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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康保裔     混在五代当皇帝txt下载     混在五代当皇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章 出兵

    卞山脚下,慕容英武与李从谦在进行交接的时候,吴越国的西府正在以最隆重热烈的仪式欢迎贵客。

    有了钱昱一行的领航,驰援吴越的定远军船队自通州出发以后,用最快的速度绕过了秀州今浙江省嘉兴市海角,终于赶在天文大潮之间进入了钱塘江,然后连过数道船闸停在了杭州城南的运河当中。

    吴越国王世子钱惟濬亲往城南迎接——其实钱弘俶本人就很想亲自去迎接王师,以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的,不过那样显然就太有失体面了。

    在郭炜发往渔政水运司和杭州的诏中,已经就杭州路行营的各级军官进行了任命,作为天下兵马都元帅,杭州路行营兵马都部署显然只能是钱弘俶来做,随船过来的客省使丁德裕则就任了行营兵马都监;定远军都虞候张光翰为行营水军都部署,东阁门副使张延通为行营水军都监;伏波旅都虞候韩重赟为行营陆军都部署,引进副使王班为行营陆军都监。

    一个禁军军司下属的两个军号的都虞候,仅仅是遥领防御使衔的军官,又是行营名义的下属,确实没有尚令实封王爵出来亲迎的道理,倒是钱惟濬这个世子,检校太尉领节度使,出城迎接已经足以显示诚意了,虽然他才不过十一岁而已。

    即使是随军来到杭州的客省使丁德裕,一方面作为杭州路行营兵马都监,一方面负责协调周军和吴越国双方的关系,无论是级别还是亲信度都够了一定的水准,那也还是不方便钱弘俶亲自出迎。

    不过只有十一岁的钱惟濬仍然把这个欢迎仪式表演得似模似样,毕竟是贵胄子弟,从小就要接受这方面的训练,别说现在都已经十一岁了,还是在自家的地盘面,就是一年多以前在东京陪祀南郊的时候,钱惟濬也没有丝毫的失礼之处。

    …………

    “如此说来,自宣州宁国县方向翻越千秋岭袭取衣锦军的唐军有大约两万人,领军者是唐国的镇南军节度使林仁肇,其军自占据衣锦军、清平军和於潜县之后,就一直按兵不动,只是成日里进山伐木,在南溪边大肆打造攻城器具?”

    两军合兵一处,其间总有一个协调的工作,在军议中互通情报共同决策也是一个重点。周军中一般的军官也不好出面问得太多,出头的基本就变成了行营都监丁德裕,这时候正是丁德裕在询问镇东镇海等军行军司马孙承祐。

    “是的,因为这是近几天才发生的巨变,所以之前不曾知会朝廷。”

    虽然姐夫就端坐在首,孙承祐还是毕恭毕敬地回答着丁德裕的问题。孙承祐,年方三十,之所以年纪轻轻地就被拔擢到如此要职,只因为姐姐做了钱弘俶的王妃。

    两军合兵的第一次军议,周军的主要军官一齐到场,而吴越方面与会的是钱弘俶、钱弘信和孙承祐以及两浙都钤辖使沈承礼。

    钱弘俶自然只是在会议摆个样子,丁德裕询问不到他,最后的决断拍板其实也不会是他,不过有他在,周军才好指挥调动吴越军。

    而钱弘信虽然是三个前线守将之中唯一到场的,此时却是待罪之身,当时逃跑的时候又的确没有掌握唐军的什么情报,因此在这时候也是闷头坐在一边一言不发。

    年近五旬的沈承礼是钱弘俶的姐夫,钱镠的幕府老人了,又是久掌吴越国亲兵的,此时当然也是端足了姿态,轻易不发言。

    所以孙承祐很自然地就成为了主要的汇报人。

    “围攻苏州的唐军也是大约两万人,领军者是唐国的镇海军节度副使陈德诚,这一路唐军起初来势汹汹,不过自包围了苏州城之后,连日来攻城之势并不猛烈,也没有抛开苏州城转向南面的动向?”

    丁德裕看了一下缓缓点头的张光翰等人,又接着问了下去。

    “是的,因为起初唐军来势汹汹,守将求援甚急,故此向朝廷告急的时候把苏州情势说得危急了,如今看来却还守得几个月。”

    孙承祐一边答复着,一边在努力消除早先情报不准的影响。

    “围困湖州的唐军却是不下三万人,领军者是唐国的神卫统军都指挥使皇甫继勋,这一路唐军的攻势最为凶悍,湖州守军近万人覆没于长兴县西郊,湖州城自从被围之后就一直音讯不通?”

    丁德裕将唐军的攻势一路一路地确认着,大军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斥候工作就只能依靠吴越军提供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是的,戍山一战,宣德军近万人一战而没,宣德军节度使只是极言唐军兵器犀利,至于其中状况到底如何,却又是言之不详。可惜后来湖州城就被唐军围困得水泄不通,城池内外再也无有讯息相通,如今只能看到唐军在日夜攻城,湖州城确实是岌岌可危。”

    孙承祐一五一十地回答着,对于宣德军近万人覆没的戍山之战没有更多的细节传出也是略感遗憾。虽然说唐军有三万多人,而且肯定是预先经过了精心的准备,不过近万人就这样一战而没,总还是有些令人惊怵的,如果有更多关于此战的细节情报,那么将来与这支唐军交手就会少一些不安了。

    看到丁德裕差不多问完了,周军的几员大将就凑到一起开起了小会,几个人将地图摊开来围坐在一起,嘀嘀咕咕了好一会儿,这才让丁德裕再次出面。

    也就是在周将聚在一起开小会的当口,孙承祐和沈承礼都寻机扫了一眼他们摊开来的那几张地图,然后就是齐齐色变。

    这周军有关吴越地区的地图也太详细具体了,就是这么一打眼的功夫,就已经可以看出来了,那些地图比吴越军自己常用的地图要清晰得多,真不知道朝廷在舆地、职方面用了多少心思,还是说朝廷对吴越国特别看顾?

    倒是钱弘俶和钱弘信兄弟两人仍然静静地坐在一边,对此似乎一无所查。

    “都元帅,除了守城必须的人手之外,西府这里还可以调动多少兵马?”

    钱弘俶在那里不言不动,丁德裕却不能不代表周军众将出言打扰他了,虽然这种情报也可以直接问孙承祐,不过丁德裕的这个问题当然不是为了有关兵力的情报。

    “王师打算出兵?陛下诏中不是说以守住西府为要么?”

    钱弘俶这些年的诸侯也不是白做的,马就醒觉了丁德裕此问背后隐含的意图,心中竟然有些喜意。

    说实话,郭炜诏令驰援吴越的周军以守住杭州为基本目标,的确让钱弘俶有些失意,虽然周军来援的兵力不多,看起来真没有给湖州解围的能力,但是他还是有些奢望周军此来可以帮他彻底解决问题的。

    仅仅只是帮助他守住西府,整个浙北地区却被彻底打烂,那他的损失将会何其之大,尽管郭炜已经下诏免了他今年的粮米贡奉,可是王师的粮饷都得他来出啊……亏得自己平常节衣缩食不修宫殿,被唐军这么一折腾,多少钱粮就折腾没了。

    现在听都监的意思,这些周将有意出兵,先不管他们的目标是哪里,光是这种意图就已经让钱弘俶心中暗喜了。

    不过考虑到郭炜诏的意思,再加周军的兵力实在不多,他们这样出兵是不是违旨,他们如果真的出兵,又到底能不能帮助解围并且战胜唐军呢?考虑到这些情况,钱弘俶又有一点患得患失。

    “都元帅无需忧虑,陛下的确是说以守住西府为要,不过也说了要争取救援苏州、湖州,并且给了行营临机决断之权。如今情势有变,唐军竟然深入衣锦军,已经威胁到西府的右肋,若是再让湖州的唐军赶来会合,我军将极为被动,故此诸位将军的意思是,我军抢先行动,争取各个击破。”

    丁德裕将周将开小会得出的结论对钱弘俶详细地解说了一番,这一点没有办法,周军的给养本来就需要吴越国供应,而且周军的兵力又少,真要是出动的话,肯定是需要吴越军的配合策应的,如果作战计划不和钱弘俶通气,那么一切配合都是无从谈起的。

    钱弘俶这次是真的大喜了,连忙密切配合了:“西府之中可用之兵尚有三万,孤可以全数交与众位将军支派,只是不知王师打算对唐军怎么各个击破法?”

    “衣锦军之敌如在肘腋,其军则仅有两万,而且衣锦军又是都元帅的故里,民望都在都元帅一边,正可以趁着湖州尚能坚守之时,我军全力西进,以雷霆之势扑灭这股敌军,至不济也要将其逐入千秋岭。等到那时,就可以仅以数千兵力防备衣锦军方向,其余大军再火速赶赴湖州解围。”

    这就是周军诸将的如意算盘了,钱氏在衣锦军有群众基础,唐军很难迫使当地百姓同仇敌忾地守城,吴越军可以出动三万人配合的话,全力攻击应该可以迅速击败唐军。

第二章 破城赛(一)

    衣锦军,城外鼓声隆隆、铳声连连、杀声震天,在伏波旅的火力掩护下,吴越军和当地的民夫正在有条不紊地填平城壕,逐步迫近城墙;城则是叱喝连连,南唐军正逼迫着不情不愿的百姓向城头运送土石军器,逼迫着他们向城下投掷滚木擂石;城中有幸没有被抓差的百姓则一个个缩在家中向天祈祷,惟愿这场莫名其妙的战争早日结束。

    “韩帅,王师出手果然是不同凡响!占据了清平军的唐军望风而遁不说,就是林仁肇派到青山镇依山堵截的唐军也是一击即溃,大军自西府出征,三日内就已经抵达衣锦军城下,城中的唐军无不股栗啊~哈哈……”

    城外,孙承祐一边督促着属下加紧填壕扑城,一边对着领军出征的韩重赟大拍马屁,韩重赟的那个“杭州路行营陆军都部署”一职很自然地就被一个“帅”字给代替了——其实如果不是还有一个杭州路行营兵马都部署搁在面,而且任职的是钱弘俶,孙承祐多半就会直接叫“大帅”而不是“韩帅”了。

    当然,孙承祐的这一番话也不全部都是虚情假意,此次出征有王师作为基干,战情的进展如此迅猛,南唐军落得如此狼狈的境况,孙承祐因此而得意也是难免的。

    想当初苏州和湖州同时告急,那种局面就已经让钱弘俶莫衷一是了,而南唐军突袭衣锦军成功更是让吴越国下方寸大乱,当时别说是反击得手或者增援湖州、苏州了,就是对西府能不能够守得住,很多人都没有了把握。

    结果王师一来那气场就是不同,因为兵力少就龟缩在西府等着敌军兵临城下,然后拖时间拖到伐蜀的王师大军班师?人压根就没有这么想过。

    朝廷的禁军大将那气度就是不一样,他们当时想的就是与敌堂堂而战,无论南唐军有多少鬼蜮伎俩,都是正面摧破之。

    为了达成各个击破南唐军的目的,为了抢在湖州城陷落之前收复衣锦军,行营其实就是行营中的那些周将下了最大的决心,集中了尽可能筹集到的兵力,王师下船以后都没有多休息一天,就全力扑向了西面。

    王师真正能够陆战的就只有随船过来的伏波旅两个军,一共才不过五千人的样子,加吴越军在西府中的三万机动兵力,总数连南唐军的两倍都不到,却是信心百倍地要收复城池。

    而为了筹集这股力量,守卫西府的兵力已经是被抽调得捉襟见肘,最后把王师定远军的那些水手都算了进去,暂时离开了舰船的这些水军都得城守御。

    这样的决断最终值回了付出,四月初六一早大军出城,当日傍晚即抵达了清平军,而侦知大军动向的南唐军前锋未作丝毫抵抗,早已经丢弃了清平军而逃之夭夭。

    在清平军歇息了一晚,大军迅即溯南溪向西直取衣锦军,在衣锦军东面十五里的青山镇,大军才算是第一次真正地遭遇了南唐军的抵抗。不过在王师犀利的攻击面前,南唐军依托青山路的阻截在短时间内即宣告冰消瓦解,千余人伤亡的代价只是取得了延误大军半日行程的战果。

    一直到四月初八大军进抵衣锦军城下,随行的吴越军都还没有真正地见过仗,五千王师一路当先,摧枯拉朽伤亡轻微,大军从西府到衣锦军就像是在行军。

    等到四月初九大军开始正式攻城以后,吴越军才算是派了用场。

    如此凶悍威猛的王师,韩帅舍不得将其投入到扑城的消耗战当中去,孙承祐很是理解,再怎么说衣锦军也是大王的故里,光复它本来就是吴越军分内之事。更何况王师统共也就是五千人而已,既要留着一部分兵力以准备应付南唐军的决死反击,还要负责压制南唐军城头的远射兵器,也不会有多余的人手用来攻城了。

    只是孙承祐这么一亲临前线督促属下攻城,才算是目睹了王师的真正威力。

    因为要赶时间,而且王师对攻城又极为自信,同时考虑到南唐军翻山越岭而来,军中应该没有携带重型武器,衣锦军的仓库里面也没有抛石机和床弩之类的重器,所以大军此来同样没有携带这一类重型武器,而只是带来了一些壕桥、虾蟆车、轒辒车和云梯。

    在孙承祐想来,以这样的攻城器具,即使是衣锦军这等粗劣的城防,吴越军怎么也得在城下付出数千人的伤亡和十多天的时间?

