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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乡村原野     果蔬青恋txt下载     果蔬青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39章 自作孽,不可活

    四更送上。

    ***

    听见那一声“娘”,镇国公夫人脸上露出欣慰笑容。

    她抬起手臂,哆嗦着抚摸上田遥的面颊,低声唤道:“儿子!”

    田遥抹一把泪,道:“娘你撑住,儿子这就带你去找大夫。”

    说着,就要抱起镇国公夫人。

    却被镇国公夫人抬手阻止了。

    素谨也道:“表哥,姨母……不能移动。马三已经去永安堂请大夫了。”

    镇国公夫人虚弱地说道:“遥儿,你听娘说……”

    田遥握着她手,忍着泪道:“娘你说。”

    镇国公夫人闭上眼睛,惨笑道:“娘这辈子,最大的错就是喜欢上你父亲。可娘这辈子,最不后悔的事也是喜欢上你父亲,又生下你。田清明,他……太无情了!喜欢他的女人都不幸!”

    田遥只是流泪:“娘!”

    他能说什么呢?

    父母之间的恩怨,他都还没弄清,更不要说置评了。若不是偷听,他甚至无法知道谁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镇国公夫人紧紧握住田遥的手,用力道:“遥儿,你父亲不让你认我,你要记住,我才是你母亲!娘要走了。你答应娘,要好好照顾素谨。”

    田遥点头道:“娘放心,儿子会帮素谨找个好人家的。”

    镇国公夫人拼命摇头道:“不,娘要你娶她!”

    田遥呆住,喃喃道:“娘,儿子喜欢红椒。儿子不想让她难过,儿子不会让别的女人进门的。娘,你也不想儿子做无情人吧?”

    听了这话,镇国公夫人气怒攻心,一口血喷出来,晕过去了。

    素谨也面色惨白,摇摇欲坠。

    田遥魂飞天外,急忙用力掐国公夫人的人中穴,见不能醒转,就想抱起她去找大夫,谁知她又醒过来了。

    她双眼可怕地盯着田遥,颤声道:“你……认不认我这个亲娘?”

    田遥忙点头道:“娘放心……”

    “那就答应娘……娶素谨!”镇国公夫人怒道,“她是我帮你选的媳妇。你父亲……帮你选了张家二姑娘,你无法……推拒,那就两个都娶!娘退让一步,让素谨做妾,这还不行吗?你要让我……死不瞑目?还是你听从你父亲的话,不认我这亲娘?那娘就死心了,就当没生过你!”

    田遥脑子一片混乱,只觉陷入巨大的漩涡,分不清方向。

    为什么他的生活会弄成这样?

    最简单、最平常的爹娘生养,在他这里成了奢侈,成了一团乱麻。

    看着眼神涣散的国公夫人,他跪下道:“娘别生气,儿子答应就是了。”

    国公夫人听了这话,终于笑了起来,很开心的笑。

    她拉着素谨的手,放入田遥手中,嘱咐道:“遥儿……要好好待她。记住,她是……娘帮你找的媳妇。素谨,你要……对张二姑娘……恭敬些,别给……你表哥……惹气……”

    素谨哭道:“姨母放心!姨母!”

    原来国公夫人支持不住,再次晕了过去。

    素谨吓呆了,尖叫道:“明心——”

    明心慌慌张张地跑进来,“马三还没回来。”

    田遥大喝道:“他去了多久?”

    明心结巴道:“有……半……个多时辰……了。”

    田遥不敢相信地质问:“半个时辰?你们为什么不早些叫我?”

    明心愣住,答不上来。

    素谨哭道:“明心到处找你,找不到……”

    明心慌忙道:“对对对!我在花园里找了几圈,从你跟前过了几趟,也没发现你坐在树丛里。”

    田遥大怒道:“你是死人?你不知道喊?”

    骂了两声,又觉得这时候骂她无济于事。他转向国公夫人,觉得情况很不好。于是很坚决地俯身,想要抱她去永安堂,一边吩咐套车。

    素谨无措道:“这时候再去,也晚了。倘或跟马三错过了呢,不是更耽误事?

    田遥觉得她说得有理,不禁急红了眼,一时进退两难,竟不知如何是好了。

    明心飞奔出去道:“我再去瞧瞧马三。”

    又过了半盏茶的工夫,马三才拖着大夫赶来了。

    素谨责备地问:“怎么才来?”

    马三喘气道:“永安堂……没人,去……去家里……叫的。”

    素谨微微失神。

    田遥用力揪住大夫胸前衣襟,狂喊道:“大夫,你一定要救活她!一定要!”

    大夫被他勒得直翻眼,猛力咳嗽起来。

    素谨急忙道:“表哥快松手,让大夫帮姨母诊治。”

    明心也使劲掰田遥的手,急得跳脚道:“少爷快放手啊,再晚就没救了!”

    田遥这才惊醒,急忙松手让大夫帮国公夫人诊治。

    大夫站稳后,用手摸着脖子不住喘息,一边气呼呼地瞪着田遥。

    素谨急道:“请大夫赶快瞧瞧我姨母。”

    大夫怒道:“瞧什么?我自己都快被勒死了,头还晕呢!”

    说完,一屁股坐到炕前椅子上歇息。

    真是气死人了,就没见过这样的人!

    田遥见国公夫人面如金纸,冲他嘶声喊道:“你快替她诊治!”

    大夫也发现病人危急,顾不得生气,忙上前检查诊脉。发现情况不好,赶紧施针催吐,又开了药方,令马三去抓药。

    然而,白白忙乱了一通,国公夫人却再也没有醒过来。

    田遥如同被轰去了魂魄,呆呆地站着,哭不出一声来。

    素谨也呆怔住,不敢相信地低声道:“不!不!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明心看着死去的国公夫人,那脸上停留的一抹笑十分诡异。

    她觉得恐惧极了,不断后退,一直退到房门口,手扶着门框,哆嗦道:“不怪我!不能怪我!我……我……不是我的主意!不是我!”

    她忽然大叫一声,朝外跑去。

    这一声叫终于惊醒了素谨,她听见东厢房有声音传来,是跟国公夫人的心腹婆子和媳妇来了。

    巨大的恐惧压过悲伤,她强忍着阵阵晕眩,慌张地推田遥道:“表哥……快走!等国公府的人来了,这事你脱不了干系。”

    田遥惨笑道:“本就有干系,要如何脱身?”

    素谨牙关打颤,只是推他道:“你快走!”

    然根本推不动。

    田遥双膝一软,跪倒在床前。

    不能认亲娘,死了也不能替她守丧守灵吗?

    等镇国公夫人贴身的嬷嬷和丫头赶来,看见晚饭时还欢蹦乱跳的夫人变成一具尸体,全都惨叫起来。

    不是伤心,是恐惧!

    极度恐惧!

    她们要如何跟镇国公交代?

    要如何解释,国公夫人深夜外出,还死在松树胡同?

    老嬷嬷疯狂揪住田遥,厉声质问道:“说,这是怎么回事?”

    田遥惨笑,他怎么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素谨哭道:“邱嬷嬷,姨母……这不怪表哥!”

    老嬷嬷“呸”了一声道:“谁是你表哥!你这小蹄子,害死亲姨母。你……怎么能忍心,她是你亲……姨母啊……”

    素谨哽咽道:“姨母是……自己服毒的。”

    一个媳妇道:“胡说!国公夫人好好的怎会服毒?一定是你二人有奸情,被夫人发现了,才毒死了她。怪不得哄得夫人把我们都支开,不准在身边伺候。”

    素谨辩解不过她们,哭泣不止。

    田遥陷入巨大伤痛中,对周围一切都无所闻。

    老嬷嬷和媳妇丫头们都不得主意,慌慌张张地要派人回国公府报信。

    素谨忽然道:“你们不想活命,就回去报信。”

    邱嬷嬷站住,面色惊疑不定,问道:“这话怎么说?”

    素谨看一眼田遥,忽然坚定地说道:“姨母今晚来这里,见了清明书生。她……和田夫子有些渊源,心伤绝望之下,才服毒自杀的。与任何人无关。”

    邱嬷嬷是国公夫人贴身伺候的,对她的心思和过往当然了解,面色就阴晴不定起来。

    可是,就算是这样,难道就能瞒得住吗?

    素谨扫视众人道:“等明天早上,再回去告诉。就说夫人存了死志,自己半夜悄悄服毒,今早才发现。邱嬷嬷,你只管把姨母见清明书生的事告诉国公爷。大夫,你也不想惹麻烦吧?”

    大夫听说这个夫人居然是国公夫人,早吓傻了,连声道:“不关老夫的事,老夫已经尽力了。是你们叫的太迟了,倘若早一刻钟,老夫也能将她救过来。这毒并不烈……”

    田遥心神震动之下,转头喝道:“谁也不准提我爹!”

    邱嬷嬷怒道:“你说不提就不提?”

    田遥冷笑道:“你也不想想,若夫人和镇国公府面临身败名裂的危机,你们一定会被灭口。”

    邱嬷嬷顿时一惊,转而怒视素谨。

    素谨难堪地说道:“表哥,姨母死在这,要怎么解释?”

    田遥木然道:“不解释。他们要查只管查去。”

    秋夜,两盏烛台火苗摇曳,邱嬷嬷一众人看着渐渐冰冷僵硬的国公夫人,惶然不知所措。

    等待她们的,将会什么?

    第二日清晨,邱嬷嬷亲自回镇国公府报信。

    田遥跪了一晚,这时也起身,对素谨道:“我去去就来。”

    素谨柔声问道:“表哥去哪里?”

    田遥沉默了一会,才答道:“玄武王府!”

    素谨就静默了。

    田遥转身大步出去。再晚些时,他就没有机会走了。无论如何,他要先去见红椒,把事情说清楚。

    玄武王府,板栗和周菡带了儿子张念祖正在爹娘跟前请安,小苞谷和山芋也都在,父子娘儿们正要往老太太那边去吃早饭呢。

    丫头来向周菡禀告,说田翰林来了。

    众人听了一愣,这一大清早怎么就来了?

    板栗对张槐和郑氏道:“爹,娘,你们只管去奶奶那,我去见他。”

    张槐点头,板栗便转身去了。

    ***

    五更能不能拼上呢?

第540章 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里,张槐牵着张念祖,周菡扶着郑氏,大家正要出门,大苞谷忽然一头冲进来,大叫道:“爹,娘!”

    张槐见他形色匆匆,忙问道:“怎么了?”

    大苞谷道:“镇国公夫人死了!”

    张槐和郑氏大吃一惊,急问道:“怎么回事?”

    大苞谷一边扯着爹坐下,又示意娘也坐回去,然后一五一十说了起来……

    再说板栗,在书房见到头发散乱、面目憔悴的田遥,不禁怔住,诧异地问道:“田大人,你这是怎么了?”

    田遥木然道:“我想见红椒。”

    板栗不悦道:“田遥,我是红椒大哥。你今日不说怎么回事,休想见我妹妹。我忍你很久了!”

    田遥看着摆出威严面孔的板栗,并不惭愧或者惧怕,只怔怔道:“我娘死了。”

    板栗一愣:“什么?”

    田遥不再回答,呆坐不语。

    板栗脑子一转,问道:“你说镇国公夫人没了?”

    田遥依旧不说话,但脸上却现出惨笑。

    她便是死了,也是镇国公夫人,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板栗反复追问田遥,他只是不说话。

    板栗就犹豫了,觉得他这个样子,红椒不应该出来见他。

    他的担心并未持续多久,很快,红椒就在小葱和香荽的陪同下出来了。是郑氏让她来的。

    郑氏听了大苞谷说了事情经过,命人叫来红椒,简单告诉了她实情,然后道:“爹娘替你做决定很容易。但是,往后的日子终究要你自己过,所以,这事该由你自己拿主意。记住,若是眼下拿不定主意,先不要决定,想几天再说。”

    红椒点头道:“娘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张槐温声道:“去吧,我们等你吃早饭。”

    小葱和香荽也匆匆赶来,陪着红椒一起去了。大苞谷也要去,被郑氏拦住,不许他跟着添乱。

    田遥看见红椒走进书房,终于动了,他站起来,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叫道:“红椒!”

    红椒点头道:“你来了。还没吃饭吧?”转身吩咐枫叶,“枫叶,给田少爷端些粥来。”

    枫叶急忙转身出去了。

    小葱低声对板栗说了几句话,板栗只得跟她和香荽出去,留下红椒和田遥两人在书房。

    见哥哥还不放心地回头张望,小葱扯住他胳膊,将他硬拉出去,一边小声道:“哥放心,不会有事的。我在外面守着。”

    等走远些,板栗便低骂道:“真是祸害精!死都不让人安生!”

    小葱和香荽听了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接话。

    人都死了,还骂人家,这样事她们姊妹还做不来。

    再说红椒,等哥哥姐姐出去后,便在田遥对面坐下来,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说话。

    田遥呆了半响,才道:“你不问我来什么事?”

    正说着,枫叶和荷叶各自提了个食盒走来。

    红椒命她们退下,自己亲自上前将粥菜端出来摆上。

    “你先吃些东西垫个底吧。”她轻声道,“忙了一晚上,等下还有事,肚子空着可不成。”

    田遥乖乖地点头,接过红椒递过来的碗,低头吃了起来。

    红椒帮他添了三四下,强逼着他吃了,自己也陪着吃了一碗粥。

    等吃完,才将碗筷丢下,轻声问道:“歇会儿,还是现在就说?”

    田遥觉得头有些晕,定了一会,才从昨日田夫子到京开始说起,赶素谨、不让他认亲娘、和镇国公夫人花园争吵、镇国公夫人服毒、临终遗言……

    红椒静静听着,并没有太大反应。

    等说完,田遥才精神疲惫地叫道:“红椒!”

    眼望着她,仿佛堂审后等待主审官宣判一样。

    红椒揉着手指,轻声问道:“这么说,你是打算要纳素谨了?”

    田遥沉默了一会,才道:“红椒,这是我娘临终交代的。素谨身子不好,娘希望我照顾她。红椒,我求你……”

    红椒打断他话道:“这事我要好好想一想。你先去吧,国公夫人还停尸在床呢。”

    她虽然这么说,田遥却一惊,感觉心慌,仿佛被抽走了精气神,无力地叫道:“红椒!”

    这个时候,他多希望,她能点头;他好希望,她能给他多一些安慰和肯定。

    但红椒再没说话。

    想着松树胡同那边还乱糟糟的,以及即将登门的镇国公府的人,田遥无奈起身,慢慢地走出去。

    在跨过门槛的时候,他扶住门槛,再次回头叫道:“红椒!”

    红椒对他微微一笑道:“去吧!对不起,我不能去了。”

    这一笑让田遥看到了希望,觉得红椒也许会想通。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红椒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她做出了一个让匆忙赶来的小葱和香荽都惊诧的动作——双手捧起装粥的砂锅,放在膝盖上,用大木勺舀粥往嘴里倒,喝得呼噜响;又把四五碟各式小菜一股脑都倒进砂锅里,搅和起来,大口吃着。

    香荽看得直咧嘴,忙上前夺过那砂锅,道:“嗳哟,这可咸死了!二姐姐,咱不能这么吃。”

    小葱忙回身叫道:“快弄些羊奶来。”

    丫头急忙传话出去,外头媳妇赶紧往周菡院里小厨房跑。

    红椒不管不顾地吃了一饱,抹一把泪嚷道:“我要去骑马!”

    小葱忙点头道:“骑马就骑马!你去准备,我先跟爹娘说一声,大姐陪你去。”

    香荽忙道:“大姐事忙,我陪二姐姐去吧。有鲁师傅跟着,不会有事的。”

    小葱看看红椒,让她静一静也好,跟多了人反而不好,于是答应了。

    板栗也赶了过来,见此情形,命鲁三带了四五个护卫,自己又点了四个亲卫,让他们陪同香荽和红椒往跑马场去了。想了想,还不大放心,想起刘井儿今日正好值守结束,午间开始休沐,便又让人给他送了个信,让他去看着红椒。

    张槐和郑氏听了也气闷不已,一面派人打探镇国公府的消息。

    镇国公府更乱。

    镇国公得了夫人没了的消息,半天回不过神来。略一问,便猜出内幕,气得大骂道:“蠢货……田——清——明——老匹夫——老夫与你势不两立!来人!”

    他瞬间做出要田夫子身败名裂的决定,然而只一转念,就发现:无论怎么做,都必定是伤人也伤己——田夫子固然下场不会好,但镇国公府也会沦为京城人的笑柄,他将会顶着一顶大大的绿帽子入土。

    这个认知让他忍无可忍。

    真是太冤了!

    他心里万分后悔,为何要任由老妻折腾,原以为能让田清明不好过,以为可以拿捏住他的儿子,以为能出一口恶气,谁料是这个结果!

    他心里积压多年的恶气没出,更添一口恶气,却无法宣泄,无法说明。万般不甘不愿、痛苦痛恨、新仇旧恨一齐涌上来,霎时双眼上翻,手脚抽搐,口吐白沫,眼见不活了。

    身前伺候的人魂飞天外,各院人都纷纷赶来,有为国公夫人的,有为老国公的,有喊太医的,乱糟糟奔走相告,哭喊连天。

    转眼间,镇国公和夫人都归天了,国公府白幔高悬,哀声四起,家下人四处报丧。

    世子伍京措手不及,一边安排丧事,一边抽空叫来相关人等查问。

    然而,随着老国公的下世,有关秘密也沉寂了,他竟是一头雾水,既弄不明白母亲为何会在松树胡同自杀,更不明白父亲活活气死的关键。

    可是,他将跟随国公夫人的一干人重重责罚后,她们才说了实情,却更令他头晕。

    这时,管家飞奔进来,在他耳边嘀咕了好一阵,说外边都在传田翰林是夫人的私生子。

    伍世子顿时脸色变白,跟着又变红,怒发冲冠道:“可恶!”

