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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乡村原野     果蔬青恋txt下载     果蔬青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46章 夫妻同心(一更)

    周篁见未来姐夫如此出人意表,说话又有趣,和周家子弟乐得拍手大笑。

    碧水书院的人则警惕万分。

    玄武王完全不似一般武将,能言善辩的很。

    而且,他不像书院开坛论讲那般引经据典,其言谈天马行空,你永远不知他下一句话将要引向何处,刚问着不相干的事,忽然就奇峰突起,跟前面串联上了,堵得你没话回。

    此时,院子当中已经挤得水泄不通,更多学子都赶来瞧热闹,听这场特别的辩论。笑语喧哗,鼓掌助威者有之,质问者有之;有帮玄武王的,有帮书生们的,十分之热闹。

    板栗身后,周夫子和周三太爷等人笑吟吟地看着,并不阻止。戏演完了,又上来这么一场论讲,正好不至于冷场。

    张槐淡笑着,听儿子“舌战群儒”,只是眼神很冷。

    一身紫红衣袍的玄武王站在众书生中间,如鹤立鸡群。目前,跟他对阵的基本是碧水书院的学子。

    本来,青山书院的学子也在质疑玄武王。因大家觉得玄武王身为三军统帅,实不应对一女子做出情痴模样,有失男儿气概和风采——大丈夫就算不三妻四妾,也不应被一女子所羁绊!

    然而,随着玄武王的对答,将碧水书院的人问得灰头土脸,他们便不知不觉站在玄武王这一边了,忘了争论的初衷,变得同仇敌忾起来。

    双方又唇枪舌剑地来往了几个回合,现场气氛越发高涨,盛况空前。

    黄瓜、山芋兄弟几个都在一旁呐喊,替大哥助威。

    正热闹的时候,人群中央忽然挤进来一个双鬟丫头。

    板栗一瞧,原来是冰儿。

    忙问道:“冰儿,你来做什么?”

    冰儿先对他施了一礼,然后又向与他对阵的学子们施礼,道:“我是周姑娘的丫头冰儿。奉我家姑娘之命,特来向各位转达一句话。”

    人群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周小姐给未婚夫帮忙来了,这是夫唱妇随啊!

    板栗眼睛一亮,先暴喝一声“好”,然后扫视面前众人,如同在战场上一般,睥睨四方,“这才是我张板栗的妻子: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入过男人学堂——”周夫子被孙女婿的话给惊了,“噗”一声喷出嘴里的茶——“岂是寻常女子可比!”

    山芋、花生、玉米一齐激动地尖声大叫。

    青山书院的学子们也都被他感染得沸腾起来。

    他们曾经跟周菡在一起学习辩论过,周菡既是他们的师妹,又是周夫子孙女,自然要支持她,况且年轻人总是容易热血动情,因此一边鼓掌一边叫好。

    看着这狂热的场面,碧水书院的学生傻眼了。

    有人质问青山书院的学生:“你们之前不是说,玄武王太没气魄吗,怎么现在反帮起他来了?”

    青山书院的学生昂首答道:“我们改主意了,不行吗?兄台若有本事,也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再让我们改回去呀!”

    那人气得倒仰。

    板栗大笑,待人声静了,才对冰儿道:“去,去请你家姑娘出来。哼,她本就不同于一般闺阁女子,还怕在人前露面不成!今日我二人要夫唱妇随,舌战群儒!”

    这话又掀起一波声浪。

    饶是周夫子和周三太爷久经风浪,眼前情形也让他们不知如何是好,到底要不要阻止呢?

    好在冰儿虽然也激动,却没敢去叫小姐。

    她扯扯板栗衣袖,将他拉低头,小声道:“太太不让姑娘出来呢。老太爷怕也是不许的。”

    板栗一想也是,于是道:“那你就说说,你家姑娘托你转达什么话。”

    众人听了,都一齐盯着小丫鬟。

    冰儿且不回答,骨碌转着眼珠打量周围的人。

    看了一会,把目光对准一位年纪稍长,大概二十来岁的书生,问道:“这位兄台,可曾娶妻?”

    板栗和青山书院的人正等着听她发表惊人言论,好让碧水书院的学生铩羽而归呢。他们觉得,以周菡的学识和口才,出言必定不同凡响。谁知冰儿却问起人家娶亲的事来,都愣住了。

    问这个干嘛?

    那书生虽不知冰儿想干什么,却老老实实答道:“在下已经娶妻。”

    冰儿就笑了,朝他走近一步,忽闪着亮亮的眼睛追问道:“哦,可曾生有儿女?”

    那书生警惕起来——刚才玄武王就是先说一些不相干的话,然后忽然切入正题的。

    他沉声道:“尚未生有儿女。”

    嘴里这样说,同时心里做好了为何没纳妾的解释,预备回答冰儿;他的同伴在一旁低声提醒他。

    他们都以为冰儿是冲这个来的。

    连板栗也这么猜测。

    谁知冰儿却一副惋惜神情,操着清南村的乡音,继续追问道:“还没生?那是咋回事哩?别是身子骨不好吧!不如你带她来清南村,找云大夫给瞧瞧,保准你一二年就能养个大胖小子。秦大夫和云大夫的医术……”

    那书生听她喋喋不休地分析自己还没养儿子的缘故,又建议他求医问药,周围听的人都捂嘴偷笑,不禁红了脸。

    他成亲不到一个月就离开家,跟妻子两地分居,儿子从哪来?

    可这话却不好拿出来堵这小丫头。

    他是个男人,又是读书人,总得有些风度不是。

    想毕,果断截住冰儿的唠叨,言道:“请冰儿姑娘不必绕弯子,直说周姑娘让你来传达什么话吧。”

    “我家姑娘要我传达……”说了一半停住,又追问一句,“你真不带你媳妇来瞧大夫?”

    众人实在忍不住了,再次轰然大笑。

    板栗也笑,心头隐隐有亮光闪烁,但还不能明了。

    那书生无奈苦笑,对冰儿躬身施礼道:“在下夫妇不用瞧大夫。在下成亲不足一月,就离家来书院求学,故而未生子。姑娘对这回答可满意否?”

    冰儿还未转过弯来,兀自不明白,愣愣地问道:“这是为何?”

    这下,满院子人都笑翻了。

    周篁和板栗同时向前,将小丫头往后扯,免得她再出丑。

    一个问:“周姑娘到底让你来转达什么话?”

    一个道:“三姐姐让你来做长舌妇了?”

    冰儿方才醒悟,见那么多男人都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眼中意味莫名,大羞,捂脸转身就走,却一头撞进板栗怀里。

    众人忙喊“不要走”,周姑娘的话还没转达呢,怎能就走!

    板栗低声鼓励小丫头:“别怕,有我呢!你只管说。”

    冰儿这才想起身负的重任,急忙回头。

    那书生见她慌张成这样,放下戒心,笑道:“周姑娘难道就派你来问在下有没有生儿子?这可真奇了,周姑娘因何管起在下家事来……“

    一语未了,心中“咯噔”一下,忽然明白过来。

    果然冰儿双手叉腰,羞恼地嚷道:“是我要问的,不关我家姑娘的事。你们围着玄武王问他娶媳妇的事,我咋就不能问你生儿子的事了?你笑我管你家事,你自己呢?一个读书人,比乡里老婆子还碎嘴……”

    正说得顺口,忽觉有些跑题,想起自家小姐的嘱咐,忙紧急刹住,昂然道:“我家姑娘说了:诸位若是已经把从古至今的经史子集都嚼巴稀烂了,觉得自己‘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下场肯定能蟾宫折桂,那也不要闲着,不妨去大靖各地周游,看看民俗风情,了解吏治民生。这对各位将来为官作宰必定大有裨益,好过在这里论人长短,管人家娶几个媳妇。”

    众人惊住,这是说他们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冰儿还不肯歇嘴,对着碧水书院的学子道:“姑娘还道,她感谢碧水书院的各位兄台,盛情心领了。但是,她跟王爷之间的事自有周家和张家人主张:在上有祖父母,在中有父母,旁枝有叔伯,还有兄弟呢,在朝还有皇上呢!她横排竖排上排下排左排右排,就是排不到你们这里,所以只能敬谢各位了。各位若实在闲得无聊发慌的话,就……就回家养儿女去吧!潜心教导数年,说不定也能教出个‘玄武王’来,或者像王家少爷那样的神童。这样的话,就是我大靖之幸,百姓之福了!我家姑娘还道……”

    小丫头之前被羞了一场,气还未平,又被这么多人围着,虽然努力壮胆,依旧手脚发抖,说着说着就忘了词了。

    板栗见她卡住了,忙提醒道:“周姑娘是不是说:各位若实在闲的慌,可去投军,如今边关虽已平定,仍需人戍边;亦可去垦荒,黑莽原正需人去支援;还可去教书,像周爷爷这样,在清南村一住几十年,教出一批才俊。”

    冰儿拍手笑道:“姑娘就是这么说的。”

    其实她根本没听清板栗说什么。

    面对二人明显的作弊,碧水书院的学生也没揭发。他们被骂得没斗志了,想想自己确实是多管闲事。就算再看不上玄武王的行为,人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能怎样?玄武王不也说了,皇上也不会凭这个免去他的爵位。

    因此,他们就沉默了。

    然而,冰儿还不想放过他们,继续道:“姑娘还说,众位吃了周家的酒,看了周家的戏,却围着周家未来姑爷指责,她想问问,诸位读的真是圣贤书?”

    碧水书院一帮学子脸就红了。

    冰儿见扭转战局,十分高兴,也镇定下来。

    她刚想再讥笑之前那个书生两句,让他赶紧回家生儿子去,却有一个周家子弟走过来,低声对她说了两句话,小丫头才不甘不愿地转身走了。

    走的时候,嘴巴撅得能挂油壶。

第447章 太不懂小辈心思了(二更)

    周家长辈出面干涉了。

    随着戏台上锣鼓响,请众人入座继续看戏。

    只因辩到这里,已经无需再辩了。

    任世人如何评判,然玄武王说“娶媳妇是我自己的事”;周姑娘也说,她跟玄武王之间的事,上有祖父母父母主张,下有叔伯兄弟教导,轮不到外人指手画脚,建议他们闲得发慌的话,就去周游大靖。

    众人若是再不收声,也太没眼色了。

    于是纷纷复位归座,板栗也一扫之前的争锋相对,跟没事人一样和大家寒暄交谈。

    周旋了一会,便觉得无味起来,瞅了个空脱身出来,绕过喜棚,往后院走去。

    二门前,只有个婆子在当值。见了他一愣,然后急忙拜见王爷。

    板栗见她认识自己,便笑道:“三姑娘让冰儿叫我进去。”

    婆子听后,丝毫不怀疑,忙不迭地开了门请他进去。

    不能怪她大意,眼前这人不但是王爷,更重要的,还是周家姑爷,况且冰儿刚才确实出去过。他说三姑娘叫他进去,那就一定是了。

    王爷能撒谎吗?

    他犯得着撒谎吗?

    所以,板栗就大摇大摆地进了二门。

    周家女眷们聚集在上房东间,阵阵说笑声传出来。

    板栗站在上房台阶前,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忽听有人喊“这里”,转头一看,西边窗户有人探头出来,正是冰儿。

    他忙走过去,一眼看见周菡笑吟吟地站在窗前。

    “你怎么跑这来了?”周菡惊奇地问。

    “找你呀!”他往窗台上一趴,将双臂叠加,下巴搁在胳膊上,笑看佳人。

    周菡踌躇了一下,道:“那就进来吧。”

    板栗摇头,小声笑道:“还是不要进去了。回头叫岳母看见了,没准怪我不知礼,一怒之下悔婚就麻烦了。”

    周菡红了脸,嗔怪道:“王爷这样就知礼了?”

    命冰儿倒茶来给他喝,又拿了些点心来,两人便一个窗里,一个窗外,对着说起话来。

    周菡看着眼前神采飞扬的少年王爷,想起他之前的话,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只觉鼻子有些酸,眼睛也潮湿了,低声道:“你不用担心。”

    板栗奇道:“担心什么?”

    周菡抬眼,柔声道:“若我真不能替你生养,定会替你纳妾,不叫你绝后。”

    板栗正嚼点心,闻言咳嗽道:“咳!咳!菡儿,你……是不是想太远了?那都是我用来糊弄人的。”往前凑了凑,耳语道,“咱们好好的,怎会生不出儿子来?你放心,肯定能生好多个。”

    周菡虽满脸羞红,心里却极甜蜜柔软,根本舍不得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傻傻地望着他点头。

    见他吃完一块点心,忙又拿了一块递给他,又端了茶送到他嘴边。

    板栗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一边吃一边跟她说话。

    因问她,是怎么知道前面情形,又派冰儿出去的。

    周菡吃吃笑道:“我刚才跟冰儿绕道前面穿堂,在外面听见的。哎呀,听见他们那样说你,我可生气了。我就让冰儿进去,问他们是不是闲的发慌,没事干了……”

    板栗哼了一声,道:“这些人,专喜议论些无用的东西,也不捡些实用的事做。不说他们了,我们爱咋过就咋过。”

    于是告诉她,过两天他要去云天寺拜佛,让她也一起去;又说再过几天,张家还要起一个鱼塘,他再接她去;又说十一月十二日冬至张家祭祖等等,说不完的话,总想把许多事都告诉她。

    忽然想起前天晚上被罚的事,急忙从头讲述。

    周菡听后笑得打跌,趴在窗台上,两人几乎头抵头了。

    板栗看着她红红的小嘴中间,露出一排贝齿,那小虎牙微微有点尖尖的,十分可爱,就看住了。

    他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触了触她的嘴唇。

    周菡忙往后一缩头,嗔道:“王爷!”

    板栗尴尬,咳嗽一声,道:“跟你说个喜事:黄瓜表弟也定亲了呢。是刘家的锦鲤。你不知道,昨儿两家都吵起来了,幸亏我跟娘去了。”

    周菡急忙问是怎么一回事。

    板栗便说了缘故,随即心里一动,抱怨道:“这些老人家,全不懂小辈的心思。离过年还有两个月呢,刘家还嫌日子短,一定要挪到年后成亲。可惜我们不能跟他们调换。要是我们能在年前成亲就好了。不过,我也不忍心你丢下周爷爷,还有三爷爷好容易也来了,今年你们家人多,正该团圆。”

    周菡轻声道:“谢谢你!”

    板栗笑道:“谢我什么?这又不是我能作主的。我倒想在年前成亲,可惜胳膊拗不过大腿……”

    周菡忽然对他猛眨眼。

    板栗见她这副模样,以为她笑自己,便认真道:“菡儿,我真的好想跟你在一起呢。不成亲也没什么,主要是我来周家,你都不能出来见我,害得我还要跟做贼似的,偷偷摸进来……”

    他确实很郁闷,因此一个劲地诉说。

    周菡不知怎么了,急得用手不住拍他。

    板栗顺势握住那只柔荑,不住抚摸,感叹道:“这些老人家,太不懂我们小辈的心思了……”

    “哦,王爷有什么心思?”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吓得板栗跟丢火炭似的,慌忙将周菡小手给扔了,迅速转过身来。

    原来是周三太爷来了,旁边还跟着周菡堂叔——周举人,正低头笑呢。

    板栗别提有多尴尬了,呵呵干笑两声,道:“三爷爷,你也肚子饿了,进来找吃的?”

    他顺口胡诌,却编得漏洞百出。

    外面席位上可是有茶果点心的。

    周三太爷看着窗里窗外一对小儿女,不禁皱眉。

    他张口就要斥责,可眼前这人虽然是孙女婿,也是王爷,不好斥责的,因此瞪了周菡一眼,道:“为何不进去?趴在窗户上成何体统?”

    板栗忙抢先答道:“是晚辈。是晚辈不敢进去。”

    周三太爷嘲笑道:“王爷也有不敢做的事?”

    周举人头低得更很了,周菡也尴尬。

    板栗赔笑道:“这个……三爷爷,我就是想见菡妹妹,想来瞧瞧她在做什么。我就进来了。”

    在这些老人精面前,还是老老实实地说实话,比巧言辩驳要好。

    周菡想帮腔,又有些气怯,因为三爷爷最重规矩了,轻声叫道:“三爷爷……”

    周三太爷板脸道:“要说话就进去说!王爷刚才还被人非议,转身就忘了?这要是被人瞧见了,又是一场是非。”

    板栗大喜,连连点头道:“三爷爷教训的是!晚辈这就去拜见岳母。这就去!”

    周三太爷被他逗笑了,“你先前不是拜见过了?这会儿别找借口了。外面人都在找王爷呢,快出去吧。”

    板栗见他毫不留情地棒打鸳鸯,只好对周菡眨眨眼,丢给她一个自认为她能看懂的眼神,惋惜地转身出去了。

    路上,他扶着周三太爷,用恳求的语气跟他商量道:“三爷爷,过两天我想去附近寺庙祈福。晚辈这毛病,三爷爷也知道的,晚上根本睡不安生,晚辈想请菡妹妹陪我。”

    周三太爷闻言停住脚步,使劲用眼瞪他。

    板栗顿时意识到自己语意不明,忙补充道:“是陪我去寺庙。”一边呵呵笑了起来。

    周三太爷看着他叹气摇头。

    这个玄武王,有些场合威势逼人、成熟老辣,有些场合却像一个纨绔少年,根本不守规矩礼法,言行跳脱,甚至可称得上“淘气”。到底还是年轻了,若不是张家被抄家,他也不会被逼上战场,逼出潜力来,也不会这般年纪就封王了。

    想到这,又有些痛惜他,便没好气地说道:“这事不归我管,去求你爷爷。王爷如此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贪念女色呢!怪道先前那些人嘲讽你没出息。”

    板栗撇撇嘴道:“想娶媳妇就没出息?那晚辈可是大有出息的人。通常人家十几岁就娶亲了,富家少年更是妻妾成群,晚辈今年虚岁已经二十三了,还是孤身一人,这还不算有出息?”

    周三太爷听了笑起来,连周举人也笑了。

    三人去了前边,又周旋应酬一会,渐渐客人开始散场告辞。至申时,张家人也告辞回家。

    回到桃花谷,张家也来了许多近亲客人,尚未散场。

    板栗兄弟几个去四进院子见爷爷奶奶。只见上房乌压压坐了一屋子人,花团锦簇的。有郑家的,还有李长明家的,各路亲戚汇聚,刘家今天也来人了。

    红椒姊妹见了大哥,飞快地迎上来。

    红椒抢先问道:“大哥回来了。可定了?”

    香荽问得更具体:“什么时候成亲?”

    青蒜和绿菠也都望着大哥,等他回答。

    板栗十分高兴,咳嗽一声,向弟妹们宣布道:“明年二月二,接你们大嫂过门。”

    “二月二?”红椒失声叫。

    “龙抬头!”香荽道。

    “那时候已经开春了。”绿菠跟青蒜都笑。

    兄妹们议论一回,喜气洋洋。当下板栗领着山芋等人上前见过各家长辈,一一寒暄问好。

    花生见在姊妹间多了几个小姑娘,又听人介绍有刘家奶奶,便猜测是不是墨鲫也来了。

    他眼珠一转,对着挤在一处叽叽喳喳议论的小姑娘们喊道:“墨鲫!”

