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6章 缺少母爱的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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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夫子受不住了,站起身板脸道:“谁说为师没成亲?日月为媒,天地为证,为师自然是成过亲的。”
说完,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
周夫子见满屋子小女娃都望着他们,觉得此事不可轻视,务必要澄清,遂也站起身道:“此事老夫知道。还讨了杯喜酒喝了。”
黄夫子等人也都站起,表示他们都知道田夫子已经成过亲了。
田遥脸涨得通红,气怒、委屈,各种情绪掺杂,眼圈都红了。
香荽等小女娃先前见来了许多人,十分高兴,以为有好一场热闹瞧。
可是听他们掰来扯去的,越说越听不懂,也就没劲儿了,只盼着夫子赶紧下学——往常这时候都已经下学了哩。
香荽觉得小肚子有些饿了,趁着前面几人说完话后大眼瞪小眼的当儿,对板栗小声叫道:“大哥,大哥哥!”
板栗转头,诧异地看向妹妹。
香荽眼巴巴地望着他,委屈地说道:“我肚子饿了。”
板栗听了,慌忙跑到妹妹身边,又觉不妥,抬头去看田夫子,却见夫子挥手道:“散学了。都去吧!”
这论讲是论不下去了,都论到他身上来了,实在让他气闷不已。
女娃们一听,高兴万分,立时动手收拾书本等物,一边说笑,叽叽喳喳如同后山炸窝的鸟儿般喧嚣。
红椒却仰脸问几位夫子道:“那算谁赢了?”
见夫子们发愣,她便提醒道:“殷爷爷说过的,谁说的好,就得一幅字画。”
葫芦急忙道:“红椒,不可无礼!”
殷夫子忙点头道:“正是。只是……”
田夫子打断他话,温声对红椒道:“为师替你作一幅画如何?就画这秋日清晨的小青山,带着朦朦雾气的景象。”
红椒听了,眼中放光,猛点头道:“好!”想想又对夫子裣衽施礼,“多谢夫子。”然后抿嘴笑着,飞奔回第二间课室去收拾书本。
田夫子点头微笑,见儿子神情不乐,暗叹了口气。
板栗将香荽桌上的书纸笔一股脑儿收拾起来,装进书袋,交给随后赶来的黄豆拿着,自己俯身背起妹妹,一边往外走,一边笑道:“咱们晚上不回家了,去外婆家。香荽说可好?”
香荽乐得直踢腿,叫道:“好!晌午的时候,外婆跟我说,她好想我哩,想的睡不着。我去陪外婆睡一晚上。”
葫芦听她说的逗乐,不禁微笑起来。
正跟几位夫子告辞,瞥见田遥站在一旁,神情十分落寞,便过去对他道:“田兄弟不如跟我们一起回家。我家兄弟多,也能说话儿。”
顿了顿,又凑近他低声道:“若是有兴,咱们私底下辩论不是更好?”
田遥想也不想就要拒绝,却听父亲道:“去吧!整天跟我们老家伙混在一处,连吵架斗嘴都不会了。你去跟黄豆这小子好好学学。”
田遥听了愕然,睁大眼睛看着父亲。
田夫子转向黄豆,沉脸喝道:“你若敢欺负我儿子,我定要跟你师傅说,罚你三天三夜不准出书房。”
黄豆急忙道:“夫子瞧我是那样人么?”
田夫子瞪眼道:“我瞧你就是那样人!”
见黄豆鼓嘴郁闷,几位夫子一齐呵呵笑起来。
黄夫子拉住清明书生的袖子,道:“你也忒啰嗦了,随他们去罢了。就算黄豆想欺负遥儿,遥儿是那肯吃亏的人?他二人相逢,胜负尚难料定。”
田夫子点头,看着有些不知所措的儿子,温声道:“你只管去。为父今晚就托人寻个浆洗煮饭的婆子来,往后你也不用洗衣煮饭了,也去张家私塾就学,跟黄豆他们一处读书。”
田遥见父亲忽地表现出不同寻常的温情举止来,一时间如同做梦一般,被葫芦趁机拉了出去,浑浑噩噩不知所往。
待人都走光了,田夫子长叹一声,神情有几分萧索。
女人到底能不能跟男子并重,便是他活了半辈子,经历了各样事后,如今也不比从前,有些不确定起来,何况儿子。
他一向逍遥惯了,实不知如何照管儿子,除了学文习字外,其他都是任由儿子自己糊弄的。
今日这一闹,他忽然觉得:儿子若再跟老头儿们混在一处,也不知将来会长成什么样子,一点儿少年天真也没有。于是想把他送进学堂,跟少年们相处,想必会有所改变。
周夫子微笑道:“清明本是通透之人,莫要自寻烦恼。遥儿此去,定能跟黄豆他们相处和谐,日久能改些性子也不一定。”
黄夫子“哼”了一声道:“我早说了,把那小子送进学堂,万事皆休,你就是不听。”
说话间,几人踱出院子,往田上酒家去了。
且说葫芦一行人,回到郑家,先去郑老太太屋里问候。
郑老太太见了香荽,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一把搂在怀里不撒手,又问她为何到这时候才下学。
红椒也依偎到外婆身边,见问这个,就想跟她说学堂里的情形。忽见田遥站在一旁无措的模样,忙将话咽了回去,只说夫子讲书讲晚了。
葫芦跟板栗将田遥推上前,对郑老太太道:“奶奶,这是田夫子家的少爷,叫田遥。我请他来家里做客。”
郑老太太跟外孙女说了几句话,抬头就看见孙子身边多了个少年,才想问这是谁家的娃儿,葫芦就说了。
田遥平日虽跟着田夫子扮不羁,到底知书识礼,遂整肃衣衫,恭恭敬敬地上前向郑老太太见礼。
老太太忙道:“是田遥?我听说过的。好懂事孝顺的娃儿,洗衣裳煮饭都会,可能耐了。比你们兄弟都强。”
又放下香荽,将少年拉到身边,仔细打量一番,问了许多过日子的话,比如洗衣煮饭、柴米菜蔬等家事,神情关切的很,并未多嘴多舌查问他爹娘的事。又叮嘱他,家里若是缺什么就来跟她说,郑家种地,这些东西都是有的。
田遥心里升起一股奇妙而又陌生的感觉,说不清什么滋味,眼睛有些酸胀,喉头有些干涩。
很快,他就来不及感怀了,青山、黄瓜等人一齐进来,一堆男娃女娃争相开口,有人喊娘有人喊奶奶有人喊外婆,各说各的,听得他头晕,看得他眼花。
郑老太太却眉开眼笑,挨个地为他引见儿孙,他就被这些大大小小的娃儿给包围了。
吃饭的时候,又见到了郑老爷子和郑青木,又是另一番喧嚣热闹。
田遥在板栗和葫芦的有意照应下,很快融入这热闹之中。
不融入也不成,他面上虽老成,到底还是个孩子,被黄豆三句话一撩拨,便失去从容,两人就对上了。
葫芦跟板栗微微一笑,遂带他去了书房,于是一场新的论战开始。
这回黄瓜、青山也参加进来,田遥一人面对一帮少年,颇有些“舌战群儒”的味道。
红椒也惦记这事,也借着温书的名义来了书房。
她见这小子一副死鸭子嘴硬的模样,实在气不过,便道:“女子不重要,你今晚吃的饭都是女子煮的,有本事你吐出来!”
板栗忙喝道:“红椒,你咋说话的?”
田遥却无所谓,他跟黄豆吵了半天,也摸着些诀窍,遂把眼一翻:“今儿我是客,是你们请我来吃饭的。你们死拉活拽拖我来,我若是推拒,岂不拂了你们面子?再说了,女人本就该在家煮饭。”
跟着又补了一句:“我家没女子,所以我才煮饭。若是有女子,就不用我煮饭了。这正说明女子比不过男子重要,只能干洗衣煮饭的活计。”
红椒气得不得了,忍不住站起身,仰脸冲着屋顶大叫道:“气死我了!”
田遥见小女娃鼓着腮帮子、粉面含怒,忽然开心起来,眉开眼笑地端起茶盏,施施然喝了一口,一副惬意的模样。
黄豆起身,将红椒拉坐下,对她道:“甭气,我来跟他说。”转头对田遥,“女子洗衣煮饭,正说明她们很重要。你们家没有女人,所以你这倒霉的家伙只好自个弄这些;我们家有许多女人,所以我不用弄这些,就等着吃现成的好了。你说女子重要不重要?”
田遥放下茶盏,瞪着黄豆,恨不得跟红椒刚才一样大喊“气死我了”。
葫芦等人都笑起来。
争得面红耳赤、口干舌燥之际,郑青木让人送了茶水点心进来,大伙儿便休战,歇息喝茶。
板栗随意喝了两口茶,对田遥笑道:“我先前就说咱们不必争这个的,你不信。其实我们也没说男尊女卑不对了,你也瞧见了,在我们这样人家,都是我外公跟我舅舅当家作主的。我外公年纪大了,不大管事,如今是我舅舅当家。”
田遥质问道:“那你们还都说男女一样重要?”
板栗认真道:“这个真的无可争论。各人想法不同。我们村也不是所有人家都把女人当回事的,也有那不把媳妇当人、不稀罕闺女的。”
田遥固执道:“男女自然不能相提并论。”
第087章 地底神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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葫芦一直不大说话,这时说道:“君臣也不可相提并论。若是紧要关头,定是臣子舍身救主。但你可曾想过:若是君主不贤明,不看重体恤臣民,臣子还会舍身救主么?”
板栗笑道:“只看夏桀、商纣的下场不就知道了。其实男女也是一样,若是夫君不把妻子当回事,想齐家可就难了。”
田遥哪里是那么容易劝服的。
板栗等人也并不想劝服他,日子爱咋过那是人家的事。只是从此后,田遥倒跟他们混到一处了,整天跟黄豆斗口。
等方智方威兄弟来到村里附学,就更加热闹了。
黄观也入了青山书院,葫芦跟板栗不大亲近他,见面也只是淡淡地问候一声。
黄观虽知道缘故,这话却无法说开来,那时更打人脸了,所以也不敢上张家拜谢。
可是,也不知怎么回事,小葱帮礼部侍郎之子治伤的事在贵人圈里传开了,竟然传到了清南村。有人就说小葱跟侍郎之子定亲了,已经收了人家的聘礼。
张家和郑家一点动静也没有,连板栗和葫芦等兄弟也没有再想法子出头。
郑氏严令他们不可争这一口气。
黄家什么也没说,闲言也是私下传的,难道他们要挨家挨户去跟人说没有这回事么?若不能想出万全之策,无论怎样澄清都是自取其辱。
板栗等人自然没了好心情,各样活动都少了好些,每日只读书习武;小葱在济世堂也没了笑容,整日闷闷的。
黄观犹自不知,直到方智有天去书院找他,他才知晓。
呆怔半响,遂回家去见黄夫人。
正碰上有客来访,谈及亲事,他正色道:“家父已经相准了人家,只等晚辈学业完结,回京就要成大礼。”
他本当是澄清的意思,不料更坏事,人们愈发议论,说张家准备把闺女送礼部侍郎之子做小妾,又说这是为了帮张家小儿子联络权贵云云。
张槐得信后,气得回家要摔东西发泄,被郑氏夺下了,嗔怪道:“摔了自家东西,吃亏的还是自己。何苦哩!”
又沉脸对板栗道:“如何?出了一口气,惹来更大麻烦,难道你要跟人一直对掐下去?这世上总有些人是咱们惹不起的。因果就是这么结下的。”
她已经断定是黄夫人弄鬼,虽不明其意图,想来也不过是出一口气罢了。这些权贵,从来只有他们挑旁人的,断容不得旁人嫌弃他们。
板栗死捏住拳头,低头不语。
郑氏对这对父子道:“要我说,咱们照常过日子,随他去好了。他还能上门来抢了咱闺女不成。”
张槐不乐道:“那咱小葱的名声不要了?”
郑氏淡淡地蹦出一句粗话:“名声顶屁用!”
见他们父子张口结舌地看自己,忍不住笑道:“对于那些爱面子、想靠子女交结权贵的人家来说,这名声当然重要了;对于咱们来说,却没这回事,正好用来试试人心。看重小葱的人家,你觉得他会听信这些闲言?小葱不过是救人,又没干啥出格的事。他若是听信了,那正好,这人也不值得咱把小葱嫁他了。”
张槐点点头,神情若有所思。
他看看板栗,道:“又见识到了?”
板栗心中难受万分,说不出一句话来,只点头。
因为此事,张老爷子和张老太太,外加郑老爷子和郑老太太,一定要把小葱许给葫芦,说是两人一定亲,啥事都没了。
郑氏不敢再吱声,怂恿张槐和哥哥青木坚决反对此事。
头一回,郑氏遭到了娘家爹娘和公婆的埋怨,却是有口难言,不禁心中气苦。
心上压着这件事,两家人一个冬天都不开心,连过年也没好生过得。家里一堆娃儿,往常过年可是热闹的很。
正月初五,雪后初晴,葫芦兄妹从外婆家回来,便住进了桃花谷张家,表兄妹们整日读书嬉戏。
午后,板栗带着葫芦和严师傅去了正房隔壁的祠堂,跟看守的陈老爹低声吩咐几句后,进入堂内。
掩上门,板栗先去各祖神龛牌位前拜祭过,又上了一炷香,方才带着二人转到后堂。
这里安置了数个大柜子,板栗打开其中一扇柜门,钻了进去,严师傅和葫芦尾随其后进入,然后关上柜门。
柜内原来另有乾坤,却是一间不大不小的屋子,北墙上有好些气孔,从三进院里透了些光进来,还能听见丫头们说话的声音。
板栗推开西面一扇门,一条石砌台阶呈现眼前,有清冷的微风扑面而来。台阶一直通往地底,不知几多幽深。
原来,张家地下是一个好大的溶洞。
当初住在橡园时,大火烧山,一众老小无处躲藏,遂挖了个地洞藏进去。无意间挖出一条通道,发现下面的溶洞,然后逃出生天。
陈老爹的腿就是在地底挖通的时候,一不留心掉进溶洞里摔断了,虽经秦枫尽力诊治,依旧是瘸了。
事后,经过检视,这地下溶洞竟如迷宫一般,极为广大,且另有途径通向桃花谷。而张家此前就发现桃花谷口的山塘旁边有一个大山洞,那里盘踞着许多的乌龟,如今竟然跟橡园那边连上了,其鬼斧神工令人叹服不已。
张槐便将橡园那边的溶洞做了仓库,又堵住了通往桃花谷的通道,再将新宅这边溶洞、龟巢分隔开,张宅底下的溶洞就不被外人知晓了。
板栗他们正是通过地道下去溶洞。
严师傅点着一盏灯笼,前头照着,引两个少年一路下到地底,又点着地底设置的灯火,顿时周围情形就显现出来。
洞顶距离地面有两三丈高,洞内钟乳石倒挂,又有崖壁耸立,或奇峭,或光滑,千奇百怪,形状各异。地面大多高低不平,形势不一,有嶙峋怪石突出,亦有湿润泥沙沃土。
几人顺着一条平整的小路往西行,拐过一组崖石峭壁,另有一个更大的溶洞出现在眼前。
这里要平坦多了,看得出经人工修整过的。右手边以竹木搭建了十几间简易的屋子,这是仓库,里面存放了各样粮食物品;左边崖壁底部,一条清浅小溪蜿蜒曲折而去,泉水激石,泠泠作响。
四处查看一番,板栗对严师傅道:“就在这吧。”
严师傅点头,转身进了一间屋子,拿出两把木刀,扔给两个少年,道:“少爷和表少爷照我平日教的练给我瞧瞧。”
板栗跟葫芦对面而立,眼神略一交错后,同时出手对招。
严师傅转头四下寻摸,刚想找个地方坐下来,就听两人同时“嗳哟”一声叫唤。
他急忙回头一看,不禁愣住了:两人已经分开,葫芦捂着胳膊,板栗捂着肋部,均是疼痛得皱眉吸气。
严师傅蓦然眼睛一亮,疾声问道:“受伤了?”
板栗苦着脸道:“严师傅,怎么我俩受伤了你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严师傅哈哈大笑道:“我当然高兴……不!不是你们受伤了我高兴,是因为你俩摸着些窍门了,我才高兴的。”
原来,这严师傅以及朱师傅等八人,乃是战场上混了好多年的老兵,因伤残归家,被板栗小叔张杨挑了带回来的。
他对板栗说,自己也没什么高深的武功教他们,有的只是战场上的生死搏杀经历,因而一直教他们这个。
可是小孩子练练拳脚还行,让他们心中产生决然的拼搏气势和生死相向的冷酷,那是太难了,故而练了好几年,也不过多些狠劲儿罢了。
这些日子,板栗和葫芦心情都不好,心中有一股戾气,刚才对招的时候,竟然爆发出来了。
板栗几乎废了葫芦的胳膊,葫芦也几乎震断了板栗的肋骨,亏得两人在紧要关头收敛了些手劲,不然就遭了。
严师傅也是看出他们心情,才借这机会让他们对练的,不想有这结果,又是高兴又是担心。
他急忙上前搀扶板栗,又问葫芦能不能自己走,用不用上去叫人。
葫芦道:“严师傅背着板栗吧,我自己能走。”
于是,三人才下来一会工夫,只得又上去。
一路吹灭灯火,严师傅边走边对两人说这与人搏击之术:“……往后你俩不能对活人练,只好对着树桩、石壁等死物练了。能练得收放自如最好,不要总是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
“我跟老朱这些人,不过是普通军士。只是在战场上混得久些,多次出生入死,有些经历罢了。若说拳脚功夫,还数孙铁最厉害……”
板栗趴在严师傅背上,听他说着话,肋部疼痛使得他龇牙咧嘴,哼哼着对葫芦道:“我觉得骨头断了哩!”