    他浑身颤抖,来来回回转了好几个圈子,才对管家道:“吩咐人告诉众人,说田翰林是表小姐夫婿,来为姨母祭奠。”

    管家答应着去了。

    伍世子依旧不能释怀,将母亲贴身邱嬷嬷叫进内室,严厉逼问。

    与此同时,田夫子去老友家饮酒消愁,盘桓一夜后回家,立即得知镇国公夫人服毒自杀的消息,再得知儿子也一夜未归,他气得两眼发黑。

    “这个疯女人!她就是疯子!她是疯子!!!我的遥儿,我的遥儿……”

    想着儿子此时的心境,他又痛又怒,却不知如何是好。

    心里一急,头晕加重,身子便摇摇欲坠。

    老崔急忙上前扶住,惊慌地叫道:“老爷,老爷!你怎么样了?”

    田夫子灵机一动,眼一闭,晕过去了。

    于是田家也乱了,又抓不着一个人,老崔和媳妇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还是老崔儿媳妇,也就是绿竹——她曾是张家没抄家前的下人,当初跟红椒的丫头——她镇定些,让公公去镇国公府找田遥回来,婆婆照顾老爷,她自己去玄武王府请人来帮忙。

    她知道,田家跟张家交情不一般,便是田遥和红椒做不成亲,知道田夫子病倒,玄武将军也会亲自来帮着诊治的。

    这么一安排,连装晕的田夫子也暗自点头。

    果然,得信后,不但小葱来了,连张槐也带人亲自赶来了,帮着张罗各样事。

    田遥听说父亲晕倒了,更是心急如焚。

    一边是晕倒的爹,一边是死去的娘,还有仇恨地盯着他的伍世子,只得先起身回家去看父亲。

    ***

    下更两点。这么加更吃不消,咱们还是十票加一更,好算账。

第541章 放飞的红椒

    二更送上。十票加一更,为三更努力吧。加把劲,四更也不是不可能地。

    ***

    田夫子听儿子说,国公夫人临死前交代,让他纳了素谨,骂一声“疯子”,真正气晕过去了。

    小葱将他救醒转来后,田夫子对着田遥一字一句道:“那为父现在也交代给你遗言:若是认我这个父亲,就永远不许那个女人进门!”

    田遥悲声道:“父亲!这到底是为什么?”

    这下,连张槐和小葱也同情起田遥来。

    被亲爹娘这样逼迫,任谁都受不了。

    张槐对小葱使了个眼色,小葱忙劝田遥出去了。

    张槐便劝田夫子道:“夫子,这样不行!不管怎样,田翰林长大了,该告诉他的,都应该告诉他!”

    田夫子眼前阵阵发黑,强撑道:“老王爷,不是老朽不告诉他,老朽自己都不愿意想,自己也弄不清……真是冤孽呀!”

    张槐就愣住了——连田夫子也弄不清?

    这话太奇怪了。

    然而,田夫子还是点头道:“你说的也对,说出来也好,让他帮我想想……让遥儿进来。”

    张槐起身唤了田遥进来,父子俩就在房里长谈起来。

    外面,张槐担心地问小葱:“红椒怎么样?可派人去看了?”

    小葱苦笑道:“红椒没事,好着呢!”转向内室方向,“这门亲算是毁了。”

    张槐愕然道:“红椒说了啥?”

    小葱摇头道:“没说。但是,我看得出她做决定了。”

    **********

    跑马场上,红椒跟往日一样放马飞奔,跑了一圈又一圈。

    当累得精疲力竭后,她停下来,从随后赶来的香荽手中接过皮囊,仰头喝水。

    喝毕,抹一下嘴边的水渍,笑道:“好畅快!”

    香荽怔怔地看着她,试探地叫道:“二姐姐……累不累?”

    红椒瞅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失笑道:“累!当然累!香荽,你别担心,二姐没事。二姐现在心里敞亮的很,就好像……就好像丢下一个大包袱,浑身轻松。”

    香荽眨巴着眼睛,愕然道:“啊?这个……”

    她有些跟不上红椒的思路——二姐不是应该痛哭或者痛骂发火吗?就算不发火,也不应该觉得轻松吧!

    她想不通,只好不想。

    二姐姐性子直,能很快丢开手,这未尝不是件好事。

    “可惜了田大哥,”她想道,“他这辈子都别想丢开手了。这算不算是报应呢?”

    歇息一会,临近晌午的时候,刘井儿过来了。

    他皱眉问红椒道:“又怎么了?又是田遥?”

    红椒无所谓地笑道:“不怪他,是我自己没出息。”

    刘井儿喝道:“胡说!”

    红椒道:“不说这个了,井儿叔,咱们来比试。你看着点我,别让我摔着了,让我娘他们担心。”

    刘井儿呵呵笑道:“你倒乖。让我看着你,这算什么比试?”

    说着话,两人都翻身上马,往前疾驰而去,红椒洒下一串清脆的笑声。

    香荽忙对黑娃和侍卫们道:“你们也去。看着点二姑娘。”

    众人便都冲了出去,只有鲁三和白果跟在香荽身边,信马由缰地漫步在马场。

    鲁三见红椒心情好了起来,也放心了。他看着绵延起伏的广阔马场,兴致勃勃地对香荽道:“三姑娘,好容易你来马场,我教你练习贴在马侧跑……”

    香荽抱歉地对他笑道:“鲁三叔,我今儿没精神呢,一点不想动呢。”

    鲁三听了忙道:“那不练了。”又担心地问:“可有不舒坦?”

    香荽摇头道:“那倒没有。”

    白果小声嘀咕道:“都是田翰林闹的。”

    鲁三瞪了她一眼,不许她胡说。听说香荽身体无恙,他便放了心,遂给她讲起京城各大世家和王公贵族传出的新闻故事和各方牵扯,以及酒楼茶肆等坊间传言。

    香荽听得出神,不时插嘴问一句。

    说了两盏茶的工夫,他们也来到松山脚下。

    这边是马场北面,这里有个出口,通向松山各园景和慈安寺。

    黑娃上前道:“三姑娘,二姑娘说,她想去松山上逛逛,有刘将军跟着,让我们不用跟去了。叫告诉三姑娘一声。”

    香荽听得一愣,仰头望着山上郁郁葱葱的松林沉思。

    红椒和刘井儿牵着马,漫步在松山林间。

    “说吧,”刘井儿瞅了一眼身边的红椒道,“你跑上山来,不就是有话要告诉我么!”

    红椒沉默着。

    她再洒脱,也不可能一天内就把过去丢开,终究还是不能释怀的。但是,她却已经做出了决定。

    过了好一会,她才开口,把田遥的事说了。不过,没点明镇国公夫人是他亲娘,这是私密,关乎两家的声誉,她当然不能说。

    刘井儿听得张大嘴巴,半响骂道:“这死小子,读书把脑子读实心了。娘是娘,媳妇是媳妇,没听说认个娘还一定要带个媳妇的。这是哪门子道理?”

    红椒停住脚,愕然看着刘井儿,忽然扑哧一声笑了,问道:“井儿叔,要是你,你怎么办?”

    刘井儿怒道:“凉拌!这好容易的事,有啥决定不了的?要是田夫子帮他定了亲,还说得过去;田夫子都不认,他较劲个啥?这不是糊涂么!再说了,孝顺爹娘也不在这上头,事事都顺着,那让杀人也去杀?娶媳妇要旺家,这么折腾就是败家!咋能由着老娘闹哩?他都考了进士了,当了官了,撑门户了,有些事就该自己拿主意……”

    红椒睁大眼睛,瞅着刘井儿噼里啪啦、滔滔不绝地发表“高论”,忽然插进去问道:“井儿叔,你没听过我娘讲《女诫》吧?”

    刘井儿正说得起劲呢,被她问得一愣,疑惑道:“我一个男人家,学《女诫》干嘛?好好的你问这个……”

    “哦,我就是随便问问。”红椒讪笑道,“井儿叔,我觉着吧,你说的意思就是我心里想的。比如‘三纲五常’里面的‘夫为妻纲’,从来都说要以夫为天,可我小时候就觉得,不能什么事都听夫君的,夫君做的不对一定要劝阻……”

    刘井儿拍手道:“那还用说!别说是夫君了,就算是皇上决定不对,大臣们还要上表忠言劝阻呢。有些朝代,还有忠臣以死相谏呢!没听说‘君为臣纲’,就由着皇上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红椒就瞅着他使劲笑起来。

    刘井儿摸摸扁脑袋,一头雾水道:“你笑啥?”

    红椒笑眯眯地说道:“没笑啥。”

    转身就往前走。

    走几步又停下,回头问道:“井儿叔,要是我现在就另找个人嫁了,你说我算不算水性杨花?”

    刘井儿忙喝道:“瞎说啥!什么水性杨花,跟你不沾边的事。”

    忽然回过味来,急忙又追问:“你要另外找个人嫁?红椒,你不打算跟田遥了?这是不是太……要不你再等等,我去骂他一顿,他就转过弯来了。”

    红椒摇头,轻声道:“这不是转弯的事。井儿叔,你也觉得我不该另找人嫁?”

    刘井儿一边吃惊她是认真的,一边道:“不是不该,我怕你一时气头上,做了这样决定,往后又后悔。这是一辈子的事,你得想好了。红椒,你不是小孩子了,别闹气噢!”

    红椒道:“我没闹气。我都想了好几天了。”

    刘井儿更吃惊了。

    这时,他们穿出树林,来到松山菊园门口。

    红椒朝里探头张望,看见好些菊花都开了,红黄白紫、争奇斗艳,遂欢喜地说道:“咱们进去看花。咋开这么早呢。”

    刘井儿忙牵过她的马,系在林间树上,并嘱咐守门人代为看守,方才进去了。

    两人徜徉在菊园内,红椒不时停留在一丛丛菊花面前,惊叹不已,说这是“萝卜丝”,那是“蜂窝”,都是乡下的土名字。

    然她只说这样花,那个花,就是不说菊花,因为菊花是郑氏的名讳。郑氏虽然不讲究这个,孩子们都自觉地能避就避。

    刘井儿还惦记她刚才的话,想问,又见她只顾看花,十分着急。

    好容易红椒说走累了,刘井儿马上道:“前边有个亭子,咱们过去坐坐。”

    红椒见那边有不少人,摇头道:“算了。那儿人多,不清净,咱们就在这坐坐吧。”

    她四处看了看,往一块大石走去。

    刘井儿忙抢上前,将石头掸了掸灰,又吹了几下,皱眉道:“怕是有些硌人。又没东西垫一垫,就这么坐吧。”

    他身上穿着铠甲,想脱件衣裳垫也不能。

    红椒笑道:“不怕。小时候,那不是草地上随便坐的。”

    于是坐了下来,刘井儿就在她对面草地上坐了。

    已经是午后了,游人都渐渐散去,因而园内人并不多。两人静坐着,都不说话。

    刘井儿见刚才还叽叽喳喳的红椒忽然不说话了,不耐烦起来,刚要问,忽听红椒问道:“井儿叔,你有没有想过娶我?”

    刘井儿蓦然瞪大眼睛,震惊地盯着红椒。

    就在红椒以为他吓坏了的时候,他却眼神锐利地盯着她,仿佛在战场上燃起激昂斗志,全身戒备、凝神对敌一般,问道:“你是才想起来的,还是想好几天了?”

    在他凝视下,红椒微微有些拘谨,低声道:“上回……来这骑马,我就很开心。我觉得,跟井儿叔说话,没那么多弯弯绕,不用想那么多,不用……我……”

    她跟刘井儿在一起很轻松无虑,心里隐隐觉得,也许这才是自己的良配。

    可是,毕竟她跟田遥议亲有些日子了,一时不知如何转弯,不知如何表述此时的心境,也有些迷茫。

    但她终究是直脾气的红椒,说不清就不说了,干脆问刘井儿道:“你就说吧,愿不愿意娶我?”

第542章 我一直在等你

    刘井儿看着红椒,嘴边漾起一抹笑容,慢慢扩大,最后满脸都是笑。

    红椒羞恼地站起身道:“笑什么?不愿意就算了!”

    刘井儿急忙扯她坐下,连声道:“别吵,也别闹!我说还不成嘛,我当然愿意了!”

    红椒疑惑地问:“真的?你没哄我?”

    刘井儿摊手道:“瞧,刚才还说跟我说话不用拐弯弯绕,转眼又怕我哄你。我常哄人吗?我就算哄人,那也是哄别人,我啥时候哄过你们姐妹了?”

    红椒想想也是,又有些忸怩道:“那你……也不在乎……我跟田遥以前的事儿?”

    刘井儿不悦道:“你跟田遥有啥事儿?他没那个福气,娶不上你,还不许我娶了?我可没捣鬼,全是他自个作的。总算你还聪明,发现还有个刘井儿。我刘井儿考状元比不上他田遥,可我打仗比他强!我疼媳妇也肯定比他强!嫁我,这就对了!……”

    红椒听着他唠叨不停,再次怔住。

    她试探地问道:“井儿叔,你……你早就……”

    虽然她没问完,但刘井儿还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他郁闷道:“我生在张家,长在张家,咱们一个院子住着,一块读书,一块习武,一块玩闹,我就不明白了,怎么你们都没发现我的好哩?”

    红椒见好笑道:“也许是我们都叫你井儿叔,就,就没想到那上头去。”

    刘井儿一挥手道:“不对!小葱那是不用说——我都不知道她想啥;香荽太小,我当她妹妹一样;可是红椒,我觉得跟你最合得来,我好早就喜欢你的。”

    红椒原是凭着一股勇气,也仗着跟刘井儿熟悉亲密——她们姊妹被他宠着、护着惯了的——才直言问他愿不愿娶自己。

    然当刘井儿真说出心里话后,她却极不习惯,又羞涩又别扭。

    她便瞪着他道:“你坏死了!我那会儿那么小……”

    刘井儿看着她憨笑道:“我也没想怎么样。我不就是想等你长大了娶你嘛。可我还没等到你长大,我就跟葫芦去投军了。再回来,就都变了……”

    红椒听后默然。

    好一会,她才哽咽道:“你既然心里有这个想头,为啥不在我刚从黑莽原回来的时候,就跟我爹提亲?那后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我也不用受这份折磨,田遥……也不会难受。”

    刘井儿叹气道:“我在京城才呆了几个月就走了。那时候,连玄武王都没娶亲呢,我怎好提的。”

    见红椒流泪,忙从胸前掏出一块折得方方正正的帕子递给她,哄道:“别哭了。你想开就好了。本来,田遥才情好,对你也好,我都放下这事不想了。可我这次回来发现不对。”

    红椒接过他的帕子,擦了把泪,吸着鼻子问道:“怎么不对?”

    刘井儿道:“我原以为他读了一肚子书,总该比我明白事理。可我发现,有些人哪,书越读的多,就越复杂。你心思简单,嫁他这样人,未必就能过得好。”

    红椒看着他,纳闷道:“那你刚才还劝我?”

    刘井儿微笑道:“红椒,这得你自己想明白。我不能哄你嫁给我,你心里不踏实,往后会后悔的。我一直等着。我娘和老王妃帮我相看了好几门亲,我都找借口推了,就等着你!”

    红椒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刘奶奶见说东家说西家,他都不称心,气得骂他作怪,青山舅舅也笑话他。

    她不知是感动还是怎么了,一个劲地流泪。

    这次,刘井儿没有劝她,任凭她低声啜泣。

    盯着旁边一丛紫菊,刘井儿也有些失神。紫菊不是纯紫色的,紫中透着白痕,每一朵都有茶盏那么大,开得那么鲜艳、恣意尽情。

    “我不会像田遥那样作诗作画,但我会带你策马天下,去高原、雪山、沙漠……要是你厌倦了,等不打仗了,我就辞官,咱们回清南村种地去。要是你嫌清南村太闷,咱们就出去,往南边,往海边,反正想去哪就往哪去……”

    他越说,红椒越哭。

    刘井儿见有人往这边来,忙道:“你别哭了,不然人以为我拐带弱女子哩。”又对后面张望,“咋枫叶也没跟来?咱们俩这么出来不好。”

    红椒听他这样说,忍不住破涕为笑,低声道:“我让枫叶去慈安寺准备,我们去那吃饭。我晌午还没吃呢,肚子都空了。”

    刘井儿忙起身道:“那还不赶紧去!饿坏了咋办?”

    他俯身,将手递给红椒。

    红椒犹豫了一下,把手放在他蒲扇般的大手中。

    刘井儿握住那细滑的柔荑,轻轻一扯,将她拽起来,才松开手,脸色微红,却止不住笑逐颜开。

    他小声道:“咱们去慈安寺拜佛求签,求佛祖保佑咱们。”

    红椒便喜悦地点头,随着他一起转身出了菊园。

    一边往山上攀登,刘井儿一边道:“咱们先去寺里弄些斋饭吃。把肚子填饱了,再去别处逛。”

    红椒点头道:“听说,慈安寺的素面很好吃。”

    刘井儿瞅着她笑道:“你饿坏了吧?”

    红椒摸摸肚子,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早上就喝了些粥和羊奶。”

    说起这个,她又想起田遥,沉默下来。

    刘井儿度其神色,问道:“想田遥了?”

    红椒点头,又摇头,道:“不知他怎样了,怕是伤心的很。不过我不后悔,这样对我们俩都好,他也能全了孝道。”

    刘井儿问道:“若是他能丢开他娘塞给他的那个女人,你会不会原谅他?”

    红椒摇头道:“不是因为这个。你不懂,不是因为这个。我再没精神再来第二次这样的事了。”

    刘井儿却一副了然神色,但没有再问下去。

    上得山来,枫叶果然和黑娃在慈安寺门口等着,说斋饭都准备好了。

    黑娃见红椒看他,忙道:“是三姑娘让我来的,说是能帮着跑个腿什么的。”

    红椒点头,知道香荽不放心她,才特意又让黑娃赶来。

    两人便先入大殿拜佛。

    在偏殿内拜过菩萨,红椒和刘井儿各抽了一支签。

    对着满面慈悲的菩萨,刘井儿忽然觉得双手沾满鲜血,浑身不自在起来。

    他郑重跪下,虔诚地磕了三个头,才双手合十,低声喃喃道:“菩萨,我刘井儿绝不是大恶之人,杀人是因为敌人犯我边境,欺辱我大靖百姓,这也是不得已……”

    口内尽管这样说,心里却回忆起跟葫芦在大草原上烧杀小部落的情形,忍不住额头冒汗,那是他唯一觉得亏心的事。

    祷告完毕,他怀着忐忑的心情抽了一根签。

    看着签上标注的“白首同心”四个字,他不禁眼睛潮湿了,以至于看不清下面的句子,其实也不用看了,这是一支上上签!