    然而没有。

    四月初九一早大军开始攻城,既没有将衣锦军团团围住,也没有玩什么围三阙一或者声东击西的把戏,就是只认准了东面攻打,伏波旅的两个军,一个军留在后面全神戒备南唐军的反突击,另一个军则抵近衣锦军的东面城墙,将面的远射兵器完全压制住了。

    伏波旅冲破青山镇唐军拦截的那一战,孙承祐当时是在中军,并没有亲眼目睹,直到此时他才发现,王师手中那种奇怪的兵器竟然会如此威猛。

    他现在对这种叫做“火铳”的兵器已经是印象深刻了。

    伏波旅第五军在衣锦军的东面城墙外百余步一字排开,用五排轮射的火力打得城头土石飞溅,城的守军被压制在女墙后面根本就露不了头,垛口处偶尔有人探头探脑,就很有可能被一粒铳子掀翻了脑壳。

    被南唐军强迫城的衣锦军百姓自然是很干脆地出溜到了地,死死地趴着不愿意起来,监督他们的南唐军士卒无奈,也就只能缩头缩去抽几鞭子,或者用枪杆戳一戳,逼得他们略略起身从悬眼处往城下投点滚木擂石应付差事。

    即便是南唐军的弓弩手也不敢冒险卖命从垛口露头,只是缩在女墙后面对城外进行盲目的抛射,他们能够顶着周军的火力把箭矢给射出去,那就已经是尽职尽责了,至于能不能射到人,他们可不敢拿命去换准头。

    在这样的防守力度下,别说是吴越军的士卒了,就算是那些民夫都胜任愉快,迎着稀疏凌乱的箭矢,离得城墙远远的不必承受滚木擂石,只是扛着装满了土的麻袋冲去填平南唐军草草挖就的城壕,偶尔有人不幸被乱箭射倒,那就只好叹一声“命苦”了。

    南唐军在衣锦军的城墙外围用几天时间草草挖出来的城壕,实在是太浅太窄了,壕桥和虾蟆车完全就派不用场,吴越军和民夫用麻袋装土填壕,那也就是一天半天的事。

    到了四月初九晚,经过了吴越军民一天的努力,在付出了数百人的伤亡之后,南唐军在衣锦军东面城墙外围布置的所有防御设施均告摧平,翌日大军就可以直抵城墙脚下了。

    …………

    “大帅,事情已经不可为了!前来攻城的军队中间明显是有周军的,看他们的火铳将我军压制在女墙后面难以露头,慕容铳的威力还是远远不如啊……即使我五千新军在此,怕也是打不过眼前的这些周军。”

    城楼,庄直注目城下的敌军缓缓收兵,连声对林仁肇感叹着:“按照慕容承旨对周军攻城法的论述,今日城外壕沟、鹿角都被推平,迟则明早,甚至可能就在今晚,敌军就会在城墙脚下挖掘深洞、放置火药,我军完全无法阻止他们。到时候城墙一破,我军就更加难以抗衡了,幸好敌军并未围城,大帅不如尽早退去!”

    “退去……退去……正阳桥那里已经退了一次,洞口又退了一次,我却还要退到何时?本以为正阳桥那一次是敌众我寡,洞口那一次是敌军兵器太过犀利,可是如今却还是要退?!”

    林仁肇越说越恨,却不是对着庄直发狠,倒像是在痛恨自己无能。

    “大帅!这一次还是敌军兵器太过犀利,而且仍然是敌众我寡啊,大帅!”

    对于林仁肇的这种执拗脾性,庄直却是摸得透了,知道应该怎么劝说:“看城外的敌军阵容,其数量应当不下三万,而我军才不过两万,又是身处于心怀异心的敌城之中,本来就难以坚守。更何况敌军之中还有使用火铳的周军,其火铳依然强于我军的慕容铳,更不用说我军使用慕容铳的新军又不在此地,却又如何能够与敌抗衡?”

    不过庄直说得激动,林仁肇却还是死盯着城下的敌军不言不动。

    “大帅!我军几乎吸引了杭州的全数敌军,料想周军的援兵也尽在此处,此战目的已经达到,虽然未能在衣锦军坚持多日,不能将这些敌军彻底拖住,那也是力不如人无可奈何,就此退去无负陛下重托。大帅以大有为之身,岂可效寻常蛮勇之辈动辄殉身?一切都当从长计议……”

    “也罢!此城已经难以坚守,继续困守不过是徒增伤亡而已,不如今晚即退入山中,然后依托山岭且战且退,只望还能将这股敌军多拖几日……”

    也不知道是庄直的苦口婆心产生了效果,还是林仁肇自己想通了,在落日的余晖下,林仁肇用力一拍城楼栏杆,终于下定了决心。

第三章 破城赛(二)

    轰隆一声巨响从湖州城的北门方向传出,一瞬间响彻天际,湖州城内外霎时间地动山摇,远在毗山的湖州路行营都统皇甫继勋都感觉到脚底下一阵晃悠,然后就看见西南方向腾起了一股黑烟。

    湖州城的北门附近,乱石穿空,土屑纷飞,烟雾弥漫,诸色杂物与震雷一起直冲九重天。北门城楼此时已经被土石烟尘彻底笼罩,城楼内的人都倒了个四仰八叉,吴越国的宣德军节度使钱弘偡躺在城楼,两耳嗡嗡作响,双目被烟尘所迷,脑中犹自闪回着方才的震荡眩晕,一时间竟不知道身在何处。

    最近几天南唐军的攻势都集中在了北面城墙,南唐军的大营也是在北面的毗山,所以这一段时间钱弘偡都是在北门城楼坐镇,却未曾想遭遇到了有生之年从未见闻的离奇景象。

    北门外,虽然心中早有准备,都已经退出去有一里地之遥,湖州路行营副都统慕容英武仍然被自己的大手笔震得目眩神摇,在他身边的那些南唐兵将更是一个个张口结舌的,只知道傻愣愣地看着眼前烟尘笼罩下的湖州城。

    直到此刻,慕容英武才获得了从另一个角度看楚州城陷落的体验,深刻地了解了当初他只是被震晕在藏兵洞内,那是何等的幸运,眼前在空中翻飞着的,可不光是城墙夯土和包砖,还有湖州守军所用的兵器盔甲,甚至还有他们自己的血肉。

    从淮南之战与那支奇特的周军多次接触之中,心思机巧的慕容英武就一直在琢磨他们的兵器、战法,机缘巧合的是他对其中的几味配料有些认知,那燃烧之后的气味是接触过丹道的他所熟悉的。

    经过了一番颠沛流离,他终于找到了一个比较稳定的靠山,有希望通过他们的手去报仇。经过他锲而不舍的努力,他已经敢说自己摸到了那个郭家小儿的一点秘密,周军赖以驰骋天下的兵器,他慕容英武也能够做出来了。

    当然,慕容英武心中很明白,他仅仅是“也能”做了,而不是可以做得一样的好。慕容铳比周军的那些火铳差很多,那是不言自明的,除了在冶铁方面远远不如周人之外,慕容英武知道,自己弄出来的火药多半也是不如周人的。

    唯一让他自豪的就是,他独出心裁制作的铸铁罐震天雷,那个威力肯定是强过了周军在淮南之战中使用的陶罐震天雷。

    不过现在周军的震天雷是不是也换成了铸铁罐的,那么周军的震天雷威力是不是又反超了,慕容英武却是有些心中无底,而且从他在岳州犒师时的观感来判断,周军的兵器一直都在改进,像陶罐换成铸铁罐这样的改进很有可能早就出现了。

    也就是在长期反复的兵器试制过程中,慕容英武逐步触摸到了真相,猜到了当初在楚州震晕他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了——那是非常非常多的震天雷同时炸响的结果,或者说只有一个震天雷,但是在其中使用了非常非常多的火药。

    一枚震天雷可以把铸铁罐崩成碎片,从而击伤敌军;一个巨型的震天雷则可以崩碎城墙,从而轻易破城。

    这种猜测,慕容英武对林仁肇说过了,也对李弘冀说过,很显然的是,他们都信了,今日的结果,就是李弘冀充分信任他的表现。

    慕容英武之所以只是停留在猜测的阶段,而没有真正地进行哪怕一次炸毁城墙的试验,实在是因为在南唐制作火药太精贵了——不仅仅是花钱,主要是关键性的配料硝石相当难得,根本就不允许他大肆消耗。

    仅仅是试一试火铳和震天雷,那种火药消耗算得少的,这要想炸毁一段城墙,毫无经验的慕容英武可不知道需要消耗多少火药才能够试得出结果来。

    好在李弘冀信任了他,而且最近他又找到了一种无需硝石矿的制硝法,那种方法虽然慢了一些,制出来的火硝也不如硝石矿好用,不过胜在随时随地都可以做,完全不必仰赖蜀地的供应——自从周军伐蜀之后,蜀地的硝石矿供应就彻底断绝了,连走私都走私不到。

    正是因为火硝有了新的来源,军器作坊的火药有望进入持续生产,湖州一战又极其重要,李弘冀又相当信任他,这才有了罄尽库存助他破城的豪举。

    金陵军器作坊里面库存的火药全都给湖州路行营运过来了,慕容英武却一时间不知道应该使用多少,他实在是太没有经验了,从来就没有试过怎么炸城墙嘛……

    好在库存的火药足够多,李弘冀也允许他挥霍,慕容英武一咬牙一横心,大不了孤注一掷,先用总量的三成试一试,如果炸不开就把剩下的全堆去,要是还炸不开那就算是老天不助了;如果只用三成的火药就可以炸开湖州城墙呢,那么慕容英武对下一步就完全有数了,剩下来的七成火药到时候怎么也能把杭州的城墙给弄开了。

    至于具体应该怎么去炸城墙,从他历来观摩到的周军战法,再加震天雷和火铳的经验,慕容英武心中隐隐地也有了一些概念——那就是在城墙脚下挖洞,就像做一个超巨型的震天雷一样,然后往里面死命地塞火药,尽量把坑给塞满了,最后用引线点着,然后就等着轰的一声……

    填平城壕和拆除羊马城的工作,早就在李从谦押运火药到来之前就已经完成了,火药这边刚一运到,慕容英武马就开始调集人手,冒着城头如雨的矢石去城下挖坑。

    好在吴越军完全不敢出城反击,他又不是派人去蚁附登城,最后总算是伤亡不大,足足用了两天的时间,南唐军在湖州城北门城楼左侧挖出来一个足够大的巨坑,又在土坑中埋入木架作为支撑,然后才精心保护着油布包裹的火药桶运入坑中。

    运火药、插引线和编结引线又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其间还被城头投掷下来的火油、铁汁、火把烧毁了好几桶火药,幸好慕容英武在大坑周边设置的护卫得当,这才算是没有功亏一篑。

    最后被慕容英武指使去点燃引线的是一个可怜人,那人压根就不知道他奉命举着火把去点的东西,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妖魔,前面被烧毁的那几桶火药并不能告诉他这一点。

    慕容英武倒是知道的,此时此地也只有慕容英武一个人真正知道,可惜慕容英武确实不知道周人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否则的话他也不至于要牺牲这么一个可怜人了。

    绵纸混合火药做成的引线实在是太短了——做长了就会经常烧到中间即熄灭,平常用来点燃一下震天雷和火铳都不是问题,但是现在需要点燃如此巨量的火药,可就不是那么简单了。引线从不同的火药桶里面引出来,再经过细心编结,那已经伸不出坑外多远了,必须得有一个可怜人背负着粉身碎骨的前景去点燃这个引线,这样的事情,却怎么能够让那个可怜人知道呢?

    所以那个可怜人现在就带着无知消失了,消失得比湖州城北面城墙利落得多,慕容英武在心中估计,大概已经找不到他的一丝血肉了?

    眼下的湖州城是肯定拿下来了,可是……到时候杭州城下的那个可怜人又该让谁去做呢?经过了湖州城的这一幕,湖州路行营军中应该再不会有无知的可怜人存在了?

    另外,这一次火药的用量明显过多了,随着尘埃渐渐落下,视野逐渐清晰,慕容英武看得很清楚,湖州城北的西段城墙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豁口,宽度足足有两丈多。豁口的地面堆积着一层两尺高的浮土,豁口两边的夯土墙已经被削成了陡峭的山崖一般,两边的城墙再无一人站立。

    甚至从崩碎的城墙那里飞溅出来的砖石都已经砸进了城外待命的南唐军阵列之中,他们的前锋距离城墙炸点只有百来步,甚至有人被飞溅的砖石砸晕了。

    毕竟自己缺乏经验,还是浪费了不少火药,剩下来的这七成存量,应该可以把杭州城的城墙炸出三个豁口来了,到时候完全就不必像这次这样集中攻击一处,待命的部队也不应该距离炸点这么近的。

    算了,这样的烦恼等到了杭州城下再去折腾……慕容英武晃了晃头,将心底里冒出来的那么一丝愧意和烦恼甩了开去,右手一挥,示意中军击鼓进军。

    没有反应。

    旗牌虞候和其他兵将一样还处在呆傻的状态之中,一时间毫无反应,一直到慕容英武一马鞭抽了过去,旗鼓号令才自中军发出。

    鼓声响过了好一阵,早已集结待命的南唐军士卒方才从呆滞的状态中醒了过来,他们距离炸点太近了,爆炸与轰鸣给他们造成的冲击更甚。

    好在城中的守军更为混乱,完全丧失了组织,没有了指挥,也没有了抵抗意志,只剩下了惊恐狂乱的情绪,南唐军短暂的反应滞后并没有给他们带来任何麻烦,从城墙那个敞开的豁口入城分外轻松。

    这一天,是显德十二年的四月初八。

第四章 两难

    南部山区的初夏,夜晚宁静而清朗,一轮弯月将衣锦军的城墙垛口照得分外威武,却将西面的千秋岭照得格外的阴森,而在城东的那一片军营则显得非常的肃穆,只是在这种肃穆中却又偶尔听得到几声蛙鸣。

    辛苦了一天的吴越军和民夫们都已经进入了梦乡,伏波旅的将士们却还在精心地准备着来日攻城所需的用具,随船运来的火药桶都需要打开来检验一下是否受潮,单独放置的引火绳也要好好地查验一番是否失效。

    今天整个白天都是吴越军和民夫冒着矢石在城下辛苦劳作,明天一开始的挖坑也还是要依靠他们,不过到了后面就要看伏波旅的本事了。

    炸开城墙,这已经成为周军劝降无效之后首选的攻城动作了,自从楚州一战之后是屡试不爽,尤其是郭炜继位之后,但凡有条件携带大量火药到前线去,在劝降失败之后,周军都会想当然地考虑爆破而不是蚁附登城。

    不过要炸坏吴越国王故里的城墙,确实是有那么一点冒昧,然而为了和湖州城外围的南唐军抢时间,这样的事也是不得不做的。

    所以四月初九这天,他们就特别选择了城东作为爆破点,这样重新夺回了衣锦军之后,东城墙方向面对自己的后方,到时候城池的坚守与修葺都更为方便一些。而且大军也没有合围整个衣锦军,为的就是在破城之后能够以兵力威势将南唐军从衣锦军驱逐出去,而不必迫使他们在城中巷战以致破坏了整个城市。

    城中的南唐军却是一点都不领情,不管白天吴越军对城防设施的破坏是如何的顺利,不管他们在城头的反击是如何的无力,他们就是死死地钉在城头一步不退,就是守在城中不出来,也不接受劝降。直到现在,城中的南唐军都不知道他们的大限将至,暮鼓晨钟,城内的报时鼓和打更声依然照常响起,想必明早的钟声也会如常。

    不过在杭州路行营陆军都部署韩重赟看来,衣锦军已经可以算在自己的掌中了,明天的攻城只不过是履行一道手续而已,所以此刻的中军大帐之中,一众将领却是在讨论后续的作战计划与兵力使用。

    “明日一旦破城,孙司马即率领大军迅速入城,将唐军自东向西逐出衣锦军,最好一鼓作气将其驱逐至千秋岭一线。在将唐军逐入千秋岭的山林之后,我给孙司马留下伏波旅一个军和一万吴越军,你能否守住衣锦军和千秋岭的山口?”