等那一团灯火渐渐走远,话音也成了嗡嗡声,那排仓库中间,有间屋子的木门忽然轻轻拉开一掌多宽的缝隙,探出一颗蓬乱的脑袋,对着几人走远的方向凝视倾听。
黑暗中,看不清他的模样。
好一会,只见他缩头回去,在屋内窸窸窣窣捣腾了一番,再轻轻地出来,肩上扛了一团黑乎乎的什么东西,仔细将门掩好,然后一瘸一拐地往溶洞深处走去。
他悄没声息地走着,似乎对这地底的黑暗环境极为适应,虽然腿有些瘸,却并不会弄出跌跌撞撞的声响。有时又停下,竖起耳朵倾听,似乎有些胆怯惊惧。
忽然,身后有轻微的响动传来。
第088章 放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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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立即停下脚步,猛然转身,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等听见老鼠的吱吱叫声,方才长出了口气,呼吸都粗重几分。
看着来路方向,他咕咚咽了下口水,用手按了按狂跳的胸口,不知是为先前差点被板栗他们发现而后怕,还是因为老鼠受到惊吓,或者两者都有。
静立良久,直到溶洞内再无异响,只听得流水潺潺声,衬托得四下幽深静谧,他才继续往洞深处走去。
再说板栗和葫芦,出了祠堂后,两人的受伤自然引起家中一阵忙乱。待听明了缘故,更是换来七嘴八舌的埋怨。
小葱急忙搬出自己的药箱为他们诊治,发现两人伤势都不轻——伤到骨头了,需要调养些日子才成。
长辈们惊怪不已,责令两人好好歇着,不许再耍拳脚。
午后,冬子在东厢房的北墙根下,背对着太阳摆了两张躺椅,铺了厚褥子,板栗跟葫芦斜靠在上面,避开伤处,各自手捧着本书在看。
大黄卧在板栗脚前,狗头搁在两只前腿上,迎着暖暖的日光,半眯着狗眼打盹。
太阳慢慢往西南方沉坠,屋顶积雪大量融化,雪水顺着屋檐凹陷处不断往下滴,形成一道雨帘。雨帘落入屋檐下的暗沟里,哗哗流淌声,仿若山溪。
正房那边传来一阵说笑声,有男有女。
才初五,亲戚朋友都还在拜年走动,是以家中来了不少客人,爷爷奶奶和爹娘各自陪着说话。
板栗将书搁在腿上,揉揉眼睛,转头问葫芦:“你说,敬文他娘干啥来了?”
葫芦抬起眼皮,道:“这我咋晓得。”
两人目光交会,想到一种可能,不禁陷入沉思。
三进院子里,郑氏跟李敬文的娘对面坐着,也在东厢门口晒太阳,说闲话。
“菊花,甭管外边人咋说,我晓得你不喜欢小葱嫁到当官人家。我说话不会拐弯,拐弯也没用,你是晓得我心思的:我就想小葱做我儿媳妇哩。你咋想的?往常老说他们小,如今可不小了,也能定亲了。瞧瞧村里的那些男娃女娃,好些都定亲了。”
说起这个,郑氏就郁闷不已。
清南村因为出了四个进士,加上青山书院、青山医学院落户在此,在下塘集这一片乡野,那是大大的有名。有名也麻烦,村里的男娃女娃都被人盯着,媒婆往来穿梭,忙得颠儿欢畅。
最离谱的是,她前儿还听人说,有两户人家,儿女才两三岁就定了娃娃亲,还好,还没听说过指腹为婚这样事。
她摸摸高耸的肚子,叹了口气道:“这要是旁人,我肯定不敢把话说满。跟梅子你说话,我也不拐弯。你当年是咋嫁给长明哥的,你都忘了?人人都说我哥比长明哥好,可你反倒跟了长明哥。你说说,这事是能说得清的?敬文当然是个好娃儿,如今读书又好。他还小,你就不怕他往后起了旁的心思?”
见敬文娘急着想解释,忙又道:“我不是说你家敬文品性不好。可是你想想:他们这些小男娃,包括我家板栗跟葫芦在内,读书若能出息了,再在外边晃荡几年,那时见的人一多,心思能不变?所以,我总不敢太早帮他们说亲。偏我娘跟婆婆都不赞成我,还以为我咋回事了。”
敬文娘听了,张张嘴,想说也说不出来话,白了郑氏一眼道:“偏你就想的多。”
她心里不得不承认菊花说的对,儿子往后真要是心思转了,那时难道要跟张家退亲不成?若是小葱不喜敬文,那就更麻烦了。
当年自己不就是这么折腾的,娘都已经托人把她许了青木,结果不到一天,又上门求着退亲。也就郑家为人厚道,这事才没闹大,换个人家可没这么便宜。
因而她不敢说自家敬文喜欢小葱,觉得过几年也好。
想通了后,便笑道:“那你可不能把小葱随便就许出去了,得给我留着。”
郑氏忍不住笑起来,道:“你咋养了六七个娃,还是这么直肠子哩?”
敬文娘从旁边的圆几上抓了把瓜子嗑着,一边笑道:“一个人的脾性咋好改的。就算老了,也还是这个样儿。”
说笑一会,丫头绿叶过来对郑氏道:“太太,我扶你起来走几圈吧。大姑娘说了,老歪着不好。”
敬文娘急忙站起身道:“我来扶她走,还不耽误说话。再说会话我也要家去了。”
绿叶便笑着回正屋去了。
两人又说笑了一会,等日头落到屋后,敬文娘便提出告辞,郑氏送她出去。
在二院里看见板栗、葫芦和刘井儿围在一处说话,敬文娘笑道:“回头我叫敬文来瞧瞧你们。他要晓得你俩练武,把自个给伤了,该笑话你们了。”
板栗急忙道:“那婶子就不要说。”
敬文娘跟郑氏就笑起来,遂上车去了。
太阳一落,带走了温暖气息,风儿吹在脸上,便也有些刺骨。可是,红椒和黄豆却带着几个小的在院外林子里玩雪,因为院内的雪都铲出来了。
小娃儿们戴着各色鲜艳的棉布软帽子,穿着厚厚的棉衣,跟个球一样在雪地里滚来滚去,小脸红扑扑的。就算一跤跌倒,也很快爬起来又跑。
清脆的笑闹声回荡在森林上空,给这住户不多的桃花谷带来了不少生气。
郑氏微笑看了一会,扶着绿叶的胳膊,转身回去了。
因张老太太娘家也来了人,她便和郑老太太一直陪着。至晚间安排好客人,两人才偷了个空,一齐来到郑氏屋里,问她今儿敬文娘干啥来了。
郑氏见两老太太一副戒备模样,失笑道:“娘问这干啥?敬文娘就不能来瞧瞧我么?”
郑老太太尤其不放心,不相信地问道:“没说旁的?”
李家想跟张家结亲也不是啥新鲜事了,家里长辈心中都有数。
郑氏无奈道:“没说旁的。”
见郑氏神色不好,张老太太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道:“要说哩,李敬文那娃儿算不错了。不过,有些话咱关起门来说:不是我当奶奶的自夸,我瞅着,葫芦跟板栗更好些。”转向郑老太太,“是不是这样?”
郑老太太急忙点头道:“那是。咱村这一拨男娃儿,就数葫芦跟板栗拔尖儿,就跟他们爹当年一样。”
两亲家一说起这话题,就无法住口了,又扯出黄瓜、青山等人,总之,张家和郑家的小辈,无论男女,个个出色,是旁人家不能比的。
郑氏先是愕然,接着就张大嘴巴,瞅着两自卖自夸的老婆子,咋那么像王婆哩!
因说得口干,张老太太端起圆几上的温水喝了一口,接着道:“这些日子,家里也来了好些媒婆子,帮板栗提了好些人家,我都不大中意。我想来想去,觉得淼淼那女娃不错,跟咱板栗般配。就怕秦大夫跟云大夫瞧不上板栗,我总觉得他们两口子跟咱们庄户人家不大一样。”
郑老太太忙道:“咋不一样了?你没觉得秦大夫和云大夫都好喜欢葫芦板栗么?淼淼当然好,可是咱板栗也不差,这书念下去,越来越出息了。”
郑氏已经不知说啥好了。
不过,难得听两人谦虚了一回,没说秦淼比不上小葱、红椒这样的话来,不由松了口气。
她很想甩手不管娃儿们的亲事,随他们自己去。可是不成哩,这地方大家都这样,手慢了还抓不到人,于是心里无限怀念上辈子的自由婚姻。
惆怅了一会,才对二人道:“娘,我觉得还是等等再说。淼淼还小,若是咱们上门提亲,秦大夫两口子给回了,那不是没了余地了?不如先搁几年再说。反正秦大夫两口子眼下也不会帮淼淼定亲。”
两老太太相视点头,觉得这话有理,遂撂下不提。
她们见郑氏情绪有些不乐,恰好张槐也洗漱完毕来到外间,便急忙起身走了。
张槐将妻子从矮榻上扶起,轻声问道:“菊花,你咋了?不舒坦了,还是娘来说了啥?”
郑氏摇摇头,懒得说话。
两口子回到里间,正要歇下,却听外边传来小葱的声音:“娘,还没睡吧?我来瞧瞧你。”
郑氏急忙道:“还没睡哩。”一边示意张槐去开门。
张槐开了房门,将小葱迎进来,笑道:“我当你今儿不来了哩。”
小葱每晚都要帮郑氏请平安脉,今天来了不少客人,就耽搁晚了。
有个当大夫的闺女真好!
郑氏坐在圆几前,看小葱认真帮自己号脉,心里不由感慨,又想起她前些日子受的委屈,心里又难受。
待闺女诊完了,不禁伸手在她细滑的脖颈上不住摩挲爱怜。
小葱似乎心有所感,抬头对郑氏笑道:“娘,等你明年生了,我和淼淼要跟大师兄他们进山去采药,顺便出去游历一番。怕是要得一两年工夫才能回来。”
张槐和郑氏听了一愣,交换了下目光,张槐问道:“你们这么点大,游历啥?”
小葱注意到爹娘的神情,不禁抿嘴笑道:“娘不是常说,小娃儿就跟小鸟儿似的,总有一天要飞出窝去,咋到了自己身上,又不舍得了?”
第089章 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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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槐皱眉道:“这不是你们还小么。等大了,你就让爹管,爹也懒得管你们。”
小葱笑嘻嘻地说道:“爹不用操心,我们自然是女扮男装出去的,除了大师兄,还有医学院的好几位师兄也要去。如今要是不出去,再大些更不好出去了。不光我,葫芦哥跟我哥也说了,等娘生了,爹就留在家里陪娘,他们去北边照管一阵子,也算是历练了。”
张槐看看挺着大肚子的郑氏,有些心动。
郑氏想要反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一时间满心疲惫。
最近一段日子发生了好些事情。外人也就罢了,她活了两辈子,觉得犯不上跟人争一时意气。可是,当娃们的亲事就摆在眼前,自家老小各有一盘心思,又不能不管不顾,实在让她觉得有些心力憔悴。
若是当人家娘亲是一种职业,她都要辞职不干了。
小葱见娘有些出神,遂笑着开解了好些话,直到夜深了才离开,留下爹娘慢慢商议。
当二月春风裁出柳叶的时候,郑氏生下第三个儿子——玉米。添丁的喜悦尚未散去,葫芦、板栗、小葱就各自踏上了远途。
张家老两口和郑家老两口是在孙子孙女临行前才知道的,他们未能阻止此事,直埋怨了半个月,怪儿子儿媳妇不应该让小娃儿们出去。
玉米满月的时候,不少亲友上门,方夫人自然也来了。
出人意料的,黄夫人也来了。见了郑氏,一再感谢当日张姑娘出手救治黄观,又说早要来拜望云云,十分谦和有礼,宛如跟张家世交一般。
这副情形落在外人眼里,都各自思量揣摩,诸般猜想不一。
郑氏也不在意,一般客气招呼着,将她跟方夫人安置一处。
为了孙女小葱的事,张老太太心里堵了一口气,看见这个礼部侍郎的夫人就不舒坦。想要怎样,又不能怎样,只得去陪自己娘家人,让儿媳妇招呼这些富贵夫人。
热闹中,有位夫人按捺不住好奇心,问郑氏,为何不见大姑娘。
郑氏便含笑说闺女出门游历去了。
这话惊得众人一呆,竟是不约而同地看向黄夫人。
黄夫人笑道:“小小年纪,倒是肯吃苦。就是女儿家,在外行走不大方便。”
郑氏也笑道:“她师傅小时候就是这么过来的。”
有个心直口快的夫人用帕子遮着嘴,呵呵笑道:“也难怪黄夫人心疼,毕竟是送了表礼的。”
众人皆目光闪烁,都去看郑氏;方夫人则捏紧了拳头,竭力隐忍,才没露出异样;黄夫人含笑不语。
郑氏心下叹了口气: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她诧异问道:“表礼,什么表礼?”
众人一愣,不知这话是什么意思。
黄夫人见郑氏一副疑惑的模样,含笑道:“这位夫人怕是说我上次叫嬷嬷送来的表礼吧?这是应该的,张姑娘可是帮了我家观儿好大忙呢。我本当要亲自来谢的,因身子不大好,只好让嬷嬷来了。”
郑氏跟嫂子刘氏相视一笑,道:“原来说的是这个。好叫黄夫人晓得,我已经让人把东西送去医学院了。我们家姑娘是大夫,救人那是应该的,不敢当夫人的谢。”
她本来以为那一次是寻常拜访,过后应该备一份回礼送去黄家的,谁知出了那件事,万万不敢去了,便将那些礼物一股脑送去了医学院。
刘氏也笑道:“我那天可不就是这么跟方夫人说的。甭管是黄少爷,还是别的什么人,若不碰见也就算了,既然碰见了,又没有旁的大夫在,那伤又不能耽搁,外甥女儿要是不帮着治,她师傅准饶不了她。”
郑氏又开玩笑地对黄夫人道:“夫人放心,我可没敢贪了那好名儿。捐的时候跟医学院的人说了:这是礼部侍郎家的夫人一片善心,特意捐了给孩子们做衣裳的。那些娃儿都好感谢夫人呢,又不好上门去谢的。好在无论捐了钱物,医学院都有记录。数目大的,还刻在大门口的板壁上。回头大伙去瞧瞧,礼部侍郎名下,可是有两千多两呢!”
众人都恍然大悟,话题遂转向医学院,纷纷说去年捐了多少财物,竟是个个都比黄家多。
随后的满月宴,黄夫人根本不知众人说些什么,好容易挨到结束,便匆匆去了。
家里的事情,板栗和葫芦一无所知,他们正跋长途,涉远路。第一次出远门,两个少年心情极好,将所有事都暂时甩到脑后,用心打量外面的世界。
张槐也不敢放任两人就这么出门,派了身边得力管事刘黑皮跟着,另有严师傅和好些护院壮丁,共有十几人。
一路晓行夜宿,其景物不断变换,从峻山秀水的东南,过平原,绕湖泊,再入山地,那巍峨高耸的山峦跟小青山又是不同,带着厚重沉稳,极为大气。
在途不止一日,也不消多记,直到三月底才到云州境内。
板栗跟葫芦两个,看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峦,层层叠叠的山峰,如同展开的水墨画,那心就兴奋地跳跃起来,不顾疲累,催着刘黑皮往前赶。
板栗大叫道:“黑皮叔,咱们快点儿,到了地方还能赶上吃晌午饭。”
黝黑精瘦的刘黑皮看着两个精力旺盛的少年,呵呵笑道:“吃晌午饭?你傻了吧!望山跑死马晓得不?你瞅着那山就在前边,咱们就算不吃不睡,打马狂奔还得两天哩。”
板栗傻眼:“两天?咋这么远?”
不管怎样心急,路还是要一步一步走的。
两日后,一行人终于来到云雾山脚下。这么说也不对,应该是云雾山中一座矮山的山脚下,因为在它左右及背后,还有许多更高的山峦和巍峨的山峰。
三年前,张家和郑家在此各自购买了三千亩荒山。因人手不足,近两年也不敢再买,只用心打理这片山林。目前除了鸡和一些零星的庄稼,尚无其他大项收益。
一路上,刘黑皮已经把大小事项都跟葫芦板栗说了。到了地方,见两少年兴致高昂,对一切都新鲜好奇,索性不伸手,让他们四处张罗安排,他却跟在一旁指点。
此后,板栗和葫芦就在新环境里忙碌起来,跟在家差不多,无非是读书习武,照管山林庄院,也无需一一赘述。
没了爹娘在跟前,那撑起一桩家业的感觉,使得两少年行事更有样子了,直把自己当大人用,丝毫不觉累烦。
加上云州城就在附近,忙碌之余还能抽空进城去逛逛,日子新鲜而充实。
因此,两人竟是乐不思蜀起来,到了年下也不愿意回去。对刘黑皮说,好容易出来了,不如多呆两年,方不负历练一场。
刘黑皮听了这话,黑脸更加黑了。
他可是有媳妇的人,离家久了就会想家,可不比这两小子,长了这么大,头一回离开家门,没了爹娘爷奶的看顾,反而如同放飞的鸟儿般欢欣。
虽然不高兴,也没法子,不然他还能丢下小少爷,自己单独走不成?说不得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大雪封山的日子里,几人窝在屋内取暖。
刘黑皮坐在小板凳上,瞅着春子和冬子用个小炭炉煮水泡茶,一边悻悻地对板栗道:“等长大了,一股脑儿把这些家业让你们管,那时瞧你们还贪新鲜不。”
云雾山的冬天极冷,不然倒跟小青山差不多了。
因为这天气的缘故,屋内起居摆设跟南方就有些差别:内室一般有炕。晚上用来睡觉,白天在炕上摆一张小炕桌,看书写字什么的,十分方便。
可板栗和葫芦却不大习惯,坐不一会就觉得腿麻,只得依旧下炕坐桌椅。过一会冷了,又挪到炕上,反复折腾。
葫芦听了刘黑皮的抱怨,正好腿麻了,便下到地上,跺了跺脚,望着他只是笑。
板栗也丢下书,懒懒地斜倚着个大枕头靠在墙上,笑道:“黑皮叔想婶子了?要我说,在外多呆一年才好。婶子在家肯定也想你。她见你老长时候不回家,等回家了,那还不小心捧着你么?要是你天天在她眼跟前,就没这么稀罕了。”
刘黑皮白了他一眼,觉得跟个半大小子说不清。
板栗跟葫芦相视一笑。他们前些日子接到家中来信,得知小葱跟秦淼也没回去,更打定主意要在这多呆些日子了。
笑话,他们难道还比不上妹妹和秦淼么!