    他将竹签放回去,交给红椒。

    红椒双手抱住签筒“哐啷”使劲摇,摇了四五下,才抽出一支,看后低声轻叫了一声。

    刘井儿忙深吸一口气,探头看红椒抽的签,居然也是“白首同心”。

    红椒震惊,刘井儿欢喜,最后,两人相视而笑。

    再没说什么,将剩余殿内的各路菩萨都挨个拜了一遍,他们才去吃斋饭。

    用过斋饭,他们跟寺里买了些素小食,如炸豆腐干、卤面筋、素鸡等,用个小篮子装了当做零食。黑娃提着,然后四人便满山转悠起来。

    在溪涧边弄水,在古树上攀爬,在林间摘果,追着松鼠跑,撵着野鸡闹……笑声惊起鸟儿扑棱棱飞起。

    翻腾间,每每红椒有跌落的迹象,刘井儿总会及时上前接住她。

    她奔跑笑闹,不住喊“井儿叔”。

    刘井儿小声嘀咕道:“红椒,你别叫我叔好不好?听着咋这么怪哩!”

    红椒笑道:“一时半会儿我改不了口呢。”

    刘井儿无法,只得任由她去。

    连黑娃和枫叶都玩得不亦乐乎。

    天色暗下来,刘井儿提议回去。

    红椒一想起回家,心中又难受起来,便跟他商议道:“不如让黑娃回去送个信,我们去城外玩两天再回来。”

    “不行!”刘井儿断然拒绝,“这两天府里有事,咱们别给王爷添麻烦。”

    他虽然不知发生什么事,但玄武王府明显守卫加强,板栗和小葱都十分忙碌,联系秋霜上门,只怕之前的案子有眉目了。

    红椒听他这样说,只得作罢,犹觉惆怅,神情有些恹恹的。

    刘井儿低声道:“你别怕,晚上我来跟王爷说。”

    红椒嘟囔道:“谁怕了?”

    其实她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不安的。

    刘井儿一笑,道:“那咱们回去。”

    四人这才下山回王府去了。

    回到王府,刘井儿将红椒送进内院,立即去求见板栗。

    他们在松山和跑马场耗了一天,却不知京城里闹得事大了,板栗正在书房和张杨小葱商议事呢。听说刘将军求见,忙唤他进来。

    刘井儿见大家都在,正好,也不废话,便开门见山道:“王爷,张大人,我想娶红椒。”

    板栗一句问候卡在喉咙里,再也问不出来。

    小葱诧异极了,不相信地问:“井儿叔,你说真的?”

    刘井儿道:“当然是真的。红椒已经答应了。我先来跟王爷求亲,等会再和我爹我娘去求老王爷和老王妃。”

    板栗和张杨异口同声地问:“红椒答应了?”

    刘井儿用力点头道:“当然,不然我还能骗婚不成!这也不是能骗得了的。”

    下更两点。

第543章 求亲

    二更送上。这是粉红五十加更。

    ***

    说完,见三人依旧震惊,仿佛不能接受一般,他就郁闷道:“王爷是不是觉得,我配不上红椒,不愿意把她嫁我?”

    板栗忙摇头道:“不是!那个,井儿叔……”

    刘井儿打断他话道:“我又不是你真的叔。张大人才是你叔叔。我只比王爷大几个月!”

    板栗赔笑道:“这我知道。那个,井儿,怎么好好的忽然就……就……红椒要嫁你了?”

    刘井儿对他疑惑的腔调十分不满,道:“那是红椒聪明,比你们都聪明。她看清了一些事,所以选了我。”

    小葱和张杨听了都低头笑起来,板栗更是张大嘴巴。

    刘井儿气道:“还不信?”

    板栗道:“不是不信,就是有些……”

    总之还是不敢相信。

    刘井儿正色道:“我跟红椒才是最配的。我这人一根筋,脑子简单——”板栗被这条理由呛了一下——“红椒也性子直爽,没心素……”

    这么连起来,倒像条理由,板栗暗自点头。

    “还有一点是田遥拍马也赶不上的。”

    小葱忙问:“是什么?”

    刘井儿眯起眼睛道:“我跟你们一样,是经过国难家变,从战场上厮杀出来的,生生死死都多少回了。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我全不管,我就知道,娶了媳妇得心疼她,平平安安、和和乐乐地过日子。我不会让红椒受委屈的,所有的糟心事,来一样扔一样!”

    板栗和小葱听得动容,互相交流了个心照不宣的目光。

    张杨对刘井儿不是太了解,依旧看着他沉思。

    小葱忽然问道:“井儿叔,若是你遇见田遥那种情形,你会咋办?”

    刘井儿嘻开嘴一笑道:“今儿下午红椒已经问过我了。”

    板栗忙问:“你怎么说的?”

    刘井儿撇撇嘴道:“忘了。”

    板栗一拍桌子喝道:“刘井儿!”

    刘井儿道:“本来就忘了。不过,我再回答王爷就是了,话不一样,意思还是一个样。”

    “要是我娘塞这么个女人来,我准保把她撵走,来一回撵一回。老娘生气,回头再磕头请罪,任打任罚。她还能把我杀了不成!那我还是不是她儿子?她还是不是我亲娘?儿子还比不上外人重要?”

    板栗听了肃然。

    刘井儿接着道:“昨晚上,我又拒了一门亲,我娘骂了我半宿,我爹还踢了我两脚。转回头,我娘就想来请玄武将军,说是看我踢坏没有。是我拦住了,才没来。所以说,我就想不通田遥那回事!”

    小葱微微笑道:“那是刘爷爷和刘奶奶心疼你……”

    说着微微失神,这天底下,就有那么些不疼子女的爹娘,这个孝道,还真不容易遵循。

    板栗深吸一口气道:“这事,不是由我做主的。这样,你既说了,咱们就叫上刘爷爷和刘奶奶,等会一起去我爹娘那,当面说清。他们这会子怕是去奶奶那吃晚饭去了。”

    刘井儿点头,便暂告退下去了。

    板栗和小葱相视叹了口气。

    张杨忽然道:“我觉得红椒配井儿不错。就怕她放不下田遥。”

    板栗道:“小叔,不错的人多着呢。我们也是像你一样担心。要是她一时赌气,说要嫁给井儿,回头自己难受不说,还害了井儿。再说,田遥那个亲娘有问题的很,他很有可能是被人坑害了。”

    张杨点头道:“既这样,就多等些日子再定。还要听大哥大嫂怎么说。”

    板栗和小葱都点头。

    张杨起身道:“走,去吃饭。我今儿就在这边吃,不回去了。”

    板栗却示意小葱先走,说他跟小叔说几句话儿。

    小葱不知哥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先走了。

    等她走后,张杨问道:“什么事,这样神秘,连小葱都要背着?”

    板栗起身,帮他添了些茶水,赔笑道:“小叔,昨天来了两个秋霜,小叔怎么看?”

    张杨皱眉道:“那个假的应该就是秋霜哥嫂图富贵弄来的,不应该是别人的棋子。我原以为真秋霜是被白凡掳去了,看来也不是……”

    板栗忙打断他的话,道:“我不是指这个。小叔想,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两个不相干的人长得像的?她们因为是姊妹,所以才相像。那么,我们家的大苞谷和玉米……”

    他停住不说,张杨却蓦然睁大眼睛:“你是说……”

    板栗点头道:“我怀疑,玉米就是我张家人。若是短日内装扮像一个人,很容易;但玉米从小长到大,这样貌不是装扮就能装扮得了的。”

    张杨霍然起身,震惊道:“这……这不可能!”

    板栗道:“我也觉得不太可能,所以才跟小叔分析。若有这个可能,那么玉米会是谁的儿子?我当年还小呢,我爹我也可以担保,小叔……”

    他只顾掰着手指头分析,把个张杨气坏了,怒视他道:“你在怀疑小叔?”

    板栗忙赔笑道:“没怀疑小叔。这不是担心小叔不小心……那个……酒后啥的……万一留下一棵苗……”

    “张板栗——”张杨羞恼万分,对着板栗踢出一脚,“你敢冒犯长辈?”

    他终于明白板栗为什么要支走小葱了。

    但就算这样,他依然觉得羞愤不已。

    板栗急忙跳开,摆着双手道:“小叔,你别生气呀!有话好好说。我这不也是在求证吗!真不是小叔,那当然好,咱们再往别处找,总要弄清个头绪不是!”

    张杨绷着脸道:“没有的事!绝没有!”

    板栗连声道:“没有就没有。那小叔帮着想想,会是怎么回事?”

    张杨也冷静下来,重新坐回椅子里,认真对他道:“小叔可以向你保证,绝没有在外寻花问柳,更没有养外室。当年一场大火,多少跟小叔纳的妾有关,小叔痛心疾首,怎会让不相干的女子近身!”

    说着,他微微顿了一下。

    板栗忙问:“小叔想起什么了?”

    张杨摇头道:“没有。板栗,你这么一说,小叔也觉得蹊跷。你既提出这个,咱们就该查清楚。你也该去向大哥问问……”

    见板栗笑,他也笑道:“你别以为我是在报复你刚才说的。须知这种事,除了自己主动,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被人暗害。若是这样,可是连自己都不清楚了,以为只是醉了一场酒,以为就在家睡了一觉……大哥是本分人,不知这些鬼魅手段……”

    一席话说得板栗神情也慎重起来。

    看来要好好问张槐了,可曾有过在别人那里醉得人事不知的时候。

    忽然他结巴道:“爹很少有醉酒的时候。还有爷爷呢!”

    张杨再次暴起,骂道:“你这小子,不胡诌心里难受是不?”

    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别扭极了,难受极了。

    板栗心虚地说道:“我乱说的。咱们再想想。或许真有两个人很像也不一定。”

    可是,这个猜测一旦生了根,不弄明白算是别想拔除了。

    也因此,两人去吃晚饭的时候,神情都十分诡异。

    张槐和郑氏见了微觉诧异。

    红椒则以为是刘井儿告诉了他们下午的事,因此低着头一声不吭,等饭后大哥发落。

    其他兄弟姊妹也觉气氛异常,虽忍住,却不由自主地用眼角余光瞄红椒,他们都觉得,大人是因为二姐姐的事操心。

    只有张老太太一无所知。

    她吃着昨儿王忠从清南村带来的小菜,笑道:“还是咱们家晒的酱对胃口,酱的黄瓜也脆,这笋也脆。嗳,不是说田夫子也来京城了吗,怎么没来家吃顿饭?田遥这些日子咋也没见上门来哩?”

    张槐忙答道:“田夫子书院有公务,去国子监了。田遥忙着呢。这外国使团来了,像黄豆啊,杨子他们,都忙!”

    老太太点头叹道:“那是!那么多人来了,吃喝拉撒睡,还得人陪着,可不是忙。往年的时候,年下家里来人,要是住几天,全家人都忙得团团转,整天就听见锅铲响,就看见烟筒冒烟,连鸡狗都跟前跟后,净在脚边转——捡剩饭菜吃呗!等人走了,得收拾好几天,家里才能清静下来。想不到这国家也来客,这可得花皇上不少银子。咱们大靖是不是也得派人去他们国家住些日子?”

    众人轰然大笑,连张杨都笑喷了。

    大苞谷笑道:“奶奶放心,那是肯定的。”

    周菡对板栗笑道:“甭管你们说什么,奶奶总能跟家常过日子比上,听着还朴实亲切。”

    板栗笑道:“要是爷爷在的话,加上我外公外婆,四个人说,那才叫热闹!”

    张老太太忙问郑氏:“这些菜可给你娘送了?”

    郑氏笑道:“不用送。我哥哥家也有人上京来了,也带了许多。”

    老太太这才不提。

    饭后,板栗果然说有事跟爹娘商议,陪着张槐和郑氏先走了,却没叫红椒,连小葱也没跟去。

    张槐院里,刘黑子两口子、刘总管、葡萄姑姑和刘井儿在上房等着了,正喝茶呢。

    这阵仗让张槐和郑氏一愣,怎么一家子都来了?

    刘黑子见了张槐,忙起身迎上去见礼,笑道:“井儿这臭小子,急忙急火地拉我们来,一刻不能等。是不是老王妃帮着找了好亲事?”

    刘总管也笑道:“怕是有眉目了。不然他不能这样急,连我和葡萄也叫来了。”

    张槐听了诧异,郑氏也纳闷,说没这回事呀,昨天说的那家,不是还嫌人家姑娘不够爽利吗,下一家还没挑出来呢!

    下更晚八点。

第544章 疑心

    三更送上。今天应该不用加四更吧?

    ***

    板栗听了嘴角直抽,瞪了刘井儿一眼。

    等大家分宾主坐下,柳叶就用盘子托了新沏的茶来。

    葡萄忙帮着捧了两杯,一杯奉给张槐,给郑氏的却是一杯白滚水;柳叶则捧给板栗,并帮刘家诸人都换了新茶,然后才退下去了。

    张槐喝了口茶,笑道:“说吧,啥喜事?不然不能来得这么齐全。”又看向板栗,“你早知道了?”

    板栗点头,咳嗽了一声,大家正等下文的时候,他却对刘井儿喝道:“你自己说!”

    刘井儿一正身子,道:“说就说!”转向张槐和郑氏,“禀告老王爷王妃,我想娶红椒,红椒也乐意嫁我。”

    这就完了?

    众人都愣愣的回不过神来。

    板栗悻悻地想道,看来不是他一个人没料到,爹娘也一样没料到,连刘爷爷刘奶奶、黑皮叔和葡萄姑姑也没料到。

    还真是出乎人意料啊!

    刘黑子首先跳起来,对着小儿子就是一脚,嘴里骂道:“死小子,胆子比斗大!你……你怎么敢想?”

    他们两口子都是实诚人,他们觉得,刘井儿做再大官,那也是靠着张家来的,就算没有卖身契,他也应该遵张家为主子。

    在他们心中,小葱姊妹比公主也不差多少。

    他怎么就敢去招惹红椒呢?

    还有,他们对田夫子很崇敬的,儿子在这个时候跟田遥争红椒,那不是挖田家墙脚吗!

    老刘家会叫人戳脊梁骨的。

    刘井儿翻身躲开爹的飞腿,跳到一旁嚷道:“爹,我想娶红椒做媳妇有啥不对?我又没背地里使坏,不让她嫁田遥。”

    刘总管问道:“那好好的二姑娘为何要嫁你?”

    刘井儿道:“我人这么好,红椒为何不能嫁我?我早觉得红椒和田遥不对了,可我啥都没说。我就不娶亲,我就等着,等着红椒自己想明白。这不,今天下午她就跟我说了,问我愿不愿娶她。我当然愿意了!”

    他实打实的老实话,把个张槐和郑氏听得郁闷不已:这小子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呢;还有,自己的傻闺女居然主动求亲,真是一点心机手段都不会。

    见刘黑子还要撵着他打,张槐忙道:“刘叔别打他了。咱们坐下说话。”

    等坐下后,郑氏和张槐凑一处小声嘀咕起来。

    见此情形,刘黑子和刘婆子不安地对视,然后一齐狠狠地瞪刘井儿;刘总管也皱着眉头。

    只有葡萄姑姑神情镇定,仿佛胸有成竹。

    张槐和郑氏商议了一会,郑氏便对刘家人道:“井儿没什么不对的。说实话,若是红椒真能选他,我们只有高兴的。”

    刘黑子两口子顿时惊住,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刘井儿就咧嘴笑了,道:“王妃放心,真是红椒答应了。要是红椒不乐意,我绝不敢哄她。”

    郑氏微笑道:“可是我还是不能现在就答应你。”

    刘井儿一呆,问道:“为啥?”

    刘黑子骂道:“臭小子,还敢问!”

    他以为郑氏是说,红椒已经定给田遥了,所以不能再许刘井儿了。

    郑氏忙道:“是这样的,红椒这几天心里不痛快,我担心她跟田遥赌气,才说要嫁你的话。不如这样,等几天再说。等田遥那边的事了了,红椒见了田遥还是跟今天一样不想嫁他,那我们就答应你。”

    少年男女,总是容易冲动的。

    若是红椒今天赌气说嫁刘井儿,等过几天见了田遥,又舍不得他,那不是闹笑话么!

    所以,郑氏才跟张槐商议,要让红椒多考虑些日子。

    刘井儿恍然大悟,急忙点头道:“这是应当的。我今儿也这么跟红椒说,我不能哄她嫁我,得她自个想明白,不然往后会后悔的。”

    张槐和郑氏听了不住点头,虽然他憨憨的,却考虑周全。

    张槐对刘黑子道:“这也是为了井儿好。”

    刘黑子忙陪笑道:“就怕他没这个福气。”

    刘婆子也瞪刘井儿道:“红椒多爽快的人,你小子能配得起她?”

    郑氏急忙道:“快别这么说。井儿也能干的很,人又实诚,如今都是将军了,不知多少闺秀想嫁他呢。这事咱们就这么定了,多等几天再说。”

    刘总管就急忙起身,和葡萄姑姑一人一个,扶起老爹老娘,向老王爷王妃和玄武王告辞。

    刘井儿仿佛打了一场仗一般,长长舒了一口气。

    板栗在旁听见,忍不住好笑,上前低声对他道:“这几天不许找红椒。要是过几天她还惦记你,那才是真心。”

    刘井儿无奈点头,抱怨道:“咱们一块长大,王爷都不帮我。”

    板栗气道:“谁不是一块长大的?”

    刘井儿正要说话,刘总管转头对弟弟道:“还不走?也不瞧瞧都多晚了,老王爷王妃要歇着了。”

    刘井儿只好再次跟张槐和郑氏告辞,也走了。

    等他们走后,张槐父子三人重新坐下说话。

    郑氏疑惑道:“这红椒怎么……这么一天工夫就……想到刘井儿头上了?”