    韩重赟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视线其实早已经转移到了湖州城一带。

    眼前这支林仁肇率领的两万镇南军严重缺乏后勤支持,一旦被驱逐出衣锦军,失去了当地的军资仓储补充,他们的战斗力就会急剧下降,很难对杭州造成太大的威胁,届时真正的大敌还是湖州那边的皇甫继勋所部。

    作为一路主帅,皇甫继勋本人当然不见得有多强,其父皇甫晖在滁州就是殿前军的手下败将,即便是虎父无犬子,那厉害也是有限的。

    如果单独比较主帅的话,显然林仁肇要远强于皇甫继勋,但是战斗力和威胁性不是这么简单对比的,湖州一线的南唐军有三万之多,而且还曾经在一战之中就尽灭吴越的近万宣德军,说明从金陵出来的神卫军战斗力相当强悍,应该是比镇南军、宁都强,更何况那一路南唐的后勤非常通畅。

    “韩帅但请放宽了心,前番衣锦军陷落纯属防备不周,我军军力实不输于唐军,如今有王师助阵,若是能趁着大胜之势将敌军逐入千秋岭的山林,林仁肇再想复来那是做梦。一军王师加我军一万人,末将定当守护大军的西路安全。”

    孙承祐心中其实未必是信心十足的,不过现在当着周军将领的面,却是不能失了东道主的体面,更何况钱弘信不经一战就丢了钱氏的老家,现在战场还暂时挽不回颜面来,那么至少在口头不能输了阵。

    “嗯,只要孙司马能够堵住林仁肇即可,不必强求战而胜之、聚而歼之,或者迫使其知难而退回到宣州,或者守住衣锦军数月,这段时间内我军自可解了湖州之围,伐蜀大军也会陆续班师,到那时候唐军久战无功,又迫于我军压力,自然只有重新缩回去,说不得还要承受陛下的雷霆之怒。”

    韩重赟的信心比孙承祐可是强大得多了。

    …………

    “叔益,之前一直都是你在劝我,如今倒是你自己舍不得弃城了?”

    夜幕当中,借着月光可以影影绰绰地看到,一支长长的队伍从衣锦军的西门鱼贯而出,队伍当中没有众声喧哗,士卒们的脚步虽然杂沓却仍然沉静。

    虽然林仁肇不言退的话,这些士卒们也会钉在城头和敌军对撼,即使被周军的火铳打得难以露头,他们也不会从城头仓皇逃离,但是林仁肇下令全军连夜退出衣锦军,镇南军下还是大感庆幸。

    也正是因此,而且西门没有敌军围困堵路,夜间也没有敌军攻城追击,镇南军的整个撤离过程进行得非常有序,无人抢道,无人掳掠,就这么静悄悄地离开了占据才不到半个月的城池,只带走了一些军械和粮秣。

    为了尽量避免惊动敌军,他们没有打火把,完全靠着空中的那一轮弯月提供照明;他们也没有用鼓角传令,传骑也从不高声喧哗,倒是把城中的报时鼓和更夫管得严严的。

    为了撤离过程的安全顺利,林仁肇亲自断后,镇南军的前队已经沿着山路没入了西面的山林之中,林仁肇却还带着中军人员守在西门城楼。

    庄直还是紧随着林仁肇,此时正略有憾意地扫视着月光下的衣锦军,所以林仁肇才会这么说他。

    听到主帅善意的打趣,庄直略带青涩地笑了一下:“这是钱氏故里啊……我军占据了却不能拿钱氏怎么样。大军趁夜撤退,那是明辨局势不作无谓之战,退入山中继续吸引敌军总比枯守孤城更为有利,只是未能在衣锦军多拖得敌军数日,属下心中总是有些不甘。但愿皇甫统军能够抓住时机,在夺取湖州城之后利用敌军的间隙迅速进军杭州。”

    “是啊……我军向西稍退,将敌军继续拖向西面,然后湖州路行营兵进杭州,那时候敌军可就进退两难了。虽然周军兵器犀利士卒精强,我镇南军正面仍然难当其锋,不过我倒是想看一看他们到时候怎么在我军面前转向杭州!”

    林仁肇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盯着东边吴越、周联军军营的方向,两眼闪闪发亮,话语间咬牙切齿,足见其对周军的恨意之深,也足见连番败于周军给他造成的创伤有多重。

    …………

    “什么?!唐军已经攻破了湖州城?宣德军节度使生死不明?”

    德清县的这个驿卒是第二次听到这种问话了,同样的震惊,同样的不愿置信,只不过说第一遍的是国王钱弘俶,说第二遍的则是衣锦军外的周军主将。

    “是的,湖州城被南唐围困之后就内外消息不通了,我县只得屡屡派人潜至唐军围城的外圈打探消息,初八那天见到城北方向电闪雷鸣地动山摇,然后唐军就蜂拥入城了……”

    湖州城被围之后,什么消息都传不出来,德清县只好奉命频频差人前去打探,却总算是给探子看到了破城的迹象,这个驿卒奉命驰报杭州。

    钱弘俶闻讯大为震惊,尤其是此刻杭州城内兵力紧张仅能自保,而驿卒转述的湖州城破时的景象非常古怪,结合杭州路行营水军都部署张光翰的猜测,他不由得担心起杭州的守备来,有些不确定在唐军的那种手段下面杭州城防还有没有用。

    所以钱弘俶让驿卒往衣锦军再跑一趟,不是要给韩重赟下什么命令,只是让驿卒将情报原原向韩重赟再复述一遍,期待着韩重赟可以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电闪雷鸣?地动山摇?”韩重赟果然很快就抓住了情报的关键点,皱着眉头重复了两句,然后马问道:“当日湖州城左近可曾下雨?可有阴云密布?”

    这话怎么和那个杭州路行营水军都部署问得一模一样啊……驿卒在心中议论着,回答起来却是不敢有半点的怠慢:“回大帅的话,都不曾有。初八那天湖州已经放晴好几天了,天气晴朗着呢,不该是打春雷的时候!倒是地动山摇的时候会不会雷鸣电闪,小的既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说过,这就不知道了。”

    “天气晴朗……电闪雷鸣……地动山摇……”

    随着一个个词汇从韩重赟的嘴中蹦出来,他的眉头也是越皱越紧。

    不应该啊……陛下以天纵之才搞出来的攻城利器,自己到现在还琢磨不透其中的奥妙,没有道理唐军就掌握了……但如果不是那个东西,却怎么破城之前的征兆和破城的顺利与楚州城仿佛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如果唐军真的掌握了那种攻城利器,那杭州城可就太危险了,难道要迅速回援杭州,以击退湖州方向的敌军?可是衣锦军这里又应该怎么办?

第五章 伏波之志

    一个巨大的难题摆在了韩重赟面前。

    放任湖州方向的南唐军不管,仍然按照离开杭州时的计划攻克衣锦军,击破林仁肇所部两万镇南军,彻底解除杭州西部的威胁,之后再迅速回师杭州,寻机与湖州方向过来的南唐军决战。

    这当然是一个简单轻松的选择,对于韩重赟及其所率军队来说,完成起来是毫无难度的。

    面前的衣锦军城防已经岌岌可危,破城其实也就是一两天之内的事情,破城之后三万五千人打两万人,其中五千人还是全火铳装备的伏波旅,而且城中居民应该是心向自己这边的,重创甚至歼灭这支南唐军都是有可能的——如果林仁肇顽固到不会选择逃跑的话。

    就算林仁肇在城破之后仓皇西遁,只要自己衔尾直追,料来一路追杀到千秋岭的话,那南唐军也应该是损失惨重,再也无力东向骚扰了。然后只需要让孙承祐驻守衣锦军,给他留下伏波旅的一个军和一万吴越军,杭州西部就是确凿无忧的。

    那时候自己再带着两万吴越军与伏波旅的另一个军,对战三万南唐军假使他们在攻破湖州城的时候损失并不大,胜算还是颇大的。

    这个选择唯一需要担忧的就是杭州城等不等得到他们的大军回援。

    按照常理来说,钱镠依山傍水修筑的杭州罗城,周长七十里,南北展而东西缩,形如腰鼓,周边多秦望山、钱塘湖、霍山、范浦、钱塘江等形胜,加周长三十六里的原城墙,层层设防,而且内有心向钱氏的百姓十余万,尚有守卒万,必要时定远军的五千水手也可以城作战,南唐军急切之下应该是很难攻破的。

    但是现在湖州方向的那支南唐军手中似乎有不可测的东西,如果真的是韩重赟猜想的那种攻城利器,杭州城的城墙肯定是挡不住的,要守住杭州城就必须主动出击,将南唐军驱离城墙。

    但是这明显就是办不到的。

    杭州城中剩余的守卒才不过万余,怎么可能完全放弃城防出城决战?而且即使全部出战兵力也是居于弱势的。

    定远军的那五千水手倒是可以一战,虽然他们主要是擅长操舟与水战,不过终究是接受过周军统一的操练,负责水战的水手也全部换装了火铳,而不再是以前的犁头镖了,拉出去临时应急未尝不可。

    但是他们的数量还是太少了,陆战的训练也远远不如伏波旅,火铳也没有装备到每一个人,五千人能够抽出一半火铳手就不错了,而且战斗力也是远不如伏波旅一个军的。

    以如此微薄的兵力,即使韩重赟对周军的战斗力有着足够强大的信心,也不敢说他们可以完成将南唐军驱离杭州城墙的任务。

    如果守不住杭州城,巷战中定远军也未必就保得住钱弘俶,一旦有失,那可就是百死莫赎了,就算韩重赟将林仁肇所部彻底歼灭了又能如何?

    那就放任林仁肇所部占据衣锦军而不管了,掉头回师杭州,去迎击从湖州方向过来的南唐军?

    如果可以顺利达成这种战术动作的话,如果可以及时在杭州城外拦截住皇甫继勋所部的话,那倒是很值得一试——先迎头击溃皇甫继勋一部,再回头攻克衣锦军,这同样可以达到各个击破南唐军的目标。

    但是很显然林仁肇并非庸将,他肯定不会干看着韩重赟回师杭州的。

    如果林仁肇率部蹑尾骚扰的话,虽然韩重赟并不怕他,但是会烦不胜烦,最终很可能还是来不及拦截皇甫继勋所部,反而有可能会陷入两军的夹攻之中,甚至是成功夺取了杭州城的皇甫继勋所部和蹑尾而来的林仁肇所部的内外夹攻。

    继续攻城?还是回师?这是一个问题……三十五岁的韩重赟第一次面临如此严峻的抉择,以前的他很少独任方面,即使偶尔有担当方面主力的时候,在他面也总还有人负责决策的,他只需要接受命令尽力完成就是。

    这一次可就不行了,名义的行营都部署钱弘俶没有给他下命令,也不方便给他下命令,而行营都监丁德裕也罕有地没有向他传达任何作战意图,一切都需要他自己来拿主意。

    是因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从?

    因为事变仓促、战情紧急,而且东京、杭州两地传递消息困难、滞后,郭炜对此战倒的确是充分地放权了,只是给了行营一些基本的战略要求,提供了尽量充足的情报,还有几个框架式的作战方案,至于如何具体作战,则全部委托给了行营。

    那么丁德裕也是因为不了解衣锦军这里的具体状况而避免盲目下令么?然而这却真真是难住了韩重赟。

    韩重赟心中一时难以决断,只好环视了一遍帐中众将,却见松明火把之下,诸将一个个神情肃然,只管直愣愣地看着他,但是没有一个人有开口的意思。

    毕竟是责任太过重大了啊……

    “孙司马,听德清县来人所言,我以为……唐军皇甫继勋所部极可能有一种破开城墙的利器,电闪雷鸣、地动山摇均是此物破城之前的征兆。若是唐军果真有此利器的话,西府的罗城根本就不足为恃!”

    虽然在火光下都看得出孙承祐那满溢在脸的焦灼神色,有些话韩重赟却还是不得不说清楚了,不过韩重赟的心中也很清楚,这个因为姐姐而骤得富贵的年轻人未必承受得住。

    果然……随着韩重赟的话语,孙承祐的脸色瞬间就变得刷白刷白的,看着他的这种表现,韩重赟心中就是一叹,这要是不把林仁肇给打垮了,眼前这人却又怎么当得起守御衣锦军的重担?

    还是必须将林仁肇所部彻底击退,大军才可以回师么?

