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谁当家(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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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又从头细想:香儿妹妹从出现开始,可没做过一点伤害他们的事,当时就放了他们不说,还领着他在寨子里四处观看。
人家一个小女孩都能这样从容不迫、坦坦荡荡,自己可是男人——就是小了点——疑神疑鬼的,这算什么?
他羞愧之下,心生一股傲气:难道他还比不过一个乡野小丫头有胆识了?
于是,他便对王管家道:“毛凡他们受了伤,暂时不能行走,香儿妹妹留我们吃晌午饭,王管家不如一起来吧。”
王管家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家少爷,几乎以为刚才那个小女孩踮起脚给少爷施展了妖法,让他忘了身处险境,竟然要在人家那吃晌午饭!
潘云也是一样发呆,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少爷:没有被挟持啊!
难道是肚子饿了?
王管家首先反应过来,对少年周围树林深处扫了一圈,然后呵呵干笑两声,道:“既然如此,能不能让我等也跟着沾个光,叨扰虎王寨一顿呢?”
少年正存有这个想法,若是他们都进来了,自己便能安心了,便低头看向香儿。
香儿毫不犹豫地点头道:“当然好!不过——”少年脸上一喜,笑容还没来得及展开,就听她接着道——“我们没那么多米呢,不够这许多人吃的。”
她望着少年,似乎有些尴尬,小声道:“哥哥,寨子里也不富裕,新粮还没收上来。这里离集市又远,有钱也难买到粮食……”
尴尬地说不下去了。
少年也尴尬万分:这辈子他都没为生计问题发过愁,觉得吃顿饭不算什么,谁知却给人家带来困扰。
他可是亲眼看见的,新粮还长在地里呢,难道他要带着这一百多人,把人家寨子扫荡一空?
那他们不成了山贼了!
见他面色尴尬,香儿忙体贴地告诉他道:“让你那两个朋友过来吧,多两个人不要紧的。我让白果过去接他们好不好?”
言下之意就是官兵们恕不接待了。
王管家听了面色很不好看:刚才没捉住他和潘云,现在要乖乖送上门去?
会不会有去无回?难道找了这么多救兵来,还是白搭?
林聪自见了香荽,便沉下脸在一旁仔细观察,想弄清具体情形再做打算。
话已至此,她也差不多明白了事情大概,见王管家一脸郁闷的模样,再看看对面那个一脸无害、笑得纯真无邪的小妹子,差点想要仰天大笑三声。
她的香荽妹子哟,永远是那么的……那么的……善良纯真!
对,就是这样!
正在肚子里闷笑,她派去从左右往后山探查的两拨人都回来了,灰头土脸地跟她禀告:两边山林里都设有陷阱,稀奇古怪的很,他们在眉山都没见过这样的。
地面挖陷坑是最常见的,坑内插了许多锋利的竹签,上面盖一张薄薄的竹盖,再覆上泥土和树叶;
有些是在树上吊一桶大粪,一碰绳索就翻倒,哗啦啦淋一身“香料”;
还有就是直接在地面插了许多锋利的竹签,上面却用树叶覆盖;
再有就是在树上松松地倒吊一竹篓草木灰,只要绊了系在地面的绳索,就扯开了篓子盖,漫天的草灰撒下来,虽不致命,却眯眼、呛喉,咳得惊天动地,一个不妨头,就被暗中窥伺的敌人用弹弓打中了;
还有,林子里横七竖八系了许多细绳索,一不注意就绊一跤;坡地上则布满了圆滚滚的小石头,踩上去就成了滚地葫芦。
这些陷阱也不知都是按什么规律设置的,——其实根本没规律,令人防不胜防,除非一一排查,不然不能冒进。
幸亏他们谨慎,但还是有还几个人受伤了,因为进入不深,所以不曾被埋伏的人擒获。
看着对面跟那个少年无拘说笑的香荽,林聪干咽了下口水,心道果然是我张家的作风!
她挥手令军士退下包扎,然后对王管家道:“王管家都听见了?反正你家少爷也没事,对方也无恶意,我看咱们还是退兵吧,我跟你一块上山去吃晌午饭。”
她太了解自己妹妹了,除非单独去,否则休想把这么多人带上山。
王管家正要让她想法子走别路攻进山寨呢,听了这话,凛然道:“林队长不是在说笑话吧?这个寨子防守如此严密,明明就是个山贼窝,岂能轻易放过他们?我们那些人就白受伤了不成?我家少爷还在他们手上呢!”
他认定自家少爷受到暗中威胁,才一再反复,言语失常。
林聪沉下脸道:“王管家凭什么说这里是山贼窝?难道不许人家防守家园了?他们又没有做什么坏事,谁让你们追杀他们的?受伤也是因为你们太轻率冒进。”
完全是自己自取其辱,还怪到别人头上,真是岂有此理!
不自觉的,她就帮着山贼妹妹说话了。
王管家和潘云恶狠狠地瞪着她,想不通今儿是怎么了,不仅他家少爷着了魔,这个林队长到了这也精神失常起来。
他忍无可忍之下,冷笑道:“不是山贼窝?让我来问他们。”
朝对面扬声喊道:“谁是这寨子的头?让他出来,在下有话要问他。”
嘴里喊着,眼睛却看向那鲁三。
鲁三却把目光转向香儿。
少年不悦地问道:“王管家,你想干什么?”
王管家笑道:“少爷,属下别无他意,只想问这虎王寨的寨主几个问题,以释心中疑惑。”
少年心中也有些疑惑,便笑对香儿道:“香儿妹妹,王管家想问寨主几个问题,你看这……”
香儿歪着头想了想道:“寨主啊?我们没有寨主啊!”
少年诧异极了,问道:“没有寨主?那这寨子谁当家?”
香儿点头道:“嗯!没有寨主。有事大家商量。”
王管家在对面听不下去了,扬声道:“真是笑话!那在下请问,这设置陷阱御敌是谁的主意?”
香儿脆声道:“大叔问这个啊,那是我的主意。”
王管家又问:“放了我们少爷是谁的主意?”
香儿忽闪着长睫毛道:“是我的主意。”
王管家再问:“平常有事他们都问谁?”
他用手指向鲁三和他身后的粗汉们。
香儿想了想道:“一般都问我。”补充一句,“我闲的很。”
王管家嘴角抽了抽,继续问道:“眼下我要下令攻寨了,你们谁主事?”
香儿愣了愣,仰脸看向少年:“哥哥——”不安地轻摇他手臂。
少年急忙安慰道:“香儿妹妹不要怕,王管家不是真要攻寨,他是说如果。”
香儿点头道:“嗯,是不能攻!这些人再受伤,我们寨子里可没药也没布包扎了;还有,这么多人都捉回来,我们也没有许多粮食给他们吃。”
少年见鬼一样瞪她:感情他白担心了,人家一点也不怕他们攻寨,人家是担心他们再全军覆没的话,没药治没粮食喂俘虏!
鲁三脸上露出一抹讥诮的笑容——哼,跟我家小姐玩花样——寸步不离地守在他家小姐身边,对于双方的问答充耳不闻。
香儿抬头看向对面,娇声道:“大叔,你想问什么,就问我吧。我要是想不起来,就问鲁三叔。“
至此,林聪等人才明白她是这个山寨的主事人,虽然不敢相信,但确实一直都是她在说话,旁边那些人都跟哑巴似的。
潘云怒道:“你们既然不是山贼,干嘛扣住我家少爷不放?”
香儿道:“没有呀!”转头问少年,“哥哥不想在这吃饭?”
少年看着那对澄澈的眼睛,仿佛在说“你不想在这吃饭就说嘛,怎么说我扣住你呢”,顿时他脸就发烧了,愠怒地对潘云喝道:“潘云,你胡说什么?少爷我不是好好的,谁扣住我了?”
真是丢人,就吃一顿饭,闹得这样草木皆兵、疑神疑鬼。若是不吃了直接走吧,毛凡他们还在山寨,抬下来也还是走不了,还得找地方养伤。
他真是郁闷死了。
潘云张了张嘴巴,不知如何说。
王管家冷笑,命他退下,他要揭露这山寨的真面目,让少爷看清楚。
他扬声问道:“敢问香儿姑娘,你们既然不是山贼,不曾抢劫杀人,那以什么为生?”
香儿跟看白痴似的看着他,秀眉轻蹙,小嘴儿微撅,好一会,才抬头看向少年。
少年白皙的方面顿时通红,沉声喝道:“王管家,莫要信口雌黄!虎王寨的人在山中自行耕种养殖,乃本少爷亲眼所见。”
林聪也不悦地说道:“王管家,我们一路行来,沿途都打听过了,并未听说这附近有异常,为何你偏要说他们是山贼?”
王管家愣了一下,咬牙又问道:“那你们既然是良民,可有在官府登记,可有纳税?”
香儿想了想道:“没纳税。”
王管家顿时大喜,质问道:“既然不是盗贼,为何不服官府管理?还私自设防,把虎王寨经营成了铜墙铁壁,自成一国、不归大靖管教?”
林聪心里一紧,这问题香荽如何能答?
香儿的回答很简单、很无辜:“不知道啊!因为打仗,外面乱糟糟的,虎王寨的人都是逃难来这山里的。逃难的人也要交税?家都没了怎么交税?”
少年听了这话,面色严峻,沉默不语。
王管家则是一呆,半响才道:“你们既然已经在此落脚,就该去官府落户,岂可一直充当流民?”
这话似乎没什么底气,仿佛自己也觉得是对牛弹琴。
对于逃难的百姓来说,只求能保住性命即可,谁能想到官府的管理问题。
第282章 只告诉你一个人(一更)
谁知香儿却点点头道:“大叔说的我们都记下了,回头就去官府登记落户。我们也不想当流民呢。交税也是应该的。不交税的话,国家就没钱养官兵,就没人去边关打仗、就没人保护百姓了。”
少年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她,依然是那么天真单纯的样子,仿佛说着再平常不过的孩子话。
王管家哑口无言,他还能说什么呢?
林聪看着香荽,只觉眼前一片春光灿烂,虎王山的景色好美哟!
她好久没这么开心了,心中唱着“我得意地笑,又得意地笑”,忽听身后来路有人报:“林队长,抓到几个可疑的人,伤了我们好些个兄弟。”
林聪没唱完的歌词卡在喉咙里,心里窜出一把火:那些新招的军士都是她的乡亲,在战场上战死了,那是为国捐躯;要是还没上战场,就在路上就被来历不明的人杀了,她将如何对他们的家人交代?
回过头,只见十几个军士押着三个五花大绑的汉子推搡过来,顿时眼睛都红了,厉声喝问:“怎么回事?”
一个老军回道:“玄龟他们从蛇盘谷探查回来,碰见这几个人,他们问也不问一声,就对玄龟几人下狠手。幸亏田火长派人去接应,我们人又多,又放箭,才抓住他们。”
林聪一颗心提了起来,紧张地问道:“玄龟他们呢,可受了伤?”
那军士道:“队长放心,玄龟他们受了些伤,性命无碍。”
林聪这才定下心,目光凌厉地射向那几个人,喝道:“你们是什么人?胆敢袭击禁军?”
那三人神色十分紧张,其中一人结巴道:“我们弄……弄错了,不知道那几个人是官兵,以为是……以为是……”
忽然看见虎王寨门口的鲁三等人,顿时大惊失色,高叫道:“我们弄错了,以为那几个人是虎王寨的山贼。我们是来杀山贼的。求军爷开恩!小人愿意杀贼立功赎罪。”
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就听香儿脆声道:“就是他们!他们捉了我要去卖,是鲁三叔他们救了我。后来他们就一直追杀我们。我们躲到虎王山来了,他们还是追来了。我们才布置了陷阱,谁知害得大叔和哥哥受伤。”
两人各说了一套话,毫无疑问的,众人当然相信香儿了。
林聪心中大恨,喝叫“掌嘴”。
跟她的老军听了有些发愣:林队长可从未用过这种处罚人的方式呢;新军可不管,立即听命上前打耳光。
那三人立即嚎叫起来。
少年感觉香儿攥住他手指的小手微微颤抖,低头一看,她脸色发白,定定地看着那三个人。他心中没来由的一紧,反手包裹住她的小手,低声安慰道:“别怕!”
香儿闻言,转过头来,勉强对他笑了一笑,有些无力,不似之前那般纯净自然,能沁入心脾,让人跟着欢喜。
她好似无意识般,侧头对鲁三看了一眼。
鲁三脊背绷直,垂下眼睑,微不可察地眯了一下眼睛。
对面三人嚎叫之余,又大叫分辨,指出鲁三是山贼头子,曾经杀过许多人,还有一个胖子等等。
香儿当然说他们是诬陷了。
忽然,三人中有个汉子大喊道:“住手!我有话要说。”
打耳光的军士犹豫了一下,看向林聪。
林聪点点头,他们才退下。
就听那人道:“你们不要听这妖女一派胡言,这妖女是……”
话未说完,声音就戛然而止,一支飞镖如流星划过天际,迅疾飞来,准确地射入他的咽喉,而林聪也从马上腾身飞起,一剑刺入他心脏。
两处致命,死的不能再死了。
临死前,那汉子瞪大眼睛看着站在虎王寨门口的香儿,满眼的迷惑与不甘,他至死也不能明白:这个小女孩到底有什么手段,派去掳她的人反而寸步不离地保护起她来了,数次追杀皆被她避过,如今,连自己也丢了性命……
这个问题他再也没有机会弄清了。
林聪杀了这个汉子,手下不停,“刷刷”又是两剑,将另外两人也杀了,然后用宝剑在他们尸身上轻轻一抹,擦干净血迹,还剑入鞘。
王管家惊问道:“林队长,你为何要杀他们?他刚才要说出那个小女孩的身份。”
林聪盯着他寒声道:“你信他的话?在下可不信。这人不问青红皂白就杀人,伤了我军十来人,武功高强,分明就是职业杀手。而那些虎王寨的人碰见你们,可曾动手伤人?”
不等他回答,自己接道:“没有!是你们追到人家家门口,才自己掉进陷阱的。孰是孰非,一目了然。”
她转向众军士,大声道:“我将你们从下塘集、从清南村带出来,若是还未到眉山,就死在路上,那不是太冤了?在战场上战死,那是为国捐躯;被这些宵小杀死,哼,你们就咽得下这口气?”
众军怒道:“不能!”
林聪重喝道:“那就打起精神来,这一路给我好好操练、提防。”
众军昂然应答:“是!”
王管家面色阴晴不定,忽地看向山寨门口,冷笑道:“鲁三,你这一手飞镖真是准啊!”
少年和他身边的护卫都神情严肃地看着鲁三。
鲁三淡笑道:“在外边混,会个三招两式的,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怎么,难道王管家要凭这个定我为山贼?”
王管家没有回答他,却问香儿道:“小姑娘,他们是不是山贼,暂且不论,在下想你问一句:你到底是什么人?”
林聪大怒,叱喝道:“王管家,就因为这三个来历不明的人一句话,你就这样逼一个小孩子,是不是太过分了?那他们伤害我属下十来人,你为何不去追查?”
王管家翻了翻眼皮道:“在下要怎么查?你都把他们变成死尸了,还查什么?”
林聪气极,瞪着他不语。
香儿默默地看着林聪,眼睛亮亮的。
从她听见“玄龟”这两个字起,心情就不能平静了;接着,那个将官居然跟鲁三一起,将那三人杀死,还为山寨说话,更令她吃惊兼迷惑;再听到“下塘集”、“清南村”这两个名字,惊得她险些叫出声来。
香儿觉得,做人要实诚,她自小就信奉一条:坚决不说谎!谎话编得再圆乎,也不如真话说起来理直气壮。
但是,真话要怎么说,说多少,她自有她的一番理论。
就拿眼下来说,她感觉身边少年正低头审视她,便仰起脸,看着他的眼睛,先轻唤一声:“哥哥……”
少年对上她纯真的目光,犹豫了一下,微叹了口气,将要问的话吞了回去。
香儿却道:“哥哥,我告诉你我是什么人。只告诉你一个人。”
少年一怔,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香儿抿嘴一笑,扯着他胳膊踮起脚。
少年莫名欢喜,忙微微低头俯就她,香儿凑近他耳边,细声道:“我是朝廷通缉的要犯。”
说完,眨巴两下长睫毛,看少年是何反应。
少年差点没一头栽倒,面色古怪地看着香儿,心中暗道:“要犯?你这么点年纪能犯什么大罪,成为要犯?年龄根本不够判好不好!”
忽然心中一激灵:难道,这女孩家犯了大罪,她是被连累的?
脑中迅速将近年朝中满门抄斩、或是抄家流放的大案过了一遍,仍然不得其解。
香儿见他迷惑的样子,忙又低声道:“哥哥,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不好多说的。你是好人,告诉你了,你听了,向官府告发我也不好,不告发也不好,那不是害你为难嘛!所以我就不说清楚了。但是,等能说的时候,我一定第一个告诉你。真的!”
少年哭笑不得,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小声道:“香儿妹妹,你这不等于都告诉我了嘛!就这么相信哥哥?”
外面坏人很多的,你这样很容易被人骗的……
少年看着这女孩,觉得不放心起来。
他忍不住又问道:“那些人为何要杀你?”问完又体贴地加上一句,“要是不好说的,就不说好了。哥哥也是怕你吃亏,想问明白了,看能不能帮上忙。”
香儿眨巴两下眼睛,想了想道:“我也不大清楚。他们把我从爹娘身边抓走,我被鲁三叔他们救了。可这些人还一直追杀我,追了好几年呢。我也奇怪呢,皇上都没判我们家死罪,为什么他们一定要杀死我呢?我身上也没值钱的东西,我也不知道什么秘密,怎么他们就一定要杀死我呢?”
