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1章 黄豆的抉择
板栗道:“怕什么!我们并未在丧期同房,这是……反正一定要把这娃儿生下来。爷爷盼了好久的重孙子,要是打掉了,那才是真不孝!”
张老太太道:“就是这个话!”
板栗冷笑道:“就有那想找茬的弹劾我,那也要有证据才成。我们已经圆房,怎见得菡儿就不能怀孕?谁说一晚上就不可能怀孕?谁敢弹劾,老子定不饶他!”
张老太太见孙子如此强硬,这才放下心来。
郑氏又提出一个棘手的问题,她道:“这守孝不能吃荤,我们都没事,菡儿怀着身子,怎么受得了?”
张老太太沉着地说道:“这个不怕。我们往年怀孕的时候,也不是守孝,就是家里穷,没的吃。瞧槐子和杨子,养得比谁还差了?如今就算吃素,家里那么些素东西,可比我们那时候强多了。”
板栗点头,只能这样了。
只有郑氏,对这守孝制度很是不满,觉得不必做这形式,她是担心周菡肚里的孩子。
张老太太似有所觉,盯着她道:“菊花,你可不能乱出主意。”又转向周菡,“孙媳妇,我说句不怕你多心的话:你进门第二天爷爷就走了,你该比旁人更尽心才是,也免得人家说闲话。要说为了重孙子,那更应该吃斋——他不该给太爷爷守孝?你们母子一起吃素,更显得诚心。”
郑氏和板栗听了一呆,老太太终于还是说出来了。
周菡见郑氏要张口,忙抢先应道:“奶奶,孙媳妇记住了。素食里面补身子的东西也多的很,我会吃素,也会把身子养好的,保证给奶奶生个结实的孩子。”
张老太太满意地点头,说家里人参什么的也不缺,蘑菇木耳还有豆腐,都是好东西,“你多为你爷爷上香、磕头,他一定会原谅你,保佑你的。”
周菡恭敬地说道:“奶奶放心。”
郑氏见板栗素日说话最机敏善辩,这时也在一旁干瞪眼,只得赔笑着对婆婆道:“娘,爹过世也是巧合。秦大夫不是说了么,爹都是在黑莽原那几年掏空了身子……”
不去怪皇帝,倒怪孙媳妇,她真是看不过眼。
周菡慌忙打断她的话,笑道:“娘,奶奶说的也有道理,这事太巧了些。我想,不管我命多硬,再硬不过王爷去,也比不得王爷命贵重,能压得住我;奶奶也一样,福气大的很,所以不怕我克。爷爷本来也是大福气的人,要不是在黑莽原掏空了身子,也不会走这么早。”
张老太太连连点头。
郑氏和板栗瞅着周菡,都赞她这话说得巧妙。
周菡帮老太太倒了杯茶,又道:“我爷爷说,命硬的人也不是不好,要看娶的人有没有福气承受了。有福气命贵的,压住了,就会旺家;没福气的,那就败家了。比如娘,这么能干,其实也算命硬的人,但爹是个有福气命贵的,压得住,咱张家从那时候开始就兴旺起来了。”
郑氏听后张大嘴巴。
张老太太却如获至宝,这话算是打到她心坎里去了,张家可不就是娶了菊花才发家的么,当年好些人都嫌癞皮女命不好,不肯娶哩!
她追问道:“你爷爷真这么说?”
别人的话还要掂量,周夫子的话却由不得人不信,张家当年在桃花谷建祖宅和祖坟,还请了他来瞧风水。
周菡坦然道:“当然!这是两两相旺。”
她可没胡说,夫妻只要相和,想不旺家也难。而大凡有些见识的人,绝不会轻易相许,必得与之相配的人,才能压得住。
张老太太暗自点头思量。
板栗和郑氏也舒了口气,遂把话头岔开,说到张家什么时候添重孙子上去。
一时祖母和母亲离去,板栗对周菡赞道:“菡儿好聪明。”
周菡轻笑道:“你不用夸我。我刚学着做人媳妇,就算做不好,也不敢冲撞长辈。你尽管放心。”
板栗捏着她鼻子戏道:“学着做人媳妇?我觉得你很有些手段哩!”
周菡偏头躲开,嗔道:“瞎说什么!”
……
此后,郑氏命厨房变着法子给周菡做素斋,调理身子。她还嘱咐张家往云天寺买豆腐的人每日带两桶泉水回来,专门做菜饭给张老太太和周菡这一对老小吃。
后来,她又想出一个法子:将后园子里养的公鸡都送走了,只喂母鸡。然后告诉婆婆说,这些母鸡下的鸡蛋孵不出小鸡,不能算荤菜,可以吃,还有牛奶和羊奶也是一样。
张老太太听了瞪大眼睛,对这种说法觉得匪夷所思。
周菡感动地直掉眼泪,忙去恳求婆婆,不用为她费心思,就算那鸡蛋孵不出小鸡,终究有捣巧的嫌疑,倒显得她不诚心了。
郑氏见她说得诚恳,只得罢休,可是她自己却十分想念香椿煎鸡蛋的味道。
板栗和红椒等人听后,一个个偷笑半天。
张家的日子平静下来,郑家却忙起来。
黄豆进入翰林院,青木担心他一人在京城孤单,又惦记他跟黄初雨的婚事,便跟爹娘商议,要回京城去。
郑长河两口子既舍不得离开闺女,也舍不得离乡,觉得这一走,不知哪年才能回来,因此十分犹豫。
刘氏便出主意道:“爹娘不想进京,不如让黄瓜跟他媳妇留下来陪二老,我跟他爹上京去。我们在京城帮黄豆办婚事,爹娘和黄瓜在村里也办——黄夫子还在这哩,这样两头都不耽搁。等他姑守孝期满了,爹娘在乡下也住够了,那时再跟张家一块上京。”
郑长河听了大喜,连道:“这样好,这样好!”
他最近神思恍惚的很,亲家都走了,他还有多少日子活?
要是去了京城,会不会就死在京城了?
那可不成,他觉得还是死在清南村比较踏实。
于是,一家人商议定,便收拾准备动身。
谁料青莲说,他也不想上京,要跟杨子叔叔读书。
紫茄本来也不想走的,但顾虑爹娘上京也没个帮手,便跟着去了。
四月下旬,青木夫妻带着紫茄进京后,立即着手准备去黄家提亲。
黄豆却道,他想娶红椒妹妹。
青木听傻了,严厉斥责他,此事岂能儿戏,要怎么跟黄家说。
刘氏则温声问道:“黄豆,你这是咋了?你哥哥想娶锦鲤,费了好些心思;你常常跟初雨在一块,又不想娶她,那干啥走那么近?让人咋想?我当娘的都觉得:你俩比红椒还和气——红椒还老是跟你吵架哩!”
黄豆无话可回,然让他放弃红椒却难,一时又觉得丢下黄初雨也不忍,左思右想不得主意,心如油煎。
幸亏大比过了,否则这副情形,怕是要名落孙山。
抱着一线希望,他苦着脸道:“要不问问姑姑和红椒?”
青木气得不知如何是好,刚要不答应他,却被刘氏拉住了,对他使了个眼色,道:“也好,就让你爹给你姑姑去封信,看她是啥意思。”
她知道小姑子的心思,肯定不会同意这桩亲事,让儿子知道真相也好死心。
青木冷哼一声,道:“你还跩起来了!再耽搁,你怕要鸡飞蛋打一场空,两头都捞不着。我今儿听你赵叔说,好些人上黄家提亲哩!”
黄豆听说好些人上黄家提亲,心顿时揪紧,越发难受。
按下为情所困的黄豆不提,且说郑氏接到哥哥的信,气得笑了。
她想了想,起身去找红椒。
四进院上房西屋,红椒姊妹几个正跟二婶曹氏学刺绣。
就听红椒抱怨道:“二婶,我实在不是那块料,要想绣出花儿来,这辈子怕是都不成了。”
青蒜和绿菠都笑了起来。
曹氏道:“也不是要你一定要学得精通,这是为了磨你的心性。你只要静下心来绣,日子久了,就算绣不好,也不会太差。要不你去练字?”
红椒急忙道:“我还是绣花好了。”
正说着,郑氏就进去了。只见她姊妹散坐着,各自手持一件绣活,身边桌椅上摆着针线小簸箩,正低头忙,曹氏在红椒身边指点。
见她来了,曹氏忙站起身叫道:“大嫂来了!”
红椒姊妹也都起身,迎郑氏坐下,问娘在忙啥。
郑氏便道:“刚接到你大舅舅的信,说黄豆的事呢!”
红椒性急,等不得她细说,立即问道:“大舅舅已经跟黄家提亲了?黄豆哥哥跟初雨定亲了?”
郑氏看着她笑道:“你二婶磨了你这么些天,咋一点都没变?”
红椒不好意思地叫道:“娘!”
郑氏收起笑容,斟酌言辞道:“还没哩!也不知黄豆咋想的,说再想想。你大舅担心的很,说好些人上黄家提亲,怕被人抢了先。红椒,你跟初雨好,你说说,黄豆对初雨咋样?”
红椒听说好些人上黄家提亲,急得嚷道:“咋会这样哩?我以为黄豆哥哥一准儿要娶初雨妹妹的。他要是不娶,初雨嫁给谁?”
郑氏一颗心落回胸腔,问道:“真的?他说过?”
红椒跺脚道:“这还用说!他对初雨妹妹可好了,傻子都能瞧得出来!”
曹氏忙道:“红椒,这话可不能乱说。”
红椒忙笑道:“嗳!我一急就忘了。我这不是跟娘说嘛。这也没外人。”
香荽疑惑地问:“黄豆哥哥是不是眼下不想成亲?”
红椒生怕黄初雨被别人娶走了,因而气呼呼地说道:“眼下不想成亲?等他想成亲的时候,初雨都成别人的媳妇了。那时上哪找后悔药吃去?”
郑氏叹道:“你大舅说,他想要问我的意思。我也不知咋跟他写回信。”
红椒听了双眼放光,忙对郑氏道:“娘,这事你交给我。我有法子对付他,管叫他乖乖地娶初雨妹妹。”
郑氏摇头道:“你那个脾气,除了骂他一顿,准没好话。”
红椒保证道,她一定不骂黄豆,一定好好地劝他,娘要是不放心的话,她把信写好了让娘过目。
郑氏想了想,才勉为其难地点头。
于是,可怜的黄豆就看到了红椒的亲笔信,顿时一颗心碎成几瓣。
第462章 生个儿子了不起呀!
还有比心爱的人劝自己娶旁人更打击人的么?
红椒虽然不会写文章,但在信中准确地表达了两层意思:第一,说他无情义;第二,说他没出息。
她为人最不肯认输,因而苦口婆心地告诉黄豆:大哥当初跟王穷争大嫂的时候,可是费了大心思的;要是他不拿出点手段来,最后初雨被别人抢走了,她就永远不理他了。
黄豆反复看那信,确定是红椒写的,信中透出的着急、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也确实是红椒的风格。读那信,他仿佛看见红椒站在自己面前跳脚大嚷。
这还有啥好说的!
况且,他昨日在赵家碰见黄初雨,她那幽怨的目光瞧得他心都化了,无法想象她要是嫁给别人了,他会怎样。
他叹了口气,心想姑姑的信也不用拆了,定是训斥他一堆话,问他究竟有几个好妹妹。
最后他还是拆了。
信只有一张纸,上面就一句话:“死小子!再不想清楚我扒了你的皮!”
黄豆吓了一跳——姑姑骂人了!
他再不敢想别的,急急忙忙起身去找爹,商议去黄家提亲的事。
永平二十一年九月二十,黄豆娶了黄初雨。郑家也在清南村摆酒请客,张家只送了礼,没人去吃酒席。
秋去冬来,腊月初一,周菡生下张家重孙。
张槐因为这孩子来的时候,刚好他太爷爷走了,便取名念祖。
第二年四月初,桃花谷一片云蒸霞蔚。
这日,风和日丽,板栗特地去接了周夫子和周三太爷来看桃花消闲,他姊妹们也都出来活动散闷,只有山芋兄弟几个还在山上茅舍里跟着张杨读书。
女孩子们提着篮子挽着篓子,在桃林里摘桃花。
树枝上的花儿太繁盛了,结的桃子就小,所以每年都会适当摘除一些。摘下来的桃花可以腌蜜饯,也可做花糖,还能送给云大夫调制香脂护肤。
香荽和苞谷负责一棵树。
苞谷已经虚五岁了,跟猴儿似的爬到树上,腰里挂了个布袋,摘了桃花就往里面放,不像干活,更像玩耍;香荽则攀着八字型木梯,专门摘那枝桠顶端的花儿。这地方是撑不住人的,必须用木梯。
一个媳妇和白果在下面扶着木梯,防止香荽蹬歪了。
其他人也都各自忙碌着,谷中笑闹声一片。
白果仰脸望着站在木梯最上层的香荽,不住地喊:“三姑娘,你累了!下来歇会儿,让我上去摘。”
香荽听她在下面老是喊,并不低头,却抿嘴笑道:“你是怕我累哩,还是自己想玩儿哩?你想摘,爬树就是了。瞧,苞谷就跟猴儿一样,爬那么高。”
嘴里说着话,手下却不停,将一朵朵半开的桃花掰下,放进篮子里,一根枝桠上就留稀稀朗朗十几朵。
她专注地忙着,脸上嫣红一片,颜色赛过树上的桃花。
白果跺脚道:“小姐,站久了头晕,你下来歇会儿!”
那媳妇笑道:“姑娘才上去一会儿,哪里就头晕了。白果你是想上去玩儿吧?”
白果道:“瞧婶子说的,我就那么贪玩?我是担心姑娘。这些活计本来就该我们做,哪有姑娘做这个的?”
那媳妇显然不同意她的看法,很不屑地说道:“咱们家姑娘可不是那娇气的。咱家大小姐还是将军哩,在战场上打仗都会,摘个花算啥!”
白果无言以对。
香荽把眼前够得着的树枝都摘过了,方才手扶着木梯,一步步退下梯子。落地后,对白果笑道:“再别喊了!等下让你摘个够。”
正说着,苞谷腰里缠着一根粗绳子,大笑着从天而降。
香荽和白果吓一跳,忙后退一步让*******谷落到离地三尺高的地方,就停止下坠,挂在半空直晃悠。他笑嘻嘻地扯下腰间布袋,对香荽道:“三姐姐,帮我把花倒了。”
香荽示意白果接过布袋,自己从腰里扯出一条绿手帕,上前帮他擦头上的汗,一边道:“苞谷,这样好危险的!别再玩了!”
苞谷点点头,道:“我就下来。”
说完,双手握住那绳子,伶俐地往上攀升,转眼又上去了,骑在一根枝桠上玩耍。
另一边传来青蒜的尖叫,说蜜蜂太吓人了。
红椒忙大声吩咐她,不要用手赶,否则它会蛰人的。
绿菠又娇声道,用头巾把头脸裹住就好了。
林子里笑闹声此起彼伏,一时都下了地,聚在一处,互相比较谁摘的多,然后将篮子里的花儿倒入大竹篓,有人专门抬到河边去清洗。
河对岸的竹林里,一间凉亭中,板栗正陪周夫子下棋,周三太爷在旁瞧着。
两个月前,张家孙辈守孝期满,都除了孝服,全家只剩张槐夫妻、张杨夫妻和张老太太还在守孝。
板栗丁忧结束,并未返回朝廷。
他给皇帝上了一道奏折,称父母皆为祖父守丧,他身为人子,虽然服满,还需留在他们身边伺候。特恳请皇上:如今边关平静,容他在乡野暂歇,一来尽孝,二来为战死英灵祈福。
永平帝实在摸不透玄武王的心思。
之前,他担心玄武王兵权过重,好容易他从边关返京,便顺水推舟准他回乡祭祖;紧接着其祖父去世,不得不守制丁忧,情势更合他心意了。
如今丁忧期满,他原以为玄武王会迫不及待地返回朝廷,谁知他赖在乡下不想回来了,这可真是奇哉怪哉!
犹豫好几天,才准奏,却又加上一句“希爱卿早日返回朝廷,为国效力。”板栗见了一笑置之。
因告诉周夫子二人这件事,周三太爷便笑问道:“王爷真打算就这么养老了?”
板栗一边落子,一边懒懒地说道:“要真这样的话,那可是莫大的福气。就怕住不长。”
也没见有啥好争的!
靖国要是真不需要他了,他就做个闲散王爷,不知有多乐呢!反正拼也拼过了,杀也杀过了,倒是这养儿育女的乐趣他还没尝过,正好享受一番。
周夫子听了微笑点头,道:“只怕你是奢望了!”
板栗乐呵呵地说道:“管他呢!先混一段日子再说。”
周三太爷指着棋盘笑道:“又输了!王爷可真是混日子,都没一点争胜之心了,这都连输三盘了。”
板栗不服道:“谁说我输了?那是我让爷爷的!”
周三太爷大笑,一旁的魏铁也转头偷笑。
忽听桃林那边传来一阵喧哗声,板栗转头一看,只见山芋等人从对面橡树林中冒出来,大叫大嚷地窜向桃林中,
他忙道:“不下了。那帮猴儿放学了。爷爷,三爷爷,咱们去吃点东西。”
三人遂起身,走到河边,踏上一座石拱桥。
这座石桥宽一丈五,下面三道拱形门洞,是去年才建的。桥上挂满了爬山虎,油绿中带着紫红的嫩叶,乍看去,倒像多少年的古桥一样。
过了桥,就听笑闹声更大了,原来是周菡抱着小念祖过来,坐在树下的木墩子上,大家都围着逗他呢!
板栗挤进人群,见苞谷捏住儿子腮颊嫩肉,不住地晃,满脸新奇的模样,嘴角直抽,忙拍开他手道:“别老捏他!你是小叔叔,咋能欺负侄儿哩!”
苞谷蹙眉道:“我没欺负他。他肉软软的,摸着好玩,我才摸的。你们不是也老是捏我脸么!”
板栗从周菡手里接过儿子,掂了两下,才对弟弟道:“你多大,他多大?他不是还小么!等他大了,你再捏大哥就不说了。”
苞谷不服气道:“去年我小的时候,你们也常捏我的。前年也是。我都记得!”