    她十分怀疑女儿在赌气,为了气田遥,所以要立马找个人嫁了。果真这样,她绝不许。

    张槐也道:“胡闹!井儿人是不错,那更不能随便把人家拉来充数。”

    板栗安慰道:“爹,娘,你们不用操心了。刚才不是说了么,这事等些日子再定。等些日子自然就看出真假来了,要是他们心意不变,再商议不迟。这事小葱也知道了,晚上肯定要去问红椒的,姊妹间也容易说话。”

    郑氏点头,想着明天也要跟红椒好好谈谈。

    张槐转而问起田夫子的事。

    如今不仅仅是田遥和红椒的亲事了,镇国公府死了两人,外面谣传很厉害,对田家父子影响很不好。

    板栗道:“这事我已经派人在查了。总觉得蹊跷。因牵扯到夫子的过往,先前也不便追查,没想到最后会闹出人命来。还有一事——”

    张槐问道:“什么事?”

    板栗却踌躇起来,尤其是对着郑氏,半天张不开口。

    郑氏敏锐感觉不对,起身笑道:“怎么,还有什么不能让娘听的话?那你们谈吧,我正要去洗澡,等下还要检查你弟弟的功课。”

    板栗急忙道:“不是的,是大苞谷。”

    他生怕娘疑心,一着急,就把大苞谷拖出来抵杠。

    郑氏停住脚步,诧异道:“大苞谷怎么了?”

    板栗笑道:“他呀,鬼神通大的很,居然在背后查田遥那个娘,还有那个表妹。”

    张槐和郑氏听了,对视一眼,齐声问道:“没出事吧?”

    板栗见他们紧张的模样,显然是被这个爱惹事的儿子弄怕了,呵呵笑道:“没出事。有些事我还要问他呢。回头就找他来问。”

    郑氏这才松了口气,嘱咐道:“告诉他收着点,别惹出事来。人家那事,他查干嘛?嗯,肯定是为了红椒,想整人了。”

    张槐苦笑摇头道:“真不省心!”

    郑氏不再答话,转身去了里间。

    她看出板栗有话要对张槐说,而且不想当着自己说。虽然心里好奇,但还是自动回避了。

    儿子肯定不会害她的,必定有不能当着她说的理由,她又何必让他为难。

    等郑氏一走,板栗对张槐使了个眼色,两人便出去了。临去时,张槐唤柳叶“老王妃要洗澡。进去伺候。”

    柳叶忙答应,带着两个小丫头进去了。

    张槐父子来到板栗的书房,坐定后,又唤人上了茶,板栗才低声对父亲说了一番话。

    张槐的震惊不亚于张杨,也是霍然起身,坚决否认,说自己绝没有这回事,不但如此,连他们说的那种不明不白的醉酒也不曾有过。

    “那一年,咱们村的周小满娶媳妇,爹喝醉了。那时你跟小葱还不会走路,还在手上抱着呢。后来就再没有过了。”

    板栗拧眉道:“我当然知道爹了。我也是这么跟小叔说的。可小叔也发誓说他绝没有这回事。这可奇了,难道是我猜错了?”

    张槐却忧心忡忡,很不安地看了板栗一眼。

    板栗瞬间明白了爹的意思:要真猜错了还好,就怕是张大栓……

    两人都无法接受这个想法。

    “绝不会是爹,”张槐道,“世上相像的人也不是没有。再说,你小叔事多,没准忘了呢!”

    他宁愿弟弟惹下风流债,也不愿已经过世的老爹有半点不是。

    板栗点头道:“我也就是这么一问。既然爹和小叔都没有这回事,那咱们再往别处想。”

    见张槐起身要走,忙叮嘱道:“爹,别让娘知道这事,回头她听了堵心。”

    张槐哂笑道:“为啥?你爹我又没做亏心事,为啥要藏着掖着?我这就回去告诉你娘。没准她还能帮着想出关窍来呢。你刚才就该当着她面问,我们三人也有个商量。弄得鬼鬼祟祟的,你以为你娘不知道?”

    板栗赔笑道:“我这不是怕爹万一……有那个……”

    张槐瞪了他一眼,道:“怕你爹万一有啥事?要有也是你小叔有,你爹绝不会有!”

    说完,转身大步出去了,丢下板栗一人坐着发怔。

    愣了会,他才失笑摇头,心想小叔肯定也在怀疑爹。

第545章 整大苞谷

    坐了会,外面亲卫叫道:“小王爷,六少爷来了。”

    板栗急忙道:“让他进来。”

    大苞谷忙忙走进来,问道:“大哥,你找我有事?”

    板栗靠在椅子上,板脸道:“没事大哥就不能找你了?以前在外就不说了,如今回来了,我再不管你,再惹出事来,你自己就不说了,咱张家,还有你那个陈家,这可是两大家子人,带累他们怎么算?”

    大苞谷忙在他身边椅子上坐下,笑道:“弟弟从回来了,一直都乖的很。要是哪做错了,大哥你教导弟弟,弟弟一定改。”

    板栗瞪了他一眼道:“那我问你,你最近在忙什么,大晚上也不歇着?你就折腾吧,这可是京城!”

    大苞谷道:“大哥你问这个,我正要告诉你呢……”

    板栗笑道:“我不问你你就不告诉我了,我一问你你正好要告诉大哥,你把我当猫哄呢?”

    他说的是大苞谷身边的四猫。

    大苞谷被他逗笑了,凑近他道:“大哥,不是这个意思。我就算淘气些,还是能分得清轻重好歹的。原本呢,我瞅着二姐姐难受,我很生气,就想打探田少爷那个娘和表妹的事,想为二姐姐出口气……”

    他老老实实地将事情经过告诉板栗,倒叫板栗诧异起来。

    “……谁知这一打听,打听出大事了,我也不敢往下查了,这不正要告诉大哥么。”

    板栗坐正身子,沉声问道:“什么事?”

    大苞谷低声道:“原本以为那个素姑娘心大,想攀高枝,在镇国公府兴风作浪被人赶出来了。谁知今天国公府死了两人后,背地里说闲话的人就多了。我又得了新消息,说这个素姑娘可能是国公夫人的私生女……”

    板栗大吃一惊,低呼道:“怎么可能?那她还逼田遥娶她?”

    大苞谷道:“那要是田遥不是她儿子呢?”

    板栗蹙眉道:“若不是,国公府怎不出头澄清谣言?田遥当初可是田夫子从镇国公府抱出来的。”

    大苞谷“哼”了一声,道:“他们敢澄清?”

    板栗心中震动,喃喃道:“对呀!这是哑巴亏。要是他们澄清,那国公夫人认田遥、逼田遥纳妾,就成了就居心叵测,田家父子绝不肯干休。所以只好不澄清。可这消息是谁放出去的?田遥不可能说。”

    大苞谷赔笑道:“是我让人放出去的。我就看不上那个不能见光的老娘们这么嚣张……”

    板栗一把揪住他耳朵,质问道:“你就不管田夫子了?”

    大苞谷忙去掰他手,一边道:“田夫子都不认她,可见她不是好货。嗳哟大哥,你快松手,耳朵都揪掉了!”

    板栗听了他的话,不自觉地松了手,自语道:“怪不得!若素姑娘是国公夫人私生女,就容易说得通了。”

    大苞谷点头道:“对!国公夫人跟田夫子有仇,就不想让他好过。还有……听说镇国公生前跟白凡也是有来往的……大哥你瞧,事这么多,我当然要来跟大哥说了。我也管不了了。”

    板栗听了更惊,沉吟起来。

    大苞谷见他想事,便起身在书房里四处转悠打量,一转就转进里间去了。

    板栗回过神,忙朝里喊道:“你给我出来!你小子别乱翻我东西。这里是小书房,这里的书大书房都有。”

    大苞谷只好出来,笑嘻嘻地说道:“大哥好小气,生怕我拿你东西。”

    板栗哭笑不得地瞪了他一眼,问道:“你真没管了?”

    大苞谷笑道:“那也不是。该出力我还得出力。这事牵连甚广,又过了那么多年,咱们也难追。所以我今儿就跟英王世子说了……”

    板栗蹙眉道:“英王世子,你告诉他干什么?”

    大苞谷道:“大哥可是糊涂了,这京城世家豪门几十年前的秘密,等闲人哪知道。英王府就不同了,那可是皇家。”

    板栗醒悟,问道:“你怎么跟世子说的?”

    大苞谷道:“我就跟世子闲聊外面的流言。又说我二姐被这事气坏了,说我们家人都气坏了,又不知到底怎么一回事。世子就主动说帮我查……”

    板栗张大嘴巴,不知该说什么好。

    好一会才道:“你歇息去吧。这事大哥知道了。”

    大苞谷还不肯走,缠着他问扩建水军的事。

    板栗喝道:“你别花太多工夫在这上头。你已经耽误了好几年读书,还不赶紧用心补回来?否则,难成大器!”

    大苞谷忙垂手站起道:“我这些日子虽然没去上学,书本也没落下,天天早晚都用功的。”

    板栗眼珠一转,起身去靠墙的书架边往外抽书,抽一本就放到大苞谷手上,让他拿着。

    等他抱了一大摞,才转身道:“我瞧你这样子,怕是不肯规规矩矩考科举的。这些是史书,《春秋》、《公羊传》、《左传》、《汉书》、《晋书》、《史记》……你读书之余,多翻翻。”

    大苞谷虚心请教道:“这些都要背?”

    板栗瞪眼道:“背死书有啥用!让你多看,每一事件都要吃透了。”

    见他还懵懂,又道:“你就是有些小聪明,遇见大事就不够瞧了。须知天下事,不外乎四海之内、古往今来的朝代更迭、历史兴衰。你已经走过许多地方,再多看史书,那眼界和心胸才能扩大。别总耍小聪明。”

    大苞谷顿时肃然,忙道:“大哥说的是。我回去一定把这些都看了,有不懂的就来问大哥。”

    板栗瞄一眼他抱着的一尺多高的书,心里抽了抽,咳嗽一声笑道:“问小叔也成。还有你敬文姐夫和黄豆他们。”

    大苞谷感激地点头道:“多谢大哥。小叔也找了四书的译本叮嘱我读;爹和娘也找了老庄的著作让我看……”

    板栗瞪大眼睛:“爹和娘也布置你读书?”

    难道所有人都想整他?

    大苞谷点头,问道:“咋了?不对?”

    板栗正色道:“就该这样!我们打小都是这么学过来的。爹是怕你误入歧途,才吩咐你看道家的书,修身养性,淡泊名利,如此才能保持本心。像我们这些整天处于名利场中的人,极容易迷失。虽然读的是圣贤书,要做到一个‘舍’字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大苞谷点头道:“我明白,所以我都很用心地读了。”

    他说的都是真心话。

    郑氏的教导,从两件事上让他获益匪浅,因此不敢怠慢。

    其一就是当年他在枫林镇扔掉辛苦带出来的财物,其二就是上次在刑部大堂上捐出九十万两银子。

    看起来潇洒,其实两次他都是像剜肉一般,万般不舍,可最后还是舍了。

    事实证明,这样处理才是正确的。

    板栗见他一副认真的模样,试探地问道:“那么多书,你看得过来?”

    大苞谷道:“我细细地做了安排,以学堂的课业为主,再另外抽空看这些。”

    板栗咽了下口水,问道:“那你是怎么安排的?”

    大苞谷忙道:“我晚上读书到亥时末(十一点),早上寅正(四点)起来早读。大姐说,晚上用功一定不可以超过子时……”

    可怜的娃,忒不容易了!

    板栗心虚不已,忙吩咐道:“那你赶快回去看书吧,别熬太晚了。”

    大苞谷抱着一摞书,十分高兴地走了。

    等他走后,板栗失笑半天。

    大苞谷居然对学业这么上心,让他也禁不住佩服。

    沉吟了一会,他叫进两个亲卫,低声吩咐他们留心玉米。

    想必小叔也会留心他的,板栗叹气想。

    再说张老太太这边,板栗等人走后,红椒见小葱盯着她要说话,香荽也对她笑,急忙对张老太太道:“奶奶,我骑马累了一天,骨头酸疼。我要睡去了。”

    张老太太正和张杨说闲话家常呢,听后忙道:“快睡去。你说你,没事喜欢骑马,也不怕摔下来。”

    红椒答应一声,跳起来就跑了。

    小葱无奈地和香荽对视一眼,摇头苦笑。

    绿菠挨到张杨身边,抱着他胳膊道:“爹,我跟你去看看娘。”

    今天大房这边有事,红椒香荽都不在,她们姊妹就没去曹氏那学琴和刺绣,因此晚上想过去给母亲请安。

    青蒜也站起身。

    张杨点头道:“要去早些去。早去早回,等下天黑了,看不见路。”

    张老太太也吩咐道:“多带几个人跟着,把灯笼多点两个,衣裳也多穿一件。青蒜,你们早些回来,别太晚了。”

    两女答应着,簇拥着张杨出去了。

    父女一路说笑,来到二房这边。

    到了曹氏院里,丫头们忙迎进去,打起上房门帘,向里道:“太太,二老爷和四姑娘五姑娘回来了。”

    说话间,张杨大步走进去,只见曹氏正坐在桌前,在灯下做绣活呢,屋里点了好几盏灯,明晃晃的。

    他笑道:“这么赶?仔细伤了眼睛。”

    一面在另一边椅子上坐了。

    绿菠早抢过去,嗔怪道:“娘,晚上刺绣最伤眼睛了,不是你告诉我们的?”

    曹氏忙放下活计,命丫头倒茶给老爷喝,一边让她姊妹两个也坐了,笑道:“这是给你奶奶绣的衣裳,中秋节要送的。我瞧日子紧了,晚上就绣两针。”

    说完又问:“都这个时候了,又过来做什么?费事跑来跑去的。”

    ***

    下更两点。再有几票就有三更了。

第546章 爹

    二更送上。

    ***

    绿菠笑眯眯地说道:“我今天没过来,我想娘了。正好爹去了,我就和四姐姐跟爹一块过来了。”

    曹氏便微笑,问她奶奶身子可还好,今儿都做了什么,晚上吃什么,大伯母在忙什么等等,娘儿们说着家常话。

    张杨却有些心不在焉,问道:“南瓜他们在书房?”

    曹氏点头道:“在读书呢。”

    张杨便起身道:“我去瞧瞧。”

    绿菠忙道:“爹等等,我也去瞧哥哥他们。”

    曹氏拦住她道:“你爹要问哥哥们学业。你去了,花生和玉米又该不安心听讲了。你先坐会儿,陪娘说会话,等下咱们一块给他们送吃的去。”

    绿菠只好作罢。

    说笑一会,曹氏见青蒜文静地坐着,便对她道:“你去瞧瞧姨娘吧,应该还没歇下。”

    青蒜便起身告退,往吴姨娘房里去了。

    绿菠在后叫道:“四姐姐早些回来,我们去瞧哥哥。”

    青蒜回头笑道:“知道了。”

    且说张杨,走进东厢书房,里边静悄悄的,花生和玉米正端坐写字呢。里间也亮着灯,应该是南瓜在内。

    听见响动,花生和玉米抬头,看见他急忙站起身,叫道:“父亲(小叔)!”

    张杨微微颔首,示意他们坐下,低声问道:“你大哥在里面?”

    花生点头道:“大哥在作文。”

    张杨扫了两人一眼,目光在玉米脸上停顿片刻,才道:“我进去瞧瞧。”

    说着掀开布帘子,走进里面。

    南瓜今年要参加乡试,八月初九,没两天了,故而十分紧张。

    张杨进去,他正好做完一篇八股,忙站起身道:“父亲!”

    张杨点头,伸手拿起他写完的文章,从头看了一遍,颔首道:“不错!就是还不够放开。”

    南瓜扶他坐下,听他点评。

    张杨从头讲了一遍,指出不足之处,南瓜不住点头。

    张杨道:“你这是因为考期临近,心里慌张,怕出错,才不敢放手。爹不是跟你说了,就算考不中也不要紧,不用紧张。”

    见南瓜似乎没领会自己的意思,便低声道:“如今为父正当壮年,你大哥又掌兵权,你无需急着出头——急也无用,只要不垫底就行了。不如潜心用功,终有出头之日。”

    南瓜听了一震,细想了一回,躬身道:“谢父亲教诲!”

    张杨点头,拿了他的文站起身,道:“出来,我一并给你们兄弟讲讲这作文。”

    南瓜忙上前一步打起帘子,让父亲先出去,自己随后来到外间。

    张杨见玉米正埋头临帖,便走到他身后,凝神观看。

    玉米感觉旁边有人,抬头一看,脱口叫道:“爹!”

    叫完方觉不对,忙又改口道:“嗳哟,是小叔!小叔瞧我这字写得如何?”

    花生听见,呵呵笑出声来,南瓜也笑了。

    张杨却心如重锤击中。

    他强抑翻滚的气血,做若无其事状,俯身握住他的手,带着他写字,一边道:“写字须得凝神静气,灌注心神在其中。这样一横一勾,皆是自己心意发之于外。所谓‘字如其人’,就是这么来的。若只顾临摹描绘,终只得形似而没有自己的筋骨。”

    一边说一边继续笔走龙蛇,挥洒笔墨。

    玉米见他握住自己的手,那笔势依然洒脱自如,钦佩不已;又觉他整个人贴近自己,鼻息就在耳边,心中不禁涌起濡沫之情。

    “这样习字依然只是练形。若要有自己的风骨,还需多读书修身。或者襟怀广阔,或霸气凛然,或者洒脱不羁……心随意动,每个人最后都会形成自己的风骨。”

    写完那张纸,侧目对玉米微笑问道:“可知道了?”

    两人脸对脸,相距极近,彼此看进对方眼底。

    玉米似乎很激动,面色微红,在烛火映照下,双目闪闪发光,对着他点头道:“知道了。谢谢爹!”

    花生哈哈笑道:“又叫错了!我瞧你往后就叫我爹做爹好了,省得拗口。”

    张杨看着面色微窘的少年,心中震动无以复加。

    他两次叫错,岂是偶然?

    然想都不用想,他是没有“沧海遗珠”的,心中疑团恰似滴入水中的墨汁,不断渲染扩大。

    面上却淡笑道:“侄儿也是儿,也不算叫错。”

    说完在玉米隔壁坐下,就着南瓜作的文,给他们兄弟讲解科举制艺。

    “……所以说,初时作文,不可受八股规范约束,畅思畅言,文路才能得以拓展。立意新颖,言之有物,便是作的文不够规范,也不算大错。试想,那些规范的格局,一年不会三年,三年不行五年……我等读书人,十年二十年寒窗不过是等闲,还怕练不出来?……”

    “……就怕一开始被这些规格束缚住了,不敢放手去写,日久天长,文思闭塞,心胸不得放开,学问自然毫无进益。”

    兄弟三人认真听着。

    花生笑嘻嘻道:“爹讲的我最爱听。我们学里先生就古板的很,一点不对就骂人……”

    张杨失笑道:“明日你别跟先生说,这是我爹教的。为父只是这么一说,重要的是你要写出东西来。若是满纸胡言,先生可不得骂!”