轻蹙秀眉,不解地呢喃,忽然醒悟过来,用手捂着嘴,看着少年惊慌地说道:“哎呀,我又说了一些。”
少年却震惊了,心中大怒,直觉这其中有大蹊跷,正思忖间,见香儿慌张,急忙安慰道:“香儿妹妹别怕,哥哥不会说出去的。”
香儿方才点点头,舒了一口气道:“不说这个了。咱们喊他们过来吧,去山上吃饭。”
说完,转身吩咐鲁三和白果过去领人。
少年奇道:“都喊过来?”
不是没米吗?
香儿笑得眉眼弯弯,似乎很开心,解释道:“嗯。那个军爷帮我们杀了坏人,我要请他们吃饭。还有你们家的管家,他好像很生气呢。让他去山上看看,知道我们不是山贼,他就不会生气了。”
少年板脸道:“香儿妹妹别理他!我自有主意。”
忽然又轻声对她道:“香儿妹妹,我姓秦,单名一个旷字。”
香儿高兴地叫道:“秦大哥!”
秦旷答应一声,含笑看着她,觉得两人之间亲密许多。他心情轻松地牵着她的手,站在山寨门口,望着对面,等候王管家他们过来。
对面,林聪和王管家见两人凑一处嘀咕了一阵,然后香儿就让鲁三过来带他们上山,均诧异不已——怎么这么好说话了?
鲁三板脸道:“这是我家小姐吩咐的。她把你们都当好人,请你们自己上山去看。”
说完,把陷阱的位置、如何避让都告诉了他们。
林聪鄙视地看着王管家,神情很不屑。
王管家也无趣得很,觉得这小女孩在用实际行动彰显自己的君子风度,衬托他的小人心思,别提多郁闷了。
一番混乱忙碌后,一百多人涌上山去,香儿吩咐杀鸡宰羊招待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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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晚上八点。
第283章 跟我去京城吧!(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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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王寨忽然热闹起来,一阵鸡羊惨叫过后,锅碗叮铛响,袅袅炊烟和香气飘荡在山林上空,山上唯一的女人(香儿和白果只能算小孩)——胖婶在厨房里忙得团团转,胖子带着几个兄弟帮忙打下手。
军汉们平日虽然军纪整肃,却也都是热血汉子,而寨子里的壮汉更是粗豪爽朗,两下相遇,很快就融在一处,笑闹声冲天而起。
秦旷、王管家、林聪等人被单独安置在竹林中的木楼内。在一楼的厅堂里,众人围坐在一张孤零零撑着四条腿的木板桌前,互相叙话闲谈。
这边是香儿亲自掌勺。
大锅菜都是从胖婶那边盛了端过来,她只另做一些精致的炒菜和汤。
除了这些,她还在白果的帮助下,煎了许多薄饼,有辣辣的酱香饼,有清香的葱油饼,有酸甜的果味饼(用野果汁调拌的),还有带着各种野菜香气的薄饼,如香椿饼、野蒿饼、荠菜饼、马兰头菜饼等。
充当跑堂的虎子和黑娃在厨房和厅堂间奔来窜去,每端上一竹碟饼,都引起一阵惊叹,才转过身子,那竹碟就空了。
最后,香儿下了一大锅山芋粉丝,并调制了两锅汤底,然后走去堂上问各人口味,好分开盛放。
当她纤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众人都停下筷子,林聪和秦旷还站了起来。
“香儿姑娘(妹妹)!”
两人同时开口叫道。
香儿先脆声答应,然后忽闪着黑眼睛,欣喜地问道:“林大哥,秦大哥,薄饼好不好吃?”
秦旷真心实意地赞道:“好吃!好香的味道!香儿妹妹,你也过来坐,剩下的让他们去忙就好了。”
林聪只是笑,望着她用力点头。
毛凡也在这边,他手上抓了一大块酱香薄饼,一边大嚼,一边含糊道:“香儿姑娘,你这手艺……真是没话说了。不是毛大哥捧你,就是皇宫的饼也比不上你做的……”
话未说完,忽然“噢——”了一声,嘴一咧,手一抖,差点把手上的饼给扔了,遂面色难看地瞪向一旁的王管家。
王管家却若无其事地搛了一筷子炒鸡杂吃着。
秦旷忙道:“香儿妹妹这饼确实别具一格。除了煎得薄脆外,就是这取材特别,又都是现采现做的,带着野菜的香气,吃完还满口余香。”
香儿就笑弯了眼睛,开心得不得了。
她道:“我下了山芋粉丝,想问你们都喜欢吃什么口味的。有酸辣的,有清汤的——是鸡汤。”
秦旷搁下筷子,微笑道:“香儿妹妹,两样我都想尝尝,一样来半碗,可麻烦?”
香儿忙道:“一点不麻烦。调制两锅汤底出来,要吃什么味儿的,舀在粉丝碗里就行了。”转向林聪,“林大哥要什么味儿的?”
林聪含笑看着她,道:“大哥跟这位秦少爷一样,也想尝尝两种味儿的。另外——”她顿了一下,慢声道——“我还要搁些香荽,还要搁些小葱。”
香儿眼睛发亮,确认道:“搁小葱?”
林聪点头:“是小葱!”
香儿两手绞在一起,甜甜地笑着,小身子微微摇了摇,用力点头道:“嗳!我就帮大哥放些小葱,还放些芫荽。大哥你等着……”
秦旷看看他俩,忽然插嘴道:“我也要些芫荽。我喜欢那个香气。林队长把这菜叫做‘香荽’,妙得很。”
香儿一直笑,一边点头答应帮他放香荽,一边又问别人。
全部问完后,就跟白果去厨房准备。
她轻灵款款地转身,等出了屋子,忽然一蹦起来,旋转着身子挥舞着手臂,像一只蝴蝶般飘进厨房,看得白果瞪大眼睛:小姐这样子,跟平常不一样啊!
粉丝汤调好后,鲁三喊了一个兄弟,去厨房帮忙端了来,然后香儿也上桌陪着大家一块吃,坐在秦旷和林聪中间。
她就好奇地问林聪打仗的事。
林聪似乎话也多了起来,不但告诉了她许多西南战场上的故事,还告诉她这一次去湖州的军务,听得香儿忘了吃饭,拄着筷子一直盯着林聪。
秦旷见小女孩痴痴地看着林聪,心里有些异样,笑问道:“香儿妹妹很喜欢听打仗的故事?”
香儿正体味“黎章”这两个字,猛然被他惊醒,嘴唇抖动了两下,道:“不是。我就是……就是觉得,要不是因为打仗,我就不会……”
说着说着,小嘴一瘪,眼圈一红。
众人都愣了,以为她将要哭起来的时候,她却使劲闭了下眼睛,深吸一口气,转向秦旷道:“秦哥哥,我看你口味清淡的很,你尝尝这鸡汤。一点也不腻的。我把鸡油和鸡皮都去了,用野笋炖出来的。出锅的时候,还放了些马兰头进去。这野菜吸油,所以这汤清爽的很,鸡肉也有些笋菜的清香味儿。”
一边动手帮他从砂锅里舀了些鸡汤,还搛了一只鸡翅。
秦旷用竹勺舀了一勺汤尝了,点头道:“果然清爽的很。这野菜翠绿,配着汤色,倒像清池中的水草般活了过来。”
香儿忙又道:“秦哥哥受了伤,也要吃些肉才好得快。吃鸡翅吧!这个兆头好,吃了从此展翅高飞呢!鸡翅上边的肉也滑,比鸡腿肉好吃。”
众人听了都笑起来。
秦旷就搛起鸡翅,放入口中,轻轻吸吮,皮肉离骨,落在舌尖,含着青笋的香气。
他将鸡肉咽下去,对着香儿微微点头,眼底满是赞赏和欢喜。
香儿就笑了,目中还荡漾着水光。
王管家不经意地问道:“香儿姑娘怎知我家少爷口味清淡,竟然事先把鸡皮和鸡油都扒了?”
香儿道:“我先也不知道啊!是才知道的。我本来就是这么做菜的。鲁三叔他们口味重,喜欢吃大肉大油,我喜欢吃清淡的,我就把鸡皮和鸡油扒下来另外做菜。这样想吃什么味儿的都有了。”
众人看向鲁三,果然他面前放着大盆红烧羊肉和炸鸡皮。
鲁三阴森森地盯了王管家一眼,轻哼一声。
林聪神情也不好看,心道:“老东西,自作多情!”
秦旷面色一沉,眉宇间风云凝聚,一股无形威势升起,王管家吓了一跳,只说得一句“香儿姑娘果然心思灵巧”,就低下头去,连嘴里吃的菜什么味儿都觉不出了。
香儿恍然不觉,她好容易控制住激荡的心情,能面对林聪了,便站起身,替她舀了两只鸡脚搁碗里,微笑道:“林大哥,吃鸡脚,抓银子!”
林聪对她眨眨眼睛,道:“多谢香儿妹妹。那大哥可要发财了。”
说完,直接用手捏住鸡脚就啃了起来。
毛凡见了,忍不住叫道:“还有这说法?香儿姑娘,那你怎么不把鸡脚给毛大哥吃呢?毛大哥掉进你那个陷坑,身上被戳了好几个洞,不是应该让我多抓些银子补偿补偿?”
香儿对秦旷看了看,道:“看秦哥哥这福气相,家里肯定不缺银子。你跟了秦哥哥,也不应该缺银子,所以不用吃鸡脚。”
虎子、黑娃和白果在厅堂角落里摆了一张小桌,三人单吃。听了这话,虎子转头道:“俺们最缺银子,俺们最应该吃鸡脚。”
众人听了哄笑起来。
笑完,香儿忽然想起一事,问林聪道:“林大哥,山下还有三百多人是不是?”
林聪点头道:“不错。”
香儿忙道:“那把他们都叫来吃饭吧。”
鲁三吓了一跳,瞪大眼睛看着她:小姐忒精明一个人,怎么这样糊涂败家起来?
秦旷也着忙,“咕咚”一下将口中鸡汤咽下去,抬头提醒香儿道:“香儿妹妹,你们……不是没米了么?”
到底是小孩子,一高兴就失了警惕心,对人掏心掏肺的,也不算计一番,这三百人要是来扫荡一顿,那还不把山寨吃空了啊!
香儿见众人都神色诧异,也不解释,只问林聪:“林大哥,你从湖州府征了三百多兵士?”
林聪心中一动,点头道:“是。”
香儿问:“那还要不要人?”
林聪微笑:“若是身强力壮、有些拳脚功底,或者有一技之长的,我们都要。”
香儿欣喜地站起身,道:“我们寨子有三十多人。林大哥要不要?”
“要,当然要!不但如此,你也要跟我一块走,不然姐姐不放心呐!”林聪在心里喊道。
可是,她面上却一点不显,目光在鲁三脸上一溜,然后看着香儿不语:妹妹,你能作得了他们的主吗?
香儿便对鲁三道:“鲁三叔,让山子叔他们去投军吧,说不定能挣一份功名回来,他们又嫌寨子里太闷。再说,去战场杀敌,那可是为国尽忠,正是大丈夫该干的事。”
鲁三点点头道:“就让他们去吧。不过,我跟胖子一家要跟着小姐,丢下小姐一个人可不成。”
香儿点头道:“那是当然。你跟胖叔胖婶,还有王大爷他们都跟着我。待会你就去告诉他们一声。我们去……”
说到这,她不由自主地望向林聪。
林聪忙道:“山下有位李敬文大人,乃新科进士,新任岷州丰县县令,是湖州府清辉县清南村人。香儿妹妹可以跟我们一块去岷州,然后在丰县落户。岂不好过在这里被人当山贼?”
王管家听了神情一滞,面色有些难看。
秦旷却听呆了,怎么几句话的工夫,虎王寨就要解散了?
待听到林聪邀香儿去丰县落户,他霍然站起身,对香儿道:“香儿妹妹,你还是跟我去京城吧。”
第284章 选择(一更)
林聪大惊,也站起身道:“不可!秦少爷,香儿姑娘在京城人生地不熟的,要怎么过?还是去岷州……”
“林队长,难道香儿妹妹在岷州就有熟人了?还是说林队长打仗之余还有空闲去照顾香儿妹妹?若是这样,那在下在京城也可以照顾香儿妹妹。”
秦旷稚嫩的脸上现出不悦神情,不住地打量林聪,不明白他一个边关将士,怎有闲心管一个落魄孤女的去向。
香儿之前说自己是“通缉要犯”时,他就想着,最好把她带回京城,一定要把这事弄清楚,所以此时竭力阻止香儿去岷州。当然,他心底隐隐有些放不下这个小女孩,也是一个缘故。
香儿看看秦旷,转头再看看林聪,迟疑了一会,才小心翼翼地对林聪道:“林大哥,我……我想去京城。我要去京城等我爹娘呢……”
林聪怔住了:她怎么忘了京城相聚这回事了!
可是,妹妹以后可以跟她和板栗一块去京城啊,若是眼下独自前去,她怎么能放心?
香儿眼珠一转,甜甜地笑道:“我跟着鲁三叔他们,去过许多地方呢,林大哥不用替我担心的。还有,我在京城也有几个熟人……”
秦旷一听,顿时眼睛一亮,道:“原来香儿妹妹在京城有认识的人?那就好办。有我帮你,肯定能找到他们。”
林聪就犹豫不决起来。
她让香儿去岷州,无非是想托李敬文或者泥鳅照顾她。可听了她刚才的暗示,才想起张家在京城也不是举目无亲的,像赵耘、二婶娘家曹家,还有嫁给苏文青的赵清姑姑……
这样算起来,妹妹去京城,相对还稳妥些。况她又那么机灵,今天之前,她可是在外混了三年呢,居然还聚集了一帮手下,当起了山大王!
到底该怎么办呢?
护卫头领潘云见自家少爷似乎有些放不下香儿,而这个林队长却横加阻止,很是不悦——他家少爷想要这个丫头,那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一个边关小小的队长管什么闲事?
他脸一沉,对林聪道:“林队长,你打仗都顾不过来,怎么照管香儿姑娘?我家少爷就住在京城,让香儿姑娘跟着少爷,还能亏了她?”
毛凡也连连点头道:“香儿姑娘给我家少爷做丫头,那可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林聪大怒,几乎要掀了桌子。
好险控制住了,提醒自己不可失态,以免引起他们怀疑,暴露了身份,且看香儿如何应对,再做打算不迟。
她控制住了,鲁三可生气了,把碗往桌上重重一放,板脸道:“我家小姐不给人做丫头。”
他气呼呼地盯着秦旷,心道,哼!凭你也配?
白果也发怒了,从小桌那边跑过来,站在香儿身边,挥舞着手中的筷子对秦旷脆声道:“我才是小姐的丫头!让我家小姐给你当丫头,想得美!”
她气鼓鼓地撅着嘴巴,腮帮子上还沾了一粒米饭,粉红的嘴唇吃肉吃得油润润的,跟涂了一层脂膏似的,甚是可爱!
秦旷对丫头之说本不在意——这实在是再平常不过的事,要不然他还真不知如何安置香儿——可见鲁三这样,他就迟疑起来,望向香儿,看她怎么说。
香儿也没在意,她见林聪似乎被自己说动了,心里正高兴着呢,谁知又扯出丫头一事来。
随手从袖中扯出一条方巾,帮白果把腮边的饭粒和唇上的油渍擦了,笑嗔道:“不过是说说。看你急的!”
转头问秦旷道:“哥哥家里缺丫头使唤?”
秦旷被她问愣了,半晌才回道:“不缺。我家有好多丫头。”
香儿就笑了,道:“那就是了。我还有些积蓄,到了京城,想开个铺子。若是真的没了营生,那时再去大户人家找工做,眼下还用不着。”
秦旷傻傻地问道:“开……开铺子?香儿妹妹会做生意?”
白果傲然点头道:“那当然,我家小姐可聪明了。从来只有她收丫头的,哪有她给别人当丫头的。”转向毛凡,“毛大叔真是出馊主意!”
见鲁三也是一副不屑神情,潘云等人都呆滞:这个小山大王的威信似乎超过了他们的想象。
潘云气得笑了:就算香儿在这些人心中是女神,到了他家少爷面前,那也是做丫头的命!就这样,那还是看她行事机灵,又善厨艺,不然还不够格呢!
他刚要开口,王管家却对他使了个眼色,然后笑对香儿道:“香儿姑娘莫怪,我家少爷是想帮你,不是一定要你做他的丫头。既然你们想在京城开铺子,那也是一桩营生。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就跟我们少爷说好了。”
秦旷立即点头道:“王管家说的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丢给王管家一个赞赏的眼光,让他松了口气——这次说话总算合了少爷的心意了。
香儿见事情成了,又为了让林聪放心,便道:“我想去京城开个铺子,再买些地。秦哥哥答应帮忙,那就太好了。我让胖叔跟秦哥哥先去京城买地买铺面。这样等我们去了京城,就不显慌张了。”
秦旷诧异地问道:“香儿妹妹,你为何不跟我们一起走?”
香儿解释道:“我跟鲁三叔还要等一阵子,把这一季麦子收了再走。秦哥哥,你要是有办法,就帮胖叔一把,省得他到了京城,人生地不熟的,被人家给骗了。我们攒那些银子可不容易呢!”
听了这话,林聪鼻子一酸,差点控制不住自己,要不顾一切地带她去岷州,可看看她笑语嫣然、踌躇满志的模样,又强按下这心思。
从张家分离开始,他们兄弟姊妹几个,就注定了要走不同的路。香荽既然选择去京城,她还是尊重她的意思比较好,况且,把她弄到岷州也不一定安全。
秦旷心里也怪异极了:香儿妹妹比自己还小两岁,怎么跟一家之主似的,筹划家计营生,事事操心?
这些下人都是干什么吃的?
他郑重地对香儿道:“香儿妹妹,你既然是小姐,当然该跟我们先去京城。这些农田的事,交给鲁三他们就是了,哪有让你操心的道理?况且香儿妹妹这样有见识,应该亲自去挑选铺面和田产,要是那个胖子买的不合你心意怎么办?”