板栗瞪着这小子说不出话来。
红椒等人好笑不已。
这样情形已经不是第一回了,苞谷要是认真固执起来,没人能拗得过他。
这时,张槐和张杨也下山了。
跟周夫子和周三太爷打过招呼后,张槐瞪了板栗一眼道:“生个儿子了不起呀?才当爹就跩起来了,欺负我儿子!他小时候你不也是常捏他脸?小娃子,捏一下脸能有啥事,你就大惊小怪的!”
板栗哭笑不得地瞧着老爹,道:“爹,这是你孙子!”
张槐道:“我当然知道这是我孙子。我说的不对?比文,我比过你小叔;比武,我比不过你;可是比养儿女教儿女,我比你们都强。我教出一个王爷,一个女将军,剩下这几个小的也是前途无量,你比得过我?”
众人大笑,板栗自己也禁不住笑。
张槐不管,一把从他手中夺过孙子,低头对苞谷道:“走,咱们带你小侄子去那边玩。”
苞谷见老爹给他撑腰,十分高兴,跳起来道:“爹,让我抱念祖。我抱得动。”
张槐果真俯身将念祖递给他,嘱咐他抱紧了,抱稳了。
张杨对板栗道:“不怪大哥说你,你呀,太没出息了!你就好似那穷汉,刚挣了第一笔财富,才置办了几十亩地,就到处吹牛现眼。大哥已经是豪富了,你在他跟前显摆,那能不丢人?”
南瓜、红椒等人听了这比喻,更加笑得喘不过气来。
周菡却紧张地盯着苞谷,生怕他把儿子摔了。
因听了张杨的话,忙上前对张槐赔笑道:“爹,我们才养了这么一个,难免有些小家子气,不敢跟你老人家比。呃,苞谷他能抱得动么?”
这下不但他兄妹们,连周夫子也撑不住笑了,笑声震动桃花翩翩飞舞。
第463章 山芋的情缘
笑闹了一阵,张槐独不见山芋,奇怪地问:“山芋哩?”
玉米道:“二哥出谷去了。”
花生立即道:“我知道,他肯定又去竹园了……”
尚未说完,玉米暗中扯他衣袖,令他不要再说。他也意识到失言,忙闭上嘴。
去竹园?
张槐有些疑惑。
到了晚上,他就知道是咋回事了。
张老太太将他和郑氏叫了去,又把山芋也叫了去,问道:“山芋,当着你爹娘的面,你说,你这阵子是不是老去找那个万家的闺女?你说说,你想干啥?”
山芋已经长成一个魁梧的青年,比板栗不矮,就是眼睛细长,一笑就眯了起来,鼻子也有些塌,却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显得很亲切、随和。
他是张家兄弟里面最实诚的人。
见奶奶问招弟的事,他不禁红了脸,有些局促地说道:“奶奶,我……我是想……”
“难不成你真想娶她?”张老太太大声质问,“你鬼迷心窍了?”
郑氏急忙劝道:“娘,先别急。先听山芋说是咋回事。”
张槐沉声对儿子道:“说吧,咋回事?哪个万家?”
还能咋回事,就是山芋喜欢招弟,还想娶她做媳妇。
“我不答应!”张老太太很坚决,又伤心道,“你说你们,这一个个的,都是咋的了?黄瓜就不说了,老刘家虽然跟咱们磕磕碰碰的,好歹还算良善人家;这万家是啥人家,你不晓得?你外公家是咋抄的?”
山芋苦着脸道:“奶奶,那是她奶奶不好……”
张老太太道:“你也晓得她奶奶不好?她不是她奶奶的孙女?还有她娘,又杀了她奶奶,瞧这乱的!我没念过书,也不会说那些个大道理,她是好是坏先不管,她家事咱也不管,你就想想:你要真娶了她,见天在我跟前晃悠,隔三岔五逢年过节还在你外公外婆跟前晃悠,你怕我们忘记那些糟心事,是不?”
山芋听了难受,将目光投向爹娘,希望他们能说句话。
郑氏看着他叹了口气。
这个儿子,在黑莽原那个苦寒之地呆了几年没变懦弱,在京城富贵乡呆了几年也没变纨绔,依旧是那么单纯质朴,她到底应该欢喜还是该失望?
她真不知如何是好了,可以想见,要是郑长河老两口知道这消息,会怎样!
郑家被抄,绝不是失去钱财那么简单。
在当年的情形下,没有钱,连家里下人都不得不遣散,许多事都不能做。
张槐低声道:“娘,这事咱慢慢商量。如今家里守孝,又不可能办婚事,何必急!”
张老太太拉着郑氏的手流泪道:“菊花,你说这些娃都是咋想的?那么多家闺女,穷的有,富的也有,不穷不富的也有,他咋就偏偏瞧上那膈应人的哩?”
郑氏听了苦笑,只能不住劝慰。
好容易将老太太伺候睡了,父子母子回到前边。
坐下后,张槐问山芋:“你已经跟那闺女私定终身了?”
山芋吓了一跳,忙摆手道:“没……没有!爹,我就是常去瞧她,也没说啥。我本来去年就想告诉你们的,谁知爷爷又……后来就把这事搁下了。如今,她家里要帮她选人家,我心里急,所以……”
他没说下去。
郑氏和张槐相视摇头,微微叹气。
山芋低声问道:“爹,娘,咱们家真不能娶招弟这样的媳妇么?你们也嫌弃她?”
张槐道:“不是嫌弃她,是……唉!”他叹了口气,不知如何说才好。
郑氏却道:“我不知道!”
山芋抬眼,纳闷地问:“不知道?”
娘这回答可奇怪,也不像她的行事风格。
郑氏点头道:“是,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儿子将来会不会后悔今天的抉择。
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深刻认识到门第差距意味着什么,这绝不是简单的贫富落差,或者地位落差,她也不是嫌贫爱富的人。
招弟真要嫁进来,能不能适应张家的生活并站稳脚跟,谁都无法预料。
这不仅需要她具有坚韧的毅力和品性,还需要山芋有能力和担当。
张家,已经不是从前简单的人家了。
别看眼下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姊妹和睦,然随着人口逐渐曾多,这个家会跟大多数簪缨豪族一样,越来越复杂,这里同样“侯门深似海”。
若是板栗或者小葱喜欢上这样的平民百姓,她就不会担心,因为这两人绝对有能力把握自己的人生;但山芋不同,她很担心,若是他娶了招弟后,最初的热情过去,发现不如原先那么美好,以他的善良忠厚,他不会做出休妻的事,但他一定会纳妾弥补遗憾。招弟在此情形下,会蜕变成什么样,对这个家是福是祸,她都无法预料。
她将这些告诉儿子,又道:“这件事的关键不在你奶奶,也不在我跟你爹,在你们俩自己身上。你一定不要轻易做决定,要好好想清楚。”
张槐道:“不错!弄的不好,你会害了她。她嫁去小户人家,没准比嫁给你过得还顺心哩。”
山芋攥紧拳头,喃喃道:“真的?”
郑氏忽然冷声道:“先不要想这件事,先把你房里那个叫黄连的丫头处置了。竟敢插嘴主子的事!真要是好心,就该来告诉我这个当娘的,跑去跟吃斋念佛不管事的老太太说,她安得什么心思?”
张槐也黑了脸,道:“她知道告诉你,你说不定就真让山芋娶了招弟,所以她才到娘跟前挑唆。”
郑氏淡声道:“这丫头心大的很哩!敢这样耍弄心机和手段,不处置还得了!山芋,这人你自己处置。若你连自己身边的下人都管不好,还是趁早打消娶招弟的念头。还有,处置前,先去告诉你奶奶一声,免得她多心误会。”
山芋用力点头。
郑氏又道:“你想想:眼下咱家人少,还算和睦,一个下人嚼了两句舌根子,都能让亲亲的祖孙产生隔阂,可想而知,将来你们兄弟姊妹都成家后,侄儿侄女一个个生下来,伺候的人也越来越多,大家都有自己的小心思,那时会怎样?”
张槐点头道:“我跟你娘也不能陪你们一辈子。所以,你娶谁做媳妇一定要想好了。”
山芋闷闷地点头,见爹娘没啥说的了,才告辞离去。
等他走后,张槐对郑氏道:“也难怪那丫头不服气跑去搬嘴,你说山芋这是咋了:别说那些小姐了,就是咱家的丫头也不差,他咋就偏偏喜欢万家闺女哩?又没见过几次。”
郑氏一边帮他收拾衣物,一边不在意地答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这些个儿女,各人一种心思。等将来再生一群孙子,啧啧!她都能想象那个局面。
所以说,大家族的族长,非得有些领导的魄力和素质,否则绝不能管好家族。
夫妻又闲话一会,张槐方才往草庐去安歇,这里郑氏也歇息不提。
这件事的影响远不止郑氏预料的。
山芋令喜姑姑派人将丫头黄连送回家,结果,张老太太就不痛快了。
郑氏早知会如此,亲自出面解释,“娘,山芋可是你亲孙子,你跟他生啥气呀?”
张老太太道:“你们不就是怪那丫头告诉了我实话么!”
郑氏笑道:“黄连要是不多嘴,山芋的亲事我们还能瞒着娘不成?咱们家的事,咱们娘儿们自己商议,哪轮到她来插嘴!”
张老太太道:“那丫头也没说啥呀,就是告诉我实话。”
郑氏正色道:“娘想想,要是家里每个丫头都这样搬嘴弄舌,这日子还有法过吗?甭管是谁,只要挑拨我们祖孙母子兄弟不和的,我就饶不了她!这是第一回,只撵走;再有这样的事,先打二十板子再说话。”
张老太太吓一跳,忙道:“菊花,你这是干啥?我也没跟山芋不和哩!”
郑氏耐心道:“那娘现在不是在生气?没生山芋的气?娘虽然是为了山芋好,可也要想想黄连那丫头为啥要来告密。这样算计,她安的是啥心?”
张老太太嘀咕道:“人家就是忠心,才来跟我说。”
郑氏叹了口气,知道说不通,只盼望她心里别对山芋存了隔阂才好。
她叫来板栗,将这事告诉他,令他关注万家;又让葡萄叫了招弟来,她在隔壁通过小窗查看。
那女孩子看去很纯良,不像会使手段的,葡萄又说她孵化小鸡、养鸡都很厉害,郑氏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张家还没想好该如何,又有人跳出来了。
嫉妒招弟的人可不止黄连一个。
万家本族有个亲戚,想娶招弟,万元没答应。
那人听说张家二少爷好像看上了招弟,心中不忿,放出一则惊天消息:说万元的奶奶不是被他娘勒死的,是被万元勒死的,万元娘替儿子担了罪。
这消息掀起轩然大波,只因这社会孝道至上,便是万婆子再不是东西,孙子杀死祖母,那就是十恶不赦之罪,难以在世间立足。若不然,他娘当日也不会自杀了,因为儿媳杀婆婆同样罪在不赦。
这日,板栗坐在石拱桥下的河边钓鱼。
因上游有桥墩阻隔,这里形成一片像池塘般平静的水面,前方依旧水流哗哗响。岸上,桃花已经落尽残红,林中无人,只听得蜜蜂“嗡嗡”叫,安宁、祥和!
“王爷,吴管家带万元来了。”魏铁低声回道。
第464章 海归游子
“嗯。你让吴成去忙吧。”板栗道。
魏铁上岸,对吴成低声说了两句,他就走了。
魏铁示意万元上前,自己却往桃林里退了几步。
万元走下河岸,看着专注钓鱼的玄武王,神思恍惚。
多年前,这个少年还很青涩的时候,他们也像朋友一般相处说笑,如今却不能了。
“是不是你?”板栗冷不丁问道。
“是!”万元平静地答道。
“真的是你?”板栗惊诧,手微微颤抖,那钓竿上的线绳便晃动不停,水面荡起一圈圈细纹。
“是我!”万元依旧很平静,低声将当年的事说了一遍。
板栗就不吱声了,只静静盯着飘在水面的浮标。
忽然,那用鹅毛管穿起的浮标迅速往下沉了四五截,他手上也感觉一股沉坠的拉力。忙用力往上一提竹竿,拽上来一条半尺长的大鲫鱼。那鱼不停甩尾挣扎,带水的鳞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这个季节,好些鱼都喜欢溯流而上,特别好钓。再说,桃花湖的鱼就没彻底逮过,一直养着,所以都很大。
万元忙上前,帮他把鲫鱼抓住,从鱼嘴里退出鱼钩,然后从河水中提起鱼篓,将鱼丢进去,再沉入河中。
板栗从小瓷罐里捏出一条蠕蠕而动的蚯蚓,一边穿钩,一边道:“你要记住你娘的话。不然,就是不孝!”
万元浑身一震,然后用力点头。
板栗再次静下来钓鱼。
万元在旁站着,好一会,才道:“王爷,小人已经将招弟许了人家了。也在张家干活,现管着田庄。招弟她……没那福气!”
板栗叹了口气,点头道:“也好。我会跟山芋说的。”
万元听后,松了口气,又站了一会,才告辞离去。
晚上,板栗将山芋叫去书房,两兄弟对面说这事。
“不可能!万元不会干这样的事!”山芋根本不信大哥的话。
“他今天亲口对我说的。”板栗冷静地说道。
山芋得知万元奶奶真是他亲手杀的,又已经把招弟许了人家,颓然垂头。
好一会,他才抬起头,红着眼睛问道:“大哥,咱家都这么有权势了,我不过是想娶一个养鸡的姑娘,又不是想娶名门闺秀,咋就不成哩?”
板栗苦笑道:“我的好弟弟,你还没瞧出来?你要娶名门闺秀,还真不难;你要娶养鸡的,还真有些个难,尤其是万婆子的孙女。”
山芋难受道:“万元娘已经认了罪,就算人攀扯万元,他不认又能咋办?”
板栗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我今儿就是这么告诉他的。万家要是普通百姓,谁管他们家娘有罪还是儿子有罪?要是你娶了他的妹妹,人家就为了往咱家脸上抹黑,也会揪住他这事不放。咱们倒是不怕,他肯定就要赔进去。你说,你这是为招弟好?”
他还有些话不好说,那就是:郑家可不止两个老的反对,连大舅舅也反对,他甚至都不敢保证葫芦哥哥会认可这门亲,张老太太就更不用说了。
这种情形下,要招弟如何在张家立足?
二弟真是太天真了。
山芋的初恋就这样夭折了。
万元被人出首告到县衙,但因为无真实凭据,张家也并没有如人们想象的那样,插手这件事,最终不了了之。
丧亲的悲伤过后,张家过了一段温馨的日子。期间,魏铜从西北边疆送来消息,说元国正闹内战,摩多大汗与其弟反目,各部落乱作一团。
板栗看后,吩咐魏铁:往后不许魏铜再往这传信,让他们该干嘛就干嘛。
他彻底放手不管,难道天还能塌下来不成!
天不会塌下来,但皇帝不安了。
从永平二十二年六月开始,秦霖趁元国内乱之机,连续蚕食元国东北部,收伏诸多部落,又使用各种计策,或连横,或离间,或安抚,或强势镇压,竟然占领了小半个元国,自立安国。
大靖的靖字,在《广雅》里的解释就是:靖,安也。
秦霖建立安国,永平帝能安心嘛!
于是,永平帝也想要去分一杯羹,却被人悄悄提醒:再不能让玄武王和白虎侯立功了。
他自己也这样想,于是也不惊动玄武王,命驻守西北的胡钧和汪魁、北方的朱雀公赵锋同时出击,要瓜分元国。
他就不信,大靖人才济济,难道离了玄武和白虎就打不了胜仗?
便宜不是那么好贪的!
秦霖之所以在元国北方取得那些成绩,除了早有筹谋外,还因为摩多大汗和其弟粘罕分别据守元国东部和西部,连番大战,顾不上北面。如今靖国来攻,兄弟俩眼看就要被灭国,也不内战了,各自分头迎敌。
胡钧等人虽然打了几场胜仗,却并未开拓多少疆土,倒让秦霖再次抓住机会,将安国国土又扩大几分。
他真的建立了一个国家,与大靖并存世间!
那些桀骜不驯的部落首领,被他用各种手段驯服,死心塌地地拥护他为草原的守护神。
永平帝发现:再打下去,元国就要变成安国,且是秦霖当皇帝。这个侄儿,当真宏才大略,有靖太祖之遗风。
他终于按捺不住了,传旨令玄武王立即赴西北疆场,并命白虎侯从西部出兵配合,全力进攻元国。
于是板栗的好日子便结束了。
永平二十三年初,玄武王再次回到西北疆场。
临行前一晚,他抱着已经牙牙学语的小念祖抱怨道:“整天打呀杀的,打下来那么大的疆土,能治理得了么?鞭长莫及懂不懂?”
周菡依依不舍,愁眉道:“那王爷就莫要拼命,只做个样子就好了。这元国真是气数尽了,好好的竟然自己乱起来。可见这世上国也好,家也好,人也好,若不能自强自立,神仙也救不了!”
板栗笑着点头,道:“还是我媳妇说话深刻。你不用担心,夫君我命大的很,立功不立功的难说,保命肯定是没事的。”
打仗怎能没危险,不过是安慰的话罢了。
玄武王重返疆场,又有白虎侯联手,却并未像皇帝和大臣们想的那样,奋起神威,横扫元国,为大靖开疆拓土。相反,他和白虎侯都按兵不动,摩多大汗和粘罕趁机喘息修整。
永平帝开始以为他在部署计划,便忍住不发一言,耐心等候捷报。
谁知这一等就是两个月。
又到了阳春三月,靖国西北和正北边关都平静的很,元国也呈三足鼎立形式,都罢兵休养,连内战也停止了。
永平帝气坏了,一再派人催问玄武王,何故不出兵?