    又道:“这都是为父恩师昔日教导。他老人家教授学生向来与人不同。当年,你们赵耘叔在这点上最为明显:他初时作文从不按规矩,然文思活泛,同龄人再比不上的。夫子也不说他,只与他论内涵。数年过后,便一发不可收,连为父也不及他了。”

    南瓜笑问道:“那他科举的时候,怎没有爹名次靠前?”

    张杨摇头道:“科举名次什么的,岂能作为衡量一人作为之准绳!”

    南瓜三个不停提问,张杨耐心解答,父子间一团和气,书房里笑声不断。

    “……若想言之有物,多读书是少不了的。所谓‘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

    “……像大苞谷,这小子前儿写了一篇文,给为父瞧了。说实话,若不论辞藻文法,其见解文意极不凡。可是,通篇倒像大白话、大俗话,更不要谈文法了。为父忍无可忍,吩咐他沉下心来,把那四书五经先读烂熟,再看诸子百家……”

    话音未落,花生先就忍不住,笑得跌脚道:“我说呢,他最近忙的跟什么似的,原来是爹管得他。”

    南瓜忙得很,因此不大过去大房那边,便问怎么回事。

    玉米笑道:“他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干的比牛多,吃的……吃的倒不少。他忙着用功,四猫四鬼都跟着受累。听说晚上临睡还要吃一顿,早上寅正时分起床,一院子人都跟着忙……”

    兄弟几个笑得前仰后合,都说他终于被管住。

    张杨瞪了他们一眼,道:“他这样性子,尚且知道用功,你们呢?”

    花生忙道:“爹,儿子已经很用功了。儿子算是服气了,比不了那小子。也不知他哪来那么些精神,这样苦读,白日里还活蹦乱跳地跟着英王世子后面忙。”

    正说笑间,有人敲门。

    玉米忙起身开门,原来是曹氏、绿菠和青蒜,带着丫头提着食盒走进来。

    南瓜兄弟忙都起身,叫“娘”“小婶”“妹妹”,又让曹氏坐。

    “三哥,四哥,五哥,我来了!”绿菠高兴地说道。

    “绿菠妹妹!一天没见哥哥就想了?”花生问。

    “当然了。我要是不来,怕你们读不进书,那不是误事!所以我就来了。”绿菠得意地说道。

    青蒜听了抿嘴笑,和丫头把食盒里的小食端出来,摆在书房当中的圆桌上。

    他们兄弟就围过去,原来是燕窝。

    青蒜先捧给张杨一碗冰糖燕窝,玉米和花生也是一样。独南瓜是燕窝粥,他禀性畏寒,不敢吃凉的。

    张杨摆手说不想吃,于是青蒜和绿菠分了。兄妹坐在一处,说笑不绝。

    青蒜对南瓜道:“三哥,我绣了状元及第的荷包,等下场的时候三哥戴上,一定能高中。”

    南瓜忙谢过四妹妹费心。

    绿菠兴奋地告诉大家道:“我们和三姐姐都说好了,等二哥三哥考完了再过中秋,好好庆贺!”

    花生和玉米一齐笑道:“八月十五考最后一场,出场都十六日了,还过中秋?”

    绿菠眼睛闪亮,笑道:“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正好!”

    众人都笑。

    一旁,曹氏见张杨望着他们兄妹出神,微微诧异,低声道:“老爷可是为南瓜下场担忧?”

    张杨摇头,对她笑道:“没有。虽然他没经过童生试,不出意外,此次定能中举。”

    曹氏听了十分欢喜。

    南瓜他们比父辈要沾光,因是监生,可以直接参加乡试。但也少了磨砺,所以曹氏担心的很。

    夫妻二人看着几个孩子说笑,十分喜悦。

    花生吃完,举着碗对曹氏嚷道:“娘,怎么才这一小碗?我都没吃两口就没了。”

    曹氏走过去,用帕子将他嘴边水渍擦了,嗔怪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想吃多少?”

    玉米笑道:“小婶婶,能吃是福。只看大苞谷就好了,他一天要吃五六顿,每顿都吃两碗以上。什么奶呀,粥啊,鸡鸭鱼肉,两个弟媳妇还常做海外的饼啊,糕啊,炖海鲜汤……他都来者不拒,使劲往肚子里塞……”

    他一边数,众人一边笑。

    南瓜笑道:“你不服气,你只要吃得下,你也塞就是了。反正咱家就是种地的,粮食不缺,鸡鸭也喂的多……”

    花生捶桌大笑。

    绿菠道:“六哥哥每天可忙了,自然吃的多。五哥,你这样说他,叫他听见了,又要跟你吵。”

    玉米拍手道:“我难道还怕他?”

    张杨见他坦然说笑的模样,全不似刑部堂审过后那般无措,心中越发疑惑心惊。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

    下更八点,谢谢亲们支持。

第547章 如此母女

    第三更,粉红六十加更。

    ***

    说笑一会,曹氏便催促青蒜和绿菠回去。

    绿菠不舍道:“娘,还早呢。我们再玩一会儿。”

    张杨道:“别玩了。回去晚了你奶奶该担心了。跟着的人都在?”

    南瓜起身道:“我送妹妹过去,正好散散闷再回来看书。”

    花生忙附和道:“对!我们都去。送妹妹走一趟,顺便看看上弦月。没准触发灵感,文思泉涌,回来就能写一篇好文。岂不好过在这里苦熬!”

    张杨正喝茶,闻言呛了下,瞪儿子道:“你想出去逛就直说。用不着找这样借口。”

    于是,兄妹几个说笑踏月而去,张杨也自和曹氏回房歇息。只是这一夜,他难得入眠了。

    同样不能入眠的还有张槐。

    他从板栗那回去后,果然将此事告诉了郑氏。

    郑氏惊诧间,只觉脑中灵光一闪,快得抓不住,因而蹙眉沉思。

    张槐问道:“可想起什么了?”

    郑氏摇头道:“杨子应该不会撒谎隐瞒。此事着实蹊跷。咱们张家本家呢,有没有可能?”

    张槐道:“那些亲戚都出五服了,哪能这样像。”

    郑氏道:“只好慢慢查了。现在想也没用。”

    张槐微笑道:“你就不怀疑我?”

    郑氏忍俊不禁道:“我为何要怀疑?真要是你儿子,你都不急,我急啥?”

    张槐听了,呵呵笑起来。

    说罢,两人歇息不提。

    次日早饭后,郑氏待众人都散去,她便将红椒叫了来。

    面对娘的询问,红椒流泪道:“娘,我没赌气。我……我真想嫁井儿叔。嫁他,我心里踏实。我……娘放心,我不会给娘丢脸的,不会再找田遥的。不然,我成了什么人了!”

    郑氏无奈道:“红椒,听娘一句话,这事咱不急。等田遥那边事查清了,你自己跟他说。”

    红椒难受道:“我不想见他了。”

    郑氏摇头道:“你必须亲口告诉他。”

    她活了两辈子,见多了听多了分手后又旧情复燃的事情。她就是要红椒去面对田遥,看是否真的能放下。

    她仔细把这道理讲给女儿听:“……这不是小事。两口子过日子,总会磕磕碰碰的。要是你嫁了刘井儿,跟他怄气争吵的时候,后悔了怎么办?要是往后再碰见田遥,发现心里还惦记他怎么办?……”

    红椒听后,认真想了下,道:“娘说的对,我听娘的。”

    郑氏点头道:“你不想答应田遥的亲事,娘没说的;可你想嫁刘井儿,就一定要慎重。因为你的决定不但影响你自己和田遥,还有刘井儿。井儿是个实诚人,你若是不能真心对他,决不能嫁他。”

    红椒坚定地说道:“我知道。我若是嫁了他,就一心一意跟他过日子。”

    郑氏看着她叹了口气。

    打发了她,又让人叫来香荽,跟她说王家透的口风。

    香荽听了一呆,显然没料到这回事。

    眼前浮现王穷的面容,她不禁犹豫了。

    之前,凡是有上门提亲的,她都毫不犹豫地拒绝。这次,面对郑氏,她却沉默下来。

    郑氏察言观色,轻声道:“你先想想,也不是马上就要回复的。”

    香荽便道:“娘容我几日工夫,我再回话。”

    郑氏看着她微微点头,道:“不急。娘待会去一趟你外婆家,你多陪陪你二姐。”

    香荽点头应下了,亲送郑氏上马车。

    郑氏还要把这事告诉郑家,跟爹娘哥嫂解释紫茄的事。

    她想想禁不住叹气,孩子一股脑全大了,山芋等人的亲事也是迫在眉睫,她便是不管家务了,也是整天不得闲。

    红椒并没有等太久,两天后,田遥就来找她了。

    英王世子答应帮大苞谷弄清这事,也是英王的意思。一来还张家一个人情,二来帮田夫子和田遥一个忙。

    皇家的力量果然不同凡响,好几处同时下手查证,不知从哪翻出一些销声匿迹的老人,事情便水落石出了。

    其实很简单,然在有心人的蓄意谋划下,却蒙蔽了田夫子几十年。

    当年,田清明与善郡王府的小姐司徒水云相识相爱,然其父却嫌田清明无功名,坚不答应。

    因为镇国公府的小公爷——即如今的镇国公看上了司徒水云。那时伍家助新皇登基,刚被封为镇国公,风头正盛。而善郡王府传了几代,到这一代,已经没落了。司徒家急需要通过联姻巩固权势。

    司徒水云表面温婉,骨子里却极有主见,打定主意与田清明生死相随。她暗下决心,要把生米煮成熟饭,逼迫其父同意他们的亲事。

    那日,她派人给田夫子送信,约他当夜来善郡王府会面。

    那晚田夫子被镇国公府的伍小公爷等人缠住饮酒,百般推拒才得以脱身,去善郡王府赴约。

    双方黑地里相会,一来郎有情,妾有意;二来司徒水云成心要委身相从,却又害羞害怕紧张,始终不敢出声;三来田夫子酒上头,也是昏昏然,就这么稀里糊涂成了好事。

    过后,正当田夫子安心展才,要从科举出头娶佳人的时候,司徒水云的堂妹司徒水仙却找上门来,说当晚堂姐不得离身,请她帮忙去告知他,然后就……

    田夫子如雷轰电掣,羞恼欲绝,坚决不信。

    然任他如何努力,却再也没有见到司徒水云了,两个月后,就得知她郁郁而终的消息。

    司徒水仙多次派人找他,说她已经有了身孕,催他去司徒家提亲。

    田夫子一来不信,二来不想背叛司徒水云,便道就算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也不会娶她的,竟拂袖而去,连乡试也未参加。

    后来司徒水仙嫁进了伍家。

    两年后,田清明从知情好友处得知,说司徒水仙生下一儿子,很像他,在国公府过着连狗都不如的日子。

    他终究不放心,上门找司徒水仙,领回了儿子。

    从此,他对司徒水仙痛恨不已,觉得她无论如何报复他都行,却对亲生儿子如此狠心,真是蛇蝎女人。

    这段秘密,要他如何跟儿子说清?

    他坚决不信自己当年会认错人,其间的微妙体会实难对外人言说;可儿子却实实在在生出来了,那么像他,无法否认;再就是,退一万步说,镇国公夫人就是田遥亲娘,那他更不愿意他认她——儿子得知被亲娘遗弃、践踏,如何能受得了?

    所以他死也不肯认。

    田遥听了父亲的话,心底一片冰冷,流泪道:“可她明明就是。她也是情非得已。”

    田清明羞愤难耐,咬牙道:“她不是!她是疯子!”

    天底下有这样对待自己亲子的娘吗?

    他就知道跟儿子说了也白说,儿子不会相信的,还以为那个女人是为了保护他,才故意对他不管不问。

    他们父子痛苦了两天,这疑团就解开了。

    田遥是司徒水云生的。

    当年她被堂妹陷害,让父亲囚禁了起来。

    司徒水仙给伯父出主意,说只要设计让田清明娶了她,堂姐见田清明变心,必定会死心,然后嫁给伍家小公爷。

    谁知他们想的倒好,偏田清明虽然混迹花丛,骨子里却是个情种,死也不肯娶司徒水仙,怀孕一说也不能令他屈从。

    而司徒水云更是坚决,她生下田遥后,一面悄悄派人送给田清明,一面用根白绫了结了生命。

    最后,这孩子落在司徒水仙手中。

    司徒水云死了,伍小公爷愿望落空,恨极田清明。他早就跟司徒水仙暗通曲款,司徒水仙也怀孕了,小公爷只得娶了她。

    司徒水仙嫁过去的时候,已经有了四五个月的身孕。为掩人耳目,她在别院装病半年,生下一女,送给恰好死了女儿的姐姐抚养,这就是素谨了。

    后其姐姐姐夫逐一去世,家道中落,镇国公就把女儿接了回来。

    谁料这个女儿极有心计,做着攀高枝的美梦,想嫁国公府的世子。国公府的二少爷也喜欢她,闹得十分不堪。

    他们是兄妹,镇国公夫妇当然不能任这事发生,告诉了女儿真相,并将她挪出府外。

    这时田遥高中探花,于是,为了不让田家父子好过,为了报复当年夺妻之仇,为了让女儿有份好归宿,更为了控制田遥,新的谋划诞生了……

    这其中有些事随着镇国公夫妇的离世,再也查不出了。但田遥是司徒水云生的,这一点确信无疑,素谨是镇国公的亲女也确定无疑,其他关节便可以推测出来了。

    田夫子听完,巨大喜悦压过了仇恨,老泪纵横,喃喃道:“不是她生的!果然她生不出这样的儿子!水云……”

    田遥却被打击懵了。

    他实在是承受不住。

    浑浑噩噩地去了镇国公府,灵堂上正做法事呢,他径直来到素谨面前。

    素谨还以为他是来祭奠亲娘呢,心慌地催他走。

    这地方他实在不宜来,不明内情的伍世子恨不得要将他扒皮抽筋。

    田遥却哈哈大笑,指着素谨道:“我父子二人何其有幸,先后遇见你们这对母女,一样无耻,一样蛇蝎心肠!你这个恬不知耻的女人,为了达到目的,竟然让自己亲娘服毒,就为了逼迫于我?”

    他仰天喊道:“天底下怎会有这样丧尽天良的人?”

    报复也好,谋划也好,两家有仇,他都可以理解。

    可是,素谨居然在知道国公夫人是她亲娘的情形下,还筹划了这场服毒的戏码,就为了骗他。

    父亲说的没错,这对母女都是疯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疯子!

    想想她外表的柔弱善良,忍不住心底冒寒气。

    素谨面色惨白,疾声道:“表哥从……从哪来听来的流言?这是没有的事!”

    “没有的事?”田遥指着其他人冷笑道,“为何我只说了两句,他们均一头雾水,你却了然?”

    他在灵堂前狂怒地揭发镇国公夫妇的丑恶行径。

    才说几句,伍世子便魂飞天外,急命人拿下他,堵住他的嘴,拖出去往死里打。

第548章 我是狗尾巴草

    镇国公府灵堂大乱,众人议论纷纷。

    素谨只觉天地倾覆、末日降临,两眼一翻,真晕过去了。

    正乱糟糟地乱成一团,门外飞奔来两个人,说是英王世子立等田翰林问话,这才救下田遥。

    田遥被拉回家后,王穷、黄豆等人都来了。

    这个时候,便有再大不满,也该来安慰。

    田遥如癫似狂地哭笑,众人拉不住。

    田夫子怒喝道:“这种人,你明白自己跟他们毫不相干,正该庆幸,如此颓废,是何道理?”

    是何道理?

    田遥痛苦地想,他该庆幸吗?

    煎熬了几个月,没想到是一场笑话。

    父亲应该是高兴的!

    再没有比跟心爱的人生下儿子更高兴的了。况且他和母亲虽然生死相隔,却始终心意相通、情深不悔,任人逼迫也不妥协。可是他呢?

    他想起红椒,禁不住心中焦躁、翻滚,浑身颤抖,嘴里喃喃道:“红椒!红椒呢?她说想一想再告诉我的……”

    他浑浑噩噩,眼中看不见众人,转身要去找红椒。

    黄豆对王穷使了个眼色,一边一个扶住他,说已经给红椒送信了,马上就来了。然后哄着他回屋等,又暗地里找大夫开了安神的药,煎了让他服下。

    田遥这才安静下来,躺下睡了。

    黄豆才对田夫子道:“山长,等田兄弟醒来,好好劝他。就算去找红椒妹妹,也该先冷静下来。”

    田夫子已经恢复清爽,沉声问道:“红椒,可是变卦了?”

    黄豆已经从姑姑那得知红椒的决定,苦笑道:“这个,晚辈也不能确定,还是让红椒妹妹自己告诉他吧。”

    田夫子沉默下来。

    他有预感,这门亲,怕是不成了。

    得知真相的喜悦过去,心底升起无限愤恨。他当即拟了奏本,通过国子监祭酒,上表永平帝,要求惩处镇国公夫妇。

    死了也不放过他们!

    闹这么大动静,永平帝不可能不知道,因此深恶镇国公卑劣手段。一道旨意下来,镇国公被去了爵位封号。原本热闹的灵堂霎时冷冷清清,门可罗雀。

    伍京怒气冲天,无法怪死去的父母,便将气都撒在亲姐姐素谨身上——她孑然一身被赶出伍家,流落街头。

    接连惨变终于压垮了她,又是没吃过苦的,当场发病,晕得人事不知。

    关于司徒水云,田清明也恳求永平帝做主,让他能得偿所愿。

    永平帝却没有答应,毕竟他们无媒苟合,虽情深意重,却为诗书礼法不容。再说,司徒家的亲长不答应这门亲,他皇帝也是无权干涉的。

    然田清明父子如今都非比寻常,善郡王府却已经成了空架子,所以,田夫子便从司徒家入手,终于为妻子和儿子正名,此是题外话了。

    且说田遥,次日清晨醒来后,田夫子正等在床前。

    父子二人一番深谈后,饭后一起去了玄武王府。

    今日,玄武王府看似平静,上下人都在等着他们。

    除此外,虎禁卫右将军刘井儿也等候多时了。

    他骑在马上,看着田夫子父子走进王府西角门。

    “看见刚才进去的那两个书生了吗?”刘井儿用马鞭指着王府角门,对身边的亲卫道,“你就站在这盯着,看他们什么时候出来。”

    亲卫一手挽着他的马缰,一面点头,问道:“然后呢?”