香儿听了一愣,她应该这样吗?
秦旷见她犹豫,凑近她耳边劝道:“香儿妹妹,你跟我一起走吧!到了京城,我陪你买地买铺子。那个胖子能有什么眼光?肯定办不好这事。”
又压低声音耳语道:“你把手下的人都送去投军了,剩下鲁三一人保护你,不是很危险?哥哥带的人多,我们一起走就没事了。”
他却忘了,自己带的人是多,不过都成了人家的俘虏呢!
香儿眼珠转了转,回头对林聪看了一眼。
林聪见秦旷对香儿这副模样,十分别扭,她可是知道他身份不简单的,于是便问道:“不知秦少爷是京城哪位大人府上的?”
王管家脸色一沉,道:“林队长,你是不是太放肆了?”
林聪沉声道:“在下并无意冒犯,不过替香儿姑娘问一声罢了。她这么相信秦少爷,可秦少爷却不肯告诉她自己的身份,又凭什么要她跟你们一起走?”
潘云大怒,站起身喝道:“大胆,这也是你能问的?”
秦旷抬手断喝道:“好了!都不要说了!”
接着,他傲然对林聪道:“我的身份,林队长无权动问。今日相助之情,本少爷会记在心上,他日定当厚报。至于香儿妹妹——”调转目光对着香儿——“等到了京城,我自会告诉你我的身份。现在,你可愿意相信我,跟我一起走?”
林聪见这半大少年气势十足的模样,恨得牙痒痒:跩什么跩?姓秦,不就是跟皇家沾亲嘛!
香儿看看秦旷,再转头看向林聪,对她眨眨眼睛,小声道:“林大哥,我也只跟秦哥哥说了一点我的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觉得,若不是不方便,秦哥哥一定会告诉我他是谁的。”
秦旷顿时两眼发亮,越觉小女孩可人心。
林聪颓然低头,她觉得,自己也并不是很了解这个小妹子的心思和行事方式,这大概就是香荽的不同之处吧。
但是,她这么点年纪就把鲁三等人收在身边,本身就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她还操心什么呢?再插嘴,没准会坏了香荽的事。
这么想着,就对秦旷抱拳道:“请恕在下无礼。只因在下曾经有个妹妹叫拐子拐去了,今日见了香儿姑娘,觉得特别投缘,就关心过了些。若是秦少爷真能不计前嫌,对香儿姑娘施以援手,那在下只有替香儿姑娘高兴的。这里先谢过秦少爷了。”
秦旷恍然道:“原来林队长还有这等遭遇,那就难怪了。不过你放心好了,本少爷一定会照顾香儿的。”
忽然他又“咦”了一声,纳闷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不计前嫌,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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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晚八点。
第285章 兰心蕙性(二更)
林聪讪讪地笑道:“在下知道秦少爷身份不一般。今日这段遭遇,虽然香儿他们不是故意的,但总是因她而起,还望秦少爷大人大量,莫要事后怪罪他们才好。”
秦旷就笑了,心里莫名地高兴起来:看来这个林队长是真的把香儿当妹妹关心了。
他摆手道:“林队长当本少爷是什么人了?岂会出尔反尔!”
林聪却看向王管家和潘云。
王管家忙笑道:“林队长看在下做什么?难道在下还有胆子瞒着我家少爷为难香儿姑娘不成?那不是不想活了!”
说着,众人都笑了起来。
香儿见林聪为她百般周旋,脸上照常笑着,心里却酸酸的,忽然出声道:“这事我还要好好想想,明儿再告诉你们吧。这都下午了,你们就是赶路也走不了多少,秦哥哥和毛大叔他们身上还有伤,不如你们在这住一夜,明天再走。”
林聪心里一喜,秦旷却愣了,不知她为何又改主意了。
这一番争执,鲁三都看在眼里,他目光奇异地看着他家小姐香儿。
是的,是他家小姐。
三年前,他鬼使神差地认了一个才八岁的小女孩做主子。
这个小女孩一再用事实验证了她当初的话,显示了她的富贵命:不管走到哪,不管遇见什么事,她都能化险为夷;不管是仇人还是陌生人,最后都会被她所用,她正一步步走出困境,走向高处!
这证明,他当初做了一个这辈子最英明的决定。
……
当下,众人就在虎王寨住了下来。
林聪出于顾虑,到底还是没让山下的新军和大夫上山,只派人给李敬文送了口信过去,命就地扎营停驻。
她是怕清南村的玄龟等人认出香儿来。
饭后,林聪应香儿请求,在寨中一处宽阔的地方考较点收虎王寨的汉子们,挑选军士。
秦旷看了一会,便和王管家离开了,在寨子里四处转悠,潘云跟在身后。
王管家一边打量寨子,一边低声对秦旷道:“少爷,这里真的很奇怪,寻常寨子,怎会没有女人和老人孩子?这里却只有那胖子媳妇一家是周全的,其他全是壮汉……”
秦旷星目扫了他一眼,并未言语,却沿着上午香儿带他走的路线,引着他们去了后山,指着山谷中的田地说道:“你看这里。”
王管家就张大了嘴巴。
秦旷道:“近些年,边关战乱不断,百姓生活困苦,因此流离失所、沦为盗贼者不计其数。不管虎王寨的人之前是不是山贼,可眼下他们是良民。咱们一路来,并未听说附近有害人的山贼或是盗匪,林队长也是这么说。你又何必执着?”
王管家只得应道:“是!属下多虑了。”
秦旷望着山谷中的美景,幽幽道:“父亲曾说,这天底下真正大恶之人少的很,大多数人都有自己的长处。一个贤明的高位者,应该量才为用,而不会妄想除尽奸佞和小人,须知,水至清则无鱼!”
王管家和潘云都束手恭听。
“试想,若定要追根究底,将这一干人拿下,毁了这虎王寨,于国于民又有什么好处?你我又得了什么好处?不过让西南战场少了一群勇士,京都少了一户良民而已!”
王管家额头冒汗,低声道:“属下目光短浅,该死!”
秦旷没理他,转身往回走。
来到先前的木楼前,只见香儿和白果蹲在厨房前的竹林边洗什么东西,面前放了两只木盆,虎子和黑娃在井边摇着轱辘打水。
秦旷对潘云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帮忙,一边走过去。
三人才走到白果树下,就听那边白果道:“小姐,你可想好去哪了?”
他便停住脚步,听香儿如何答。
香儿轻笑道:“白果,这一会工夫,你都问我三遍了。我哪想这么快!”
白果着急地说道:“小姐,我看哪,咱们还是去岷州吧。不能去京城。那个什么少爷就没安好心,要你做他丫头呢!”
香儿见她袖子打湿了,伸手帮她卷衣袖,一边柔声道:“瞎说!秦哥哥并不是一定要我当他的丫头,他家又不缺丫头,他也是好意。你想啊,他要是收留了我,我不当丫头能怎样呢?总不能在人家那白吃闲饭,我又不是他的什么人。”
从前张家救助人,也只会帮人家找一份工做,从没说把人接到家中当小姐少爷供着的道理。
娘说,帮急不帮贫,不要做烂好人。
虎子和黑娃抬了一桶水过去,立即接道:“小姐不是说开铺子吗,我们自己挣钱,怎会在他家白吃饭呢?”
香儿点头道:“我就是这么跟他们说的。秦哥哥就没说丫头的事了,还要帮我呢。”
白果撅嘴道:“那也不能去京城。小姐,那个王管家不喜欢你呢!”
香儿抿嘴一笑,道:“他是担心秦哥哥才这么说的,这有什么。——我也不用他喜欢,我又不是他什么人!”
白果不依不饶地道:“他还骂小姐是小妖女,还一直问小姐是什么人。小姐,你就不该让他们上山来,我们又不是打不过他们。”
黑娃和虎子听了生气,黑娃道:“这个坏蛋!等晚上把他的汤碗里多放些盐,咸死他!”
虎子也道:“等会我弄一窝蚂蚁,再捉几只蟋蟀放在他床上……”
王管家听得脸都黑了,潘云扭头闷笑。
秦旷虽然也想笑,却竖起耳朵听香儿怎么说。
香儿将一筲箕不知什么东西洗好了,架在旁边的木架上沥水,转身又将后面一只竹篮拖到身边,一边慢声道:“哦?那跟他们一直吵,再打一场,就算把他们和官兵都捉来,对咱们又有什么好处呢?只会惹来更多的官兵。你们哪,这么大了,还是跟小孩子一样鲁莽!”
虎子怀疑地问:“那咱们主动认输就有好处了?白赔了许多粮食和肉给他们吃。”
香儿不紧不慢地说道:“这事儿本就弄岔了,又不是深仇大恨。怎么说,都是咱们害人家那么多人受伤,低个头、认个错,说一句软话有什么呢?不认输,把人捉了来,还不是一样要给人粮食吃!不然,饿死他们,还是杀了他们?做那样没天理的事,可是要遭报应的,晚上恶鬼要来索命的。”
三个孩子吓了一跳,忙说自己长这么大都没干过坏事。
秦旷听小女孩柔声细语地教导三个孩子,竟跟自己一个心思,不禁微笑起来。静立了一会,才慢慢地朝他们走过去。
就听香儿道:“白果,回头跟胖婶说,把那新制的被单和褥子拿出来给秦少爷铺床。”
白果嘀咕道:“小姐,干嘛对他这么好?”
香儿道:“看他样子,必定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没吃过苦的。他又受了伤,咱们照顾他些,不过是顺手的事。那时候,你刚见了我,不也是把你最好吃的东西拿了给我吃吗!我好感激你呢!谁知你一定要当我丫头。”
说着,就笑了起来。
她实在想不通:白果一定要给她当丫头,把这当做一件美差,却坚决不许她给别人当丫头,也不知这小女娃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东西。
忽然抬头看见黑娃胸前有一片油渍,便对他道:“把这外面的衣裳脱下来,我给你洗洗。我不是说了,你俩都读书了,该斯文些,不要再跟皮猴似的闹。吃饭慢点嚼,就不为了斯文有礼,也要想想这衣裳——弄脏了哪来许多换的呢?”
黑娃的黑脸变得黑红,低头沮丧道:“我没小心弄的。”一边开始脱外罩的单衣,香儿也帮忙。
秦旷走过来,笑着叫道:“香儿妹妹,在做什么呢?”
低头看向盆里和篮子里,原来是洗一些干菜,筲箕里是小虾米。
香儿见他来了,招呼道:“秦哥哥,你怎么没歇着?你胳膊还有伤呢!白果,端个小凳子给秦哥哥坐。王管家,潘叔叔,你们也坐。”
秦旷便坐下,跟几个孩子天南海北地胡扯一气。
结果,他也是小孩子心性未脱,听虎子和黑娃说后山如何如何好玩,就不镇定了,想去玩。
香儿劝道:“秦哥哥,你还是先去歇一会吧。我等下煮个早晚饭,等吃过了,我们再陪你去后山玩,顺便消食。你们对山里不熟悉,还是不要自己去,后山也不安全呢。”
这下,连王管家也觉得,这个香儿实在是乖巧懂事的很,不像那两个皮猴,净说些不着调的话勾引少爷,又想起他们刚才说的放盐和逮蚂蚁蟋蟀放床上的话,心里一怒,就朝虎子和黑娃瞪眼。
忽然发现秦旷瞅着他不语,忙若无其事地笑劝道:“少爷,香儿姑娘说的对,少爷先小睡一会,等吃了晚饭,再去后山逛,那时也有精神不是!”
秦旷也觉有些疲倦,却不舍得去,他好喜欢跟香儿在一起,觉得她纯真无邪,好像从不会生气或动怒,连说话都是那么安静温柔。
香儿见他望着自己,想着菜都洗好了,便站起身,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对他道:“走,我带哥哥去睡觉。”
第286章 前因(一更)
秦旷就站起身,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跟她往木楼里走去,一边问道:“我就歇在妹妹这边吗?”
香儿点头道:“寨子简陋的很,鲁三叔他们都是随便搭一张木板,就是床了。这里就算我和白果的床要好一些。书房还有一张床也不错,是鲁三叔特意让做的,好让我们读书累了的时候歇一会。哥哥就睡那吧。”
秦旷忙向她谢了。
王管家听了这话,越觉得这个香儿不错。他想起刚才白果说自己不喜欢香儿的话,就想要跟她表白表白。
“香儿姑娘,我们住在这,真是麻烦你了。香儿姑娘跟在下闺女一般大,可比她聪明能干多了。——在下闺女成天只知道玩呢!”
一旁的白果瞪大眼睛,疑惑地看着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个老家伙怎么夸起小姐来了?别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吧?
王管家被她怀疑的目光看得不自在,尴尬极了。
香儿却笑道:“王管家,哪有什么麻烦。我们伤了毛大叔他们,心里很过意不去呢。”
当下进入西屋,王管家拦住要铺床的香儿道:“等等,香儿姑娘,我们少爷有铺盖,潘侍卫去取去了。”
香儿这才想起来,已经让把缴获的行李还给人家了。
等潘云提了个大包袱转来,香儿展开,取出紫绫薄被和方枕等,一一铺设停当,光华灿烂一床;潘云又拿了个玉色香炉,焚了一炉不知什么香,轻烟袅袅,看得白果呆了眼。
秦旷四下打量,见床头放了一部书,拿起一看,是本《鬼谷子》,诧异地问道:“香儿妹妹看这个?”
香儿瞅了一眼,随口道:“睡觉的时候翻翻,一会就睡着了。这是我让鲁三叔买书,他不认得字,一股脑儿搬了许多来,结果好些书都看不懂。”
秦旷笑道:“我说呢!妹妹要是看这个还了得呢。”
一时准备妥当,待秦旷歇下,潘云便带了两个护卫亲守在房外。
香儿并不管他们,自引着白果去了后边厢房,又让虎子和黑娃去看看林聪忙好了没有,就说自己要请她喝茶说话。
林聪早就好了,就剩些琐事也都交给手下料理,她就等香儿找她呢。见虎子二人来叫,急忙就赶了过来。
香儿将她让进后院东厢自己屋里坐下,然后嘱咐白果等三人在外边盯着,人来了就叫她一声,她转身关了房门,叫一声“大姐姐”,一头就扑进林聪的怀里。
林聪将她揽在胸前,摸着她的头哽咽道:“香荽,你怎么到这了?怎么没跟爹娘一起,跟他们走散了?”
香荽先尽力撒了几滴泪,然后才拉大姐坐下,靠在她身边,细细跟她诉说前情。
原来,当日张家一行人被押解往云州东北流地黑莽原,刚进入云州地界,就遇见了一伙匪徒,混乱中,香荽被鲁三和胖子掳走了。
林聪听到这里,身体陡然绷紧,脸色大变,眼中杀气一闪。
香荽感觉到她的变化,慌忙抚了抚她的胸口,轻声道:“大姐先听我说,先不要急。”
于是继续说下去。
香荽被捉后,冷眼观察鲁三和胖子,在他们要将她押往预定地点交给买家,好收钱了结任务的时候,轻描淡写地告诉他们,只怕这一去,不但拿不到银子,还会被人杀了。
鲁三和胖子自然不会把一个小女孩的话放在心里,只当她故意吓唬自己,想要求活命。
香荽却自顾自道:“你们知道自己抓的是谁吗?虽然我家是被皇帝判了流放,我家也不是一般人家。”
随即一一列举:二叔获罪前是岷州知府,正要被提拔为户部侍郎;二叔的恩师周爷爷是告老的宰辅,故交门生满天下;赵耘叔叔是一个村的,是二叔的师弟,也在朝为官;二叔的岳父是国子监祭酒;赵耘叔的岳父是大理寺卿……
大字不识一个的鲁三和胖子听呆了。
香荽又叹了口气道:“知道我家为啥被抄家吗?”
她睁着黑漆漆的眼睛望着二人道:“因为神龟。我家住的桃花谷中有许多的乌龟,最大的有这么大——”她张开纤细的胳膊,比划了好大一个圈——“我们家是被神龟庇佑的。小时候,我娘给我算过命,说我是大富贵的命。”
胖子对着地上“呸”了一口,不屑道:“富贵命?富贵命能被抄家?能被流放?”
鲁三脸上也露出讽刺的笑容,看笑话一样望着小女孩。
香荽点头道:“我也奇怪呢。我就是个丫头,上面还有我爹、我哥哥,你们说,他们为啥一定抓我这个丫头片子呢?”
鲁三和胖子就惊疑不定起来。
香荽又叹气道:“世上的事可说不准,今天被抄家了,明天说不定就官复原职了。周爷爷就是贬官升官,折腾了好几次。要不然,那些人也不会想着斩草除根了。”
胖子忽然笑道:“小丫头,不管你怎么说,咱们收了人家一半的银子,是一定要把你交出去的,不然那一半也拿不到。你就别费心思了,我们是不会放了你的。”
香荽无所谓地说道:“我没想让你们放了我。我说这么多,就是要告诉你们:你们抓了我,被我赵叔叔知道了,肯定要查,那个公孙匡——就是他让你们来抓我的吧——他一定会把这事赖在你们头上。所以你们肯定会被人杀了灭口。”
鲁三心里就翻腾起来。
不但因为香荽说的有理,还因为她实在太镇定了,镇定得不像一个八九岁的孩子,从被抓来后,她不哭不闹,不喊不叫,总是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盯着他俩看,看得他浑身不得劲。
当下,他和胖子商议了好一阵,也不得主意。
香荽又随口道:“操那份心干啥?等些日子不就成了。我娘说,当拿不定主意的时候,等些日子,静心想一想,就知道该怎样做了。”
鲁三不得不承认,这是个主意。
于是,他二人就带着香荽隐藏了起来,一边打听外面的情况。谁料一直有人咬在身后追赶他们,也不知是什么人,这更让二人惊疑不定,更不敢把香荽送去交货了。
也没等太久,很快,他们就得到了公孙匡和梅子寒被抄家流放的消息,惊得面无人色,跟见鬼一样瞪着香荽。
紧接着,又出现一路追杀他们的人,下手狠辣,令两人惊怕不已,万分后悔接了这单生意,至此终于相信了香荽的话。
香荽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见两人神情异样,又不住拖着她转移更换地方,大体猜到被灭口的事应验了。
于是,她又道,如今就算杀了她也没用,不如大家合力应对追捕的人,若是保住了她的性命,等将来张家发家了,他们不但能收回那一半银子,还能得享富贵。
“若你们现在就跟着我,等我发达了,一定会重用你们——我家的管家都是很有钱的。反正都这样了,你们为啥不试试哩?”