第448章 找缘分

    十分抱歉,今天有事,只有一更。原野努力争取后面多更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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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即就有个甜甜的声音应道:“嗳!”

    人群中,一个圆脸的小姑娘转着眼珠四处张望,想瞧瞧是谁喊她。一时没找着,纳闷地问香荽“谁叫我?”

    原来这就是墨鲫,花生盯着小女娃看,心想还算不错。

    他笑嘻嘻地上前,对墨鲫道:“是我叫你。”

    墨鲫上下打量他,神情迷惑的很:这娃儿是哪家的?不认识哩!

    红椒姊妹不知内情,也都疑惑,不知花生喊墨鲫干啥。只有香荽隐隐知道缘故,瞅了弟弟一眼,以目示意他不可造次。

    花生根本没瞧见,自顾对墨鲫笑眯眯地说道:“我叫花生。”

    墨鲫依旧疑惑,张郑两家是有许多果子,可是却没有叫花生的,便把眼睛望向香荽。

    香荽只好告诉她道:“花生弟弟是我小叔家的老二。”

    墨鲫这才明白,却又问花生道:“你喊我干啥?”

    花生见墨鲫不大留心自己,为了拉近距离,不顾香荽姐姐暗示的眼光,告诉墨鲫道:“香荽姐姐送你的小鱼儿,是我送她的。”

    墨鲫警惕起来,忙把手捂住腰间,眼望着他道:“那是你们的事。我只晓得香荽送了我东西,我就感谢她。”

    干啥,还想要回去?

    那可不成!

    花生提醒道:“我要不给香荽姐姐,她就没的送。”

    墨鲫却辩道:“可是你给香荽了,那就是她的了。她又送我,我当然感谢她,与你有啥关系?”

    花生诧异极了:“咋没关系哩?你要知道,要不是我,你就得不到那条鱼。”

    墨鲫不知他想干嘛,但心里想着,一定不能被他说得好像她欠他一个天大人情似的,再说,这鱼儿香荽送她没关系,要是花生送她,她就不能收了,必须要还回去。

    她当然舍不得还回去了。

    因此,她立即道:“我听香荽说,这鱼儿是王爷哥哥打仗的时候,从元国缴获来的,然后皇上又赏给王爷哥哥了。照你说的,是你先拿了,然后又送给香荽了,是不是?”

    花生点头道:“是!”

    墨鲫笑眯眯地说道:“这就对了。往前赶,我该谢王爷哥哥,再不然也该谢皇上,谢元国的人;往后数,我该谢香荽,有你啥事?”

    花生见小女娃歪着脑袋,一副狡黠得意的模样,不禁傻眼:没博得一点感激,也没见人家有一点羞涩,一推干净,这跟他想象中的见面场景好像不大一样呢!

    红椒等人都笑了起来,红椒问道:“花生,什么鱼这么宝贝,你都送给香荽了,还念念不忘?你不会想着跟墨鲫讨回来吧?那可就太丢人了!”

    墨鲫忙道:“讨也不给。是香荽送我的。”

    花生不知如何是好。

    香荽见弟弟尴尬模样,扑哧一声笑了,道:“花生,你都送我了,还提这个干啥?大哥不是给你一把匕首了么?”

    花生结巴道:“可是,可是,这总算我给你的,我要是不给你,你拿什么给她?”

    嘴里这么说,眼睛望向墨鲫,心道你好歹说声谢谢,也让我心里好过些,做什么推得一干二净?

    墨鲫却扬头道:“要不是香荽,你送我也不要。”

    花生听了更受打击。

    他忽然觉得,清南村的狗不好惹,清南村的大白鹅夹人,清南村的大公鸡也凶,清南村的牛也好斗,清南村的小女娃尤其难缠!

    正在心里比较,板栗过来了。

    他刚才坐在长辈那边,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眉头直跳:这小子,毛还没出齐哩,就开始找“缘分”了?

    起身跟外婆奶奶说了一声,走过来,一把捏住花生胳膊,跟老鹰抓小鸡似的,将他提溜出去,找没人的屋子训话去了。

    墨鲫觉得自己护住了那只玉鲤,心情十分好,转而和香荽等人说笑去了。

    张家客人至晚方散,张槐夫妻和板栗商议后,命刘黑皮安排木工等匠人进门,打造拔步床等新屋家什,针线房也忙碌起来,绣床帐枕套等用品。

    好在张宅虽然质朴,却不需要再改造。因当初起屋时,张槐和郑氏花了大工夫的,一应设计都以舒适为主,各项配置都十分完善。

    各项安排都妥了,这日晚间,板栗便对爹娘道,明儿他要去云天寺进香,问郑氏去不去,还说奶奶和红椒她们都要去。

    郑氏见他兴头的模样,沉吟了一下,道:“还是你一个人去吧。我们都不要去了。”

    板栗奇怪道:“为啥?咱们一块去不好?”

    郑氏盯着他道:“带她们去,本是为玩的。可这个季节不对,不如等明年春天,那时你也娶了媳妇了,带着媳妇和妹子一块去,全当踏春游玩,那才尽兴。这一次,你是去拜佛的,那么多人跟去了,你能心静?不如你自个去。若觉得那不错,还清静,就住两天;若不好,也不必勉强,上一炷香就回来。”

    张槐也点头道:“闹哄哄的,太不诚心了。”

    板栗明白爹娘的意思,收了笑容,点头道:“是我思虑不周。红椒她们要失望了。我还请了周姑娘呢。”

    郑氏道:“这有什么,我来跟她们说。你只管去你的。”

    就这样,第二日天蒙蒙亮,板栗便轻装简从,只带魏铁和几个护卫,直奔云天寺去了。

    几人快马赶到那里,正赶上早饭时辰,山脚下的村庄尚有炊烟升起。

    板栗下了马,将马缰扔给护卫,然后踏着山间蜿蜒的小径往上爬。

    不管有多富贵,来了这里,必定要自己走路上山,才算心诚,从没人违反的。板栗小时候曾经来过。那一次,他看见一个老婆子爬着上山,爬了两天,在路上过了一夜,可见其虔诚。

    今日不是初一、十五,所以香客并不多。走在安静的山道上,两旁松树青绿,使人烦虑顿消,心情沉静。

    几人都年轻健旺,便不用力,如同信步闲游般,也很快就到了半山腰的寺庙前。

    云天寺原是乡间小寺庙,只有几个和尚。自从下塘集兴旺起来后,香客也多起来。

    后来,从京城来了个大和尚,成了寺里的住持。想是“外来的和尚会念经”些,自他接手这小庙后,香火越来越旺盛。他又往来于下塘集权贵富户,化得许多银两,重新修建了寺庙,一扫原先穷困气象,越发有名了。

    板栗看着眼前庙宇:峥嵘轩昂,巍峨壮观;殿前广场宽敞朗阔,一只水缸大小的香炉伫立在广场中央,里面燃着几捆粗大的香束,青烟袅袅,和着殿堂内传出的念经声,他立时被安详宁和的氛围包裹。

    正默默凝视这云天寺,住持法惠迎了出来,在看见他的一刹那,眼中爆出惊喜的亮光,躬身道:“老衲见过玄武王。不知王爷驾临寒寺,有失迎迓!”

    板栗一怔,没想到这老和尚居然认得他。

    法惠忙解释,说王爷返乡那天,他曾在下塘集见过王爷。

    其实,那天他是专门去下塘集瞧玄武王的。这些日子,他也一直想找门路跟张家搭上。谁知这尊“活佛”居然自己上门来了,真真是喜出望外!

    当下,法惠引着板栗进内参观,并敬香参拜各路菩萨。

    转了一圈后,方引入静室看茶。

    板栗笑道:“住持师傅,我们还没吃早饭呢。把素斋摆些上来。我记得这里的素斋味道好的很。”

    说着呵呵笑,告诉魏铁等人道,他小时候跟白虎侯来过一次。也不知是爬山累了还是怎地,上来后,各人连吃了三大碗饭。末了饭不够了,就把人家锅底给抄了,一人捧着块半尺见方的锅巴嚼,只是不饱。

    魏铁等人听了哈哈大笑。

    法惠住持见他如此兴致,喜得枯颜展开,一边吩咐人摆斋饭,一边凑趣道:“这是王爷跟这寺院投缘,跟寺里的菩萨投缘,吃这里的斋饭才格外香。”

    魏铁又笑道:“定是王爷那时吃的斋饭多,得了菩萨保佑,才有今日这大富贵。”

    这话简直说到住持心坎里去了,恨不得抱他亲一口才好,又怕露了行迹惹人厌,因此合掌念佛道:“阿弥陀佛!该说这庙得了王爷的惠顾,因此才兴旺起来。可见一切自有缘法。”

    板栗瞅着老和尚微笑不语。

    一时饭菜上来了,除了白粥,还有豆浆、豆腐花,大馒头,菜有麻油拌香干,香香的焖黄豆,并一些脆萝卜干、腌黄瓜和辣酱等。果然可口,魏铁等人都吃了许多。

    法惠住持道,因是早上,只有这些菜,许多有名的斋菜都没做呢。他已经吩咐厨房了,等晌午的时候,把寺里拿手的斋菜都做了让王爷尝。

    板栗吃毕,又问老和尚原来的旧庙在哪。

    这殿堂是新盖的,并不在原来寺院地址上。

    法惠住持急忙道:“在,在!在后山。”

    见他吃完了,忙引他出了新寺,转过左边山坡,眼前山坳里呈现一所旧庙宇,并几间农舍。这便是原来的云天寺了。

    法惠道:“因几位有年纪的老师傅喜欢清静,说这旧寺院就不拆了吧,他们几个就留在这边清修。还有,寺里的田地也都在这。香客多了,恐踩踏了庄稼,所以当初建新殿的时候,特地往前面挪了挪。”

    板栗点头,慢慢地往下走去。

第449章 生命是如此简单

    记忆中的庙宇,做豆腐的瓦舍,庙后的菜地,更有曲径通幽,延往松林深处,走到尽头,一潭清冽的泉水泛着粼粼幽光。

    这儿的和尚都很安静,自顾做事,见了他们一行人只是笑笑,并不多话。跟前面大殿的念经和尚比,他们更像和尚。

    板栗四下瞧了一遍,转头对魏铁道:“派个人回去告诉一声,就说晚上我不回家了,要在这住两天。”

    魏铁忙应了,转身下山去安排。

    才走了几步,板栗又叫住他,问法惠住持道:“今日豆腐香干可有多的?卖些给我,带回去给家里人尝尝。”

    法惠听说他要在这住两日,喜得满面红光;又听说要豆腐,急忙道:“有,有多的。就不够也不要紧,豆腐房再做就是了。原是现在进香人少,不敢多做的。”

    忙转身要去安排,又觉得丢下王爷不好,于是四顾找人。

    板栗道:“你去吧。我也想静一静,就在这附近转转、看一看,不用你陪。我就不往前面去了,晚上也在这后面住。”转向魏铁,“回头把行囊带过来。”

    魏铁点头,又问道:“王爷,这豆腐……要如何带回去?怕都弄碎了。”

    其实他是不想带,豆腐么,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板栗笑道:“叫辆车就是了。你就没吃出来,这寺里豆浆豆腐味道特别好?都是因为寺里那一眼山泉,泉水特别甜,所以这里的菜、豆腐,凡是这儿出产的,味道就比外面好。”

    魏铁恍然大悟。

    法惠住持又说,常有香客买豆腐带走,寺里的师傅有经验的很,会帮着用方筐装好的,不会震碎的。

    魏铁就更放心了。

    住持先帮板栗等人在旧庙里安排了两间禅房,然后遵照板栗吩咐走了,任凭他们自便。

    板栗四处逛了一遍,看看日头升起,便回到禅房,吩咐护卫在外守着,他却坐在蒲团上打坐,或者说静坐起来。

    许是寺庙确实比别处不同,他很快就沉静下来。

    心头一片空灵,连回乡的诸般温馨和定亲的喜悦都沉淀在心底,耳边只听得庙后豆腐房里传来磨拐子“咿咿呀呀”拉扯的声音和石磨“呼呼”转动声。

    最后,他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入定了,心绪干净得没有一丝痕迹。

    再醒来的时候,仿佛过去不知多少时候,依旧听见磨拐子咿呀有节奏地响,并有轻轻低语,那是和尚在念经。

    他站起身,走出禅房,示意护卫不要出声,探头往前面殿堂看了看,果然有老僧坐在蒲团上念经。

    他便不惊动,悄悄地往后面去。

    已经是下午了,他信步走进瓦舍,这是一间大房子,一个中年和尚在推磨磨豆子,一个老和尚在烧火煮豆浆、做豆腐。两个灶,四口大锅都在烧。

    问了几句,谁知那老和尚是个哑巴,中年和尚也憨憨的,不多话。

    板栗却兴致起来,上前帮和尚推磨。

    咿呀响声中,看着乳黄色的豆面从石磨四周流下来,他很开心,笑问中年和尚:“这豆子不是你们自己种的吧?你们自己种的肯定不够用。”

    中年和尚听了,笑着点头,很艰涩地挤出两个字:“买的。”

    板栗又问:“现在这时候,一天要做多少豆腐?”

    那和尚又挤出两个字:“五锅。”

    板栗咋舌,笑道:“这时候香客不多,每日都要做五锅,那逢上初一十五庙会的时候,不是要做几十锅?”

    和尚笑着点头,嘴巴咧老大,说了一句长的:“山下村里人来买。”

    板栗“哦”了一声,道:“你是说,平常的时候,山下村里人会上山来买豆腐?”

    和尚急忙把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头。

    两个护卫早看傻了,王爷帮人推磨已经让他们吃惊了,还跟个和尚聊得热火朝天,这还不算,人家还听多答少,完全是王爷自己在自说自话。

    两汉子都很不解:这和尚有啥趣?推磨就更没趣了!

    他们要上前帮忙,偏王爷还不让,说等他推累了再换。两人只好在旁干看着。正百无聊赖的时候,哑巴和尚走过来,用手指戳了板栗后腰一下。

    护卫吓一跳,忙上前呵斥。

    板栗转头,瞪了他一眼,道:“惊怪什么?”一边笑问哑巴:“师傅,要我帮忙?”

    老和尚茫然地对护卫眨眨眼,又冲板栗摇头,对身后灶台上指了指,那里放了三只大粗碗,里面正冒热气呢。

    板栗心思一转,笑道:“你请我们喝豆浆啊?”

    老和尚咧开缺了门牙的嘴,连连点头。

    板栗便将磨拐子交给中年和尚,转身过去,一边叫护卫,“快来喝豆浆。现煮出来的,最是新鲜了。”

    端起碗喝了一口,果然清甜的很,见老和尚正眼不眨地盯着自己,便笑着点头道:“好!好甜!”

    老和尚就笑了,低头用一只大锅铲去搂锅里的豆浆,防止结锅巴。谁知他耽搁这一会的工夫,锅里已经结底了,抄出一块豆皮来,忙示意板栗用碗接着。

    板栗接过去,找了双筷子搛了放嘴里嚼,吃完又赞一声:“香!“

    老和尚更高兴了。

    两护卫也端起碗喝豆浆,尝过后嘀咕道:“没味儿啊!”

    哑巴和尚立即转头看他们,皱眉眨眼,忽然丢下手里的锅铲,去旁边橱柜里端出一碗细碎的用麻油拌的萝卜丁,用勺子帮他们各舀了一勺,却没给板栗舀。

    两护卫见他这样殷勤,便有些不好意思,连声说谢谢,又说这样就有些味儿了。

    一时魏铁回来了,板栗忙唤他也来喝一碗。

    魏铁喝了也说好,说明明没放糖,是淡的,可咽下去后,回味起来却有股清甜的味道。

    板栗拍手道:“还是阿铁有见识。他们两个根本尝不出味来,跟牛嚼牡丹似的。这清甜的豆浆,加那个咸菜,你说说,还有啥鲜味?”

    魏铁笑道:“他们就中意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让他们吃这素斋,当然吃不出好来。”

    说话间,老和尚开始往一只木桶里装豆浆,倒入一块四角吊起的白色包袱布中。下面是长条案板,案板上有三四个用木板围成的方框,每一个方框上面都吊着白色包袱布。

    这是专门为压豆腐准备的。

    那中年和尚也停止推磨,过来帮忙。

    等点了浆,板栗和魏铁又喝了一碗豆腐花。

    豆浆都舀起来后,锅底还剩一层豆皮。老和尚往灶洞里塞了两把茅草,将豆腐皮炕得黄黄的,又薄又脆,盛起来给板栗。

    板栗乐坏了,对魏铁道:“这可是好东西,轻易不能有的。非烧的火大了才会有结底,才有这东西。好香的!”

    两人站在灶台边,一边吃一边跟哑巴和尚说话。

    哑巴和尚不能答,表情却丰富的很,满脸上眉眼都忙不停,见他们吃得高兴,豁牙的嘴就没合拢过。一时又跑到另一个灶台边,揭开里面锅盖,一阵香气扑鼻,原来里面在煮豆腐干。

    板栗端着碗,像个尾巴似的,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一边嚼豆腐锅巴,一边问道:“师傅,这豆腐干煮好了?我早就闻见香味了。”

    哑巴和尚自然不能回答他,直接用筷子搛了一块还冒热气的红褐色豆腐干放进他碗里,然后跟个孩子似的眼巴巴盯着他,等他尝了,看怎么样。

    板栗忙搛起来咬了一口,一边嚼一边连连点头。

    等吃完,才来得及说:“真好味道!豆腐是爽嫩的,这个却味儿重,香浓的很,放了许多作料在里面。”

    老和尚顿时笑得老眼眯成一条缝。

    魏铁急忙赶过来,嚷道:“让我也来尝尝。”

    中年和尚破天荒主动告诉他们道:“我师傅卤的香干最好,没人比得上。人家来问,告诉他们放哪些料,也不能做出这味道来。”

    这一下午,板栗和魏铁便在瓦舍中帮着推磨并压豆腐,和两个和尚聊天,也吃了个肚儿圆。

    傍晚的时候,几人才收工。

    板栗特别嘱咐哑巴和尚和中年和尚:晚上多泡些豆子,明天要多做些豆腐和香干,他买了带回家。

    两和尚连连点头,一副荣幸的模样

    于是板栗出去,见天还亮堂,他便对魏铁笑道:“吃多了,去林子里走走。”

    两人便往林子里走去。

    这山上大多是松树,即便在冬日,也是满山苍翠,郁郁葱葱。

    才走了一段路,就见一个十来岁的小和尚正在林子里用竹耙子搂松毛。每一棵松树下面,都落了一圈金黄的松针。他用竹耙子将松针掏出来,拢在一处,拢了两大堆。

    板栗便告诉魏铁,这自然枯黄脱落的松针做柴火最好了,耐烧,不像茅草,点着了一把火就烧没了,这松针烧得久,留下的草灰还少,所以每到秋冬季节,乡里的娃儿总喜欢上山搂松毛。

    魏铁笑道:“王爷真不像富家公子,什么活计都知道。”

    板栗笑道:“我算什么富家公子?也是农家的娃,不过就是家里稍微殷实些。”

    遂上前问那小和尚道:“你也是和尚?”