    刘井儿心想红椒性子爽利,不管如何决定,一个时辰应该够了。

    于是便道:“若是一个时辰后,他们——最重要是那个年轻的,要是还没出来,你就去禁军驻地,擂响校场的大鼓。”

    亲卫诧异极了:“擂鼓?”

    刘井儿点头道:“对,擂鼓!本将军听见鼓响,就召集虎禁卫,出城去山里训练三天。呆在京城,每天就在街上晃荡,怕这些家伙都展不开手脚了。”

    亲卫听得稀里糊涂,不知擂鼓集训跟刚才进去的书生有何关联,要以他的进出为凭。

    他又问道:“那要是一个时辰内,他出来了呢?”

    刘井儿就咧嘴笑道:“那你就去校场敲锣?”

    亲卫更糊涂了,仰脸确认道:“将军是说敲锣?”

    刘井儿肃然道:“对,敲锣!然后你去找左将军卫江,就说本将军从马上摔下来了,扭了腰,让他来接替本将军当值两日。”

    亲卫顿时张大嘴巴,把他上下一扫,惊问道:“可是将军……什么时候……摔的?”

    刘井儿朝他瞪眼道:“叫你去就去!”

    说完,从他手里扯出马缰,调转马头就走了。

    边走边咕哝道:“等锣一响,本将军就会摔下马。”

    于是,那亲卫就呆呆地等在玄武王府门前。

    守门的人认得他,请他过去坐。他不敢去,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扇门看着。

    再说田夫子二人,张槐父子亲自在偏殿迎候他们。

    见面寒暄了一番,张槐便领着田夫子往自己院里去说话。

    这里板栗对田遥正容道:“田兄稍候,小王已经派人去叫红椒了。在此之前,有一言相告:红椒的决定就是我张家的决定,是老王爷和王妃的决定。不论如何,都望田兄坦然面对。”

    田遥起身,拱手道:“请王爷放心。”

    板栗点头,两人稍稍叙谈几句,就有人来报说二姑娘来了。

    板栗对田遥看了一眼,微一点头,起身便往殿后去了。

    当田遥看见红椒一身大红衣衫,袅袅婷婷走进来,身后枫叶抱着一大捆画轴跟着,顿时面上没了血色,神色呆滞。

    她绝不会有心情在这时候跟他一起鉴赏那些画。

    她拿出这些画,只能有一个作用——还给他!

    红椒不理呆滞的田遥,却对枫叶道:“放下,出去吧!”

    枫叶“哦”了一声,瞟了田遥一眼,将怀里的画轴一股脑都放到紫檀桌上,转身出去了。

    这丫头神情委委屈屈的,脚步也无精打采。

    这多叫人伤心呐!

    她十分不能接受,她喜欢大家都高高兴兴的,画画,钓鱼,烤鱼,吹箫……

    想想都觉得美。

    可是,往后再不会有这样的日子了。

    小丫头走出偏殿后,禁不住淌眼抹泪起来。

    红椒等枫叶走后,才在桌子另一边坐下,坐得端端正正的,对田遥微笑道:“田大哥,你爹娘的事弄清了,我也替你高兴。”

    田遥盯着她颤声问道:“你真的为我高兴?”

    红椒点头道:“当然。虽然你很被折腾了一番,但都是值得的。人生在世,谁还能不遇见一点事呢。”

    田遥失笑道:“红椒,你这口气……这不像你呢!”

    那笑声苦涩,笑容难看无比,好似在哭。

    红椒抬眼看他道:“不像我?这就是我!”

    “田遥,你娘的事我也很同情,但你是男子汉,该想开些。我们家的事你最清楚,你是看着张家没落又崛起的,可是你只看见了开头和结尾,你没看见中间的过程……”

    “……你不知道我们一家在黑莽原是如何熬过四年的。还有我大哥大姐、香荽、玉米……你听着他们的故事觉得很精彩,可是你肯定不能体会他们当时心里的苦楚。跟我们比,你经历的这些真的不算什么,只可惜了你娘……”

    “……所以说,我不是用空话安慰你,我是说心里话。我娘说过,经历挫折会使人成长。你经过这次的事,只会对你有好处,以后你就知道了。我有经验的。”

    田遥含泪道:“谢谢你红椒!我记住了。”

    “可是红椒,”他抢在她说出决定之前,想扭转她的决心,“你既这样说,你就该明白,一个人经历挫折才会成长,才会更珍惜,为何你不能原谅我?”

    红椒摇头道:“原谅你什么?你又没做错。”

    田遥懵了:“没做错?”

    红椒点头道:“没错!你没错,我也没错,错在我俩不是一路人!”

    田遥激动地站起身道:“不是这样的!”

    “当然是!”红椒坚决道,“你想过没有,若镇国公夫人真是你亲娘,若她当年对你很好,没有遗弃、虐待你,她当娘的就一个心愿,托你照顾表妹,你怎么办?”

    田遥怔了一怔,道:“我会好好劝她……”

    红椒问道:“若她坚持呢?”

    田遥不能答,也不知如何答。

    他,永远不能像刘井儿那样,毫无顾忌地说来一次赶一次,事后再任打任罚的话。

    红椒也站起身,含泪道:“所以说,你没错!这样事,在寻常人家再常见不过了。可是,你可以为了孝道纳妾,可以因为表妹柔弱愿意照顾她,觉得这不算大事,我不行!”

    她转身背对他,面向大殿上方,高声道:“我不行!‘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我就成全你的孝道!成全你的怜惜之心!反正我不需要。”

    “我不需要人照顾!再孤苦无依我也能活得好好的!我就像是田野里的狗尾巴草,不论在石头缝里,墙角旮旯里,粪坑边上,不管什么地方,我都能活!我能当玄武王府的二小姐,也能当婢女、村姑,甚至你看不起的那些歌女;哪怕马上要我去种地,从田里抠粮食,我也一样能过!”

    她霍然转头,傲然注视田遥道:“我不用你照顾,你去照顾需要你照顾的人吧!”

    田遥被这番话震得头晕目眩,也终于明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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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9章 花草有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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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红椒说完,轻轻舒了一口气,指着桌上的画道:“我既不嫁你,留着这些画也无用,所以还给你。随你处置吧。”

    这每一幅画背后都是一段记忆,她是断断不能留的。

    嫁一个人,就要一心一意对他,她不能心里带着对田遥的回忆嫁给刘井儿。

    田遥看也没看那些画,人都留不住,画要来何用?

    他怔怔地望着红椒,忽然发现,没了她,什么争执啊,犹豫啊,都不存在了,都无所谓了。

    这会儿,真有个亲娘来了,让娶谁都没问题,娶谁都一样!

    他似乎体会到父亲当年的心情——即便以为司徒水仙怀了他的孩子,也不肯娶的心情;也体会到红椒绝不肯相让的心情。

    “红椒!”他疾步上前,想抓住她的手,“你相信我,往后再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红椒后退一步,含泪摇头道:“没有往后了——这样的事一次就够了。”

    田遥红着眼睛大声道:“红椒!”

    红椒也不好受,对他道:“田遥,别以为我是存心让你不好过。我说过,我们不是一路人。这件事,若是我大姐,或者香荽,她们都能做的很好。我不行!”

    她终于失声痛哭,一边喊道:“我不行!我没那个能耐。这样的事,一次就够了,我再也不愿过第二次。龙配龙,凤配凤,老鼠子配打洞,我就是一棵狗尾巴草……”

    田遥痛不欲生道:“没有第二次!再不会有第二次了!红椒,你相信我!”

    红椒拼命摇头,再不发一言,转身向殿后跑去。

    田遥疾步追过去,在后门口看见板栗,一身栗色王袍,背着手站在那,定定地看着他。

    他便呆住,停下脚步,再不追赶。

    红椒不是矫情有心计的女子,不会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若她下定决心,赶上去也无用。

    板栗慢慢地踱过来,在他面前站定,叹口气道:“田兄弟,想开些。”

    田遥惨笑道:“想开些?”

    这几天,大家一直劝他想开些,他真是个想不开的人呢。

    他觉得整个心被掏空了,不想理会板栗,也不想再待下去——玄武王府再不是他心心念念的地方了,一切都变了。

    他转身就往外走。

    走几步,忽然又转头回来,一把搂起桌上的画轴,抱了满满一怀,似乎将空荡荡的心填得充实了些,才再次转身往外走。

    板栗看得发呆,不知他什么心思。

    田遥也没让人叫父亲,自顾抱着一怀抱画轴,飞一般地离开了玄武王府。

    守在王府角门前的那个亲卫见了,使劲揉揉眼睛——

    没错,是年轻的书生出来了!

    嗳哟,这还不到半个时辰呢!

    他撒腿就往虎禁卫驻地跑,要去敲锣,还要通知左将军卫江去接替他家将军,事儿多着呢,可不能耽误了。

    田遥疾步在大街上走着,那一阵伤痛如同狂风暴雨刮过心田。风暴过后,一切平静下来,留下满目疮痍。

    他的精神似乎麻木了,记不起之前的事。

    “该去翰林院瞧瞧了,”他想道,“好像告假几天了,该去了。对,去翰林院。”

    他认清翰林院的方向,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一如往常般,在王府吃了饭然后去翰林院。

    可是,终究再回不到从前了,他也不能像往常一样自在。

    这不,眼前就出现一个人,一个足以让他记起一切的人。

    是素谨!

    她一身白衣沾满尘土,蜷缩在翰林院旁边的院墙根下,纤细的手指攀扶着青砖,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眼巴巴地望着翰林院的大门。

    一个邋遢叫花蹲在她身边护着她,低声劝她道:“走吧,姑娘,都说田翰林不在了。”

    田遥走到他们面前,站定了。

    素谨似有所觉,转回头看见他,顿时颤抖起来。

    她一把抓住他的衣袍下摆,哀声道:“表哥……哦不,田大人,请原谅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放不下你!是娘说她有把握,吃那药不会有事……田大人……”

    她凄婉的神情、动人的声音,听在田遥耳内,熟悉又陌生,却再也打动不了他。

    那个叫花子是个少年,见素谨哭得那样,田遥却始终不说话,便壮胆道:“大人,这位姑娘等了你一晚上。她身子很不好,晕过去三四次呢!大人……”

    “你说她晕过去三次?”田遥问道。

    “是。她一直撑着,一定要来翰林院找大人。”少年道。

    田遥脸上忽然现出古怪笑容。

    他蹲下身子,定定地望着素谨。

    素谨也痴痴地望着他,没有算计,没有装扮,只剩下纯净的眼神,分外明亮。

    田遥柔声道:“你也没那么柔弱嘛!晕过去三四次,还这样精神。我敢断定,再多几次你也一样没事。次数多了,你就不觉得苦了。等痛到绝望,什么也不想也不算计的时候,你的病就好了。”

    素谨被他的话惊住了,仿佛不敢相信他会说出这样无情的话。

    她脸上挂着泪,怔怔地望着他。

    这时候,她终于体会到国公夫人说的,无情的男人有多可怕——哪怕得知你怀了他的孩子,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所以说,兰花也好,牡丹也好,玫瑰也罢……没有人呵护,也会自由地生长在天地间。护花人都是多管闲事。只有把它们挪到不该去的地方,才需要人呵护,因为它们失去灵性了,连一棵狗尾巴草也不如。可惜,这时候便是呵护的再好,也不是原来的花了。”

    他上下扫视素谨一遍,冷声道:“有灵性的花草,是不需要人管它的。你,连棵狗尾巴草也不如!”

    说完,站起身就走。

    然他心力憔悴,又起得太猛了些,身子不住摇晃。

    素谨见此情形,从呆怔中惊醒过来,忙扶住他腿。

    田遥用手撑住墙壁,缓了一缓。

    等定下心神,他目光下垂,盯着她的手,然后决然抬腿,转身就走。

    他没有进翰林院,而是回家去了。

    他已经醒过神来,知道自己这个样子,不适合出现在同僚面前。

    走得太急,一卷画轴从他怀中落下,他也不曾发现。

    素谨朝着他去的方向徒然伸手,然后无力垂下。

    她不住吞声落泪,捡起那卷画,打开。

    泪眼模糊中,她看清了画中的少年书生和少女:少年眼中的爱慕,少女脸上的灿笑,瞬间刺痛了她的心,令她喘不过气来,眼前一黑,绝望地堕入无边的黑夜。

    这时候,那个少年叫花子才惊慌起来,叫道:“小姐,你怎样了?小姐!”

    他再也顾不得,一把抄起素谨,撒腿就跑。

    若有人注意,便会发现,他行动间绝不像个小叫花。

    且说刘井儿,及时“坠马”扭了脚踝,然后告假,坐在马上被亲卫拉回来了。

    他不想走大道被人看见,便吩咐亲卫走僻静小巷。

    谁知半道上经过一个巷口的时候,听见有人低声急促道:“小姐放心,小人一定不放过那个张红椒……”

    刘井儿立时精神绷紧,从马上飞身弹起,往巷子里追去。

    临去时,只来得及丢下一句“在这等我”。

    亲卫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将军健步如飞地冲进巷子,哪里有一点脚踝被扭的迹象。

    他愣了一会,才跟着追进去,早不见人影了。

    急得他团团转,又不敢乱跑,又担心将军有事。

    刘井儿撵上去,发现一个叫花子抱着一个女子,在前飞奔,也不走大街,专门钻小巷,往一片低矮破落的民居跑去。

    他一直跟着他们,来到一间残破的观音庙内。

    这庙虽然残破,却有许多枯草铺位,看样子是叫花子栖息之所。

    那小叫花将女子小心放在草铺上,扶她靠在自己身上,连声问道:“小姐,小姐!你可好些了?”

    那女子无力地摇头,闭上眼睛,似乎陷入沉睡。

    少年叫花也不出声,就静静地搂着她。

    就在刘井儿等得不耐烦的时候,就听那女子轻声问道:“贾英,之前你打听的事怎样了?”

    贾英轻声道:“都打听出来了。张红椒不愿意嫁田翰林了,要嫁张家老管家之子,虎禁卫右将军刘井儿。不过老王妃好像不答应……”

    刘井儿大惊,这事统共也没几人知道,这个叫花子是如何打听出来的?

    他用力闭住呼吸,跟狼一样盯着那一男一女。

    听了一会,才明白他们是何许人,为何要关注张家,仇恨红椒。

    这二人自然就是素谨和少年叫花了。

    少年是素谨从家里带出来的护院,有些身手,又十分爱慕她,因此死心塌地地跟着她,无论让他做什么都愿意。

    听说红椒不愿嫁田遥了,素谨并未高兴,反而切齿痛恨——就因为她,自己才走到今天这一步。可她却跟丢弃破烂衣衫般,将自己求不得的东西毫不留恋地丢弃了。

    她淡淡地笑着,美得动人,看呆了贾英。

    “贾英,我只有你了。我嫁给你。这辈子,我只要你帮我做一件事:不管多久,不管用什么法子,你都要让刘井儿被别的女人勾走。”

    贾英重重点头道:“小姐放心。贾英一定办到。”

    素谨轻柔地说道:“我要让张红椒这辈子都得不到一个完整的男人,嫁一个毁一个……永远活在痛苦中。”

第550章 各有所爱

    粉红70加更。

    ***

    “那你们可要失望了。”

    刘井儿说着话,从外面闪身而入,一把扣住贾英的喉咙,用力一捏,就听“咕吱”一声轻响,他便倒下了。

    素谨惊愕地看着面前身穿衣甲的官军,“你是谁?”

    “我啊,”刘井儿道,“我就是你们要找的刘井儿。”

    他看看素谨,似乎有些嫌恶,不愿意碰她。低头朝左右看了看,也没找到趁手的东西,目光便落到刚死的贾英身上。

    素谨惊怕到绝望,反而发不出一点声音来,眼睁睁地看着他搬起贾英的尸身,往自己丢过来,盖住了口鼻。

    她再次发现,田遥不是最无情的,这个男人才真叫无情。

    他都没正眼看过自己,杀人就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在她口鼻被压住,即将窒息时,她听见刘井儿虔诚地向庙里的观音塑像低声祷告:“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我刘井儿绝不是大恶之人。惩恶就是行善,我必须杀了他们。菩萨都瞧见了,他们整天想的就是害人……”

    素谨从未体验过这样的绝望。

    是的,根本没有一点希望。

    面对刘井儿,一点转圜的机会都没有。

    弥留之际,刘井儿的祷告断续传入耳中,她忽然庆幸自己要死了,不然的话,活着面对他会气得她疯狂。

    “……像这样的人,活着就是费粮食,还耽误人工夫……田夫子爷俩就被他们折腾得死去活来,耽误了许多工夫。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我忙得很,没空总防着他们;红椒又是直脾气……死了就完了,一了百了,早些投胎做好人……”

    刘井儿祷告完,转身掀开贾英的尸体,发现素谨也没气了。他略一思索,用手指摁住她的头顶百会穴,暗中使力压下去。

    除恶务尽,他可不想过若干年后,有仇人找上门来,问他还记不记得那年在京城破庙被你杀死的某某某,来讨债云云。

    他这种行事风格,都是常年跟在葫芦身边养成的。

    和葫芦一样,下手干脆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处置完两人,他便起身打量一番周围,也没怎样,就转身出去了。依旧顺着来路回去,前后不过两盏茶的工夫。

    等见了亲卫,正在巷子口伸长脖子四处探看呢。

    “看什么?走吧!”