胖子瞪眼道:“你说自己是富贵命就是富贵命啊?凭什么让我们相信你一个小孩子?把你杀了,我们跑得还快些。”
香荽道:“胖叔,要是我死了,那些花钱雇你们的人该放心把你们的消息告诉官府了。我没死,他们才不敢声张。”
胖子哑口无言。
香荽又道:“富贵不富贵的,我自己也不相信。不过,我不会拖累你们的,我能帮你们。”
接下来,她接连用些稀奇古怪的伪装点子,避过那些追赶他们的人。
她让鲁三装成瘸腿的花子,自己抹黑了脸,扮成小花子,两人在云州府城乞讨了一个月,终于摆脱了追兵;而胖子则单独返回老窝,解散了众匪和家人,命他们赶往荆州虎岭汇聚。
再后来,鲁三带着香荽也赶了过来,大家躲进虎岭中的虎王山,藏在山中过耕种的日子。
等她琢磨了一些匪夷所思的点子,在山下树林内布置无数陷阱,把虎王山防卫的滴水不漏时,胖子等人就恨不得把她奉为女诸葛了。
如果说之前与追杀他们的人周旋应对,不过是她小孩子家奇思异想、出人意料,教山匪们种田养殖也不过是套用张家的现成经验,那么,这布防虎王山则使鲁三等人彻底改变了对她的印象,再也不敢当她小孩子看。
香荽又在闲暇时教他们读书认字,说些世事经济的道理,虽然都是转述爹娘或夫子昔日的教导,粗浅的很,也令这帮粗汉们十分的敬畏。
渐渐的,养成了每一次商议事情,最后都以她的主意为准;众人有了疑难,也总喜欢问她,而她,不但能帮着出主意,还总能说出一番道理来。
再者,她行事总是不紧不慢,为人又纯真善良,好像全忘了自己是被这些人掳来的,不带一点仇恨的心思,整天“大叔大叔”柔声叫个不停,令全寨上下人无法不喜欢。
不知不觉间,鲁三和胖子在她身上看到了希望和前程,主动改口称她为小姐,举止日渐恭敬。
农闲的时候,她派人去城镇打听消息,因而得知赵耘升了户部侍郎,皇帝下旨命张杨在黑莽原垦荒,甚至郑葫芦等人在边关升职等事,无不一清二楚。
今年正月,鲁三又亲自去了一趟湖州府下塘集,又得知郑家的黄瓜和黄豆都中了秀才。
这一下,山寨中的人再无疑虑,他们死心塌地地认香荽当主子,无形中她成了虎王寨真正的山大王。
众人觉得,就算张家不平反,就小姐这样的,将来也一定会发达的,何况张家还有那么多能人。
白胖子就死叮嘱闺女白果:一定要好好伺候小姐,这个贴身丫头的位置,一定不能让别人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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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晚八点。
第287章 惊险(二更)
二更求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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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香儿的述说,林聪目瞪口呆,觉得妹妹这三年过得能编一部书了,比自己战场杀敌另有一番精彩。
“既然这样,那今天来杀你们的那三个人又是谁?”
香儿道:“那三个人啊,听鲁三叔说,打头的叫陆老大,是跟他们一块的山贼。之前抓我的事,就是这人跟买主牵线的。后来见鲁三叔不交货,就一直带人追杀我们。我就奇怪,公孙匡不是被抄家了么,他们还追我们干啥?”
林聪眼中闪着寒光道:“这其中另有主谋,他们怕泄露了消息,所以才一直追杀你们。”
她搬过香儿的脸颊,认真问道:“香荽,你跟大姐说实话,是不是想去京城?可是眼下这样,去京城太危险了,再说,这个秦少爷也不是普通人,你不可太相信他。”
香儿笑道:“大姐,陆老大死了,就没人认得鲁三叔和我了。再说,我觉得秦哥哥不管是什么人,他都不会害我的。我告诉了他我是朝廷缉捕的罪犯呢,他都没跟王管家说。”
林聪沉吟起来,就凭香儿能收服鲁三等人,她还真不好说她这话不对,这个小妹打小就鬼的很,总是一副纯良无害的模样,行事却很少吃亏。
只是她身为大姐,就是放心不下,何况香儿还这么小呢!
香儿眨眨眼睛道:“大姐,我先去京城开铺子、买房子,等咱家平反了,爷爷奶奶和爹娘去了京城,就有地方住了。”
一边撒娇痴缠,说想爹娘了,又说大哥大姐在西南打仗,就去了也顾不上她,又说自己到了京城会见机行事,实在不行就去找赵耘叔叔或者赵清姑姑云云,总之是让林聪放心。
林聪捏着她鼻子晃了晃,笑道:“就依你。你这么聪明,大姐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没准将来爹娘去了京城,还要借你的光呢。”
香荽就乐滋滋地笑了,等不及看爹娘见了她这个聪明的小闺女大吃一惊的模样。
林聪却又叮嘱道:“香儿,你不可跟这个秦旷太亲近了。他们这种富贵人家,规矩都严得很,就算他不会害你,他家里的人动动小手段,就不是你能应付起的。”
香儿听了,郑重地点了点头:“大姐姐,我晓得了。”
当下,林聪又问她准备去京城开什么铺子。
香儿就掰着手指跟大姐唧唧咕咕说了起来。
林聪一边听一边点头,间或提议一两句,两姐妹说不完的衷肠话儿,直到香儿瞥见外面太阳快落山了,才一跳起来,说要去做饭。
于是,等吃晚饭的时候,秦旷就得知香儿决定去京城的事,心里十分高兴。
林聪趁机说跟香儿很投缘,当她妹子一般,请他务必帮着照看一二。秦旷肃然应了。
晚饭后,香儿果然带林聪等人去后山游逛。鲁三和两个汉子提着竹篮跟着,说是给王大爷等人送的晚饭;虎子和黑娃更是冲在前头。
一路上,香儿十分高兴,和林聪手拉手,边走边跟她介绍沿途的景致,“这些果树有些是大前年栽的,有些是前年栽的,今年也栽了不少。好容易伺候这么大,我们又要走了,真是可惜。今年该挂果了。”
秦旷见她小小的身子依靠在林聪身边,一直说不停,时不时地还牵着那手荡来荡去的,心里很不自在。想要插进他们的谈话,偏白果走在香儿另一边,根本插不进去。
无法想,只得跟在他们身后。
等下了山坡,走进那片花树灿烂的果林,他才转移心神,关注树下到处跑的鸡来,一时又见林中有两间石头砌的小屋,忙问香儿,这是谁住的。
香儿就告诉他道:“这是王大爷和白叔住的。这边山上常有野兽跑来害庄稼、偷鸡吃,晚上须得人看着才行。”
又将种地养殖的种种难处色色告诉他,秦旷听得出神,拉着她的手往林子里越跑越远,一直出了林子,跑到山谷中去看麦地。
林聪看着这一片果林,果树都不高,数量却很多,整片山坡都连绵不绝,心中一酸,想起了清南村的桃花谷。
王管家却将林聪拽到一边,低声道:“林队长,请恕在下唐突,我们的护卫大多受伤,人手不足。虽已给京城去了信,然三两天内,接应的人未必能够赶到。恐怕还要劳烦林队长相送一程。”
林聪听了这话,望着前面和香儿说笑的秦旷,心中着实疑惑:这秦少爷到底是什么人,竟如此慎重?既是重要人物,当初为何不多派些人手保护,以至于眼下为难?
若是之前,她定要弄个明白,才肯相帮,但是如今自己妹妹跟他同路,自然另当别论了。
于是对王管家道:“不瞒王管家,在下军务紧急,实在不敢耽搁——”眼见王管家脸色沉了下来,赶紧加快语速——“如今倒有个主意,说出来王管家看可行否:在下留十个军士并虎王寨的人,听候王管家调遣。等京城接应的人来了,再让他们启程回西南。”
王管家听了眼睛一亮,点头道:“如此甚好。这虎王寨的人身手不错,让他们迟一步走,再加上林队长留下的人,足够了。”
林聪又劝他在虎王寨多停两天,这样一来,受伤的护卫也能多将养两天。
王管家点头应了。
两人正说着,就听前面传来说笑声。
“王大爷,今晚上我做了煎饼呢!”这是香儿的声音。
一个老汉喜悦地笑道:“嗳哟,今天晚上小姐煮的饭?那我老头子可有口福了。”
香儿道:“嗳!寨子里来了客人,胖婶忙不过来,我就帮忙了。”
林聪和王管家走出果林,只见一个老汉和一个中年汉子正蹲在一块山石旁,从篮子里往外拿砂锅和碗筷,准备吃饭,香儿站在一旁跟他们说话。
林聪发现,香儿在山寨中的威信真是非同一般,像眼前这两人,不仅对她敬,更多的是爱护,他们看香儿的眼神满满都是喜欢和宠溺,便是爷爷看孙女也不过如此。
秦旷也发现这一情况,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就扯着香儿的手低声道:“香儿妹妹,咱们去那边瞧瞧。那边还有好些鸭子,都是你们养的?”
香儿点头道:“当然了。”转头对林聪招手道:“林大哥,你也过来瞧瞧,我们要捡鸭蛋了。”
秦旷惊奇极了:“捡鸭蛋?”
香儿抿嘴笑道:“嗳!等到了那哥哥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遂领着几人踩上田埂,穿过麦田,来到一大片草地前。一簇簇水草、一丛丛野菜,均是棵肥叶绿,倒像人种的似的。
草地上散布着百来只鸭子,伸头缩脖地在草丛中钻来钻去,“嘎嘎”短叫此起彼伏;更奇的是,绿地丛中隐隐可见一粒粒淡青或乳白的鸭蛋。
秦旷从没见过这样的,惊奇的不得了,立即就要冲过去捡。
香儿吓坏了,大叫道:“秦哥哥,不要去!”
秦旷自今天见了她,还是头一回见她如此失态大嚷,便奇怪地停下脚步,回头看她怎么样。
这一停,就感觉脚底地面往下塌陷,竟往下沉去,顿时吓了一跳。
香儿飞奔过来,一把扯住他,将他往后使劲一推。
秦旷被她推倒在草地旁边的硬地上,可她自己却因为用力过大,两脚陷进泥地里,软泥直淹没了膝盖。
原来,这草地下是沼泽!
秦旷吓呆了,白果跺脚大叫道:“哎呀小姐……鲁三叔,快过来,小姐掉进泥里去了!”
在后面一路慢行、四处观赏景色的林聪和王管家听了一惊,立即飞奔过去看究竟。
还不到近前,就见鲁三腾身跃入沼泽,探手捞起香儿,夹在腋下,脚尖在一丛水草上一点,不待水草下沉,借力就窜到了岸上。
放下香儿细看,只见她两条裤腿上都是污泥,鞋子更是看不清本来面目了。
林聪赶过来,携起她手问:“香儿,可要紧?”
秦旷这才扑过来,扶着香儿的肩膀,颤声问道:“香儿妹妹,你……你没事吧?”
目光将她从头扫到脚,看见那下半截的污泥,心中涌起一股愧疚和后怕。
香儿却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没事。都怪我,先没跟秦哥哥说这个。我是想给秦哥哥一个惊喜,让你看我们怎样捡鸭蛋的,谁知害你受了惊吓。”
秦旷忙道:“这怎么能怪你呢?是我太莽撞了。”
他俩互相致歉,又相视而笑,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欢喜,又在林聪和白果的催促下,往山溪边去清洗。
王大爷和白叔也赶了过来,大惊小怪地嚷嚷,吩咐黑娃回去帮香儿拿衣裳和鞋袜来,怕她着凉。
只有王管家和鲁三板着脸。
王管家看着这片沼泽,心依旧“咚咚”跳不停,暗对香儿道:“小丫头,要是少爷有个闪失,你十条命都不够赔的,虎王寨可以不必在这世上存在了。”
鲁三则阴沉着一张马脸,盯着秦旷的背影暗道:“死小子,要是小姐有个闪失,老子非剁了你不可,你们一个都别想离开虎王寨。”
不管他二人如何想,秦旷和香儿都没事,此乃万幸。
第288章 张家曙光(一更)
香儿坐在河边一块大石上,白果和林聪一左一右蹲在两边,一人抱住香儿一条腿,帮她清洗裤腿和鞋子上的污泥。
秦旷坐在岸边的草地上,蹙眉盯着香儿糊满泥泞的腿脚,还在想刚才那一刻的情形。
香儿怕大姐担心,对她连连眨眼,示意自己没事。
又转头对秦旷解释道:“这一片沼泥地特别肥,里面泥鳅、水虫和青蛙都多的很,鸭子放在这,两三个月就能长好几斤呢。就是有一样不好:老鸭把蛋下在草地上,没法捡。”
秦旷立即兴致勃勃地问道:“香儿妹妹这么说,定是有好法子应对,快说给我听听!”
香儿笑道:“什么好法子?不过是让黑娃和虎子脚踩两片板子,手拿一根长竹竿,竹竿头上拴一个麻绳编的网兜,走到沼泽地里去兜鸭蛋。”
林聪点头道:“他们小孩子,身子轻,脚底踩宽板,就不容易陷下去了。可是这么的,也不好走啊!”
秦旷急忙点头道:“是啊,他们抬脚岂不麻烦的很?”
白果道:“那板子长长的,好容易往前溜。虎子哥踩得溜刷的很。”
香儿笑道:“所以我才让你们看这个嘛,怪好玩的。等下你们看了就知道了。他们腰里还系一根绳子,岸边派人拉着,万一失了脚,赶紧拉回来,就不会出事了。”
秦旷对农事一知半解,就赞这法子“妙”。
林聪却狐疑地看着香儿问道:“这主意虽然行,就是费事了些,你们干嘛晚上不把鸭子唤回来?这样的话,就算有鸭蛋下在外面,数量也有限,也不用费这个精神折腾了。”
香儿和白果对视一眼,忽然一齐脆声笑了起来,笑得林聪和秦旷莫名其妙。
香儿便解释道:“这是鲁三叔特地交代的,为的是让虎子和黑娃练轻身功夫。还说这功夫叫‘草上飞’。练久了,根本不用踩板子,就能从沼泽地里轻飘飘地踏过去。”
林聪恍然大悟,连声赞这训练的方式好。
香儿又告诉秦旷道:“我也有练的。我如今不用板子,能在沼泽地上跑十几步。所以,我才刚就想仗着自己这点本事,把秦哥哥拉回来。谁知功夫学的不到家,反把自己陷进去了。”
说完,不好意思地笑了。
秦旷却很是赞了她一番,安慰道:“这已经很不错了,你还小呢。”又惋惜道:“可惜去了京城就找不到这样的好地方练这个了。”
他见香儿洗净了污泥,裤腿湿淋淋的,鞋子更是沉甸甸的,每踩一下都“叽叽”水响,忙问道:“香儿妹妹,可觉得冷?”
香儿摇头道:“不要紧。都快四月了呢,没那么冷。”
林聪朝山坡上望去,只见黑娃飞奔下来,忙道:“黑娃来了。”
于是,香儿便去林中王大爷歇脚处换了衣裳鞋袜,然后和众人看虎子和黑娃捡鸭蛋,练“草上飞”。
这事果然有趣的很,想像着很不容易,可虎子和黑娃两脚各踩一根两尺长、半尺宽的木板,在沼泽地里跑得飞快,手上竹竿不住挥动,四下兜鸭蛋,真个如履平地。
他俩腰里根本没系绳索。
潘云见了心惊,问道:“他们练了多久?竟能如此娴熟?”
鲁三道:“有两年吧。踩这板子在软泥上行走,必须提气轻身。日久天长,自然就成习惯了,脚底下轻飘飘的。”
其实,虎子和黑娃如今根本不用踩板子,只是不想张扬,才故意让他们绑上板子的。
赞叹笑闹一阵,提了两篮子鸭蛋去水边洗干净了,众人方才转回寨子。
这晚,香儿舍不得大姐,偏林聪又是男儿打扮,不能把她留在自己房里同睡,只好炒了些南瓜子葵花子和山芋条,然后拉了她坐在厅堂里喝茶闲谈。
偏秦旷经过了傍晚一事,不放心香儿,再者,他见香儿黏着林聪讲谈,心中一动,想着自己也该对西南边关的战事多了解些才好,便也凑了进来。
他不睡,潘云和王管家自然也不去睡;鲁三见这么些人都在这,他当然不能单留下小姐了,于是也陪着。
白果、虎子和黑娃那更是守在香儿身边。
这么一来,林聪和香儿姊妹俩就无法说私密话了,只好东扯西拉地闲聊。
这一聊,就到了三更天。
几场大战都反复说过了,再说就是些军中生活细节,一顿吃多少,早起晚睡的时辰,日常操练什么的。
秦旷就有些熬不住了,想要去睡,却见香儿仍旧兴致勃勃地向林聪问这问那,不禁纳闷极了:“这个林队长是个极平常的人,为何香儿妹妹对他青睐如此?”
他掩口打了个哈欠,引起香儿注意,忙道:“秦哥哥,你困了,赶快去睡吧。你身上有伤,可不能劳神。”
秦旷用力闭了下眼睛,又努力睁开,问道:“香儿妹妹不睡?”
林聪听了生气地想:“睡不睡关你屁事?”