朝中大臣也颇多指责,称玄武王居功自傲,贻误战机,以至辜负了皇帝重用。
不管朝中如何催,板栗只是推诿,种种借口层出不穷,京城流言四起。
一来二去的,眼看一个月又将过去。
永平帝无法可想,这日看见西南来的奏折,心中一动,立即下旨将连任南州知府的李敬文调回京。急切间无处安排,便命他暂时在兵部任职,并押送军需粮草去西北凌云关。
其实,他这样安排是希望玄武将军悄悄跟去的。
谁知玄武将军这回却老实起来,留在京城看孩子,还时常进宫向皇后和太后请安。
老皇帝干着急,又不好明着开口用她。
玄武王按兵不动,不仅永平帝着急,元国方面也着急。
摩多大汗派使者求见玄武王,请他出兵攻打粘罕,说情愿让出西部疆土给靖国,否则就将他上次放他回国的事说出来;粘罕也是一样,也以各种利益诱惑玄武王。
板栗来来回回地跟双方谈讲条件,讨价还价,又坚持要看见他们出兵才肯相帮。
五月初,就在双方耐心磨尽,都以为玄武王被自己出的条件打动的时候,玄武王果然出兵了,不仅如此,白虎侯、朱雀公也突现战场。
于是,戏剧性的场面又出现了:就在御史弹劾玄武王拥兵自重、狂妄不听君命,该罢职治罪的时候,捷报来了,元国真的灭了,被安国和靖国瓜分了。
不过安国已经稳稳屹立北疆,而靖国新拓展的疆土呈现一片战后混乱,急待人治理整顿。
这无形中给了整天叫嚷大臣一记响亮的耳光。
诸事纷杂,且不去啰嗦,只说永平帝,他又像几年前一样,没胜的时候盼着大胜,等玄武王真的大胜了,他心里又难受的要命。
压下心头不安,暂不去想玄武王,因五月初张杨丁忧结束,立即起复,任为大理寺正卿。这也是变相封赏张家。至于玄武王等人要如何封赏,且慢慢再议。
于是,永平二十三年五月中旬,张家再次进京。
与此同时,南方溟州沿海的东罗府,海门港内驶入一艘大船,一个十三四岁的黑健少年站在船头,身旁蹲着一只大灰狗,一人一狗死盯着码头上熙熙攘攘嘈杂的人众。
忽然,那少年高举双臂哈哈大笑道:“小爷终于回来啦——”
灰狗也仰头狂叫,颇有气势。
少年身后站着一个金黄长卷发、生着蓝色眼珠的小姑娘,问道:“稍也(少爷),直(这)是大井(靖)?”
少年呵呵笑道:“当然!等你下了船,你瞧瞧,比你们那个波斯国怎样。”
两人正说话,一个胖胖的男人从船舱里出来,急急喊道:“苞谷,快!快收拾准备,咱们要上岸了。你奶奶和你娘肯定急死了,说不定以为咱爷俩不在世上了呢!”
第465章 我是谁?
苞谷笑道:“阿爹,你现在急了?那为何每次我一提回家,你就找借口拖着?要不是遇见陈叔,咱们早死了不知多少回了。我还以为你不想家呢!”
胖男人眼神闪烁几下,分辨道:“爹哪有不想回家?还不是你喜欢玩,爹才陪着你到处逛嘛!谁知等想回来的时候又总遇见些乱七八糟的事,一耽误就是好几年。不过,也不算白耽误。你说,你这么点年纪就漂洋过海,走了那么多地界,谁有你见的世面广?”
苞谷听后顿时笑眯了眼睛,连连点头道:“那是!那是!我苞谷是啥人?本来就比一般人有出息。”
胖男人走到儿子身边,迟疑了一会,才小心问道:“苞谷,你还记得家乡吗?记得奶奶和娘长得什么模样吧?”
苞谷白了老爹一眼,道:“爹!这我还能忘?你儿子聪明着呢!告诉爹,不但这个没忘,该记得的,我一样都没忘记!”说完得意地一挥手道,“走,准备下船!”
他转身连蹦带跳地冲进船舱,一边跑还一边唱“葫芦闷,板栗光,嫩嫩的黄瓜脆,细细的小葱香——啊!辣椒红,紫茄亮……”
身后甲板上,跟弥勒佛似的胖男人顿时陷入呆滞:都记得?那他在外跟游魂似的漂泊几年,不是白忙活了?
岂止是白忙活了,还差点搭上老命。
人说九死一生,他们父子是十死,没有生。之所以现在还活着,那是死里逃生!
他苦着脸,腮帮子上的肉耷拉下垂,好似要掉下来一样。
一番辗转忙乱后,陈老爷父子终于带着大批洋货,回到东罗府老家。顿时,陈家老宅沸腾起来,上上下下,从主子到伺候的下人,全都涌到前门,迎接原以为死去的老爷和少爷。
老太太抱着孙子不住哭骂,陈太太也对着陈老爷不停抹眼泪;唯独苞谷大笑,又是奶奶,又是阿娘,招呼不停,又说外面的事。
终于将两人逗笑了,大家簇拥进屋说话。
老太太见儿子和孙子都满面风尘,遂安排他们先回房梳洗换衣,一边吩咐准备酒席,为他们接风压惊。
苞谷回到自己院子,也不梳洗,却吩咐丫头道:“老鬼在哪儿?去,马上把他给我叫来!”
丫头道:“少爷先梳洗,我这就让人去叫他来。”
苞谷风风火火地摆手道:“等会儿再洗。白猫,你赶紧叫他来我书房,我有要紧话要问。”
白猫不是猫,是一个丫头。她见少爷这么急,忙点头答应,转身吩咐一个媳妇出去叫人。
这个苞谷不用介绍了,就是张家三少爷玉米,永平十五年张家获罪时被狼叼走的那个(为跟前文区别开来,以下称大苞谷)。
他从梅县逃走后,被乡绅陈老爷夫妇带了回来,当成儿子养。机缘巧合之下,几月后又遇见四处找他的孙鬼。当时孙鬼落魄得跟个叫花子一样,他顺势装作好心,求陈老爷将他买了,留在身边使唤,依然叫他鬼大哥。
陈老太太得了大苞谷,简直喜出望外,当亲孙子一样疼。见他年纪小,便专门挑了四个小子、四个丫头,都是七八岁,供他使唤并伺候他,顺便陪他读书和玩耍。
大苞谷身边已经有两得力大丫头,并一群媳妇婆子伺候,又来了这么一群丫头小子,一堆名儿听得他头晕,眼珠一转,说要帮他们重新取名字,取个好记的名字。
四个水灵灵的小姑娘,被他分别取名叫白猫、黑猫、黄猫、花猫,号称“四猫”。
四猫听了几乎要哭,以为小少爷捉弄她们。
大苞谷振振有词地说,几个小姐姐走路轻飘飘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就跟猫走路一样;眼睛亮闪闪的,也跟猫眼一样,看上去又都机灵的很,所以他才这么取名。
肤色特别白的那个丫头就叫白猫;眼睛特别黑亮的那个丫头就叫黑猫;叫黄猫的丫头是因为当天穿了一身嫩黄的衣裙;至于花猫么,苞谷少爷说她笑起来,两颗小虎牙特别像猫龇牙。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再仔细打量四个小丫头,从神韵到外相,他这名儿取的还真有些依据。
老太太笑容满面地对四丫头道,少爷这是夸你们呢!
四猫能怎样,只好谢过少爷赐名。
还有四个小厮,号称四小鬼。
为何?
都随着孙鬼来的呀!
四个孩子都是从家下人和庄户那精挑细选出来的,当然不是歪瓜裂枣,叫人家小鬼得有根据才成。
好在人无完人,苞谷总能找出他们的特别之处:脑袋有点大的小厮就叫大头鬼;有个小厮眼睛是对子眼,但他特别聪明能干,又会逗人发笑,所以也被挑来了,就叫吊死鬼;另外两个外相上实在挑不出毛病来,苞谷一指那个眼珠骨碌转的小厮叫机灵鬼,另一个会读书的叫聪明鬼。
陈老太太见他取个名儿都说出一套一套的话,虽然都是童言,那也不凡哪,喜得眉开眼笑。
大苞谷有感于这次逃难的辛苦,觉得应该练些本事,于是带着四猫四鬼跟孙鬼学拳脚,又找了好几个武师傅,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因为四小子是四小鬼,大家便叫孙鬼做老鬼,久了都忘了他的真名了,不过他也没亮出真名就是了。
当年张家平反,大苞谷没能及时得到消息,一是因为溟州离京城太远,二是因为孙鬼是个使力不使心的,差不多的事他还要向大苞谷讨主意呢,所以也甭指望他能有啥作为。
倒是陈老爷,他是个有心的,发现大苞谷常嘀嘀咕咕念一些话,留心听了几回,顿时惊得手脚冰凉:原来这孩子什么都记得!
姓什么叫什么,住哪里,家里都有什么人,他怕忘了,所以不时地记诵。
陈老爷可难受了!
他越来越喜欢这个义子,实在不想还给张家。因此请夫子加重大苞谷的课业,让他整天忙得没空玩、没空记,希望日子长了,他能把以前的事给忘了。
努力了好几年,却等来了张家平反的消息。
他心慌不已,生怕大苞谷知道后就走了,跟妻子商议后,于永平十八年十一中旬——当时白虎将军和玄武侯正率众进京参加献俘大典呢——胡乱拢了些瓷器丝绸等物,借口跟人出海做生意,蛊惑苞谷一块跟着去了,连陈老太太都瞒着。
这一去,连头带尾就是六个年头,今日方回。
且说孙鬼,他听说少爷回来了,真是激动地泪流满面,一听叫他,忙不迭地就奔过来。
见面后,大苞谷只叫一声“鬼大哥”,余话一概不说,就问他有没有张家的消息。
孙鬼立即就哭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将他走后,自己打听到的消息从头至尾都说了出来。
他再没用,这些年板栗节节攀升,张家、郑家、赵家可以说是如日中天,他还能不知道?
“你是说,我们家已经有个玉米了?”大苞谷愣愣地问。
“是那个梅县的县令白凡,他送了个假的去了。”孙鬼恨恨地说道。
“苞谷也有了?”大苞谷继续问。
“那是太太后来生的。”孙鬼继续解释。
“那我是谁?”大苞谷两眼汪着泪,茫然问道。
孙鬼从未见过他这样,顿时放声哭道:“少爷呀,都是小的没用……”
大苞谷依旧呆呆的,随他哭,也不理他。
忽然,他站起来大声道:“他故意的!他是故意的!”
一边喊一边冲出书房,发疯一样跑进陈老太太院子,拖着哭腔喊道:“奶奶——”
陈老太太在屋里听见,吓了一跳,急忙问道:“这是怎么了?我孙子这是怎么了?”
大苞谷冲进上房,见爹和娘也都在,立即冲着那些伺候的下人挥舞双臂,跺脚嚷道:“出去!都出去!通通给我滚出去——”
老太太见他这样,心里发慌,急忙对大家道:“都出去!你们都出去!我孙子有话要说。”
陈老爷和太太不知出了什么大事,也慌了,命令众人都退下。
大家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都依言退下了。
大苞谷见孙鬼追过来了,对他命令道:“在门口守着。一个人也不许靠近!”
孙鬼精神百倍地答一声“是”,自去守在门外。
大苞谷这样他反而觉得有主心骨了,他知道三少爷不会善罢甘休的。
大苞谷等人都走了,才扑进陈老太太怀里,流着眼泪道:“奶奶,我是京城玄武王张家的孩子,是玄武王的弟弟。我们家那年被抄家流放,我叫狼叼了出来,又被坏人抓了。后来逃出来,遇见爹和娘,才到这的。可是,几年前张家平反,我爹却不告诉我,还把我拐出海去了。爹是故意的!他就是故意的!难怪这几年在外边,我每次说回来,他都推三阻四地不肯回来。”
他也不细说从前了,直接三言两语就把话交代了。
陈老爷和太太听了面如死灰,陈老太太则一头雾水,怔了半天才回过味来。
“这都是真的?”老太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真的。我小时候的事都记得,我……我怕忘了,天天早起晚睡都……都回想一遍,有时候还嘀嘀咕咕念叨背诵。爹肯定是听了我念叨,才知道了真相,所以……张家平反了,他就……他就把我拐出海了。”大苞谷流着眼泪不住吞声,转头怒视陈老爷,“你故意的,你就是故意的!我再也不认你当爹了!”
第466章 小爷饶不了你们!
陈老爷夫妇都慌了,忙道:“苞谷,爹是舍不得你。爹怕你走了——”说着也流泪不止——“爹想着,出去呆几年,你就忘记以前了。”
大苞谷气坏了,冲他恨恨地大叫道:“你不让我认亲爹,我也不认你做爹;你帮我找回亲爹,我就认你这个爹!”
陈老爷苦恼又惶恐:苞谷认祖归宗了,还有他什么事?还有陈家什么事?
大苞谷一眼看穿他小心思,抹一把泪,怒道:“笨死了!将来我生了儿子闺女,一半姓张,一半姓陈,不就好了!我亲爹娘感你们的恩情,肯定会答应的;我家兄弟多着呢,他们也不会舍不得。陈家还攀上一门权贵当干亲家呢,这多好的事!可你呢,这么笨,一点也不会想,就知道跑,带着我漂洋过海。现在,你给我想好了:要儿子和干亲家,还是什么也捞不着!”
转头又对陈老太太哭道:“奶奶,呜呜……你是不知道……呜呜……我们在外边吃了多少苦……死了不知多少回呢!”
陈老太太气得浑身颤抖,指着儿子儿媳妇骂道:“你们……黑了心烂了肝的!拐了人家儿子不算,还拐出海去了。这是他命大,要是死在外边,你要怎么办?啊?”
陈太太忙道:“娘别急,他爷俩不是回来了嘛!”
老太太把茶几拍得“咚咚”响,怒道:“就算回来了,耽误了几年读书,这个怎么算?啊?人家杜老爷的儿子今年都下场考试去了,你说,你耽误他这些年,是不是该死?”
陈老爷尴尬极了,觉得这个确实误了。
要知道大苞谷读书可厉害了,他原本还指望他高中进士,为陈家增光呢。
陈老太太越想越气,她本来就心疼大苞谷,刚才又听他说以后养了儿子会姓陈,又听说还能认一门王爷做干亲,更加放心了,也更加觉得自己儿子愚蠢,不住地骂他。
等老太太骂累了,陈老爷才赔笑道:“苞谷啊,爹是笨了些,不如你聪明,就没想起来这个。既然说开了,那现在再认回去也不迟啊!咱们准备准备,立刻就上京。”
陈太太也忙点头道:“苞谷,你放心,娘和爹都陪你去。”
大苞谷把脸一垮,瘪嘴道:“去?往哪去?要是能回去,我还急什么!都怪爹你,耽误了几年的工夫,如今我回不去了……呜呜……奶奶——”
陈老爷夫妇当即变了脸,陈老太太抱着孙子连声问,怎么就回不去了。
大苞谷抽抽搭搭地将缘故说了。
从张家获罪被抄、他被狼叼走说起,还说老鬼本来就是他家的护卫,是他爹娘派来找他的,一直说到那个害他的县令送了个假儿子给张家。
总之,如今他轻易回不去了!
陈老太太听说他被狼拖着跑,又被那县令的家人毒打,大晚上顺着河水从梅县漂出来,带着条狗在山里漂了几天几夜,哪里忍得住,抱着他哭得跟什么似的。
这些事陈老爷夫妻都不知道,也都哭得稀里哗啦。
他们活了半辈子,也没吃过这等苦,可大苞谷当年才几岁?
待大苞谷说张家认了个假儿子,陈家三人再也哭不出来了,都面无人色了。
这已经不是归还儿子的问题了。
张家有个假玉米,要是将来弄出些什么大麻烦,岂不都是他们的罪责?
老太太瞪着陈老爷,想用手指头戳他,隔得太远;想用东西扔他,手边除了热茶没趁手的东西,遂恨恨地骂道:“你……你都五十岁的人了,怎么就这么糊涂呢!”
陈老爷觉得自己腿脚有些哆嗦,头上大汗淋漓。
这南边的天就是热,才四月间就热得不行了。
他一边抹汗,一边问大苞谷道:“那个老鬼,他不是你们家的护卫吗?他不能出面作证?”
大苞谷听了这话越发生气,道:“还不是跟爹你一样,没出息!爹是笨,他是胆小鬼!我们出海的第二年春上,他就得了消息,就是不敢去京城找我爹娘说这事。”
孙鬼在外边听见了,忙跑进来对他作揖道:“少爷,不是我胆小,那人既然送了个假儿子给张家,肯定盯着这事呢,我要去了京城,那还不被灭口啊!再说,少爷又出海去了,我两手空空的,让老爷和太太咋相信我?要是少爷没走,这事就好说了。”
言下之意,都怪陈老爷。
陈老爷气得瞪他,却不敢如之前一样呵斥他了——人家可是王府的护卫,他哥哥现在是王府的护卫头领呢。
大苞谷怒道:“你就是胆小!还敢抵赖?你明知那个玉米是假的,也不敢去说,要是他害了我爹娘,怎么办?要是孙铁大哥在这儿,就不会像你这样。”
孙鬼低头嗫嚅道:“没听说老爷太太有事。”
大苞谷霍然站起身道:“我爷爷不是死了!怎么好好的就死了?”
孙鬼慌忙道:“这个……这个……老太爷一定不是被人害的,要不然,王爷还能放过这事?”
陈老太太越听越心惊胆颤,拉着孙子手着急地问道:“苞谷,那这事要怎么办?”