    “帐中的其余诸位自然都是知晓的,我所说的破城利器到底是什么……”

    韩重赟在帐中诸将的脸一一扫过,行营陆军都监王班、伏波旅第三军都指挥使罗彦环、都虞候钱守俊、第五军都指挥使苻俊、都虞候冯绍……一个个的脸果然都露出了然的神色,却又有难掩的震惊。

    “唐军是怎么有的,我不知道,唐军是不是真有,我也只是猜测,不过根据湖州城陷落的种种迹象来看,太像了……既然如此,以料敌从宽计,我们就只能认为唐军确实拥有了这个利器。”

    韩重赟的这番话一说,帐中众人不由得释然了许多,一个个心中暗自点头,料敌从宽,理当如此。

    “三万唐军,加如此破城利器,杭州城内仅剩下万余守军,即使有五千定远军舍舟登岸相助,也是难以守住的……为今之计,只有从我军这里想办法。可是眼下衣锦军仍然在唐军手中,林仁肇并非易与之辈,虽然我军明日必可破城,但是兵力不足则难以驱逐敌军,用足全力则难以支援杭州……”

    “都虞候,不必抽调太多人马,就派第五军前去阻截湖州敌军……从湖州到杭州固然山地甚少,却也并非一片坦途,沿途湖沼颇多,敌军多半也只能沿着浔溪北进,第五军只要一边张开哨探,一边在浔溪一路寻找狭径要隘堵截,定然可以撑到大军歼灭林仁肇之后回师!”

    韩重赟还在那里字斟句酌地考虑一个完美的方案,苻俊却是忍不住了,终于插了一句嘴。

    “仅用一个军?!”韩重赟瞳孔一缩,猛然又转头看向了苻俊,心中还有些惊疑不定,他方才是在说“撑到大军回师”?

    “是的,正如都虞候所说,林仁肇并非易与之辈,如若我军不出全力,难以尽快击退其所率之一部,也就无法摆脱其牵制,要是平均分兵试图两面兼顾,最后很可能是两面皆空,使得战局陷入彻底的被动。不能简单分兵,必须将重兵用于一处,而林仁肇所部已经在衣锦军中养精蓄锐多日,仅留少量兵力是根本堵不住他的,敌前回师越发不妥,一旦林仁肇率部蹑尾而击,我军将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既然已经发言了,苻俊干脆就放开了侃侃而谈:“更何况我军今日攻击衣锦军外围已见成效,明日破城当属必然,既然如此,就不如仍以大军全力攻击林仁肇所部,争取尽快将其击退,彻底解除杭州西部威胁。我第五军分兵向湖州,不会与敌军鲁莽酣战,遇敌之后将充分利用沿线地势节节抗击,一定撑到大军胜利回师!”

    此时的苻俊脸笼罩了一层决然的神色。

    韩重赟大为意动,与其平均分兵而可能导致两面落空,与其阵前回师而陷入进退两难,还真不如干脆一心一意地解决掉眼前的林仁肇所部再说,杭州城……暂且听天由命,伏波旅拿出可能牺牲一个军的代价来迟滞皇甫继勋所部的进攻,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是的,这样做极有可能会把那个担负阻截任务的军牺牲掉,虽然苻俊把话说得那么轻松,什么不与敌军鲁莽酣战,什么节节抗击……说到最后还不是一个“撑”字?其实他自己对一个军能不能撑到大军回师都是心中无数的,毕竟敌军有三万之多,而且是新胜之师。

第六章 第三军

    “快!快!快!湖州到杭州不到两百里地,要是走得慢了就堵不住唐军了!”

    初夏正午的阳光下,一支轻装步军正沿着南溪疾进,步履匆匆,在沙质的河滩地都激起了一片烟尘。虽然天气还不算很热,这些人却已经走得气喘吁吁的,脸的汗珠滚滚而下,将沾在面的尘土冲出了一道道沟壑。

    时近小满,南溪两岸的田地里面有许多农夫在忙着耘田,南唐和吴越之间骤然爆发的这场战争似乎完全与他们无关,倒是眼下这支与吴越军大为不同的军队吸引了农夫们的注意力,一个个都在田间直起了腰远远地围观。

    这支队伍的行列之中既没有民夫,又没有车马,匆匆前行的全都是轻装徒步的战兵,他们的身都没有着甲,也没有牲畜帮他们驮运装具,看去他们全部的战具就是肩扛着的棍棒和身的战袍。

    队伍中仅有的马匹都被斥候骑着往湖州方向撒了出去,当然就不是这些农夫们可以看到的了。

    当然,行列外还是有一个人骑着马的,那就是伏波旅第三军都指挥使罗彦环,此时正在跑前跑后地督促着部下加紧行军。

    韩重赟最后还是采纳了苻俊的建议,但是却没有指派苻俊本人来执行。

    没有办法,苻俊这人可是陛下的亲从出身,当初陛下还是亲王的时候就跟着陛下了,这样的人,韩重赟可是牺牲不起的,即使现在是他自己的建议,而且是他自己在主动请缨。

    留下来给吴越军攻城部队担任火力掩护的成了伏波旅第五军,而负责赶赴湖州方向阻击迟滞南唐军攻势的则变成了伏波旅第三军。

    罗彦环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是他不怕,也并不埋怨韩重赟用他代替了苻俊。作为军将世家出身,罗彦环心里面很清楚,作为苻俊这种出身的下属,没有几个司敢轻易地拿他们牺牲掉的,所以韩重赟的选择十分正常。

    而且罗彦环并不认为此战就必定凶多吉少了。

    伏波旅虽然以徒步轻装为主,平常并不着甲,但是全火铳的配备却也使得他们的火力投射非常迅猛,只要能够在浔溪沿岸找到合适的阻击阵地,两千五百人节节抗击等待大军回师还是做得到的,毕竟南唐军说是有三万人,到时候真正能够投入一线攻击的显然不会有这么多,双方的众寡悬殊并不像数字显示的那个样子。

    罗彦环对大军迅速击败林仁肇所部有着充足的信心,而他第三军的任务也只是不让湖州方向的南唐军迫近杭州。却不是去解救湖州。沿着浔溪布设多道防线,然后且战且退地拖延时间,第三军坚持个三五日应该不是问题。

    再说他也不愿意向苻俊示弱。

    同样是伏波旅的军都指挥使,第三军比第五军的序列要高那么一点,但是罗彦环在苻俊面前却很难找到优越感。

    一个命途坎坷几经沉浮才做到军都指挥使的四十多岁军将子弟,就算暂时高了那么小半级,面对一个不满三十春风得意的同僚,哪里生得出什么优越感来?原先罗彦环还一直拿对方命好来安慰自己,可历来操练时第五军从不弱于第三军,这样的自我安慰其实很苍白。

    这一次就更是了,苻俊可以提出如此大胆果敢的作战建议,而他罗彦环则根本就拿不出什么主张来,在军略就已经是输了一筹。而且苻俊不光是能够提出建议,还自告奋勇要去执行这样危险的任务,如果主帅将这个任务交给了自己,自己却不敢接,那岂不是说罗彦环在勇气方面都输给了那个小白脸?

    罗彦环可是一向以勇气闻名,以勇气自豪,以勇气起家的。

    开运初年的时候,契丹大举南犯,兵围大名府,晋少帝驾幸澶州,募军中骁勇之士赍诏宣慰城中,罗彦环和如今在杭州的定远军右厢第二军都指挥使王彦升就在应选的十勇士之列。十勇士衔枚夜发,突阵而入突阵而出,往返如期,罗彦环也从内殿直被补为兴顺军指挥使,从此才进入禁军军官的行列。

    如果不是因为坐枢密使王峻党,中间一度被出为邓州教练使,国初就是散员都虞候的罗彦环如今应该都不只是一个军都指挥使了。

    以这样的履历,罗彦环怎么能够容忍自己在勇气方面还不如苻俊呢?所以韩重赟将如此重任交托于他,他是慨然允诺,如今更是极力督促属下和湖州方向的南唐军抢时间。

    南唐军皇甫继勋所部攻克湖州城是在四月初八,就算他们底定全城整顿队伍需要个一天半天的,至迟四月初九的傍晚就可以向杭州进发了,就算他们不采取星夜行军的方式,那么最晚四月初十的一大早总是可以离开湖州城的。

    从湖州城到杭州城官道是一百八十里,按照伏波旅往常的操练水平,那就是平时两天行军、战时一天急行军的路程。

    当然,考虑到南唐军未必会昼夜兼程,而且行军速度未必及得伏波旅,那么走完这段路也不过就是两三天的事,伏波旅要在中途堵截他们,最晚也要在四月十一日之前赶到宦塘河与浔溪交汇的丘林渡,如果能够更早赶到自然更好,越早越从容。

    而现在已经是四月初十的午时了。

    韩重赟是在初九的晚接获湖州城陷落的情报的,当夜即召集众将紧急计议,在苻俊提出重大建议之后,又是当场迅速拍板,很快就拟定了作战方案,遣人回报杭州,并且选定了第三军前去担任湖州方向的阻击任务。

    接令的罗彦环既没有推脱,也没有丝毫的拖延,夤夜就召集队伍出发,因为深夜时分民夫难以组织好,所以他们就连民夫都来不及带,士卒们只是背负着三日的糗粮和三百枚定装铳子就出发了。

    也就是好在他们反应及时,所以这时候他们已经走过了清平军,进入了德清县界,丘林渡已经在望。

    之所以田地间还有那么多农夫在劳作,根本就不像是临战的状况,也就是因为他们已经进入了德清县界,衣锦军和清平军的农夫可是大批地成为民夫,正在支持衣锦军方向的攻城战呢。

    …………

    与此同时,宦塘河中,一支船队正在向北急驶。

    韩重赟的大胆计划回报到杭州的时候,已经是初十的凌晨。听说韩重赟居然如此大胆,钱弘俶既有震撼,也有不安,却又说不出一句怨言。

    两千多人能不能堵住三万敌军?可以堵多久?等不等得到韩重赟率领大军回师?

    这些问题反复折磨着钱弘俶,让他为杭州城的前途惴惴不安,但是王师肯这么勇挑重担,肯这么牺牲,又让他大为感佩——这至少说明朝廷并不是打算将他放弃了。

    丁德裕和张光翰的想法就和钱弘俶完全不同了。

    对于韩重赟的计划,他们的第一个感觉就胆大妄为,然后马就感觉大有可为。

    以伏波旅一个军的兵力,要想正面堵住三万南唐军,即使是习惯了禁军常胜的他们,想一想也觉得那是匪夷所思的。但是如果他们能够尽早赶到德清县一带,从东山开始沿着浔溪展开弹性防御呢?浔溪边可以通行的道路并不总算那么宽敞的,其间有湖沼沟汊,有山峦夹峙,都是可以用作阻击阵地的。

    伏波旅是全火铳部队,单纯肉搏可能会比装备部分长枪的其他禁军吃亏一些,不过依托临时挖出的堑壕和土垒进行防御,他们的远射火力却是相当有力的。

    现在需要担心的反而是伏波旅出动得比较仓促,挖沟筑垒的器具未必能够带得够了,随身携带的铳子数量也未必能够支持他们连续作战数日。

    所以应该从杭州城向他们提供足够的补给。

    既然决心与南唐军决战于野外,并不寄希望在杭州的城防,那么除了最低限度的守城兵力之外,杭州城这边也是能够抽调一部分兵力的。

    定远军的五千水手都已经下船进城,真正让他们去守城,其实他们也不擅长,相比之下还不如派他们去充实担负阻击任务的那支伏波旅呢……韩重赟之所以遣人将自己的作战计划急报行营,或许也是存了这个心思的。

    行营都监和行营水军都部署的这个主张,钱弘俶自然是无任欢迎的,王师一个个都是如此尽心竭力,不能不让他感动。

    定远军装备的火铳不足,那就不必全体出动,只出动半数好了;定远军的大船开不进宦塘河,吴越国有的是适合运河航线的平底船,急速征募给定远军使用就是了。

    花了将近半天的时间,受过足够作战训练的两千多定远军水手在北新关外集结,数百艘大小船只已经在河中待命,最重要的是,船装载了充足的土工作业器械、铳子火药和糗粮,足够支持近五千人在外作战十日以。

    率领这支增援船队的,就是定远军右厢第二军都指挥使王彦升。

第七章 两军相遇

    慕容英武从湖州城出发的时间既不像罗彦环估计的那么迟,却也不是争分夺秒,一路行军也并不是急如星火,总之,一切和一般的南唐军并没有什么两样。

    四月初八的下午,湖州路行营大军攻入湖州城,马就是一夜喧嚷,镇南军新军同样没有例外。一直到了第二天的辰时,皇甫继勋才分派传骑到全城收拢部队,直至午时,慕容英武方才得以率领镇南军新军作为全军的先锋向南进发。

    大军南行的速度不快,因为全军下在湖州城小发了一笔财,那些战利品都是要带的,再加各种随军辎重,都需要在湖州征集大车、船只运输,能够在初九的中午就给先锋配齐车队和船队,那就已经是相当的神速了。

    镇南军新军带着大股的民夫,满载的船只把浔溪塞得满满的,溪边的官道则是重载的大车充塞于道,整个队伍浩浩荡荡地向南挺进,不过行军速度也因此而大大减缓。

    初九这天的行军才到了傍晚,已经兴奋了一天一夜的士卒就扛不住疲惫,早早地鼓噪着扎营休息,整整半天的时间,他们一共才走了三十里路。

    不过慕容英武并不着急,镇南军新军作战看的是辎重,所以行军也就首先要迁就辎重队,如果车队和船队跟不,部队行军再快也是多余,到了杭州城下,没有辎重的话,他们手中的慕容铳还不如铁棍好用。

    初十的一大早,大军点卯之后继续启程,这一天比较强一些,才到酉时,大军就走到了德清县城,两个半天不到走了六十里,比第一天显然要强不少。

    不过军士们到了德清县城以后却是再也不愿意继续走了。

    德清县的守军总共才不过数百,早在湖州城陷落的时候就闻风而逃了,剩下还在望风的几个官员在看到了南唐军的旗号之后,也终于弃城而逃。

    南唐军不战而取德清,只需要进城就可以饱食歇息,却哪里还愿意再多走一个时辰,弄得要跑到荒郊野外扎营。

    慕容英武自然是不为己甚,这行军么,倒也不抢这一两个时辰的,反正德清县城距离杭州城就只有九十里地了,即使按照这两天的行军速度,四月十二日下午也可以到杭州城下了,而且不等大军到齐的话,光是先锋这五千人去了杭州城也是无用。

    皇甫继勋的大军走起路来可不会比这些镇南军新军更勤快。

    四月十一日,在德清县城吃饱睡好的镇南军新军神完气足地向南开拔,刚刚走了三十里,前面斥候就回报给慕容英武一根闷棍。

    “前面有敌军堵路?到底有多少敌军,他们具体是堵在何处,是否可以对其进行迂回夹击,你们都探明了没有?”

