竟不去看令旗,调头就往敌军那边冲过去,很自然地汇入了洪水之中,中间留了一条通道让板栗他们飞奔。

    胡钧和汪老三立即催马加入,和板栗并肩驱驰,顿时,三人打头,这洪水的声势就更为浩大了。

    敌军那边也不是没有能人的,立即有几名将领率兵迎了上来,双方狠狠撞在一起,洪水奔涌的势头总算被拦住了。

    板栗当然不允许敌人阻止自己:杀了敌将便是群龙无首,于是挺戟便刺。

    然和他对阵的敌将显然不是平庸之辈,圆帽上插了四根鸟羽,双手各持一柄弯刀,与他战在一起。

    板栗急切间竟然不能拿下,一旁的胡钧和汪老三也各自被一名敌将拦住,陷入苦战之中。

    他不禁大怒,好容易凝聚起来的势头就这样被阻住了?

    那怎么成!

    他奋起神威,如同猛虎下山、蛟龙出海,长戟大开大合,或刺或砍,携着万钧之势迎向敌将。

    与他对阵的这名敌将也是凶狠无比,大圆盘脸上满是络腮胡子,眼中闪着嗜血的光芒,仿佛因为“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而兴奋,双刀舞得“咻咻”连响。

    板栗不得不感叹,“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他未必能打得过他,只不过仗着一股锐气与之周旋,只怕稍微一疏忽,就要丧身在弯刀之下。

    那也要倾力一战!

    这样的对手可是难寻的很,这样放开厮杀的机会也是难得的很,这正是千载难逢的锻炼时机。

    两人杀在一处,如龙争虎斗,周围无人敢靠近,可是,那个黄脸少年却带着秦淼冲上前来。

    络腮胡子敌将的护卫正与靖军厮杀,见状想要挡住他们,无奈靖军太多,又都士气高昂,不要命地搏杀,竟是过不来。

    可是,秦淼和黄脸少年面对板栗和络腮胡子的厮杀也干瞪眼。

    刀来戟往的光影中,根本寻不到插手的空隙;二来,那敌将身穿盔甲,从头部一直护到胸腹,没一点力气,也刺不穿他,更不可能令他丧命。

    秦淼无法,又累得头晕眼花,遂放慢了手脚,喘气歇息。

    黄脸少年忽然将黑乎乎的手盖上她的嘴,也不知塞了些什么到她嘴里。

    秦淼惊愕万分,使劲就想吐出来,忽地尝到微苦的甘味——

    是人参片!

    黄脸少年低声喝道:“含着!”

    他自己却两眼不住巡梭,始终关注着板栗和络腮胡子敌将的厮杀,脚下也跟着不住移动,步伐杂乱无章。

    在板栗的长戟又一次被那敌将用双刀架住后,黄脸少年忽然纵身跳起,手中长剑迅疾点上敌将眼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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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章下午两点。求保底粉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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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蔬青恋介绍:
一曲荡气回肠的初恋, 催生了两个草根家族的崛起。 一群可爱的农家儿女, 演绎了寒门成长兴盛的传奇。 性格各异的兄弟姊妹, 谱写了各自不同的爱情结局。 ************* 本故事纯属虚构。已有完结文《丑女如菊》,敬请跳坑!果蔬青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果蔬青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果蔬青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