大苞谷道:“怎么办?当然是进京找他们了。”
跟着猛一捶桌子骂道:“笨蛋!都是笨蛋!我亲爹娘是笨蛋,连儿子都认不出来;我哥哥姐姐也是笨蛋,随便来个娃,就当自己弟弟,笨蛋!死红椒!臭香荽!死板栗!烂小葱!还有那个山芋疙瘩,最笨!还有那个玉米,老子日他祖宗!小爷饶不了你们!呀啊——”
他骂着骂着就仰头尖叫。
陈老爷夫妇被那尖利的声音刺得头皮发麻,慌忙用手捂住耳朵。
陈老太太耳朵有点背,就没那么大反应,但她却被孙子一连串的骂给惊住了。
孙鬼缩了缩脖子,咽了下口水,忐忑不安地劝道:“少爷,这个,可不能骂老爷太太,还有王爷他们。回头王爷该怪陈家没管教你了。”
陈老太太醒过神,哼了一声道:“该骂!永平十八年,那不是离张家抄家才几年的工夫,怎么就不认得儿子了?要说现在上门,他们认不出还能说得过去;那时候就认错了,这当爹娘的,也太不用心了!可怜我孙子,有家也不能回……”
她抱着大苞谷又哭起来。
陈老爷脸上肉抖了抖,心道你孙子现在也没露宿街头啊,一堆丫头媳妇伺候呢,哭得也太不像了。
大苞谷发泄了一通,心头空了些,这才对几人道:“别哭了!哭有什么用,咱们去京城。小爷要去会会那个玉米,瞧他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敢冒充小爷?等揭穿他,小爷要把他丢到海里喂鲨鱼!”
孙鬼大喜,连连点头道:“三少爷一回来,他这个妖怪就该原形毕露了。”
陈家三人却不放心,生怕他去了会被人害。
大苞谷道:“咱们先不声张,他们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等样样都安排妥当了,再把真相掀开。爹,你带管家先去京城。”
陈老爷点头道:“也好,爹先去打探消息。”
“不是!”大苞谷道,“爹不是去打探消息的,爹是去买房子和铺面的。”
“买房子铺面?”陈老爷疑惑地问,“咱们要在京城做生意?这主意好是好,可如今你这事儿这么麻烦,哪还有心思张罗生意?还是不要费心了。房子倒是应该买,反正咱们进京也要找地方落脚。”
陈老太太觉得儿子的话有理,忙劝孙子道:“苞谷,生意的事就不要管了,先让你认祖归宗要紧。”
大苞谷“哼”了一声道:“贼还不走空呢。咱们上京肯定要花好些银子,先不管能不能抢回爹娘,得把本先赚回来。你们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保管认爹娘做生意两不耽误。”
陈家三人见他说话间眼珠直转,又好笑又欣慰:这孩子最爱敛财了,不知又在算计什么。
孙鬼却提醒道:“少爷,王爷他们如今不在京城,在桃花谷给老太爷守孝呢。咱们得去清南村。”
大苞谷道:“我爷爷过世两三年了,守孝也该期满了,我怕他们要回京去。我这里还有些事要安排,来不及就去。你先派人去打听着。这事不用急,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也不在乎多等几个月。”
这话老太太极为赞同,又对孙子莫名信任,吩咐儿子儿媳妇道:“这次你们都听苞谷安排。还有,把家里各处现银都归拢了,全都换成银票带上。京城那地方,没银子可不成。”
陈老爷夫妻忙答应。
大苞谷让孙鬼先出去,他低声跟爹娘和奶奶嘀咕了一番话。
三人听了连连点头,精神十分振奋。
闹了这么一场后,老太太见孙子眼睛都哭红了,衣裳也没换,肚子还饿着,忙吩咐摆酒席,却再也没心情哄闹了。
等吃完饭,大家分头去忙碌。
大苞谷回到自己院子,将四鬼和四猫都叫进书房,直说了半个时辰,八只鬼猫都被震住了。
大苞谷脸一沉,道:“摆这副怂样干什么?这点事都干不成?那年我出海,你们还都吵着要跟去,原来都是嘴巴嚷嚷的好听!”
四小鬼忙拍胸脯道:“少爷放心,四鬼一定把这事办好!”
白猫也道:“我们四猫也是一样。可是少爷,我们都走了,谁伺候少爷?”
大苞谷“嗐”了一声,道:“你操这心干嘛?把我交代你们的事干好才是顶要紧的。我不是还带了只蓝猫回来嘛,她又不是死猫!”
***
下章中午十二点。加更了,给个鼓励吧,晚上说不定有三更。
第467章 真玉米进京
好多鼓励,感动,没说的,今天血拼,四更。存稿不多,今朝有酒今朝醉呀,用完了再一更。
***
他从海外买了个女奴回来,因为眼睛是蓝色的,顺势就取名叫“蓝猫”了。
花猫小嘴一撅,道:“凭什么我们都忙去了,单留她在少爷身边?不行,她也得去!”
另外三只猫忙都点头,显然都不忿。
大苞谷哪里知道小女儿心思,气呼呼地说道:“她去干嘛?就她那模样,去了京城还不让人当猴看。再说了,她说话都大舌头,整天‘稍也,稍也’的,能指望她干什么事?就算她能干好,我也不能让她去——这事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告诉的吗?这是多大的事,除了你们我谁都没告诉。”
四猫一听少爷原来不信任那个蓝猫,这才高兴地笑了。
最后,大苞谷站起身道:“我家抄家前,我爹娘说了,不管我们兄妹将来怎么样,都要去京城相聚,他们在那等我们,要听我们是怎么过的,看谁最能干。”
四鬼四猫听了直想掉泪:如今,张家可就只剩下少爷一个人没去京城了。
“你们给我听好了:我大哥,是被封了玄武侯进京的;我大姐,是被封为玄武将军进京的;我三姐,是收服一帮山寨土匪进京的;我二哥二姐从流地回来,还带了几十车鱼和鸡呢。”他恶狠狠地问,“剩下我,能两手空空、灰溜溜地进京吗?”
四猫四鬼顿时不干了,齐声嚷道:“当然不能!”
大苞谷大声道:“不错!小爷要轰轰烈烈地干一场,告诉京城人:张家三少爷回来了!那个什么玉米,被别人带去张家,还说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呸!我张家的娃有这么怂的么?他也配叫‘玉米’!”
四鬼热血沸腾,大头鬼道:“假的就是假的!等少爷到了京城,跟他一比,他就不够瞧了。”
大苞谷眼睛贼亮地盯着他们,轻声道:“告诉你们,少爷有十成把握认祖归宗。之所以吩咐你们这些,是想风光一把。你们要是干的好了,往后就是少爷的心腹;要是干不好,哼哼,别怪少爷不念旧情,我可要换人了!”
八人吓了一跳,顿时紧张起来,保证说一定不会让少爷失望。
大苞谷呵呵大笑,这才吩咐他们退下,各自回房去准备。
第二天一大早,陈老爷带着管家下人,并四鬼四猫先奔京城去了。
隔了四五天,大苞谷也侍奉祖母和母亲上了大船,先走水路,再转旱路,一路往京城行去。
进入临湖州境内,船拐进内河,在当年他扔财物的小镇码头停泊了些日子,他下船往梅县走了一趟,去找秋霜。
谁知,到了那个小县城,派个家人悄悄去打听,却说秋霜几天前失踪了。邻居都说是她嫂子太厉害,对她不好,她偷偷地跑了。
大苞谷心里咯噔一下,觉得这事忒巧了些。
傍晚的时候,等王胡子和儿子出去收夜香后,他让随从将那媳妇引到门口说话,他悄悄地潜进王家。
来到秋霜房中,俯身爬进床底,用火折子照当年埋银子的地方,却发现那里被挖开了,而且痕迹新鲜,是最近才挖的。
他纳闷地想,秋霜难道真是自己跑了?
没找着秋霜,他只得继续上路,在湖州与孙鬼碰面。
听说张家已经举家进京,当即不停歇,也直奔京城而去。
大苞谷等人是六月下旬到的京城,陈老爷已经花了五千两银子,在清阳街买了一所大宅子。
为何如此奢靡?
因为玄武王府就在朱雀东大街尾端、清阳西街入口,他心想将来儿子住王府,他也能离儿子近些不是。再说了,他也想争口气,陈家就算比不过张家有爵位,那也不能太没体面,于是就咬牙买了。
这里的地段当然贵了,有钱也未必买得到。
当下众人簇拥着老太太进入二门,在上房坐了。
陈太太热得不行,把个手绢在脸边扇不停,丫头也用绢扇在她耳边扇风,依旧耐不住,吩咐道:“换大蒲扇来,这个不管用。”又对众人抱怨,“这京城怎么好像比咱们南方还热?都闷死人了!”
陈老爷笑道:“咱们住海沿子边上,热是热,可不闷;这地方,热起来就跟在炉子里烤一样。”
大苞谷笑道:“火炉?我倒觉得咱们就像在煨罐里煨的老鸡一样……”
一语未完,众人都笑起来。白猫和蓝猫慌忙换大扇子帮他扇风。
陈老太太从进来开始,一直不说话,只顾打量这院子和房子,这时才道:“这宅子不错。”
陈家老宅比这大,但是不如这宅子有气势。
陈老爷忙道:“那是。这地方可是有钱都买不到的,我也是凑巧了。这里离朱雀大街近,玄武王府就在朱雀大街上……”
原来是一个没落家族的官儿,守着祖宅日子。谁知犯了事,被贬官了,连祖产也守不住了,只得卖了它,恰好让陈老爷碰上了。
陈老太太点头道:“买得好!咱们不能让玄武王府看轻了,以为咱们是来攀高枝、打秋风来的。”
陈老爷立即道:“儿子就是这么想的。”
陈太太看看沉默的大苞谷,忙道:“那你该再买大些、地段好些的。怎么不在朱雀大街买呢?”
陈老爷听了苦笑:“我倒想在那买,那也要有人卖才成。那条街上有两座王府,一座侯府,其他都是官员府邸,三品官往下的都没有。”
众人听得咋舌,都无话可说,一时静下来,只听见“呼啦呼啦”扇子扇风的声音。
陈老太太挥手命丫头们都退下,然后将大苞谷唤到身边,摸着他脸道:“乖孙,这事都怪你爹。要说耽误,已经耽误几年了,也不差在这几天工夫。咱先歇好,把精神养足了,再花几天把京城摸熟摸透了,再办正事。这样才不容易出错。”
苞谷点头道:“奶奶,我知道。”
陈老太太又道:“这次上京,我们带了五六万银子来,你只管用。我怕不够,来的时候让他们把庄子、铺子卖几处,再凑几万银子来。”
苞谷忙道:“奶奶,不用那许多……”
陈老爷夫妇也疑惑。
陈老太太沉声道:“你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当这认亲是闹着玩的?认不成就回家?哼,那可是大罪,说不定还说咱们有阴谋。要真是那样,咱家可就没回头路了,那些家产还留着干嘛?”
大苞谷听呆了,他还真没想到这上头来。
陈老爷头上汗流的更厉害了。
陈老太太安慰道:“也不用怕。咱们这样……”
众人商议一会,才吃饭歇息。
大苞谷却将四小鬼叫进书房,又将孙鬼也叫了去。
四小鬼争先恐后地告诉他,这一个多月他们打听到的消息:
“玄武王和白虎侯在西北,把元国灭了……”
“大小姐嫁给了‘文武全才’的李家老大——李敬文,在兵部任职。如今大小姐就住在京城,生了两个哥儿……”
“二少爷山芋、二小姐红椒、三小姐香荽,还有六少爷——就是小苞谷都没成亲……”
“表二少爷黄瓜娶了‘泥鳅黄鳝一池塘’的刘家闺女;表三少爷黄豆如今在翰林院,娶得是他恩师的孙女;表四少爷青莲和表姑娘紫茄也都还没成亲……”
随着他们的述说,孙鬼在旁进一步解释,比如玄武王妃的爷爷就是在清南村教了许多年书的周夫子;白虎侯的岳父就是秦大夫等。
“两家的娃儿里面,就数三表少爷黄豆最鬼精。有好吃好玩的他抢在前,有倒霉事他就躲,一张嘴能把死人说活过来,整天跟二姑娘红椒杠嘴,板栗大少爷和葫芦表少爷隔一天不教训他,他就皮痒痒……”
大苞谷听着这些人名,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那是因为从被狼叼出张家开始,他无日无夜不在记诵家中的人和事,生恐忘了爹娘爷爷奶奶,忘了哥哥姐姐。记诵的多了,都刻入骨子里去了。
陌生,则是因为时间太久远了,这些记忆和画面不再鲜活,不再真实,成了死板的东西,仿佛久远的古画、书中的历史故事,与他不在一个时空。
“二老爷守孝期满,现在大理寺任职……”
聪明鬼的声音灌入耳膜,他一惊,忙问道:“二叔在大理寺?”
聪明鬼忙道:“是。任大理寺正卿。”
苞谷点头,又继续问其他,包括害得张家被抄的仇家胡家,原梅县县令白凡的近况,都一一问了个仔细。
四鬼确实用心了,不但打听了跟张家有关的人事,连朝廷有数的官儿都弄得清清楚楚,还用一本簿册记了下来,一股脑交给大苞谷。
大苞谷看后思忖一番,低声交代了一番话,连孙鬼也分派了新的任务,方才让他们退下了。
接着,又唤四猫进来。
四猫高兴地说道:“四家店面都准备妥了,随时都能开张。”
铺开纸笔,告诉少爷四家铺面都在什么街的什么位置,店里也都按少爷交代的布置好了,就剩下店名还没定,就等少爷来定。
大苞谷点头道:“好!除了卖我先说的那些品种,我又琢磨出些新的品种出来了。蓝猫正在做,你们去厨房看看,顺便跟她学。先这样,其他事等明天再说,我先歇息了。”
吩咐她们都退下,他便在榻上侧身躺下。
脸挨着冰凉的竹席,放松身子,有气无力地对趴在床前的灰狗道:“小灰,你说,爹娘还记得我么?你还记得红椒姐姐和香荽姐姐么?他们还认得你么?……”
喃喃自语声中,少年睡着了。
下更五点。
第468章 手足相斗
三更求鼓励。
***
其后数日,大苞谷带着四小鬼在京城到处游逛,皇城附近及朝廷六部衙门、有名的街道、酒楼茶楼戏院,甚至赌场都去了,就是没去过朱雀大街。
这一日下午,他还是去了。
站在玄武王府街前,他凝神打量:玄武王府已经重新修整过了,五开间大门,当中三间是六扇朱漆大门,余下两间是护卫值守处。
与别的公侯王府门前镇着两只石狮子不同,玄武王府门前矗立着两只巨大的石龟,昂首雄视,另有一番气势。
二层仪门内,一条突出地面的通道直通正殿前的丹墀,丹墀一丈来宽,正殿五开间,两侧带耳房;东西则是侧殿;再往后是三层仪门、四层仪门,板栗和周菡便住在三层仪门内,将正殿虚空出来。
大苞谷呆呆地看着,心中忽然涌出强烈的冲动:想要进去,就好像出远门的游子归来一样,大大方方地进去。
这是他的家,他为什么不能进去?
他想象着自己见了爹娘,只要把情况一说,爹娘哥哥姐姐一定会抱着他又哭又笑、又夸又叹。
不自觉的,他脸上露出开心的笑,把什么算计、筹划都丢到脑后。——到家了就回家呗,还折腾个啥呀!
他便走到王府东侧门房处,四鬼牵着马跟在后面。
门房是一位退役的老军,早关注他多时了,因常有行人驻足观看王府,也不是什么大事,反正大门口有护卫,便没怎样。这时见他走过来,习惯地赔笑道:“这位少爷,可有什么事?”
大苞谷见他并不凶神恶煞,心中更欢喜,便道:“在下想求见老王爷。”想想又加上一句,“老王妃也成。”
老军听了,上下打量他一番,笑道:“可有拜帖?”
大苞谷听了一愣,摇头道:“没有?”
老军又问:“请问少爷是哪位府上?”
大苞谷犹豫了一下,道:“在下姓……在下暂姓陈。”
老军可奇怪了,什么叫“暂姓陈”?
岂不知大苞谷比他更郁闷:他府上就是这里,姓张,要怎么说?
老军便笑道:“这位少爷,想要见老王爷,须得先投拜帖,这是规矩。”
大苞谷一想也是,这里是京城,可不是在清南村,要是随便什么人求见爹,爹都出来见,那不忙死了。
于是他便笑问道:“那我先见见刘爷爷,可行?”
老军诧异地反问:“哪个刘爷爷?”
大苞谷道:“他是张家原来的老管家,刘黑子。原来他就住在大门口,帮张家守门的。”
老军听他这话意思,对张家很熟悉似的,愣了好一会,忽然“噢”了一声,道:“这位少爷是不是说刘总管的爹刘老爷子?嗐,他老人家去西疆跟小儿子享福去了。就算在这,他老人家也不可能看大门。”
这下换大苞谷诧异了,问道:“刘总管是谁?”
老军道:“刘总管是我们王府的总管。”
大苞谷问:“是不是黑皮叔?”
老军听他跟王府少爷们一般口气称呼刘黑皮,便看待不同了,笑问道:“正是。请问这位少爷,是我们府上哪家亲戚?小人也好去通报。”
大苞谷踌躇了,想了下才道:“我不是府上亲戚,我是……”要怎么说?“烦请大叔去通传刘总管一声,我见了他自会告诉他我的身份。”
老军见他几次三番吞吞吐吐,连个来历也说不清,不禁狐疑,摇头道:“这个……恐怕不行。每天来我们王府投拜帖、找借口求见的人也多,若是不问明白了,我们总管也见不过来,那就是小人失职了。”
大苞谷不甘心,又问道:“那孙铁呢?我想见孙铁大哥。”
不等老军回答,他身后探出一个脑袋,是个小子,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这位爷,孙头不在。就是在,你想见他,也得说出你是谁才成。无名无姓的,让人怎么帮你报信儿?”
没见过这么奇怪的访客,这也就是玄武王府,要是别的府邸,早把人赶走了。
大苞谷发热的头脑清醒过来,一腔欢喜消失无影踪。
他呆呆地望着那轩昂的大门,觉得自己真是可笑之极。还以为能跟游子归家一般,轻易就回家了呢。这一道门却如天堑一般,将他隔在外面,令他深深领会什么叫做“咫尺天涯”!
正不得主意时,忽听身后传来马蹄声。
转头一看,两个十三四岁的华服少年正骑马过来,几个小厮跟在后面。
到了近前,二人跳下马背,都是形容俊朗的好模样。
“玉米,快点儿!”其中一个少年把马缰绳扔给小厮道,“在这等。我们进去打声招呼就出来。”
门房的老军和小子都迎出来,喊“四少爷”“五少爷”。
那老军见大苞谷呆立一旁,忙对二人道:“四少爷,这位少爷说要见老王爷和老王妃,又不肯说自己是谁家的。四少爷可认得?”