再者,板栗跟小葱是双胞胎,从未分开过的,心里一直牵挂和思念,如果回去后见不到妹妹,对他来说,还不如就呆在云州的好。
想起妹妹,板栗就出神起来,有些看不进手中的书了。
葫芦搓搓手,对板栗道:“咱们出去练练吧,又能驱寒。”
板栗精神一振,直起身子道:“正是这个话。别养一个冬天,胳膊腿都生锈了可不成。”
于是,两人都丢下书本,去到雪地里练武。下午,又去山上滑雪。
也不知什么缘故,板栗跟葫芦觉得这一年来,他们无论读书习武都进益非常快,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不想急着回去的原因之一。
如此延宕下去,转眼又是冬去春来,跟着春尽夏至。第一批砍伐的橡木已经种上了木耳,他们一直忙到九月底,收了一季秋木耳,诸事完毕后,方才在十月初踏上归途。
第090章 路遇(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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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时候纵马奔驰,回去的时候,却押着四五辆马车,因而行程比来时慢了许多。好在他们带了好些马儿,可以轮换着拉车。
有归家的喜悦在前面吸引着,一天天地接近湖州,这漫漫长途也就没那么难捱了。
这日午后,刚过渝州,天下了一场冷雨,官道上越发泥泞难行,行人也少。就见前方聚集几个人,行到近前才发现,是马车陷进沟里了。
刘黑皮看着那两三尺宽的深沟,恍然大悟道:“我说一路上也没见啥马车哩,原来人家晓得这儿冲坏了,特意转到另一条道上去了。那条路也没绕多远。咱们可就吃大亏了。”
这道路挨着山坡,塌陷冲刷的痕迹明显,这沟是被夏季山洪冲出来。
板栗跟葫芦打量这沟,只见沟中简单垫了些砂石泥土,将那坡度减缓,若是车轻马健,侥幸也能过;若是不知厉害的,可就要上当了。
眼前这两辆青色马车就是这样,想是车里装了不少东西,拉车的马儿又平常,赶车的也不老道,强要过去,如今卡在那纹丝不动。
也不知他们咋这样笨,不晓得先赶一辆车试试,竟是两辆车一齐陷进去了。
一个婆子和一个中年文士分别站在一辆车旁,另有个管家模样的老者和一个穿短袄的小子围着车乱转,神色很焦急。
正慌着,就见来了一大群人,且除了葫芦几个少年外,大多是些壮实的汉子,因此更加不安了,警惕地看着他们。
板栗可不管那么多,他恨不得一步跨回家才好。当下,四处一望,见这附近也没个村庄,看来只能自己动手了。
帮人就是帮己,眼下只能先帮人家把这车给弄出来,才好修路,不然,他们带的五辆马车装了好些货,那是无论如何也过不去的。
他跟葫芦商议了几句,便跳下马,对刘黑皮道:“黑皮叔,你带四个人过去帮把手,帮他们把这车给弄出来。严师傅,你带剩下的人去山上砍些树,再挖土捡些石头备用。”
两人一齐答应,分头行事。
那穿短袄的小子见刘黑皮等五六个汉子往车边走,顿时急了,忙张开双臂,护住其中一辆马车,紧张地问道:“你们想干什么?”
刘黑皮愣住了:这好没干好事哩,先让人当歹徒了。
板栗和葫芦也往沟边来。板栗瞅着那一筹莫展的中年文士,不禁有些鄙夷:这人仪表不俗,怕也是个书呆子,也不晓得上前帮着推车,就这么干站着,那车难道能自个爬上来不成?
正想着,听见小子的话,忍不住笑道:“想干什么?自然是帮你们把车给弄上来呗!”
那小子跟板栗一般大,把他上下一打量,将信将疑地问道:“你……你们有那么好心?”
板栗气得笑了:“我们可没那好心,还不是为了自个。你们这车挡了我们的路,不把它弄上来,难不成我们要陪着你们在这干耗?我就当陷在这的不是你们的车,是山上滚下来的死木头,那时我们还不得费劲搬开。”
那小子一听这话就炸了,跳起来嚷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难道是故意想挡在路上的?”
那管家模样的老人忙呵斥了他一声,又对板栗赔笑道:“小兄弟,我等也是不得已……”
板栗可没工夫听他解释那么多,打断他话道:“谁说你们是故意的了?我要不这么说,而是说专门来帮你们的,再扯一大篇‘出门在外,谁没个难处,帮人也就是伸把手的事。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云云’,那这位小兄弟又该以为我巧言令色、居心不良、包藏祸心了,还不如说帮自个实在。可这话你们又不爱听了。那你倒是说说,我要咋说才合适?”
那小子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干瞪眼瞅着板栗生气。
这辆车里坐着四个小姑娘,有三个约莫十三四岁的样子,另一个要小些,才八九岁,另外还有些箱笼行囊等物。
几个大的听板栗说得有趣,忍不住都抿嘴无声偷笑,又觉得有些歉意,可听着外面好些男人的声音,又一点儿也不敢出声。
那个小的嘴一咧,露出一排细白贝齿,嘴角现出两个小酒窝,看样子就要笑出声。
其他三人吓了一跳,其中一个女孩迅速伸手,将她连鼻子带嘴都捂住了,又把眼神对她警告。
小姑娘被她捂得出不来气,憋得直翻眼,连连点头,表示不敢笑了,才得以挣脱。
那中年文士先是一旁看着,这时微笑上前,对板栗和葫芦抱拳致意道:“二位小兄弟请了。小孩子说话欠妥,万望海涵!在下惭愧,手无缚鸡之力,出门又不曾准备周全,不料遇见此事,竟不知如何解决。还请小兄弟能施以援手。”
板栗忙道不敢,心想这人礼数倒是周全的很,就是忒迂腐了,可见光读书是不成的。
他本想让人家把车里的东西给卸下来的,这样也轻省些,只怕一开口,人家当他觊觎财物,又要费好一番唇舌解释,想想还是算了。
人家既然不肯卸货,怕是有什么不得已的缘故也不一定。
帮人就是帮己,再说,这人他明明不认得,可看上去总觉得面善,尤其是微笑的时候,也真是奇怪了。
就当有缘吧,他心里想道。
当下也不多话,招呼刘黑皮等人上前,要把这车硬抬上去。
刘黑皮见少爷行事越发稳妥了,心里十分高兴。
这一路上,或者说,这两年来,凡事都是让少爷跟表少爷自己张罗拿主意,竟是事事周全妥帖,一点大错也没有。可见这回没白出来,也不枉他舍了媳妇在这陪着二人。
众人围住其中一辆车,连带车轱辘一起往上提,车夫又在前面扬鞭催马,帮着出些力气。
板栗和葫芦本在一旁看着的,见五六个人也只推得那车动了一动,遂从道旁寻了两块石头,递给那小子道:“等会车子挪动了,你把这个塞在车轮底下。”
那小子守在车门口不让,警惕地问道:“我……我要帮着推车。不如你去塞。”
板栗见他一副防贼模样,怒道:“你这么防着我,车里装了金子不成?笨死了!甭管装的是啥,就你这副模样,只会更加招惹人惦记。我让你去塞,是嫌弃你小胳膊腿太没劲,不如让我来,这车说不定就上去了。”
这小子站的位置是个需要使劲的地方,故而他这么说。
不等小子还嘴,那中年文士喝道:“默儿,还不去?”
那孩子无法,嘀咕着“不过跟我一般大,就会吹牛”,到底接了石头站到一旁,眼睛却还盯着板栗跟葫芦。
葫芦看了他一眼,心里奇怪:这个样子,难道这车里真装了金子不成?
他正处于变声的时候,嗓子有些难听,故而更不爱说话了,是以凡事都由板栗出头。
等葫芦和板栗搭手帮忙后,情形立即改变。两少年虽然一个十四岁,一个十三岁,却力气大的很,终于挪动了那车。
等车轮底下垫上石头后,更得力了。于是众人合力,马儿也在前边使力,一鼓作气,终于把车推了上去。
板栗憋着一口气,弓腰只顾推那车,心里又郁闷,想不通这车上装的是啥,这般沉,却又神神秘秘的,不肯卸下来让车轻便些。
待要不管吧,自家的车又无法过去,耗着更耽误事。没法子,只好下死力给人当苦力使唤。
帮人倒没啥,叫人跟防贼似的防着,他心里便老大不爽快,因而没发现腰上挂的荷包带子叫车轮给绞住了,扯了下去。完事后直起身,也是一点没发现,跟着又去弄另一辆车。
等两辆车都推上对面道路,那小子跟管家大大地松了口气,高兴得合不拢嘴。
中年文士走过来,郑重跟板栗道谢,他发现这少年是主人。
板栗笑道:“本就是为了咱们自己。先生莫要客气,只管先走就是了,我们还要把这路垫起来。我说句不好听的,你们就留下来也帮不上忙。”
那中年文士闻言尴尬,明知他说的是实情,只得又谢过一遍,方转身上车去了。
那小子听了板栗的话,心中不喜,却又反驳不出什么,于是也去车头坐着,两辆车就嘎嘎远去了。
这里,板栗他们砍了树垫在沟里,又挖土搬石填上,压平整,十几个人直忙了两个时辰,方才把路修好,然后赶着马车过去,继续行路。
上马后,板栗因跟葫芦说起先前的事,觉得那几个人真是笨,“把个车跟宝贝似的护着,那不是告诉人里面东西金贵么?好在遇上咱们,真要是碰上那心怀歹意的,还不抢了他。”
刘黑皮笑嘻嘻地点头道:“那车上怕是装了千金。”
一个汉子诧异地问道:“就算刘管家猜车上装的是金子,又咋晓得正正好一千斤呢?我先前推车的时候,估摸了一下,顶多五六百斤。”
刘黑皮听了哈哈大笑,笑得众人莫名其妙。
第091章 想不到的缘分?
严师傅年纪大些,经验老道,遂笑道:“刘管家的意思,车上装的是千金小姐。”
众人听了恍然大悟。
板栗失笑道:“五六百斤的千金小姐?那不成了肥……那啥了?”
刘黑皮翻眼道:“就不能是两个小姐,再加两个丫鬟?还有东西哩!人家见咱们这么多男人,自然不敢露面。你非说车里装的是金子,人家听了不定咋笑话你哩,还说人家笨。”
板栗气得对葫芦道:“我们瞧起来就那么不像好人么,要这么防着咱们?”
眼珠一转,对冬子和春子打趣道:“肯定是你俩带累了我们——你俩瞧上去就像登徒子,不像我跟葫芦哥,一个玉树临风,一个精神威武!”
众人听了大笑不止。
冬子也呵呵傻笑,春子却撅着嘴巴道:“表少爷就会埋汰人。咱们就长得那么难看么?”
他跟自家主子一样,正处于变声期,那嗓子跟破锣似的,难听死了。
刘黑皮便道:“就冲你那嗓子,跟老鸭叫唤一样,‘嘎嘎的’,人家小姐可不得躲着?”
众人又是一阵笑。
一路说得热火朝天,傍晚时分,他们赶到一个叫浦头镇的小镇打尖。因人多马多,索性包了一家小客栈,要店家用心伺候人马。
等一切安置妥当,板栗才发现自己身上荷包不见了,四处找寻不见,连道晦气。
葫芦出声问道:“里面可有啥重要东西没?”
板栗想了想道:“也没啥重要的东西,不过是些碎银两和一小瓶伤药。哦,那个木雕的板栗在里面。昨晚在农户家借宿,我洗澡的时候,怕弄丢了,摘下来放到荷包里了,今早又忘了戴。再有,就是那个荷包了——那是妹妹缝的。”
说着话,神情就有些懊丧:这两样东西,都不值钱,对于他来说,又都很重要。
那木雕是他爹前年从云州带回来的,用香木雕刻的,他们兄弟姊妹各有一个,是跟各自名字相符的玩意儿。他的自然是一颗板栗了。
葫芦难得地开了一回玩笑:“说不定是在推车的时候弄丢的。要是叫那车内的千金小姐得了,这就是想不到的缘分,就叫‘有缘千里来相会’。老天爷给你送媳妇来了。”
板栗忍俊不禁:“就算是那时候丢的,那车里面的人又没出来,怎会得了去?再不然,就让那讨厌的小子捡了去。以他讨厌咱们的程度,当时就会还给我,怎会昧下不还?就算他是个贪心的,昧下不还,也不能把东西送给他家小姐,那不是找骂么!”
葫芦戏谑道:“要不咋说有缘哩。有缘既是想不到的缘分。”
板栗难得见他这么有兴致开玩笑,随口凑趣道:“真要像你说的那样,我就认了。若是将来见了今日坐车的女子,拿了我的板栗来,我就娶了她。只怕没这回事,又或者是个男子或老婆子捡了我的板栗,那我可不能认这话。”
他心里始终不信今日车上坐的是女子。
就算是女子,哪里那么巧就捡了他的荷包;就算捡了他的荷包,也断然没有留在身边的道理,于是毫无顾忌的说出这番话。
葫芦笑道:“你说过的话,可要记好了。”
板栗见他笃定的神色,诧异道:“莫不是你见了我的荷包丢在何处了?”
葫芦摇头:“我若是见了不说,那这事就没意思了。须得是各种巧合凑一处,得了那结果才有意思。”
正说笑间,冬子来叫,说是饭菜安排好了,叫去前边吃饭。
二人便丢开这话,去前面用饭。
住了一宿,隔日继续上路。一直到十一月中旬,方才赶到清辉县下塘集。
这日午后,他们踏上下塘集的街口。
看着街道两旁形形色色的铺面,以及各种摊贩,青石街道上来往的人流,熟悉的气息迎面而来,板栗忍不住迎着寒风张开双臂,哈哈大笑。
引得街上人都对他瞧,他丝毫不以为意。
街上人多,春子和冬子都下了马,在前边引路;严师傅等人骑马走在两边,将板栗和葫芦护在中间,后面跟着四五辆车,牵出老长一串。
正行走间,忽然从道旁窜出一大一小两个邋遢少年,冲着板栗和葫芦就奔过去,嘎嘎地笑着,那个大些的还对他们猛摇手。
严师傅吓了一跳,急忙催马上前挡住,喝道:“不要命了是不是?要是叫马撞了你,你倒霉不说,还带累我们。”
亏得他们走的不快,不然刚才就撞了人了。
两邋遢少年仰望着挡在面前的大马,和马上严厉的汉子愣住了。
那个大些的也就十二三岁的模样,穿一件破袄子,浑身脏兮兮的,肩上背着个旧包袱,脚下穿的是草鞋。他头发乱糟糟地堆在头上,脸上黑乎乎的,一双眼睛倒乌黑明亮,怔怔地看着板栗跟葫芦,张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又闭上了。
那个小的也就十来岁,躲在他身后,一手揪住他破袄后摆,探头往前看。那头上的乱发结成一缕缕的,耷拉下来遮住半边脸。
葫芦和板栗先还没在意,只当是小乞丐,吩咐严师傅不要为难了他们,给些铜板让他们买包子吃。
可是,目光一扫过那两个少年,看着他们纯净的眼神,没来由的,心里一动,葫芦首先喊道:“等下。”
随即和声问他们想干嘛。
那个大些的少年忽然腼腆地低下头,又像在笑;小的紧紧拽着她的胳膊,将头埋到他肩后,似乎很害怕。
板栗忙问道:“可是缺钱?”
问完觉得自己真蠢,人家那样子可不就是缺银子么。
严师傅也是狠狠地抽了抽嘴角,见他们堵住了街道,忙掏出一锭银子——约莫二两的样子,递给那个少年道:“喏,这个给你们。我们还要赶路,不能跟小兄弟多说了。”
那少年却不接,期盼地望着板栗跟葫芦,小声问道:“我们……我们能不能跟你们回去?”