    魏铁听了掩嘴偷笑,王爷这不是明知故问嘛,不是和尚做什么剃光头?

    小和尚停住耙柴草的动作,看着他们点点头,笑了起来。

    板栗纳闷道:“你这么小,懂什么四大皆空?会不会想出去玩,想吃肉吃鱼,想……”

    他没说下去,因为这孩子娶媳妇还得几年工夫。

    小和尚懵懂地摇头。

    板栗换了个方式问道:“你天天呆在这寺里,会不会觉得很没趣,很着急,想出去?”

    这一次,小和尚果断摇头,开口道:“不想出去。我喜欢这里。”想想又道,“吃的也好,师傅也好,山上也好,念经也好,就跟读书一样。外面不好!”

    板栗就怔住了。

    原来,生命也可以活得如此简单!

    正发呆,住持法惠匆匆赶来,赔笑道:“原来王爷在这里,叫老衲好找。”

第450章 红尘内外

    小和尚见了住持,忙双手合十道:“见过住持。”

    法惠瞧了瞧他拢的柴火堆,挥手道:“嗯。把这收拾了赶紧回去吧。不要太晚了,林子里黑。”

    小和尚道:“谢住持!”

    他对住持十分恭敬,却丝毫不知王爷为何物,因此根本没像对住持那样对板栗。

    板栗问法惠道:“住持找我有事?”

    法惠笑道:“再一会就要吃晚饭了。王爷晌午就没用膳,晚上该早些用。”

    板栗和魏铁就笑了起来,笑得法惠莫名其妙。

    魏铁便将王爷下午在豆腐房推磨,吃了许多豆浆豆腐锅巴和豆皮的事说了,听得法惠也笑了。

    法惠便道:“如此,老衲就陪王爷走走,消消食,正好也有一事相求王爷。”

    板栗就知他来有花样,一边走一边道:“说吧!什么事?”

    法惠道:“这后山土地种菜特别好,好些冬天不能长的菜也能种出来,大家都奇怪。等有一日挖出了温泉,才明白缘故。可是,如今这温泉却惹了麻烦了:好些权贵都想买前面山地。老衲愁得很。今日王爷来此,老衲斗胆,代合寺僧众恳求王爷援手。”

    板栗停住脚步,疑惑道:“这山里有温泉?”

    法惠点头道:“挖出了好几处活泉水。”

    板栗道:“带我去看看。”

    于是,法惠就带着他和魏铁往后山谷里走去。

    后山谷里,姹紫嫣红开满了野花,又有几亩地,种着各色蔬菜,好些都是春夏才有的,板栗和魏铁看得发呆,以为春天降临了。

    住持见他们惊诧,一边解说,一边引他们在山谷各处观看,也并无甚奇景,只得两个字——天然!

    红杜鹃、栀子花,这些山上常见的野花,一簇簇,一丛丛,无不洋溢着旺盛的生命力,虽然是傍晚,却跟清晨一样,开得娇艳无比。

    板栗在一丛单层花瓣的野栀子跟前蹲下身子,油绿的叶片、雪白的花瓣都厚实丰润,馥郁芬芳的气息沁人心脾。

    转身,又是一丛杜鹃。

    杜鹃是极容易受损的山花。他见过的,都是远看一大片,极为养眼,然而走近细看的话,就能发现花瓣不够润泽,颜色也不够纯净。可是眼前的杜鹃,色泽鲜艳,花质如同少女涂脂的红唇,让人觉得不真实,倒像用红缎做的假花一样。

    其他如菜地里的青菜,就更不用说了,连青草都格外丰美。

    山谷中央,果然有两股温泉。

    这时候,太阳已经下山,气温降低,格外寒凉。然山谷地下有温泉,冷热相激,花草植株丛中便腾起氤氲雾气,丝丝缕缕,袅绕缠绵,朦胧得跟春日晨雾一般。

    板栗一路惊叹,顺着那泉水走向谷口。只见两边山上依旧衰草枯黄,山上山下泾渭分明,煞是奇观。

    忽抬头见前面山上也有一所庙宇,遂问道:“那儿也是你们的?”

    住持摇头道:“不是。那是水云庵。是个尼姑庵。”

    板栗失笑道:“什么时候这山里又建了尼姑庵了?”

    住持道:“阿弥陀佛!这是两年前建的。香火也鼎盛的很。只因庵里有位女师傅精通岐黄之术,常为香客治病,故此成名。”

    板栗点头,也没在意这事,继续前行。

    住持便指给他看,说前面一大片山地都是寺里的。那儿有三眼温泉,如今那些权贵就打这些土地的主意,甚而要他们连山谷中的土地都卖了。

    板栗不出声,只顾四下打量。

    忽然,前面山路上走过来一个灰衣女尼,行动之间,身姿婀娜,颇有韵味。

    板栗定睛一看,心头大震,失声叫道:“红鸾!”

    那女尼也是一怔,停下了脚步,向他们看过来。

    板栗疾步上前,颤声问道:“红鸾,你……你怎么在这?”

    法惠住持见玄武王居然认识水云庵的师傅,想要跟过去瞧究竟,却被魏铁踏前一步拦住了。

    魏铁是知道王爷跟红鸾郡主之间牵扯的,心知此时万万不可过去打搅,遂对老和尚瞅了一眼,道:“王爷遇见一位故人,说几句话就来。咱们且回头去谷中等。”

    一边心里纳闷不已:红鸾郡主为何出家了?还离开京城来到这里,皇上怎么就准了呢?

    住持急忙点头,不敢再多关注,转头往回走。

    且说板栗,细看眼前的女尼,不是红鸾是谁!

    那一身灰衣麻布,也掩不住她的国色芳华,就如同刚才谷中的野花般,虽然开在山野,风采终究不同。

    他心中微微一痛,眼睛迅速潮湿,已看不清对面容颜,低声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

    他毁了她的国,毁了她的家,她无处可归了吗?

    她救过他,他却丢弃了她!

    红鸾在此见到板栗,很有些意外,又见他震动感伤,轻蹙眉头道:“王爷这是为何?”

    板栗反问道:“郡主却是为何?”

    红鸾轻笑一声,脸上却不见笑容,道:“我以前就在山野乡村帮人治病,王爷又不是不知道。”

    板栗哑声问:“为何要出家?”

    红鸾瞥了他一眼,问道:“王爷可是觉得,我是走投无路,绝望了,才出家为尼,而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板栗不答,难道不是这样?

    红鸾将目光转向四周山野,轻声道:“王爷不必内疚。在我还是南雀公主的时候,就放下荣华富贵,去了外面,又不是才这样的。如今更了无牵挂。既然不能离开大靖,就在靖国行医又如何?出家更方便。出家,在家,都是一样!”

    再转脸,看着板栗认真道:“王爷觉得我遁入空门是弃世,在我来说,却不是这样。我以为,出家在家一样,在朝在野也一样,这日子是我喜欢的,就够了。若我被困在名利场、繁华乡,整日做些无谓的周旋,那才真是如困牢笼、走投无路呢!”

    板栗听了怔住,却依旧不能释然。

    他不是不懂乡野生活乐趣的人,但她这样一个女子,身穿麻衣,住在庵堂里,夜晚只与青灯木鱼相伴,他只要想一想那副情景,心中就揪痛。

    他静静凝视她,很想问一句:“若我接你出去,你,可愿意?”

    可是,终究没问出来。

    当日,他没有婚约在身,尚且不曾想过要娶她,如今,他已是定了婚约的人了,有什么理由提这个?

    就算提了,他要如何安置她?

    她曾是堂堂南雀国公主,即便南雀国被灭,也不可能给他做妾的!

    她这样一个女子,是不可能给人做妾的!

    还有周菡,他也不能辜负她。

    于是,他眼睁睁地看着红鸾从自己面前走过,走向山林深处,走向隐在林中的庵堂。

    待人影消失后,微风轻轻吹来,四野寂然清冷,只有草木飒飒轻响,仿佛她根本不曾经过这里。

    他觉得如同做梦一般。

    过了不知多久,才拖着沉重的脚步,转身往来路行去。

    回头再看谷中的花草和蔬菜,似乎分外孤寂。

    眨眨眼,再仔细看:依旧生意盎然。

    他又在一丛栀子花前蹲下身子,用手轻触那含苞待放的青白花骨朵,低声问道:“你可觉得孤单?”

    花儿似乎在否认,那开了花的,绽放更尽情;那未放的,内敛含蓄,羞羞地准备着。

    “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在张家老宅旧址,橡园和竹园中间,有一条宽阔的山涧,溶洞内的暗河水从那里流出来,涧水边生长着一些花草。以前,他娘郑氏总喜欢跑去看,说是与别处的花不同。

    究竟是否有不同,板栗那时候也没觉得。

    眼下看着这山谷中的花草,他忽然就体味到了:这些花草不染红尘,或者说融入红尘,如同水滴归于山溪,再汇入江河,流入大海,生命却更丰满,比之园圃中培育的花草,的确不同。

    它们独自在山野沐浴日精月华!

    它们尽情在天地间绽放别样美丽!

    她丢弃了所有牵绊,从此像风一样自由,像水一样畅意!

    无论出家在家,只要生命能尽情自由绽放,那便不枉来尘世走一遭!

    他惋惜她,她却静静地看着他在红尘中苦苦挣扎!

    他双手沾满血腥,灭了南雀国,然对于昔日南雀国的百姓来说,做谁的子民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脚下的土地。

    那片土地,存于天地间,谁也不可能真正占有。

    几十年、几百年、千年后,它依然故我!

    ……

    再见到住持,板栗对他道:“把前面的山地卖了吧。”

    住持听傻了。

    王爷不肯帮他?

    板栗正色道:“住持乃方外之人,何必执着这些身外之物。岂不闻‘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法惠呐呐道:“可是王爷,把地卖了,小庙僧众何以为生?”

    板栗道:“在别处再买就是了。再说,你们虽然是出家人,却也离不开红尘。若不然,把寺庙搬进深山,不就好了?既在红尘中,便要体会万般世情世态。让出那地方,给寺庙免了麻烦不说,买的人必用那地来生利。如此,可带动云天寺的香火更加兴旺。”

    住持还是不能想通,兀自站着发呆。

    板栗又道:“非是本王不愿帮你,然世事无常,张家既然被抄过,焉知能护得你们几时?不如让出去,方能得长久之安。让出那地方,展现佛门无量襟怀,他们必不好意思来占这山谷。这是寺庙旧址,除非大恶之人,不敢在佛门内恣意妄为;本王再从中斡旋一二,就妥了。”

第451章 抱住不放手

    住持见板栗说得坚决,只得应道:“老衲谨遵王爷吩咐!”

    板栗听他这样说,觉得有些刺耳。刚好他们回到旧寺后山,他灵机一动,指着暮色下正在菜地里锄草的几个和尚道:“住持难道没发现,他们才更像和尚。”

    住持愣住了,不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

    板栗道:“住持一心为寺里僧众着想,令人感佩。然而,若是过于执着,陷入红尘纠纷,那住持和众人出家所为何来?”

    法惠就张大了嘴巴。

    他已经陷得很深了吗?

    回到寺里,板栗将自己关入禅房,晚饭也没吃,说是不饿。

    静修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他又去了豆腐房。

    出来的时候,他听见前面殿堂内传出念经的声音,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走了。

    到了豆腐房,他和魏铁一个帮中年和尚推磨,一个帮哑巴和尚烧火。忙碌间,他便说请他们多做一些豆腐干,说明天就要走了,顺便带走。

    中年和尚便问:“施主来此做法事?”

    他完全是顺嘴问的,虽然好奇他不在前面听诵经,却跑来帮他们做豆腐,但也没打算弄明白,纯粹是顺着板栗的话问的。

    这时,一桶豆子正好磨完,他们便抬过去过渣,板栗安静地告诉他道:“我杀了许多人,来这静静心。”

    中年和尚手一顿,有些迟疑,终究还是没追问。

    可是板栗却自己说了起来,把他的经历都说了。

    中年和尚这才恍然大悟。

    没等他说话,那哑巴和尚却冲过来,对着板栗咿呀比划起来。

    板栗见他比手画脚,一头雾水。

    中年和尚便解释道:“师傅说,施主不用难过。师傅说,他不杀生。看见狼吃兔子,也不拦着;看见人杀鸡,也不拦着。说……说……兔子、鸡转生了……呃……”

    他显然不知如何表达哑巴和尚的意思,说得十分费力。

    可是,板栗却听明白了。

    他不禁神色古怪地看着哑巴和尚,这是悲天悯人的和尚吗?

    哑巴和尚对他慈祥一笑,尽情绽放豁牙,脸上老皮牵出一束束菊纹,又转头对中年和尚做了个手势,中年和尚立即大声念起经文来。

    跟他说话吐字的艰涩相比,他经文念得显然极流利。

    哑巴和尚也跟着咿呀哼哼不停。

    板栗便沐浴着禅声,推磨,过浆,压豆腐,在瓦舍里整忙了一天。

    魏铁跟住持一块去解决那带温泉的山地去了。

    这天晚上,哑巴和尚和中年和尚都坐在板栗房门前,一直念经。寂静的夜里,低低的呢喃听在板栗耳内,如同亲切的招唤,牵引着他,将他带到一个宽广的天地间。

    天明,他睁开眼睛,浑身轻松了许多。

    再去瓦舍,哑巴和尚眨巴着一双老眼打量他。

    看后,仿佛对他气色很满意,笑眯眯地从衣衫内掏出一样东西,放在他手心,并帮他将拳头合拢,一副神秘的模样。

    板栗感受到冰凉的温润,收回拳头,好奇地问道:“现在不能看?”

    哑巴忙使劲摇头,示意他看。

    板栗就笑了,伸开手掌,手心有一枚黑色圆卵,也不知是玉呢,还是石头,用黑线穿着,阵阵沁凉通过手心传向全身经脉。

    看后,他合拢拳头,也不追问这是什么,也不问有什么作用,对哑巴和尚鞠了一躬,道:“谢谢师傅!”

    说完,伸头就将黑线套入颈项,黑卵塞入衣领内。虽隔着一层衣衫,还冰得他一哆嗦。

    哑巴和尚看着他的动作,跟个孩子似的笑了。

    外面,魏铁已经命人将豆腐、豆腐干都装好送下山,并装车,然后才来请板栗示下,何时动身回府。

    板栗让他略等一等,转身跟老哑巴和尚和中年和尚告辞。

    对着两个和尚,他不知说什么好。

    似乎,说什么话都多余,送什么东西都没用,他们,简单质朴到什么都不需要。

    想了一会,他才对他们说,往后张家会每天派车来云天寺买豆腐,还说张家人口多,让他们每日多做一锅。

    两和尚顿时喜笑颜开。

    中年和尚告诉他放心,说一定不会误了他的豆腐。

    老和尚又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中年和尚忙解释道,他师傅说,往后每天帮他炕豆腐锅巴。

    这下,轮到板栗高兴了。

    那个豆腐锅巴,一般不会有的,因为烧得豆浆在锅里结底不好,一定要避免,只因他喜欢吃,昨天老和尚才特意把每一锅都烧结底了,专门炕给他的。

    说完了,板栗竟然对两和尚有些不舍起来。他们不像其他和尚那样悲天悯人,大谈慈悲佛理,朴实的关心让他觉得温暖、亲切。

    终究要走,所以他就走了。

    出门才走了几步,身后瓦舍中就响起了咿呀推磨的声音,他忍不住微笑起来。

    外面,住持正和魏铁等着,兴奋地告诉板栗,说卖地的事他已经跟人商议妥了,多承王爷帮忙,又凑近他轻声道,已经帮张家留了十几亩。

    板栗摇头,让他全卖了,说张家不要。

    不过是温泉而已,张家地下有那么大的溶洞,已经得天独厚了,何必再贪心。若是张家这时买了温泉地,即便价格公道,也难免被人议论指责。

    住持似乎没想到玄武王会拒绝,好一会都没反应过来,不知自己哪里做得不够,或者是方式不对,将事情办砸了。

    板栗瞧着他愣神的模样,摇头叹气。

    算了,亏得有他,老哑巴那样的真和尚才能存身。

    下山时,板栗没有从来路回去,和魏铁绕道后山,走那山谷里,从另一条路出山。

    在前晚遇见红鸾的地方,他遥望深林不知处,静静地伫立了一会,才拨转马头去了,再未回头。

    人的一生,也许会错过一个人,

    也许会放过一个人,

    也许会避过一个人,

    也许会让过一个人,

    暮然回首,坚定地抱住一个人,再也不松手!

    冬日萧瑟天地间,板栗带着三辆马车,轻快地往清南村疾奔。乡路延伸,一直通向他归心的地方。

    进村后,他直奔周家。

    问知老太爷去刘家了——今日是黄瓜下大定的日子,他便径直到二门前,说找小姐。

    周菡匆匆带冰儿出来,不知他有何事。

    板栗见了她,一颗心落定,灿笑道:“猜猜,我给你带了啥好吃的?”

    周菡见他一副显摆口吻,娇嗔地白了他一眼,道:“你从庙里来,能带什么好吃的?”

    板栗笑而不答,引她去上房厅堂,掀开一只木桶上盖的白布,随手从袖子里扯出帕子,裹着手捏了一块豆腐干出来,送到她嘴边,笑嘻嘻地诱惑道:“你尝尝。不好吃的话,我就不姓板。”

    周菡扑哧一声笑了,魏铁和冰儿也都转头偷笑。

    板栗并不管,将香干往周菡嘴里塞,道:“快尝尝!”

    周菡见他如此兴致,不知为何,心里说不出的温馨、温柔,果真就着他手咬了一口。

    等她咬过后,板栗随手将剩下的香干塞进自己嘴里,一边问:“好不好吃?”一边又俯身抓起两块来。

    周菡红了脸,转头瞅了魏铁和冰儿一眼,见两人没看这边,才放心,对他用力点头道:“好吃!”