四少爷是花生,闻言把大苞谷上下一扫,疑惑地摇头。
老军因见大苞谷连张家的老管家刘黑子都知道,觉得不像生人,便好心提醒他道:“这位少爷,这两位是我们四少爷和五少爷。你有什么话,不肯告诉我们,告诉他们也是一样的。若是亲戚,他们进去通传一声,比我们传话还管用呢。”
大苞谷自从听见那一声“玉米”,就魂不附体了。
他死死地盯着玉米,浑身血液都在叫嚣,直往脑门冲去,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咬牙切齿道:“我就告诉你们我是谁:小爷才是玉米,他是假的!”
他似乎使尽了浑身力气喊出那句话,惊呆了一帮人。
可是,这震惊并没有持续多久,跟着大家就好像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轰然大笑起来,花生和玉米的小厮笑得直跺脚。
玉米看着这个黑少年,哭笑不得,戏谑道:“这话你要是早五六年来说,还真能糊弄人;眼下么,太晚了!”
永平十八年末,他刚回张家时,什么都不记得,那时要来几个自称是玉米的,张家没准真要昏头了。
然而,这话听在大苞谷耳内,那是赤裸裸的挑衅!
十三岁的少年被仇恨的怒火焚烧,冲上去对着玉米面门就是一拳,一边骂道:“王八蛋!野杂种!敢冒充小爷!老子日你祖宗!”
玉米可不是娇生惯养的世家公子——张家的孩子都要习武的,见他冲过来,闪身避过,一把抓住他手腕,两人扭打起来。
大苞谷下南洋时,风里来雨里去,又常跟海盗周旋,不仅练就一身黑腱子肉,身手也是不凡。他并没有什么武功套路,都是实战经验,也不知怎么腰一扭手一抖,就把玉米摔倒在地,抬脚就踹。
花生原以为弟弟能应付的,见此情形大惊,一个飞腿踢中了大苞谷的腰部,将他踢翻,嘴里骂道:“哪来的混蛋,敢在玄武王府撒野?”
四小鬼一看少爷被人打了,这还得了!
他们都是从小就跟着大苞谷的,秉承了主子的脾气,那是一点亏都不能吃的,顿时嗷嗷叫着就冲了上去。
然这一会的工夫,也不知从哪钻出来五六个护卫,将大苞谷主仆团团围住,全抓了起来。
大苞谷不敢相信地瞪着花生,颤声道:“你敢打我?”
花生扶起玉米,帮他检查手腕,见没事,才放开。
他转身对大苞谷冷笑道:“就打你,怎么了?瞎了狗眼,敢在这闹事!你刚才骂什么?”对护卫喝道,“把他送去京都府衙!”
他是指大苞谷刚才骂玉米“我日你祖宗”这话。
四小鬼吓慌了,慌忙恳求,说少爷昏了头了。
玉米气得脸都黄了,冷笑道:“想学我?早多少年我就不那样骂人了。真是想富贵想疯了!”
大苞谷还在质问花生:“你为了这个来历不明的狗东西打我?”
花生不耐烦地喝道:“你是哪来的狗东西?你才来历不明!猪油蒙了心,想富贵想出这烂主意,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呢!”
大苞谷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一言不发。
花生对护卫喝道:“还不带走?”
护卫们有些犹豫,不是他们怕事,而是玄武王府有规矩,轻易不许惹事,眼前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是闹上衙门,好像不太好。
大苞谷忽然安静下来,膝盖一软,跪下道:“是小人言语无状,冲撞了两位少爷。请两位少爷高抬贵手,饶过在下。”
花生和玉米愣住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人不简单,刚刚还要撞天的样子,转眼就下跪求饶,能屈能伸。
花生问道:“你为什么说我弟弟是假的?”
大苞谷漠然道:“我听说他没了记忆,想撞撞运气。”
玉米问道:“那你又凭什么证明自己是真的?”
大苞谷依旧木木地答道:“撞运气。”
花生只觉疑惑,又问不出什么来,见他乖乖的,不像之前那样,只得让护卫放他起来。
大苞谷翻身起来,四小鬼簇拥着他上了马,迅速离去。
走了好远,他才回过头,盯着玉米看了好一会,玉米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
***
第四更估计晚上九点到十点间,要努力码出来,不然就悲催了。
第469章 掀起大波
噢!四更了!让鼓励来的更猛烈些吧,争取明日三更。
***
闹了这么一场,花生心里极不舒服。
这是玄武王府,在自家门口被人欺负了,真是太可气了!
这也就罢了,然那小子虽然认了错,临走却跟狼一样盯着自己和玉米,明显不是好人。他十分后悔自己心软,不该放他走,该将他送去衙门审问的。
眼珠一转,他招来两个护卫,吩咐他们换上便服,跟上大苞谷,看他在何处落脚。
护卫忙就去了。
然后,花生便问守门的老军,这黑少年来干什么。
老军便将所有情形都告诉了他。
花生嗤笑一声,道:“说得还真像那么回事。哼,真是异想天开!你们警醒些,别被人骗了。”
众人忙都答应。
老军哈哈笑道:“小的刚才还想不通,他怎么就不肯说出来历呢?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真亏他能想得出!”
玉米道:“这主意可不差。混得见了黑皮叔或者我爹,就看他歪缠吧!”
花生扯着他进去,一边笑道:“你最近运气好的很,前儿还碰见个什么夜香姑娘,今儿又来了这么一出。呵呵……”
玉米恼羞成怒,踢了他一脚。
原来,前天不知哪来个小姑娘,小小的眼睛,在国子监门口拦住他,问他还记不记得她,说她叫秋霜。
玉米稀里糊涂,说自己不认得什么秋霜冬雪的。
那丫头急了,道:“怎么不认得呢?我们家是收夜香的,你还跟我说,要和我在京城合伙收夜香呢!”
这下好了,正下学的时候,周围无数学生,听了这话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把个玉米给臊得面皮通红,跳上马背就跑。
那丫头还不肯放过他,跟在后面追了好远,喊“玉米弟弟”,这事成为国子监笑谈。
提起这事玉米就生气,兄弟俩一路打进内院不提。
且说大苞谷,面色阴沉地回到清阳街陈家,也没去见奶奶和娘,就把自己关进房里,吩咐不准人打扰。
过了一会,聪明鬼却不管不顾地闯进来,说是有要紧事告诉少爷。
大苞谷只得唤他进来问缘故。
聪明鬼说,外面有人一直盯着陈家。
这是大苞谷警惕,进京后派了四五个十来岁的小厮,装作在门前巷口玩耍,暗地里却留心住宅四周,所以玄武王府的护卫一来,就被他们发现了。
大苞谷冷笑道:“让他盯。告诉小丁子,等他们走的时候跟上去,瞧瞧是哪个王八蛋!哼,准是玄武王府的人。”
于是,一场盯梢与反盯梢的行动就展开了。
而陈家人就在王府护卫盯梢的眼皮底下昼夜忙碌起来,大苞谷和四小鬼更是每天都改头换面出去,如此又过了三天。
这一日辰正时分,刑部大堂外的鸣冤鼓被敲响了,右侍郎童茂迎进一位十几岁的少年,名为陈离,小名苞谷。
陪同他一起来的,除了他养父外,还有一位讼师,就是那个差点被黄豆掐死的卫讼师。
他状告玄武王之三弟张离,小名玉米者,乃是冒名顶替、居心叵测,有莫大阴谋,说他才是张家的玉米;告玄武王府认敌为亲,他漂泊在外八九年,如今想要认祖归宗,张家不但不认,反在王府门口被自家兄弟殴打。
童茂看了状子,惊得手脚冰凉。
玄武王府可不是一般的人家,他不可能把惊堂木一拍,就命人传老王爷和张家小少爷过堂。草草问了几句后,暂时将陈离收押,然后赶紧派人去王府送信,并通知大理寺正卿张杨。
于此同时,德胜路等四处街道,各有一家名为“果蔬满园”的点心铺子开张了。
点心铺子取这样的名字,实在奇怪。
然而,掌柜的宣布:今日是开张第一日,所有点心都不要钱,任过往客人试吃,但不能带走。
围观众人无不大喜,一时间纷纷涌入,排队领取,一样点心一小块。尝过后,就更不愿意走了,接着再排队吃第二次,吃得肚儿圆。
待人聚满了,就有一个美貌的小姑娘出来,搭个凳子,站得高高的,告诉大家这点心铺子名字的来历:
原是玄武王的三弟,小名叫玉米的,在永平十五年抄家时,被奸人所害,驱狼叼走。后来他逃出梅县,被如今的陈家收为义子。时隔九年,他按照爹娘当年的嘱托上京认亲,谁料已经被鸠占鹊巢、有家难归了!
几日前他找上门去,别说爹娘了,就连管家下人都见不着,还被自家兄弟和护卫打了一顿,跪地求饶才肯放走。
这些点心就是他为了跟家人团聚,特地用他们兄弟姊妹的小名——张家的孩子小名都是以瓜果蔬菜命名的——制成的,有“母子连心”、“手足欢聚”、“阖家团圆”等品种。他琢磨这些样式出来,原指望能博得父母一笑,谁料全都白费心思了。
听者一片哗然,纷纷询问详情。
小姑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他家少爷已经上刑部告状去了。
顿时,那些已经知道内情和吃过点心的,也不排队了,邀三请四地结伴往刑部瞧热闹去了。
在四猫声泪俱下的诉说中,在有心人的传播下,加上大苞谷刑部告状之举,不到两个时辰,全京城都知道张家亲儿子找上门来了,指控现在的儿子是假的。
张杨最先知道消息。
他可不比懵懂无知的花生,当年大哥大嫂对玉米的真实身份很是犹疑,并不能确定,因此听了这消息震惊万分。联想到状子上所说的,大苞谷上门被打之事,他急忙请童侍郎暂缓审讯,急急忙忙地赶回王府见大哥大嫂,要弄清楚详情。
他才回家找了张槐和郑氏,才说了个开头,小葱就带着两儿子回娘家来了——她也是从街上得到了消息,立即就赶了过来。
紧跟着,家下人不断来报,说好几处街道都有一家“果蔬满园”点心铺子,在宣扬五少爷鸠占鹊巢、殴打张家亲子之事。
张槐神情严峻,吩咐叫守门的进来问话,并吩咐人去国子监,把玉米和花生叫回来。
郑氏不知为什么,浑身发抖,尤其是听说那些点心叫什么“母子连心”“手足欢聚”……她神情有些恍惚,当年的痛苦又被翻了出来,如同愈合的创口被撕开。
张杨沉声道:“大嫂莫急!这事还不一定是真呢。他若真是玉米,为何使用这手段?又是告状又是在街上散布谣言,唯恐人不恨玄武王府。这分明是想抹黑王府脸面。”
张槐听了闭上眼睛,长叹一声。
不管是真是假,对爹娘来说,都是打击。
郑氏却冷声道:“若是你,在外飘了这么多年,回来却发现自己的位置被人占了,不但不让进门,还被亲兄弟打,你会怎么样?”
众人都怔住。
正好守门的老军和小子被叫了进来,张槐喝道:“把上回有人找上门来,说他才是五少爷,咱家的这个五少爷是假的事说清楚!”
老军见老王爷、老王妃、二老爷、姑奶奶都在,吓了一跳,期期艾艾说不出话来。一来这阵仗让他紧张,二来事情过了好几日,他都快忘了,一时之间想不起来。
小葱忙又问了一遍。
他这才弄明白发生什么事了,于是一边仔细回想,一边告诉众人。
张杨听说是那黑少年先动的手,松了口气。他还真怕花生和玉米没轻重,仗势欺人,那不管来人是不是张家的玉米,事情都不好收拾。
张槐和郑氏也无话可说,因为看门的处置并没错,只不过他不知内情,若是刘黑皮在,就肯定将少年请进来了。
等花生和玉米回来,又说了一遍当日的情形。
花生还道,少年临去时神色很不善,所以他派护卫跟上去了。探知他家就住在清阳街,是五月份才买下的宅子,六月中旬才搬进去的,听说是从南边过来的。
玉米看着沉思的张槐和郑氏,心头莫名盖上一层阴影和恐慌,眼前挥之不去的是那个黑少年看他仇恨的目光。
“他给你下跪了?你真的没逼他?”郑氏盯着花生问。
“我……我就说要送他去京都府衙。他在咱家门口打弟弟,这也太狂妄了,我说送他去见官,这不是好正常的事!”花生听大伯母口气不对,辩解道。
“娘,难道我不是张家儿子?”玉米不安地问道,若确认他是真的,那个人自然就是无理取闹,或者说居心叵测了,那他和花生就根本没错。
郑氏一呆,竟然不知如何回答他。
张槐、张杨、小葱,都不知如何回答。
好一会,郑氏才斟酌道:“娘也不知道。当日你被送来时,什么也不记得,我们也不能十分肯定。但是玉米,不管怎样,你做了张家这么多年儿子,爹跟娘已经当你是亲生儿子一样了,兄弟姊妹们看你也没两样。所以说,若真能证明那孩子才是玉米,你也不用难过,跟以前一样,你还是张家的儿子。我们就当多一个儿子好了。”
花生和玉米惊呆了。
玉米更是茫然无措。
真要是这样,还能跟以前一样吗?
他还能跟以前一样自在地住在张家吗?
姊妹们兄弟们还能跟以前一样待他吗?
想起那个黑小子恨不得吃了他的模样,他心虚慌张:只有真玉米,才会那样仇恨他,那样不甘吧?
***
码明早七点那章去了。最近有些忙,留言没空回,给亲们抱歉!
第470章 势不两立
感谢亲们支持,今日争取三更。让我们一起努力。
***
张槐温声道:“现在还不能确定。我们虽然很想弄清楚,但也绝不会随意就领回一个儿子来。”
玉米松了口气,仿佛多了些依靠。
郑氏站起身,对张槐道:“走,去刑部。”
张杨急忙拦住,道:“不能去。”
张槐奇怪地问:“为何不能去?”
张杨解释道:“这本是我们张家的家事,是真是假也该由我们张家人来辨别。真要在公堂上辨别真假玉米,闹得乌烟瘴气,不是成心授人话柄?我先去见他,劝他撤了状子,请他来府里细问。”
小葱点头道:“二叔说得对。他之前不就上门来了。不过看门的不知情,才不放他进来。”
郑氏和张槐互相看了看,也点头道:“也好。杨子,你要好好地跟他说,说我们一家人都在等他。”
张杨点头。
花生见那黑小子竟然敢这样大闹,不管他是不是真玉米,心里已经不喜了,哼了一声道:“我瞧他肯定不是好人。真是咱张家人,能干这样事?这哪像亲人,仇人差不多!”
张杨喝道:“还说?你也有不对。他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指你五弟是假的,他才是真的,你就该把他带进来见你大伯才是,或者交给刘总管问个明白。若是真的,自然就不会错过;若是假的,更不应该放他走,该查明他的底细才对!”
花生听了觉得有理,心下后悔,便低了头。
这一低头,忽然想起一事,忙道:“还有一件奇怪的事:前儿有个女孩子去国子监找五弟,说她叫秋霜,说她家是收夜香的……”
玉米立即羞恼地截断他道:“四哥!”
花生郑重道:“玉米,我不是笑话你。你不觉得这事很奇怪吗?无头无脑的,那丫头干嘛找上你?咱们告诉大伯父大伯母,省得再有什么蹊跷。”
玉米听了愣神:对呀!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张槐和郑氏早又紧张起来,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跟你说了什么?”
玉米见果然有内情,遂把那个叫秋霜的姑娘找他的情形说了一遍,又问秋霜是何人。
郑氏叹气道:“据白大人说,你在梅县逃跑的时候,曾在她家里躲过几天。”
玉米心中涌出不祥之兆:记不得小时候的事,还有说法;可这个秋霜他也一点印象没有,是怎么回事?
花生却叫道:“这个秋霜肯定被那黑小子收买了,故意来暗算玉米。他到时候肯定会说玉米不记得遇见秋霜的事,趁机告他是假的。”
玉米的心“咚咚”狂跳起来,咽了下口水,忐忑不安地瞧着张槐和郑氏,不知别人是否跟他一样,注意到这个细节,还是理所当然地认为:时间长了,他把小时候的事都忘了。
郑氏没言语,张槐和小葱则仔细问那个秋霜的长相年纪等,然后叫了孙铁进来,吩咐他派人去找。
郑氏催促张杨道:“杨子,你赶紧去刑部。”
小葱忽然道:“娘,我也去。”
郑氏略一沉吟,道:“也好。咱们家是该去个人,你二叔没见过小时候的玉米,一点印象没有,你去了也能看看清楚。”
小葱点头,遂换了衣裳,跟张杨一块去了刑部。
等人都走了,张槐和郑氏静静地对坐着不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屋里没人呢。
好一会,郑氏才幽幽地说道:“他不记得秋霜。”
张槐没有应声,神情呆呆地。
两口子并没有忽视这个细节,他们现在可以肯定:家里养了九年的玉米是假的了!
张槐忽然道:“要是告状的人真是玉米当然好;要不是真的,说不定这个秋霜就是在他唆使下找来的,不然她好好的来京城找玉米做什么?当年我们也是给她家送了银子的。且这么多年她都不来,偏偏这个节骨眼上她却来了,不奇怪吗?那个陈离心思如此慎密:开铺子,告状,显然是早就预谋好的,找爹哪有这样的?”
他虽然很想找回儿子,可是,他也被阴谋弄怕了。说实在的,这第二个比第一个更让他不敢相信。
玉米是永平十一年二月生的,被狼叼走的时候,才虚五岁。所以,头一个玉米不记得前事,他们反觉得情有可原;这个自称玉米的陈离却不同,他把当年的情形都说得十分清楚,实在太令人不可思议了,也让人不敢相信。
郑氏无意识地绞着手指,轻声道:“你这些儿女,哪一个是简单的?”