见众人神情愕然,急忙又补充道:“我们会干好多活。”
那个小的也急忙抬头猛点,眼巴巴地瞅着葫芦。
葫芦心中一拧,刚要答应,刘黑皮在旁插话道:“我们家不缺人。不如接济你们几两银子,你们在这集上好好寻摸,看有没有铺子招伙计或者酒楼要打杂的,只要勤快,不愁找不到工做。”说完,又对严师傅使了个眼色,“严师傅,你再多给他们几两银子。”
这就是不乐意了。
他并非有意要驳回葫芦的决定,而是出门在外,须得小心,若是遇见可怜的就收留,那可就没个底了,也容易让人钻了空子。
板栗跟葫芦也知道这点,只好歉意地对两人笑笑,又相互对视一眼,觉得今儿真怪了,咋这么心软起来。
严师傅给了五两银子给那两个小子,然后众人就走了。
走出好远,板栗回头,见那两少年还在对他们张望,心里极不舒坦,硬着心肠转头,纳闷地问葫芦道:“今儿是咋了?”
葫芦摇头道:“我也不晓得。就是觉得他们挺可怜的。好了,严师傅也给了银子,他们既然能干活,就不怕在集上找不到工做。我们还是先去济世堂,看看小葱跟淼淼回来没有。”
说起这个,板栗急忙点头,遂高兴地跟刘黑皮说了,一行人便赶往济世堂。
结果,两人白高兴一场:小葱跟秦淼居然还没回来。
板栗忍不住抱怨道:“妹妹也不小了,咋能这么不晓得轻重哩?一去两年不回来,她当自个是男娃么!也不担心爹娘爷奶惦记。”
葫芦听了叹气,也是忧心忡忡,这回家的兴奋劲头立时消了一半。
不管咋说,家里还有其他亲人,离家两年,在外不觉得,离家越近,还是有些期待的,再说,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没准哪天小葱她们就回来了。
于是两人收拾惆怅的心情,重新说笑起来。
出了下塘集,踏上通往清南村的大路,眼看就要到家,所有人都高声说笑起来。
这一路到清南村,不断碰见熟人,寒暄打招呼,说笑几句,竟是没个停歇的。
出了老村,一条树木夹道的村路通往山边的新村,两旁的桃柳已经掉光了叶子,从枝条空隙间能远远看见郑家大院的门墙,以及从院墙后透出的绿竹尖梢,汪汪的狗叫声和小娃儿笑闹声从院子里传出。
这时候,葫芦跟板栗终于忍不住了,打马直奔过去。
一番喧闹吵嚷后,老老小小都从各屋涌了出来。
冬天,又恰是学堂休憩的日子,青山黄瓜他们都在,一帮少年围住两人大叫大笑。
寒暄问候身体的,问在外见闻的,问土产礼物的,吵得让人头晕。
葫芦看着眼前的弟妹们,个个都窜高了一截。
小叔青山身材越发魁伟,也跟爷爷越来越像。
二弟黄瓜出落的让他这个大哥也看不过眼了,心里腹诽,这娃儿别是投错了胎吧?十二周岁,正抽个条的时候,明明一身不打眼的青灰衣裤,却衬托得他脸儿白净,眼儿水润,唇儿红嫩,其娇媚硬是生生压了小妹紫茄一头。
三弟黄豆终于把杩子盖头留成了小羊角,个头也到自己肩膀了,可那双骨碌转的眼珠,手脚一刻不得闲的模样看上去更显淘气,一副欠收拾的模样儿。
四弟青莲看上去还是那么安静,比他这个当大哥的还闷。
嗯,还是紫茄妹妹最讨人喜,那温柔可人的小模样,纯净无暇的眼神,谁见了也舍不得不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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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2章 煞星降临(粉红30加更)
他脑子里挨个把面前的娃儿都评价一番,刚想开口招呼,就见板栗大笑着上前给了青山一个熊抱:“小舅舅,你长得越来越像外公了。”
转身对黄瓜:“黄瓜表弟,你这模样……咋比紫茄还美哩?”
不待黄瓜发作,又对黄豆咧嘴道:“黄豆表弟,你说怪不怪,我见了你手就痒痒,咋这么想揍你哩?”
黄豆气得跳脚大嚷。
板栗早到了青莲面前,对小娃儿道:“青莲,你就不能开口叫一声大表哥?外婆家有葫芦哥一个人闷就成了,你还是多说话比较好。小娃儿多说话讨人喜。”
小青莲十分淡定,连眼皮也没眨一下,就跟没听见一样。
板栗又对紫茄展开最灿烂的笑脸:“紫茄妹妹,甭管你二哥长成啥样,他也是比不过你的——你是老郑家最受宠的。”
紫茄害羞地笑了一下,柔柔地叫道:“板栗表哥!”
“嗳!”板栗答应的脆快,心里特舒服,果然还是紫茄妹妹最讨喜,这些男娃儿太淘气了。
葫芦在旁差点笑出声来。
他都怀疑自己长嘴是多余的了,因为有板栗在的地方,根本就不用他开口。哦,也不对,还是能用来吃饭喝水的。
大人们站在正房廊檐底下,满脸喜悦地望着娃们闹。
郑长河见孙子和外孙子长得跟青木一般高了,要不是脸上还带着稚气,差不多都以为是大人了,心里说不出的欢喜,忍不住哈哈大笑。
好容易从弟妹中间挤出来,葫芦急忙过去见爷爷奶奶和爹娘。
板栗扬声对刘黑皮道:“黑皮叔,你先家去。我再等一会,陪外公外婆说几句话儿就回去。”
如今回到村子里,刘黑皮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便留下两车土仪给郑家的马管事,他自带人回桃花谷去了。
郑家自然是欢声笑语一片,热闹的跟过年似的。
言谈间,板栗问及小葱消息。
郑青木说,小葱两月前捎信回来,说是年前肯定会到家,只不能确定准确的日子。
板栗跟葫芦听了,这才放心。
他们却不知道,自己跟小葱擦肩而过不说,这一耽搁,又引出一连串的事情。
多年以后,葫芦常想,若是那天在下塘集,他跟板栗把小葱和秦淼直接带走了,后面还会不会发生那么多事,那他们如今又会是怎样的呢?
先前那两个衣衫破烂的小子就是小葱跟秦淼装扮的。
小葱见哥哥们没认出自己,严师傅又拦住不让近前,不禁哭笑不得;秦淼则委屈地嘀咕道:“葫芦哥哥跟板栗哥哥也真是的,都没认出咱们。”
小葱看看周围来往的人众,以及附近铺子中伸头张望的人,低声对秦淼道:“吵出来不好。咱们赶紧回济世堂去,哥哥肯定会去济世堂看咱们回来没有。到时候换了衣裳跟他们一块回村,就不会有事了。”
秦淼连连点头,兴奋地说道:“快点!不然他们去了没见着咱们,又要走了。”
说完,撒腿就往街上跑。
小葱急忙道:“小心……”
可是已经晚了,几匹快马正从街道那头疾驰过来,根本不管街上人来人往,视这些寻常百姓如蝼蚁一般,唬得街上人往两旁直躲,一边大骂不止。
当头一匹枣红马上坐着个十八九岁的紫衣少年,披着红狐里子紫缎面子的斗篷,一边哈哈大笑,一边道:“快!五少爷说不定已经找好客栈了。这鬼地方……嗳哟!狗东西!”
秦淼心里惦记葫芦跟板栗,跟先前一样,扯着小葱就往街上冲。正好那马奔到眼前,吓了一跳,不知往前还是往后,竟是愣住了。
情急之下,小葱拽着她纵身往对面跳过去,堪堪避过疾驰的马儿,心中狂跳不已,连道“好险”。
那马儿受惊,一声嘶鸣,扬起前蹄,差点将背上少年掀下来。
顿时少年怒火万丈,等控稳马后,扬鞭就朝秦淼抽过去。
秦淼没在意,被马鞭结结实实抽在后背上,本就破烂的衣衫被带下好几片破布,随着飞舞的鞭梢飘到空中,半天才悠悠荡落。
她禁不住大叫一声,又气又疼。
小葱眼神一凝,一把将她拉到街旁,自己挡在她身前。
那少年催马执鞭,不依不饶地追过来,又对身边随从喝命:“给我打!打死这狗东西。惊了少爷的马,害得少爷差点跌下来。”
虽然到了家门口,一来小葱不想让人认出来,二则这人也不知是从哪来的权贵子弟,她不想给家里惹麻烦,于是就拽着秦淼,轻巧的避过那马鞭。
她正好站在一个豆腐摊子前,她让开了,这一鞭就落到豆腐摊上,“哗啦”一声,豆腐案被带倒,白玉般的豆腐撒的满地都是。
卖豆腐的大婶心疼地叫道:“我的豆腐!造孽哟——”
弯腰想要去捡,哪里能捡得起来,沾了灰,就捧起来也没用了。
小葱心里大怒,竭力忍气,对那人道:“这位少爷,你马跑那么快,我们没看清,才惊了马。请少爷大人大量……”
不等她说完,那几个随从围了上来,好几只鞭子对着她和秦淼就抽了过来。
有个随从狞笑道:“想求少爷饶命?成,那就跪下……”
小葱不及思索,扯着秦淼再次避开,左躲右闪的,如同游鱼一般,很快窜到街道中央。
那少爷大怒,若是小葱让他狠抽几鞭,痛打一顿,他出了气,说不定会放过这事,可小葱几次避过他的鞭子,不由恼羞成怒,喝命随从,今儿一定要把这两个狗东西打断腿不可。
这时,街上行人、铺子掌柜小二等,全涌过来了,纷纷指责这几人,在街上纵马狂奔不说,还欺负两个穷小子,也不知哪来的家伙,跩的跟什么似的。
下塘集人如今可不像从前那般没见过世面了,也不大怕人。因为有青山书院和医学院,这地方权贵多着呢,他们何曾见过这样行事的,那些老爷都懂礼的很!
那少年在京城骄纵惯了,如何将这些小民放在眼里,顿时眼中戾气闪现,且不去追小葱和秦淼,竟是对着周围人乱抽起来,打得那些人哭叫奔逃。
小葱知道今儿碰上豪强了,只怕不能善了,又见连累纯朴乡民,心中怒气勃发。
她转身对那华服少年挑衅地吹了一声口哨,轻蔑地一挥手,然后拉着秦淼,顺着青石街道,撒腿往前奔去。
少年气得七窍生烟,果然丢下乡民不管,招呼随从纵马紧追下去。
小镇清雅古朴的街道顿时陷入一片混乱,人喊马嘶,小儿哭叫,咒骂声不绝入耳,打破了乡人们宁静的乡野生活。
小葱和秦淼对下塘集的街巷自然熟悉无比,想逃走很容易,可是,身后这人是个畜生,纵马狂奔,丝毫不顾人性命,她们反而不敢乱跑了,怕连累更多的人。
跑一段,左手边有条清幽小巷,直通清辉江,可是巷口两个垂髫稚子正蹲在那玩耍,只得脚不停歇地跑过去了。
又跑一段,看见右手边有一条小巷,直通小清河,可是巷口有两个大爷老太太正蠕动瘪嘴聊得欢呢。听着身后急促的马蹄声,让他们避开只怕来不及,只得又跑过去了。
再跑一段,大婶子、小媳妇、小娃儿,到处都是人!
冬季,又是快过年的时候,下塘集人悠闲地在街道巷口,以及各铺子转悠,跟熟人闲话聊天,评论年货,看看热闹,扯扯新闻故事,享受着他们朴实的生活,哪知道煞星来了。
小葱拽着秦淼狂奔,听着身后的哭喊叫骂,心急如焚,不知那些人又撞倒了什么人。
她一点也不为自己担心,可老这么跑下去也不是个事哩!
铺子,不能进;巷子,大多有人,也不能进;民居,更不能进;想要往县衙在这设立的缉捕收税的小公门那边跑,又怕到时候对质起来,泄露了自己的身份,那时又是漫天闲言碎语。
幸好两人都不娇气,在外历练两年,身子康健,腿脚灵活,竟能支撑下去。
狂奔一阵,看看就要到济世堂了,忽地记起前面左边有条细长的幽巷,眼睛紧盯着,到了近前,发见巷口及巷弄里边都没人,不禁大喜,拉着秦淼,迅速闪身钻了进去。
到了这里面,真个是如鱼得水。
秦淼在前,小葱在后,一溜烟跑到巷子深处,眼前是清辉江那清冷的水面。
小葱低声道:“往右拐!”
右拐过去,是临河而居人家的后院墙根,一般都开有后门进出,方便人下河洗衣洗菜什么的,因为河边隔段路就有一条青石台阶通向河底。
这时辰,河边没有什么人,一条青砖铺就的小路,依河蜿蜒伸展。两人便顺着小路一直奔到济世堂的后院门口。
回头见身后没人追来,方才松了口气。
小葱忙上前拍开门,对院子里忙碌的两个婆子报了身份,又扯下头上假发,让她们仔细看了,才得以进院。
嘱咐她们说,若有人来问,不可说有两个乞丐进来过,然后回屋洗澡换衣。
只要换回女装,那便不怕了。
第093章 混世魔王(三更)
在后边厢房忙碌的赵清徒弟九儿乍一见二人,吓了一大跳。
小葱急忙解释一番,九儿又细看了面容,方才明白是两位师叔,慌忙唤人舀热水让二人梳洗换衣。
直到这时候,秦淼才觉得背上火辣辣的疼。
因她们要扮穷酸,自然不能穿许多衣裳,故而那鞭子结结实实地抽中了她,尾梢还在后脖颈上带出一道红痕。
两人禁不住把那狂妄的家伙一顿臭骂,咒他骑马摔断腿,坐船落了水,上山碰了嘴,总之不得好过,又担心那些街坊,也不知伤了多少人。
说一阵,骂一阵,实在气坏了。
这种人就是祸害!
又想着总算摆脱他,没泄露了女儿身份,没给家里带麻烦,心里好过了许多。
她俩放下心来,一心梳洗装扮,恢复女儿服饰,却不知前面已经闹起来了。
那紫衣少年和随从纵马狂追小葱和秦淼,见她们一直顺着街道跑,也不拐弯进小巷,因此不曾防备。
看看就要追上了,忽地两乞丐钻进一条小巷。他们因不曾防备,那马就冲过了头。
等调转马头回来,人早没影了。
那小巷又深又窄,马儿进去可不好走,只得令人下马进去追赶,自己在外边等。
料是追不上了,一口恶气不得出,不住咒骂“狗东西”。
两个随从进巷后,不多一会就出来了,回报说人不见了,但他留心问了人家,说是看见两个小乞丐进了济世堂的后院。
那少年立即瞪眼道:“那还等什么?去济世堂。”
拨转马头刚要走,随即又问道:“济世堂是什么地方?”
有个随从就讨好地说道:“少爷,小的问了,这济世堂是一家医馆。就在前边。”
那少年眼珠一转,留下两人依旧进巷,去济世堂后院门口堵着,他则带着剩下的四人去济世堂前门。
在济世堂主持事务的是秦枫大徒弟方虎,他正帮人瞧病,听见门房传来吵闹声,咒了下眉头,让一个小弟子出去查看,发生什么事了。
才一会,那小弟子飞快地跑回来,嘴里嚷道:“师傅,有人来闹事了,把看门的蔡老头打了。”
方虎眼一翻,对他道:“你叫几个人出去拦住,我一会就来。”
说完,依旧用心诊脉,然后细问一番饮食起居等,忙了好一会,才拟了个方子,细细交代些注意事项,打发病人亲眷去抓药,他又接着看下一个病人。
等最后一个病人看完,方虎才出了大堂,却发现院子里围了黑压压一片人,已经吵翻了天。
下塘集人今儿可愤怒了:一直安安静静地过日子,虽说往常也有不平事发生,都比不上今日这个纨绔狂妄。
他们虽是老百姓,可兔子急了还咬人哩!
十多年前,忍无可忍的乡民们火烧赌坊妓院以及小衙门,隔年又混乱中打死人贩子,无一不表明他们体内潜藏着野性,等闲人是不怕的。
再说了,因青山书院落户在下塘集清南村,好些名门宿儒、书生学子汇聚,县衙特地派了许多捕快差役在此监管,就怕出事,平日哪有这等事?
因此,先前华服少年一行人在街上纵马狂奔、随意伤人时,就有人去小衙门回报史班头去了。
有衙门的人出头管事,街坊四邻也就撒手。谁知那几个人居然堵到济世堂大门口,还动手打人,这下可激怒民众了。
济世堂,那是秦枫大夫开的,那是下塘集人心中的圣地。
秦枫不仅因为医术高明、医德高尚而得人敬重,更是因为他开办了医学院。他邀集杏林同行,打开大门,广收门徒,传播医术,这一举动赢得了无数人感佩。
见华服少年一行人在济世堂门口打人闹事,那些铺子掌柜、小二,街上的小摊贩,以及街坊邻众,纷纷抄家伙冲过去,围住那几个人混战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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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祥客栈,天字二号房,一个身穿藏青锦衣、面容清冷的少年端坐桌前,皱眉问面前的青衣随从:“可问了是因何而起?”
那随从忙道:“小的问了,说是胡少爷纵马狂奔,差点撞了两个乞丐,就杠上了。胡少爷带人一直追到济世堂,如今堵住门要人。不知为何,街上好多人都围了过去,要打胡少爷呢。”
旁边一书生急忙道:“哎呀!五爷,这济世堂可冲撞不得,那是秦大夫开的,秦大夫最受人敬重了。再说,这胡少爷……”
他讪笑两声,没说下去。
那少年却明白他的意思,不禁“哼”了一声,道:“这蠢货!走到哪都闯祸。若不是父亲交代,本少爷死也不会带他来的。走,去瞧瞧!”