    刘井儿翻身上马,催他快走。

    这一次,他们走的是大道,好些人都看见他们了。

    一个时辰后,观音庙内的尸体被人发现,报给京都府衙。

    替刘井儿值守的左将军卫江暗道晦气,怎么他就这么倒霉呢,才来替刘将军就出事。

    刘井儿来到玄武王府,求见玄武王。

    他在偏殿等了好一会,板栗才匆匆出来。

    原来,田遥走后,板栗急忙去爹娘院中见田夫子。

    郑氏也在座相陪。

    田夫子得知结果,半天没言语,最后对张槐道:“老王爷,可否容老朽见见红椒?”

    张槐沉吟了一会,道:“这只是小事。没有什么不能答应的。”转向板栗,“红椒呢?”

    板栗赔笑道:“夫子是不是过两天再见?红椒……呃,眼下红椒有些不对劲。我担心她鲁莽不知事,倘或说了什么不妥的话,冲撞了夫子怎好?”

    田夫子叹了口气。

    郑氏十分抱歉,轻声道:“请夫子见谅。儿女的姻缘都有定数,强求不来的。其实我们一直都压住红椒,不让她轻易决定;不仅如此,连田遥我都斥责过——我真是当他晚辈一样,可还是走到这一步。”

    张槐也抱歉道:“红椒小时候就是夫子教导的,她那脾气夫子知道……她是没福气。田遥可是京城有数好少年……”

    田夫子摆手道:“老王爷和王妃不必介怀,老朽都明白。既如此,老朽告辞!”

    张槐急忙挽留。

    田夫子说不放心田遥,要回去看看。

    张槐这才不再提,和板栗一起送他出去。

    板栗边走边低声对田夫子说了一番话,是提醒他从司徒家入手,娶田遥母亲正名的事。

    田夫子不住点头,又称谢费心。

    张槐跟他约定,过几日请他吃酒,他们相交多年,不能因为这事坏了情分。

    田夫子满口答应了。

    送走田夫子,父子三人忙往老太妃院子里来。

    红椒躲进房里不见人,姊妹们都来问候,二房小婶曹氏也来了,连郑家紫茄和黄初雨都来了。

    因为黄豆放不下红椒,自己又不得空过来姑姑家,便唆使妻子黄初雨来劝她。他觉得田遥被人骗了,如今事情弄明白了,吃了个教训,往后肯定会对红椒好的,所以希望红椒能原谅他。

    这年头,找一个知心又杰出的夫婿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所以,头天晚上他就跟黄初雨说了这事,早上临去衙门还在叮嘱:“听说大苞谷那两媳妇整天弄些新鲜玩意和吃的,你去瞧瞧尝尝,顺便劝红椒。她脾气冲,只怕你的话她还听得进。”

    黄初雨乖乖点头,又道:“那你晌午去王府看我。下午去接我,我们一道回家。”

    黄豆笑眯眯道:“那是肯定的。不过,要是临时有事可不能怪我。初雨啊,你小心些走路,姑姑家猫儿狗儿和娃儿都多,别叫他们冲撞了你。”

    黄初雨听得扑哧一声笑了,嗔怪道:“叫大表哥和大表姐听见你把他们的孩子跟猫狗相提并论,还放在后面,又要骂你了。”

    黄豆笑道:“他们没空骂我。大苞谷折腾出来的事就够他们忙的了,他那个鲨鱼小舅子还没放出来呢。”

    说完,吩咐黄初雨贴身嬷嬷,等会多派人跟着,妥妥地送三奶奶往玄武王府,这才走了。

    张老太太屋里,张老太太终于也知道了红椒和田遥的事。

    她拍着桌子对刚赶来的张槐和郑氏质问道:“你们是死人哪?那老婆娘敢这么搅和,你们就应该骂上门去,看她还敢捣鬼!早这样,这事早就捅开了,也不能闹成这样,让红椒难受。”

    郑氏尴尬道:“娘,我们先也不知道她不是田遥的亲娘……”

    谁会想到有这么无耻的人呢?

    她算是见识到了。

    张老太太道:“就是亲娘又咋了?她敢打我张家脸,你们就能去骂。那年……我和你娘不是跟周矮子那婆娘吵了一场!”

    她差点把小葱跟泥鳅那点事说出来,觉得不妥,慌忙改口,说周矮子这屋里就没几个人知道咋回事了。

    郑氏听了苦笑。

    老太太火气够大的,可这是京城,不是清南村。

    张槐和板栗忙上去劝,小葱也不停解释。

    张老太太眼光在屋里众人身上扫过:丫头们都退下了,入眼全是儿子儿媳妇、孙子孙媳妇,还有孙女,济济一堂。

    她难受地指着众人道:“你们……这么多人,让一个老娘们耍得团团转,不嫌丢脸?真要是没权势,我也就咬牙忍了;这一家子,有王爷有将军,还有啥大理寺的啥,说起来都响当当的,全是窝囊废!”

    曹氏见她直喘气,赶紧上前帮她顺气。

    郑氏见婆婆气狠了,也上前哄劝。

    黛丝公主和珊瑚见一向慈祥的老太太突然发起火来,连儿子儿媳都骂,更印证了大苞谷所说,都不敢大喘气,乖乖地站着。

    这时,红椒在香荽的陪同下进来了。

    她走到张老太太跟前跪下,说田遥自小没娘,找到亲娘心里正高兴,张家真要上门去骂,那才坏事呢;又说她没难过,也没怪田遥,是她和田遥性子不合,所以才放手的。

    张老太太将她拉起来,揽在怀里,心疼地说道:“你就装没事人!使劲装!红椒……既然那老娘们是假的,你就别气了。好好跟了田遥,好好过日子,这不好?他可是探花郎哩!”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老太太始终对读书人无限仰慕,那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小儿子当年高中探花,让她在下塘集那一块腰杆倍儿直,所以,她知道探花郎的不凡,她不舍得放弃田遥。

    红椒摇头,说她不是跟田遥赌气,她是真的想清楚一些事,才决定要嫁给刘井儿。

    “你想嫁刘井儿?”

    张老太太有些反应不过来,她还不知道红椒和刘井儿的事呢。

    红椒点头。

    郑氏忙道:“娘,这事还没定呢。”

    她忍不住瞪了红椒一样,怪她莽撞。

    红椒道:“娘,我正要跟奶奶和爹娘说这事呢。”

    张老太太面色有些阴晴不定。

    刘井儿也不错,不过在她眼里就比不上田遥了,她得好好想想。

    小葱见状,忙示意香荽带姊妹们出去,屋里只留下张槐郑氏和板栗,连曹氏也借口去绿菠屋里歇息,退下去了。

    众人出来后,周菡往前面处置家务,香荽等人都去了红椒屋里,绿菠也挽着曹氏回自己房里。

    吴姨娘便笑对青蒜道:“我帮姑娘粘了双鞋面,选了几个花样,姑娘瞧瞧喜欢哪个。”

    青蒜忙道:“请姨娘去我房里,咱们慢慢选。”

    吴姨娘点头,跟青蒜去往她屋里。

    走几步,她回头看向上房,心里沉思。

    田遥,多出彩的一个少年,岂是刘井儿那个莽夫能比得了的!真不知二姑娘脑子怎么想的。

    二姑娘不愿嫁他,张家还有好几个闺女呢,她的青蒜,她该替她筹谋一番了。

    虽说张家从不曾亏待她们母女,但庶出就是庶出。青蒜的人品样貌一点不输她的姐妹,可在张家却不打眼,还不是因为庶出的缘故。

    若是寻常情形下,田遥这般人品,再轮不到青蒜的,眼下倒是一个机会。

    她默默地想着这事,准备找个合适的机会去跟张杨说。

    她们母女都知足,也本分,不会挑剔什么妾呀通房的。

    再说,要是没有妾,青蒜从哪来的?

第551章 家人

    上房,张老太太发了一通火,心里平静不少。

    她并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也知道张家今非昔比,不能像在清南村一样双手叉腰跟人吵架,那么粗俗会给儿孙丢脸的。

    可是,想起刚才听说的,镇国公母女的行径让她心惊不已:这些京城的权贵,一个个都知书识礼、举止文雅,可是做出来的事却比乡村人无耻下作百倍。

    她活了这么大年纪,在京城这些年的见闻颠覆了她以往的人生。

    回思回想这些,她禁不住又是惊怕又是心灰,对张槐和郑氏道:“刘井儿也是个实诚的娃儿。红椒要是愿意嫁他,就嫁他吧。只要日子顺心,比啥都强。那些别的,咱不想那么多。”

    郑氏听了一愣,不知她为何忽然这样感慨。

    张槐点头道:“这事等红椒想几天再定。”

    老太太低头想了一会,郑重对郑氏道:“菊花,家里的事你都交给孙媳妇管了,你对她们姊妹要多上心些,多管教她们;还有大苞谷他们,也都不小了,要管严些。”

    郑氏忙答应道:“嗳!”

    和张槐对视,对老太太的言行越发狐疑——刚才还发火呢,说他们太窝囊呢。

    小葱笑问道:“奶奶可是怕他们在外边闯祸?”

    张老太太叹气道:“你们说,那个国公夫人,她还是千金小姐,就做出那样的事,她不是念过书的么?他们家不是大户人家么?唉,我就没见过这样的。我就怕咱们家的女娃也不知好歹,争强好胜,一糊涂,弄出事来,毁了一辈子不值当!我们那时候……”

    她怀念地说起以前在乡下种地的时候。虽然穷,那心里踏实。那时候跟柳儿娘吵嘴打架就算了不得的大事了,哪像现在,这些糟心事都是她从没听说过的。

    郑氏肃然起敬,上前扶着她肩膀,温声道:“娘放心!我跟槐子一定好好管教他们。再说,还有板栗和小葱呢,还有他小叔呢,不能让他们变坏了。”

    张老太太点头道:“槐子他们忙,我才嘱咐你。你说话他们也肯听。”

    板栗笑道:“奶奶。咱们家的娃,那都是你跟爷爷管教出来的,还能差了?放心。有一两个淘气不懂事的,我都盯着呢。”

    小葱也凑趣笑道:“别说大的了,就是山子和念祖他们,小苞谷都管得死死的,只要淘气惹事就罚跪。如今这些小辈都怕七弟呢。”

    众人就都笑了起来。

    张老太太忽然想起什么。又叮嘱张槐和郑氏道:“也不要管太严。我觉得咱们家的娃都懂事,别太骂他们,回头娃听了伤心……”

    板栗哈哈大笑。

    郑氏也哭笑不得道:“娘,这可难了,叫我们怎么管?”

    接着,大家就谈起山芋和南瓜下场考试的事。今儿是初十,第一场就要结束了,下晚要安排人去接。

    老太太十分挂念。叨咕道:“听说考场里面啥也没有,苦的很。他们几个肯定熬得皮包骨头了。过了晌午就派人去接。晚上让厨房做些好的帮他们补补身子。明儿还要下场。唉,这么遭罪……”

    小葱道:“早就准备了。还用奶奶嘱咐!”

    张槐也笑着安慰道:“娘,再苦还能苦过黑莽原的日子?咱们家的娃,那都是历练过的。一般的富家子弟肯定比不了。”

    张老太太听了点头,叹息道:“这真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老话再没错了。”

    板栗笑道:“等他们几个考完了,咱们好好松散松散,叫一班戏来,唱几天……”

    正说得热闹,一个婆子来请板栗,说小王妃有请。

    板栗就知道有事了,忙跟大家告辞,往前边去了。

    原来是刘井儿,正坐在偏殿等候。

    板栗如今见了他也不叫“井儿叔”了,这辈分长了。

    他板脸问道:“你这时候来做什么?家里正乱着呢。”

    说完,在上首坐下。

    刘井儿诧异道:“乱?哦,我扭了脚,所以回来了,来看看……红椒。”

    板栗看着他好端端的腿脚,黑着脸道:“不会撒谎就别弄假。我瞧你那猪蹄子不是好好的!”

    刘井儿呵呵笑道:“就知道瞒不过王爷。”

    这时,丫头端上茶来,等她转身退下,板栗才认真对他道:“井儿,这时候你还是不要提亲事的好。红椒心里也不好受,你得让她缓缓。再说,奶奶才知道这事,刚才还发火呢。”

    刘井儿忙道:“我不是来求亲的。我就是不放心红椒,她不是能憋住心事的人,有个人陪陪她总好些。她又喜欢练武……”

    板栗点头道:“这个小葱会安排。井儿,我也是为你好,我怕红椒是一时冲动。你也不希望她嫁你后,还惦记田遥吧?多给她些日子,等她想清楚了,说话才有准。”

    刘井儿摆手道:“我没着急。王爷,我虽然喜欢红椒,也当她是妹妹一样的。她真要放不下田遥,我还能抓住她不放手?我脑子简单,想的也简单:红椒要是乐意嫁我,那谁也别想挡我娶她;要是她不乐意,我不会要死要活的。”

    说着,他摸摸后脑勺憨笑道:“真要是那样,呵呵,我就找个媳妇过日子,照样生娃!”

    板栗听得张大嘴巴,半响才笑着摇头。

    刘井儿道:“王爷不信?我跟你说,我最是能想得开了——想不开的我都不想。我才不像那些人,死脑筋……”

    说到这,他忽然想起刚杀死的那个女人,心里一哆嗦——那是个疯女人,不想她了。

    可是,他杀了人,不能不把这事告诉板栗和葫芦,以免有什么意外情形出现,他们无法应对。

    于是,他忙起身来到板栗跟前。附在他耳边,把刚才的事说了。

    板栗大吃一惊,惊道:“你……你太鲁莽了!这可不是边疆,这是京城!你……”

    刘井儿见他这样,反问道:“那王爷说,我该咋办?留着他们,等被他们害得受不了的时候,或者死了人的时候,拿了证据再绳之于法?”

    板栗想想镇国公夫人母女的不择手段,这样的人留着还真是遗祸无穷。只是刘井儿处置得也太急了些。

    但事情已经这样了,再埋怨也没用,他便低声吩咐了刘井儿一番话。

    刘井儿听了不住点头。

    两人又商议一番。板栗才道:“你回去吧。不留你了。”

    刘井儿苦着脸道:“赶我走?”

    板栗笑着捶了他一拳,喝道:“还不走呢!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这时候见红椒,只会惹闲话。田夫子还在京城呢。要是一转眼王府传出你跟红椒议亲的事,未免也太无情了些。”

    刘井儿忙道:“知道了。我带人出城去训练好了。”

    走几步又回头叮嘱道:“红椒有啥事王爷要叫人告诉我。”

    板栗瞪眼道:“红椒没事,好着呢!我们家的女娃才没那么娇气。”

    刘井儿满意地笑着走了。

    他刚才可是担心的很。

    看着他的背影。板栗笑着摇头。

    且说后面,红椒彻底斩断了跟田遥的牵扯,虽然心里有些空,却再没了郁闷堵塞的感觉。

    姊妹们都聚在她屋里,变着法子逗她,让她十分内疚。因此打起精神和她们说笑,不让她们担忧操心。

    香荽心细,让人把张念祖和雪莲他们叫来。小娃儿们欢蹦乱跳的,嬉闹成一团。众人便没有心思想其他,只顾看他们去了。

    也不知为何,玩闹一会,他们忽然吵了起来。

    李山和张念祖一帮。雪莲和两个弟弟一帮,互不相让。

    红椒便问他们为何这样分。

    李山一本正经地说道。他跟张念祖是姑表兄弟,比跟郑家表姐弟要亲一些;雪莲也说,她跟雪峰雪晖都姓郑,是一家人,当然亲一些了。

    众人听得呆住,又禁不住笑得弯腰。

    红椒忙在李山跟前蹲下身子,郑重嘱咐道:“不能这么分!山子,你外婆跟雪莲爷爷那可是亲兄妹,老太太当年只生了他们两个,好的不得了。后来,才又生了小舅爷的。”

    李山疑惑道:“《三字经》上说的。九族我都背会了,怎么就不这样分了?”

    雪莲也道:“不是说外甥比不上侄儿亲吗?”

    红椒被问得哑口无言,不知如何解释。

    香荽笑道:“这么分是没错——”娃儿们立即笑了,一齐看向她——“可是,老一辈的还在,你们都是他们的后代,大伙儿该像亲兄弟一样相亲相爱,他们看了才喜欢。再说,一家子亲戚间也要互相帮衬,这样外人才不敢欺负咱们。要是咱们自己先吵起来,那不是让人看笑话么?”

    紫茄也柔声对雪莲道:“你爹和板栗表叔可好了,你们也要跟他们一样才好。”

    小娃们听得似懂非懂。

    不过不要紧,他们拉拉手又言归于好,然后打乱重新分帮,再次叫嚷吵闹开来。

    众人看得失笑不已。

    玩了一会,张念祖牵着红椒手道:“二姑姑,咱们去园子挖菜好不好?”

    李山急忙大叫:“挖蛐蟮钓鱼。”

    红椒正要散闷,便问众人道:“我带他们去玩,你们要不要去?”

    众人都说去。

    香荽见红椒说笑如常,放下心来,便说自己有点事,就不去了。

    等大家走后,她让白果收拾了一个包袱,上郑氏院里,跟她说,她想上街去逛逛,换男装出去。

    郑氏看着小闺女,觉得她似乎有心事,便点头道:“去吧。多带几个人。让鲁师傅也跟着。”

    ***

    下更两点。

    (天津)

第552章 “巧遇”

    二更求粉。

    ***

    香荽道:“娘,我晌午不回来吃饭了。下午直接去贡院接二哥他们,跟二哥一起回来。”

    郑氏点头,嘱咐道:“小心些!”

    香荽便扮作少年,白果和虎子黑娃一般打扮,鲁三也跟着,也没坐车,也没骑马,就这么步行出了王府。

    来到街上,她透了口气,放松精神,放慢脚步,一边打量街两旁的铺面和行人,一边漫无目的地想事情。

    白果十分高兴,凑近香荽小声问道:“姑娘,咱们去哪?”

    香荽随口道:“去长兴路。”

    虎子对白果翻眼道:“什么姑娘?是少爷!”