她也在矛盾和纠结。
且说张杨和小葱,匆匆去了刑部,已经是午后了。
两人发现,如火的骄阳下,刑部门前街道上却聚集了许多人,一个老太太和一对四五十岁的男女当头,正对着人群诉说着什么,身后媳妇婆子帮他们撑着伞遮太阳。
待问明了情况,才知这就是陈家人。
还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宣扬的机会啊!
小葱想要上前跟他们说话,张杨拉住道:“随他去。先去见那个陈离要紧。”
当下,两人便找到童侍郎,说要先见见陈离。
童侍郎忙亲自带他们往后院去,殷切地说暂时未将陈离送进牢房,正等着他们来呢。
大苞谷被关在一间空屋子里,里面只有简单的床凳。他正坐着发呆呢,看见张杨和小葱进来,神情一凝,对张杨还没什么,目光扫过小葱面庞时,浑身一震。
他立即认出这就是大姐小葱。
当年小葱离开时,面貌身段已经大致成型,后面变化不大了。
小葱也紧紧盯着他瞧,却没有他的感觉,她甚至觉得,家里的玉米比眼前的黑小子更像自己亲弟弟。
然而,她没有忽视玉米那一震的神情——他认得自己!
不由自主地,她攥紧了拳头。
三人静静相对,并没有欣喜若狂的哭诉、相认场面。
张杨温声告诉大苞谷自己的身份,并请他撤了状子,去王府细说详情,说这是张家的家事,这样闹对张家名声不好。
小葱也轻声道:“你若要证实你就是玉米,必须说出当年的事,还有咱们家的一些事。当着人,总没那么随心,一家人也好说话些。”
大苞谷的心沉了下去。
他冷冷地问道:“你们家现在那个玉米当年认祖归宗的时候,说了什么话证实他自己了?”
小葱哑口无言。
张杨犀利地指出:“玉米离家的时候,年纪太小,又是被狼叼走的,受了大惊吓,不记得事也不是说不通;倒是你,过了这么多年,却把一切都说得很清楚,而这些事又都已经不是隐秘了,所以你必须说出新的东西来证明你自己。”
大苞谷听了他的话,咬紧牙关不发一言。
若说那天在王府门口跟花生玉米冲突,还能解释成他们不知情;然眼下他都闹得这样大了,把实情都公布了,可是,爹娘一个都没来,奶奶也没来,兄弟姊妹也没来,只来了大姐,看他的目光跟看街上陌生人没两样,他还有什么指望?
要面子,儿子还抵不过王府的脸面?
主要是不相信他吧!
他们宁愿相信那个什么都不记得的狗东西,也不相信他!
大苞谷觉得痛彻心扉,当年被狼叼走也没这样心痛过。
这么多年来,他虽然漂泊在外,却一直活得有滋有味。可以说,颠沛流离的生活不仅让他苦熬,更让他觉得精彩。哭也好,笑也好,都是那么畅快。
可是现在,他觉得憋闷、不畅快!
他灰心了!痛心了!伤心了!
别人对他不好,他就当那人是坏人,当他是仇人,跟他斗,跟他拼;可是,当亲人这样怀疑和审问,他却觉得不知所措,因为这是他的人生中从未经历过的,便是养父母都看得他跟宝贝一样,生怕他离开他们。
他赌气转过身去,不想再理会两人。
小葱和张杨诧异极了,不明白他这是为何。
两人又反复解释撤诉去王府的便利和理由。
大苞谷霍然转头看着张杨,问道:“你还不相信我,叫你二叔你肯定是不愿答应的,我就叫你张大人吧。张大人,听说你在大理寺当官?是真的?”
张杨点头道:“不错。”
大苞谷嬉笑道:“张大人真懂审案子?你想过没有:若我是真玉米,那个白凡就大有文章?他当年蓄意让狼把我叼走,将我掳去梅县,我虽然不知他是什么用意,但毒打我是不会忘记的。你不信我,觉得我说的都是假话;可我亲身经历的事,我当然坚信,我要揭穿这个大阴谋!我跟那个假玉米势不两立,有我没他,有他没我!”
哼,简直是笑话,要是一般的野狼,他还能活下来?
那只狼早两年就在张家山林里出现过,却一直没被抓住,他当年年纪小,记不清了,但后来听孙鬼说过。
张杨尴尬极了,哭笑不得地看向小葱。
小葱却追问道:“你说白凡毒打你?”
大苞谷懒得再理她,索性往床上一躺,闭上眼睛睡觉起来,任小葱和张杨怎么说,再不回头。
无奈之下,两人只好出来。
小葱低声道:“若他说的是真的,那白凡……”
张杨摇头道:“白凡连任荆州知府,官声一直很好,皇上正要提拔他呢,不是进京任职,就是升为荆州巡抚。若没有充足的证据,连传唤他也不能够。说不得,只好请刑部开堂审理了。”
于是,两人便跟童侍郎商议,立即升堂审理陈离,两人代表张家人旁听。
他们想要弄清缘由,因为状子上说的和以前白凡说的差不多,他们并不能够凭此分辨真假。
下更两点左右。
第471章 你个死黄豆!
二更鸟!给我加油。
***
刑部升堂了!
陈家人急忙就赶了过来,后面还跟了许多看热闹的人。却被衙役挡住,说此案暂不公开审理,无关人等不准进去。
陈老爷听呆了,陈家婆媳也都傻眼。
愣了一会,陈老爷叫道:“我们请了讼师的,按规定,讼师要陪着我儿子的。”
衙役点头,于是,卫讼师被放进刑部大堂。
大苞谷被人带上公堂,发现张家依然只来了张杨和小葱,并无他人,顿时伤心、失望、气怒,也不下跪,就那么直挺挺地站在堂下。
卫讼师急忙对他使眼色,示意他跪下给主审官叩头。
正僵着,外面又进来三个人,却是黄豆、田遥和王穷。
张家、郑家已经位高权重,王穷叔父也位居宰相,所以黄豆和王穷虽然高才,却只能在清贵的翰林院呆着熬资历了;田遥则另有打算。
这三人凑一块,整日谈些风雅诗书政事,逍遥自在得很。
因今日听见街上谣言四起,说来了一个玉米,指称张家的玉米是假的,要对簿公堂呢。黄豆哪里还能坐得住,忙不迭地就赶过来;田遥和王穷当然不会错过这场热闹,跟着也来了。
卫讼师看见黄豆,面皮抖了抖,好容易才镇定下来。
黄豆没来得及打量大苞谷像不像自己表弟,先就看见卫讼师,顿时就不悦了:满京城那么多讼师,怎么这人偏偏就找了姓卫的帮着打官司?
可这是公堂,他也不好问的,先向童侍郎见过礼,又拜见过张杨和小葱,然后退到一旁听审。
童侍郎一拍惊堂木,威严地问道:“堂下何人?见了本官为何不下跪?”
卫讼师刚要上前,却见大苞谷早跪了下去,竹筒倒豆子般,将自己的身份、来历、状告何人、状告依据等等,一一说了,末了指着黄豆三人问道:“敢问大人,既然不公开审问,为何他们能进来,小人养父母和奶奶不能进来?百姓不能进来?”
童侍郎被他问得一滞,竟然答不出话来。
黄豆眼神一闪,上前道:“好叫小兄弟知道,在下是玉米的表兄。还有,在下毛遂自荐,为张家担任讼师,就如你请了这位卫讼师一样。”
大苞谷“哦”了一声,看着王穷和田遥道:“那这两位也是玉米的表兄吧,也是来当讼师的吧?到底张家如今势大了,讼师一请就是三个。”
黄豆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心里别提多郁闷了:这小子,是来认亲的,还是来结仇的?说话咋这么冲呢!
王穷和田遥都低头忍笑。
卫讼师顿时精神振奋,昂然上前对童侍郎道,要么无关人等都离开,要么打开大门公开审理此案。
童侍郎便有些犹豫,看向张杨。
张杨沉吟一会,说就请陈家养父母进来。
于是,陈老爷和陈家婆媳便被带进刑部大堂。
三人见堂上主审官高据桌案后,背后是大幅江牙海水日升图,上方明镜高悬,神情威风凛凛;堂下衙役排列,面色杀气腾腾,其他人也都坐的坐、站的站,就苞谷跪在堂中央,被人像狼一样盯着,忍不住扑过去抱着他大哭起来。
这才半天的工夫,他们觉得就跟过了多少天一样。
陈老太太哭道:“乖孙,你干嘛非要认他们?咱们不认了好不好?咱们陈家家底也不薄,何必认他们!”
陈老爷急忙点头道:“是啊,是啊!苞谷,跟爹回去吧!”
小葱一听急了,忙站起身。
尚未说话,却被黄豆拦住了,对童大人拱手道:“请大人开始审理。”
童大人一声大喝,命人将陈家婆媳拉开,待肃静后,便审问大苞谷,可能说出小时候在张家生活的人事来,帮着确认身份。
问不上三句,又问不下去了。
卫讼师又出头了,说此案须得张家的玉米和当时任梅县的县令白凡到场,三方对峙,才能审得清。
童大人冷声道:“白知府身为朝廷命官,现任荆州知府,若无确凿证据,本官不能传唤。尔等还是先证明自己的身份,方才能理清头绪。”
张杨也点头,对大苞谷道:“不错!你只管证实你自己,张家玉米的真假我们自会判断。”
大苞谷断然道:“不!若张家此时还认为那个玉米是真的,小人便不告了!这亲也不认了!请大人治小人之罪,任凭处置!”
他满脸决然,神情悲壮。
众人呆住了。
小葱霍然站起身,急促道:“不能!张家不能确定那个玉米是不是真的。你有话只管说!”
卫讼师立即上前道:“若张家不能确定那个玉米真假,刑部就必须传唤收押,跟陈离一同审问才是。诸位请想,若这个玉米是真,依照他所说,则张家玉米就是奸人使奸计鸠占鹊巢,难道不该受审?”
张杨和小葱十分无奈:他们并非包庇现在的玉米,总得一步一步来不是,况且今天原本是想把这陈离带回王府的,没想到会堂审。
张家当年也暗中调查了很久,不管真假,现在的玉米都是无辜的,白凡那里也是毫无迹象,死揪住根本没用,必须要找新的突破口。
黄豆道:“张家玉米是怎么回事,内幕如何,必须根据案情进展才能解开。你若不肯配合审案,传他来有何用?”
小葱也柔声对大苞谷道:“对。小兄弟,你不妨把自己知道的统统说出来,到时候该找谁,我张家绝不姑息!”
卫讼师摇头道:“不然!据陈离所言,他并未失去记忆,还跟夜香女秋霜说了张家被抄等事;而张家那个玉米失去记忆,是在被狼叼走获救以后的事,他若是真玉米,就应该见过秋霜,记得跟他说过的话才对。可是,日前国子监传出一则消息……”
他将秋霜去找玉米,而玉米落荒而逃的事说了一遍,最后总结道:“这已经足以证实那个玉米是假,陈离才是真。只要找到秋霜,这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张杨立即道,张家已经派人到街上找秋霜去了。
黄豆却又详细询问大苞谷从梅县逃出后的行踪,卫讼师一一代答了;接着是验证身上被狼咬的伤口,也都符合状子所说。
然后,黄豆又问起大苞谷出海几年的行踪。
这个在诉状中并未详述,大苞谷也没告诉卫讼师,因此他便转向大苞谷,等待他自己说。
大苞谷沉着脸不语。
张杨疑惑地看向黄豆,不知他问这个干什么,要问也该问他是否记得小时候的事。
黄豆靠近他和小葱,低声耳语了几句。
张杨面色沉重,小葱也变脸。
童大人离得远,没听见,心里痒痒的。他努力观察几人,想从他们脸上看出端倪。只感觉他们神情不大好,也不知怎么回事。
但他是主审官,总得有所作为,因此拍案喝问大苞谷。
黄豆对大苞谷道:“撇开那个玉米的真假不论,你必须先证实你自己是真玉米。若那个玉米是被人中途替换的,那么,真玉米也可能在后来又被人替换,我们必须慎重……”
大苞谷猛然抬眼瞪着他,张口骂道:“慎重你个头!你个死黄豆!打小你就数你坏:有好吃好玩的你抢在前,犯了事你就往后躲,一天到晚数贫嘴,把死人能说活。你能耐!你这么能耐咋不把玉米的事搞清楚哩?这么多年了,任由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住在张家,呸!我要是你,早找块豆腐撞死了!你还有脸在这审问我?这是多光彩的事儿啊,那个假玉米屁也没放一个,你不去审问他,你在这逼问我,哎呦,你可真不愧是咱大靖的榜眼——我看你是瞎了眼!”
他向童大人、小葱和张杨扫了一圈,恨声道:“想要我说?好啊!把那个假玉米叫来跟我一块跪着,我就说;否则,休想我说!”
自己回来了,爹娘还不肯逐出那个假玉米,他嫉妒得发狂,小时候的霸道性子就回来了。
不,不是小时候霸道,他一直霸道。就算在陈家,长辈对他也是百依百随的。
黄豆被骂得晕头转向,眨巴着眼睛半天回不过神来——话说,他黄豆从小到大,还没被人这么骂过呢,连他娘都没有!
田遥看着大苞谷两眼闪闪发光。
卫讼师可乐坏了,之前接这个案子,他还忐忑呢,然而大苞谷告诉他:这是他翻身的唯一机会,只要他肯帮他,将会名利双收,并先留下一千两银子的定金。
果然,果然!
他立即神气地上前,说真相自会大白,但必须传张家玉米前来;没道理陈离在这受审,假玉米在王府当少爷!
童大人气坏了:这到底谁是主审官呢?
从来审案,他都没觉得像今天这样被动过,觉得自己被人牵着鼻子走。
小葱和张杨相视苦笑,看来必须要把玉米叫来了。
黄豆晕了一会,就回过神来,也镇定下来,笑吟吟地对玉米道:“小兄弟,你拖着一大家子人,到京城干什么来了?你这样跟我置气,何必呢!当务之急,不是赶紧证实你的身份,好认祖归宗吗?除非你是假的,根本就不在乎。”
大苞谷死死盯着他,黄豆不动不摇,任他盯着看。
过了一会,大苞谷才闲闲地说道:“之前,我是很急的;现在,我无所谓了。人家都不稀罕我,我急什么?你们只管定我的罪好了,只管留着那个玉米好了。等张家哪天出事,等张家的人一个个都莫名其妙地死了,就剩玉米一个,你们不妨嘱咐他好好为张家光宗耀祖,那小爷才佩服你!”
说完,转头对陈老爷等人叫道:“爹,娘,奶奶,我饿了。”
陈老太太听了,急忙吩咐儿媳妇:“快,去让人送吃的来。多带些点心,留着晚上在牢里吃。乖孙,你说你,好好的跑来坐牢,真是作孽哟!”
陈太太慌慌张张地就出去了。
黄豆再次被大苞谷噎得说不出话来,连小葱也狠狠瞪了他一个白眼,怪他把事情弄僵了。
下更预计九点到十点。
第472章 用刑
啊,粉红上升了。你们敢不敢把这书推到前十五名,在首页出现,那原野就爆发一次五更。就差三十几票,敢不敢哩?
***
这次堂审不了了之。
张杨答应,明日带玉米来过堂。临走时丢给童大人一句话“好好照顾他”,眼神复杂地看了大苞谷一眼,暗叹了口气,走了。
小葱对大苞谷微笑点头,但也止于这样了。
她觉得这个孩子对张家怨气很大,就像花生说的,不像来认亲的,倒像来结仇的,再联系黄豆的话,心里十分犹疑。
退堂后,大苞谷被关进了刑部大牢。
童侍郎招来记录文案的刘相公,问道:“你当时可听见郑翰林跟他叔叔说什么了?”
刘相公回答道:“也没大听清,就听见几个字,说什么‘海盗’、‘姓陈’什么的?”
童侍郎浑身一激灵,想了一会,命他去兵部打听,自己也去找王宰相手下的官员打听。
这一问,便问出大事来。
原来是朝廷通缉的海盗头子陈华风返乡,一路抢掠来,又一路抢掠走,溟州地方驻军根本拿他一点办法没有。
据有人报称,陈华风在溟州停留期间,曾去东罗府找过一个姓陈的乡绅。东罗知府得知这一消息,便要传那姓陈的乡绅去问话。谁料他们全家却卖房子卖地,然后不知所踪了,如今正通缉呢!
童侍郎听了冷笑,原来如此!
他觉得自己立功的机会到了,不仅能立功,还能卖个好给玄武王府。
这陈家也真是痴心妄想,以为假冒张家小少爷,攀上玄武王府,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哼,吵出这么大的场面,逼得玄武王府不得不处处退让,束手无策,真是该死!
想起张大人临走时说的“好好照顾他”,他微笑道:“本官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当晚,大苞谷迎来了他人生中最惨烈的时刻。
他这才知道,原来被狼叼、被毒打、到处逃、顺水漂、跟海盗斗,都不算什么,真的不算什么,眼下受的这刑,那才真叫惨!
他从来不是那种坚韧的人,加上他兴冲冲地来京城,在亲爹娘眼皮底下被人这样折磨,真是悲愤交加、痛不欲生,因而放声大哭大骂。
他将古往今来他所能想起来的骂人话都骂遍了,凄惨的叫声令刑部大牢其他犯人听了毛骨悚然。自然,骂得最多的是“我日你祖宗”。
看着狱卒将烧红的烙铁往少年前胸后背上烙,听着少年凄惨的哭骂声,童侍郎十分淡定,暗自计算他还能撑多久。依他的经验,喊得这样惊天动地,多半撑不过一刻钟。
他并不想弄得血淋淋、腿残手残的,因此没动什么夹棍、刺手指。他觉得烫几下,伤皮不伤骨,也省得明天交出供词时,人家说他是严刑逼供,张大人也会怪他。
唉,他真的很仁慈、很公正。
他想的倒好,然而一刻钟过去了,黑少年骂不绝口;两刻鈡过去了,少年还在断断续续地骂;三刻鈡过去了,少年没叫了,但也没招供,因为他昏过去了。
童侍郎觉得很晦气,没想到这黑少年这么能扛。
为了不至白费工夫,为了他的前程,他吩咐人用冷水将大苞谷泼醒后,继续用刑。
但他注定失望了,大苞谷前胸后背没一块好地方了,却还是一个字没招供。
童侍郎正犹豫着要不要动用大刑,忽听黑少年桀桀笑道:“烫吧,烫吧!有种你把小爷弄死,老子才佩服你。”
童侍郎面色阴沉,不知如何继续。
最终,他还是放弃了。
张大人可没让他把人弄死,看样子还有用呢。
于是,大苞谷的厄运结束了。
这一晚上,郑氏觉得心神不宁、心惊肉跳,在床上辗转反侧,就是无法安睡。
张槐安慰地抱着她,低声道:“等明天就知道了。他一定要玉米去才肯说,明天让杨子和小葱带玉米去。”
郑氏不吱声,她心里难受极了。
若是六年前,就凭这个陈离状子上所说的,就能认定他是张家儿子。然时隔多年,变数又增加:容貌、性格更加难以辨认;不仅如此,他还在海外过了五六年,又扯上什么海盗……
天明,郑氏说要亲自去刑部听审,山芋红椒香荽等昨晚都得了消息,都要去。
张杨喝道:“都去干什么?还嫌不够乱?”