说完站起身,随从急忙拿了件暗红羽缎斗篷给他系上。却是一副好修长身材,只是黑眉冷目,俊脸寒霜,嘴唇稍薄,一副凉薄不近人情的模样。
这是荣郡王第五子洪霖,今年十七岁,乃王妃嫡出。
他被父亲勒令来青山书院进学,与兵部郎中之子,有混世魔王之称的胡镇同行。
因胡镇在清辉县城要探望一位亲戚,他懒得等他,故而先来到下塘集,住进熟人帮他找好的客栈。
这熟人就是他父亲小妾的兄弟,即曾书生曾鹏。
洪霖本就对来这乡野之地万分不喜,又有个混世魔王跟着,更是嫌弃。可是不看僧面看佛面,总得给兵部郎中留些面子,那人常在父亲面前奉承的,两家还沾点亲。
如今才来就出了事,心里对胡镇是说不出的嫌恶。
等他带着人来到济世堂门口,衙门的史班头也带人来了。
洪霖冷哼一声,谁也不理。
早有随从拨开人群,他便走进去,问跟方虎对峙的胡镇:“因何闹事?”
胡镇面对气势汹汹的人群,正心中害怕,忽听见洪霖的声音,如闻天籁,忙大喊道:“五少爷,这……这医馆藏匿贼人。我让他们交出来,他们不肯,还打人。”
他今儿吓着了。
在京城狂妄惯了的,以为一番恐吓,济世堂就会把人交出来,不过是两个乞丐罢了。
谁知门房见他狂妄,又听说不是来看病的,便连门也不让进了。更没想到的是,这地方民众如此凶狠,他不过抽了门房老头两鞭子,立即就被人包围了。
围观人群中有那知情的,立即大喊道:“嗳哟!真不要脸!自个骑马撞人、打人,还倒打一耙子,赖起旁人来了。”
“这是哪来的家伙,到下塘集欺负人来了?”
“瞧他长得倒是人模狗样的,怕是当官人家的娃。咋跟混世魔王一样,一点家教都没有哩?”
“别是上青山书院读书的吧?我的娘嗳,这样人要是进了书院,那还不是黄鼠狼进了鸡窝,搅得一团乱么!”
“不能吧?这一看就不是好东西:满街都是人,他们七八个人愣是跟没长眼睛一样,只顾骑马跑。我要是不躲的快,非得让马蹄子给踩得稀巴烂。”
“史班头,你一向办事公道,可不能饶了这混蛋。”
各种难听话此起彼伏,胡镇大怒,刚要发作,忽见洪霖两眼阴沉地瞪着他,其中寒光闪烁,不自觉地收声,呐呐不敢言。
史班头虽然也看出这二人身份不一般,却并不害怕——下塘集如今权贵多着呢,这家伙冲撞的又是济世堂,就算他不出面,也会有人惩治他。
他便不卑不亢地询问情由。
看门的蔡老头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方虎也解释了几句。
胡镇忽然发现自己闯祸了。
这地方虽然是乡野之地,可是,书院有的是他仰望的人物,来下塘集治病的权贵也不在少数,身边这个荣郡王小儿子,更是个厉害的。
他忽地灵光一闪,梗着脖子叫道:“那两乞丐是贼。借着撞我马,把我腰上的玉佩跟荷包给揪去了。我追贼还追错了?我们骑马虽然快,又没撞了人。”
一边说,一边回想刚才到底有没有撞了人。
他今天在清辉县,把荷包跟玉佩都落在亲戚家了,故而理直气壮地诬陷那两乞丐。找不到贼脏的话,正好说明他们藏匿了。
人群一静,大伙儿有些不确定起来。
因为,小葱跟秦淼那副模样,跟乞丐也差不远了。乞丐,可是常干这顺手牵羊的事的。
洪霖目视胡镇:“可真有此事?”
若是追贼,那便不同了,好过骑马撞了人,还不依不饶地追到此地行凶。
胡镇哪里敢松口,咬死说那两个乞丐抢了自己的玉佩跟荷包,不然他哪有工夫在这耗着,早去跟五公子会合了。
洪霖见他这般,神情一松,微笑看向史班头。
看门蔡老头坚决否认,说没有两个乞丐进济世堂。
胡镇的随从急忙道:“我们的人看见他们从河边后门进去了。千真万确,我们还有人守在后门口呢,就怕他们跑了。你们还敢不承认?”
洪霖不想把事闹大,只要证明他们不是无故狂妄就好了,别第一天来这就留下恶名,那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想到这里,就准备故作大度地劝说胡镇不再追究,反正他们也不缺那点银钱,将缉捕贼人的重任交给衙门的人去忙,他们也好趁机脱身。
第094章 机灵的泥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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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方虎冷笑道:“这位公子莫不是在说笑吧?济世堂的大门也就罢了,总有人进来看病,那后门岂是寻常人能进出的?你这么说,等于告诉大伙,我济世堂是偷儿藏匿的地方了?”
人群一静,跟着又哄闹起来。
是啊,两个乞丐怎能随便进后院呢?
有人嗤笑道:“先不说那两乞丐有没有偷了你的东西,我可是看见你们拿鞭子随便抽人的。好些人都挨了鞭子,难道他们都偷了你的东西?刚才又把蔡大爷打了。我瞧你就是瞎编的。那两个小乞丐可怜的很,他们偷谁的东西不好,要偷你的东西?你那会儿还在纵马狂奔呢,他不要命了不成?”
“对呀,偷你的东西,还不如偷我的呢,强似被马蹄子踩烂!”
“他根本就是鬼扯!”
一道清朗的声音忽地响起:“哪来的世家公子,当下塘集是他家地头,在此横行称霸了?把这些话糊弄各位街坊,当下塘集无人么?别忘了这还有个青山书院,岂能容你等狂妄!”
人群分开,几个书生走了进来,对方虎施礼。
方虎急忙还礼不迭。
书生们把洪霖跟胡镇略一打量,一人轻笑道:“二位兄台是来书院求学的吧?这般行径,岂是我等读书人所为!便是兄台从京城来,更要讲究名门风范才是,方不会污了祖宗名声,丢了父辈的脸面,也不枉在天子脚下生活多年。”
洪霖心中气怒交加,想走又走不成,不走又不知如何了结。
胡镇见他脸色不好,哭丧着脸道:“五少爷,那两人真是偷了我的玉佩。他们要是不厉害,我们几个人骑马都追不上?”
他的随从也竭力赌咒,说亲眼见那两小乞丐进去济世堂了,如今他们还有两个人守在济世堂后门口。
见他们如此说,洪霖把心一横,上前一步,对方虎跟史班头道:“也不必争论,两位看这样如何:如今天也晚了,病人也差不多都走了。你们济世堂有多少大夫,先报出个人数,然后再让这位官差带人进去清点,看有没有其他人。我们不进去,就在外边等,如何?不管有没有,在下让胡公子给济世堂赔罪,再赔些银两给这位大爷。”
方虎毫不犹豫地点头道:“这主意妥。”
不禁上下打量这人,虽然年少冷漠,却不像那个胡镇那般狂妄骄横。
洪霖才不管有没有呢。
有,更好;没有,他这边也有台阶下。
几个书生一进来,这事就必须慎重了。
当下,济世堂登记点卯的弟子拿了个簿子过来,报出今儿来了男大夫及学徒杂工共计二十人;女大夫及学徒洒扫煮饭婆子共十五人。病人另外计算。
所有人都集中到了大堂内,等待史班头点验,另派了人去后院各处察看。为此,还特意找来了两个婆子,怕有些地方不方便进去。
结果,后院察看一番,无人。
大堂点验后,却多出两人,不过是女子。
一问,才知是张姑娘和秦姑娘,下午刚回来的,故而没有登记。
洪霖听了眼睛一亮,大有深意地盯着史班头。
胡镇也不是傻的,立即叫道:“她们是什么时辰回来的?若是由大门进,怎会没人知道?是不是从后门进的?”
方虎心里“咯噔”一下,有了不妙的感觉:他本不知小葱和秦淼回来了,否则断不会答应对人数的,就算要对,也要把两人算进去才是。
可这时再没有改口的道理,他冷冷地盯着胡镇道:“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要跟你说?她们两个是大夫,还是女娃儿,街坊大婶们都认得的。难不成你想诬赖她们是贼?”
胡镇道:“那不一定……”
这话激怒了一人,他冲出来对着胡镇大声道:“你是说,张姑娘和秦姑娘装作乞丐,偷了你的玉佩?”
却是泥鳅,少年出落的清俊秀气,此时却眼喷怒火,恨不得要吃了胡镇。
人群静了一下,然后好像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轰然大笑起来。
胡镇也怒了,道:“要是从大门口进去的,你们谁看见了,为何不登记?有个小的挨了我一鞭子,一查验就知道真假……”
人们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这家伙从哪来的,动不动就要验人家姑娘身子……
洪霖本怪他鲁莽多嘴,却见方虎面色异常,眼珠一转,心下了然。
可不等他开口,就被骂声淹没了。
“现在是查你纵马伤人的事,为何查到人家姑娘头上去了?”这是一个书生说的。
“人家大夫咋进的自己医馆为啥要跟你说?”这是一个杂货铺掌柜喊的。
“要都跟你这样说,想赖谁就赖谁,那还有王法么?”
泥鳅眼中喷火,上前质问道:“你说那乞丐偷了你的玉佩跟荷包,只是一面之词,谁看见了?你说那两个乞丐进了济世堂,也是一面之词,这么多街坊为何没人看见?大伙千真万确看见你纵马伤人、扬鞭抽人,现在又诬陷济世堂大夫。孰是孰非,这还用说?”
众人纷纷点头。
几个书生连道“荒谬”,这是多出来两个姑娘,要是多出来两位老大夫,或者是老婆子,那是不是也要说是乞丐?
胡镇骑虎难下,嘶声叫道:“有人看见的。”
然后吩咐随从,把告诉消息的人找来,泥鳅瞅人不备,也跟着去了。
胡镇又傲然道:“少爷我也不想要玉佩了。等人找来,告诉你们,那两个乞丐是真的进了济世堂,不是我们瞎编的,那时看你们怎么说。至于乞丐为何不见了,就请衙门的人慢慢查好了。”
他学乖了,很大度地放弃追究那莫须有的玉佩荷包。
众人见他这样,也疑惑了。
有人就说,也许是两个小贼趁着济世堂后院没人,进去后,又翻墙跑了。
这猜测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肯定,大家便建议史班头往别处查。
有见过小葱跟秦淼装扮的人就比划出她们的样子,让大伙留心,“那头发跟鸡窝一样,乱蓬蓬的,好认的很。”
胡镇见众人不再针对他,不禁暗自抹了把冷汗。
洪霖见这混世魔王晓得让步,心道这蠢货还不算太蠢。
史班头先前一直不动声色,这时侧头对身边一个差役说了几句话,那差役便叫了几个人挤出人群。
不一会,就带了个大婶来,并押着胡镇的两个随从,泥鳅也带了两个小厮跟在旁边。
胡镇急忙问那大婶道:“是这个……婆子看见的?你快说……”
泥鳅却上前一步道:“慢!先让你的人说,好些人还不明白咋回事哩。”
转头对其中一个随从道:“你可要说仔细了。虽然县太爷不在这,这位史班头一向管着下塘集的,直接跟县尊大人回话。我们这么多人也能作证。”
胡镇忽然感觉不妙,刚想插嘴,却被泥鳅打断:“他们不会说,要你教他说是不是?”
胡镇哑然。
史班头目光一闪,道:“这位少爷已经说了许多,我们都听过了。现在你俩说说。”
他已经明白大概了,是以不给胡镇开口的机会。
于是,那随从就一五一十地把他们追两个穷小子的经过说了出来,末了还指着那大婶,说是她看见人进了济世堂后门。
胡镇急得头上冒汗,洪霖瞥了他一眼,忽然问那随从道:“你们少爷的玉佩……”
泥鳅忽然大喝道:“你们少爷的玉佩是你偷了?”
那随从一愣,想也不想就摆手道:“不是。少爷的玉佩跟荷包落在清辉县城亲戚家了。”
此言一出,人群一片寂静。
他不知怎么回事,只觉得不妙,便把眼睛看向胡镇。
胡镇脸色自然不会好,阵红阵白。
随从张大嘴巴,心头突突地跳着,想要解说补救,又不知如何补救。
另一个随从已经反应过来了,但这时候再说玉佩跟荷包是被那两个小乞丐偷了,似乎已经晚了。
泥鳅冷笑道:“我跟这几位差大爷去了后边,先问过他们了,根本就没有偷玉佩这回事。如今可明白了?根本就是他诬陷。竟然还攀扯上济世堂的人。”
那几位差役都点头,细细跟史班头又回了一遍,说他们用一人将胡镇派去的随从挡在路上,然后径自寻了那两个守在济世堂后门的人,问了事情的经过,跟胡镇说的不一样。
一边说,一边用佩服的眼光看泥鳅。
胡镇这才知道都是泥鳅坏了他的事,不禁死死瞪着他,眼中喷火,恨不得吃了他的样子。
他的随从素来知道少爷性情,只怕自己小命不保,吓得叫道:“可那乞丐就是进了济世堂,这位大婶看见的……”
泥鳅大喝道:“那又怎样?沿河边都是院子,大婶隔了那么远,就见那两人拐过济世堂的院子就不见了,以为进了济世堂,也不算什么。她又没在跟前亲眼看着他们进门。可恨的是,你们听人随口一说,就跑来闹事伤人。”
至此,方虎一颗心才放下,冷笑道:“进没进的有什么关系?人家没偷东西,被你撞了打了,一路追着过来,还不许人跑着躲了?我不在后院,我若是在后院,肯定放他进来躲藏,也免得他们被不讲理的人打断腿。”
这时候,就算能证明乞丐真的躲进了济世堂,也没事了。
第095章 长大了
那大婶已经听旁边人说了原委,早急不可耐了。
等泥鳅一说完,她就拍手跳脚地嚷道:“鬼扯哩!张姑娘跟秦姑娘天仙一样的人儿,家里也不穷,抢你的玉佩?呸!你穷疯了是不是,想讹人也不能这么地。瞧你长得人模狗样的,咋肚子里都是烂稻草哩!”
又对史班头道:“先前他们问我,看见两个要饭的花子没有。我就跟他们说,好像进了济世堂,也没说一准儿就进了。我在自个院子里,隔了那么远,哪能瞧得清,就这么说了。这倒好,他们倒诬赖好人起来。”
人群顿时轰然大乱起来,骂声不绝入耳。
史班头出面压服众人,也不知跟洪霖胡镇说了些什么,他们赔了蔡大爷些银两,便随着史班头离开了。
胡镇临去时望向泥鳅的目光凶狠而恶毒,恨不得凌迟碎剐了他。
洪霖扫一眼方虎和那几个书生,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这帮人还不值得他道歉,再说,胡镇惹下的麻烦,又不是他惹下的,关他屁事。他能帮就帮,帮不了该他倒霉,谁让这混世魔王蠢的。
刚才曾鹏已经悄悄地告诉旁人胡镇跟洪霖的身份了,书生们明知胡镇此去不会有任何结果,不过是做个样子给人看罢了,但就是不想让他好过。
有个书生冲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扬声道:“按大靖律,这诬告可是要反坐的。这位兄台身上可有功名?若有的话,只怕也要革除。”
众人大笑起来。
胡镇因为洪霖在场,故而一直忍耐,这时终于忍不住了,他目露凶光,转头就要发作。
洪霖上前一步,修长白净的手指跟铁钳一样,紧紧攥住他的胳膊,冷声喝道:“还不走?”
胡镇不甘不愿地跟着他走了,人群也都散去。
不过是在衙门班房坐了一会,洪霖跟胡镇就回客栈了。倒害史班头开了一包好茶,他们也懒得喝,只漱了两口了事。
史班头客客气气地说了一番话,无非是说青山书院建于此地,儒生士子云集,连朝廷也是关注的,请他们莫与小民一般见识。
胡镇却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在他看来,这班头把他弄这来,已是大不敬了,在济世堂门口就该恭送他走的。
回到客栈,胡镇急不可耐地吩咐随从,即刻去打听那张姑娘跟秦姑娘的底细,并济世堂的底细,还有那个戳破他谎言的少年的底细,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咽下这口气的。
洪霖虽面上不在意,却把史班头的话听进去了。
他寒声对胡镇道:“再惹事,休怪我不讲情面。再不然,你自行一路,别跟着我。”
说完,猛一旋身入内,斗篷翻飞,猎猎作响。
胡镇愣住了。
洪霖是懒得跟这混世魔王理论,要是他那么容易听人教导,早被他爹教好了,哪里会被人称作混世魔王,所以丢下一句话就走。
他不说,身边小厮却不饶人,见自家五少爷发了话,胡镇还杵在那,便没好气地说道:“我说胡少爷这是何苦呢!就为了那要饭的惊了马,可你也没跌了摔了,打了人家一鞭子不算,还非得不依不饶?你就算把那两人找出来打死,你又能得了什么好处?还白惹一身骚。你喜欢惹事不要紧,可别带累我们五少爷。”
说完径自进房伺候去了。
胡镇气得半死,却不敢违逆洪五公子的话,只得按捺下这口气,以图后报。
再说济世堂这边,等人都走后,方虎带着泥鳅进去找小葱和秦淼。
两人先前被胡镇诬陷偷了玉佩,正气得要死,当着人还不好说的,见大师兄来问,当下便把前事又重新说了一遍。
秦淼撅着嘴儿,说自己差点被马蹄子踩死,那一鞭抽的也不轻。
方虎听了大怒,嘴上安慰两个师妹,心下却对胡镇道,你小子最好别生病,不然就等着方大爷收拾你吧。
泥鳅今天帮了小葱一把,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含笑看着少女怒骂胡镇,忙劝她不要生气,这人如此狂妄,迟早遇上更厉害的,那时就是报应了。
因他娘亲带着小妹妹来集上姑姑家做客,住了好几天了,他是来接她们家去的,又想着小葱一去就是两年,也该回来了,于是就来济世堂打听,正好碰见这事,便顺手帮了一把。
闲叙一会,泥鳅便问小葱今晚回不回清南村,说他一会就要接娘回去了,正好能捎带上她们。
小葱急忙道:“当然要回去了。我先看见哥哥了,要不是他没认出我来,我们也不会耽误了,也不能碰上这倒霉的事儿。”
想着这事多亏了泥鳅,忙又对他道:“泥鳅,今儿真亏了你机灵。不然我们就算最后没事,到底被人说闲话不好。”
泥鳅笑眯眯地说道:“这有啥?我想着那两个人不是你跟淼淼就算了,要真是你跟淼淼的话,肯定不会抢他的玉佩的,那他就肯定在骗人。所以我就跟差爷先去后边找了人,问明白了,才来到前边说给大伙听。”
秦淼和小葱见泥鳅如此相信她们,乐得眉开眼笑。
于是,泥鳅先去姑姑家接了娘和妹妹,然后再来济世堂接了小葱和秦淼,一起坐马车回清南村。
泥鳅娘是个温柔的小妇人,她搂着小闺女墨鲫,把些家常话来问小葱和秦淼,一路闲谈回去。
她平日不大出门的,是以小葱和秦淼并不常见她,此时对面坐着,一副温柔和顺的样子,只觉亲切,就把在外游历的情形告诉她。
小墨鲫羡慕地说道:“小葱姐姐,淼淼姐姐,我要是也能跟你们出去就好了。”
泥鳅娘忙道:“别瞎说!女娃儿,咋能随便在外跑哩!”忽觉这话不妥,忙又道,“你小葱姐姐她们不同,那是有本事的。你没出过门的,咋能跟她们比?”