    板栗十分得意,待她吃完了,又喂她吃另一块,道:“还有好东西呢。你先把这个吃完了,我再拿给你。”

    转头命魏铁把豆腐锅巴拿上来。

    当下,两人也不坐,就站着,你一口、我一口地吃着豆干,吃完又吃豆腐锅巴;板栗又说些寺里的见闻,却都是如何做豆腐的事。

    听得周菡不住地笑,说他一个王爷,去寺里做了两天豆腐,还真是出人意料。

    正高兴呢,人报太太来了。

    随即,两个婆子和两个丫头簇拥着周夫人进来。

    周菡和板栗急忙迎上前去。

    板栗拜见过岳母,因笑道:“周伯母,晚辈从云天寺回来,带了些豆腐和香干。东西虽然平常,一来好歹是菩萨跟前来的,二来他们那里泉水好,这味道就有些特别。晚辈拿了来,算是给长辈们祈福了。”

    周夫人微微转动目光,在他和周菡脸上扫了一圈,才点头谢他,说费心想着。

    原来,周夫人对这个王爷女婿是很满意的,然前日听三老太爷说,女婿年轻开朗,却不喜陈腐规矩礼法;自己女儿也被她父亲教得有些出格,恐两人凑一处,有失礼失仪的地方。虽然已经定了亲,被人非议总不好,所以她匆匆赶了来。

    进来后,果见小两口正对面说笑,你一口我一口地合吃豆腐干呢。那情形虽然看着温馨爱人,可到底不大合规矩。如今一家子回归老太爷膝下,自然比往常不同,须得格外留心才是。

    当下周夫人在上首坐了,又请板栗也坐下,然后一长一短地问他话,在寺里情形等。

    周菡张罗着命人取碗碟来,让娘亲品尝豆腐干;板栗担心岳母嫌味重,吃不惯,想起还带了两桶豆腐花回来,忙又命人提进来,舀了些给他们。

    周菡让婆子将豆花拿了去厨房热。

    一时热了豆花端上来,大家吃了,都说好,比家里做的更加嫩滑清甜。

    又说笑一会,因谈起黄瓜下定的事,板栗便趁机道,他要过去帮着张罗,之前说好的,于是起身告辞。

    周夫人在跟前,他不好跟周菡说知己话儿,还是趁早走。

    从周家出来,板栗吩咐魏铁,将各样豆品分送些给秦枫、李长明和郑家,剩下的他则带回桃花谷。回家略喘了口气,问知爹娘爷爷奶奶并兄弟姊妹们都去了郑家,急忙换了一身衣裳,又出谷进村去了。

第452章 香荽扭转局面

    今日,郑家和刘家都人来客往,虽然比不上当日周家文人汇聚的盛况,亲朋和乡邻也都到了,也请了戏班子来凑兴,热闹处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是,刘家人又生出新的烦恼。

    原来,郑家下定的礼虽然品类齐全,也不算少,却平常的很,并无一样惊人眼目的东西,不说跟张家送去周家的比了,便是以郑家的富贵,也稍嫌简慢。

    乡民心思简单,又喜欢比较,便嘀咕起来,说郑家不拿这门亲当数,又说郑家是存心让刘家难堪等等。

    刘家主动求的这门亲,本就气短,这话正好打在心坎上,因此气得要命。果然郑家穷也就罢了,却不是这样,分明能拿得出来,去不拿,这不是存心打脸么?

    等板栗亲自去了刘家,刘家人十分高兴,忙接进去,奉茶上果品,觉得稍稍增加了些颜面。

    只是到底意难平,尤其是后院那些女人们,说话十分难听,刘家婆媳听了十分难堪。

    刘二顺仗着儿子老鳖,觉得跟张郑两家关系亲近一层,将板栗请到一间无人的屋子,悄悄把缘故说了。

    末了又道:“王爷,不是我刘家爱财——来多少,我们还不照样陪一份回去!郑家又不穷,这样图简便,村里人说啥闲话的都有,我爹跟我娘都气得胸口疼哩!”

    板栗听了不相信,道:“大舅舅肯定不会这样糊涂。把礼单拿来我瞧瞧。”

    刘二顺忙亲自去取了来给他瞧。

    板栗看后,觉得对于一个侯爷家来说,这聘礼确有些简单。

    他便出神,心想大舅舅难道真的小气?

    这怎么可能呢!

    忽然,他看见礼单上众多品目中,有一件万年长青玉如意,顿时眼睛一亮。再一思忖,便明白了。

    于是指给刘二顺看,问道:“这玉如意可有两尺多长,上面雕有长青古松的?”

    刘二顺忙点头。

    板栗挑眉道:“这样一柄玉如意,刘二伯在哪瞧见过?”

    刘二顺听了,忙赔笑问道:“可是特别贵重?”

    板栗摇头道:“岂止是贵重!更难得!这可是攻打蕃国时,从王宫里抄来的,是蕃国王后的东西。皇上特地赏给我外婆,意思是‘万事如意’。你们还嫌简薄,这件东西根本不应该拿来做聘礼。大舅舅是不敢的,必定是外婆拿出来的。”

    刘二顺听了吓一跳,道:“这咋办?老太太咋能用这个下定哩?”

    先前嫌简薄,这会子又觉得太隆重了,有些承受不起。好在按习俗,聘礼不是都收下的,有些是要退回去的。当下决定,这件东西是一定要退回去的了。

    郑家送这如意,本就是为刘家长脸面的。

    板栗沉吟道:“我想起来了,大舅舅肯定不想招摇,又怕太简单了,所以外婆拿了这件如意来镇箱底。大舅舅特地将它混在其他物件中间,你们就没看出好来。”

    刘二顺听了糊涂,问道:“这是怎么说?”

    板栗叹道:“刘二伯,说别的,你也不能明白,你就想想:那小娃儿爬树,是不是爬得越高,跌得越重?”

    刘二顺点头道:“那当然了!”

    板栗摊手道:“这不就成了!我们家,可是才爬起来,凡事都不能太张扬。如今咱们不是普通人家了,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呢!我是王爷,规矩在那摆着,下定时呈上几件稀罕物没人说什么;可黄瓜不同,若是大手笔操办,不是好事!”

    刘二顺听了,神情有些犹豫。

    板栗又道:“脸面这个东西,你是争不完的。管人家咋说,咱不争!不争,就不累,落得自在!我们在京城时,那些世家嘲笑我们,这样没规矩,那样又小家子气,说张家郑家是乡下爆发新户……我都不在乎!我告诉人说:我就是乡下来的!就是这样的!你能把我咋办?”

    刘二顺呵呵干笑两声,笑得有些苦涩。

    有了那柄如意,他还不足,是有缘故的。

    同样的,板栗也想到一个缘故,他顾着刘家面子没说出来:郑家肯定是考虑刘家的家境,不愿摆出财大气粗的样子,以财势压人,所以聘礼才没那么丰厚。

    因为一般情形下,女方要视聘礼丰厚程度来置办嫁妆。若是聘礼丰厚,嫁妆却寒酸,就会被人耻笑。

    刘家如何比得过郑家?

    板栗猜对了,郑家确实对刘家的陪嫁能力做了预估,然后才定下聘礼的档次。

    谁知估错了!

    不是估错了刘家的家底,是估错了刘家的决心。

    刘家这次卯足了劲儿,想要好好为锦鲤置一份嫁妆。一来争一口气,二来是让闺女将来在郑家有底气。

    郑家小辈妯娌中,秦淼那是比不了的了,黄豆将来的媳妇肯定也不会差,青莲还小,若是锦鲤的嫁妆简薄了,没准就是个垫底的。

    那怎么成!

    所以,刘大胖子召集几个儿子,要他们个个都要出力。

    刘家兄弟也都十分愿意出力。

    因为郑家的家世摆在那,刘家作为娘家,既要结交,更要为锦鲤撑腰,这就不能被郑家看轻了。

    刘二顺刘三顺分别给老鳖和泥鳅送了信去了,刘大顺也给玄龟去了信,刘四顺那里是刘胖子亲自口述、孙子执笔写的信,总之,刘家人全部动员起来了。

    这是展示一个家族力量的时候!

    郑家没想到这一层,所以估错了,然后刘家难受了。

    外面男人说闲话的还不多,板栗到场后,就更少了;可内院那些媳妇婆子最喜议论这些,嘀咕没完。

    女眷中来刘家下定的是郑氏和刘氏姑嫂,她们也觉得刘家人和宾客神情有些不对,当下命丫头悄悄打听,才得知缘故。

    刘氏便找了个机会,将那柄如意的来历说了,又说要不是婆婆主动拿出来,他们还不敢用这东西呢,怕小辈福薄,承受不起。

    众人顿时肃然起敬。

    李敬文的奶奶花婆子恍然大悟,拍着膝盖道:“我说郑家都封侯爷了,咋聘礼这么少哩,原来这个才是大头!这如意怕是比其他所有东西加起来都值钱吧?”

    众人纷纷点头,道,“这还用说!人家王后用过的,还能差了?”

    都围过去瞧那如意,一边抚摸,赞不绝口。

    刘氏和郑氏见此情形,对视一眼,心里都“咯噔”一下,也想明白了缘故,晓得办坏了事了。

    正没主意的时候,就听香荽道:“李奶奶说错了,聘礼里边最值钱的不是这个。”

    她们姊妹今天也都来了,赶热闹顺便看望锦鲤和墨鲫,还把苞谷也带了来。

    本来大家在锦鲤的房里说笑,香荽听白果说,外面好些人在说闲话,才晓得刘家对聘礼不满意。于是她便扯着墨鲫来了上房,相机行事。

    且说花婆子,听了香荽的话就来劲了,急忙问:“不是这个?还有比这更值钱的?”

    众人也都望着香荽。

    刘氏暗暗叫苦,那些聘礼她都有数,哪有什么更值钱的!

    郑氏诧异地看着小闺女,不知她为何在这样的场合、这个时候插嘴说话,她不是个冒撞的,若是红椒还差不多。

    香荽笑眯眯地说道:“当然了!今儿过来的,最值钱的是我黄瓜哥哥。”

    众人听了大笑,凑趣道:“这话倒是。女婿好才最要紧。”

    香荽又道:“人好才是最重要的。黄瓜哥哥要是不好,我大舅舅就是送再多的聘礼,刘家也不能答应这门亲。聘礼就是个意思,多也好,少也好,以刘家如今的家世、刘家的门风品性,才不稀罕哩!要是真抬许多银钱来,知道的说郑家看重刘家,看重锦鲤姐姐;不知道的,还以为郑家故意显摆富贵,要压刘家一头,说封了侯了,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了!所以我大舅舅大舅母没弄那些玩意儿,只把紧要的置齐了;外婆又特特地拿出这柄如意,说自己子孙满堂,也算有福,希望把这福气传给孙子和孙媳妇。”

    一番话说出来,满堂寂静。

    刘氏感激地看着外甥女,不住点头,郑家可不就是这么想的么。

    刘家婆媳们都松了口气,欣慰地看着香荽。

    真是说得太好了!

    刘家当然不稀罕聘礼,无非就是争个面子而已。

    郑氏则汗颜:当娘的还不如闺女。自己刚才一筹莫展,亏香荽脑子转得快,话接得也天衣无缝,两边都照应到了。

    她看着小闺女感叹,三个女儿中,红椒就不说了,是个直脾气;小葱虽然长于应对,稍显强势了些;只有香荽最善以柔克刚,真如水一般,“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总让人在不知不觉间接受她。

    刘二顺的媳妇,也就是老鳖娘,笑着对郑氏道:“她姑,香荽我是越瞧越喜欢,又斯文,行事还大方,又会说话……”

    她把香荽好一顿夸,感谢她帮刘家长脸。

    香荽见没事了,就不想呆在一堆婆子媳妇中间,被她们评头论足,趁机对老鳖娘道:“刘二婶,我想去你们家的作坊瞧瞧。”

    刘家有个竹木作坊,是由刘二顺牵头办起来的,专门生产一些篾编的精巧物件。香荽想带青蒜和绿菠去看看,淘些中意的东西回来。

第453章 苞谷扬名

    老鳖娘急忙应道:“你去玩,你去玩!让墨鲫和小鱼儿陪你们一块去。”

    转头嘱咐闺女小鱼儿道:“小鱼儿,你带良嫂子和吴婆子去。香荽她们瞧中了什么,只管拿,找管事记个账就好了。”

    小鱼儿忙点头。

    香荽笑道:“二婶说真的?别回头见我们挑了好的,又心疼后悔,说不记得说过这话了。”

    众人都被她逗笑了,老鳖娘也笑了,越发喜欢,大方地挥手道,她们姊妹只管挑,她一准不心疼后悔。

    偏墨鲫跟香荽好,即便知道她是说笑,也忍不住跟她保证道:“香荽不怕。那作坊也有我一份子哩。你看中啥,只管拿,将来从我嫁妆里边扣就是了。”

    众人才笑完,闻言更加大笑。

    小鱼儿忙瞅了墨鲫一眼,扯着香荽和她就出去了,绿菠青蒜也都跟着去了。

    等她们走后,刘家婆媳亲切地招呼郑氏姑嫂喝茶吃果子,说笑言谈间,比刚才气氛好多了。

    苞谷见姐姐们都走了,扶着房门框,探头对外瞧。

    郑氏忙问道:“苞谷,你想出去玩?”

    她刚想让丫头柳叶将苞谷送出去给红椒带,苞谷却迈着小短腿跑过来,靠在她怀里道:“不去。”

    刘大顺的媳妇担心小娃儿没乐趣,便哄他道:“苞谷没劲了?来,跟我家小七玩。你俩抢球去。我们都瞧着,看你俩谁跑得快,能抢到球。”

    小七是她大孙子,有四岁了。小娃儿听了奶奶的话,兴奋地追着一个绒布裹着的圆球,满屋子折腾起来。

    苞谷却没反应,伏在郑氏膝前动也不动。

    老鳖娘笑对郑氏道:“小娃儿就要多动,才生的皮实。”说完也逗引苞谷,“苞谷,去跟小七抢,我们大伙儿看谁厉害一些。你大哥哥在战场上可是大将军哩,最厉害了,就是因为跑得快,才总打胜仗。你不要学你大哥?”

    苞谷听了,望着她眨巴两下眼睛,依旧不动。

    另一边,小七却在奶奶的指挥下,东奔西走,跑得气喘吁吁,“小七,那边那边!”

    等小娃儿呼哧呼哧跑过去,还没俯下身子,那球就被他三奶奶(泥鳅娘)轻轻踢了一脚,往对面滚去。

    对面他姑奶奶(刘小妹)立即喊道:“小七,这边这边!”

    于是小娃儿又转回头再追。

    再看苞谷,任人怎么哄,也不肯动一步。

    大伙儿都纳闷:这娃儿咋这么呆头呆脑的哩?

    要不是郑氏身份不一般,她们准要大惊小怪地嚷“这娃儿莫不是傻子吧?”眼下是没人敢说的,那也太没眼色了。可她们的嘴上没说,脸上的神情却代嘴巴说了。

    也不知天底下的娘是不是都一个心思,那就是见不得人说自己儿女不好,因此,即便郑氏一贯淡然,也被众人看小儿子那怀疑的目光弄得不自在。

    她低头问苞谷道:“不去跟小七抢球玩?”

    苞谷摇头。

    郑氏郁闷极了,心道儿子太不给老娘争面子了。

    刘大顺的媳妇看着跑得欢实的大孙子,心里十分得意,暗道张家娃儿也不是都聪明嘛,菊花生这老幺的时候,怕是年纪大了,所以养得不好,有些个傻。

    于是,她格外卖弄地招呼小孙子:

    “小七好能干!再跑快些。”

    “咱小七最乖……”

    小七经过幸苦的奔波,终于抓住了一回球,乐得呵呵大笑,极有成就感。

    众人见他如此有趣,便又想出新花样来逗他玩,有人喊道:“小七,我站着好累哩!帮我端个小板凳来。”

    于是,小娃儿急忙跑去外面,用双手吃力地端了根小板凳进来送上。跨过门槛的时候,还差点跌了一跤。

    大家自然都交口称赞他。

    跟着泥鳅奶奶又说要吃麻糖。

    刘大顺媳妇便让他从另一张桌案上将装麻糖的碟子端了送给老太太,特别嘱咐要小心,不能掉地上打翻了。

    于是小娃儿忙又去充当跑腿的,小心翼翼地端了碟子,放慢了脚步送过来。

    泥鳅奶奶接过那碟子,喜得在重孙子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说他长大了,能干活了,晓得帮老太太送东西了。

    屋里众人,无一不夸这娃儿聪明伶俐,将来定是个出息的,又难得乖巧听话,再看向苞谷,越发疑惑。

    郑氏更郁闷了。

    苞谷在想啥哩?

    他觉得这场景和声音有些熟悉,像极了那天在萝卜地里,哥哥姐姐们哄自己拔萝卜的情形,大家都夸他“能干”、“厉害”、“会干活了”,结果,他把手给弄伤了。

    都说“好了伤疤忘了疼”,他手上的伤疤还没好哩,还缠着布哩,哪能就忘记了!

    他不知什么叫“吃一堑,长一智”,却绝不愿吃亏第二次。

    总而言之,别再想哄他!

    还有,娘说了,像他还小,不能干活。

    还有啊,这么些大人在屋里,都坐着不动,倒让个小娃儿端板凳、拿果子,太懒了!

    因此,他靠在郑氏身边,瞅着小七跟个傻瓜似的,被人使唤得团团转,忽然笑了起来。

    小娃儿动了兴致,觉得这样很好玩,他自己又不想动,便有样学样,对小七道:“小七,帮我把花生端来。”

    小七虽比他大,却比他矮一辈,郑氏教他喊名字。

    小七听了一愣,刚才都是大人使唤他,眼下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娃儿让他拿东西,他就犹豫了,不知该不该听话行事。

    见他不动,苞谷又哄道:“小七最厉害了!最能干!”

    小七听了这话,十分高兴,忙转身把一碟花生捧了过来。

    苞谷两只小手都缠着白纱布。其实手上水泡挑破上药后,已经结痂了,都快好了,但郑氏怕他玩的时候沾了灰,故而还用白纱布松松地裹着。

    当下,他也不接那碟子,伸出右手,用手指捏起一粒花生,再用左手摸摸小七的脸,夸道:“小七真乖。”

    将花生放在娘手上,让剥米给他吃。

    小七笑嘻嘻看着他,依旧端着碟子站在他面前,一副等他吃完再拿的模样。

    苞谷转头见小七还站着,忙缩缩胳膊,道:“不要了。”

    小七听了,“哦”了一声,又把碟子捧回原来的茶几上。

    苞谷觉得这样很好玩,又叫道:“小七,把球给我。”

    小七急忙捡了球,“蹬蹬”跑过来递给他。

    苞谷接过来放在脚下,使劲一踢,那球就滚向对面。

    他大声喊道:“小七,那边那边,快追!”