忽然觉得托他照顾香儿不是个好主意。
香儿依旧神采奕奕,眼睛贼亮,对秦旷道:“我喜欢听林大哥说那些打仗的故事。可是他明儿就要走了,我只有这一晚上能听。秦哥哥你不用陪我耗着。”
秦旷听她如此说,就不好意思再呆着了,只得起身去睡,一边走一边腹诽,也没见林队长说些什么惊心动魄的故事,都是些鸡毛蒜皮、东扯西拉的事,怎么香儿妹妹就听不厌呢?
等秦旷他们去后,香儿便打发白果三个孩子也去睡了,鲁三自动退去屋外守候,姐俩才开始低声说悄悄话。
一想到大哥都当了副将军了,香儿就精神抖擞,丝毫不觉困倦,攀着林聪问长问短,又猜测二叔何时能起复,爹娘何时会进京等。
姐俩都很有默契,都不去提小弟玉米。
香荽更是想都不敢想。因为,每一想起他,她就觉得一颗心不断往下沉,忽然间无喜无悲,觉得日月无光,世界都成了灰色的。
于是,玉米就被她尘封在心底。最明显的就是,山谷里各样粮食蔬菜都种,就是不种玉米。
一夜过去,等鸡叫的时候,香儿才打了个哈欠道:“大姐姐,等你回家的时候,我要跟你睡一床。还有,你要教我使剑。”
林聪抱着她小小的身子,满是心疼,嘴里却说不出话来。
说什么呢?
没有她的日子里,香儿不也独自闯了三年么!
别看她一副乖巧的模样,其实她心里早就决定去京城了。她其实是很有主意的,未必会听她这个大姐的。想起这个,她就觉得自己所有叮嘱的话都是那么苍白无力。
早饭后,林聪留下田五带十个老兵,连同虎王寨新招的三十人,命他们听从王管家调遣,然后便率众告辞。
虎王寨门口,林聪看着香儿满是不舍的目光,又见秦旷牵着她的手,跟她并肩站在一块,心中说不出的怪异。
她死盯着他们拉在一起的手,恨不得目光化为腰中宝剑,把那小子的手戳出一个洞,又或者震开他;又暗怪香儿不谨慎,随便就让一个陌生少年牵自己的手。
可惜,那两人毫无所觉,依旧那么大大方方地牵着,倒像他俩才是相依为命的兄妹似的。
秦旷正容肃然对林聪道:“林队长,此去走好。他日凯旋归来,秦旷定会设酒宴相庆。”又低头看了一眼香儿,补充道:“在下会照顾香儿的,请林队长放心。”
他也觉出了香儿和林聪之间不同寻常的默契和情义,是以这么说。
林聪不语,她再想不到,自己会有一天丢下妹妹独自一个人,忍了又忍,才按捺下把香儿抱上马狂奔而去的念头,对军士们一声叱喝,拨转马头,扬鞭而去!
虽然不舍,心中却并不太伤感。
因为,这一趟来,她看到了张家的希望。
就如同昨夜姊妹俩畅谈通宵后,今晨拉开屋门,迎着东方渐露的曙光,那从山峦背后迸射出的灿烂红霞,染红了半边天际,耀花了她们的眼,照亮了她们的心,只觉整个世界都充满了希望和喜悦,蓬勃的朝气在心底泛滥!
张家,挨过了黑夜,如同那清晨的曙光,如同初升的红日,慢慢腾空而起!
带着这样的心情,她疾奔到昨日军马停驻处,那三百人已经整装待发,打头的李敬文迎上前来,面上略带急色,她不自觉地展颜一笑。
李敬文见她神色非比寻常,不禁一愣,眼神闪了闪,似乎在问“啥事这么高兴”。
林聪看见他这熟悉的表情,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敬文哥早就认出她了,她还在跟他打哑谜,两个熟悉的人装模作样地故作才相识,实在无味的很。
这么想着,加上她心情实在好,急于寻人分享,便催马上前,在马背上探身靠近他,低声笑道:“我见到香荽了。”
说完,不待细看李敬文的反应,扬起手臂高声喝道:“出发!”
率先纵马而去。
李敬文顿时像被施了定身咒似的,痴傻呆愣在原地。
“呼啦啦”大队人动身上路的声音惊醒了他,加上随从在一旁催他,这才惊醒过来,心里的欢喜就跟水泡似的,一个劲地往上冒头。
第289章 永远等你!(二更)
二更求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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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难怪李敬文这样,林聪不仅向他坦承自己就是小葱,还告诉他她见到了香荽,这实在令他激动难耐。
看着在前面纵马疾驰的林聪,他再也压制不住飞扬的心情,兴奋地往马屁股上猛抽了一鞭,大喝一声“驾”,直追过去。
两人恣意逍遥,顺便放纵自己的情怀,无声大笑,可苦了后面跟随的军士和大夫们了,一个个跑得跟老黄牛似的,呼噜直喘气儿!
李敬文回头看了看,暗自埋怨道:“你们急什么?慢慢走就是了。这么跟着撵,一点眼色都不懂。”
他想找个机会单独跟林队长倾心详谈呢,当然不希望这么多尾巴跟来了!
林聪跑了一程,意识到这样不妥,就放慢马步,并四下打量周围景致。忽见路旁一条小溪淌过,溪水甚为清澈,便跳下马背,走到小溪边去洗手,一边等候众人。
一阵马蹄响,李敬文也赶上来了。
林聪转过头,只见马上那人头戴灰色方巾,身穿一件半新的银灰长袍,嘴角含笑,望着自己不说话。
四目相对,彼此心中都跟明镜似的。
只因从前年少,不曾表露,如今久别重逢,又不必再当什么“林队长”“李县令”,自然另有一番心情。林聪更是对李敬文的心意一目了然,在他灼灼目光下,忽觉脸发烧起来,不敢再看,遂垂下眼睑低头弄水。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林聪面前的溪水中映出一片阴影,恰似乌云当头罩落,——是李敬文来到近前,伴随着些许温热的气息靠近。
她不禁心跳加速,忍不住头低得更很了。
看着水面不停晃动的两张不成型面孔,林聪忽然醒悟过来,有些想笑:自己眼下可是男人装扮,这样忸怩成个什么样子?
想毕,急忙回头看向李敬文,说不定他就忍不住在笑呢!
李敬文确实在笑,不过不是她想的那样憋着笑,而是淡淡的含笑,仿佛心底的喜欢太满了,以至于装不下,溢出面颊上来了。
他在林聪身边蹲下身子,洗了把手,不知跟她说什么好。其实他觉得这样什么都不说,也很好。
不过,总不能干愣着,于是,他想了想,侧过脸去问道:“林兄弟,既然见了……为何不带上她?”
林聪咳嗽一声,道:“是这样的……”
她将昨日的事大略说了一遍,又说自己原本是准备将香荽带上交给他照顾的,可是香荽自己不乐意,没办法,只得任她去了。
李敬文听呆了,好一会才道:“你们……姐妹还真是像!”
又安慰道:“那个……很快就会好的。”
林聪恢复了紊乱的心绪,大大方方地抬头看着他脸,笑着用力点头道:“嗯!”
李敬文见她心情很好,也高兴,先回头看看来路,见大队人马还没跟上来,遂低声问道:“板栗可好?”
林聪自小与他相熟,如今两人又捅破了那层纸,她心情又极好,便放松下来,对他眨眨眼,调皮地说道:“你猜猜看?”
李敬文更高兴了,故意仰脸看看天,思索了一会,才道:“是不是升为将军了?是那个黎章?”
林聪明知他早猜着了,也不点破,笑着点头。
李敬文故意道:“唉!真嫉妒哩!”
林聪“扑哧”一声笑起来,问道:“你中了进士,还不满足?”又道:“你家敬武不也是一样。长明叔和婶子高兴坏了吧?”
李敬文点头道:“我爹和我娘天天开心的不得了。”
说着,忽然看着她微笑起来,神情有些莫名的味道。
原来,他想起娘说“儿子,你一定要把小葱找回来,再娶回家给娘当儿媳妇。”的话,再看看眼前人,心里就又是欢喜又有些羞涩,又见林聪疑惑地看他,便笑着低下头去。
林聪只觉他神情异常,似乎脸也红了,倒不好追问的,便转过话题问道:“怎就把你安排到西南来了呢?”
才问完,忽想起那天他才说过,他和泥鳅是自己请旨要来西南的,八成是为了自己和哥哥,不禁感激地说道:“我忘了你说过的。”
李敬文摇摇头,看着她轻声道:“我那年不是说,中了秀才要请你们吃饭么。这一拖就是三年,我心里惦记着这事呢。”
林聪又笑起来,道:“如今吃的是进士的喜酒了。恐怕还得等些日子,我们驻扎在眉山里面,平常轻易不得出来呢。”
李敬文急忙问道:“你们驻的地方离丰县多远?”
林聪道:“有小两百里路呢。”
李敬文就皱眉道:“那么远?那我要是想去看你们,可不是麻烦?”
林聪笑道:“你是地方父母官,岂能轻易离开治地?只好等仗打完了,我们再去瞧你了。或者,我们可以借运粮草之便前去。”想想又摇头道:“还是不行。粮草有专人运送呢!”
李敬文听这话的意思,竟是到了西南,到了丰县,也不得轻易和她相见,更不要说常见了,不禁着急起来。
林聪见他着急难舍的样子,心中一跳,不敢深想,忙道:“你将丰县治理好,军需能足额供给,便是帮了大忙了。”
李敬文心中一惊:他可不就是因为这个来的么!
才见了她,竟然色欲熏心,只顾想着会面的事,若是因此误了大事,那时有何面目见她?
这么一想,心中愧疚,脸上发烧,低声道:“是我糊涂了。”
正说着,嘈杂的人声传来,大队人马赶到了。
林聪便迎上前,歉意地安抚那些大夫,又命就地歇息,稍后再赶路。
此后一路晓行夜宿,虽是翻山越岭、穿城过寨,甚为辛苦,然伴在林聪身边,李敬文只觉得无事不遂心,无景不悦目,只盼这行程一路下去,走不到头才好,如此他便能与林聪多聚些时日了。
然而,进入岷州境地不久,他们还是到了分路的时候。
恰在此时,他们又遇见一路赶往眉山前线的军队,本是驻扎在丰县耕种的,如今应顾涧将军军令,前往边关集结。
林聪心中一惊,只怕局势有变,忙不迭地跟李敬文告辞,喝命众军加快行程。几年来,她已经惯了这种令行禁止的军旅生活,一旦进入状态,根本无暇产生太多的离情别绪。
可是李敬文不同,他初次见识到这一切,见她陡然转变气势,成为杀伐决断的将领,就要奔赴疆场,而此去吉凶未卜,不禁心中五味杂陈。
这不反了么!
寻常出征,都是女子倚门送夫,或母亲送子,可到了他这里,竟然是男送女!
就算万般不舍和不放心,他也不能流泪,更无法安慰,只能整肃官帽袍服,直视着她的眼睛,轻声而坚定地说道:“我永远等你!”
永远等你!
若你不能回来,我将永远停在丰县,常伴你在西南!
看着他坚定的眼神,林聪心如重锤敲击——他终究还是说出来了!
永远有多远?
眼窝一热,不忍再跟他对视,拨转马头就走。
无法应承,也不能应承,谁知将来会怎样呢?
可是,心中是幸福和感激的,因为有那样一个人守望着自己,便是死了,此生也没有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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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聪到了眉山县,又得知一新讯息:七里滩驻扎的军队中有人生了不明病症,顾将军正召集县城的大夫往眉山去呢,还特地派人在城里等候她,命她回来后急速赶往七里滩。
林聪心里“咯噔”一下,生出一种不祥预感。
她忙将周菡的家信交给一个军士,嘱咐他送去周家,亲交到周父手上,然后率领那些新军和大夫赶去眉山七里滩。
那个军士带着周菡的信,赶了几十里路,送到周家所在的小镇——牛头镇。
敲开周家的门,一个老管家出来接见了他,道明来意,那管家却说老爷出门去了。
军士急了,忙问什么时候回来。
管家道,这可没个准儿的,因为老爷走的时候,把一应家事都安排妥了,还把夫人和小少爷都送到大女婿家去住,看样子要好久才能回来。
那军士就傻眼了:林队长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亲手把这信交给周姑娘的父亲,如今可怎么好?
就算他是一个普通军士,也不能在外延宕不归。于是,他只好把信交给管家,也是千叮咛万嘱咐,告诉他等他家老爷回来,一定要亲手把这信交给他。
管家自是满口应承,说这还用说嘛。
等军士走后,一辆马车驶进周家院子。马车尚未停稳,就从车上跳下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冲着老管家叫道:“蔡爷爷!我回来了。”
蔡管家转头,诧异地问道:“少爷,你怎么回来了?”
少年道“我回来看看家里可有什么事”,忽然看见他手上的信,便问道:“这是谁的信?”
蔡管家道:“唉!是三小姐托人捎给老爷的信。好像有重要的事,很急的样子。你说,老爷又不在家,这可怎么办?”
周少爷眼珠一转,道:“给我瞧瞧。”
老管家把手一缩,讪笑道:“这不好吧!”
周少爷正色道:“爹不在,要是三姐姐有急事呢?那不耽误了?如今家里就剩下我,这信当然该我看了。”
老管家想想也对,只好把信交给了他。
周少爷接了过去,拆开封皮,展开信纸,只见好厚一沓!
从头细细看来,越看眼睛睁得越大,一副受到大震动的模样,让老管家感觉奇怪极了,心痒痒的想知道缘故。
第290章 终知真相(三更)
周少爷看完了信,兀自捏着那沓信纸出神,老管家连唤了两声,才醒过神来。
见老人家一副求知的模样,少年微咳了一下,道:“三姐确实有急事,要家里人去帮她。这个,蔡爷爷你看,爹也不在家,娘也不在家——就在家也不能去,我看还是我亲自跑一趟好了。”
蔡管家听得稀里糊涂,愣愣地问:“去哪儿?三小姐有什么事这么急?”
周少爷道:“蔡爷爷,这我可不能跟你说。你老人家还是别问了,反正迟早总会知道的,也不争这一时。我这就去准备准备。”
蔡管家急了,忙拦住他道:“少爷,不说就不说。可是你不能走啊,你走了我怎么跟老爷夫人交代呀?这一去,又没个地方,也没个理由,少爷年纪又小,叫人怎么放心哪!”
周少爷道:“蔡爷爷放心,我不叫你为难,我给娘写一封信,把去处和缘故都说了,她就不会怪你了。”
蔡管家道:“那少爷亲自去跟夫人说,交代清楚了再出门,不是更好?”
周少爷心道:“好什么好?要是跟娘说了,娘也要去,那才麻烦呢。”面上却故作忧愁急迫道:“来不及了。只好劳烦蔡爷爷去大姐家跟娘说一声,再把我的信交给她了。”
说完,一面对小厮叫“默儿,准备两匹马”,一面走进屋去写信收拾行囊。
一个时辰后,蔡管家眼睁睁地看着小少爷带着小厮默儿、背了两大包行囊出门,不知何往。他手上捏着两封书信,望着空荡荡的院子愁眉苦脸自语:“一家子都走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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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林聪,昼夜疾驰,率领一众人赶到七里滩。
如今,严克副将军移军驻扎在此处。因为军士生病的缘故,顾涧将军也亲自赶过来了。
林聪见过两位将军后,就赶紧为他们引见青山医学院来的陈老大夫等人。这个陈老大夫,就是当初帮黄观之母治病的那个,也曾带着小葱和秦淼出去游历。
顾涧大喜,亲自下座见礼。
双方寒暄已毕,严克就朝他们介绍了军中生病的情形,陈大夫听后面色严峻,当即提出要亲去查看生病的军士。
于是众人去了单独给生病军士设置的军帐。
生病军士的症状很明显:恶心、咽干、头痛、发热,导致浑身无力,面色赤红。虽然目前尚未有死亡的,但那重症患者已是奄奄一息,眼见不治了。
最可怕的是,此病呈现传染迹象,军中已经有几十人呈现相同症状,都被集中到了此处。
陈大夫和同来的几位老大夫仔细查看后,对顾涧和严克表示,应该可以治,但有些费事。又细细地解释,此病与山中瘴气有关,春季气候回暖,山中湿毒潮气也渐起,军士们群居在一处……
林聪本身是大夫,又在西南军中呆了三年,对眉山的气候、水土无一不熟悉,因此差不多的常见病症也都有些了解。她虽然没有上前替病人把脉,但听陈大夫所说,加上自己冷眼观察,直觉此事非同寻常。
略一思忖,便对顾涧抱拳道:“属下大胆,请将军恕罪。”
顾涧对她此次湖州之行非常满意,沉声问道:“但说无妨!”
林聪道:“将军,咱们在这眉山呆了不止一年,往年也曾有人被山中瘴气所害,或是生其他病,都不像这次这样传染。因此属下以为,此事十分蹊跷,必须详查。还有,虽然陈大夫等人都是杏林高手,但事关我军中千万将士性命,必须慎重。属下的意思是:再派人去湖州小青山,去请秦枫大夫前来。不是不相信各位大夫,而是有备无患。若是等事态紧急时再去请,路途遥远,就赶不及了。”
一席话说得顾涧连连点头,赞赏地看了她一眼,就忙去跟陈大夫商议。
谁知陈大夫听了道:“老夫正有此意。若是精心调治,治愈几个或十几个病人,我等自然不在话下;然而若是大批军士都被传染,情形就不妙了。须得拟出对症的方子,药到病除方能避免严重后果。秦大夫医术精湛,能请他来共同研商,胜算要大许多。”
另一个老大夫道:“必须赶快。迟了染病的人多了,治起来就难了。”
严将军立即急慌慌地嚷道:“那还等什么?就你——”他用手一指林聪——“林队长,你去过湖州,路径熟悉,人也熟悉,还是你去好了。”
顾涧略一沉吟,对林聪道:“你先在此歇下,待本将军派人将那些新军送去蜈蚣岭,见过黎将军,若他没有另外的安排,你就再跑一趟湖州。”
林聪忙躬身应下。她也正有事跟哥哥说呢。
只有严将军十分奇怪,不明白顾涧为何对黎章如此优容,便是调用他身边一名队长,也如此慎重。
顾涧返回大帐,命人即刻送玄龟等新军去蜈蚣岭。
“于公,你去过一次,比重新派别人强;于私,秦大夫是你师伯,你亲自去接,也是应该的。这一回,能名正言顺地请秦伯伯来,咱们就少了许多顾忌。”黎章对林聪道。
黎水也兴奋地说道:“是呀林队长,接秦大夫可是大事,不能马虎的。要赶快,别耽误了给兄弟们治病。”
黎章听她说得冠冕堂皇,忍不住捏住她鼻尖晃了晃,低笑问道:“等不及见爹了?”