小葱微笑不语,轻轻掀起一角车窗帘子,看向外边。
道旁的水田里,都是枯黄的稻茬桩子,少数不在水路旁边的旱田内种着小麦,还有胡萝卜。那一块块浅浅的绿,在荒芜的田野中尤为显眼,给冬季的田野增添了不少生机。
耳听着秦淼跟墨鲫的说笑,她却陷入沉思。
泥鳅娘看了她一会,忽然问道:“听我家锦鲤说,小葱茶饭好的很。针线活也学得不差吧?”
小葱忙收回视线,微笑回道:“那是锦鲤帮我吹了。我也就会煮饭炒菜罢了,哪里算得上茶饭好。针线活更不用说了,也就能补补衣裳。连师妹后学的,绣花都比我强。本来就不大好,在外边游荡了两年,更是落下了,如今更不能见人了。”
泥鳅娘含笑道:“这娃儿,忒会谦虚了。”
马车轻快地奔驰在乡间大路上,将一个个飘着炊烟的村落甩在身后。看看前面就是清南村,小青山上的橡树叶子全部变得赤红,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小葱坐正了身子,心里莫名地高兴。
秦淼更是笑个不停,听墨鲫跟她说村里的各样趣事。
马车先进入老村,到刘家院门口停下。
泥鳅娘邀请小葱和秦淼下去吃晚饭,她们当然推拒了,只说离家太久,要赶紧回去看看才放心。
泥鳅先扶了娘下车,又抱下小墨鲫,然后准备送小葱和秦淼去山边新村。
却听泥鳅娘道:“你去忙你的,我让姚嫂子送她们家去。”
泥鳅忙道:“不用叫姚婶子,我送去也快得很,一会就转来了。”
说着就要坐到车前边,催赶车的小子走。
泥鳅娘道:“你这娃儿,咋不听娘的话哩?你送她们回去像啥样子,回头给小葱她们添麻烦。姚嫂子送不比你送强?”
泥鳅诧异地说道:“娘,这有啥……”
小葱心中一震,忙对外说道:“婶子不用麻烦了,也不用人送,我们自个回去就成了。这也没多远,都到家门口了。”说着就要下车。
泥鳅娘忙转身拦住她,示意她不要出来,她让人送她回去。最后,到底还是让一个婆子送小葱她们回去了。
马车走远,小葱从不断晃动的窗帘缝隙中,看见泥鳅呆立在薄暮笼罩的院门口,默默想道,她都十三周岁了哩,过年都十四了……
不知为何,心中忽然一阵伤感。
很快,她就来不及伤感了。
到了郑家大院门口,小葱对那婆子道:“婶子,就到这吧。我先去外婆家。”
跟秦淼下了车,又道了谢,方才踏入灯火闪亮的郑家大院。
**********
“什么?先前在街上的是你俩?”
东屋,板栗不可置信地瞪着正狼吞虎咽吃饭的小葱和秦淼。
听见哥哥问,小葱点点头,白了他一眼,抱怨道:“还是双胞胎哩,连亲妹子都没认出来。”
板栗不自觉地抖了一下,叫道:“你甭朝我翻眼了。这眼睛毛叫你给剪的——瞧了让人浑身不得劲儿。”
原来,小葱和秦淼的眼睫毛都剪短了,还有那眉毛,后边也是描上去的,先前也刮去一截。
秦淼咽下一口汤,也嘟嘴道:“不就是剪了眼睛毛嘛!眼睛还不是原来的眼睛?我就那么眼巴巴地盯着葫芦哥哥瞧,葫芦哥哥也没说留下我们。真是的!”
葫芦听了哭笑不得,这才明白,为何当时心里老放不下了,因为两人的眼神太熟悉了。
第096章 对镜理红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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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帮小的都在正屋翻看礼物,不在这边,就郑老太太在旁边,急忙问是咋回事。
板栗就把在街上遇见两穷小子的事说了,“外婆你是没瞧见,穿的破还不算啥,那头发——就跟鸡窝似的;那手胳膊、颈脖子,也不晓得涂了啥,比乌龟爪子还黑;还有这眼睛毛、这眉毛,都剪了。你瞧这眼睛毛,跟那田里的稻茬桩子似的。我要是把他们当妹妹和淼淼,我不是脑子有病么?”
葫芦也点头,说做梦也不会想到。
他不住打量两人,实在无法将眼前的小女娃跟先前那两个邋遢要饭的联系起来。
小葱和秦淼见两人那副惊诧和忍无可忍的模样,停下筷子,笑得前仰后合。
那神情,竟然颇为得意。
她俩这会儿穿了一身粗布衣裳,如同穷家小户的村姑,头发也梳成往日的垂寰发,因身材长高不少,越发显得出挑了。
只是肤色却不大好,黑了好些不说,脸上还有些起皴,没了往日的水润。
葫芦纳闷地问道:“你们当时干啥不说出来哩,成心逗我们?”
小葱喝了口汤道:“谁想逗你们了?我们本来就是改了装在外走的。跟着陈老大夫回来,还没来得及换衣裳,在铺子里买包子吃,我就看见哥哥骑马过来了。我一高兴,就冲过去,都忘了自个不是原来的模样了,声音也改了,就让严师傅给拦住了。我当时不说,是不想这事被人知道,回头又不知被传成啥样。”
板栗点头道:“是不能让人知道。”
郑老太太听了可心疼了,立即把小葱埋怨一通,又问她们是不是一直这么在外要饭乞讨过日子。
秦淼扑哧一声笑了,道:“郑奶奶,没那回事。我们是大夫,自然是要帮人治病了,怎会去要饭呢!”
板栗皱眉道:“就你们先前那样子,谁会放心让你们治病?”
两人已经吃完了饭,就解释起来。
原来,她们扮成小子跟着陈大夫,除了采药外,遇见庄户乡屯,就进去帮人治病。先治小病,也不要钱,等人家接受他们了,才露出真正的手段,名声自然也就传出去了。
就这么的,一个地方大概要住一两个月,跑了好些地方,很是长了些见识。
小葱感叹道:“要不是怕家里担心,我都还想在外多转两年。这样的机会,往后怕是再也不会有了。”
说完想起刚才的事,心里隐隐不舒服:这一次回来,等待她的,就是嫁人了吧!
秦淼也道:“怪不得我爹跟我娘虽然平常管我严,却许我出去游历,真正长见识。我们才跑了这么一点地方,对爹教的那些东西,体会就不一样。”
小葱对她道:“趁着咱们还小,往后就在济世堂坐堂吧。还能帮人看几年病,等……再过几年,连坐堂也不能够了。”
秦淼连连点头。
两个小女娃尚未洗去风尘,就筹划起下一步来,那目中流露的热忱,表现出对医道前所未有地执着。
这一次,郑老太太出乎意料的没有埋怨她们,而是摸着小葱的头,慈祥地笑道:“你俩有这份心,往后会有好报的,菩萨会保佑你们的。瞧,在外呆了两年,虽然吃了些苦,不是好手好脚的回来了?帮人治病,那是积德的好事儿。”
板栗跟葫芦对视一眼,觉得跟妹妹和秦淼比起来,他们好吃好睡的,跟在家一样过日子,实在是谈不上吃苦。
等回到正屋,小葱才说了跟胡镇冲突的事,还说这个人怕是要来书院读书,往后村里怕是不能清静了。
板栗跟葫芦听了大怒,越发后悔不已:先前要是再多问一句,不就把妹妹带回来了,哪会有后来的事。
郑青木沉声道:“往后小心些。先不要说这事了,让人送他们家去。家里怕是都等急了哩。”
郑老太太也道:“本当要留你俩在这住一晚的,可是你爷爷奶奶爹娘怕是在家望着哩。还是早些回去,好让他们放心。淼淼也快些家去,我先让人给你爹娘送了信儿,说吃了饭就送你回去的,他们准等着哩。”
又催葫芦去歇息,不许再跟弟妹们闹,有啥话明儿再说。
板栗等人各自答应着,遂上车去了。
回到张家已经是戌时末,一家人都等着,只有玉米年纪小,早早地睡了。
见面又是一番哄闹欢笑,将郑家的情形又上演了一遍,也无需赘述。
一夜无话,第二日清晨,放松了身心的小葱起迟了,醒来已经天光大亮。
她静静地仰躺着,耳听得月洞门外响起轻轻的脚步声,便知道是小草进来了。
这是一个阴天,窗户上透入的光亮并不像晴天那般耀眼,外边传来一两声鸟叫,跟冬日一般萧索单调。
若是春夏的话,这时候满耳都是各种鸟鸣,欢快嘹亮,充满生气,让人心情跟着激动。
她漫无目的地想了一会,才坐起身,揉揉有些粗糙的脸颊,穿衣下地,来到外间梳妆台前坐下。
“小草,你咋来这么早?”
小草见她出来了,忙将洗漱的东西端进来,伺候她洗漱,
一边嘴里答道:“不早了,是姑娘比往常起来晚了。姑娘昨儿累坏了吧?”
小葱见她弄这些,愣了一下,并未回答,忙低头洗漱。
待她洗完,小草端了水出去泼了,又端来一只碗放到桌上,说道:“姑娘,这是人奶,是在葡萄姑姑那弄来的。我煮过一遍了。于嬷嬷说,姑娘脸上这样子,得好好养些日子才成,用人奶擦最好了。”
说着话,麻利地用块大布巾围在小葱胸前,跟着就端起碗,用一只绑了白色棉布的竹签,沾了那白色的奶液轻轻地往小葱脸上涂。
一边涂,一边说要是夏天就好了,用黄瓜片贴几次,那皮肤就水嫩嫩的。
待涂完后,用块布巾将流到下巴上的奶水擦去,又道:“我先帮姑娘梳头。等头梳好了,这脸上的奶也能擦干净了。”
看着小草动作迅速、手指灵活地在头上挽了个百合髻,又打开妆盒,挑出一只镶绿玉的翠钿簪在前面,小葱已经说不出话来。
她愣愣地任由小女娃折腾,等她弄好了,方才看着铜镜中清爽的少女,怪异地问道:“小草,你这是……”
今儿早上,她把自己当成大小姐伺候了。
还有,她做的那个顺溜,若不是往常她从不让小女娃近身伺候自己,还以为她是做惯了的呢。
小草抿嘴笑道:“这是于嬷嬷教的。姑娘,你就让我试试么。我学了一年多,姑娘没回来,有心也没处使。”
小葱问:“于嬷嬷是哪个?”
小草道:“于嬷嬷是二太太送来的。是太太特地写信给二太太,让送来教姑娘们规矩礼数的。”
小葱心下恍然,便不再问。
娘这么做肯定有她的道理,断不会为了跟人攀比而学这个,只怕还是为了让她们姊妹多了解些规矩礼仪。
等清洗完毕,小草又从妆盒里拿出个小瓷瓶,用扁簪子挑了些白霜帮姑娘搽了,再简单描了眉毛,然后退一步,端详自家姑娘。
她对自己的手艺还算满意,又觉得姑娘脸上虽然糙,但颜色还不错,嘴唇也红润,不用另外涂胭脂搽口红了,就像姑娘常说的,自然些更好。
不过,她瞅着自家姑娘那眼睛,有些疑惑地问道:“姑娘这眼睛咋了?不大对劲哩!”
小葱眨眨眼睛,笑道:“过些日子就好了。”
眼睫毛剪得跟秋后的稻茬桩子似的,能对劲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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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早饭的时候,全家齐聚厅堂。
张大栓两口子笑得合不拢嘴,一人扯着板栗,一人拉住小葱,问不完的话,说不完的事,不肯放他们别处坐。
山芋和香荽想跟哥哥姐姐亲近,只得也凑过来,迁就爷爷奶奶。
郑氏看着长身玉立的板栗,只比张槐矮一点,小葱也已经跟自己一般高,只觉得心里的欢喜如同水泡一般翻腾不止。
好久没有这种激动的感觉了?
两年前她居然觉得烦恼,如今再不会了。
吾家子女初长成,应该欢喜才是,既然这儿的婚姻是包办,那她就费些心,擦亮眼睛、抖擞精神来挑选儿媳妇和女婿好了。
笑闹中,红椒牵着个两三岁的小男娃朝板栗跟小葱走过去。
小娃儿脑顶上黑黝黝一块头发,四周剃得精光,露出泛青的头皮,自打进门,黑亮的眼睛就盯着板栗跟小葱不放。
二姐姐说这是大哥和大姐,但对他来说,还是陌生人。
来到众人面前,红椒低头道:“玉米,这是大哥和大姐姐,你咋不晓得喊人哩?往常不是常说,好想大哥跟大姐姐的么?”
小葱瞅着这小不点,生下来才几斤的肉团,如今长这么大了,不禁心里一阵柔软。
她起身上前,弯腰用手撑着膝盖,对着小娃儿脸问道:“玉米,咋没戴顶帽子哩?大早上的,天也冷,空着头,回头凉了可不好。”
玉米眨巴两下眼睛,过了一会才道:“你没给我做帽子?二姐姐不是说,大姐姐肯定会帮我做好看的帽子么?”转向板栗,“说大哥会给我买好玩的东西。”
见两人均是一脸呆滞,小娃儿疑惑地问道:“啥都没买?”
第097章 帮你定亲可好?
不等板栗和小葱回答,玉米就气道:“不喊你们了。”
说完,丢下红椒和小葱,“蹬蹬”跑向郑氏,张开双臂扑进她怀里,瘪嘴委屈地叫道:“娘——”
他特地空着头进来,谁知大姐姐根本没帮他做帽子,大哥也没帮他买好玩的东西,害得他昨晚还等好久才睡哩!
全家人都哈哈大笑。
小葱傻眼,板栗急忙叫道:“买了。大哥买了好玩的东西,大姐也买了帽子。”
说完跳起身跑回自己屋子,捧了一堆东西过来,有木雕、拨浪鼓、泥捏的竹制的小玩意等,其中果然有一顶翻毛的帽子。
小葱见了帽子眼睛一亮,也不管了,抢上前把帽子抓在手里,说这是大姐特地帮玉米做的。
看着这些东西,玉米终于甜甜地笑了,也开口叫了大哥大姐。
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
小葱跟板栗先是对视一眼,然后同时转头瞅着小娃儿,觉得家里继香荽之后,又多了个难缠的。
昨晚板栗跟小葱回来晚,也没好好说话,眼下老小围着他们兄妹俩,笑闹不断。
吃完饭,红椒、山芋和香荽还恋恋不舍,不想去上学,于是就想让人去学堂告假。
小葱道:“忙啥?哥哥姐姐又不走了。你们先去上学,正好让我们先陪陪娘跟奶奶。等你们放学了,再跟你们说话,不是更好。”
无奈之下,小娃们只好走了。
张大栓父子就要自在得多,不用跟人告假,只对刘黑子交代了一番,就窝在家里不出去了,拉着板栗小葱继续说话。
郑氏看着一家人黏糊的样子,微微一笑,走出去对葡萄道:“跟你哥说,派个人去我娘家接葫芦和他爷爷奶奶过来吃晌午饭。”
葡萄答应着去了。
郑氏又去厨房转了一圈,安排了些事,然后才回正屋,坐在小葱身边,听她说这两年在外的经历。
结果,还没等张家去人接,郑长河就带着自家老婆子、儿子儿媳妇和葫芦过来了。
“姑姑!”
郑氏看着眼前身材高大挺拔的少年,比看见板栗还要震动,几乎以为看见了十几年前的哥哥青木。
生命真是神奇!