    小七觉得跟同龄小娃儿玩开心些,于是撒腿就追了上去。

    捡了球,还没踢哩,苞谷又喊“把球给我”,于是只好又送过来;然后再踢,再捡,再送……

    从苞谷喊小七端花生开始,一屋子人都惊呆了;再到苞谷踢球,小七捡球,大伙儿再也受不了——

    这娃儿,不但使唤人,嘴里还不住喊,“小七最厉害”,“小七最能干”,“小七真乖”,全是大伙儿刚才夸赞和鼓励小七的话,他照样搬过去了。

    也许是想看个究竟,又或者觉得苞谷还小,不好意思指责他,因此大伙都没出声,一边看两小娃儿闹,一边拿目光瞄郑氏。

    郑氏先前被她们用怀疑的目光瞧得不自在,眼下又被她们用质疑的目光瞧着,更加浑身难受,好像儿子这样都是她教出来的一样。

    这个老儿子,明明是很听话的,为啥她总觉得比前面六个还要操心哩?

    抵不过众人目光,只得低头哄苞谷:“苞谷,你自己去捡球,跟小七一起玩。”

    乖娃今儿不乖了,扭开小身子,举起双手给大家看:“手疼!”

    众人先前已经问过郑氏,苞谷的手咋了。知道是拔萝卜磨破的,过了好几天,已经没大碍了。见小娃儿居然拿这个做借口,一齐腹诽:手疼连脚也不能走了?再说,刚才明明看见他用手捧球的,咋没听见说手疼哩?

    苞谷又道:“小七厉害!小七捡。”

    郑氏劝不动儿子,羞愧地低头。

    刘大顺媳妇看着大孙子被比他小的苞谷使唤得团团转,嘴角直抽。

    刚才还笑人家傻,原来是个厉害的。

    泥鳅姑姑第一个回过神,拍手大笑道:“这娃儿,咋这么鬼精哩?”遂教小七,“小七,你别这么笨!苞谷虽然是长辈,也不能让你干啥就干啥。不给他!让他自己捡。”

    小七也不傻,也聪明着呢,于是再捡了球就不给苞谷了,扬脸神气地喊道:“我踢,你自己捡。”

    众人这才满意,一齐看向苞谷,看他怎样说。

    苞谷笑灿灿地从兜里扯出一根两三寸长的光滑竹管,放嘴里使劲一吹,清脆的声音响起,仿佛鸟鸣,“小七最能干了!这个送你。”

    小七大喜,当即很没骨气地将姑奶奶的话丢在脑后,颠颠地捧着球跑过来,也不递到苞谷手上——刚才苞谷说他手疼——体贴地把球直接放在他脚下,然后乐呵呵地接过短笛。

    送个球就能得一样玩的东西,他觉得这交易很划算。

    再说了,他干活赚玩具,不丢人!

    这短笛是板栗从元国弄来的,草原上人召唤鹰用的。

    苞谷对于自己的处理结果十分的满意,凑近小七脸颊,用嘴唇碰了碰,学着泥鳅奶奶先前的话道:“真乖!真是乖孙子!”

    没想到小七满脸是汗,他碰了一嘴汗水,忙牵起挂在胸前的小帕子擦擦嘴,

    泥鳅姑姑等人看得目瞪口呆。

    愣了一瞬,才又是拍手笑又是叹,她一激动就忘了规矩,喊道:“嗳哟!菊花,我受不了了,你这小儿子咋这么神哩?”

    花婆子说话从不经大脑的,大惊小怪地嚷道:“老张家从你爷爷起,到你爹槐子,都是实诚人,咋这娃儿这么坏哩?”

    她亲家,也就是狗蛋娘生恐郑氏听了多心,瞪了她一眼,道:“这么小的娃儿,知道啥好啥坏?他就是瞧我们逗小七热闹,觉得好玩,才跟着学的。”

    众人也都说,小娃儿这么大的时候,专门喜欢跟大人学舌头、学做事的。

    刘家婆媳不好插嘴,只能干笑。

    郑氏再也不能置之不理,心虚地解释道:“这娃儿太皮了!总也教不好。”低头对苞谷喝道,“小七是你侄儿,不是孙子。孙子是老太太才能叫的。”

    苞谷见娘神情郑重,忙点点头,又把球踢了出去。

第454章 苞谷惹事

    小七拿人家的手短,这次不用苞谷吩咐,主动跑去捡球。

    想是刚得了新玩物,心里惦记,他有些走神,又或者是忘乎所以,跑得太快,以至于收不住脚,一头撞在柜子上,“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苞谷眼看着小七冲向柜子,预感不妙,惊愕地张大嘴巴——

    哦!噢!

    随着“咚”一声响,他猛地闭上眼睛,小心肝一哆嗦,顿时额头也火辣辣疼起来,好像自己撞上去了一样。

    太吓人了!

    幸亏他没跑。瞧,这不出事了!

    他就知道这么折腾肯定要出事,就跟那天拔萝卜一样。

    听见小七哭得比打锣还响,他再也不夸小七厉害了,转身一头扑进郑氏怀里,不忍观看。

    大舅母刘氏看着这小子,实在忍不住笑,又不好笑出声的,憋得十分辛苦。

    郑氏尴尬极了,将他抱起来递给刘氏,自己上前看小七怎样了,一边检讨,说都是苞谷顽皮,害得小七碰了头。

    众人围着小七手忙脚乱地检查,又是安慰哄劝,又喊“拿膏药来”,刘大顺媳妇心疼地嚷“起了鸡蛋大一个包哩!别把脑子撞坏了吧?”

    郑氏听她如此夸张,只好再次把道歉的话又说一遍。

    泥鳅奶奶将重孙子搂在怀里,一边帮他揉额头,一边笑道:“没事,没事。老太太揉揉就好了!我的乖孙最乖了,不哭了哦!”

    郑氏喊苞谷道:“来,给小七赔礼,说‘对不住’,帮小七摸摸。”

    苞谷上前,望望小七红红的额头,瑟缩了一下,才摸摸他的手,哄道:“小七不哭。哭,没出息!”

    他手破了那天都没哭哩。

    刘大顺媳妇听他居然教训起孙子来了,气得拿眼瞪他。

    苞谷低头,在兜里翻呀翻,摸出一粒花纸包裹的糖球递给小七,又把哭没出息的话说了一遍。

    小七果然就不哭了,不但如此,还挣下地,要跟苞谷玩。

    儿子这么闹了一场,郑氏觉得呆不下去了,恰好有人来回要开席了,忙随众人入座,简单用了些饮食,便回到郑家。

    经此一事,苞谷在清南村名声鹊起,传得都神了。当面都夸他聪明,背后都说老张家出了个小滑头,比黄豆还滑头。这是后话了。

    郑家,当郑长河两口子向儿子儿媳妇问起下定的情况,青木不知刘家对聘礼不满,刘氏和郑氏是不敢说,为此,特地将苞谷戏小七的事拿来说了,转人耳目。

    张郑两家四个老人听了,笑得合不拢嘴;板栗和红椒兄妹更是笑不可仰。老老小小围着坐在小凳子上喝豆花的苞谷,跟瞧活宝似的,不住赞叹。

    只有郑氏愁眉,对张槐轻叹了口气。

    似苞谷这样的,别说他眼下还小,就算他长大了,也不好教。若跟他讲不能这样做,不能那样做,说不明白他不服,说太多又恐令他思虑过重;说轻了不管用,说重了又怕他太较真。

    比如今天这件事,若责怪他不该使唤小七,说小七被撞都是他惹的祸,他这样聪明听话,万一顾忌这个,往后都不敢放手跟其他小孩玩咋办?

    再说,小七被撞确实不怪他。

    两人玩的时候,他聪明些,所以占据主动,这有什么不对?谁规定玩的时候不准用聪明了?

    但也不能夸他,否则以他惊人的领悟能力,回头专门使这样的心思手段,岂不越长越歪?

    只能随他去了,大不了张家往后多给人赔礼道歉。

    正跟张槐碰头嘀咕这事,就听张老太太得意地说道:“咱苞谷就是比人聪明!”

    张大栓、郑长河两口子同声附和。

    郑氏皱眉道:“娘,可别夸他,省得将来他学坏了。小七头都撞个大包哩!”

    张老太太辩道:“小七头撞了,那也不能怪咱苞谷。”

    郑老太太也道:“小娃儿玩昏了头,摔了碰了磕了,那都是常有的事儿,咋能怪苞谷哩?想不出事,非把他手脚捆起来,不让动才成。板栗葫芦小时候,哪一天不跌几跤!”

    郑氏道:“我不是说怪苞谷,我是说不能纵了他……”

    苞谷忽然抬头——唇边沾了一圈豆浆白沫,像白胡子——望着众人道:“兔子。”

    张槐纳闷地问:“咋好好想起兔子来了?”

    郑氏也纳闷,说今儿并没见过兔子,也不知他这话从哪来的。

    苞谷道:“小七是兔子。”

    众人听了面面相觑,十分不解。

    红椒便问道:“苞谷,为啥说小七是兔子哩?”

    苞谷嘻开嘴笑道:“兔子,撞树死了。被人捡去了。”

    守株待兔,这个寓言的含义他还不能领会,他听的时候只疑惑一点:为啥兔子好好地要往树桩上撞哩?

    今天看见小七一头撞向柜子的时候,他终于明白了。

    四个老人还不明白咋回事,板栗红椒他们愣了一下,然后放声大笑起来。

    笑完,南瓜弯腰低头,盯着堂弟的眼睛,哀怨地说道:“苞谷,你让哥哥们情何以堪哪?才听过一遍‘守株待兔’,怎么就想起来了?唉,咱张家有你,我们都别指望冒头了。”

    大家笑得更厉害,一个个东倒西歪。

    黄瓜和锦鲤的亲事彻底落定,心情十分好,因而嘲笑道:“南瓜,你自己不用心读书,关苞谷啥事?你也别用苞谷做借口,他才几岁,就能压得你不得冒头了?那我哩,可怜我一直活在黄豆的压制下,我才不容易哩!”

    这下,连张槐和青木也都笑了起来。

    红椒笑得站不稳,撑着青蒜肩膀喘气,一边道:“南瓜,你还是有机会的。苞谷不是还小嘛,趁着他还没长大,你赶紧冒头……”

    板栗一直盯着苞谷,见他吃完了,一把将他拎起来,抱在怀里,笑眯眯地盯着看;又拉起他胸前的帕子替他擦擦嘴,一边道,这才像张家的娃,这样才正常!

    大家这样高兴,苞谷也十分兴奋,用手摸摸口袋,忽然蹙眉道:“哨子!”

    玩过了,回神了,他也后悔了:为了贪一时玩乐,把竹笛轻易地送给小七了,吃大亏了!

    香荽问道:“苞谷想吹哨子?吹呀!”

    郑氏道:“吹啥?不是送给小七了么!”

    她见儿子怔怔的,知道他后悔了,遂教道:“往后还随便把东西给人不?你不想玩球,就不玩;哄人家帮你捡球,你把竹笛送给他,这会儿后悔心疼了吧?”

    苞谷神情失落,仿佛不知咋办才好。

    张大栓见不得小孙子不开心,遂哄道:“不就是竹笛嘛,找人做一个不就成了。让你爹找人做。板栗,这东西是你给他的,你那儿还有没有?”不等回答,又转向玉米,“玉米,你有没有?有的话就送给弟弟玩。”

    玉米摇头说没有,那短笛就一个。

    板栗急忙对弟弟道:“大哥再帮你找一个,过几天就有了。”

    说完,将苞谷往肩头上一架,托着他玩去了。身后,兄弟姊妹跟了一长串。

    郑老太太等小辈们出去后,才“哼”了一声,对青木道:“今儿刘家那边不高兴了?我就说,多多准备些东西,我二孙子娶媳妇,好容易才这一回,家里又不是拿不出,偏你俩好心,怕刘家陪不起嫁妆。你们好心,人家又不领情,倒过来埋怨咱们瞧不起人。这事办的,有这样的么?要不是黄瓜说太简了,我又把那柄如意放进去,还不晓得今儿闹出啥事哩!”

    郑青木尴尬万分,因为这都是他的主意。

    刘氏急忙道:“后来说开了,就没事了。”

    郑老太太更气了,拍着桌子对张老太太道:“不提这茬我还不气,提起这茬我更气:香荽一个小娃儿都能懂我们的心思,刘大胖子活了这一把年纪,大伙儿在一个村住了几十年,我跟他爹是啥脾性,他不知道?再说了,黄瓜是我孙子,又不是仇人,我们埋汰刘家,我孙子脸上就好看了?”

    郑长河也道:“大胖子忒糊涂了。笨!”

    张大栓笑道:“那些婆娘们一嚼舌头,他们不就多心了。”

    郑氏面色古怪地看着老娘,问道:“娘,你是咋晓得那边情形的?”

    刚才他们可都没人说。

    郑老太太道:“你不跟我说,我就不晓得了?自然有人告诉我。”

    刘氏笑劝道:“娘,这都没事了,咱不想了。腊月二十五成亲,好些事都要准备哩。”

    郑老太太悻悻地丢开这一节,大家商量黄瓜成亲诸项事务。

    此后,两家人都十分忙碌,直到腊月二十五,将锦鲤接入郑家,才算松了口气。再就是忙过年了。

    诸事不能一一尽述,只说十一月十二日,冬至,张家祭祖。因是张家封爵后首次祭祖,十分重视,特地邀请了一些近亲来参加。

    辰初时分,阖家老小及管事家人等全部出动,从张宅出发,向后沿着西山山脊,往祠堂行去。

    夹路两旁松柏冷绿苍翠,每隔一段路,林内便掩映着一所院落,或是亭台楼阁。

    本来西山坡都是橡树的,当日盖这祠堂时,张槐命人将路旁及祠堂附近橡树砍了,种上松柏等四季长青的绿树,又点缀几片梅林。这样一来,一年四季,哪怕冬天,这一片景色都不单调了。

    众人到得祠堂前,景象又不同:古松虬曲、翠柏森森,显然是从别处移栽过来的,不像刚来的路上,树木尚幼;五开间大门,两边伏着两只庞大的黑色石龟,昂首迎向来人;门楣上印有玄武徽记,匾牌上书“张氏宗祠”,乃是张杨亲笔所题。

    进入院内,青石板铺就的通道,呈十字型。正面直通北面丹墀正殿,东西则通两侧厢房。正殿五开间,斗拱飞檐、雕镂刻画,气象威严,轩昂壮观;殿内,屏风排列,帷幔高悬,香烟袅袅,细乐声声,正堂上方供着诸神位。

    后面,还有两进院落。

    当下,张大栓率众子孙进入正殿,分昭穆排定次序,净脸净手毕,燃烛焚香,献爵献酒献帛,祖孙三代分别上前祭告,众人随之叩拜起立。

    首先,是族长张槐主祭。

    祭文也是张杨亲笔书写,才派人送回来的。其文辞庄重,肃穆严谨,既追思缅怀了先祖养育之恩,又历数当世祖孙从寒门到封王的艰辛历程,再警醒后世子孙奋然上进,继续光大门楣,兴旺家族!

    张槐一字一句,大声庄严宣读。

    在场众人,虽然只有少数人能听懂祭文内容,但都被那沉肃气氛感染,均屏息肃手恭听,连苞谷也得了嘱咐,把小脸绷得紧紧的。

    念毕,投入火盆焚化,众人随他三次叩拜起立。

    接着,是张大栓,他身为张家在世年事最高的老人,完全用最简单质朴的方式,向祖先们祭告:

    “爹呀!爷爷!栓娃子来看你们了……”

    才喊出一句,他就失声痛哭起来。

第454章 苞谷祭祖

    不是哭以前的贫穷,不是哭现在的富贵,他是想起抄家时,祖宗尸骨被刨出,曝于荒野,忍不住悲从中来。

    “爹,爷爷,太爷爷,栓娃子养了两个好儿子哩!他们又养了好些个出息的儿子。爹,你瞧见了没?你重孙子板栗如今是王爷了!咱张家发了!兴旺了!……”

    他哭得跟什么似的,絮絮叨叨地诉说张家从贫寒到富贵,一路走得多么辛苦,闻者纷纷堕泪。

    等他宣泄完毕,张槐和板栗才同时上前,搀扶他归位。

    随后,南瓜上前,代二房张杨也念了一篇祭文。

    最后是板栗,他作为孙辈第一人,又是玄武王,自然不能不出头祭告。

    他并没有准备祭文,肃然面对神龛主位,慷慨激昂,回顾张家起于寒微乡野,上赖天恩,下倚祖德,辗转奋争,方有今日之兴盛;追思祖宗的同时,又代小辈们立志,要兴旺张氏一族!

    祖孙三代,分别用不同的方氏、不同的语言,诠释了相同的内容,一样感人,一样令人振奋!

    等祖孙都祷告完毕,刚要起身,谁知这时发生了变故:苞谷爬起来,迈着小短腿,“蹬蹬”跑上前去了。

    跪在一旁的玉米大急,忙伸手去拉弟弟,一把没拉住。

    他慌忙起身,想追上去抱他回来,却听张槐低声道:“随他去。”

    只见小娃儿在神龛正中跪下来,先有模有样地磕了三个头,然后直起身子,双手合十,嘴里也叨咕出一番话,听得大家目瞪口呆。

    “求祖宗保佑苞谷,长快些,长跟大哥一样高。不生病,不吃药。保佑爷爷奶奶,也不生病,爹娘也不生病,哥哥也不生病,姐姐……”

    里里外外的人都屏息收声,听小娃儿祭告祖宗,比张槐主祭时还要肃静。

    后面的亲友和村中耋老,如郑青木等人,都以为是张家特地安排了这一出,想讨小娃儿的口彩;张家兄弟姊妹以为是爹娘安排的;张大栓纳闷不已,以为又是哪个哥哥姐姐捉弄小弟弟,故意指使他出头。

    只有郑氏,断定没有人指使苞谷,都是他自己的主意。

    这幺儿越大越难琢磨了!

    不管怎样,大家看见小娃儿这样虔诚,根本不像捣乱的样子,都静静恭听起来;张槐也不敢上前拉他,怕惊吓了他反而坏事。

    谁知他前面说的都挺好,为家人祈福完后,说到自己时,惊得大伙儿眼睛瞪大一圈:他们听到了自有祭祖风俗以来,最史无前例的话!

    “……祖宗,我想养一只小狗狗。明早就要。娘说,要等黄毛(狗名)生了,才能养。祖宗让黄毛快点,今晚就生,明早我就有狗了。别的就不要了。我想啥,去跟爹和娘说。跟大哥哥说也成。跟姐姐说也成。”

    小娃儿声音里充盈着浓浓的满足。

    只要是他想的,家里人从没让他失望过,除了这次的小狗,想必十分难,所以他才来求祖宗了。

    大家那个惊呀,后面的人全都低头忍笑。

    张大栓郁闷地嘀咕道:“想养狗,求我这个活祖宗不就成了,跑这来求有啥用?”

    张槐也暗道:“这事求祖宗是不成的,还得你爹操心。”

    板栗、南瓜、山芋等,无不憋得脸面通红、口歪眼斜。

    苞谷因何做出这等出人意料的事呢?