黄豆早过来了,对郑氏道:“姑姑,如今陈家牵连着海盗,他家又这般张扬,事情变复杂了,一时半会儿肯定不能水落石出。不如我们先去听,看他今儿能说出什么内情来。只要有一点可靠,我们马上带他来见姑姑。”
小葱点头道:“主要是去也没用。唉,我是一点也认不出。还有,今日索性公开审理,咱们样样都依从他,省得他在推脱。”
张杨点头,对张槐道:“若不能确定,哥哥嫂子去了,容易被有心人利用。”
他和黄豆身在官场,考虑得比旁人更多一些。
郑氏道:“可是我总觉不能心安,必定要亲自去瞧一瞧才能放心。”
张槐想了想,低声道:“不如这样,咱们先等一会。”抬头吩咐小葱道,“你多带些人去,一有新情况就派人回来报信。我跟你娘马上就去。”
小葱忙点头答应,郑氏也无语,算是同意了。
当下议定小葱、山芋、黄豆随着张杨一起去,红椒香荽则不准去,她们是大姑娘了,公堂那样的场合,如不是必须,肯定不准去。
众人纷纷议论,只有玉米神情恍惚,仿若大难临头:此一去,他还能回来吗?
花生平日与他最好,二人同进同出、同吃同睡,一起长这么大,见他这样,心里也难过,便握住他的手,低声道:“我陪你去。”
玉米眼睛就红了,默默点头。
还有一人也在发呆,就是张老太太。
她看着玉米,脑子乱成一团浆糊。
养了五六年的孙子,如今忽然说是假的,真的却去官府告状去了,她如何能接受并转过弯来!私心里对眼前这个十分不舍,对另一个很排斥,希望这一切不是真的,希望一切还跟往常一样不变。
当下,张家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刑部。
今日比昨日不同,刑部衙门前的街道上不知聚集了多少人,都来看玄武王府认子。众人听说今日公开审理,都欢呼不已,也不嫌热,都挤在那等着。
再说陈家人,也是一晚不安宁。一大早,老太太就命人做了细粥和各式点心,催陈老爷亲自给大苞谷送去。
陈老爷也想儿子,便带着聪明鬼和机灵鬼两个,往刑部大牢送饭。大苞谷暂未被定罪,加上他们舍得使银子,因此很容易就进去了。
及至见了面,发现儿子形容憔悴、嘴唇灰白,衣上汗血混合,分明被用了刑,顿时惊得魂飞魄散,慌张地问:“这是怎么了?怎么昨儿夜里又审讯了?”
这儿子虽然是捡来的,可他从来没舍得动他一个手指头,如今到了亲爹娘这,却被折磨成这样,怎不让人心疼。
两小鬼也哭得稀里哗啦。
大苞谷有气无力地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哭,让弄饭给他吃,又问外面的情形。
聪明鬼忙装了粥递给少爷,机灵鬼就开始回话,从四家点心铺子的开张说起,一直说到京城百姓对此事的反应。
大苞谷熬着身上疼痛,一边吃饭一边听。
当他听说赌场还为此事开了赌盘,顿时眼睛一亮,忙命机灵鬼详细说,是怎么回事。
机灵鬼就道:“就是赌坊赌少爷和那个假玉米谁真谁假,押银子来着。”
大苞谷便问:“押谁的多?”
机灵鬼怕他难受,小声道:“押……假玉米的多。”
聪明鬼“哼”了一声道:“那是他们瞎了狗眼!少爷不用生气。我们都相信少爷,我就押了十两银子,赌少爷赢。”
大苞谷把饭碗放在地上,呵呵笑了起来。
先小声笑,后大声笑,最后笑得前仰后合,连眼泪都流出来了。
陈老爷慌了,忙道:“儿子,他们不能辨明真相,那是他们有眼无珠,阿爹也相信你。”
大苞谷摇头,慢慢止住笑,示意三人靠近木栅栏,压低声音道:“爹,你回去,把家里所有的银子都拿出来,去赌场押我赢。聪明鬼,机灵鬼,你俩听好了,分几家赌坊,不能在一家赌坊押;也不能用一个人的名字押,都分开……”
嘀嘀咕咕,仔细交代了聪明鬼和机灵鬼许多话。
陈老爷听得心惊胆战,颤声问道:“要是……要是输了,怎么办?再说,朝廷虽然没有明令禁止聚赌,京城管得却严。”见儿子脸一沉,忙又道,“不是阿爹不信你,是……是玄武王府太可恶了,不信你就算了,还把你伤成这样。儿子,听爹的话……”
大苞谷打断他的话,沉声道:“阿爹,你听好了:这个亲我一定要认,也一定能认得成。但是,儿子答应你:就算认成了,我也改姓陈,往后就给你当儿子。一辈子给你当儿子!下辈子还给你当儿子!”
陈老爷瞪大眼睛,似哭似笑地问:“真的?”
大苞谷斩截道:“真的!但儿子一定要向他们证明,我就是张家玉米。这口气我一定要出,一定要让那假玉米不得好死!也……也让张家不好过!”
他不认亲爹娘了,接下来要做的,只是证实自己的身份。
陈老爷激动万分,用力点头道:“阿爹帮你!阿爹帮你出气!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第473章 不认爹娘了
啊,粉红十九名了。加一更。今天你们要是能把它推进前十五,原野就豁出去五更。
***
大苞谷低声笑道:“爹放心,不能叫你吃亏。你想想,我们押这么多银子,最后我又证实了我就是张家的玉米,那个银子……呵呵……”
陈老爷愣了一会,恍然大悟笑道:“哈哈……”
聪明鬼和机灵鬼更是兴奋难耐。
赌场他们可不陌生,小时候就常跟少爷去混。这段日子为了打探消息,京城赌场他们也常去,因此熟知内中详情。
机灵鬼压低声音道:“至少能赚好几倍。少爷,刚才小的怕你难过,没敢说明白,其实赌场里清一色都是押那个假玉米赢。”
大苞谷冷笑道:“让他们押!”
陈老爷担心地问:“这会不会害了你?”
赌坊、妓院这一类的行当,实在难以禁止。大靖采取的政策是:不明令禁止,但严禁朝廷官员及其及家属聚赌、狎妓;对于骗赌、诱奸行为更是严惩不贷,定的都是斩刑,其税收也重;遇到那因赌而家离人散的,则大肆宣扬,旨在教化民众。
这是因为当年先皇说“堵不如疏”,将赌坊、妓院合法化,却又不任其泛滥,与当时的宰相周楠定下许多规章,虽不能从此太平,却也颇有成效。
陈老爷担心,大苞谷既然要认祖归宗,那就是玄武王府的人了,那是绝对不能沾赌的。
大苞谷明白义父担忧什么,因笑道:“爹不用担心。儿子自有主意。到时候爹就明白了。”
陈老爷听他说得这样有把握,才放下心来。
一时吃完了,大苞谷催他们赶紧回去办“正事”,不用管他,他今天一定会顺顺当当的。
陈老爷听了儿子的话,又喜又忧。
喜的是儿子说,就算认了亲,也还是给陈家当儿子;忧的是他要去办儿子交代的“大事”,不能陪他一起过堂,他不放心,还担心他身上的伤,不及时诊治,会恶化的。
回到陈家,老娘和妻子围上来,争相询问苞谷怎样,好不好,牢房里是否阴暗潮湿,昨晚睡得怎样等等。
陈老爷心中一动,把儿子受刑的事说了,让她们带了上好的药,又请一个大夫跟着,去为儿子治伤,又说自己有要事在身,今儿不能去刑部了。
陈老太太婆媳顿时慌得跟什么似的,立即吩咐丫头找东找西,请大夫拿药,乱成一团。
陈老爷则取了两万两银子,跟管家带着四小鬼分别去各赌坊下注。
按照大苞谷交代的,各人分头行动,一个地方只押五百两、一千两,然后再慢慢往上加。
再说刑部,小葱等人坐定,等候童侍郎升堂。
今日,不但童侍郎来了,连王尚书也来了。
因王尚书已经被皇上提拔为宰相,刑部尚书不过是兼任,只等寻到合适人选,就要交付卸任,因此刑部大部分事务都是由左右侍郎来经管。
然昨日玄武王府真假玉米一案闹得轰轰烈烈,又牵扯上了海盗,所以他今日便亲自来了。
尚书既然来了,自然由他主审,童侍郎在左侧相陪,张杨和小葱依然坐在右下首,黄豆等人都站在堂下。
王尚书坐定后,命人带原告陈离上堂。
今日堂审公开,不仅来了许多百姓,就连许多学生和官员也便服前来观看。一是国子监官学的学生,冲玉米来的;还有就是王穷、田遥、赵文清等关心张家的人。
堂上堂下,阵势俨然。
小葱见玉米面色发白,微微颤抖,全无往日的机灵和笑容,知他彷徨不安,担心以后的命运,不禁暗叹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这孩子不是误打误撞,就是被人利用了,他是无辜的。
她将他叫到身边,安慰道:“玉米,你别怕。娘也说了,不管怎样,你都是张家的儿子。我们不会丢下你的。”
玉米强笑道:“我明白。大姐姐,就算最后证明我不是张家儿子,但只要爹娘找到亲儿子,我也会高兴的。”
小葱听了欣慰点头。
花生则愤愤道:“这事还没弄清楚呢,你说这丧气话干啥?说不定那家伙才是坏人呢!总不能随便来个什么人,说是张家儿子,我们就认他,那这事还有完没完!”
张杨低声喝道:“闭嘴!”转向玉米,“你不用担心,我张家不介意多一个儿子,但其中牵扯到一些阴谋,则一定要弄清……”
玉米急忙用力点头。
他们只顾说,却没注意大苞谷在两个差役的带领下,缓步走上大堂,正好看见这一幕,顿时醋海翻波。
再一扫堂上,爹娘依旧没来。
他脸色煞白,觉得身上、心上都疼痛难耐,一股凉意从头顶灌到脚底,浑身冰冷,死死地盯着玉米。
卫讼师已经从陈家人口中得知大苞谷昨晚被用刑了,他一进来,便上前扶住,正颜对王尚书道:“大人,学生有话要问:陈离身份尚未确定,何故私下刑讯逼供?”
王尚书听了一愣,他刚坐下呢,这话从何说起?
张杨小葱也觉得奇怪,再看陈离那模样,心头升起不妙的感觉,一齐把目光投向童侍郎。
童侍郎并不慌张,轻笑一声,刚要解释,就听一声凄厉的呼唤响起,大热天的,激起他一声鸡皮疙瘩——
“我的乖孙啊——”
陈家婆媳扑过去抱住大苞谷,掀开他身上囚衣查看伤势。待看清那年轻的身躯上或焦黄或黑红,皮肉翻卷,有的地方已经化了,正流黄水,老太太眼一翻,晕过去了。
陈太太呼天抢地地哭道:“天哪!这还有没有天理呀!”她转向小葱等人,“他是你张家的儿子,真是你张家的儿子呀!你们……怎么下得了手?”
喊一声,又惦记大苞谷,转身抱住他喊道:“儿子,娘求求你,咱不认这爹娘了!不认了!不认了……”
堂上堂下的人都惊住:到底谁才是亲爹娘啊?
陈家的丫头媳妇们都扑过来,有的要帮少爷料理伤口,结果看了后惊呆,不知如何下手,忙喊大夫;有的扶着老太太,有的喊拿药,乱糟糟一团,全不顾大堂的威严。
张杨霍然站起,朝童侍郎厉声喝道:“童大人,谁许你用刑的?”
童侍郎满脸正气地说道:“张大人,此人根本就不是张家少爷。请看这两个妇人,若不是亲生的,她能这样惊慌?何况陈家与海盗勾结,本官不过是正常审讯,并未动大刑……”
王尚书闻言眯起双眼:早听说这童茂是个酷吏,还以为是传言,原来是真的。把人弄成这样,居然说是正常审讯。
卫讼师反驳道:“大人有什么证据证明陈家与海盗勾结?”
童侍郎道:“溟州辖下东罗府上报朝廷……”
黄豆也被这一变故惊住了,好容易回过神来,闻言大怒道:“那也只是猜测。其中内幕还需审问才能定论……”
童侍郎傲然道:“本官昨晚可不就是审问吗!”
黄豆道:“大人滥用刑罚!”
童侍郎道:“朝廷设置各种刑罚,本就是为了审讯用的。本官审讯用刑,有何不可?”
黄豆气坏了,抖手道:“你……”
张杨冷冷地问:“眼下刑部审问的是张家亲子一案,而非海盗一案。海盗一案,该如何处置,尚需皇上委派。童大人什么时候得了旨意了?”
童侍郎顿时一惊,强笑道:“张大人,本官也是心急,怕张家被这奸猾小子给骗了,才连夜审讯的。”
他还是好心了!
王尚书制止张杨和黄豆再辩驳,道:“先诊治要紧。”
小葱盯了童茂一眼,目光如寒冰,然后匆匆走向大苞谷,要亲自帮他处理伤势。
“狗官!小爷发誓:定要取你项上人头!”
大苞谷一声怒喝,震得乱糟糟的大堂迅速静下来,落针可闻,小葱也惊得倒退一步。
童侍郎顿时变脸:“尔敢咆哮公堂,威胁堂官?就算你真是张家儿子,也容不得你如此嚣张!”
张杨冷声道:“若他真是张家儿子,就凭你不问皂白,私自刑讯,本官定要上奏皇上,问你罪责!”
同样是威胁,张杨的话却让童侍郎忌惮不已,赔笑道:“张大人,莫要被这人迷惑,他分明就是陈家儿子……”
众人心里都同意他这话。
说实在的,陈家婆媳的表现,若说大苞谷不是陈家亲骨血,谁都不信。
大苞谷仰天狂笑,指着他鼻尖骂道:“狗东西,我日你祖宗!小爷就咆哮公堂,有种你杀了小爷!”他一把扯开身上衣衫,大喝道,“杀呀!不用审了,杀了小爷,看看那血是张家的,还是谁家的!”
小葱听了这话,看着他身上的烙伤,和那狂怒的眼神,浑身虚软,站立不稳。
大苞谷忽然对她龇牙一笑,轻声道:“玉米,别忘了大姐姐。”
小葱眼前一黑,泪水就涌了出来。
陈太太又开始哭,断断续续地数落道:“就算是捡的,娘跟你爹也从来没动过你一手指头。谁知到了亲爹娘这,被折磨成这个惨样……这亲咱不认了!不认了!……”
这话说到大苞谷心里,令他五内俱崩。
虽说是童侍郎私自做主用刑,但若不是张家怀疑的态度和不用心,他能有这么大胆子吗?
这样想着,他帮陈太太抹了一把泪,哽咽道:“好,儿子答应娘,不认这亲了。但是——”少年扫了张家人一圈,慢慢举起双臂,坚定地说道——“这官司一定要打。小爷可以不认王府爹娘,但小爷要证明自己是张玉米——张离!这辈子,儿子都是陈家人;下辈子,儿子还当陈家的儿子!”
陈老太太正好醒过来,听见这话,精神立时振奋,喜极而泣,喊道:“我的乖孙嗳——”
下更十二点。
第474章 母子相见
第二更送上。今天三更。若能进入前十五,就拼一把,再加两更,五更。
***
童侍郎冷笑道:“惺惺作态……”
一语未了,就见玄武将军猛然转头,对山芋大喊道:“去,叫娘来,叫爹来,叫奶奶来,红椒香荽都来!快!”
山芋抹了一把眼泪,慌忙撒腿奔了出去。
张杨等人都怔住。
他们依旧不能分辨真假,却被大苞谷的话给惊呆了——这是说,就算证明他是张家儿子,他也不认亲爹娘了?
等张老太太、张槐、郑氏,带着山芋红椒香荽,连上小苞谷,浩浩荡荡一群人进入刑部大堂,小葱和陈家请来的大夫已经帮大苞谷清洗上药、包扎完毕。
王尚书等人急忙下堂迎接老王爷,并见礼,延请上座。
众人哪有心思理会他,进来就四下乱看,找那自称玉米的人,只有张槐胡乱跟他应对了几句。
郑氏目光落在那个黑少年身上,立即就定住了。
大苞谷看见这群人,尤其是郑氏和张槐,那容颜,竟然与九年前相差不大,只略苍老了些,顿时眼睛迅速涨红。
雾气蒙蒙中,他仿佛听见娘柔声喊:“玉米,你又淘气,躲哪去了?”
他再也无法镇定,委屈、伤心、怨恨,各种情绪交织,茫然无助下,猛然转头扑入陈太太怀里,抱着她哽咽道:“爹,娘!”