她不自觉地将目光转向青木:相似的棱角分明的脸,一样的浓眉璨目,只是青木下巴上一层浅浅的胡子渣,眼神温润,带着成熟和沧桑,而他身边少年的眼神则是清亮的。
不单是葫芦,连板栗也是如此,眉梢眼角都带着朝气,面容是俊朗的,如同拔地而起的青笋,退去了那层笋皮,冲出竹梢林海,只尚未展开枝叶。
而他们的爹,经过岁月的磨砺,变得粗糙沧桑,如同老酒,味儿绵长。
张槐见妻子发愣,失笑道:“看呆了?也是,葫芦就跟青木年轻时候一个样。”
他转向葫芦:“我说葫芦,你这长相,咋一点不带翻新的哩?咱板栗好歹鼻子嘴巴像他娘。你小子就是懒,不但怕说话,也怕费事,所以把你爹的模样照样搬过来了。咱板栗爱折腾,所以折腾出了新花样。”
他的话引起一阵哄笑,小葱抱着奶奶胳膊都笑软了。
葫芦无奈笑道:“姑父,这能怪我么?”
将众人引入正房,端出各样果子吃食,又重复先前的话题,永不疲倦。
张大栓等人也难得有空在家歇着,遂一边津津有味地听葫芦跟板栗说故事,一边嗑瓜子,嗑得满地都是瓜子皮。
板栗说北边冬天太冷,可他们又用不惯那土炕,在屋里呆久了觉得燥热,常跟葫芦出去踩滑雪板,又坐了狗拉雪橇进山打猎等等,又说北边的果子特甜,连橡子果儿做的豆腐,他都觉得好像比小青山的要香一些。
郑长河跟张大栓没去过,听了很向往,嫉妒地说道:“怪道你俩养的这么壮实,整天在外蹦跶,也不惦记家里。”
两人便商议,也要冬天进山一回,猎些野味回来。
郑老太太瞪了自家老头子一眼道:“还进山?你忘了那年摔断腿的事了?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你当自个还是十几二十岁哩,跟他们比!”
葫芦笑道:“爷爷,我们说是这样说,也就在家附近转悠,不敢进那老山林子的。不是那老猎手,进去说不定都找不到出来的路。尤其是大雪天,到处都是一片白,哪里能认得清方向。”
张槐又问起那边庄子的收成、云州城铺子的景况等,板栗就搬出账簿,一一说给爹和大舅舅听。
女人们见他们说正事,便移到一旁嘀咕些家长里短。
因小葱吃了个新鲜的梨,很甜,就是表皮有点皱,又见桌上有苹果,忙问这个时候咋有新鲜果子,是咋弄的。
郑氏笑道:“咋弄的,还不是比着用草木灰埋辣椒的法子弄的。这两年收的果子多了,我就想,辣椒用草灰埋着能放到过年,这果子难道就不成了?去年试了一回,像板栗、柿子、枣子,都是成的。苹果跟梨就要差一些,好缩水,也放不长。不过缩了水,味儿倒甜了。”
刘氏也道:“这法子好是好,也就你们家能弄。那山洞里冷清清的、阴凉,藏这个最好了。我们试过了,放在外面就不成。山芋用草灰埋着也好,过年掏出来,格外甜。”
娘几个就商议用果子做菜。
这边,郑老太太跟张老太太也在嘀咕,怎样达成心事。
两人说得忘了情,不巧被起来活动身子的葫芦听见了,他面色古怪。
看着两个老太太议论得忘乎所以,少年想了想,搬了张小板凳过去坐下来,含笑叫道:“奶奶!张奶奶!”
郑老太太猛然转头,见孙子正看着她,想起刚说的事,也不知他听见没有,面上就有些尴尬。
又一想,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葫芦的亲事就在这一两年,就要定下了,于是笑道:“葫芦,我刚才跟你张奶奶说,啥时候帮你定亲哩。”
老太太耍了个小心眼,也不说跟谁定亲,只笑眯眯地看着孙子的反应。
葫芦扫了两个奶奶一眼,只觉有趣。
他过年就十五周岁了,真的到了娶亲的年纪了。
几年过去,他不再慌张无措,对于亲事和前程,他心中有着尘埃落定的镇静和淡然,他知道如何去求得自己想要的。
转头见小葱正抱着弟弟玉米,剥炒栗子给他吃,便招手叫道:“小葱,你来。”
小葱听见他叫,忙将玉米从膝盖上放下来,轻盈地跑到他身边,扬眉问道:“叫我啥事?葫芦哥。”
葫芦见她狭长眼睛眨巴着,明亮有神,可是映衬着剪得短短的眼睫毛,说不出的怪异,忍不住就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小葱明知他笑自己的眼睫毛,照着他肩膀嗔怪地捶了一拳,道:“还笑!昨儿还没笑够么?”
葫芦拉她在身边坐下,瞥了两老太太一眼,道:“奶奶和张奶奶说,要找个日子帮我们定亲哩。妹妹你说咋办?”
小葱一时间没转过弯来,便愣住了。
葫芦说完就不再吱声,静等小葱说话。
张老太太和郑老太太也紧张地看着小葱,连张大栓那边几人也似有所觉,望向这边。
小葱愣了一会,才道:“外婆,奶奶,我不是早跟你们说过了么,我当葫芦哥是亲哥一样的。”
葫芦咧嘴一笑,点头接道:“我也当妹妹就是妹妹。”
说完,不再跟大家解释,伸手拉起小葱,道:“走,咱去瞧瞧冬眠的乌龟。”
小葱笑道:“嗳!我正要去瞧瞧的。”
板栗也笑嘻嘻地跟上来,三人出了屋子,往隔壁祠堂去了。
留下一屋子大人面面相觑。
这可没的说了,两小人儿都当面这么说了,长辈还能逼婚不成。
几位老人叹息、抱怨了好一会,郑老太太忽然道:“横竖小葱不成,那就再寻摸别的人家吧。总归得抓紧了,要不然,好闺女都定亲了,这孙媳妇可上哪找去。”
张老太太一拍大腿道:“就是。咱板栗也一样。”
两亲家找到了新的人生目标,立即精神振奋起来。
本来她们分别坐在两张椅子上的,这时张老太太干脆挪到郑老太太身边,凑在一处,头挨着头,窃窃私语。
两人先把村里适龄的闺女都数了一遍,然后各自娘家的侄孙女也列出来,再就是十里八乡认识的人家,媒婆曾经提过的人家,都汇聚一处,用剔除法,最后留下四五个备选。
刘蝉儿很荣幸地入选了。
她们先是小声说,后来郑长河跟张大栓也过来了,偶尔插上一两句,点评一番,有时碰上意见不同的,又争论几句,那声音就大了起来。
张槐、郑氏、郑青木和刘氏,听着那越来越大的评论声,面色古怪,想笑又不敢笑,又佩服他们的记性:那么多人,咋都能记得哩?也没见用纸笔记录。
见他们这样铺开摊子,郑氏早上兴起的挑儿媳女婿的心思忽然就熄灭下去了。
于是,自以为解决一桩麻烦的葫芦,浑然不觉陷入了更大麻烦中。
连板栗跟小葱也觉得浑身汗毛乍起,还以为是下到地底,寒气逼人的缘故,却不想想,如今是冬天,这溶洞可是比上面暖和呢。
就在郑家和张家人欢聚的时候,荣郡王小儿子洪霖和兵部郎中家的混世魔王胡镇进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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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8章 真是欠管教
清南村老村的村口,洪霖骑在马上,漠然地打量眼前的村庄。
林木中间夹杂着各式农家院落,大多都是青砖小瓦。虽是冬季,树枝都光秃秃的,树梢上却也有许多麻雀啾啾唧唧,跳来飞去,伴着鸡鸣犬吠,一副扰攘的画面,却使人心情格外宁静。
村庄的西面,横亘着连绵的山峦。
洪霖却半点不为所动,眼里只有萧索和贫瘠。
催马进入庄子,仿若一脚踏入繁华背后的世界。
才走一段路,就糊涂了:村子里的小径如蛛网般,家家相通,户户相连,往村庄深处延展,到底要走哪一条?
正皱眉间,一个裹着旧棉袄的老汉牵着头牛从小径深处走来,嘴里还哼着小调。
随从急忙上前相问。
老汉咧嘴一笑,露出两排不大整齐的黄牙,中间还掉了一颗,看得洪霖嫌恶不已,紧闭嘴唇,把目光转向别处。
老汉全不在意——这些来书院的老爷们都是一个样,他仔细又殷切地指了出村的路,又说出了村只有一条大路通往山边,到了郑家大门前,有牌子指引人往书院去,走不丢。
胡镇喜欢人抬着捧着他,见这老头如此识相,抬着下巴傲然道:“你这老头倒有几分眼色,知道爷们是去书院的。”
老汉含笑道:“那是,两位老爷看着就是斯文读书人,错不了!”
说完,便牵着牛让开路,让这些老爷们先过去。
谁料这一会的工夫,那畜生便在路上屙了一堆热气腾腾的牛粪。
老汉转身看见了,心疼地说道:“作死的畜生,一早上在牛棚都不屙,才出来就屙了。你不晓得多憋一会,等会屙到田里不好?”
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扯起嗓子对村子深处叫道:“老婆子,老婆子!”
村里应了一声,听起来颇不耐烦:“啥事?”
老汉喊道:“把粪筐背来。牛屙屎了!”
这回那声音答得响脆:“嗳!就来了。你在那等会我,莫要让人捡走了。”
老汉忽然想起旁边还有一群尊贵的人哩,忙转头呵呵笑道:“老爷们先走吧,可不敢耽误你们的事!”
一泡牛粪本也不算什么,只是两人那对答,听在众人耳里说不出的怪异。
胡镇看着那铜盆大一堆绿茵茵的东西就要破口大骂,可是刚才老头夸他是斯文人,忽然间翻脸有些不大像,只得强忍着,催马先过去了。
众人也呼啦啦地跟过去。
进入村子深处,农家院子尽皆展现。
有些人家收拾得比较干净、规整:门口垫了大石板,又用碎石铺成小径入内,篱笆墙头上蹲着几只鸡,悠闲地剔着鸡毛,墙内翠竹森森、桂树常绿,廊檐下晾着些腊味和干货。
有些人家门口却是践踏的一团糟,猪在树底下拱着,满院子鸡乱窜,摇摇摆摆刚走路的小娃儿就在那堆畜生中间玩耍,脸儿和手爪子都漆黑。
洪霖看了觉得忍无可忍,对这乡野之地的嫌恶到了极致。
他后悔万分:为何没想法子让父亲改主意。
跋山涉水来到这地方,若是整天心情沉郁,只怕不能让学业进益,反倒会逼疯了自己。
可是再不情愿,也来了,且看吧!
穿过连接老村和新村之间的桃柳夹道,来到郑家大院门前,果见宅院左侧有一条上山的路,青石铺就,旁边竖着一个大牌子,上书“青山书院”。
正看着,从旁边院中窜出一黑一灰两条大狗,对着一行人狂吠。
紧接着,门内又跑出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娃。
深青色衣裤,头上带着紫红色的棉布尖顶小帽儿,尾端缀着两个布包的小圆球,脸儿红润,眼睛亮亮的,一边喝住狂叫的大黑狗,一边好奇地打量他们。
这个还算能入眼,洪霖心下想道,原来乡下娃儿也不都是黑不溜秋、满脸鼻涕污垢的。
胡镇到了新地方,新鲜,那是处处显摆,不说话心里憋得慌。
他拿马鞭指着小娃儿道:“嘿,小子,书院是从这上山吗?”
小娃儿没吭声,只是满脸迷惑地瞧着他。
胡镇不耐,忍不住道:“原来是个哑巴!”
随从也都凑趣的笑了起来,跟看把戏似的打量那小娃儿。
却见小娃儿眉头一皱,小嘴一撇,脆声道:“你才是哑巴哩!连‘青山书院’四个字都不认得,你到书院干啥去?周爷爷不会要你的。”
胡镇顿时脸色发黑,嘴角抽搐。
洪霖见这混世魔王一脸憋屈的模样,不禁嘴角一翘,只觉心情好了许多。
胡镇的随从急忙对那娃儿呵斥道:“小崽子,怎么说话呢?还不给少爷磕头赔罪?”
那娃儿眉头一皱,定定地看着他,鼓嘴不语。
洪霖瞅了那随从一眼,目光冰冷。
那随从见小娃儿一点不怕人,很奇异,正想再恐吓几句,感受到洪霖的目光,扭头一看,顿时冷汗就下来了,遂呐呐不敢言。
洪霖催马上前,正要上山,就见那小娃儿“噗”地一声,对着那随从吐了口吐沫,训斥道:“没规矩的东西!张嘴就骂人,真是欠管教!”
众人都听得呆了。
不待他们反应过来,院中传来一个小姑娘的声音:“四少爷,四少爷!来吃饭了!”
小娃儿不再理会他们,扭头就跑进了院子,留下两条大狗对着他们虎视眈眈。
胡镇悻悻地说道:“一个乡下土财主的小少爷,也敢这样大胆?”
洪霖懒得理他,觉得跟他说半句话的兴致都没有,自顾上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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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书院,松涛居会客室,周夫子拆开洪霖递来的书信,是荣郡王手书。
他认真看了一遍,方才将目光投向面前的两个少年。
审视了好一会,对洪霖微微一笑道:“五少爷想必不太愿意来这山野之地吧?”
洪霖听了一愣,随即恭敬地说道:“晚辈确实不喜这里。不过,家父如此安排,自有用意,岂容晚辈质疑。还望前辈多栽培照应。”
周夫子见他并不虚言矫饰,捻须点头。
正要说话,就听胡镇大咧咧说道:“是啊!喜欢这鬼地方才怪了。四周全是低贱农户,就一个巴掌大的小镇,连个玩乐的地方也没有……”
洪霖不可置信地瞪着他,恨不得一拳打爆他的猪脑袋。
周夫子目光一凝,没来由地让胡镇打了个寒颤,硬生生地将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
静默一会,旋即淡笑道:“此地是书院,乃读书论学之所。若是想来此消闲,怕是要让胡小哥失望了。不如趁早回京,免得抛费了大好光阴。”
洪霖急忙起身,束手应道:“晚辈二人不敢有这样心思。”
胡镇也发觉说错话了,讪讪地起身认错。
进来之前,洪霖叮嘱过他。可是,他瞧这老头儿普通平常的很,一不留神就露了本性。
周夫子并不看他,只认真对洪霖道:“令尊之意,无非是想历练尔等。若实在不喜,不如归去。万不可强求,致使徒劳无功。若留下,须得谨慎言行,不可行那欺男霸女之事。此地乡民百姓淳朴良善,尔等皆出身名门,与之相争,胜之不武,且无益处;败则自取其辱,枉自降了身份,更有可能招致御史弹劾,令家族蒙羞。”
洪霖心中凛然,恭敬应是,说万不敢如此行事。
胡镇却是不以为然:他跟这帮低贱百姓相争,还能吃了亏?那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想到这,又记起昨儿可不就是吃了亏,心中不禁窜出一股戾气。
周夫子察看二人神情,心下了然,轻笑道:“书院规章严苛。其他还好说,若是犯了此条,老朽可是不认人的——一律逐出书院,遣送回京。”
洪霖见老夫子意有所指地看向胡镇,急忙躬身应下,心里大骂胡镇不止。
端茶送客后,洪霖和胡镇出来,按书院规矩,只留下两个随身伺候的,其余随从都打发去了下塘集,置办宅院安置。
洪霖严词厉色警告胡镇,莫要惹事带累他,否则定要他好看。
胡镇嘴上应的好听,能不能做到,还要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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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底,庄户人家的农活没那么多了,伺候小麦菜地、置办年货之余,走亲访友、嫁娶应聘等事也多起来;再者,小娃儿们一茬一茬地长大了,相看媳妇女婿也在这时候。
因此,自葫芦板栗归家后,郑家张家就热闹起来。好些亲戚上门不说,请他们兄弟姊妹出门做客的也不在少数。
但两家向来不喜迎来送往,推拒了好些人家,只往相熟交好的人家去应景,其中就有方智方威兄弟。
腊月初二,天阴阴的,李敬文家请葫芦板栗吃饭,小葱表姊妹们自然也被邀请了。
“板栗,小葱,你爹娘咋不来?”
刚进李家院子,敬文娘不见张槐郑氏,忙问小葱。
小葱笑道:“梅子婶婶,我爹娘在我外婆家。我娘说,今儿让我们小辈闹,他们就不过来了,省得我们玩不自在。”
敬文娘上来牵了她手,一边往上房去,一边笑道:“那好,过些日子我再单请你娘跟你大舅母来吃饭。我们当娘的一年到头也难得有空闲凑一处说话。”
第099章 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板栗笑道:“婶子是嫌我们小娃儿太吵了是不是?”
李敬文猛捶他肩膀,道:“你都跟你爹一样高了,还小娃儿?”
当下,大大小小十几个娃儿聚在院子里,喧嚣吵嚷不绝。
李家并不算富有,只两进院子,还窄小的很,却收拾得极为规整,很有生气。
院子场地压得极为光滑、平整,院门口铺了块大青石条板,一条两尺宽的碎石小道从院门口一直延伸到正房廊檐下,半路中间岔出两条通向东西厢房门口,形成十字型。
正房和厢房前面摆了好些个土瓦钵子,有些里面栽了一棵黄心菜,有些里面种的是葱蒜和芫荽;东西厢房的南向角落又开了一小块菜地,分别种了墨绿的菠菜和葱蒜。
这些绿色蔬菜在萧索的冬天格外养眼。
小葱见了那种菜的瓦钵子,觉得稀奇,停住脚步笑问:“婶婶,你们把菜当花儿养么?”