    因为这几日家中人人都忙,且张嘴闭嘴都是“祭祖”,苞谷便问祭祖是咋回事。

    大家说法不一,有说求祖宗保佑,有说感谢怀念祖宗。

    玉米和花生却告诉他,有什么想要的只管求祖宗,要啥有啥!

    因此,小娃儿早就想好了要求祖宗的事。

    来之前,大家都特别嘱咐他:祭祖的时候,不能随便乱说话和吵嚷。因此,前面他都规规矩矩地听着看着。

    之前爹、爷爷、三哥、大哥,都上去说了话,他便以为今天大家都是有事来求祖宗的。

    因此板栗说完后,他觉得接下来该轮到山芋和花生了。

    谁知他们都不动,小娃儿奇怪极了。

    见大哥又点了一束香插上,然后退了回来,他便等不及,心想山芋哥哥怕是还没想好说啥,那他可要先说了。刚才南瓜哥哥就比大哥哥先的,爹也比爷爷先说,可见是谁想好了谁先说。

    于是,他就上前跟祖宗诉说自己的心愿了。

    通常祷告祈福都会说“身体健康”什么的,他知道这表示不能生病,因此,先把全家人都关心了一遍,才说自己的愿望。

    可是,他能有什么愿望呢?

    以张家如今的富贵,他没啥求不得的,只有一件事。

    前天他听玉米说,狗要亲自从小喂到大,才跟主人亲,才听主人的话,他就恳求郑氏,说想养一条小狗狗。

    郑氏觉得他太小了,还是等两年再说。因为小狗不比大狗,大狗养家了,认得家人,就算打它也不会伤害家里人。所以,她哄儿子说,狗妈妈还没怀小狗,要等一两年,等它怀上了,生了小狗再养。

    苞谷觉得,一两年好像很长,心里有些等不及,所以便来求“要啥有啥”的祖宗了。

    他认真祭告完毕,又趴在地上磕了个头,才爬起来学大家的样子上香。

    结果,往供桌边一站,因他个子跟桌面齐平,不用低头也不用仰头,鼻子眼睛恰恰对着供桌上的贡品,色香味俱全的点心对他造成了强烈的诱惑,小娃儿肚子“咕噜噜”一阵乱响。

    他还没吃早饭哩!

    不但他,大家也都空着肚子,要等仪式完了才坐席。

    望着一碟碟码成宝塔形状的点心,小娃儿使劲咽口水,一边抵抗饥饿,一边心内进行天人交战。

    张大栓和张槐都紧张地瞅着他,暗自祈祷,千万别出意外,盼他完事后早早转身。

    苞谷并没有想多久,很快,他就双手合十道:“祖宗,苞谷早上没吃饭,肚子饿了。我拿一块饼吃,好不好?”

    祖宗自然不会回答他。

    不过不要紧,刚才爷爷又哭又说的,祖宗都没理他,也没理爹,也没理大哥哥,所以他根本没指望祖宗会理自己,自己动手就是了。

    在奶奶那,无论他想吃啥,奶奶都会忙忙地叫人拿给他。因此,他不认为祖宗会舍不得一块饼。像他这么讨喜的娃,谁也不会舍不得给他东西吃的。

    于是,他将手伸向离自己最近的一碟栗子糕。

    结果,发现那方方的栗子糕一块摞一块,越往上越尖,最上面只有一块。若是他拿下面任何一块,都会让这碟糕“哗”一声塌下来。除非拿最上面那块,但他又够不着。

    众人都跟着紧张,瞅着他举着小手从一碟碟点心跟前晃过,找不到一碟可以下手的,不禁又笑又急,又是钦佩他聪明乖巧,又有些心疼不忍。

    再次有人低笑出声。

    张槐也犹豫,和板栗对视,不知该不该上前把他抱回来,又怕他惊叫或者问一些问题,更坏事。

    张大栓低声道:“随他吃两块,有啥要紧的?回头再让人添上就是了。他都跟祖宗说过了,祖宗不会怪罪的。”

    祖宗真面对这样的后辈,别说一块饼了,准是要啥给啥!

    张槐和板栗只得再忍住。

    苞谷眼光从那些或圆或方,或球形或块状的点心上一一扫过,终于发现一碟可以拿的:那是一碟杏仁饼,扁圆形,跟棋子差不多大。因其小,所以上下之间叠加的就不是那么紧密,取一个出来,其他的也不会倒。

    他十分高兴,忙小心拿了一块杏仁饼,就这么站在桌边吃起来。吃完了,觉得还不够,于是又拿了一块吃了。

    吃了两块饼,他才想起正事,从旁边小桌上抽了一束香,踮起脚伸向烛火点燃了,要往正中香炉里插。

    结果,麻烦又来了:香炉在供桌中央,他个子太矮,够不着!

    一直以来,他都是背着大家独自面对祖宗唠叨,因为先前张大栓等人都是这样干的,没人回头,眼下他却不得不回头求助了。

    板栗趁势走上前,轻轻抱起他,托着他的小手,将香插进香炉,然后低声问道:“苞谷说完了?可还有啥要告诉祖宗的?”

    也不知为何,这一刻,他的心十分柔软。

    他感觉到,弟弟是诚心向祖宗祭告的,怀着虔诚、恭敬的心,不带一点嬉闹,不沾一点名利,不含一丝亵渎,他是很认真的!

    这样的赤子之心,哪怕是求一只小狗,也让人感动!

    苞谷听了大哥的话,对袅袅青烟神龛牌位和墙上的影像看了看,忽然奶声奶气地说道:“祖宗,明天苞谷来陪你,跟你说话!”

    众人听见他前面一句话,顿时惊倒,再听到后面一句,方才齐齐松了口气。

    板栗柔声问道:“苞谷为啥要来陪祖宗说话?”

    苞谷忽闪着黑亮的眼睛,有些茫然,不知怎么说。

    祠堂中气氛肃穆,大家都对着神龛位叩拜,爷爷都说哭了,爹也说了许多话,大哥三哥也说了许多话,可是祖宗一直不吭声,他心里便有些莫名哀伤。

    他觉得,祖宗就藏在墙壁后,不晓得为啥,就是不出来。

第456章 心愿实现

    抱歉,上一章打错了,是455章,但内容没错。

    ******

    见弟弟茫然,板栗不再问,抱着他送回到玉米身边,叮嘱道:“跟着五哥,可不能再跑了。”

    苞谷看着他乖巧地点了点小脑袋。

    于是,众人重新行礼后退出去,然后张老太太带着女眷进来,将果品转到旁边桌案上,另传递祭品摆上。

    整羊,乳猪,还有鸡、鸭、鱼等各色菜蔬,流水般传入,满满摆了一桌子,然后再上香祭拜。

    礼毕乐止,众人一齐退出。

    男女来客分别被张家人让入东西厢房,款待茶饭细点。

    饭后,张家祖孙又引着来客各处游玩观赏,或闲聊,等着参加中午的宴席。

    且说西厢厅堂,众女客围着苞谷,你一言我一语,纷纷问他咋想起来跟祖宗要小狗,又问是谁让他去的。

    苞谷小脑袋转来转去,东答一句,西应一句,总算让大家弄明白了始末,遂一个个笑得不住拿帕子擦眼泪。

    郑氏无心说笑,问众人道:“你们谁家有小狗?可听说村里哪一家狗生了?”

    张老太太听了,急忙追着接道:“对!谁家有小狗?”

    这可是大事,要是明早不能让苞谷看见小狗,那要如何跟他解释?

    回头他不信祖宗了,可不麻烦!

    因此,两人都十分着急。

    众人听了都摇头,有的说不知道,有的说没有。

    敬文娘先笑了一阵好的,然后才道:“张婶子别慌。我刚进来的时候,听见苞谷爹正问我家长明哩。让他们男人想法子去。咱们急也没用,又不能出去找,总归还是要他们去打听。亲戚邻居这么多,找一只狗还不容易!”

    张老太太道:“一定要赶晚上送来。明早就要的。”

    郑老太太道:“等会我让来喜派人回去,在下塘集问问。”

    苞谷正跟小胖妞秦溪吃粥,听大家说狗,抬头对郑氏道:“娘,祖宗给我狗儿。”

    有祖宗在,娘和奶奶着急啥?

    郑氏想了想,觉得还是跟他说清楚比较好,不然,等以后,他凡是有解决不了的事就去找祖宗,那可不妙。

    她便道:“苞谷,祖宗也没法子让狗早些生小狗。不过,他吩咐我们帮你找一只小狗来。”

    苞谷听了愣愣的。

    供桌后的神龛对他来说,本就很神秘,听娘这么说,他觉得更神秘了:为啥爹娘他们能见到祖宗,他却看不见哩?

    不等他再问,秦溪吃完了,将碗一推,招呼道:“苞谷,我们出去看大乌龟。”

    听见“乌龟”二字,苞谷立即来劲了,将祖宗的事丢在脑后,忙跟着秦溪往屋外跑去。

    郑氏吩咐柳叶带两个小丫头跟去照顾。

    外面,张槐吩咐管家吴成:发动家中下人,在清南村和附近村庄询问,务必要在今天找到一只小狗。

    于是,吴管家丢下手头大事,安排人找狗去了。

    另一边,板栗听山芋说万元家的母狗生了,急忙吩咐道:“你赶紧去要一只来。要回来了,今晚先养在护卫那,明早再拿回家给苞谷。”

    山芋忙答应,匆匆转头就走。

    花生和玉米巴不得出去逛,一齐跟了上去。

    秦溪和苞谷正在院门口石雕乌龟身边玩耍,忽见山芋、花生和玉米飞一般地从院子里窜出,往山下跑去。

    苞谷一叠声喊道:“山芋哥哥!哥哥!哥哥!”张臂向他撵去,跑得跌跌撞撞的。

    柳叶忙喊:“慢点!”又朝山芋喊,“二少爷,请等一下,苞谷叫你!”

    山芋停下脚步,回头阻他道:“苞谷,你乖乖地在这玩。哥哥有事去。很快就回来。”

    苞谷扑过去抱住他腿,仰脸咧嘴儿笑道:“我也去。”

    山芋忙掰开他手,低头哄道:“哥哥有事去。是老祖宗吩咐的。一会就回来。”

    玉米和花生也劝,急急说完,也不管他乐意不乐意,吩咐柳叶照看他,转身又跑了。

    苞谷张大嘴巴,望着三人消失在坡下树林里,满脸疑惑——又是祖宗!

    祖宗跟谁都说话,为啥不跟苞谷说话哩?

    嫌他不讨喜?

    且说山芋几个,在谷口林大爷那挑了三匹马,骑上出谷去了,直奔老竹园。

    “招弟,招弟!你家的狗还在不在?”

    三人沿着竹园小径往养鸡人住的院子跑去,尚未到门口,山芋就大喊。

    两个正在竹林中清理鸡粪的婆子见了,对视一眼,低声道:“是二少爷。又来找招弟了。”

    山芋拉开栅栏挡着的院门,继续喊“招弟”。

    院内有五间大房子,一个系围裙、包头巾、穿蓝花布衣裤的十五六岁少女闻声从屋内走出来,望着山芋惊讶道:“二少爷!”

    玉米不等山芋开口,抢着道:“听说你家的狗下了小狗?送人没?”

    招弟被他问得一愣。

    山芋忙推开玉米,上前连说带笑道:“招弟,我六弟想要一只小狗。祭祖的时候,他求祖宗说……呵呵……他说,求祖宗让母狗早些生!我想起你上次说的,你家的狗生了四只小狗,我就来找你了。你们还没送人吧?”

    花生道:“送了人也不要紧。你说送了谁,我们去找他买,或者我们以后再还一只狗给他。我六弟这个不能等。”

    招弟一边摇头,道:“还有两只。可是……”

    山芋大喜道:“还有两只?那送我一只好不好?我一定好好谢你。快带我们去拿吧,别可是了!”

    招弟见他这样心急,微笑道:“嗳!我去跟我嫂子说一声。”

    她想问的是,为啥张家祭祖,竟然求起小狗来了,她刚才还没太听明白。

    山芋忙道:“你去跟万嫂子说,就耽误你一会工夫。”

    招弟是万元的妹妹,她嫂子就是万元的妻子。听说了缘故,目送小姑跟张家三位少爷离去,眉心略带忧色。

    万家原来是张家的佃户,也住在通往桃花谷的山道旁。

    张家抄家的时候,万婆子出首告发郑家,害得郑家也被抄,万元娘杀了婆婆,自己也死了。其后,万元带着弟妹们,一度日子过得很苦。张家平反,他又重新回张家帮工,这才好些。

    且说招弟,领着山芋三人,路上又听山芋细说了一遍苞谷祭祖的经过。

    山芋笑眯眯地说道:“招弟,你没见过我六弟吧?我六弟可讨人喜欢了。又聪明,又乖,又讨喜,长得又好,谁见了都没法不喜欢他!”

    他把自己的幺弟夸了又夸,见招弟只是笑,以为她不信,忙道:“等你见了他,就知道我一点没吹牛。”

    招弟慌忙道:“我信!”

    山芋这才满意地点头。

    出了竹园,三人牵过马,山芋对招弟道:“招弟,我带你骑马。”

    招弟急忙后退,慌乱摇手道:“我,我……不会骑马。我走路。我走得好快的,耽误不了二少爷的事。”

    山芋道:“不要紧,我扶你上去。嗳——”

    一语未完,招弟早往前跑去了。

    花生早跨上马背,见此情形笑道:“真胆小!”

    山芋听了,瞪了弟弟一眼,道:“瞎说!招弟很能干的,她最会养鸡。”

    花生和玉米对视一眼,忽然哈哈大笑,伏在马背上嚷道:“会养鸡?嗳哟!实在太厉害了!”

    山芋生气道:“笑啥笑?养鸡咋了?咱奶奶和娘以前不都养鸡!花生,你敢再笑!要不是奶奶养鸡,小叔根本进不了村塾,你再敢笑,我回去告诉娘。”

    花生吓了一跳,忙道:“二哥,我不是笑她养鸡,我是笑你说她养鸡厉害。”

    山芋道:“她养鸡本来就厉害。”

    玉米小声咕哝道:“养鸡厉害也值得说?又不是啥惊天动地的本事。”

    山芋火大,恨恨地说道:“你当养鸡是好容易的事?你们……我懒得跟你俩说!”

    气呼呼地催马上前走了。

    花生和玉米吐了下舌头,忙跟了上去,不敢再提养鸡的事。

    可是,他们兄弟的话已经被招弟听了去,不禁神色黯然。

    到了万家,大家下马进去。这是一所极普通平常的农家院子:正屋是三间瓦房,两头各有一间小小的耳房;东西厢房则是土坯垒成的。

    听见声音,一条黑狗从西厢边的茅棚窜出来叫了一声。

    招弟喝住,它摇摇尾巴又回到茅棚去了。

    招弟引山芋他们进去茅棚,原来是一间柴房,那黑狗正卧在草窝里,一黑一花两条小狗正趴在它腹部吃奶呢。

    花生笑眯了眼睛,道:“就是它俩?嗳哟,好好玩!还没断奶哩!我们抱走它成么?这老狗会不会不让抱?

    山芋笑对弟弟道:“你以为狗跟人一样?”

    招弟腼腆地说道:“都喂了一个多月了,该断奶了。刚抱走的时候有些闹,过几天就没事了。”

    说是这么说,玉米和花生都不敢上前,怕老狗发威。

    招弟道:“我去找个篮子来。”说完跑了出去。

    山芋忙道:“招弟,这个给你。”说着从怀里掏出一纸包递给她,“红椒姐姐做的点心,让我带给你尝尝。”

    招弟迟疑了一下,没接,低声道:“老是吃二小姐做的东西,真是不好意思。”

    山芋笑道:“哪有老是吃!今儿我家祭祖,村里去了好些人,我们还特意散果子和点心给人哩。我也是顺便带给你一包。”

    不由分说将点心塞入她手中,道:“快拿篮子给我们。”

    招弟无法,只得接了点心出去了。

    等她走后,花生小声问山芋:“红椒姐姐啥时候叫你带点心了,我咋没听见?”

    山芋绷着脸道:“要你管!”

    花生忙退后摆手笑道:“我不管!我不管!”

    过了一会,招弟转来,手里提了小篮子,里面垫了些茅草,上面又铺了一层破布,将两只小狗都放了进去,递给山芋。

    山芋惊喜地问:“两只都送我?”

    招弟道:“二少爷都抱走吧。你不要,我们也是要送人的,我们家养不起许多狗。”

    花生和玉米高兴极了,连声道:“要!都要!”

    山芋点头道:“那我就都抱回去了。招弟,多谢你!有空去我家玩。红椒姐姐上回还问你哩。”

    招弟喉咙里应了一声,也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只催促他们快走,那小狗正不安地“汪汪”叫,母狗也大声叫了起来。

    三人慌忙出了院子,上马就走。

    跑出老远,还听见身后万家传来母狗的狂叫声,听来使人颇觉不忍。

第457章 板栗大婚

    回到桃花谷,才上山坡,只见香荽、青蒜和绿菠带着一群丫头婆子迎上来,劈头问道:“狗哩?”

    山芋将手中篮子往前一递,笑道:“这不是!”

    香荽忙凑近去,看着卧在篮中蜷缩成一团的两只小狗儿,欢喜地说道:“送去厨房让樱桃姑姑找人喂。如今天冷,这小奶狗儿,不细心些,容易养不活。”

    山芋忙点头,觉得妹妹说得很有道理,若是交给那些护卫,怕就养死了。

    青蒜绿菠也争先恐后地挤上来瞧。

    山芋笑道:“挤啥?小狗你们也没见过?”

    绿菠拍手笑道:“我等不及想瞧瞧,明早苞谷看见狗,会怎么样!”

    兄妹们听了,一齐笑了起来。

    傍晚时分,吴成派出去的人也找回来一只小狗。

    到了晚间,林大爷又接连派人送狗进来。

    原来,是一些想讨好张家的亲友和村民,跟着凑趣,也不知都从哪弄来的,你送一只,他送一只,居然又弄了五只狗来。

    张槐便叫来孙铁吩咐道:“苞谷养两只狗就够了。这五只你让他们喂着。如今人多事多,各处都要小心照看,多喂几只狗也好,不管有啥事都能警醒些。”

    孙铁点头道:“我自个留一只,我儿子也想养呢。”

    张槐呵呵笑了。

    第二天清晨,当外面大公鸡一遍接一遍地放声高唱的时候,苞谷准时醒来。

    郑氏才帮他穿好衣裳,戴上一顶绣红福字的藏青色绒帽,就听外间传来“汪汪”两声狗叫,声音不像大狗那样浑厚,脆嫩的很。

    苞谷两眼放光,仰脸笑道:“娘,祖宗送狗来了!黄毛生了!”

    郑氏手一顿,哼哼轻笑两声,道:“好像真的哦!咱出去瞧瞧。”一边咕哝,“黄毛一夜产崽,成精了!”

    张槐在旁穿衣,笑道:“怪道他醒这么早。我想多睡会儿都不成,愣被吵醒了。”

    苞谷看着爹认真道:“鸡叫了!”