    从湖州到德清都是一路顺风,慕容英武倒是没有想到,这刚一出德清就会碰到敢于堵路的敌军,不过他也没怎么在乎,戍山那一次不也是遭遇了堵路的敌军么?还不是正面击破了。

    “前面正好有两山夹峙,浔溪打中间穿过,官道在那里窄了许多,敌军就正好堵在浔溪的两边,大概有一两千人的样子,不过具体多少却还是看不分明,因为敌军有火铳!我们难以靠近查探。”

    斥候的这个消息就有一点震撼了。慕容英武当时就是一惊:“敌军有火铳?”

    “是,我们本来想靠近了看看的,结果敌军突然集火攒射,隔着还有一两百步呢,刘都头就被打死了。”

    都头被打死了,于是他们就不敢再仔细查探了,只能灰溜溜地逃了回来,这一点斥候们都没有明说,不过慕容英武心中有数,然而他已经顾不责难斥候未能尽职了……因为堵路的这支敌军肯定是周军,这一点毫无疑问!

    敌军有火铳,那就基本可以确认是周军了,慕容英武有一点最基本的自信,能够像他这样照猫画虎仿造出火铳来的人,应该是独一无二。而敌军的火铳居然可以远及一两百步以外,那就肯定是周军了,只能是周军,因为他颇为得意的慕容铳现在打个三十步以外就没有准头了。

    至于这些周军是怎么来的,那已经不重要了,唯一应该庆幸的就是周军的主力终究是陷在蜀地了,所以只来了几千人,难怪他们不曾出兵救援湖州,估计他们的任务就是守御杭州城了。

    “那么你们探没探过周围的地势,是否可以对堵路之敌进行迂回夹击?”

    周军,装备着火铳的周军,就算是只有一两千人,慕容英武也不敢拿五千人正面去碰,他首先想到的第一条就是等待皇甫继勋的主力会合再作打算,然后就是想到迂回夹击。

    “很难。敌军堵路的地方叫獐湾,浔溪西头是德清县的南山,那山是一大片一大片的,南山头就正好抵在那个口子,翻山迂回一时不好找路;浔溪东头的獐山倒是要小一些,不过绕过獐山的东面没有官道,路程怕也有十好几里,短时间也是做不到的。”

    这些斥候倒也没有完全敷衍塞责,在扔下都头逃回来的时候没忘记顺手抓几个山民询问,总算不至于一问三不知。

    要绕十几里的山路,那就说明守御獐湾的周军身后还有好长的一段山路,那么即使分兵迂回到他们的后面,也很难进行统一号令,而如果不能前后夹击同时发起进攻,分兵迂回就反而给敌军提供了各个击破的机会。

    兵器本来就不如周军,战力显然也不如,以五千兵力正面攻击敌军的一两千人,慕容英武都缺乏信心,如果再盲目分兵,那就越发地不必指望了。

    算了,还是等大军到了再说……五千对一两千,因为兵器的射程对比太过吃亏,慕容英武不敢发起攻击,不过等到三万对一两千的时候,那周军的兵器再犀利也不会有三头六臂?

    …………

    “军头,唐军的斥候已经被我们驱逐,料想唐军就在北面不远,好在军头有成算,愣是抢到了獐湾这个好地方。”

    獐湾的阻击阵地,伏波旅第三军第一指挥指挥使刘进德大声嚷嚷着,语气中有些庆幸,不过那大嗓门却是睥睨一切。

    “也好在定远军的弟兄们及时赶到了,不然燕湾那里的堑壕土垒都只是草草筑就,却哪里还能够抢占得到獐湾啊……”

    罗彦环的话语中却满是庆幸。

    燕湾,就是丘林渡北面獐山和南山相夹,在浔溪东侧形成的一个湾口。

    南溪自西向东从衣锦军流到清平军之后即转向北流,在安溪镇西面受阻于南山,又折而向东,然后在丘林渡汇合了宦塘河,成为浔溪以后再折而向北,从南山和獐山之间穿过。

    就在丘林渡这一带,南溪、宦塘河和浔溪正好构成了一个燕子的形状,如果把浔溪看作燕子躯干的话,那南溪和宦塘河就共同组成了燕尾,燕湾即由此得名。

    燕湾和獐湾就是獐山与浔溪相交的南北两端,南北相距四五里,中间是狭路相通,乃是德清县通往杭州城官道的最险要所在,也是韩重赟计划中阻击南唐军皇甫继勋所部的最后关口。

    韩重赟计划当中最北面的阻击阵地是定在了德清县东北的东山脚下,不过此刻的罗彦环根本就无法奢想了,德清县城已经落入南唐军之手,他在夜间就得到了消息。

    罗彦环率军一路紧赶慢赶,总算是在初十的晚赶到了丘林渡,当下就命令全军强忍着疲惫在燕湾一带挖壕筑垒、安营扎寨,等到一切粗粗办妥,他们就已经再也没有力气前进一步了。

    连续七八个时辰的急行军,然后还抢修工事,任是铁人也经不住打熬,罗彦环能够在细心安排好巡哨之后再睡,已经是训练有素了。

    到了中夜时分,王彦升带着他的船队沿着宦塘河一路北,终于抵达了丘林渡,惊醒了沉睡之中的罗彦环,而北面德清县的逃官也撞到了巡哨的手中。

    从逃官的嘴里边知道了德清县已经落入南唐军之手,罗彦环和王彦升也就知道了南唐军的最新位置,所以计划当中最北面的阻击阵地是完全不必去想了。为了最大把握地堵住敌军,仅仅一个燕湾阵地显然不足为恃,獐湾就成为他们必须趁夜抢占的最北面要点。

    所以尽管两军都已经很疲惫了,罗彦环仍然强打起精神,把第一指挥喊了起来,由他亲自带队赶到了獐湾,在此连夜挖壕筑垒。

    好在定远军是坐船而来,虽然一路操舟也很辛劳,比起徒步跋涉了七八个时辰的伏波旅还是要好一点的,有了他们的协助,尤其是随船运来的足量工具,獐湾一带的堑壕土垒也终于赶在天明时分完成了。

    如今的獐湾,罗彦环带着伏波旅第三军第一指挥守御浔溪东岸,王彦升带着定远军右厢第二军第一指挥守御浔溪西岸,昔日同闯大名府外契丹重围的两名内殿直,如今再一次并肩作战。

    此时的他们都已经是军都指挥使了,却还是勇毅地坐镇于第一线。

第八章 初战

    噼里啪啦一阵铳响,又一波冲击被躲在土垒后面的周军扫了下来,慕容英武远远地看着这个午后已经重复了五六次的景观,禁不住内心的焦灼。

    在发现獐湾有周军阻击之后,慕容英武没有贸然地率军冲击,而是退到了数里地之外扎营安顿,耐心地等候着皇甫继勋的主力跟来,结果这一等就是一天,一直到了四月十二日的中午,皇甫继勋终于带着他的两万多人姗姗来迟。

    在听了慕容英武的汇报之后,皇甫继勋虽然面露不屑,却也没有太刁难于他——慕容英武手下的那五千新军来之不易,作为野战主力承担作战重任没有问题,不过一般的攻坚消耗战不能轻易动用他们,那是李弘冀都反复交代过的。

    但是连对手具体有多少兵力都不清楚,就缩在这里不敢动弹了,皇甫继勋难免会小视了自己的这个副手,心说此人真是白叫了这么好的名字。

    然而随后皇甫继勋就撞了一块铁板。

    大军来到獐湾的敌军防线前面,立即对他们发起了攻击,结果从午后一直攻到黄昏,对獐湾那个土垒的攻击屡屡受挫,充分说明了眼前的这支敌军与湖州的宣德军决然不同,慕容英武的谨慎大有道理。

    湖州路行营主力比起慕容英武的前锋稍有成绩的地方就是,皇甫继勋总算是搞清楚了对面敌军的大致兵力——浔溪东西两岸各有大概一个指挥,总数肯定不会超过两千人,很可能就只有一千人。

    敌军以这么少的兵力,居然在平地如此轻松地阻挡了三万大军长达半天之久,虽然这段路稍显狭窄,多少可以算是险要,虽然敌军临时挖了堑壕、筑起了土垒,多少会有利于防守,却还是让皇甫继勋脸红。

    亏得自己在半天之前还暗中嘲笑慕容英武来着呢。

    最让他恼怒的就是,自己麾下的大军在一个时辰之内起码能够组织起两次冲击,已经是难得的出色表现了,结果每次冲击都是在进入与敌军相距一百步左右的时候就被那该死的火铳打散,居然没有一次可以摸到敌军堑壕土垒的边。

    道路狭窄摆不开大军,皇甫继勋每一次都是派出一个指挥负责冲击,在他们的后面再放四个指挥准备乘势而,然后每一次都是在接近到一百步左右的时候,敌军那边噼里啪啦一阵铳响,担任冲击任务的那个指挥就哗啦一下子倒退了回来,扔下十来具尸首,让后续部队只能留在原地干瞪眼。

    每一次都是这样,与敌军堑壕土垒相距一百步的位置仿佛成了一条血线,倒在那里的尸首已经累积到了近百具,越到后来越是让预定出击的军士们胆战心惊。

    其实倒地的也不见得马就断了气,有些人一开始还在地翻滚挣扎,只是没有人敢凑去将他们拖回来,最后大概是血流干了,一个个挣扎不动,终于彻底地成为了尸首。

    然而越是这样就越让南唐军胆寒。

    火铳的威力,火铳对人体的摧残,从皇甫继勋以下直到一般小兵,他们在戍山之战的时候就已经看到过了,只不过那时候他们看到的是敌军受创,那些吴越宣德军肢体不全的惨状,体无完肤的模样,如今仍然历历在目。

    火铳对人体的伤害远不是箭矢可以相比的,也不是甲胄可以防御的,更何况大多数兵丁还是甲胄不全呢……

    听慕容英武所言,敌军之中有火铳的肯定是周军,其数量一定不会太多,所以当前堵路的也不过就是一两千人,那么要不就让镇南军新军?以火铳对火铳冲破当面的敌军阻击?

    这个念头只是在皇甫继勋脑海中闪了那么一下,马就被他自己给否决了。镇南军新军装备的慕容铳岂可与当面周军的火铳相提并论?一个是三十步之外就毫无准头,集火射击阵列目标也难以超过六十步的东西,另一个却是远及百步打出一道血线的凶恶兵器,怎么对抗?

    让镇南军新军去,只要进不到六十步之内,其结果和现在并没有什么两样。

    一时无法可想,又见属下已经被连续半天的单方面血战搞得信心摇动,皇甫继勋只能下令鸣金收兵,结束了第一天的试探。

    “任你有数万兵马,任你对吴越军连战连胜,在我面前也只有灰头土脸。”

    土垒后面,罗彦环嘴里叼着一根草茎,透过千里镜看着南唐军如潮水一般地退去,语带轻蔑地说道。

    “那是,照今日这般的打下来,光靠着咱第一指挥就可以将敌军堵在这里难以动弹,大军打完了林仁肇以后可以慢慢地过来。”

    刘进德也在一旁凑趣。

    这话却也不是什么大话,就这半天时间的防守,他率领第一指挥统共打退了南唐军五六次进攻,阵地还没有落下来一支箭,而且每一次第一指挥都射不完一轮,别说是没有任何的人员伤损,就连铳子的消耗都不大。

    这样的战斗确实很轻松。

    “那也不是这样说。唐军今日是初遇我军,之前大约还以为是那些不堪一击的吴越军,所以一时之间就紧不起来,等过了今晚,唐军总该会玩出些花样来的,第一指挥也会有兵器和人员的损耗,还是要准备好几个指挥轮换来阻击,大意不得。”

    罗彦环却还没有得意忘形,南唐军在今日的这半天攻击中,都只顾着派人死冲,既没有用什么攻城器具,也没有打浔溪的主意,估计要么是急于建功脑子没有转过来,要么就是来得仓促办不及。

    有了今日的教训,加今晚的总结和准备,明日的攻势多半会有些不同的,真正的大战应该还在后面。

    …………

    “慕容承旨,周人的火铳如此犀利,我军根本就难以靠近,弓矢都无以施其技,想来以新军之能也是难有成算,为今之计该当如何?要不今晚我军前去夜袭?”

    一回到大营,皇甫继勋马就把慕容英武找了过来,如今他可不敢再轻视这个副手了,现在看来,镇南军新军停在这里一整天都没有发起攻击,的确是出于慎重而不是胆怯。

    “都统不可!今日我军在白昼攻击,部伍之间有将佐监视督导,都会在周军的铳击之下迅速溃退,若是贸然发起夜袭,将佐难以控驭属下,敌军那边铳声一响,我军发起攻击的部队岂不是会逃散一空?今日受挫,还是因为大军初至准备不足,明日复战,怎么也要先架起抛石机来……”

    其实慕容英武暂时也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但是都统专程把自己找来不耻下问,一言不发显然是不妥的,那就慢慢地找原因,边说边理清思路。

    不过才听到这里,皇甫继勋就已经忍不住打断了他:“架起抛石机来又有何用?抛石机本身就只能将石弹抛掷一两百步而已。我听慕容承旨说过,周军的火铳若是集火打一处,勉强也是能够打到一百五十步以外的,像抛石机这般庞然大物,还不是在周军的射程之内?况且此处的道路颇为狭窄,也就是布得下两三台抛石机而已,我军一次只能发两三枚石弹,那又济得了甚事?”