李慕琴抿嘴笑道:“是我爹。说冬天也没啥花草,把这些菜种在盆子里,看着绿油油的,喜人的很,长大了又能炒来吃,两不耽误。”
板栗站在廊檐下,目光在庭院内四下一扫,笑道:“李伯伯心思巧。猛不丁进这院子一看,还以为眼下是春天哩!”
红椒嚷道:“大姐姐,咱们家去也弄这样瓦盆子种菜。把我房门前摆几盆,当花儿养。”
敬文爹李长明正在东南角落菠菜地里忙碌,闻言抬头笑道:“你们家院子大,有菜地果园,好些地方都能种,还费这精神干啥?我们家院子小,没地方种,我才想法子这么种的,顺便还能收些菜吃。”
小葱道:“这么种才好看哩!”
李敬文见他们喜欢这个,也高兴,便说道:“冬天只有这些菜。等春天的时候,把瓦盆子搬到墙根底下,种些扁豆丝瓜,再搭个架子,爬得满墙都是,开着花儿,那样才好看哩!”
说着,他走到李长明身边,对他道:“爹,我来吧。你去洗手歇歇。”
李长明直起腰,叉着满是泥土的手,看着儿子憨憨地笑道:“不碍事。爹闲着还闷,伺候这菜地又不累。你去陪板栗他们说话。爹一把年纪了,跟你们又说不上话,去了还叫你们不自在。”
李敬文看着这身材高大、黝黑粗糙的庄稼汉,心里暖暖的,用力点头道:“嗳!那我去了。爹你要是渴了想喝水,就叫慕琴和慕棋。”
李长明裂开嘴巴不住点头。
众人四处看了一会,紫茄问道:“种菜不得浇粪么?这些菜搁在门口,浇粪不是好难闻?”
李敬文笑道:“不浇粪。这不是跟板栗家养盆景学的么,把鸡蛋壳晒干碾碎了,拌上肥土,保一季菜长大净够了。再种就换土。”
板栗小葱听了,忍不住笑说,这也算点子想尽了。
敬文娘见男人种些寻常的菜,也得了小辈们称赞,不禁喜滋滋地笑了。
有时候,这过日子除了贫富,还要看各人心思灵巧。
比如这乡下,明明是一样种田地,但有些人家就能把日子过得条理精细,瞧着就舒坦。李家就是这样的。
更多的人家虽然也早晚劳累,却是不肯动心思规划料理的。
门口一团糟,猪鸡随处散放拉屎,院子也不弄平整,下雨踩踏后,猪粪鸡粪和着烂泥,简直无处下脚,茅厕臭气熏天,屋子里也是一团乱。
他们总觉得自己家穷,没有钱,若是有钱也定会把家里弄得整整齐齐,其实这些布置都不用钱,只要勤快就能弄好。
说笑间,李慕琴拉着小葱进了屋,到自己房里烤火说话嗑瓜子。
红椒她们坐不住,便拽了紫茄、李慕棋等几个小女娃在院子里跳绳取乐。
李敬文则带着板栗葫芦等人去了书房。
屋子里,小葱跟李慕琴说了些在外的见闻,谈论些村里的新鲜事,渐渐就觉脚冷,她便猛跺了几下。
李慕琴见了忙把手里的小火坛子递给她,让她搁在脚底下烤。
小葱道:“我冬天不喜欢烤火。这火不能烤,越烤越冷,到后来都不敢出门了。咱们也出去跳绳吧,蹦蹦身上就暖和了。你听她们,都玩疯了哩。”
李慕琴凝神,听妹妹脆声喊道:“……十五,十六,十七……哎呀,紫茄你又绊住了!你们输了。香荽上!”
她微笑道:“咱们这么大了还跳?怪难为情的。”
小葱见她一副文静的模样,抿嘴乐道:“在自家跳有啥要紧的?慕琴,你好斯文,跟你娘性子不一样。”
李慕琴含笑没吱声,跟着小葱出去了。
于是,五六个女娃,外加山芋、青莲等小男娃,一起跳绳玩乐,清脆的笑声飘到院外,传出老远。
且说胡镇,自来到书院后,只一晚上就寂寞难熬,那真是浑身上下都不得劲儿。
等天明,就带着两个随从四处游荡找乐子。
偏山村又没啥可乐的,又或者说,对于乡村人来说可乐的事,在他眼里全然无味。书院管得又严,便是他想去下塘集玩,也不能随便就去。
一时间,混世魔王就跟上了辔头的马儿一样,被拘住了,只怕这就是他爹的本意也未可知。
浑浑噩噩过了些日子,这日,他又偷空下山晃荡了。
刚到郑家院门口,就听前面人家院墙内传出清脆悦耳的少女笑声,一阵一阵的,还不止一个,夹着稚童数数的声音,不知玩的什么游戏,这样热闹。
胡镇转头对随从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说的就是这个了。走,去瞧瞧!这大冬天的,佳人也荡秋千不成?”
说完,率先带头往李家门前去了。
两个随从不知他说的是哪里的典故,想要附和两句,又不知如何说,便嘿嘿笑着跟上去。
到门口一看,院门却是关着的。
胡镇不禁皱眉:“这儿的人不都是喜欢开着院门的吗,怎么这家关着门?”
一个随从见少爷不高兴了,也把嘴一撇道:“一个种田的,还这么讲究。不就是村姑嘛!还真当自己是小姐佳人了,还不让人看了。”
另一个随从出主意道:“少爷,我去敲门,就说口渴了,跟他们讨口茶喝。”
胡镇刚要答应,又想起那天周夫子告诫的话,思量这么做是否妥当,忽听身后有说笑声,渐渐靠近。
转头一看,好几个少年簇拥着一个明艳动人的小姑娘,大概十一二岁的样子,说说笑笑地从刚才的路上过来了。
他顿时眼睛一亮,忽地发现其中有个少年好像很面熟,定睛一看,原来就是那天在下塘集上戳破他谎言的那个。
胡镇立时就怒了:正愁没处去寻仇,这小子倒送上门来了,可见老天也不放过他。
混世魔王把两手往后一背,气势汹汹地迎上前去拦住众人。
刚出主意敲门讨茶喝的随从是个稳妥人,忙在后边扯自家少爷衣袖,低声劝道:“少爷不可莽撞,让书院山长知道了可不好。”
胡镇不耐烦地一甩手,转头低喝道:“闭嘴!”
来的是李敬文和葫芦他们,是奉了敬文娘的嘱咐,去秦大夫家接秦淼姐弟来吃饭的。因在半道上碰见泥鳅,便拉了他来凑热闹。
李敬文远远看见一锦衣华服少年带着两下人站在自家门口徘徊,心中疑惑不已。
到了近前又见他面色不善,不像是问路,倒像是讨债的模样,便抱拳问道:“这位老爷有何指教?”
胡镇对泥鳅一抬下巴,恶狠狠地说道:“不与你相干,我找这小子算账!”
依他的性子,是上来就要动手的,可是对方人多,便留了个心眼,只针对泥鳅一人。
李敬文愕然,就听泥鳅嗤笑道:“找我算账?难不成你打人诬陷还有理了?”
一边转头对板栗和葫芦低声说了几句。
板栗跟葫芦听说就是眼前的人欺负了小葱和秦淼,那脸上就不好看了。
不等他俩开口,对方身边一个下人跳出来挥拳道:“关你屁事!谁让你多管闲事的?”
板栗跟葫芦脸一沉,握紧拳头齐齐逼上前来,吓得那随从往后直退,结巴道:“你们……你们想干嘛?我们少爷可是兵部郎中之子,若是冲撞了他,你们这些乡下小子十条命也不够赔的。”
他发现,今天不是个欺负人的好日子,对方人多势众,又在人家门口,只好色厉内荏地端出靠山来。
“兵部郎中”几个字并没有吓住板栗,他冷笑道:“多管闲事?你们那天诬赖医馆的两位大夫,其中有个是我妹妹,我们两家是亲戚,难道不许他帮亲戚了?这位老爷是书院的人吧?行事还请讲些道理才好。”
胡镇伸臂拦住随从,眯着眼睛上下打量板栗,又扫了眼他身边挺拔魁梧的葫芦,破天荒地没有暴怒大骂。
他又不是傻瓜,也发现情势不利于自身,再者,这几个少年看上去也不是一副懦弱好欺负的模样。
鼻子里轻哼一声,傲然道:“那天是误会。都是为了要找那两个该死的乞丐,济世堂又不让进去找,本少爷才顺口说丢了玉佩,想借口这个进去找人的。小兄弟是哪家的?”
第100章 第一次交锋
板栗先一愣,旋即道:“在下姓张。”
胡镇眼睛一亮,道:“可是张子易张知府家?”
托洪霖的福,他这些天也了解到不少消息,把下塘集、清南村有数的人家摸得门儿清。
板栗不在意地点头道:“那是在下小叔。”
胡镇扬眉道:“哎呀,那咱们可是不打不相识了。早就要上门拜访老太太的,忙得很,就没来得及去了。”
接着,他又自我介绍一番,说了些冠冕堂皇的应酬话,那情形好像兵部郎中跟张子易是至交好友一般。
话说的很热切,只是干巴巴的,少了些诚意——在这些乡下少年面前,他是连客气也不屑的。
板栗见他忽然转脸,也不冷不热地虚应了几句。
胡镇就问道:“张兄弟这是往哪去?”
板栗瞅了一眼李家大门,笑道:“去李兄弟家吃饭的。”
说到吃饭,又不开口相邀,识趣的自然就该告辞了。
可胡镇不识趣,他拍手笑道:“就是这家?本少爷正闲着没事,不如跟张兄弟一起去吧。算是叨扰李兄弟了。昨儿还发愁在书院的日子要如何打发呢,今儿认识几位,往后也不怕寂寞了。”
李敬文等人傻眼:见过皮厚的,没见过这么皮厚的。
胡镇可不是皮厚,他觉得自己亮出了身份,这些乡下小子就该巴结奉承他才对。他主动说去李家吃饭,那是给他们面子,不然的话,请他他还不一定去呢!
板栗也看出了他的心思,那傲慢施恩的模样,哪里是交结,真要走近了,只怕往后就把他们当跟班使唤了,还不知怎样予取予求呢!
他淡笑道:“怕是要得罪胡少爷了。我们村的庄户人家,轻易不敢请书院的人来家吃饭的,尤其是我家。”
胡镇一愣,问道:“这是为何?”
板栗伸手指向南面田野,道:“那田上酒家是我家开的。几年前,我二叔因此被御史弹劾。皇上派人来审查,发现并无隐私谋利勾当,反比集市上酒楼菜价便宜,马上又有人说我们家想笼络天下士子。胡少爷想,这是多大的罪名?我们如何还敢跟书院的老爷们交结?”
胡镇听了这话,面色变幻不定,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
想了一会,冷笑问道:“那我怎么听人说,每年春天桃花开的时候,你们家都要请书院山长和几位大儒去桃花谷玩赏?”
一随从道:“哼!还不是狗眼看人低。我们少爷也是你能小看的?”
板栗眼一瞪,叱喝道:“狗东西!你家少爷跟人说话,你乱插嘴不说,还出言不逊,也不怕玷污了你家少爷的清名?”
那随从被骂得目瞪口呆。
不待他发作,板栗立即转脸含笑对胡镇道:“胡少爷有所不知,因我小叔是周夫子弟子,我爹也有幸得夫子教导两年。常言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尊师敬师,是无论怎样做都不为过的,何况只是请来赏花!”
胡镇面色沉沉地看着这个少年,那种有力无处使的感觉,让他心里极不舒服。
他目光越过葫芦肩头,去看秦淼。
葫芦轻轻移动身子,将秦淼遮挡得更严实一点。
板栗对葫芦和李敬文道:“你们先进去吧。”
转头又对胡镇抱拳笑道:“在下失陪了。虽不敢跟胡少爷亲近,然我们乡下人最是热心了,若是胡少爷有什么不便宜的事需要帮手,只管开口,随便找村里的人家,只要能帮得上,大家都会伸手相帮。”
说完,众人竟从胡镇主仆三人身边绕过去了。
就算有葫芦、李敬文刻意护着,胡镇也看清了秦淼的容颜,满心的不爽快,被惊艳代替,倒没有再上前纠缠,只管望着他们的身影琢磨。
一时,李敬文拍开院门,少年们涌进去,一波清脆的笑闹声响起:“淼淼,你才来?”
跟着,许是有人警告,那笑闹声沉寂了下去,院门也无声无息地关上了,全不管门口的胡镇主仆三人还站着。
那个挨了板栗骂的随从狠狠地“呸”了一声,道:“少爷,这些泥腿子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敢这样糟践少爷……”
另一人瞪眼道:“胡周,你小子就挑事吧!挑的少爷惹了事,看回去老爷怎么收拾你。那人也是官宦人家,他爹跟小叔还是山长的弟子……”
胡镇转头阴沉着脸冷笑道:“那依你说,少爷该上去巴结他?”
随从急忙摆手道:“小的不是那意思。小的想,少爷能多个朋友,不是更好?又不是多大的事,何必弄个仇人来……”
胡镇根本不听,一甩斗篷,转身就回书院去了。
李家,书房内,板栗郑重地谢过泥鳅,又嘱咐他小心,若是那胡少爷为难他,一定要跟他和葫芦说,大伙一齐对付他,莫要独自跟他相抗。
泥鳅不在意地笑道:“他敢咋样?任他在京城如何猖狂,到了这山旮旯里,咱泥鳅也不怕他。惹火了鳅爷爷,淹不死他!”
众人都笑了。
葫芦横了他一眼,道:“你忘了你小叔了?”
板栗也道:“自古‘民不与官斗’,咱们能避则避。旁的不说,跟这样人杠上了,哪来那么些空闲跟他耗?这人有个诨名叫‘混世魔王’,你想想他是啥样人?咱们可是好男娃,要读书,要习武,还要管家业,跟他胡缠那是白费工夫。赢了也没啥光彩,输了就更倒霉。”
泥鳅“噗”的一声,吐出一粒瓜子皮,笑眯眯地说道:“甭说了!晓得你俩怕我吃亏。我又不是小娃儿了,跟他争那闲气干啥?往后看他来了,我躲着就是了。”
李敬文瞅了他一眼,对板栗道:“你不晓得,你跟葫芦走了两年,两年的中秋,这小子划水都拿了头名。我就不服气了:他呆水里就跟不用出气似的。”又对泥鳅道,“我瞧你往后就住在水里得了,还省了盖屋子。还有你大伯家那个玄龟也是。”
泥鳅笑道:“玄龟哥哥那是谁?那是龙王的女婿,我可不敢比他。”
这话引得众人又是一阵笑。
于是,葫芦跟板栗细细地询问中秋比试的情形。虽然在家也听说过了,总比不上他们亲身参加的人说得详尽。
李敬文跟泥鳅也问二人在外的情况,说说笑笑的,就扯到了明年的应试上。
“往常听大人说,周老夫子当年在咱们村教书,那么多人,只教出了张叔、赵叔、刘叔他们三个,我还不服气哩,以为其他人定是不用功。如今我连个府试也没过,算是没话说了。”
李敬文感叹道。
他今年下场,县试倒是过了,府试则出师不利。忆起当日情形,不免心下戚戚。
泥鳅摸摸头道:“我再多读两年再说,省得老是上场,老也不中,弄得都没信心了。”
葫芦看着二人,想起《破窑赋》中“满腹经纶,白发不第,才疏学浅,少年登科”的话来,觉得那功名又渺茫了几分。
可是,无论这功名如何难求,他是一定要求的。
板栗则细问李敬文,都考的是些什么。
几个少年聊着,不知不觉到了吃饭的时候,李敬文的弟弟在外面叫,方才起身出去。
李家厅堂里,大大小小、男男女女十几个孩子,足足围了三桌子。
少年们推让李长明坐上位。
汉子搓着大手呵呵笑道:“我要去给敬文爷爷奶奶送菜,顺便陪他们吃饭。葫芦,板栗,泥鳅,你们甭客气,咱们家不讲究那些个虚礼的。你们只管吃,这菜都是吃的。”
说着就出去了,也不跟他们一块坐。
李敬文解释道:“我爹是去我二叔家了。”
敬文娘笑道:“甭管他。今儿是请你们小的,该敬文敬武陪着;要是请你们爹,就该敬文爹陪着了。”
少年们都感激,晓得李伯伯是怕他们不自在,故意避开的。
少了家主在旁,敬文娘又是个性子爽利的,娃儿们都不怵她,这场面自然就热闹了。
泥鳅见敬文娘坐在女娃们桌上,不住招呼小葱姐妹和秦淼,尤其对小葱热心,不禁有些触动,看了李敬文一眼。
李敬文却忙着招呼板栗等人,又嘱咐另一桌上的弟弟李敬武好好让黄豆那些小的,很有长兄风范。
李家热闹不已,隔壁郑家也不寂寞。
泥鳅姑姑今儿回娘家,她是郑老太太的娘家侄媳妇,自然要上郑家来拜望姑妈,泥鳅奶奶便也跟着她一块来了。
泥鳅姑姑跟郑氏菊花未出嫁时,玩得极好,这时见面,自然高兴。
闲谈间,泥鳅奶奶透露出想跟张家结亲的意思,把小葱好一顿夸,又说泥鳅如何用功等等。
因她没明着说,郑氏只含笑听着。
儿子也好,闺女也好,这亲事都要慎重,不少媒人上门来求,她得好好琢磨才成。
闲暇的冬日,一桩桩亲事在走街窜户中落成。
关于葫芦的亲事,郑家几个长辈反复思量后,觉得既然小葱不成,跟葫芦相配的还真只有他表妹刘蝉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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