    张槐忙道:“是,鸡叫了就该起床。是爹太懒了!”

    郑氏忍笑,牵着苞谷穿过月洞门,来到外间,打开房门,只见隔壁花厅里聚集了许多人,板栗、山芋、红椒……都来了!

    玉米大喊道:“苞谷,你瞧这是啥?”

    苞谷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往前看,一黑一花两只小狗正在地上蹒跚乱转,嘴里还不住地叫,很不安的样子。

    他立即跑过去,抱起一只小狗欢喜地叫道:“狗狗!”

    确定这两只狗真是给自己的,小娃儿龇着一嘴细米牙,笑得一脸灿烂,道:“祖宗好厉害!”

    大伙儿使劲笑起来。

    苞谷只当他们是因为有了狗高兴,根本不怀疑这狗不是祖宗找来的。

    板栗咳嗽了一声,斟酌言辞道:“这个,苞谷,大哥跟你说:祖宗很忙的,不能有事没事就去找他老人家。往后,你想要啥,就告诉大哥,再不然,跟爹和娘说也成。”

    苞谷头也不抬地回答道:“晓得。没跟祖宗要东西,就要了小狗。我跟娘说了,娘弄不来,才找祖宗的。”

    弟弟这么懂事,板栗为自己的小人之心惭愧不已,看着郑氏摊摊手。

    郑氏白了他一眼,吩咐山芋教弟弟怎么养狗,“千万不能捉弄它,防止咬人;也不要整天抱着,弄得都没野性了。先喂些稀饭给它吃,等大些再喂干的。”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苞谷就有事干了。

    哥哥姐姐们也都忙。

    山芋兄弟几个去了村塾上学,早晚又要习武健身;红椒要管理内院;香荽带着两个妹妹跟绣娘学女红,也读书练琴。以前都是曹氏亲自教她们琴艺的,可曹氏没回来,有了疑难之处,便委托南瓜去向田夫子请教。

    张槐郑氏板栗等人,则投入到亲事的筹备中,同时还要帮郑家张罗黄瓜成亲的事。

    一直忙到腊月二十五,将刘家锦鲤迎进门,两家才喘口气。然而又要准备过年了,且板栗的亲事就在年后,比之前更忙。

    张家有二十多年不曾办过大喜事,上下都振奋异常。

    上次小葱出嫁倒也热闹,可忙到最后,把人和东西都送别人家去了,自然不能跟这次娶亲相比。

    老老小小整日喜笑颜开,开口闭口说得都是成亲的事,进进出出忙得也是成亲的事。如此期盼渴望,过年就显得微不足道起来,也不知怎么就晃过去了,然后几个小的天天掰手指头数日子,盼着二月初二到来。

    终于到了!

    初一日,一声炸雷宣布藏冬的万物苏醒了,田间地头山川河流……四野的小草野菜都窜出新绿,柳树吐出了细嫩的芽头,人们脱去厚厚的棉衣,轻装扑向春天。

    张家人尤其振奋,忙碌间,格外嫌弃厚衣服碍事,全都装扮得伶俐简便。

    今天,是周家送妆的日子。

    周家虽然送了一百多抬嫁妆,却少有金玉之物,先是仿照秦家手段,把那“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等预备了一份;然后就是些床上被褥衣物和家什等闺女出嫁必备的妆奁,再就是字画和各式笔墨用具了。

    周家比不得秦家有皇家在后支持添妆,也不像张家凭战功得了许多赏赐,因此这陪嫁只能算是一般。

    但是,却无人挑剔议论这点。

    这便是世俗人心。

    真是豪门大族,不管陪嫁如何,世人都不会笑话他;若是寻常人家,即便置办了再丰厚的嫁妆,也免不了会有人挑剔议论,评价多寡、真假、贵贱等,种种说辞不一。

    比起豪门世家,周家又不同,人们绝不会用金玉财物来衡量周菡的嫁妆,盯着那些字画艳羡不已。便是乡民不懂,出于对周夫子的尊敬,也无一人说简慢的话。

    板栗看着二十抬书籍、字画、字帖摹本和笔墨砚台等物,乐得合不拢嘴,命人直接送进书房,不归入库房,等有空再去收拾。

    张槐也十分高兴,这些才是兴旺家业的根本!

    忙碌了一天,大家早早地歇了,等第二日正式迎亲。

    一大早,整个桃花谷都苏醒过来,谷口的大宅院、龟巢山顶的祠堂、林中各处院落,以及张家大院,到处充满人声;甚至,连谷中山溪那“哗哗”流水声,也充满兴奋的味道,各条道路来往人众川流不息。

    湖中浮着好几艘小船和一艘大的画舫,预备客人兴致来了游玩;河边和湖边新盖了四五处亭台和水榭,供人歇脚观景。

    张家老小更是全部出动:除张槐、郑氏、板栗、红椒、山芋这些主事的人外,从张大栓到绿菠,都各自领了一项任务,老的款待老的,小姑娘款待小姑娘,少年们则有南瓜领着弟弟们招待。

    一家子人里,也就苞谷闲着,不但如此,还另要派人看紧他。

    早饭后,才辰正时分(早八点),张家父子正在听刘黑皮回报迎亲诸事的安排,就有宾客陆续上门来了,一起一起被郑青木派人引进谷中。

    郑青木今日在谷口迎客,张槐父子则在张宅门口迎接。

    随着客人增多,远处的也都渐渐到了。

    先是下塘集那些告老的官绅、跟张家生意往来的大户等,来了不止十几家。

    接着就是湖州巡抚、湖州知府等当地大小官员,不好亲自上门,派了亲近人来送贺仪,随清辉县令一起登门。

    张槐父子才将这一拨人迎进去,请秦枫陪同坐下喝茶,人又报:“白虎侯从西疆派人来恭贺。”忙出去迎接。

    紧接着,张家姑奶奶,玄武将军张灵儿派人来恭贺兄长大婚;再然后,朱雀公赵锋从北疆派人来;再往后,西北边关常胜将军汪魁、忠义将军胡钧也派人来了;几乎同时,驻守西南的镇南侯顾涧也派人来了……

    张槐和板栗顿时觉得应对吃力起来。

    好些人不请自来,张家又不在京城,少了张杨赵耘等人帮手,而可以帮忙的周夫子又是娘家,黄夫子等书院的人也都聚集在周家,这些官场上的人又不能派一般的亲眷帮着招呼,便有些手忙脚乱。

    正在想办法,一个护卫飞奔来报:圣旨下,传旨太监已经到了谷口,请玄武王预备接旨!

    张家想低调,且京城王府只有张杨夫妻,因此并没有办喜宴。永平帝因为玄武王娶的是周夫子孙女,从哪一头算,都需下旨赐福,因此亲书“百年好合”四字,制成匾牌,派人送来湖州。

    好在板栗已经想到这一层,暗地里早让人预备好了,立即摆上香案接旨。

    事毕,将传旨太监让入上房待茶,又命人将御赐匾额悬挂在新房门口。

    另有京城的一些官员,如曹家、汪家、方家,甚至英王府,忠勇公何家,都派了人来。

    一波波人潮,一担担礼品,车马簇簇,络绎不绝地从下塘集二里铺码头上岸,再涌入清南村,涌进桃花谷。

    如此盛况,别说清南村的乡民了,便是那些官员都看呆了。先来的客人,比如下塘集的官绅、清辉县令等,纷纷反客为主,替张家招待起远方来的贵客。

    刘三顺等人暗自庆幸:幸亏在年前把闺女嫁了,不然的话,有玄武王这场婚宴在前,事后他们就算拼了老命,也别想让黄瓜和锦鲤的亲事有一点出彩。

第458章 我来掀盖头

    见人来差不多了,张槐便吩咐刘黑皮:调一批护卫跟随,让黄瓜、山芋、南瓜等人,各自领一拨客人,随他们心意去各处游玩。

    于是,客人们纷纷从屋内出来,或去湖上泛舟,或去林间漫步,或在山顶眺望,或在河边徜徉;也有执钓竿垂钓的,也有在亭子里下棋的,也有在后院看戏的。

    所幸,女客还是近处那些人,并无远客,因此郑氏完全能安排应付得过来。

    至此,桃花谷喧嚣起来,到处都是人。

    好容易安排妥了,板栗尚未喘口气,刘黑皮便来催促:时辰快到了,该出发迎亲了,内院来人请王爷赶紧去换吉服。

    板栗忙回新房换衣裳。

    装扮完毕,郑氏站在儿子面前,无意识地替他牵牵衣襟、整整衣领,然后伸手摸着他的脸颊,一肚子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从此后,儿子就要由另一个女人来照管了!

    板栗安慰地叫了一声“娘”,对她微笑点头道:“我好快就回来的。”

    郑氏舒了口气,道:“去吧!”

    板栗到前面,给爷爷奶奶磕头。

    张老太太看见他,顿时两眼放光,激动地说:“板栗,奶奶可等着这一天了!”

    张大栓一个劲地傻笑,只顾说“好”。

    板栗见他们没啥说的,便道:“爷爷,奶奶,我去了!”

    张大栓这时才惊醒,忙道:“去吧!去吧!早些把媳妇接回来,早些帮爷爷养重孙子。去了那,多给夫子磕几个头。他老人家才找回孙女没几年,就嫁了你,心里怕是舍不得的很。你跟他说,往后常常接他过来住,你跟媳妇也常常回去瞧他,让他甭惦记……”

    他先是没话说,这一开口,絮絮叨叨的,又停不住。直到张槐进来催,说再晚就误了时辰了,才赶紧收声,放大孙子走了。

    鼓乐喧天声中,板栗率领迎亲队伍出发,往周家去迎亲。

    一路上,看热闹的乡邻站满路两边,个个喜笑颜开,伸手跟新郎讨要喜果喜钱。

    小娃儿们更不用说,他们最喜欢这样的热闹,一刻也闲不住,现编了顺口溜,连跳带窜地跟着板栗的马并排往前跑,嘴里高声喊:“玄武王,迎新娘。骑大马,抬花轿……”

    板栗觉得这情形又喜庆又亲切,比葫芦哥哥上次在京城成亲更有意思,因而十分畅快称心。

    他笑对领头的胖小子道:“你们这歌儿后面编得不通顺,再编通顺些,我就让他们多多撒喜钱。”

    那胖小子约莫六七岁,见王爷居然跟自己说话,一高兴,在地上连翻了两个侧手翻。顿时激出灵感,站起来立即改词道:“玄武王,迎新娘。骑大马,拜花堂。年底生个胖娃娃,子子孙孙福寿长!”

    这回通顺了!

    所有的娃儿都跟着他唱起来。

    围观众人拍手大笑,说都是跟头翻的好,才想这么快。

    板栗开怀大笑道:“编的好!撒喜钱!”

    魏铁忙命人大把撒果子和喜钱,大小娃儿一齐哄抢,笑声震天。

    等队伍走过,大家又笑呵呵地跟在队伍后,人越聚越多,不知几百上千人了。

    一时到了周家,也是人声鼎沸,几乎所有的文人和书院师生都聚集在这里;也有的官员是两头恭贺,选择先来周家,然后随着迎亲队伍再去张家。

    更有一桩:因两家合计,在田上酒家摆流水席,让全村人今儿都不用开伙,随便去哪家吃,或者去酒家吃。

    乡邻们见两家贵客多,便不去打扰,看热闹看饿了就去酒家坐席,吃饱了又出来瞧热闹。奔走相告,谈笑不绝,整个村庄比过年还喜庆。

    谁料,下塘集许多人也闻风而动。一是想看玄武王成亲的热闹,也有想来开荤的,更有想攀交情的。因此穷家富户,还有要饭的,来了不知多少。

    这些人挤不进张家和周家,只好去田上酒家坐席。

    酒家的人为难,说王爷没请街坊哩。

    大家都振振有词地说,王爷成亲,他们作为街坊,能不来恭贺吗?便不请,也得来!

    田上酒家在张家被抄后,转给李耕田家经营。

    张家平反后,李家本待要归还的,然张家不要,依旧让他家经管。

    见此情形,在这边主持事务的李长雨便去张家讨主意。

    张家上下人等都忙得跟陀螺似的转,哪里找得着主事人。

    因郑青木在谷口迎客,他便去问青木,说来的大部分街坊都是常见认识的,只有少数人不认识,但也有同来的人介绍,再就是叫花子了。

    青木听后,想了想道,让他们吃好了,今日大喜,人家来了,总不好把人赶走,但不许收他们的礼,免得被人说玄武王借机敛财。

    又说他表弟来喜对集上人熟,叫来喜去帮他支应,又叮嘱他安排人在村口看守紧些,又命赵家和郑家的护卫都出动,四处查看,以防人多出乱子。

    李长雨忙答应了,自去安排不提。

    这么一来,下塘集的人就放心吃酒玩笑了。

    吃多少倒是小事,关键是酒家的厨子和小二忙不开,一个个累得跟什么似的,后来喊了许多媳妇婆子去帮忙,这也不必细说。

    且说板栗,进入周家,满眼都是喜庆的红,满耳都是喜庆的乐,一颗心始终飘着,嘴巴始终咧着,笑得腮帮子都酸了。

    种种热闹,难以尽述。

    他先往正堂拜见周夫子和周三太爷两位长辈。

    磕头毕,五柳先生等叔伯辈以及兄弟辈的,都上来陪坐。

    说笑一会,板栗便问道:“五叔,可是诚心把侄女许我?”

    五柳先生诧异地问道:“王爷这话从何说起?这都成亲了,还不诚心?”

    板栗咳嗽了一声,笑道:“那晚辈有个小小的请求:待会请各位千万别出什么高深的题目才好。五叔知道,晚辈虽然也读了几本书,后来只顾打仗去了,肚子里那点墨水,在各位长辈和兄弟面前,是不敢卖弄的。回头答不上来,当着这么多读书人,各位也颜面无光——”凑近压低声音道——“眼下咱们可是一家人呢!”

    众人愕然,接着大笑起来。

    五柳先生笑道:“王爷这话说的,未战先怯,这如何使得?”

    板栗道:“晚辈这是有自知自明。”

    周菡的大伯父笑道:“王爷放心,今天我等什么也不问。等吃过饭,王爷直接把侄女抬走。”

    板栗不敢相信地问:“大伯父说真的?”眼睛瞟向小舅子周篁。

    大伯父道:“当然是真的!”

    周篁笑道:“姐夫不用瞧我。我像那捣乱的人吗?”

    板栗心道,你很像!

    跟着五柳先生又保证了一遍,板栗才放心。否则的话,让他面对一群整天在书海里打滚的人,想想头皮都发麻。

    原来,周家也觉得,考玄武王诗词文章什么的,怕真是难为他了。若弄些简单发笑的题目,众人又不屑为之。再者,他们觉得,王爷在求亲的时候已经用了大心思,成亲便不玩那些手段了。

    因此,板栗便顺顺利利地接了自己的新娘上花轿。

    周家发嫁,已是下午未时。这时候,所有的人都跟着去了桃花谷,谷内就跟集市一般。

    进谷后,花轿没有抬去张宅,而是往祠堂去了。

    拜堂在祠堂举行。从祠堂门口开始,大红地毡一直铺进院子;头上彩灯高悬,红绸牵挂;笙箫管弦,声声入耳。

    东厢厅堂,张大栓和张老太太分坐在上首两边,张槐和郑氏分坐在下首第一位,看着对他们跪拜的一对新人,都笑容满面。

    张大栓觉得眼前有些模糊,似乎看不清长孙和长孙媳,他想,自己真是乐昏头了。

    夫妻对拜过后,一声“送入洞房”还拖着长长的尾音,板栗便牵着红绸,引周菡走到门口,然后来到她前面蹲下身子,低声笑道:“我背你去那边。”

    周菡一愣,这可是事先没交代的。

    旁边,全福人敬文娘忙对她解释道:“这里往新房去还有好远哩,再坐花轿也不像。让王爷背王妃过去,这才显得夫妻和美、相亲相敬。我们下塘集这块的媳妇进门的时候,都是要相公背进门的,这可是别的地方媳妇没有的福气和脸面。”

    红盖头下,周菡听了微笑:夫君背进门,真好大面子嗳!

    她低垂的目光望着前面宽阔的肩膀,轻轻将手搭了上去,随即感觉一双有力的手臂托起她双腿,将她背了起来,大步前进。

    拐弯、直行、上下坡,不知走了多远,周菡只看见下面的卵石通道一直往前延伸,似乎没有尽头。她伏在板栗背上,觉得特别踏实,很想问他“累不累”,却不能开口。

    耳边听得许多人说笑,好像大家都跟过来了,路边都是人。

    石子路消失,感觉进入院门。

    接着又连续穿行了好多道门,才进入室内,这是到了新房了。

    就听有个女声笑道:“亏得王爷是武将,身子骨结实,换了是文弱书生,背着新娘子走这么远,怕是顶不住。”

    众人哄笑。

    又有人接道:“顶不住也要背,今儿这日子可不能打退堂鼓,撂手更不成,让人代背也不成,只能拼了命地上。”

    哄笑声更大了,连板栗也笑,周菡感觉他身躯一震一震的。

    笑声中,他转过身,轻轻往下蹲,小心地将她放下。

    周菡感觉屁股挨着一处柔软的地方,知道是床,遂放心地坐好,松开抱着他脖子的手臂。

    新房里顿时喧笑声不断。

    “掀盖头了——”一个女娃儿大喊。

    “板栗哥哥,快点动手!”这是玉米。

    “让我来!我来掀!”

    苞谷一开口,满屋子人顿时笑得前仰后合。

第459章 跟哥哥嫂子睡

    周菡两手绞在一起,十分紧张,就听板栗阻止道:“大哥自己会掀,不麻烦你了。”

    苞谷从未看过人成亲,况又是这样的大场面,觉得十分有趣,因此不肯放弃,努力争取道:“不麻烦!……”

    话还没说完哩,板栗一把抢过敬文娘手中的秤杆,飞快地将红盖头挑开了。

    他怕自己缠不过弟弟,又怕弟弟问出什么难以应对的话来,因此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下手为强。

    苞谷见证了红盖头掀开、露出头戴凤冠的绝美新娘的奇迹,好一出大变活人!

    小娃儿十分委屈,对大哥抱怨道:“大哥坏!不让我掀。”

    大伙儿笑得直跺脚。

    板栗只顾打量自己的新娘,也不管幺弟委屈了。

    紫茄忙柔声哄道:“苞谷,各人的媳妇,只能各人自己掀盖头。等你长大了,娶媳妇的时候,你就能掀媳妇盖头了。”

    苞谷道:“先要学!”

    家里人整天跟他说,这要学,那要学,为啥他想学的时候,又不让学了哩?