黎水使劲挣开他手,抿着嘴只顾笑。
林聪点点头道:“我当然是乐意去的,就是怕军中有事。”
黎章抬头,目光炯炯地看着她道:“你放心,我已经把蜈蚣岭封闭了,严令外人进入。昨日刚进去的人,全都换了军服,旧衣裳都烧了。若这疾病真是南雀国捣鬼,也休想危害到我蜈蚣岭这支人马。到时候,必定会给南雀国一个大大的‘惊喜’。”
林聪笑赞道:“黎将军果然心思敏捷、思虑周到,那在下就放心了。”
黎水道:“林队长放心去吧,我跟大夫们请教了许多防范的措施,如今上下都在严格实行,这病肯定不会传到蜈蚣岭去的。”
说完,还对林聪眨眨眼睛。
那些措施都是她自己拟出来的,不过借着军中大夫的名义施行罢了。
林聪笑着点头,对帐外瞄了一眼,笑眯眯地压低声音道:“现在说好消息……”
黎水激动地扑过去,抱住她胳膊,小声催道:“快说,快说!哎呀,我好紧张!”
她果然很紧张,整个人都依靠在林聪身上。不过,这紧张是隐隐的期盼,却没有害怕,因为林聪脸上并没有一丝伤感的神情,所以,她判定这消息肯定是好的。
林聪爱怜地将她环在胸前,却把眼光对着黎章,缓缓道:“葫芦哥哥很好,升为偏将军了,如今在二皇子帐下效力……”
黎水身体就僵硬了,林聪后面说些什么,她再也没听进去,愣怔了好一会,忽然泪水就滚落下来。泪眼朦胧中,感觉林聪在为她擦泪,似乎还在笑,又说了许多安慰的话儿,她一句也没听清。
黎章看着无声哭泣的黎水,心中酸涩不已。
果然,郑葫芦不是那么容易死的,他注定要当白虎将军的。这个时候,若是他们兄弟俩能聚在一处开怀畅饮,那他怕是要高兴得疯了吧,要是再能并肩杀敌,那就更痛快了。
只有一样不好:淼淼要离开他了。
这也是注定的结果。
可是,他不能因为这个就不高兴,听见葫芦哥哥活得好好的却不高兴,那他成了个什么人了!
宣泄了一通,黎水觉得心头畅快许多,她擦干泪,对林聪歉意地说道:“我……我就是忍不住……”忽然瞥见黎章的神情,心生内疚,喃喃叫道:“大哥……”
黎章展开笑脸,故意戏谑道:“才哭了这么一会儿工夫,可是长进多了。我还以为你要大哭一天一夜呢!”
黎水愕然道:“一天一夜?”
这是好消息,干嘛那么死劲哭?
林聪抿嘴笑道:“别听他的,逗你玩呢!淼淼,我跟你说,师傅又帮你生了个妹妹呢!叫做秦溪。”
黎水顿时被这条新的喜信给吸引了心神,瞪着红红的眼睛问道:“真的?哎呀,这可是太好了!妹妹好,秦涛太淘气了。我就想要一个香荽那样的妹妹。”
林聪一把捂住她的嘴,探头对帐门口张望了一番,小声道:“别叫!一定要沉住气,我还有许多好事没说呢。我说了,你们可千万要忍住,不要大惊小怪的。”
见黎水点头,她才松开手。
黎章和黎水都兴奋地凑近林聪:还有好消息?
林聪便轻声述说,将这次回村所见所闻一一道来。
听见黄瓜和黄豆中了秀才,黎章并未动容,这是意料中的事;
泥鳅和李敬文中了进士,被派来眉县和丰县任县令的事倒让他听得一愣,心里有些欢喜;
林聪最后说起在路上碰见香荽的事,黎章和黎水就听呆了,他们做梦也想不到,张家在流放的途中还会出事,香荽竟然能化险为夷,还收服了一群山贼,当起了山大王!
看着两人目瞪口呆的样子,林聪一个劲地笑——她就知道这事会令他们吃惊的。
黎章又是笑又是叹气:这个小妹妹太出乎人意料了,这就单枪匹马杀往京城了?爹娘爷奶二叔都还没去呢!
还有,她那个草灰攻击敌人的法子好像不错嗳,能不能利用一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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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求粉红。
第291章 特别的寿礼(一更)
今日三更。
林聪再次踏上去湖州的路。
这一次,她只带了五个军士,一路马不停蹄,于四月八日重新赶到清南村。
才进村子,就听见一阵锣鼓喧天,夹着轰雷般群声叫好,然后笛韵悠扬,咿咿呀呀唱曲声,好像在唱戏的样子。
林聪牵着马,带着军士在蛛网似的村道上绕行,一边侧耳倾听那声音,猜想村中有什么喜事,请了戏班子来唱戏。忽见前面篱笆墙后转出来一群书生,说笑着往这边来。
略一注目,就发现其中好几个熟人,最打眼的就是女扮男装的周菡了,还有黄瓜、黄豆、田遥等人。
黄瓜和黄豆见了她,眼睛一亮,激动地停住脚步,踌躇要不要上前招呼时,却有一人更快——周菡见了林聪,欢喜地迎上去,问道:“林大哥,你跟我爹一块来的?”
嘴里问着,脚下不停,让过她往她身后去寻爹。
林聪被她这番举动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忙道:“周姑娘,你爹没跟我一块来。在下此次来是……”
周菡迅速在林聪身后五个人身上扫了一圈,没找到她爹,遂跺脚道:“哎呀,我爹没来!”转身面向林聪问,“林大哥,你把信交给我爹了?”
林聪忙解释道:“周姑娘,那天回去后,军中有紧急军务召唤,在下不敢耽搁,就派一个军士去你家送信。不过你放心,他是个稳妥人,定会把信送到令尊手上的。”
周菡忙问道:“那他送到了吗?”
林聪被问住了,迟疑道:“应该是送到了吧!”
周菡着急地问:“他送完信回去没告诉你?”
林聪歉意地笑道:“是这样的,在下另有军务,只在顾将军处停了一晚,就又赶来湖州了,所以没见到那个送信回来的军士。不过,在下保证他肯定会把信送到的,周姑娘不必着急。”
周菡苦着脸自语道:“可是为什么我爹还没到呢?要是他真的收到我的信,最迟也该今天赶来呀!”
众书生被两人一番话说得有些糊涂,都愣愣地一旁看着。
黄豆眼神闪了闪,上前问道:“周姐姐,你写信让你爹来清南村?”
周菡垂头丧气地点点头,蹙眉想爹怎还没来,顾不上应付他。
黄瓜咳嗽了一声,微微一笑道:“听这位……呃,林队长说,他回去只停了一晚上就又赶来了,必定是有要紧事在身。他们行武之人,跑得当然快了。你爹就算是跟他们同时出发,也未必会同时赶到,毕竟年纪要大一些。”
黄豆急忙道:“就是,就是!周姐姐,你不是说,你爹也是读书人吗,他怎么能跑得过这位林队长呢!”
两兄弟话是对周菡说的,却都把眼睛看着林聪:黄瓜俊脸含笑,说不出的儒雅温和;黄豆更是眼珠骨碌碌直转,满脸满眼都在跟林聪传递私密话。
林聪一见这情形,就明白这两个表弟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了,一定是秦枫师伯告诉他们的。
黄豆那模样让她觉得想笑,遂警告地瞄了两人一眼,不敢多跟他们对视,转向周菡问道:“周姑娘,你为何说令尊最迟也要在今天赶到呢?”
周菡神情十分颓丧,低声道:“因为……”
抬头看看众人,把下剩的话又咽了回去,细细地叹了口气,目光茫然转向锣鼓乐声响处。
一个书生猜测道:“因为你想在今天给山长送一份大礼,结果你爹没能如期赶来,这大礼就要落空了,是也不是?周姑娘,当日你可是在山长面前立了誓的,这下要失信了。”
其他人听了,也都纷纷附和。
周菡沉默不语,皱眉想主意。
林聪听着这话奇怪,心下狐疑,又不好问的,就听黄瓜问道:“敢问林队长,再来清南村有何军务?”
田遥插嘴道:“可是边关打仗了,没粮食药材了?”
他还记得上次林聪来这演说的事。
林聪记起正事,忙道:“在下此来,是要找医学院的秦大夫的。不打扰各位了,这就告辞!”
黄豆急忙拦住她道:“等等!这个……秦大夫在周爷爷家呢。今儿是周爷爷七十大寿。周爷爷不收外面人的礼,咱村人就自己请了戏班子,又办了酒席,为周爷爷庆寿。去的都是书院和村里人。”
黄瓜也道:“林队长既然找秦大夫,不如跟我们一块去。顺便见见山长,给他磕个头祝寿——周爷爷也曾在朝中做过宰辅,你给他磕头也不算过。”
林聪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她遂点头道:“如此,就有劳各位带在下前去了。还是先找秦大夫说明来意比较好,免得唐突。”
黄瓜脚下一转,伸手延请道:“这个自然。林队长,这边请!”
目光在她脸上一扫,水杏眼中满是笑意。
林聪心里也欢喜,在无人看见的视角偷偷白了他一眼,黄瓜就低头悄悄地笑。
当下,众人簇拥着林聪往老村中央去了。
周菡从颓丧中拔出,才想起问林聪此来的目的,靠近她低声问道:“林大哥,可是出事了?要不你这么急匆匆地又赶来?”
林聪犹豫了一下,方才言道:“确实有要紧事。请恕在下不能说。若是传出去,传走了样,不利民心。”
周菡忙道:“那就不说了,我也不是一定要知道的。”
黄瓜便担心地看了林聪一眼。
他们去的地方是清南村私塾,周夫子的侄儿在此任塾师,周家也住在学里。
今日是周夫子七十整寿,就算他早已言明,不许大肆操办,但还是来了不少人,而且好些都是不能拒之门外的。
其中,奉州祖籍本家就来了十几个,另有许多至交好友、名门儒生,加上清南村的村民们也都敬爱他,一定要替他做寿,他便吩咐:官商权贵概不接待,只备些农家茶饭招待亲友和书院的师生,一应事项都委托给清南村的乡民邻里。
这是感谢村民们的一片心,让他们尽心意了。
清南村的乡民们顿时觉得倍有面子,像村长李长亮、郑青木等人自不必说——肯定出面操办,各家媳妇婆子更是全部出动,帮忙烧煮洗菜,所用的菜蔬鸡鸭等物,也都是各家送来,又请了戏班子来唱戏助兴。
这么一来,寿宴朴素又热闹,周夫子倒也高兴。
林聪这一行人走进私塾大院,只见露天下摆了十来张桌子,人声鼎沸,文人儒生和庄稼汉往来穿梭,情形十分奇特。
见他们来,立即有人迎上来招呼道:“黄瓜,带各位老爷去西边屋子……”
黄瓜知林聪有紧急事务,不敢耽搁,绕过众人,带她去寻秦枫。
秦枫正在西厢房跟几个文士谈话呢,见了林聪一惊,急忙寻问事由。
待听说原委后,略一沉吟道:“明早再走吧。一来我要收拾准备一番,二来你奔波了两趟,也该歇一歇。再说这时候天也不早了,就算吃了饭立即上路,走不了一个时辰就要住宿,还是一样,不如明早走。”
林聪便点头应下了。
当下,秦枫让黄瓜安排那几个军士歇息用饭,他则拉着林聪细问疫病的症状和脉象。
林聪一一说了,又取出陈大夫记录的脉案让师伯看。
秦枫看后沉默不语,好一会,才收起脉案,安慰她道:“不用担心,总会有法子的。”遂招呼她喝茶吃点心,又轻声道:“既然来了,还是去给夫子磕个头吧。”
林聪点头道:“这是应该的。”
秦枫便起身,准备带她去上房。才走到门口,忽听有人高声喝“圣旨到”,一时间惊呆了。
原来是永平帝派人给恩师祝寿来了。
顿时院子里就乱将起来,周夫子、黄夫子等人急忙出面张罗。秦枫忙拉着林聪避入西厢,从窗口看着周家人摆香案、接旨,足足忙乱了半顿饭的工夫才完。随后,有人将传旨太监引去东厢房喝茶。
秦枫松了口气,重又带着林聪去了上房。
两人才跨过门槛,就引起满屋子人的注意,厅堂上方几位老人都把目光投向林聪,实在是她一身军服太惹眼了。
林聪正想着如何措辞拜寿,就听身后有人大喊“周煜特来向周山长拜寿——”
声音尚未落下,厅堂上“哐啷”一声响,周夫子手中茶盏落地,摔得粉碎。他满眼不可置信,浑身颤抖,目光越过林聪,死死地盯着门外。
黄夫子、殷夫子、沈夫子以及两旁端坐的周家亲眷们,也都纷纷站起,满脸震惊地看向声音来处。
林聪直觉有大事,顾不得拜寿,慌忙闪到一旁,秦枫也疑惑地随她退后。
门外却传来吵嚷声,就听有人道:“夫子说了,一律不收外边的礼。这位小哥请回吧。”
一个清脆的少年声音道:“胡说!别人的礼当然不收,我家老爷的礼是肯定要收的。不信你进去问问。”
周夫子的侄子——私塾的周举人从厅堂冲出去,站在廊檐下颤声道:“收,收!快请进!”
帮忙迎客的学子见周举人那副模样,忙闪身请来人进入上房。
于是,众人就眼睁睁地注视着两个壮汉将一口紫红漆的大箱子抬到厅堂中间放下,然后退出去,剩一个小厮站在箱子旁边,含笑看着众人,颇有赌场等着揭盖开盘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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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更下午四点。
第292章 金孙(二更)
二更求粉。
周举人站在台阶上,伸长脖子朝院中扫荡了一圈,没找到要找的人,忙转头问那小厮道:“你家老爷呢?”
小厮刚要开口说话,忽然周菡从外面冲进来,对着他劈头问道:“默儿,怎么就你一个人来,我爹呢?”
小厮见了她眼睛一亮,忙道:“三小姐,老爷有事不能来,特地命小的送来这份贺礼……”
周菡顿时急了:“胡说!你这该死的撒谎!便是有天大的事爹也会放下先来这。快说,我爹去哪了?”
跟在她身后的冰儿也瞪眼道:“你装神弄鬼玩什么?这事也是你能玩的吗?”
默儿哭丧着脸对着箱子道:“不是的,小的没撒谎。”
他们三人吵个不停,周夫子等人神情早变了几变,尤其是看着周菡发愣。
周夫子忽然出声问道:“耀辉是你爹?”
周菡“啊”了一声,转头见老人家目光犀利地看着自己,立即“扑通”一声朝他跪下,苦着脸道:“爷爷,孙女不是故意不说的,孙女是想……”
“你想在我寿辰之日,让你爹亲自前来,给我送上一份大礼,是不是?”
周菡嗫嚅道:“是!”
周夫子呆呆地转向那口大箱子,喃喃道:“他却不愿意来,只送了贺礼来……”
周菡急忙摇头道:“不是的!一定不是这样的!肯定是我爹没接到我的信。”转头面对小厮,“默儿你说,到底我爹有没有看到我的信?”
默儿慌张极了,结结巴巴道:“这个……那个……”
黄夫子忽然开口道:“好了。周菡,你还是先证明自己是周耀辉的女儿,再说其他吧。”
周举人也急忙凑到周夫子身边,轻声道:“四叔,耀辉要是知道四叔在这,必定会赶来的。这几个人言辞闪烁,其身份尚待查证,也不知是不是耀辉兄弟的儿女,或者是有人存心冒充呢!四叔不必过于伤怀。”
林聪看着眼前的情景,心中震惊不已:原来那封信的干系这样大!真是糟糕,也不知那个军士有没有把信送到。
不对,若是没送到的话,那这个小厮和箱子又是从何而来?
周菡眼见众人纷纷劝周夫子,说定是有人冒充周耀辉的子女,让他不必放在心上,而周夫子却怔怔地看着她。
她忽然伤心极了:看默儿的神情,难道爹真的不肯来?
她上次没有说出自己的身份,就是觉得,与其闹一出祖孙相认的戏码,不如让爹亲自前来,一来可以抚慰爷爷思子之情,二来也不用拿什么字画证明——字画再真,还能真的过真人去?
谁料想,不但没给爷爷带来惊喜,反而让他在这大喜的日子里,被揭开心口的疮疤……
这时候,屋子里已经聚满了人,不但许多书院的学子涌进来,连那传旨太监也过来瞧热闹了。
周夫子对这一切置若罔闻,他心神飘忽,神情哀伤。
忽然,一个苍老的声音威严地喝道:“四弟,不必为那个孽子难过。抛家弃父几十年,便是还活着,他周煜也枉为人子。”
听得这话,周夫子眼中滚下泪来。
周菡也忍不住“呜呜”地哭道:“爷爷,我爹不是这样的……”
周举人怒道:“谁是你爷爷?你搅了四叔的寿宴,到底有何居心?”转头叫人,“把这个胡乱喊叫的家伙打出去,把这箱子也扔出去。”
周菡说不出话来,唯有吞声不已,冰儿跪在一旁扶着她。
那小厮听说要打他出去,顿时惊呆了,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忽听箱子里传来“咚咚”的响声,这才醒悟过来,急忙大喊道:“不要!箱子,箱子……”
殷夫子听见箱子里有响动,神色一紧,忙仔细看过去。
却有周家的人气冲冲道:“箱子怎么了?便是这箱子里装了一箱金子,我们也不稀罕。趁早抬走,别放在这碍眼!”