    “自然不是指望抛石机可以建功了……”

    慕容英武说话被打断,却也是不急不恼的,在一旁等到皇甫继勋说完了,这才慢条斯理地继续:“我军就在敌前两百步架设抛石机,让他们来打,若是他们只顾着打抛石机和操作手,我军就正好趁势冲去。”

    见皇甫继勋又有插嘴的意思,慕容英武马停了下来等着,直到见皇甫继勋忍了忍却没有再插话,这才继续说道:“两百步之外抛石机确实难以将弹丸投入敌阵,而且弹丸也很稀少,难以对敌军造成伤害,不过只要可以造成敌军分心,石弹可以扰敌视线,那就可以了。”

    “嗯……这倒是,反正道路狭窄,我军大部也是难以投入,还不如多做些事以乱敌……”

    慕容英武这样解释确实可以说得通,皇甫继勋不禁被说服了。

    “而且浔溪也可以用,虽然湖州路行营并无水军,浔溪之中都是运输辎重的船只,不过却可以用来佯动,分散敌军的火铳射击。明日我军正面发起冲击的同时,都统可以下令船队出几艘船冲向南面,假作要靠岸,敌军必然分心,则正面的火铳数量必然减少。”

    慕容英武越是推算,心中就越有把握,面前的敌军总共也就是一千来人,自己这边用兵力数量来堆都足够堆死他们的了,哪怕他们的兵器再怎么犀利。

    敌军阵地两边是獐山、南山和浔溪,中间一条路比较狭窄,确实不怎么方便堆人,不过也不是完全无法可想的嘛……山很难过去,浔溪总是可以投入人手的,虽然去的人基本就是去送死,不过慈不掌兵,打仗不就是死人的么?只要最后可以打赢就够了。

    “当然,明日都统还需严明军纪,再不能让冲阵的部队稍遇小挫就仓皇溃退,最好能有亲军突前督战,擅退者即斩。”

第九章 全力扑击

    慕容英武的建议几乎得到了皇甫继勋的全面采纳,到了第二天早起的时候,皇甫继勋已经是信心满满,击鼓升帐,分派任务,一切都是井井有条。

    罗彦环甫一亲临一线巡视敌军的部署,立刻就发现了南唐军的面貌与昨日大为不同。

    辰时刚过,南唐军已经在距离本方三百步之外集结待命,虽然看不到什么滔天的杀气,阵容却也颇为严整,浑然没有受到昨日屡屡挫败的打击。

    最重要的是,在那批准备冲阵的队伍后面,出现了一队亲军刀斧手,那队人却是凛然而有杀气。

    “唐军这是用了亲军督战队啊……莫不是皇甫继勋今日已经勒令诸部死战不退了?”

    罗彦环在心中悄悄地嘀咕了一句,不过马担忧就换成了蔑视:“死战不退的部队,那也要练得出来!同样是杀人,我军的火铳莫非会比你的刀斧手杀得慢了?我倒是要看一看,这些唐兵最后到底会怕哪一个……”

    接着,从南唐军营寨中推出来的几台抛石机却让罗彦环的瞳孔一缩。

    南唐军昨日并没有使用什么攻城器具,这也是他们守卫獐湾阵地比较轻松的原因之一,今日南唐军终于要把官道的这一道浅浅的堑壕和矮矮的土垒当作城池来攻了?虽然道路狭窄布不下几台抛石机的,但终究是一个麻烦。

    “刘指挥使,命令儿郎们集火打那几台抛石机。”

    虽然隔了那么远,铳子多半是会跑空的,不过对于南唐军的任何举动都不能没有表示不是?再说能够威慑得他们离得远一点是一点,即使几枚石弹也碍不了多大的事,可以让它完全落不到头自然还是最好。

    随着刘进德传达命令,阵地铳声连珠般地响起,彻底震碎了早间的安宁。

    “军头,那些抛石机隔得太远了,怕不有两百来步,儿郎们尽力地瞄准了,可还是打不着啊……要是有炮就好了……”

    看到铳击没有什么效果,那些推着抛石机前的南唐军虽然被铳声吓了一跳,不过最终也没有扔下它们转头逃跑,而是将三台抛石机全部安放到位,刘进德若有所憾地向罗彦环汇报着。

    “有炮?若是有炮的话,我军就跑不了这么快了!那时候就只好干守着杭州城,等着唐军到处耀武扬威。”

    罗彦环一边说着话,一边透过千里镜查看方才的铳击效果。

    炮?罗彦环当然也想有,不过伏波旅的任务就是快速部署快速出击,那几百千斤的东西可没法做到快速移动,眼下必然就不是伏波旅的额定装备。定远军的船倒是有几门炮,一定要拆那也是拆得下来的,但是光把它们抬杭州城头,恐怕就要花一两天的时间?

    “嗯……也不错了,瞎猫撞了死耗子,隔着两百多步的距离,倒也让你们蒙了几个敌兵,推着抛石机的敌兵确实倒了几个。只不过唐军的军纪想必同样森严,光是死几个兵丁却是阻不住抛石机靠前……不过好在三台抛石机都停在了两百步开外。”

    罗彦环一边看一边嘴里边念念有词,每台抛石机都有数十人在操作,仅仅是打倒那么一两个人,确实吓不住南唐军,毕竟通常来说抛石机是需要和敌军对轰的,在和敌军的抛石机对轰的过程中死几个操作手再正常不过了。

    只是南唐军最后还是把抛石机停在了两百步开外,而没有进一步推进,多少也说明火铳的射击还是具备相当的威慑力的。

    这个距离就有点难办了……如果能够再近一些的话,用火铳集火射击大概就可以打得那些操作手四散而逃,可是在这种距离……啧啧,那皇甫继勋莫不是对火铳有点认知的?是在淮南吃过了锦衣卫亲军的亏?似乎不是,其父皇甫晖是被赵大郎生擒的,当时皇甫继勋是跑了,吃的是殿前军的亏……要不就是皇甫继勋手下有吃过锦衣卫亲军亏的人。

    两百步,抛石机投掷的石弹虽然没个准头,说不定也能撞大运砸进阵地里来,那石弹挨着蹭着就是伤筋动骨,即使全身重甲都抗不住的,更何况伏波旅一向是轻甲甚至无甲。

    如果按照平常的操练,此刻就应该是主动出击,派兵发动反击,冲过去将那些抛石机全部夺取砸毁,可惜现在手头的兵力又太少了……一边一个指挥五百人,能够守在堑壕土垒后边拖时间就很不错了,想对数万人进行反击?罗彦环还没有这么狂妄。

    也罢……姑且忍着到时候乱飞过来的石弹就是,反正一次也只有三枚,还不见得打得到打得准,真要是砸到了哪个,那就算是天生倒霉了。

    等第一指挥伤亡到了一定的程度,那时候再从后面轮换部队过来就是了,这样总还是可以撑得下去的。

    “咦?那皇甫继勋果然是将家子,实在不是庸碌之辈啊,今日还是用了浔溪中的船只。”

    暂时将抛石机的烦心事扔到了一边,罗彦环的视线一转,却见原先停在远处的唐军船只纷纷起锚,排成队向南驶了过来。

    “幸好我军早已有了准备,也幸好定远军带足了器械过来……刘进德,调一半人手到侧面来,随时准备打船的敌军。”

    罗彦环撇着嘴感叹了一句,却还是给指挥使下了分兵的命令。周军在河中再怎么有准备,也只能挡住南唐军冲破防线南下,却挡不住他们弃船岸,必须得分兵去照顾他们。

    …………

    有了亲军队手持明晃晃的刀斧抵前督战,南唐军的士气面貌果然提升了不少,尤其是在抛石机的操作手被周军的铳子打死两个,其他操作手就待弃了抛石机向后逃窜的时候,刀斧手及时前砍了两颗头颅,南唐军下一时士气大振。

    鼓声隆隆,三台抛石机首先就位,然后也不管对面的周军是不是还在放铳,操作手们只顾着闷头装石弹、合力拽绳……将石弹甩向周军阵地,至于打不打得到周军,那就不是他们管得着的了。

    鼓声隆隆,预备冲阵的几个指挥也陆续就位,就在距离周军三百步左右列阵,阵中的士卒一律轻装,前排举着重型橹盾,挎着腰刀,后面则都是刀盾手和长枪手,在那里等待中军的进一步号令。

    根据前一天的经验教训和慕容英武的建议,皇甫继勋下令负责冲阵的部队一律卸掉甲胄,毕竟在周军的火铳面前有甲无甲区别不大,而士卒需要徒步冲击三百步,负甲和无甲的区别可就大了去了。

    当然前排的橹盾手是必不可少的,周军的火铳都是直射的,前排的重型橹盾多少可以阻挡一下,周军缺乏抛射兵器,相对而言省了甲胄的缺陷其实并不大。

    但是南唐军同样不必寄希望于弓弩,因为弓箭抛射也得进入两百步以内才行,弩箭更是需要进入一百步以内直射,而这已经是周军的火铳射程了。停在周军的火铳射程内与其对射,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相当无谋的,所以这一次皇甫继勋不再给冲阵兵配备远射兵器了,就是准备一鼓作气冲入周军阵地,然后与周军进入近身肉搏。

    鼓声隆隆,数百艘船越过了陆的南唐军阵线,逆流一直向着南边冲了过去。

    皇甫继勋和慕容英武满怀希冀地望着迅速接近周军阵线的船队,心中难掩激动——虽然湖州路行营并没有水军,不过江南水乡的步军临时改乘船只也是无妨,虽然水作战不行,当面的周军也没有船队嘛……只要能够乘船绕到周军身后,那时候登岸与正面的步军合击,胜算还是颇大的。

    罗彦环也在看着南唐军那些越冲越近的船只,只不过嘴角却是带着一丝讥讽。

    伏波旅第三军第一指挥的副指挥使崔承孝同样紧盯着这支船队,刘进德分出来防御侧面的兵力,正是归他指挥。

    船的南唐军也是满怀激情,昨日大军在这里整整被堵了半天,眼下周军的防线却很可能被他们冲破,这份功劳一点都不会亚于攻克湖州城。

    砰然一声闷响,就见浔溪当中水花四溅,接着就是令人酸牙的吱吱嘎嘎声从水下传出。

    堪堪就在南唐军领头的那艘船冲到与周军堑壕平齐的位置时,船头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从船底发出一连串的怪响,正在水面加速行驶的船只戛然而止,那些奋力划桨操帆的水手摔了个七倒八歪,更有那不熟船性的步军直接从船头飞下了河,扑通扑通的落水声响个不停。

    随着第一艘船的骤停,随后冲来的船只纷纷被阻,同样的场面次第演,在与周军的堑壕平齐的那一方水面之下,仿佛已经筑起了一道看不见的铜墙铁壁,生生地把南唐军的船队给拦了下来。

    “哼哼,浔溪岂是尔等自由来去之处?”

    罗彦环嘴角的那丝讥讽此刻已经化作了得意。

    “向敌船任意开火!”

    崔承孝的这声号令简直就是船南唐军的催命符。

第十章 獐山血战

    “击鼓!”

    船队的遭遇让皇甫继勋气急败坏,很显然,周军对此早有防备,浔溪河底应该已经布满了尖桩,硬冲是冲不过去的,这一下反倒是搁浅在河中间,完全成了周军的靶子了。

    不过船队虽然没有冲过周军的防线,却还是多少吸引了周军的火力。

    船队被河底的尖桩阻塞在河中间,两岸的周军夹河射击,固然让船队损失惨重,水手们都被打得伏在船板不敢露头,操帆掌舵划桨更是无从谈起,船只停在浔溪中间连转身都难,更遑论努力靠岸了,但是周军布置在正面的兵力肯定是减少了。

    此时已经是箭在弦不得不发。

    中军的鼓声更趋激越,令旗向前连连急点,担任冲阵的南唐军得了号令,虽然已经被船队的遭遇吓得心惊胆战,却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执行军令,小步快跑地冲向了周军的阵地。

    橹盾手双手握持着重型橹盾低头疾走,周军阵地的砰砰铳响与浔溪当中的声声惨叫在这一瞬间仿佛已经离他们远去,这些人只是将头藏在橹盾的后面,闷声不响地留意着脚下的路,默数着自己的脚步。

    排在他们身后的刀盾手和长枪一个个缩着脖子,尽力藏在橹盾遮蔽的后方,跟着他们前进的步伐亦步亦趋。

    三百步的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也就是一转眼的功夫,前排的橹盾手算着自己已经走到了两百步,精神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心一个劲地往提,全身肌肉绷得紧紧的,双手将橹盾进一步撑开,努力使其远离自己的身体,高过自己的头顶。

    然而兴许是他们冲击的步伐偏小了,实际步长根本就达不到标准的步长,所以跑了两百步也还没有进入周军的预定射程之内,前方闷闷的铳声听着还都是打向浔溪方向的,但是这样的情形完全无法让他们放轻松,相反,铳子时时都不落下来,倒是让他们越发的紧张。

    南唐军带着奇怪的期待继续前冲,无论是前排的橹盾手,还是后面的刀盾手和长枪手,一个个都是精神高度紧张,两臂的肌肉越绷越紧,握持兵器的双手也已经开始发僵。

    砰的一声巨响自前方传来,然后就是噼里啪啦的铳子与橹盾撞击声,不少橹盾手顿时就感觉双臂巨震,一时间甚至都要拿捏不住手中的橹盾了。更有甚者,许多人此时就感觉眼前木屑迸溅,擦得脸生疼,甚至有木刺从橹盾背面飞出,直接刺穿了衣衫扎入体内。

    接着就是人的痛哼声与人体倒地的声音在队列中接连响起。

    周军终于将目标对准了他们,那一阵铳击集中响成了一片,根本就听不出个先后次序,若不是随后的铳子与橹盾的撞击声和队列当中转瞬人仰马翻,那一声轰鸣甚至都会被当作了炸雷。

    同袍的倒地、痛哼和惨叫,又让还在麻木前冲的南唐军士卒想起来昨日那道血线的情景,痛苦翻滚的人体、血液慢慢流干直至悄无声息的尸首……让他们稍一想起心中就隐隐发寒,在初夏的阳光下还是忍不住连打了几个寒噤。

    这边在鼓声的催促下不由自主地向前冲,那边在内心的恐惧中就想停下脚步扭头往回跑,两种本能在南唐军士卒心中交缠,让他们的步伐变得跌跌撞撞迟迟疑疑,队形渐趋散乱。

    对面周军的铳声歇一阵响一阵,隔一段时间就泼洒过来百颗铳子,打得橹盾噼啪作响,一路连续有人倒地不起,但是身后刀斧手那狰狞的面孔和滴血的刃口仍然占据着风。

    只是随着铳声越来越近,身边的队列明显出现缺口,落在身后的惨叫呻吟声越来越多,刀斧手的酷烈形象就越来越模糊,而对面铳子的威压却是越来越强。

    “啊太可怕了……”

    随着周军又一排铳子泼洒过来,终于有人忍受不住内心的煎熬,崩溃了……起因,不过是一枚铳子穿透了这人右侧同袍的橹盾,在那个可怜人的头颅开了一个洞,热乎乎的液体溅到了他的右脸。

    古怪的触感引起了可怕的联想,可怕的联想则让他手足发软,扑通一下就往前扑到了地,橹盾直接脱手飞出。

    摔倒在地的他马就看到了同袍的半边头颅,这种视觉刺激比任何联想都更为直观,当时就让他头皮发炸,直欲呕吐。此时的他再也顾不得手足酸软,也全然忘记了身后凶神恶煞的刀斧手,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掉头就跑。

    第一个转身逃跑的人彻底搅乱了队形,也搅乱了军心,在这一瞬间,对面周军铳子的可怕完全压倒了身后的刀斧手,哗啦一下,整个冲锋阵型顷刻四散,众军士纷纷扔了手中的兵器,转身抱头狂奔。

    …………

    “擅退者,杀无赦!”