    板栗看着周菡笑,觉得自己抢先掀了盖头的举动无比正确,因为,若是跟苞谷解释、哄劝,还不知要耗到什么时候。

    香荽见大哥大嫂要喝交杯酒了,忙低声哄苞谷道:“瞧,大哥大嫂要喝交杯酒了。”

    苞谷见二人手臂相缠,跟人平常喝酒大不相同,又觉得新鲜,忙又喊道:“我要喝!大哥不许跟我抢了。”

    他觉得,掀盖头让大哥抢先了,这喝酒不能再让了。

    板栗郁闷极了:到底谁在抢啊?

    这小子今儿是咋的了,怎么老跟他过不去哩?

    无暇跟他掰扯,低声对周菡道:“快喝!跟这小子说不清的。”

    两人立即仰头,飞快地将酒喝了,周菡还呛了一下,脸色越发娇艳。

    苞谷见他的愿望又一次被忽视,不禁怔住了——这可是少有的事。他很少主动要求什么,今晚两次提出要求,大哥都不理他,真真史无前例!

    看着苞谷脸上委屈无措的神情,众人再次绝倒,使劲揉肚子。

    兄弟姊妹们忙将他抱开,耐心地跟他解释,说这酒只能大哥喝,盖头只能大哥掀。

    苞谷问为啥。

    为啥?

    从古至今都是这样的,哪有为啥!

    香荽为了他不再执着,便将那红盖头搭在椅子靠背上,哄他用秤杆去挑,说是掀盖头。

    苞谷对周菡瞅了一眼,当即指出关键:“没有新娘子。”

    大哥掀开红盖头,就看见那么美的大嫂;他不用掀开盖头,就知道下面是块死木头,这掀了有啥意思?

    香荽、青蒜、绿菠面面相觑,都没主意了。

    忽然秦溪跑过来,扯下红盖头,往自己头上一罩,笑道:“我当新娘子,苞谷你来掀。”

    苞谷这才高兴,觉得有些真了。

    虽然秦溪头上没戴跟大嫂一样漂亮的凤冠,不过玩嘛,不必那么真的,过家家都这样。

    两娃儿闹得不亦乐乎,众人觉得一双眼睛不够使,又要看新郎新娘,又要看他们,笑做一团。

    板栗将各项程序走完了,方才对苞谷道:“苞谷,大哥好容易才娶上媳妇,你还来抢风头?”

    今天他和周菡才是主要人物好不好,咋都围着看小娃娃去了哩?

    苞谷这时也懒得理他了,一心一意跟秦溪玩掀盖头。

    周菡见刚进门就有这么多趣事,低头微笑,对夫家的生活期盼起来。

    然而,板栗的郁闷还没结束。

    当他出去应酬各路客人后回来,大家伙忙在喜娘催促下出去,唯独苞谷不肯,“我要跟大哥睡!”赖在床上不肯下来。

    板栗听后眼睛睁老大。

    敬文娘忙哄道:“今儿你大哥成亲,你不能在这睡。”

    苞谷不信道:“我昨晚睡这的。”

    昨晚,他作为压床娃娃,跟大哥睡了一晚上。

    他满脸的质疑,虽然没有说出“过河拆桥”这样的话,但神情表达了这个意思。

    因为,本来他不乐意跟大哥睡的,他跟爹娘睡惯了,不愿意跟别人睡;按照清南村的规矩,也该玉米和花生这样的小少年来压床,然板栗实在喜欢苞谷,又是哄又是求,许诺晚上讲好听的故事给他听,才把他哄了来。

    晚上,兄弟俩玩杂耍般闹了半宿,板栗又说了好几个故事,将苞谷的兴趣逗起来了,所以他今晚还想在这睡,况且,多了大嫂,想必更好玩。

    敬文娘当然知道这事,只得编道:“昨晚人少。今晚多了你大嫂,睡不下了。”

    苞谷经验渐长,越发觉得大人喜欢哄人。

    这么大的床,多他一个咋就睡不下了?

    他天天晚上都跟爹娘睡,从来没觉得挤。

    小娃儿也不说话,往床里一滚,缩到床头角落里,方才转过脸对众人道:“我睡这里。”

    大家眼睁睁地瞅着他让出一大片床位,可怜兮兮的缩在拐角,仿佛告诉人:就算哄小娃儿,也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哩!

    周菡羞红了脸,又觉得好笑。

    说实在的,她并不介意让小叔睡这,但实在于礼不合,且等大了以后,说起来也不好听,因此只能低头装聋作哑。

    香荽见弟弟铁了心要睡新房,忙道:“我去叫娘来。”

    板栗却拦住她道:“不用。你们先走。”挥手往外赶众人,又低声对香荽道,“在外边等。”

    等大家都出去了,他才转头对苞谷笑道:“就依你!你就在这睡好了。来,把衣裳脱了,盖上被子。”

    说完上前,亲自拖过鸳鸯枕,铺开绫罗被,将幼弟抱到床中间,和周菡一起伺候他脱小袄。

    苞谷见大哥终于同意他留下,高兴地笑了,忙抬胳膊配合他们脱衣。

    板栗捏捏他藕节似的小胳膊腿,赞道:“咱苞谷这小腿,肉乎乎的,摸着忒舒服。”示意周菡摸。

    周家没有这么小的孩子,周菡捏着那软乎乎跟面条一般的小胳膊,觉得新奇不已,于是摸来摸去。

    苞谷被两人揉搓得痒痒了,呵呵笑着往被窝里缩。

    板栗忙帮他盖好被子,轻拍他胸口,哄道:“苞谷,你先闭上眼睛歇会儿,我去洗把脸就来。让你嫂子讲故事给你听。我洗脸来了再讲别的。”

    遂对周菡使了个眼色,自己转身去后面隔间洗漱去了。

    周菡会意,坐过去轻摸小叔额头,小声说起故事来。

    苞谷躺进被窝,心神一松,闭上眼睛便再也睁不开。

    他今儿闹了一天,早就疲倦不堪,头一挨着枕头,脑子就模糊了。才一会的工夫,就睡得昏天黑地,哪里听见大嫂说啥!

    周菡见了捂嘴笑,轻拍他腮颊,根本没反应。

    板栗洗完出来一看,也满意地笑了,扬手捏了个响指,对门外喊道:“抱走!”

    香荽便笑着带丫头进来抱人。

    板栗吩咐道:“连被子抱走,小心着凉了。”

    香荽迟疑道:“连被子抱走?”

    这样会不会犯忌讳?这可是新床上的被子。

    板栗笑道:“柜子里被子多着呢,不差这一床。倒是他,身上衣裳都脱了,要是吹了风病了,明早咱们又要挨骂。”

    香荽方不在坚持,让丫头连红被将苞谷抱走了。

    等人都走后,冰儿、雨儿、黄芽、黄杏几个丫头进来,问过王爷王妃,见没有吩咐了,一齐退下,剩下二人。

    板栗和周菡静静相视,只听见灯花轻爆的声响,还有前院和后院隐隐传来的喧哗声,整个张宅,仿佛只有这三进院子沉寂下来。

    忽然,板栗先低声笑起来,跟着周菡也笑。

    两人均笑不可仰,又怕外面的人听见,只得把头埋在被子里,使劲闷笑。

    好容易笑完了,板栗喘着气对周菡道:“那年葫芦哥哥成亲,闹了一场大的,你是知道的;小葱成亲,黄豆他们在外边偷听,说两口子在里边打起来了,最后把李伯伯和梅子婶婶都叫了去。我先前就想,今晚可别闹出啥事才好,还特意叮嘱花生和玉米两个,不许他们淘气呢。谁知他们没闹,苞谷却闹了这一出。他平常好乖的,最听话,也不知今儿是怎么了。”

    周菡微笑道:“这不能怪他。他太小了。你昨晚让他在这睡,今晚又不让他睡了,他当然想不通了。”

    两人说起刚才的事,还有之前掀盖头喝酒的事,忍不住又笑起来。

    笑后,板栗揉着周菡长发,低声道:“菡儿,咱们也要多生几个娃。像苞谷那样的,再多也不嫌多。”

    周菡红了脸,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我跟你说,小孩子好好玩的……”

    声音渐低,终至不闻,只剩红烛摇曳,烛泪流淌……

    二院,张大栓还在跟村里的一帮老兄弟喝酒。

    赵三道:“大栓兄弟,你就算不能喝酒,喝水总成吧?”

    郑长河笑道:“喝汤,喝甜汤!这是我家紫茄刚让人送来的,说我们老了,不许喝酒。”伸手拍着刘大胖子的肩膀,“唉!亲家,你可别以为我们矫情。这人老了,不服老是不成的。”

    刘大胖子道:“啥矫情!你当我不懂?秦大夫都说了,让我们把嘴管严些,才能多活几年,要是不管不顾地吃喝,没准哪天就去跟阎王爷喝酒了。”

    众人哈哈大笑。

第460章 逝去和新生

    入夜,张大栓归房后,老两口坐在床上,各自说各自待客的情形,说一阵,笑一阵。

    张老太太尤其兴奋。

    张大栓见老婆子眉飞色舞,笑问道:“你一点都不累?”

    张老太太道:“累啥?不就陪人说话吃饭么!唉,可算把孙媳妇娶回来了,我这心里轻松好些。过一二年,山芋也娶了,咱家人就越来越多了。”

    张大栓觉得有些疲惫,含糊道:“你别光顾着乐,等添了重孙子,到时候……孙子重孙子一大堆……有你忙的!”

    张老太太振奋地挥手道:“我有啥好忙的?家里那么些人伺候,又不用我把屎把尿,我就看着他们玩儿就成了。我跟你说,娃儿多才热闹哩……”

    正说得起劲,感觉旁边没了动静,转头一看,老爷子早睡着了。气得伸手戳他额头道:“三杯酒下肚,打雷都喊不醒你!”

    没人听她唠叨,她也只好睡觉。

    躺下后,精神一放松,觉得浑身瘫软,再也不想动,很快进入梦乡,也是打雷都喊不醒了。

    天明,张老太太先醒来,推张大栓道:“他爹,起来了。早上孙媳妇要敬茶哩。”

    喊了两遍,张大栓方才迷迷糊糊地爬起来,闭着眼睛道:“差点忘了。你可把赏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张老太太道:“菊花早帮着挑好了。”

    两人急急忙忙地穿衣起床,然后丫头进来伺候,才梳洗完毕,儿子儿媳妇、孙子、孙女就都过来了,板栗和周菡更是一身喜庆新装,气色红润,在厅堂等着呢。

    当下,各人按长幼落座,周菡挨着次序敬茶

    敬茶毕,不仅周菡给每人都准备了礼物,各人也都回了礼,只有苞谷,对大哥控诉道:“我昨晚在大哥床上睡的,醒来就不在了!”

    板栗汗颜,没想到他还记着这事。

    正没主意的时候,郑氏柔声道:“是娘把你抱过来的。娘跟你睡惯了,你不在,娘就睡不着。后来就去抱你了。”

    苞谷听了,忙保证道:“以后我都陪娘睡。”

    看一眼大哥,没吱声,但意思明显:你甭想我再陪你睡!

    板栗没想到成个亲,让小弟对自己产生隔阂,苦着脸道:“苞谷,大哥真不是故意的……”

    郑氏白了他一眼道:“跟他说这个,能说得清吗?”

    众人哈哈大笑,张大栓笑得最大声,边笑边道:“板栗……板栗……板……”

    忽然,他觉得自己的舌头不听使唤起来,嘎巴着嘴,愣是不能再吐出一个字!

    大家都在笑,先也没在意,以为老爷子是笑得喘不过气呢,还是香荽心细,觉得爷爷那模样不大对劲:张大嘴巴,却说不出一个字;满脸是笑,眼睛里的光芒却越来越淡。

    她心里一抖,疾步上前扶住他,叫道:“爷爷!”

    张大栓已经不能回答了。

    张槐、板栗、郑氏大惊失色,一齐扑过去。

    郑氏只看了一眼,立即大声道:“快去请秦大夫!”

    板栗转身飞奔出去,他要亲自去请,以便告诉秦大夫爷爷的症状,好带齐必备的药品。

    张槐大喊道:“来不急了!备担架,送过去!”

    红椒、山芋、南瓜同时抢步冲了出去。

    郑氏紧张地喊张槐,将老爷子抱进偏厅,在卧榻上放平稳,一边使劲掐人中。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张老太太浑身颤抖,看着兀自笑容满面的张大栓,哆嗦道:“这是……这是……咋回事?刚刚……好好的……咋这样哩?”

    周菡和香荽搀扶着她,连声安慰,说爷爷怕是高兴太很了,笑岔了气,叫她不要慌。

    板栗听见爹的叫声,也觉得请秦大夫来太慢了,遂吩咐刘黑皮,以最快的速度,扎了一抬担架进来,要送张大栓去医学院求诊。

    为稳妥起见,他吩咐山芋先去找秦大夫,告知爷爷的病情症状。也是怕秦大夫有事不在,好找其他人,或者云影,或者其他大夫,不能到了那还抓瞎。

    山芋立即上马去了。

    这里,板栗和刘黑皮带着人匆匆进入四进院子,却听奶奶嘶声大喊“大栓——”

    他心头慌乱,撒腿冲进屋子,大喊道:“爷爷——”

    张大栓已经含笑而逝!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老爷子就这么去了,这么快,这么突然,还是在长孙成亲的第二日,将喜事变成了丧事。

    苞谷使劲推爷爷,嘴里道:“爷爷,鸡叫了,天亮了,别睡了!爷爷……”

    周菡尤其震惊,这是她命硬吗?

    她自然是不信这个的,然进门头天长辈就死了,这让她情何以堪?

    张老太太疯狂地喊道:“槐子,送你爹去找秦大夫,去呀!你爹还没死哩!菊花,小石头死了你都能救活,快救你爹!”

    郑氏泪如雨下,不知如何跟婆婆说。

    她又不是大夫,而且公公的情形跟小石头当日是不一样的。

    恍惚记得这种情形是不能随便乱动病人的。

    其实,就算她动也没用了,公公断了呼吸,那身上的热气已经渐渐没了。

    张槐和板栗也抱着一线希望,把张大栓弄上担架。

    可是,众人抬着担架才走到谷口,就又转了回头。一来遇见秦大夫赶来了,二来张大栓身子已经冷了,秦大夫诊断确实死亡。

    秦枫道,张老爷子并无大病,是寿终正寝。至于为什么没能活得更长寿些,是因为他在黑莽原吃了不少苦,掏空了身子,已经油尽灯枯了。幸亏这几年保养好,不然早走了。

    他劝张槐等人莫要太悲伤,说老爷子是笑着走的,这是他的福气。

    桃花谷霎时由昨日红通通一片喜庆,变为白漫漫哀声遍野,不停有骑马的家人奔出谷,往各地报丧;那些远客,包括传旨太监都尚未离去,立即又要祭奠丧事,真是始料未及,感叹人生无常。

    永平二十一年二月三日辰时三刻,玄武王祖父刚喝了长孙媳妇敬献的茶,便含笑去世,享年六十五岁。

    刑部侍郎张杨接信后,被轰去魂魄,立即向朝廷报了丁忧,回乡奔丧,要为父守孝三年(实为二十七个月);同时,玄武王张乾也需丁忧一年,叔侄二人均暂时退出朝堂。

    一时间,几家欢喜几家愁,内中情由自不必说。

    永平帝忆起那个淳朴的老汉,自己抄了张家,他对自己却只有崇拜,全无一点记恨,感叹不已,再次下旨,追封张大栓为忠义玄武王,赐匾额,命礼部派人往湖州祭奠。

    张杨守制丁忧,玄武王也暂时蛰伏,郑家小辈中却强势崛起一人,引起各方关注。

    二月下旬,朝廷张榜公布会试结果,郑旻(黄豆)一举夺得会元。

    三月十五日殿试,他却屈居第二,只得了榜眼;王穷不负“神童”美誉,高居榜首;田遥终于完成其父梦想,位居探花。

    此次春闱,一扫往年“五十少进士”的气象,少年俊彦居然占了一半,且前三名都年纪不满二十五,举朝皆惊!

    永平帝更是激动万分——此乃国家兴盛之兆矣!

    郑旻和王穷,各有所长:王穷的文章无人能及,然郑旻在策论上,见解稍胜一筹。皇帝对于点谁做状元,其实是很犹豫的,思之再三,最后还是点了王穷。

    黄豆和田遥再次为清南村锦上添花,使得小青山地灵人杰的口碑越发成为传奇。

    与此同时,来寿又一次落榜,更有许多才名显著的儒生也都落榜,向人们证实了:科举依旧是那么的难,并没有变得简单。永平二十一年会试中少年荟萃,是靖国难得一遇的盛事,如同近年来武将辈出一样。

    大靖,正迎来一个辉煌的巅峰时代!

    郑家有这样的大喜事,却因为张大栓猝然去世,也没心情大办,只摆了几桌酒席,请近亲和黄豆的师长等来聚了一天。

    三月二十三日,玄武王祖父停灵四十九日后,葬入张家祖坟。

    至此,张家祖孙三代闭门不出,在家守孝。张槐和张杨在祖坟前搭建了几间茅屋,日夜住在那边。张杨每日教山芋南瓜等人读书,闲暇时种菜打理果园。

    桃花谷呈半封闭状态,除了管事家人进出外,不接外客,也不出去走亲访友。

    三月底,周菡被发现怀孕。

    按大靖守孝制度,孝期不得生子,但若这孩子是丧期以前怀上的,则不在其内。

    板栗和周菡恰好在祖父去世前一天圆房,只差一天时间,这孩子可就难以判定了。

    张老太太好容易弄清这守孝规定,气得嚷道:“你爷爷就是想着要有重孙子了,才高兴昏了头走的。这倒好,为他守孝还不让人生娃了,是个啥道理?那他不是白死了?孙媳妇,你不许瞎想,一定要把这娃给我生下来!”

    周菡急忙答应。

    老爷子走了,张老太太除了伤心,隐隐有些怪周菡。老辈人很忌讳这个的,她认定周菡命硬,进门第二天就克死了爷爷。面上虽然未说啥,对这长孙媳妇就不如原先喜欢,总借口身体不适避着她。

    周菡怎会看不出来,心下暗自难过。

    幸亏公婆都是极好的,板栗也对她好,小姑子们也都懂事;她爷爷周夫子和她母亲来拜祭张大栓的时候,又各自叮嘱她许多话,切不可像未嫁时一般行事,她便谨慎用心地伺候祖婆婆,变尽法子化解她心中隔阂。

    出嫁才两个月,她倒比在爷爷跟前学习两年还长经历。

    郑氏忙安慰婆婆道:“娘别急。我们不会不要这个娃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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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蔬青恋介绍:
一曲荡气回肠的初恋, 催生了两个草根家族的崛起。 一群可爱的农家儿女, 演绎了寒门成长兴盛的传奇。 性格各异的兄弟姊妹, 谱写了各自不同的爱情结局。 ************* 本故事纯属虚构。已有完结文《丑女如菊》,敬请跳坑!果蔬青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果蔬青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果蔬青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