默儿见几个书生上前来要抬箱子,慌忙护住不让,不住喊:“不能扔,不能扔!”
急忙慌脚的,他猛然扑到箱盖上压住。
殷夫子听得那箱子里“咚咚”响声越发大了,觉得不对劲,和黄夫子对视了一眼,挥手制止书生们,出言问道:“这箱子里装了何物?难道想要趁乱伤人?”
众人大惊,黄豆等人急忙上前,将几位老夫子护住,黄瓜沉声道:“先弄出去,再打开来看。”
默儿大叫道:“不会伤人的。是我家少爷。少爷,你快出来呀——”
周菡听了这话大吃一惊,再也顾不得哭了,跳起身一把扯开他,气极道:“死默儿,不早说!你想把弟弟闷死啊!快打开!”
林聪见此情形,忙闪身出来,手按宝剑,以防不测。
厅里就乱了起来,周菡要打开,黄瓜等人要把箱子抬出去再打开,——众人的表情他们都看在眼里,因此不敢大意,这些可都是名士大儒,伤了谁都负责不起的。
正争执不下的时候,忽然“砰”的一声,箱子盖被掀开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探头露了出来。
他脸色发白,头靠在箱盖上,张大嘴巴“呼哧”直喘气。
周菡跪在箱子跟前,紧张地拍着他的脸颊,连声叫道:“篁弟,你怎么样了?”
周夫子看见这少年,又一次失态,他嘴唇不住哆嗦,摇摇晃晃站立不稳,周举人慌忙上前扶住。
秦枫原本要去替那个少年把脉的,见老夫子神情不对,急忙过来,扶住他另一边,低声道:“夫子不可慌乱。先凝神静气,待会再慢慢问他们。”
周举人也道:“是呀,四叔。咱们听秦大夫的。”
周夫子便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对秦枫道:“去,帮老夫看看他怎样了。”
秦枫知他担心那少年,便点点头,走过去查看。
箱子里的少年——周篁用力吸了几大口气后,胸闷的感觉散去,已经抬起头来,一眼看见哭丧着脸叫“少爷”的默儿,顿时气急败坏地拍着箱子边沿大骂道:“蠢东西!你想把少爷我闷死啊?你都不晓得把箱子打开?”
默儿惊得后退一步,满脸无辜地说道:“不是少爷自己说,等适当的时机,自己跳出来,给老太爷一个惊喜嘛!小的怎么敢自作主张,提前把少爷放出来呢!”
周篁悲愤地喊道:“你把箱子扣上了,少爷我怎么出来?还惊喜?你再晚一点打开箱子,大好的喜事,就要变成丧事,还是白发人送黑发人那种!”
默儿吓了一跳,不相信地说道:“没有哇!怎么会这样呢?那少爷刚才是怎么出来的?”
周篁见他还不承认,气得站起身子,对着他脸嚷道:“怎么出来的?不是你打开扣搭,我撞破脑袋也出不来。还敢不承认?”
秦枫见他骂人中气十足,知道无事,便放下心来,重新回到周夫子身边。
众人被他们主仆新一轮的争吵再次弄得晕头转向。
默儿见周菡也瞪他,正要喊冤枉,黄豆在一旁接道:“是我。是我见事不对,把箱子搭扣打开了。你就冲出来了。”
周篁看向他,眼睛一亮,抱拳谢道:“这位大哥,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周篁记下了。”
黄豆笑眯眯地回了个礼,说“不用客气”,把眼光对周夫子一霎,道:“小兄弟,你是不是该给周爷爷一个解释呢?”
一语提醒了周篁,立即丢下小厮,转头看向周夫子。
周夫子一直看着他,见他转过来,有些不确定地问:“周篁?”
周篁用力点头,对他展开一个大大的笑脸,脆声道:“爷爷,我爹不在家——他有重要的事出门去了,所以没看见三姐姐的信。是我看了三姐姐的信,马不停蹄地赶来了。我又没什么好东西送给爷爷做寿礼。我就想:自古‘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不如在爷爷七十大寿的时候,送上金孙一个——”转头瞄了周菡一眼——“附带孙女一枚,祝爷爷:子孙满堂,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一口气说完,从箱子里跨出来,撩起衣袍下摆,朝周夫子跪下,“咚咚咚”,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
他声音清脆悦耳,口齿伶俐,一句话解释了其父没能来的缘故,再阐明自己祝寿的心思,有情有理,加上他恢复神气后,脸色也转了过来——齿白唇红、金童似的一个少年郎,怎么看怎么讨人喜。
满屋子人都看住了,也听呆了。
这可真是一份奇特的贺礼,简直闻所未闻。
周夫子还没能平静的心再起波澜,老泪纵横,不住点头,却说不出话来。
周菡早跟着弟弟跪了下去,心中暗赞这小子鬼精,这份贺礼送的妙,比得上爹爹亲自来了。
人们静了一瞬间,黄夫子率先出声问道:“谁知你是不是周耀辉的儿子?”
众人听了,都看向地上跪的姐弟俩。
是啊!谁知他们是不是冒充的,毕竟几十年也没听说过周夫子有儿子;就算他真有这么一个儿子,经过这么些年,哪怕是本人站在眼前,也不一定能辨认得清,何况还是孙子呢!
第293章 反常(三更)
三更求粉。
周菡姐弟抬起头,扫视一圈众人,见他们个个面带怀疑,遂对视一眼,互相点头。
周篁先开口道:“我带了我爹许多字画来……”
周菡也道:“我手上也有一幅我爹的字。还有,我爹说过,篁弟跟他小时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爷爷不认得?”
周夫子脸上含笑,弯下腰,一手一个,拉起周篁和周菡道:“好!心思灵巧!这份寿礼爷爷收下了。真是爷爷的好孙子!”
说到最后,话语哽咽,眼中再次滚下泪来,不过,这次是高兴的泪。
霎时间,厅堂里落针可闻。
寂静中,周菡的声音突兀响起:“周篁,你怎么说话的?什么叫‘附带孙女一枚’?”
周篁笑嘻嘻地接道:“三姐姐,我这么说也没错啊,你终归是要嫁人的。”
周菡怒目看着他道:“嫁了人也是孙女!”
周夫子乐呵呵地笑道:“都不要吵,都是爷爷的好孙子。来,来,来!菡儿,篁儿,爷爷帮你们引见——”
黄夫子拦住心怀大畅的周夫子,提醒道:“周老头,你不再看仔细些?要是认错孙子呢?”
周夫子白了他一眼道:“怎么会认错?耀辉走的时候,就跟篁儿一般模样。嗯,要大几岁,个子高一些。”
周家诸人听了,个个笑逐颜开,独有一人言道:“就算是真的又如何?周煜这孽畜抛家弃父几十年,枉为人子!四弟,这样的儿子你还念着他?”
周菡见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忙要解释:“三爷爷,我爹他……”
老人打断他的话,严厉责问:“你爹他可是不知湖州有个青山书院?可是不知青山书院的山长是周楠?你家是否穷得连来湖州的路费也筹措不出?”
周菡哑口无言,却转向周夫子,凑近他低声耳语道:“爷爷,爹他……他是觉得爷爷不要他了。”
周夫子不住点头,神情感慨复杂。
那老人却愤怒地说道:“几十年了,之前你爷爷隐居清南村,无人知晓也就罢了,后来他重返朝堂,告老后又在小青山办了这个书院,天下皆知,他难道不知道?知道了又怎忍心不来探望?今日四弟七十寿辰,他难道就忘了?若是没忘记,就算没接到你的书信,也该自己赶来。光你们来有什么用!我周家没有这样的不肖子孙!”
厅堂里一片安静,大家都被这不为人知的隐秘吸引了心神,私心赞同周家三太爷的话,觉得这个周煜实在太过分了。
周篁忽闪着亮晶晶的眼睛道:“三爷爷骂得对,骂得好!我爹是有些死脑筋,看不开。他呀,不是不惦记爷爷——他整天都惦记爷爷呢!要不我跟姐姐怎会知道爷爷就是青山书院的山长呢,就是因为爹常跟我们说爷爷的事。可是,爹觉得爷爷不喜欢他,不想见他,怕来了爷爷不理他,自讨没趣。所以他不敢来。”
周三太爷听了瞪眼道:“一派胡言!真是岂有此理!”
周夫子眼含热泪,摆手道:“三哥,这事不怪煜儿,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不要再说了。今日老夫祖孙团聚,高兴的很,要好好跟各位畅饮畅谈。”
知子莫若父,加上当年那桩公案内情无人知晓,他们这些人怎会明白周煜的心结?
当年,自己亲口对妻子说,要休了她,还说早与挚爱之人生有一子。周煜听了,自然以为自己恨他母亲,连带也不喜他这个儿子。
可他哪里知道,这都是自己气极之下编出来打击妻子的。
虽然恨极,然不得不承认,这辈子除了妻子,他还真没爱过别的女子,可是她却从背后捅了他一刀……如今,更是父子分离几十年不得见面——岷州到湖州再远,也远不过他们父子之间的鸿沟!
可是他知道,儿子没忘了他!
不管是恨,还是爱,都没忘了他!
周举人却是知道些内情的,当年四叔对张杨和赵耘两个弟子说起此事,他凑巧听见了,所以,他赶忙对三太爷使了个眼色,笑道:“爹,耀辉就算脾气执拗了些,等他回来,让四叔罚他就是了,怎么能不认呢!况且,菡儿和篁儿又没错,这一番心思可是孝顺的很。”
周篁见他帮忙说话,忙躬身谢道:“多谢伯父。”
周夫子便对孙子介绍道:“这是你三伯父。爷爷一直跟他住在这里。”
周举人伸手扶起周篁,欢喜地笑道:“一家人,说什么谢。这下可好了。”
冰儿和默儿也上前来拜见老太爷和周家诸位老爷。
周夫子叫起,命人看赏,“虽然你差点闷死了老夫金孙,但念在你辛苦送来这大礼的份上,老夫就不计较了。”
众人都哄笑起来,默儿欢喜地叩头谢过不提。
这时,传旨太监走上前来,向周夫子道贺:“恭喜老大人!贺喜老大人!老大人祖孙团聚,实在是可喜可贺!”
周夫子眉开眼笑地谢过,比之前接到圣旨还高兴,又为周篁姐弟俩引见,说这是皇上派来给他贺寿的王公公。
周篁立即笑道:“有劳公公了。公公从京城那么老远的地方来,真是辛苦了。”又望北参拜,“周篁代爷爷谢皇上隆恩!”
王公公欢喜地眼睛眯成一条缝,觉得这孩子嘴巴真甜,生得又好,不禁连声夸赞。
当下,众人也都围过来,一面向周夫子恭贺,一面跟周菡姐弟问长问短,而书院的学子们则窃窃私语,谈论这桩认亲奇事。
周夫子见周篁被众人围着,全无一点怯生忸怩之态,应对挥洒自如,谈吐慷慨得体,又不失少年人的活泼伶俐,比之黄豆、田遥等少年毫不逊色,且举手投足间另有一种不俗气质,真不愧是他周楠的孙子。
几十年来,他从未如今日这般高兴过,真真心怀大畅,竟不嫌吵闹烦扰,为姐弟俩引见了黄夫子等老人后,又将黄瓜、黄豆、田遥以及许多书院的学子叫过来,一一为孙子引见。
一时间,厅堂里热闹之极。
黄豆笑嘻嘻问周菡道:“周姐姐,原来你说你爹跟张叔叔是拜把子的兄弟,是骗我们的。”
周菡笑道:“我怎么骗你了?张大人既是爷爷弟子,那就是我爹的师弟了,说他们拜把子也不算错。张大人在岷州知州时,我爹就曾跟他会谈过。爹还说他们相谈甚欢呢!”
周夫子听了心里一动:煜儿接近张杨,该不会是打探他这个老父的情形吧!
周篁听说黄豆是郑家的,而郑家是张家的亲家,姐姐来到小青山就住在他家,立即跟他热乎乎地攀谈起来。少年人容易亲近,才一会两人就称兄道弟了。
喧闹中,周菡忽然看见林聪,忙招呼她过来,对周夫子介绍道:“爷爷,这位是西南禁军队长林聪。上次孙女就是跟他一块来的。一路上多承他照应。”
林聪立即单膝跪下,向周夫子磕头道:“晚辈林聪,恭喜老大人骨肉团聚,祝老大人福寿绵长!”
众人停下说笑,看向这个将士。
周夫子也收了笑容,盯着她好一番打量,半响才道:“起来吧!你怎么又来了?”
一面示意书院堂长,将那些学子并一些看热闹的亲戚都让出去,引到别屋招待。
等人退得差不多了,林聪才说了二次来清南村的目的。
周夫子等人都神情肃穆下来,一齐看向秦枫。
秦枫忙道:“晚辈准备明天就出发去西南眉山,各位夫子请放心。”
周夫子点点头,又问他对疫病的看法,可能拟出有效的方子和措施等,秦枫一一答了。
周菡没想到短短两个月的时间,西南军中就出了这样大事,顿时心急如焚,等周夫子和秦枫说完了话,立即插嘴道:“爷爷,我想明天跟秦大夫一块回去。”
周夫子诧异道:“你才来书院不久,学业未成,怎么就要回去了?”
周菡愣了一下,低首不安地绞着衣带,口中嘟囔道:“人家来这本来就不是为了读书的,是为了找爷爷的。如今爷爷找到了,篁弟也来了,孙女该回去了。爹和娘都不在家,家中无人怎么成呢!”
周夫子听了这话,看着她不语。
周篁盯着姐姐,面色古怪,好一会才摇头道:“不对!不对!”
周菡气极,有些心虚地质问道:“什么不对?”
周篁道:“三姐姐在家的时候,整天念叨要来青山书院求学,还说什么女子也要跟男子一样读书明理,将来才能辅佐夫君治家。好容易来了,又才认了爷爷,一天孝心未尽,就要回去,还说什么家里没人、不放心。这话不管别人信不信,弟弟我是不信的——三姐姐什么时候这样安分守己过?”
周夫子和几位老人听了都忍笑。
周菡瞪大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你说我不安分守己?”
周篁咳嗽了一声,道:“跟别的闺阁女子比,三姐姐是不大安分守己。但是——”他在周菡发怒前,赶忙转折,笑向周夫子——“爷爷,我爹常说,三姐姐聪明灵慧,又有男儿一般磊落襟怀,不可以礼法拘束了她。所以,三姐姐行事难免有些超脱常规,不拘常理,非一般闺阁女子可比,乃是咱们周家一朵奇葩。”
周菡听了这似褒若贬、赞损难明的一番话,气得照着周篁额头上敲了一指头,怒道:“你再贫嘴!”
周篁捂着额头道:“不是我贫嘴,是三姐姐行事太反常了。三姐姐,我劝你老老实实跟爷爷说实话吧,你不是一向最大方磊落的么,就算这次来书院,也是经爹娘允许的。”
周夫子呵呵笑出声来,对周菡招招手道:“菡儿,来跟爷爷说说,你为何要匆匆忙忙地走?”
说着,眼光不由自主地瞟向林聪,难道跟这林队长有关?
林聪见他审视的目光,不禁汗颜:这事可跟她一点关系没有啊!
周菡挨到周夫子身边,见他目光温润,不像三爷爷那般古板严厉,便道:“孙女上次替父从军,虽然没能入军,但见了那些将士们,着实敬佩他们。如今,西南军中发了瘟疫,孙女虽然不是学医的,但也想跟秦大夫一块去,也帮着尽一份心。”
众人听见是这样,不禁对她刮目相看,唯有周篁还是一副不相信的神情,但见姐姐面色非比寻常,不敢再说“不对”了。
第294章 千夫所指(一更)
周夫子沉吟了一会,才道:“菡儿有这份心当然好。可你也该明白:朝中文武分列,天下士农工商,各人专司一职,方才井然有序。你既非边关将士,又不曾学过医,去了眉山,未必能帮上忙。若是因为不通医理,坏了秦大夫的事,那时更糟。还是不要去添乱的好。”
秦枫也笑道:“周姑娘,我医学院选拔去西南的学徒,最少也要学医三年以上,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派去的。”
林聪也赶忙道:“周姑娘心系西南将士,在下替他们谢过了。姑娘还是安心在书院求学。等姑娘学业完成之时,西南说不定就平定了呢!”
三老太爷则斥她胡闹,又说刚认了爷爷,正该好好陪老人家,替父尽孝云云。
周菡听了众人的话,个个都说的有理,她也知道自己回去并不能帮上忙,禁不住就一阵惆怅。
为什么心头就是放不下呢?
周夫子见她神情郁郁,一副小儿女心思重重的模样,心中一动,温声道:“不管有什么事,先放下,把学业完成再说。行事不可半途而废。爷爷也舍不得你,就不能陪爷爷多住些日子?”
周菡听了点头,低声道:“爷爷……”
把头埋在他怀里,再也抬不起来了。
正是旧愁才去,又添新烦!