    白果方才醒悟过来,忙把纤细的脖颈一缩,朝他吐了下舌头,笑道:“我忘了。”

    黑娃也瞪了她一眼,道:“你别扭扭捏捏的,跟个娘们一样,还没三姑……少爷有样子。”

    他也差点叫出姑娘,好险刹住话头。

    白果听了不服气,瞄一眼香荽——

    三姑娘穿一身月白锦袍,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很有少年书生的儒雅,果真不显女儿气。

    她忙挺了挺胸膛,学着香荽的样子,迈方步走路。

    鲁三在旁看了暗笑。

    几人来到长兴路,已经是晌午时分了,都看向香荽,等她决定下一步去哪。

    长兴路是与长安大街垂直交叉的第二条路,长安大街是皇城南门东西向的主街,而朝廷六部各衙门,都是围绕皇城周围的。

    翰林院就在长兴路上。

    站在路口,看着街上熙来攘往的人流,香荽也踌躇。

    白果问去哪的时候,她脱口就说了这条街。

    等来了,却犹豫了。

    信步前行,看见翰林院朱红大门的时候,她脚步顿了顿,还是走了过去。

    白果脚下不停,脑袋却往右边扭转,看着那雕花木刻、飞檐展翅的门楼,十分仰慕地惊叹道:“这就是翰林院?三表少爷就在里面呢。”

    她看得太专注了,没发现前面香荽已经停了下来,一头撞到她肩膀上,“嗳哟”一声,摸着鼻子使劲吸气。

    香荽忙回身问道:“没事吧?”

    黑娃对妹妹很不满,怪她太不老成,净望呆去了,连走路都走不好。

    香荽止住他的呵斥,指着对面一间古色古香的茶楼道:“这茶楼瞧着雅致,我们进去坐坐。”

    于是,五人便走进茗香居。

    上二楼要了一间雅间,鲁三在外守候,四个少年就走了进去。

    香荽挑了靠窗的位置坐了,托着下巴望着窗外出神。

    白果叫了小二来点茶点果品,又低声跟黑娃和虎子商议,好容易才点完了。

    香荽听她叽叽喳喳说不停,虽压低了声音,然那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她微笑转过头来,只见黑娃和虎子也是一样,竭力做老成稳重模样,神情却欢喜之极。

    她微微触动,温馨的感觉泛上心头。

    他们几个从少年时就在一起,名为主仆,实际上就跟朋友一样。今日没有他人在场,只有他们四人,虎子和黑娃也无拘无束起来,仿佛又回到了虎王寨的时候。

    想起虎王寨,便想起清南村,

    清南村的童年时光,虎王寨的少年时光,虽身在乡野,那自由不是眼下能比的。

    如今她身处富贵乡中,出入行动皆有许多不便。这还是张家比一般人家不同,爹娘长辈都通达明理,从不过分约束他们姊妹;若是将来嫁了人,可能再像眼下这般,想出来就扮作男子出来呢?

    她失神了一瞬间,便微笑问白果道:“每次出来你都这么高兴。是不是就想出来玩?”

    白果歪着头问:“少爷不想出来?”

    香荽道:“自然喜欢出来。可是,咱们毕竟不同。”

    女人,终究无法和男子相比的。

    这时,小二送上茶果来,摆了半桌子。

    白果忙站起来,先帮香荽斟茶,接着又帮黑娃和虎子也斟了。

    香荽示意黑娃二人道:“你俩都饿了吧?先吃些点心垫垫,回头咱们再找地方吃晌午饭。”

    黑娃忙点头,用筷子搛了一块玫瑰饼吃了,才对她笑道:“味道还不错。少爷也尝一点。”

    虎子就帮香荽搛了一块饼,放在她面前的碟子里。

    四人喝茶说笑,白果道:“少爷,等重阳节的时候,咱们回了老……太太,去松山玩。”

    黑娃道:“那天山上肯定有好些人。”

    白果道:“有人就有人。难道人家去了,就不许咱们去了?不然,过了这日,又找不出理由出来玩了。”

    香荽忍不住笑了。

    她对白果道:“你就知足吧!像咱们家,算好的了。有些人家,那些……人根本不能出二门,等出嫁了也是如此,一辈子就关在深宅大院里。要是你,怎么活?”

    白果听了撅嘴,放下筷子,无心再吃。

    她极不放心,将古凳挪到香荽身边,悄声问道:“姑娘,咱们……以后……会不会……也这样?”

    香荽垂下眼睑,把玩手中的细瓷茶杯,轻声道:“你说呢?”

    白果愕然愣住。

    黑娃和虎子也有些不安。

    香荽侧脸望向窗外,淡声道:“也不用担心。寻常人家,总有机会出门的。只有嫁入皇宫,她们富贵之极,却丝毫没有这样的机会,一辈子只能呆在那个皇城里面了。”

    听了这话,虎子和黑娃都沉默。

    他们见识多一些,比白果看得更明白,知道香荽并不是没有可能进入皇城的。

    世子秦旷就是这个可能的最大根源。

    白果却天真地笑道:“那多好啊。皇城里面,肯定金碧辉煌,像仙境一样美。谁不想去皇宫呢!”

    香荽转头瞅了她一眼,道:“谁都想去皇宫?你也是?”

    白果捂嘴呵呵笑道:“我胡说的。我才没想呢。我还是喜欢虎王寨,嗯,也喜欢清南村。嗯,跟着姑娘住王府也好,王府的人都好,不像外面的人。”

    停了一下,又郑重问道:“那少爷说,住皇城好不好?”

    她一会姑娘一会少爷的,又惹得虎子和黑娃朝她白眼。

    香荽沉默不言。

    好一会,才道:“好不好的,要看自己了。觉得开心,那就好,一辈子不出来也不算什么。像我娘,嫁给我爹后,虽然没人管她,可她一样没出过清南村,连下塘集都只去过几次。”

    白果不相信地问道:“真的?”

    香荽点头道:“当然是真的。”

    她再次静默,然后微笑道:“心里宽敞明亮,住在哪都一样;否则,便是天下之大,也觉无处容身,红尘万丈,依旧踽踽独行。”

    重要的,是有那么一个人,陪在你身边。

    有了他,便是关在牢房里,一样活得自在。

    她静静地笑着,没听见雅间门轻响了两下,虎子抢过去开门,鲁师傅走进来。在他身后,站着一身白衣的王穷。

    香荽听见鲁师傅禀告“少爷,王翰林求见。”忙转过脸来。

    她含笑道:“快请!”

    虎子便伸手道:“有请王大人!”

    王穷便微笑步入室内,对香荽拱手道:“见过张少爷。”

    香荽一笑,示意他坐下说话。

    王穷便在香荽右手边坐了。

    黑娃和白果都站起来。黑娃退到一旁,白果帮王穷斟上茶后,站到香荽身后。鲁三依旧出去了,虎子也进来和黑娃站在一处。

    香荽笑问王穷道:“王翰林也来喝茶?”

    王穷正打量她,好巧跟自己一样,穿着月白的袍服。他的衣服上是藤纹,她的身上则绣墨竹,一样清雅。

    听见问,忙道:“不是,在下是出来用饭的。”

    “用饭?”香荽檀口微张,“上茶楼?”

    王穷微顿了下,轻笑道:“在下刚出来,看见张少爷的背影,觉得眼熟。又看见贵府护卫,在下是认得他的,猜想定是张……少爷,于是就来了。”

    香荽看进他眼底,似乎问:

    看见她就追进来了?

    王穷被她瞧得微窘,轻咳一声,望向她坦然道:“在下早想请张少爷一会,然不论如何,总觉唐突,所以不敢造次。谁知今日遇见,便冒昧撵来了。”

    听他说“撵”,香荽扑哧一声笑了,道:“这真是巧了,偏就遇见了。”

    王穷会心一笑道:“是巧的很。”

    白果在旁听了,撅起嘴儿,心道你来的真是太不巧了,她还想跟姑娘好好逛街呢,这下可逛不成了。

    王穷似有所觉,目光在她脸上一扫,见小丫头正撅嘴翻眼,便低头微笑。

    香荽端起茶杯,示意他喝茶,一边问道:“请问王翰林,田翰林今日可曾来过。”

    王穷摇头道:“没有。在下派人去田家探望过,说田兄已经回去了,正歇息呢。请张少爷不必挂怀。”

    香荽微微点头,低头喝茶。

    王穷停了会,忽然问道:“张少爷不想问在下,若是处在田兄境地,会如何选择?”

    香荽抬眼,看着他摇头道:“不想问!”

    王穷微怔,再问道:“难道……张少爷不在乎?”

    香荽就对着他脆笑起来,带了些调皮:“才不是呢!没有女人会不在乎这个。”

    朝他稍稍靠近一点,真诚地告诉道:“跟你说,没有女人会不在乎这个。若她说不在乎,肯定在撒谎。她肯忍受,必定有理由的。”

    王穷被她笑得有些眼花,不由自主地问道:“什么理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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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3章 相谈

    三更求粉。粉红八十加更。

    ***

    “一就是,她深爱夫君,愿意包容他,纵容他,自己忍受痛苦煎熬。”香荽掰着手指数道,“二就是,她对夫君无所谓,索性装贤良大度,‘闲看庭前花开花落’;三呢,她管不住夫君,只好当面说不在乎,背后却恨得牙痒痒的,恨不得吃了……那个……”

    王穷听了愕然。

    他虽然读了一肚子书,因尚未成亲,从不曾关注内宅。且只有一个丫头在身边伺候起居,还真没研究过女人的心思。因此对香荽所说颇感新鲜,愣了一会,禁不住呵呵笑了起来。

    一旁的虎子黑娃也都转脸偷笑。

    他们头一次听姑娘说这样事,也都新鲜,彼此挤眉弄眼。

    笑了一会,王穷便问道:“既如此,那张少爷……为何……”

    他没有说下去,但香荽却知道他想问什么。

    俩人都通透的很,有些话一点就透。

    比如刚才,王穷坦然承认自己是撵着香荽进茶楼的,但他心里也明白,香荽也是特意来找他的,却不好直接找上门去。

    香荽便对他轻笑道:“以王翰林的才智,若不想纳妾,至少能想出十种法子,来应对父母的安排。既不违背孝道,又不委屈自己。”

    王穷再次愣住。

    他虽聪明,却并不狂妄,还不至于以为自己胜过田遥数倍。

    “那张少爷以为,是田兄弟太愚笨了?”

    香荽摇头,叹了口气道:“田大哥不是笨,他天真了些;还有我二姐,也太……所以就……这也是没法子的事。田大哥从小没了娘,后来常跟我们一起玩。我们几家都是父慈子孝的,他自然羡慕……”

    王穷就有些明白了,禁不住又问道:“既知缘故,何不劝他们?”

    白果也忍不住问道:“王翰林真有这么厉害,怎不帮田少爷想主意?”

    王穷看着小丫头失笑道:“我哪有那么厉害!”

    白果不以为然,心道姑娘说得你跟神仙似的。

    香荽先对白果道:“王翰林有法子应对自己的父母,那是因为他们是一家人;可是他却未必有法子帮田大哥。”

    幸亏没插手,插手也无用——这娘根本就是假的,怎能以常理度之!

    白果还是似懂非懂,可姑娘又转向王翰林了,她就不好再追问。

    “我们自然劝了田大哥。可是,”香荽将目光定在王穷脸上,“王翰林试过没有:有些人,有些事,你根本说他不通,必定要等他自己悟过来,才能相信?”

    王穷立即笑道:“当然。这还算好的呢。有些人一辈子也悟不过来,或者说,是不肯悟过来。”

    香荽点头,含笑看着他。

    王穷甚觉奇异,他被女子关注青睐多了,被注视也不别扭,也不得意,但像香荽这样用纯净目光看他的,还真是头一次。

    她一点也不害羞忸怩,也不像别的女人那样,想吸引他的注意,她在揣摩打量他。

    还是大大方方地打量。

    王穷迎上她目光,轻声问道:“那张少爷就不想问在下,想不想纳妾?”

    香荽很稀奇地看着他道:“大人如此聪明,又何必问?这不是怎样说就能定论的,需凭本心。‘信言不美,美言不信。’大人听说了田夫子的事吧?”

    王穷心中微动,眼神凝聚、静止,不自觉流露出别样的情义。

    “信言不美,美言不信。”这是《道德经》里的句子,乃是指真实的语言不如花言巧语听来动人。

    香荽根本不想问,也不会相信他的话。

    也是,多少男女海誓山盟时都情真意切,然劳燕分飞后,万般理由都出来了,却是理也理不清。

    而田夫子,年轻时候行止拓落不羁,却宁愿身败名裂也不肯背弃所爱的人,其行为胜过任何海誓山盟。

    王穷还听出香荽的另一层意思:像他这样的人,真下定决心,是无人能勉强他的;若不够真心,再说的天花乱坠也无用。

    所以她根本不问。

    他张张嘴,很想告诉她些什么,又觉得不必说、不用说,因此就对着她微笑,轻声叫道:“张姑娘……”

    香荽“嗯?”了一声,也对着他笑,看看他的眼睛,又看看他的鼻子,再下移到他的嘴唇……仿佛在评价他的五官长相。

    王穷只觉得随着她的目光移动,仿佛有一只手在抚摸自己的五官。最后,当她的目光落到嘴上的时候,他的嘴唇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一种从未经历过的心灵颤栗席卷全身,血液上涌,瞬间就红了脸。

    香荽见他好好的忽然间脸红得像块大红布,诧异极了。

    王穷见这罪魁不仅若无其事,还满脸疑惑的模样,真是哭笑不得,慌忙掩饰地问道:“这个……刚才进来的时候,听张少爷说,只要心中宽敞明亮,住在哪都一样。敢问张少爷,可否想过在什么样的地方生活?”

    她可曾想过去那个皇城里面生活呢?

    王穷一边想,一边努力平定心绪。

    香荽笑道:“住哪,也不是我想的。不过,只要活得高兴,住哪都一样。”

    见王穷似乎对这答案不满意,忽然兴致勃勃地告诉他道:“以前在清南村,我们就是农家娃儿,满山满田地的跑,可开心了。好些有趣的事呢!后来,我在流放的途中被……那个……掳走了,开始有些心慌,后来也很有趣。当然,我觉得有趣,别人也许不这么认为。”

    她指着虎子和黑娃,又拍拍身边的白果,笑道:“那时候,我们四个一起玩,在虎王寨里……呃,捡鸭蛋哪……挖那个……陷阱什么的……”

    王穷纳闷地插嘴问道:“捡鸭蛋?”

    香荽抿嘴笑,用力点头道:“捡鸭蛋!”

    说完,转头对白果眨眨眼睛。

    白果、黑娃和虎子就同声笑了起来。

    王穷见他们这样,显然拥有一个共同的回忆,便诚心请教道:“张少爷可否跟在下说说这捡鸭蛋?”

    香荽就跟他说了。

    她说得十分生动,并不光是捡鸭蛋练轻功的艰辛:

    夕阳西下的时候,金辉洒遍果林,牛羊悠闲地在山下啃草,鸭子在沼泽地里乱窜……

    掉进沼泽地时,她不说吓得面无人色,却说情急求生,想抓住身边鸭子借力。惊得鸭子“嘎嘎”乱叫乱跑,跑着跑着屁股后头掉下一颗蛋……

    王穷再也忍不住,跟着她大笑起来。

    开怀畅笑,毫不矜持,就像跟他们一起去捡了鸭蛋一样。

    笑毕,他忙又问挖陷阱是怎么回事。

    香荽就笑眯眯地告诉道,那时候,有人在追杀她和鲁三叔他们,她就和虎子他们琢磨出一些小把戏,把虎王山挖得“遍体鳞伤”,到处是机关,没人带领,根本别想上去……

    “踩一泡屎那是最走运的了……”

    王穷笑着笑着,就失神呆看着她。

    她笑得灿烂无拘,同他见过的端庄闺秀都不一样,完全是未经雕饰的天然。

    他没有听见悲愤的诉说,没有听见绝望的求救。

    被土匪掳走的生活原来是这样的。不知情的,还真想被掳走一回呢。

    他极容易就被她苦中作乐的精神感染,跟着她一起开怀笑了起来。可他知道其中经过不完全是这样,只是因为她觉得开心,那便开心;换一个人,只怕是苦大仇深的愤恨了。

    “那现在呢?”王穷又问,“没有鸭蛋捡了,还觉得自在吗?”

    香荽很肯定地答道:“那是当然了。一家人都在一起,住着王府,不愁吃穿,不知道多开心。——你们家不是这样?再说,没有鸭蛋捡,还有别的嘛!”

    王穷一见她露出慧黠的笑,马上就问:“是什么?”

    并不回答她中途插入的一句问话。

    凭心而论,他家的日子自然也不错,可真没她说的这样有趣,规矩多多了。

    香荽见他问着话,捡了一块点心吃了,便道:“这个,还是等王大人先吃完再说。”

    王穷很有兴致地将嘴里点心咽下去,含笑道:“张兄弟是怕在下笑呛了?”

    香荽道:“我怕你咽不下去。”

    王穷愕然奇道:“这是为何?”

    香荽不好意思地说道:“这个,是我的馊主意。呃,没有沼泽地让我们捡鸭蛋,我就……”

    她就把在王府设粪池练轻功的事说了。

    王穷听得眼睛越睁越大,最后又是以大笑收场。

    等他笑完,香荽道:“你瞧,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好,端看你能不能发现了。”

    王穷看着她轻声道:“眼中有尘三界窄,心中无事一床宽。张兄弟说得没错,确实在哪都一样。可如果让你自己选呢?”

    他锲而不舍地追问。

    香荽笑眯眯地问道:“王翰林不是问我选地方吧?地方是随着人而动的。眼下我可说不好。世事变幻,说了也白说。这不是比着头做帽子,谁知将来会怎样呢!”

    王穷不料她就这么说了出来,微微一滞。

    “以前在清南村的时候,做梦都想去京城……也只好做梦了。现在在京城,呃,怀念以前的日子,照说回乡下很容易吧?可是一样难……我总不能丢下家人自己跑回清南村或者虎王寨。”

    香荽搛了块点心,边吃边断断续续地说,很随意的模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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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蔬青恋介绍:
一曲荡气回肠的初恋, 催生了两个草根家族的崛起。 一群可爱的农家儿女, 演绎了寒门成长兴盛的传奇。 性格各异的兄弟姊妹, 谱写了各自不同的爱情结局。 ************* 本故事纯属虚构。已有完结文《丑女如菊》,敬请跳坑!果蔬青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果蔬青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果蔬青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