    眼看着第一波冲锋已经接近到周军堑壕前三四十步的位置,皇甫继勋正要麾令后续部队趁势而,结果马就看见前面的冲锋阵列在转瞬之间冰消瓦解,强烈的心理落差让他难以遏制地爆发了。

    皇甫继勋奋然带着亲军顶了去,一直顶到了南唐军的冲锋发起处,将逃兵们的退路堵了个严实,然后就是跑回来一个砍一个,一直砍到那些逃兵不敢再退,而是直接趴在了地。

    后退无门,前进无路,留在中间还要挨周军那些到处乱飞的铳子,不趴到地又能怎样?

    只要他们不跑回来就好,那样就不会冲乱正在整队待发的部队,不会干扰下一步的进攻,这就已经谢天谢地了,至于继续进攻的任务,这些刚刚遭到挫败的部队也是指望不的,皇甫继勋也不会鲁莽到冲进周军火铳的射程去抓人来砍,暂且就让他们这么趴着好了。

    皇甫继勋手一挥,第二个指挥又战战兢兢地扑了去。

    ……然后又是惊恐万状地逃了回来,他们冲得最远的地方,仍然没有超过第一批部队相距周军堑壕三四十步的位置,只不过他们这一次要乖觉一点,没有跑回出发地,倒是和前面那个指挥的残兵趴到了一处。

    第三批……第四批……一直到了中午,南唐军依然是一无所获,这半天的攻击只是相对于前一天大有进步,周军阵前的那道血线不再是前一天的百步距离,而是逼近到了三四十步的样子,然而南唐军为此付出的代价也更为惨重,此时已经在沿途丢下了数百具尸体。

    “都统,不能再这样慢慢流血了!两天来我军已经伤亡近千,却难以损及敌军分毫,归根到底还是没有狠下心来。”

    看到怒发欲狂的皇甫继勋打算继续驱赶着手下的兵丁飞蛾扑火,慕容英武只好再一次站了出来。

    正在大发脾气的皇甫继勋突然被人拉住,当下差一点就回头一剑劈了过去,等到听出来对方的声音,这才算是勉强收住了手。转身瞪视着拉住自己的慕容英武,皇甫继勋总算是省起对方深得李弘冀的器重,虽然地位资历都差了自己许多,却不好太过无视。

    “今日我已经依你之见,用亲军刀斧手督阵,冲去的儿郎们被周军杀死许多,逃回来的却是被我杀了不少,却还要怎么狠下心来?敌军火铳犀利,儿郎们难以近身,纵有与敌搏击之心,却难以施其技,却又如之奈何?”

    皇甫继勋的话语中充满了无力感。他本以为这一次李弘冀命他为湖州路行营都统,作为兼并吴越的主攻方向,实在是建功立业洗刷前耻的良机,当年淮南之战弃父而逃的声名背着可真不好受,这一次怎么也能用战功翻过身来。

    他是万万都没有想到,仅仅是一个獐湾,仅仅是周军的一两千人,就可以将他的三万大军堵得难以寸进。

    眼看着再这么迁延下去,随着周军的主力逐步从蜀地返回,兼并吴越的战机很可能就此丧失,前段时间成功夺取湖州的战绩最终也很可能无效化,皇甫继勋却是无计可施,心中的愤怒和焦灼真是难以言表。

    慕容英武昨日的建议很不错,自己也很有决断,结果自己这边都已经快要破釜沉舟了,周军的阵地却还是岿然不动,皇甫继勋的心中已经在反复询问自己一个问题:难道唐军和周军的差距就这么大?甚至比淮南之战时候的差距还要大得多?

    “都统,周军太强,仅以一般部队难以建功,为今之计只有募集死士先登,众军继之,方有冲破敌阵的机会。”

    慕容英武的话让皇甫继勋又是眼前一亮:“募集死士先登?”

    “是啊!都统,我军尚有近三万人,其中未必就没有数千敢死之士。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要都统定下赏额,募集数千敢死之士组成陷队,届时陷队闻鼓而进决不退缩,周军总共才只有千余人,在陷队悍不畏死的扑击之下,区区百步距离岂能挡住?只要陷队可以突入敌阵,属下自当亲率新军继之,誓将敌军土垒拿下!”

第十一章 争夺獐湾

    太阳刚刚滑过了中天,浔溪两岸才稍稍恢复一点安宁,周军阵地的烟雾也只是略略散去,南唐军的进军鼓又响了起来。

    “唐军送死还没有送够吗?正午也不多歇息一下,现在又赶着来送死了。”

    四月十三日午的防御作战比前一天要激烈许多,要艰苦不少,南唐军的抛石机准头再怎么差,射程再怎么勉强,在操作手们坚持不懈的努力之下,也还是扔了几枚石弹到周军阵中,把几个不幸的士卒砸得筋断骨折。

    不过依然没有一个南唐军士卒摸到过阵前的堑壕土垒,堑壕前面三十步的地方,就是南唐军的死线,最英勇最强壮的那几个南唐军橹盾手,如今就躺在那里。

    所以刘进德在说这话的时候,显得是那么的理所当然,那么的信心十足,对南唐军是那么的轻蔑,这也就不足为怪了。

    “不可大意……”

    罗彦环本来还打算老生常谈般地说一声不能轻敌,刚刚出声,远方南唐军出阵队伍的异状就让他的瞳孔一缩。

    “全力戒备!崔公辅的人继续警戒浔溪,敌军这次来得不同寻常!”

    罗彦环也算是打老了仗的人,光是这么远远一眼,正在远处整装待发的南唐军那股子杀气就破空而至,让他的心中就是一凛。

    正在集结的南唐军看去也不多,两岸各有大约一千人在整队,浔溪当中又有一批船只在人,在他们的身后,还有数千人正在忙碌。

    但就是前面的那一千人左右的队伍,给罗彦环的压力就远远大过了午那每一波的两千多人——当然,午每一波的两千多人,实际首先冲阵的从来都只有一个指挥五百人,而看当前南唐军的架势,那一千人似乎是要一次性投入了。

    浔溪河中,早间搁浅的船只还在河中间随意漂荡,面的水手除了中铳子阵亡的,都已经跳水逃生游回大营去了,本来刘进德已经打算把崔承孝带过去警戒河岸的那些士卒全部召回来,到正面去加强防御力量呢,结果看南唐军如今的这个架势,河岸的警戒却还是少不了。

    这一次随船过来的南唐军当然就不会蠢得去撞水底的尖桩了,他们大概是要从侧面吸引周军的火力,并且伺机登岸配合正面作战了。

    还是船队先行出发,随着中军传令,船队自备的鼓乐奏响,数十艘大小船只离开南唐军水寨,向周军阵线中间射了过来。

    南唐军的中军鼓声隆隆旗帜招展,两岸各一千人的队伍从三百步之外启动,合着鼓乐的节奏,以便步朝周军阵地压了过来,依然是前排橹盾后排刀盾长枪,不过比起午的那些队伍来,走得却是不疾不徐,既没有因为畏畏缩缩而不敢前,又没有因为害怕铳子而发足狂奔。

    南唐军的船队从浔溪河中那些无人空船后面滑过,分别向两岸扑来,负责守御河岸的周军铳声响起,夹击火力将船板打得木屑飞溅。

    南唐军的水手们再一次被周军的火铳压制得难以露头,操帆掌舵划桨又是难见成效,除了没有被水底的尖桩撞坏搁浅,整个船队几乎和早间的情况一样,南唐军登岸的努力依然难以继续。

    然而这一次和早间稍有不同,船无人跳水逃生,即使被压制在船板后面、船舱里面,船的这些南唐军士卒却还是在苦苦支撑着,似乎吸引住周军的这些火力就是他们的目的,又似乎只要周军的火力稍缓,他们就会不顾一切地扑岸来。

    沿着河岸逼来的南唐军也是越走越近,随着两军之间距离的缩短,南唐军的步伐在逐渐加快,到了距离堑壕差不多一百步左右的位置,前排的橹盾手将他们手中齐人高的重型橹盾尽力往外撑了撑,然后齐齐地发了一声喊,头一埋,加紧步伐向着周军阵地冲了过去。

    “放!”

    刘进德终于下达了开火的命令,一排近百杆火铳几乎同时点燃,周军阵地前骤然腾起一股青烟,砰砰铳声当中,正在向前冲击的南唐军瞬间就倒下去七八个人。

    然而这一次的南唐军队伍没有混乱,没有犹疑,后排士卒也只是稍稍让过前面几个倒毙者,冲锋的速度却是依然不减。

    第二排火铳接着开火,这一次南唐军倒下了十几个,军阵的一些位置已经开始缺乏橹盾的遮蔽,这十几个人倒是以刀盾手和长枪手居多。

    不过南唐军依然在向前疾进,没有人多看一眼倒毙的同袍。

    第三排火铳继续,又是十几个人倒在了地。

    一百多步的距离,一旦冲了起来,即使南唐军的前排都是握持着重型橹盾,终究也没有穿着重甲,说到底也就是喘息间即到,第一排放铳的周军也就只来得及再装一次弹,再放一铳而已。

    第二排的火铳手则是无论如何都来不及装弹了。

    好在枪头都早已经套好在铳管外面了,套筒式就是比塞入式要从容不迫。

    南唐军越冲越近,前排的橹盾手阵列早已经被打残,后面的刀盾手和长枪手陆续暴露出来,再被火铳扫得参差不齐,队列早已经不再整齐了,但是他们的突进依然没有停顿。

    刘进德看着扑过来的南唐军那血红的双眼和狰狞的面孔,心中就知道这一次怕是难以善了,这股南唐军能够捱下来一百多步路程的死亡冲锋,那就必须迎接与敌军的肉搏战了。

    南唐军,终究还是有些悍不畏死的勇士的,既然如此,双方就用肉搏战来比较一下勇士的成色,伏波旅可不是生来就只懂得开铳的。

    南唐军很快就冲到了堑壕边,只是草草挖就的堑壕既窄且浅,对南唐军也只不过是稍许阻碍,面对这个小阻碍的南唐军士卒是各显神通。

    仍然扛着橹盾冲到这里来的橹盾手不约而同地将手中的橹盾扔到了堑壕,扔得好的,差不多就可以用橹盾做桥了,就算是扔得不够好,那硕大的橹盾也明显垫高了壕底。

    然后这些橹盾手就抽出了腰刀,踏着橹盾冲过了堑壕。

    更多的人还是毫不迟疑地跃入了堑壕之中,然后再翻身去,这样倒也不比等在橹盾桥后面更费时间。

    “伏波旅,杀!”

    周军阵中一声哨响,刘进德随之大喝一声,右手拎着横刀、左手举着手铳就扑了去。

    早就放空了铳静待肉搏战的第一指挥将士聚集在齐腰高的土垒后面,冷冷地注视着南唐军的扑近,一看到有人冲过堑壕,立刻就是一个突刺,只是在转眼之间,第一批跨过堑壕挥舞腰刀的南唐军士卒就都被刺倒在土垒之前。

    随着更多的南唐军翻过了堑壕,双方隔着土垒展开了对刺,土垒两边人员穈集,南唐军的刀盾手根本就摆不开架势,在两军对刺当中大为吃亏,而且堑壕和土垒之间的立足之处甚窄,南唐军一个个下盘不稳,让拥有地利的周军大发威风。

    仅仅是酣战了一息,土垒两边的对刺胜负已分,南唐军犹如滚地葫芦一般地倒地,翻入后面的堑壕,而周军士卒则一个个跨过土垒追了过去,将还能站着的南唐军全都赶进了堑壕之中。

    被皇甫继勋的重赏鼓起来的勇气,没有被周军连续的铳击打垮,却被双方短暂对刺溅起的血花浇灭。

    最英勇、冲在最前面的人都倒下了,堑壕中填满了人,周军挺着他们的短矛直接就扑了过来,让还停留在堑壕外边的南唐军士卒大为震恐。不过还没有等他们作出反应来,周军就已经杀入了阵中,噗噗的锐器入肉声随之接连响起,听得他们头皮发麻,而同袍在身前逐个倒让他们心中泛起无限的惊恐。

    如此凶蛮嗜杀的敌军,简直就是魔鬼!没有人愿意和他们面对面搏杀!

    …………

    “不好!”

    慕容英武正带领着他的新军紧跟在陷队往前冲,猛然间却发现前面陷队不光是停住了脚步,阵中甚至还有溃乱的迹象,阵脚随时就会发生崩解,不由得大惊失色。

    本来以为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重金募集的勇士可以扛住连续几轮铳子造成的伤亡,只要他们能够和周军近身,那就可以缠住周军,使其无法发挥火铳的优势,到时候就可以在肉搏战中用人数堆死这些周军。

    却不曾想周军就连在肉搏战当中都是如此的凶悍,犀利程度一点都不下于火器。

    一旦陷队崩溃下来,不光是之前的冒死冲锋功亏一篑,就连紧跟着他们前冲的镇南军新军都会被溃兵冲垮,那时候全军一蹶不振,恐怕就要被这一小股周军堵死在獐湾了。

    这种前景是不能允许的!

    “全军举铳!”