他也不想想,陈老爷根本不在这,喊谁爹呢。
小葱一直盯着他,见此情形,急忙对爹娘使眼色。
郑氏来的途中已经听山芋说了事情经过,心忧如焚,及至面对这黑少年,感觉既陌生又亲切。
陌生,是因为容貌,她第一次见他当然觉得陌生了。亲切,还是因为容貌,少年黑键的模样,别人觉得他不像张家玉米,可她和婆婆不一样,觉得这孩子有三分像张槐少年时的模样。乡下少年,大多都是肤黑皮实劲健的,除非天生肤白。
还有,那孩子红着眼睛看她的目光,令她心儿揪紧,不由自主地就朝他走过去。
张槐扶着张老太太也跟了过去,香荽早抢步上前。
满堂的人也都盯着他们,看能否认出蛛丝马迹来。
陈老太太却张开双臂,挡住郑氏,厉声问道:“你就是玉米的亲娘?”
葡萄姑姑站在郑氏身边,眉头一皱,喝道:“不得无礼!”
郑氏朝她一摆手,对陈老太太微笑道:“正是。”
“你是怎么当人亲娘的?你今天认不出他还能说得过去,六年前你怎么能认错儿子?才隔了几年工夫?”老太太毫不留情地质问。
“我娘并没有认错。我们那时候也不能确定现在的玉米就是我弟弟。”香荽抢着答道。
郑氏也用力点头。
这时候,她也顾不得假玉米的心情了。
“那你们还把他留在家里?”陈老太太陡然提高声音,似乎不敢相信一般,“你们把假的留在身边,那真的怎么敢回来?就不怕他伤心?要不是因为这个假玉米,你们家那个护……”
不等她说完,大苞谷猛然转过身,一把捂住她的嘴。
他满脸是泪,呵呵笑道:“奶奶,人家可没当那是假的,人家觉得那就是她儿子。你什么也别说,咱们现在还是勾结海盗的奸细呢。这案子得慢慢审。”
听了这话,郑氏心里难受极了,要解释,又无从解释。当时情形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解释清的,拿不准的情况下,张家怎么敢把玉米丢开!
张老太太看看这个黑小子,再转身看看自家的玉米,忽然张嘴哭喊道:“到底哪个是我孙子?我张家到底造了什么孽哟……要这么折腾我们……”
张家人听了无不落泪。
没有人能体会他们两难的心境:既怕伤了现在玉米的心,倘或他是真的呢?又怕这个新来的是真玉米,那不更伤心?
小葱怕老人家有个好歹,忙低声劝道:“奶奶,这次一定会弄明白的……”
张槐盯着大苞谷沉声问道:“若不是因为假玉米,你们会怎样?”
大苞谷对他一咧嘴,做了个难看的笑容,道:“不怎样。我不记得了。”
张槐怔住。
玉米看着爹娘兄妹都围着那个黑小子,心里也难受了,涌出一股冲动,上前道:“你要真是张家儿子,会这样对自己的爹娘?哼,若无阴险目的,何不大大方方将所有事都说出来?”
花生深表赞同,道:“你别总说话藏头露尾的……”
大苞谷立即炸毛:“谁藏头露尾了?狗娘养的才藏头露尾!不知哪来的野种,凭着一句什么也不记得了,屁也没放一个,就万事大吉了!就成了人家儿子了!也就你这瞎了眼的蠢货,拿一个狼崽子当兄弟,哪天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玉米大怒道:“你骂谁野种?你有种就证明自己给人瞧。”
花生也大声道:“我眼睛亮的很,我就瞧见你折腾我张家。你这样的,就算真是张家儿子,我也不稀罕你做兄弟。”
大苞谷咬牙道:“小爷从来就没打算拿你当兄弟!小爷的兄弟里面没有你!小爷怎折腾张家了?你说?”
兄弟还没相认就已经反目,花生气得倒仰,大喊道:“有你这么认亲的吗?还来告状,吵得整个京城都知道了,好像要把张家整翻一样,有你这样认亲的吗?”
张槐和张杨同时大喝:“都给我闭嘴!”
花生和玉米悻悻地退下。
大苞谷却不肯听话,大声道:“不吵?不吵出来等人家无声无息把我灭口?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是蠢货?狗贼既然敢送个假的来,定在暗处安排好了等着我,我就是要让他措手不及。哼,要是进了王府,没准什么时候就出个意外,莫名其妙地死了,我还做梦呢!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天我从王府回家,就有人跟踪我,想暗害我。”
他虽然骂孙鬼胆小,但他一点没放松警惕,绝不认为孙鬼是杞人忧天。所以大张旗鼓地张扬开来,若他有一点闪失,那张家的玉米就难以存身了。
玉米气得浑身发抖。
人是花生派的,他结巴道:“你……谁暗害你了?”
大苞谷道:“又不让我见爹娘,又派人跟踪我,想干嘛?哼,不能暗中下手,就派人栽赃,想给我按个罪名,是不是?”
张槐等人都听傻了,不知该惊悚,还是该笑他异想天开。
小葱见大苞谷头上冒汗,对王尚书道:“王大人,这位小兄弟身受重伤,必须诊治休养。今天不宜升堂,不如改天吧。我们一家人也想跟他好好谈一谈。”
“不!”大苞谷断然拒绝,“我虽受了重刑,一时半会也死不了。不趁着今天把话说清,再过些日子再审,我怕自己活不过今晚,就被人灭口了。到时候,人家会说,这人眼看装不下去了,畏罪自杀了。那时我跟谁讲理去?就算告到阎王爷跟前,我也不得还魂了。”
话音一落,满堂哗然。
张家人更是愤怒,一齐把目光投向童侍郎。
这个人,别想张家放过他了。
王大人皱眉,威严地喝道:“谁敢?难道我大靖就没有国法了吗!”
大苞谷冷笑道:“不敢?昨晚上,人家可不就要弄死我么。是我机灵,说我知道海盗的底细,要等明天堂上再说,他才留了我一条贱命,等着我招供呢!”
童侍郎不料他这样反咬一口,气得连声喝骂。
然大苞谷一身伤摆在那,他是百口莫辩了。
王尚书犀利地盯了童侍郎一眼,道:“此事本官自有主张。陈离,本官问你,你一定要今天受审?”
大苞谷斩截道:“一定要审!”
又冷笑道:“好容易把王府的人请出来,可不容易呢。谁知下次还能不能聚齐这么多人。”
张槐夫妻和小葱都为自己的犹豫和谨慎懊悔不已。
张槐温声问大苞谷:“既如此,你可愿当着刑部大人的面将此事说清楚?”
刚才问他话,他可是不愿回答的。
大苞谷铿然道:“当然要说清楚。陈家变卖家产上京,就为了证实我的身份。这场官司就算打到御前,也要弄清楚!”他也不说找爹娘了,就为了证实身份。
郑氏听出他语气中强烈的仇恨,心里发抖。
她上前一步,柔声对大苞谷道:“然辨认亲子,是不需要各位大人和皇上的,只需要爹娘和兄姐,我们才能分得清楚。”
大苞谷似乎不习惯她的逼近,后退一步,红着眼睛大声道:“你不明白!你真要明白,就不会把这个狼崽子留在身边了。你要知道你儿子被人怎样掳走、毒打,逃走后又被人追杀、替换,你就不会这样说了。这件事,必须在公堂上审判!”
郑氏和张槐倒抽一口冷气,红椒山芋兄妹都红了眼睛。
玉米也狂怒道:“那你就说啊!当着众人的面说啊!别总是耸人听闻。”
张槐深吸一口气,对王尚书躬身施礼道:“烦请王大人费心。”
对童侍郎却理也不理。
王尚书急忙站起身,道:“职责所在,当仁不让!”一边伸手延请玄武太妃和玄武王父母入座。
等他们都坐定,才轻拍惊堂木,威严地喝道:“堂审开始。本官宣布:若有无故喧哗、咆哮公堂者,不论是谁,一律重责!”
他气度非凡,一开口便威势逼人,绝非童侍郎可比,公堂上下霎时落针可闻。
等堂上安静后,王尚书才将目光定在大苞谷身上,沉声问道:“陈离,你自称是张家第三子,永平十五年张家抄家时被奸人驱狼叼走。你可将这些年的经历一一道来,本官自会替你做主。”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堂下跪着的黑少年。
大苞谷先磕了个头,然后朝上抱拳道:“大人,小人有个请求。”
又来了,花生和玉米气得直翻白眼。
王尚书道:“你且说来。”
大苞谷道:“小人身份待查,又被人污蔑牵扯海盗,因此被关押受审,小人无话可说。然而这个人——”他抬手指向玉米——“小人即刻证明他不是张家玉米,且居心不良。那他是否也该与小人一视同仁,换上囚服,一道受审?小人受的刑罚他也该照样受一遍,这样才合情合理,才显得我大靖律法森严。”
玉米顿时脸色煞白。
王尚书威严地说道:“若你真能证明所说,本官自当将他收押受审。然你所受刑罚,本是童侍郎处置不当,并非该受的。本官办案,轻易不动大刑,这个不能答应你。”
大苞谷问道:“那难道小人就白白被伤成这样?”
不等王尚书回答,张槐斩截道:“你只管回答王尚书的话。你所受的,本王自会替你讨公道。”
童侍郎既惊且怕,又觉难堪,面皮紫涨。
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他跟玄武王差了那么多。
下更预计晚八点。
第475章 真假玉米的交锋(一)
第十五名了,亲们强大。没说的,五更!这是第三更,继续努力支持啊,明天再加的。
***
王尚书见大苞谷不再执着,便问道:“你且说来,如何证明张家玉米不是真玉米,又居心不良?”
大苞谷转脸,对卫讼师点点头。
卫讼师便走上前来,洋洋洒洒,一条一条点明。
首先,张家玉米不是被野狼叼走的,这一切都是有人事先谋划好的,背后主谋就是当时任梅县县令的白凡,依据有五:
依据一,张家周围山林被围墙圈住,护卫雇工无数,然头年就莫名出现狼踪,张家护卫曾追猎过多次,都没有捕获。
依据二,玉米被狼叼走时,亲眼看见有两条狗追了出来,其中一条叫黑子的狗眼看就要追上了,却不知从哪飞来一支箭将它射死了。
依据三,若不是有人驱使,野狼摆脱狗的追踪,为何不吃了玉米,却把他拖出那么远,送给人去救?这太离奇了。
依据四,玉米说他在白县令处遭受毒打和欺凌,还常吃不饱,并被一高一矮、形似“瘦竹竿”和“斗鸡眼”的两个下人全天看守,否则他也不会想法子逃走了。
依据五,玉米逃走后,白县令借县尊之便,全城搜捕,并到处说他撒谎骗人,让人发现孩子送回县衙。使得玉米根本不敢露面,最后在夜香女秋霜的帮助下才逃出梅县城。
其次,这个假玉米是白县令专门培养出来送给张家,冒充张家三少爷,以图谋不轨。白县令说他从狼嘴里救下后,便不记得前事了,这根本就是谎言,他连逃跑之后的事也一概不知道。
一,他根本就不知道秋霜其人。
二,请大人让他说出当年是如何在街上躲藏逃跑的,又在哪些人家躲藏过,怎样逃脱白县令布下的天罗地网,他必定说不出。
三,请大人问他跟秋霜说过什么话,给过她什么东西,他必定也不知道。
四,白县令说在城外河边草地上找到玉米,根本就是一派胡言。玉米在梅县躲藏了好几天,白县令发动三班衙役找了几日也没能找到他。请问诸位,这么聪明机灵的孩子,既然处心积虑地要从河中逃走,怎会不跑远,却在城外就爬上岸,还在草地上睡着了,这可能吗?
卫讼师慷慨激昂,陈述了对白凡和假玉米的指控,恳请尚书大人审问查明,并派人找秋霜对质——她现在就在京城,听说还去国子监找过玉米——真相便可大白了。
张家人听得紧张万分,张槐和郑氏也终于明白一些关窍,只有亲身经历的玉米才能把事实阐述得这么清楚。
玉米则浑身颤抖,心中充满恐惧和绝望的感觉。
王尚书眼中迸出犀利的光芒,沉声说道,对白凡的指控终究是一面之词,除非能提出更有力的人证或者物证,否则就与白凡说他救了玉米一样,孰真孰假,需进一步查证。
言罢,将目光投向玉米,令其上前自诉陈情。
玉米并不是愚笨的孩子,相反,他也是相当聪明的。在张家生活了这么多年,与兄弟们一起读书习武,往来交结的又都是书香子弟,见识自然不差。
努力压下心中的恐惧和不安后,他决然上前跪下,大声道:“学生不敢欺瞒大人,学生确实什么都不记得,因此什么都说不上来。然当日被送来张家时,学生并未以张家玉米自居。他们说学生是张家孩子,学生还不肯相信呢。此事爹娘都可以作证。——如果我还能叫他们爹娘的话。”
张槐和郑氏听后,对着王尚书微微点头。
夫妻二人满脸苦涩,这都是他们的不是了。
卫讼师立即道:“这正是白县令的狡猾之处,一面将真玉米种种行为告知张家,一面却假意说不知这孩子是不是玉米。张家爱子心切,就暂时将他留在身边观察,一来二去,生出感情,假的也变成真的了。”
玉米大声道:“大人,学生有话说。”
王尚书道:“讲来!”
玉米看着大苞谷,冷冷地说道:“学生是不是张家玉米尚待查证,然这人也不一定就是真玉米。他说的都是白县令当日来张家说过的话,如今已经不是秘密了。除非能提出新的证据来,不然,他就是海盗主使的阴谋!”
他开始还击了。
王尚书微微颔首。
玉米又道:“还有,永平十五年我们才几岁?那个年纪,就算亲身经历的事,长大后也不一定能记得。所以,学生说不出来才符合常理,他却说得如此详细,诸位不觉得奇怪吗?”
他一指小苞谷道:“我这个小弟弟,是张家兄弟里面最聪明的孩子,大人可以问他,是否记得四年前的事。就算记得,也是一星半点,绝不会将一段往事串联起来,说得事无巨细。”再转头指王穷,“王翰林乃是永平二十一年的状元,自小就有‘神童’之称,请问王大人可记得五六岁时候的事,又记得多少?”
这一番话说得众人都不住点头。
花生对玉米猛竖大拇指,用眼神鼓励他,又转头对山芋道:“五弟才像我张家男儿!”
山芋蹙眉不语。
他和红椒香荽心情的矛盾,是别人无法体会的。两个玉米,不管真假,他们都不敢有一丝怠慢,唯恐伤了真玉米的心,又恐中了奸人的诡计,左右为难。
王穷想了一下,微笑上前道:“既然点到下官,下官便说几句实话,希望能对案情有所助益。下官能记得五六岁时候的事,然都是断断续续的。必有个缘故,让下官印象深刻,才记得它,其他都埋没入往事烟尘之中了。”
黄豆和田遥也都点头,他们也是这样感觉。
众人都沉思,大堂门口看热闹的众人低声议论起来,交头接耳、嗡嗡作响。
“我早就看这小子不像了。”
“听说还跟海盗勾结呢!”
“看他那黑不溜秋的,就不像老王爷的儿子。”
“你赌谁是真的?”
……
王尚书听见声音越来越大,忙冷哼一声,轻轻一拍惊堂木,待堂下肃静后,把目光投向大苞谷,“陈离,你有何话说?”
郑氏和张槐两手紧扣在一处,盯着那个黑少年,说不出的紧张跟疑惑。
大苞谷跟玉米并列跪在一处,跟狼一样盯着他;玉米毫不退缩,也昂然瞪视他。
两人一般大的年纪,一黑键一俊秀,仿佛斗鸡一般,耸起全身的毛发,死盯着对方,寻机出击。
陈太太忽然大喊道:“他记得是因为……”
“娘,你什么也不要说。”大苞谷头也不回地截断养母的话,依旧盯着玉米,忽然龇牙,森森笑了起来:
“你不记得,那是因为你没被一群如狼似虎的人抄家过;你不记得,那是因为你没在抄家前被一群哥哥姐姐围着叮嘱,一定要记得他们的名字和爹娘爷爷奶奶的名字,不能忘了家里的事;你不记得,是因为你没被一只狼叼着满山跑;你不记得,那是因为你没被一个狼子野心、人面兽心的家伙毒打折磨;你不记得,那是因为你没亲自筹划在凌晨翻上屋顶逃走;你不记得,那是因为你没被人追得如丧家之犬,偌大县城,无处容身;你不记得,还因为你没有顺水漂流、逐浪翻滚达四日夜;你不记得,那是因为……”
他的声音阴沉、悠远,带着刻骨强烈的仇恨,回荡在刑部大堂中,一字一句,重重撞入一干人心中,令他们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张家大房人则全部泪流满面。
香荽忽然冲出来,对王尚书大声道:“他是我弟弟!他就是玉米!”
郑氏也霍然起身,冲王尚书用力点头。
没有理由,她觉得这就是玉米。
这才是母子连心的感觉!
张槐、小葱、红椒和山芋虽然没有那么肯定,但也明显动心;张老太太完全被两个少年弄糊涂了,因此只顾流泪;张杨、黄豆等人则都迟疑不决,花生急得直跳脚。
堂下众人顿时大哗:这么快就分出真假了?
更有人跌足叹息,说他输了银子了。
王尚书巍然不动,面沉似水,也不理会郑氏,只看着大苞谷和玉米。
玉米红了眼睛,大喝道:“住口!说来说去都是这些话。这能证明你就是玉米?我也会说,但是我不去说。”
堂下看热闹的人掀起一片叫喊,有支持玉米的,有支持大苞谷的,喧嚷争论不休。
众衙役猛然齐声大喝,将手中杀威棒一顿,众人方才安静下来。
王尚书正色对郑氏说道:“禀老王妃:陈离之言,其情感人,尚不足为证据。”
玉米深吸一口气,对王尚书拱手道:“大人,就算他记得那些事好了。学生想请大人问他几个问题。”
王尚书点头道:“你且问来。”
玉米便转向大苞谷,道:“我也不问你其他问题,就问你请来的这个讼师刚才让我回答的问题。你跟秋霜说了什么?”
大苞谷冷笑一声道:“我告诉了她全部的真相,包括张家被抄家的事,我被狼叼走是阴谋的事。只要她出面作证,谁真谁假就清楚了。”
玉米也冷笑:“哦?王府和刑部都在找她。她能来更好,但眼下先问爹娘好了,他们当年肯定派人去梅县查问过了的。”
下更晚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