不管如何说,周夫子今儿七十大寿,连皇上都派人来恭贺,又认回了孙子孙女,老人家高兴自不必说,连故交亲友、书院学生,乃至于清南村的人都喜气洋洋,一派热闹景象。
林聪心里也替周夫子高兴,暂抛开西南的军务,欢喜地坐了席位吃寿宴。
主持寿宴的是郑青木,他看见林聪,好险没失态,被黄瓜一把拉住,才装作没事人一样,特意将林聪安排在跟黄瓜、黄豆、秦瀚等人一桌。
正说笑间,周篁跑过来,硬是将黄豆挤开,自己跟林聪挨着坐,说是要向林队长了解“西南战事和将士疾苦”,不住地用言语试探林聪,想知道他三姐姐周菡到底惦记军中谁。
林聪看着这孩子一本正经的模样,十分好笑,咬死不松口,说来说去都是她跟周姑娘同来湖州相识的经过,其他一概不知。
她怕说出黎章引起有心人注意。
周篁疑惑极了,用小舅子看姐夫的挑剔眼光将她上下打量好一会,然后若无其事地用言语套问她家乡出身以及家中有何人等,听得黄豆和黄瓜又惊又笑,又不敢插嘴。
林聪被这小子弄得受不了,就想逗他一番。
当周篁问她在军中呆了几年时,林聪答说三年多了。
周篁就做出敬佩又感叹的样子道:“可苦了林大嫂了。她一个女人家,又要照顾公婆,想必很不容易。”
这是试探林聪成亲没有。
若是成亲了,自然会附和他这话;若是没成亲,则必定会跟他解释:在下还没成亲呢,哪来的林大嫂。
林聪便故作伤感地说道:“可不是吗,在下离开的时候,媳妇还挺着大肚子呢!如今孩子怕是都会跑了,也不知是男是女。唉,我这个当爹的,实在是惭愧!”
低头做沉痛模样。
周篁一呆,刚搛的一筷子青笋就那么掉在面前的桌上,兀自不知,只顾怔怔地看林聪。
他竟然成亲了?
林聪抬头,看着发呆的少年奇怪地问道:“周少爷,周少爷?你怎么了?”
周篁惊醒,忙对她展颜一笑,道:“林大哥虽然愧对妻儿,然将来对儿孙说起这段经历,岂不豪气干云。只是小弟没想到,林大哥如此年轻,就已经成亲生子了。”
林聪不好意思地摸摸头道:“还不是家母,她心急抱孙子,所以就早早地帮在下成了家。”
周篁点点头,低头专心吃菜——既然林队长成了亲,那他就没必要再操心了。天下好男人多的是,三姐姐一向胸襟开阔,应该不会因为他而沉沦的。
黄豆在一旁听了两人对话,憋得脸色紫涨,他不敢喝汤,也不敢吃辣的,只好不停地拣花生米吃。
却还是出事了——当他听到林聪说“家母心急抱孙子”的话,一个不小心,把一粒花生米囫囵吞了下去,差点呛入气管,咳嗽了好半天才停,吓得再也不敢分神。
黄瓜则始终俊脸含笑地看着林聪,今天他神采格外动人。
林聪逗弄了周篁一番,将他惊退,才安下心吃酒菜,报应就来了。
周篁说起来湖州的行程,算了算日子,他比林聪还早来一日,却晚到了,“若不是今天早上救一个落水的女子,耽搁了些时辰,小弟就比林大哥早来一步了。”
众人都好奇地问怎么回事。
周篁道:“是一个女孩子,被人退了亲,想不开,就跳了河。我救她上来,很是说了她一通。唉,原先总觉得三姐姐行事不拘常理,如今想来,她这样才好——三姐姐肯定不会为了被人退亲而轻生的。”
黄瓜面色有些异样,杏眼闪了闪,问道:“可说了是谁家的?”
周篁道:“就是这下塘集的。我跟默儿把她送回了家,才来清南村。这才迟了一步。”
黄豆迅速地瞄了林聪一眼,招呼众人吃菜,一边笑道:“你做了好事,会有好报的。来来来,快吃菜,上菜的又来了。”
他才岔开话题,谁知田遥却接道:“别是黄秀才家的吧?泥鳅哥哥不是要跟他家退亲吗!”
周篁想了一下,点头道:“好像是姓黄。怎么,原来退亲的男方是你们村的?这家人怎么能这样言而无信呢?”
田遥接着说了些什么,林聪已经听不见了——她震惊不已,脑中轰然炸响:泥鳅,竟然退亲了!
心底泛起莫名的喜悦。
紧跟着,又觉得情形很不妙。
她和泥鳅之间,已经闹了好几场了。每一次,都牵扯上旁人。可是这一次不同,他爹娘已经帮他下定了,这时候退亲,又是刚中进士之后,可想而知会落下多大的话柄。
到底是什么在支撑他?
他独自面对家人的不满和世人的指责,而她,并没有给他任何承诺,甚至,她短期内都不能以张灵儿的面目现身人前。
浑浑噩噩地吃完酒席,林聪跟秦枫去向周夫子告辞,正碰上一位老书生来找周篁。
是下塘集的黄秀才。
他是来向周篁致谢的,谢他救了跳水轻生的女儿。
当着列位书院前辈和书生学子,他并未避讳女儿轻生的缘由,直接向周夫子解释了事情经过,又沉声道:“既然新科进士看不上小女,晚辈也不能厚颜攀附,这就去刘家退亲,免得落个纠缠不休的名声。”
原来,泥鳅虽然对黄秀才说了一篇话,并跪求他退亲,黄秀才却没有答应。亲事没退成,泥鳅也没有成亲,直接上任去了。黄家先还瞒着女儿,谁料前天到底还是让她知道了,遂羞愤自杀。
听着大家斥责刘水生枉读了圣贤书,却背信弃义等语,林聪再也呆不下去了,扯着秦大夫匆匆离开周家。
真正是千夫所指!
林聪心底一片冰冷和恐惧,她面对万千南雀敌军的时候,也没有产生这样的无力和绝望,泥鳅哥哥到底哪来的这勇气?
他已经堵上了自己的前程。
若是此事被御史知道,上奏弹劾,他可就完了!
秦枫看着失魂落魄的林聪,叹了口气,知她此时心绪不宁,遂安排她歇息,不让人去打扰,连云影也是晚上才去看她的。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郑青木带着黄瓜和黄豆来送秦枫,当然,也是为了送林聪。
周菡也跟着去了。
各种殷切叮嘱和期盼的神情,也无需一一赘述。
林聪注视着舅舅和表弟,好一会,又抬头看向小青山方向,然后神情坚定地翻身上马,和秦枫等人策马而去。
永平十八年春夏,西南军中爆发瘟疫,一月之内,数千人染病,幸得秦枫等医学院的大夫不辞辛劳,多方、多次尝试,反复试验,才寻得有效药方,进而又制成丸药,才遏制住了瘟疫的蔓延。
五月初,南雀国,孔雀城王宫一间大殿内,青鸾公主看了军中情报,颓然对南灵王道:“叔父,靖军已经制住瘟疫了。”
南灵王皱眉道:“如今,只好用最后一招了。唉,这顾涧竟然……”
青鸾公主道:“顾涧可是谨慎的很。”
还有那个人,两年来,他怎会没准备!
南灵王嗤笑道:“可他也胆小。何霆不在了,怕什么?”
接着,又愤愤地说道:“何霆那老匹夫,莽牛一样的人,怎么临死出了那么一招,害得公主被擒、本王受辱,如今想来还是气不顺。”
青鸾公主眼光迷茫,这事她想起来也觉得像做梦一样。
“叔父不必过于自责。何霆的计策并不算高明,不过巧合罢了。首先,他一反常态,兵行险招,出乎叔父意料之外;其次,便是执行这险招的三个人,都是初露头角的新进,又机智过人,若是派其他将军去,断不能有此成果;第三,也是侄女任性,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她忽然仲怔不语,只觉不对劲:便是她任性,以溪头镇的布防,以阿里将军的智谋和武功,怎么也不应该被只带了几个人的黎章得手才是,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呢?
她哪里能想到,这一切都是因为黎水和林聪这两个女子,装作侍女灵儿和小雀的模样,将她骗了出去,否则的话,黎章和胡钧便是长了三头六臂,也不能擒公主、杀阿里;又因为公主被擒,阿泰将军调出黄龙洞中三千军士,黎章得了这个空隙,才又烧了粮草。
这其中的关窍和巧合,一环套一环,任她想破脑袋,也无法想通。
然而,这桩悬案的谜底只有三个人知道,是永远不会面世的了,青鸾公主只能自责自己任性了。
***
下章平反了。
第295章 平反(二更)
二更求粉。
永平十八年九月初二,对于张家平反来说,是个重要的日子,这一日,黎章见到了从西北赶来找师傅秦枫的方虎,他带来了郑葫芦的一封信。
看完信后,黎章当即赴七里滩中军营寨求见将军顾涧。
原来,从八月上旬起,靖国西北的元国、东北的金国、西边的蕃国、西南的南雀国、东南的水国,纷纷都往边界集结大军,对中原虎视眈眈。
元国率先开战,这一次,他们联合金国军队,在云州边界与常胜将军汪正柏对阵。
靖军与元军大战的时候,被金军偷袭,大败,常胜将军汪正柏战死。
消息传到朝廷,永平帝召集朝臣紧急商议对策。
正吵翻天的时候,二皇子秦源从凌云关送来奏折,保举郑昊(葫芦)和洪霖二人为将军,分别领军抵御蕃国和接替汪正柏镇守北疆。
洪霖也就罢了——他本出身将门——提拔郑昊遭到了无数朝臣坚决反对,说他“一介乡野少年,年轻识浅、经验不足、难当大任云云”,并推举刑部尚书汪正松领兵出战。——汪正松兜兜转转的,在大理寺呆了几年,又回到刑部当尚书去了。
赵耘斥责这些人:“明明是文官不知兵事,偏还喜欢指手画脚。郑昊行不行,统领边关多年的二皇子心中最有数,难道二殿下会拿国家安危不当数?”
汪正松则向永平帝奏道:“非是微臣贪生怕死,然人贵有自知之明。臣弟智谋高过微臣,却依旧兵败,若是微臣出征,亦不过如此。边关战事不止一年,无数小将崭露头角,陛下都看在眼里,当有所决断,切莫听书生纸上谈兵。”
永平帝看着吵得一团糟的朝堂,甚至连几位皇子都参与进来了,让他嗅到一股不寻常的味道。
这一次,皇帝没有任何犹豫,很快做出了决断。
两年前,他就听信了赵耘的“神龟护国”论:启用张杨,果然效果显著;二来,清南村不断涌现文臣武将,还有无数大夫,更令他坚信“神龟面世乃是受紫薇传召,护佑大靖”。
如今边关烽烟四起,群狼窥伺,他不敢有半点怠慢,怀着虔诚的心思,任命郑昊为将军,从西北分兵八万赴西部甘州科勒城,抵御蕃国军队;任命洪霖为将军,赶赴云州接替汪正柏。
七里滩中军营寨,黎章对顾涧道:“将军,此次大战非同小可,周边各国都连横起来,咱们自然不能只顾自己。末将以为,若是赶在南雀国发动前,暗出一支奇兵,协助西边的郑将军,先败了蕃国,那时南边战事自然就轻松了。”
他拿出一张地图,仔细地将整个局势分析给顾涧听。
出乎意料之外,顾涧并没有惊诧,反而问他出兵暗袭蕃国有几分把握。
黎章道:“末将并不敢说有十分把握。然这两年来,为防南雀国连横蕃国,末将借练兵的机会,数次派人往西路探查,并以商贾的名义在沿途城镇和村寨建立据点,购置军需粮草,分散存放。因此,这次末将可轻装上阵,真正做到奇袭。”
顾涧听后,目光炯炯地看着他道:“当日何老将军派你等去南雀敌后,只授予‘临机应变’四字;今日你率军西进,本将军也要将这四字授予你,切莫让本将军失望!”
黎章惊喜地问道:“将军答应了?”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以为要磨缠几天工夫呢,谁料三两句话的工夫,将军就同意了。
顾涧肃然道:“为什么不答应?本将军智谋有限,若再不敢放手用人,将何以作为?”
黎章一震,当即拜伏在地:“末将得将军知遇之恩,没齿难忘。将军放心,末将此次只带三千人——多亦无益,即便不能成功,于西南军也不会有大损失。”
顾涧微微一笑,抬手命他起来,问道:“只带三千人?”
黎章点头道:“是。末将打算悄悄出兵蕃国,连胡将军和汪将军也不告诉。不是不信他们,而是这样才可瞒天过海,造成末将仍旧在蜈蚣岭的假象。自己人都不知,自然敌人更不可能知道了。”
顾涧不住颔首,又跟他密议半天,才发下令箭让他去了。
等黎章走后,一个中年儒生从帐后转出来。
顾涧忙请他坐下,问道:“周先生觉得黎章此去胜算如何?”
周先生对他抱拳道:“将军,在下原本对西行只有五分把握,听了这黎章的安排,已经有八分胜算。将军只管等着黎将军捷报吧。”
原来,这位周先生是顾涧新收的谋士,他二人分析近来周边局势,早有暗出奇兵偷袭蕃国的举措,却与黎章不谋而合,是以当时就答应了他。
顾涧听了周先生的话,暗自得意,捻须微笑不止。
当日何老将军斥责他“既判明敌情,却优柔寡断,乃为将者大忌”,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何老将军在西南耗了两年,最后靠着三员小将,赚了个“忠勇公”的爵位,他难道不会学吗?
这一次,黎章会给他带来什么惊喜呢?
黎章回到蜈蚣岭,召集手下将官议事。
他先解说了靖国周边局势,说南雀国已经派青鸾公主为帅,再犯眉山,命令胡钧和汪魁严防蜈蚣岭,决不可放外人进入;然后,他派指挥使魏铜率三个营,共三千人,去蜈蚣岭北面的山中操练。
分派完毕,各人领命去了。
当晚,魏铜就率兵出谷去了,林聪本在魏铜手下,自然也跟着去了。
可是,去的却不是林聪,而是黎章——时隔三年,林聪再次改装成黎章的模样,替哥哥坐镇蜈蚣岭。将军不会整天出现在人前,真假自然更难分辨了。
永平十八年九月十日,郑昊率军主动进攻蕃国,与蕃国大将那日松在砢威城下连战数场,赵锋、李敬武、刘井儿、刘水胜(老鳖)、郑青山等一众小将,个个如狼似虎,加上郑昊智谋奇出,那日松接连大败。
小将统领指挥,小将出战,这支靖军的大小将领全是十七八到二十出头的少年,竟然没有一个超过三十岁的,那日松真是郁闷到吐血。
但他是个老谋深算的家伙,仔细琢磨后,觉得如今靖国四面用兵,定难以长期支持,眼下不宜与他们正面大战,拖得越久,胜算越大。
于是,他便龟缩在砢威城内,任靖军如何叫战,再也不出来了。
若是靖军攻城,他还巴不得呢——没有几倍兵力,想拿下砢威城,那简直是做梦!
靖军连续叫战数日,蕃军也不理会,气得郑昊挖地道、炸城墙,还往城内放了一回毒烟,挖空心思想点子,总也不见效果,全是白忙活。
那日松见此情形,乐得开怀大笑,自以为得计,一面更加谨慎防守。
而郑昊早在三日前,就密令赵锋、老鳖、刘井儿和李敬武四人,各自挑选一百军士,全是以一当十的勇士,分散悄悄出营,直奔蕃国王城——达旺城。
他们在预定地点和黎章派来接应的人会合后,一齐散布在达旺城外等候。
早有扮成商贾的西南军士混入王城内,时辰一到,迷药下毒,迅速攻占了东城门,然后放信号通知附近的赵锋等人一齐杀入。
混乱中,黎章带来的三千军士从各个角落钻出,迅速汇集成一支强兵,守城的将官看见这支从天而降的靖军大惊失色,急调人马抵抗。
然而,三千人是不多,可来的都是精兵,打头的更是强将。赵锋等人和黎章汇聚,真乃风云变色,加上他们早有准备,个个身揣迷药石灰,遇见人多的时候,就大把撒出去。
蕃军措手不及,混乱中又不知到底来了多少敌人,因此四下奔逃,哪里是他们的对手。
不到两个时辰,蕃国王城陷落,国王王后以及一干大臣悉数被擒获,只有少数人逃走,黎章他们也不追赶——正是要他们逃出去,通知砢威城的那日松将军和其他各地的守军。
从达旺城逃出来的蕃军奔到砢威城,那日松将军听说凶信后,简直不敢相信。
他恨得咬碎牙关——怪不得郑昊每日都想出各种法子攻城,虽不凑效,然靖军也无损伤,原来真正拖延的是他们,自己还像个傻子一样,躲在城内高乐呢!
正切齿痛恨地想主意,就听外面喊杀震天,原来郑昊将同样的法子用到砢威城来了,那些逃兵有真有假,靖军已经混进城来,真正的攻城战开始了。
永平十八年九月下旬,西部大捷报入京城:郑昊将军联合西南靖军灭了蕃国,蕃国国王王后以及一干朝臣均被俘获,另俘虏蕃军八万,只余那日松率残兵数千人,逃入盐湖背后的天山深处。
正是早朝的时候,这消息震惊了满朝文武,一时间,金銮殿上落针可闻。
永平帝满脸呆滞,几乎不曾晕过去。
这才多长时间?
任命郑昊为将军不过一月工夫,他居然就灭了蕃国!
赵耘见此情形,立即出列,跪地高呼:“此乃天佑我大靖!吾皇万岁万万岁!”
顿时,满朝文武都跟着向皇帝祝贺,山呼万岁。
永平帝好容易惊醒过来,整肃心神,志得意满地站起身,环视匍匐在大殿内的朝臣,不禁感慨万千:果然天佑大靖!神龟护国之说不假,从清南村出来的人就是不同凡响。
闹哄哄地恭贺过后,永平帝当堂宣布:赦免张家流罪,所抄的家宅田产除已经发卖的,悉数归还,另外,起用张杨为户部右侍郎,并赐京城府邸一座,田庄数个,另从黑莽原划五千亩田地给张家,补当日抄家损失。
因为,郑昊在捷报后请求皇帝:要用这灭国开疆拓土之功,换取张家平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