    好在镇南军新军是长枪手和慕容铳对半配置,前面有长枪手可以进行肉搏,而考虑到铳手和慕容铳都不及周军,在冲锋之前,慕容英武已经下令他们全部装好了弹药,现在随时都可以点燃。

    慈不掌兵,就让陷队给这些周军陪葬……

第十二章 钱守俊

    日影西斜,军士们正斜倚在土垒后面晒太阳,初夏的阳光一点都不烈,斜阳照在身和煦温暖,正好可以催眠,已经有几个军士抱着火铳进入了浅睡状态,只有担任值哨的军士还是站得笔挺的,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北方。

    又是一日无事,虽然军都指挥使在昨日就已经吩咐了下来,第二指挥在此随时待命,准备向前替换第一指挥,不过换防的军令今日仍然没有来,显见得第一指挥在獐湾那边应付余裕。

    北面隐隐约约地有铳声传来,响一阵歇一阵的,和昨日下午的情景倒是差不多的。从铳声的间隔时间来看,南唐军的每一次攻势重整都费时颇长,依照伏波旅第三军都虞候钱守俊的经验判断,这支南唐军的军纪一般,战力估计也是一般。

    不过最后的那一阵轰鸣都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时辰,獐湾那边似乎再也没有铳声传出来了,钱守俊的心中不禁有些迷惑,难道说这支南唐军的战力竟然如此不堪,每日的攻势都只能坚持半天的么?本来钱守俊还以为昨天是因为夜幕降临才终止了南唐军的攻击呢,结果今天还是只攻了半天的时间就得停了下来?

    钱守俊,伏波旅第三军都虞候,濮州雷泽人,少年时即以勇鸷闻名,曾经落草为寇,辗转于陂泽之中,被称为“转陂鹘”。显德中郭荣整军的时候,他才应募为铁骑卒,从此随驾征淮南,战紫金山,下寿州,战功卓著,继而又随驾从克关南,北伐幽蓟,自从军以来的周军重要大战均有份参与,也就是缺席了最近的伐蜀之战而已。

    正是因为缺席了伐蜀之战,他们才有机会前来驰援吴越,才有机会站在这里。

    如今伏波旅第三军和定远军右厢第二军在此担负阻击任务,两个军都指挥使都靠前指挥去了,而出杭州城前来支援的定远军又是临时抽调组织起来的,王彦升连个副手都没有来得及配,所以燕湾这里的阵地就整个交给了钱守俊负责。

    一个军都虞候,此刻却要指挥两个军的番号,一共八个指挥的兵力,饶是钱守俊经历丰富,也还是有一些战战兢兢的,只能凡事尽量亲力亲为,务使不出差错。

    好在两个军都指挥使在向獐湾移动之前已经完善了燕湾的阵地,丘林渡的大营更是修葺得相当完备,横跨在丘林渡浔溪之的浮桥也已经搭建完毕,左右两岸的防线后方交通畅达。

    燕湾这里的堑壕土垒比起獐湾那边来,可就要完固得多了,毕竟这边的人手更多,而且修的时间也更为充裕。

    浔溪东西两岸每边放置了四个指挥,通常是两个指挥阵地值守,两个指挥在大营内歇息,所以值守的军士都能做到精神饱满,不过在这样闲暇无事的时候,躺到太阳底下小憩一会儿也是难免的。

    不过钱守俊却是不敢有丝毫的大意,只要轮到他在阵前值哨,那就是一直保持着精神抖擞,或者通过千里镜往四处详察地势思忖作战安排,或者巡视阵地查遗补漏,那忙碌的身影常常让懒散的军士也会讪讪地爬起来假忙一番。

    自从前天獐湾阵前出现了南唐军的身影,钱守俊就没有松懈过,在獐山以东和獐山的山峦高点,他都广派斥候哨探,明知南唐军如此远路迂回的可能性不大,他还是兢兢业业地把预防工作做到了最好。

    而从昨日两军在獐湾正式接战以来,钱守俊更是把燕湾的阵地警戒提到了最高级别,虽然对没有任务的军士在阳光下小憩不作干预,本着张弛有度的原则让他们自行调适,但是整个阵地却已经逐渐进入了临战状态。

    但是今天獐湾那边才热闹了半天时间就安静了下来,却让钱守俊心下略微有些不安起来,南唐军的士气不振以致于攻击只能维持半天,这种可能性当然也是有的,不过这就不像是一个月之内占领湖州全境、攻克湖州坚城的南唐军该有的水准了。

    只是他负有燕湾阵地和丘林渡大营的留守重责,不敢随便率军獐湾去一探究竟,然而獐湾那边军都指挥使今天一直都没有派人过来通报军情,心中的怔忡不宁还是让他向前方派出了几个斥候。

    都这个时候了,斥候也应该回报来了?

    钱守俊又一次举起千里镜望向北方,闪入视野当中的景象就让他全身骤然一紧,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瞬间冷了下来。

    官道,三个军士相互搀扶着,正跌跌撞撞地朝着南边奔了过来,看衣装模样应该是他派出去的斥候,不过中间那个被搀着的人却是指挥使、副指挥使的服色,却又不是斥候的级别。

    而在他们的身后,隔着百来步的距离,影影绰绰地有几十百号人正在紧紧追赶着三人,虽然服色模样都还是模糊不清,不过已经有一面高挑的旗帜在告诉钱守俊——那就是南唐军。

    难道獐湾阵地已经失守了?獐湾阵地居然就失守了?!

    还是说南唐军派兵迂回到了獐湾阵地的后面,如今獐湾阵地与燕湾这里已经被南唐军给隔断了?也不能啊……翻山不易,獐山的难以通行大军的,而浔溪当中应该已经布设了尖桩,敌船是过不来的啊……

    不过现在却不是慢慢探究原因的时候。

    “陆彦成,派一都人前去接应斥候,打退敌军的追兵!王德,速速通报左岸的定远军,随时准备沉船。”

    先把那三个斥候平安地接回来,才能详尽准确地了解獐山阵地的情况,才能尽快决定防守策略。

    如果只是被南唐军迂回了那倒是还好说,虽然不知道疏漏出在何处,不过既然是迂回,那插入两个阵地当中的南唐军就不会太多,派出一两个指挥就足够肃清他们的了,那么迅速肃清两个阵地之间敌军,以恢复和獐湾阵地的联络就是第一要务。

    如果是獐湾阵地失守,那就必须对南唐军的战力进行重新评估了。

    昨日晚间军都指挥使传信回来的时候,还是说南唐军攻势平庸,士气不振,对阵地几无威胁,结果今日才半天时间阵地就失守了?即使南唐军的兵力大占优势,那也还是要冒着火铳轮射冲阵的啊,至少说明了今日负责攻击的南唐军部队士气颇高悍不畏死,而且这样的兵力能有数千乃止万。

    如果过来的南唐军是这样的攻击力和士气,燕湾阵地面临的麻烦可就小不了。

    所以光是布设在浔溪当中的尖桩恐怕都很难阻止这种敌军突进,必须提前考虑以大批沉船堵塞河道了,反正燕湾阵地和丘林渡的大营、浮桥就是杭州城外的最后一道防线了,伏波旅和定远军也是不准备后退一步的了,那些船只却也不必再留。

    当然,更让钱守俊心中发冷的就是,跑过来的这三个人里面肯定没有军都指挥使罗彦环!无论是从衣装打扮还是行动的样子都可以看得出来,三个人都不是。

    若是獐湾阵地业已失守,而不是南唐军迂回了,那结果真是不堪设想——一战损失到了军都指挥使一级,已经是很多年都没有出现过的?而且第三军要是没了主将……多少功劳都不够填的,陛下不责罚就已经不错了。

    …………

    獐湾,阵地忙忙碌碌的都是南唐军,在周军筑起的土垒两边,两军士卒的尸体杂乱相陈,断肢残臂混作了一处,来的辅兵和民夫正在清理战场,也不管到底是属于哪一部分的,只是抬起尸体来扔到一边,铲平土垒,填平堑壕,将中间的官道完全清理出来。

    浔溪当中,南唐军的船只也在忙个不停,擅长凫水的儿郎反复潜入水下绑缚绳索,然后用几艘船只将水底的尖桩拔出来,或者把沉船拖走,最终将航道给清理出来,至少也要保证中间通行两三艘大船的通道。

    “周军的火铳虽然犀利,终究还是有办法可以破的嘛……此战虽然斩首不多,却也有两个军都指挥使了,周军何曾吃过这么大的亏?慕容承旨阵前决断英敏,今后前途无量啊!”

    皇甫继勋带着中军移到了半天之前还属于周军的这块阵地,志得意满地四处巡视,一边催促属下快快赶工,一边和慕容英武交流着心得。

    “林洪帅在洞口之败前有过阵斩敌节度使的殊勋……”

    慕容英武却没有皇甫继勋那种得意相,相反倒是有一点忧心忡忡的样子,面对皇甫继勋的吹捧,却莫名地想起来林仁肇阵斩史彦超和洞口之败的大起大落,连忙谦逊了一句。

    不过话才出口,慕容英武已经醒觉了这话的时机、地点和对话人都不太妥当,赶紧用眼角瞥了一下皇甫继勋。

    果然……刚刚听到慕容英武这么说,方才还在得意洋洋地高谈阔论的湖州路行营都统那张脸马就垮了下来。

    自己真是被战局困扰得昏了头了,居然在他面前提这个……慕容英武稍稍有些懊恼。皇甫继勋承父荫登高位掌军职,在战场之前只有弃父而逃的壮举,而林仁肇、陈德诚他们则是以战功搏封赏,如此对比怎么能够摆到这个二世祖面前来说呢?

    更何况还偏偏是拿林仁肇阵斩史彦超来对比,想想随后的洞口惨败,那意头可是太糟糕了。

第十三章 战利品

    “此战胜得相当侥幸……獐湾周军仅有两个指挥,那两个军都指挥使本不应该在此的,都是因为轻视我军以致自寻死路而已。周军在肉搏战当中都可以将都统重金悬赏的陷队打垮,可见其凶悍程度,若非镇南军新军有火铳可恃,又依靠陷队的缠斗而逼近了敌阵,而且在最后还无视了与敌缠斗的陷队士卒,恐怕也难以将敌军击灭。”

    既然以林仁肇的战绩为例是说错了话,慕容英武当然要及时改过,好在他这些时候脑海里一直都是思索着此战的得失,稍微转圜一下就把话题扯正了。

    “嗯……周军果真凶悍,看他们全用火铳,我本来还以为他们都是靠远射作战,多少会害怕肉搏,其战力及不殿前军,不料他们在肉搏战中却还能克制我军的陷队,着实可畏……”

    慕容英武的这番话倒是获得了皇甫继勋的共鸣,当然,敌军的表现越是强悍,战胜了这些敌军的自己也就越威猛了,对于这个道理皇甫继勋当然是知晓的。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说慕容承旨阵前决断英敏啊……我军的火铳不及周军,所以开始就力避与敌对拚远程兵器,镇南军新军起初并不参战;陷队在肉搏战当中也不如周军,所以并未将先登斩将的希望完全寄托于那些重赏之夫;尤为绝妙的就是,慕容承旨在最后时刻的当机立断,以火铳不分敌我地射杀阵地的人群,这才终于将敌军殄灭。”

    慕容英武深得皇帝信任,又能带来战绩,本来是自己的军中劲敌,好在他算后起之秀,如今又是自己的属下——即使是临时的,夸一夸他,双方融洽一下关系,显然对自己的履历、前途有利。有了这一次征伐吴越的战绩打底,皇甫继勋相信今后拿他弃父而逃说事的人会少许多,别人提起他的军职也不再会首先想到承父荫了。

    “此事可一而不可再啊……”

    慕容英武的心忧,皇甫继勋不懂……不过眼下却必须要提醒他多加留意了,因为现在大家毕竟是一根绳的蚂蚱,都指望着靠这一战来建功立业呢,把握不好失策了可不行。

    “在此战当中,我命令新军不分敌我地射杀当面人群,当时实在是出于无奈,最终的结果虽好,固然是一举建功,却也会让士卒在今后将陷队视作了畏途,到时候即使再有重赏,恐怕也无人敢于应募,那可就糟糕了……恐怕今后在征募陷队勇士的时候,还要我出面详细解释一番,都统也需对属下稍加安抚。”

    点引火线的可怜人再也难以找到,那个暂时还不需要烦心,毕竟再有这个苦恼的时候应当是在杭州城下,但是如果陷队的人再也招不齐的话,眼下周军的层层阻击怕就过不去——獐湾两岸的阵地只有两个指挥的周军担任阻击,而最高指挥官却是两个军都指挥使,这显然说明了后面还有数千周军。

    以诱骗、欺诈的手法让可怜人去点引火线,让他在无知之中粉身碎骨,以重赏募集勇士组成陷队,然后趁着他们与敌军纠缠在一起的时候不分敌我地轰杀,这都是竭泽而渔的伎俩,慕容英武又何尝不知道呢……

    可惜当时的情势由不得他去犹豫选择,那些枉死者在九泉之下要怎么诅咒都只能随他们的意了,现在慕容英武操心的是怎么在活人当中挽回影响,让陷队还能找得够人。

    今后点引火线的一两个可怜人还是不难找的,因为需要的总人数极少,总会有个把死士可用的,但是陷队每次需要的人数都不会低于一千,如果注定了最后会玉石俱焚,没有人可以活下来拿赏赐和军功,那仅凭重赏是找不到太多人的。

    “另外周军以前并不知道我军同样装备有火铳,此战实是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若是那几个逃离的周军将士生还其军,周军知晓了这一点,以其使用火铳的丰富经验,难说不会及时找到克制我军的战法。”

    如果说早先搞出来火铳,并且将镇南军新军操练得相当不错的时候,慕容英武有那么一点志得意满的话,经过这两天与周军的作战,他再一次清醒地认识到了双方的巨大差距——火铳肯定是远不如周人的,就连使用火铳的经验也一定是远远不如。

    “所以慕容承旨在发现周军有人逃脱之后,才会急令部下不惜一切地追去,誓要将其尽灭?”

    皇甫继勋貌似随意地问着,心中却是大为嫉妒,有差距啊……为什么这种简单的思路自己当时就是想不到?而慕容英武却可以在瞬息万变的战场及时做出反应?

    慕容英武没有发觉对方的异常,只是不经意地点点头说道:“嗯,既然周军并不知道,那么这一点就是我军的小小优势,自然是能瞒得过一时是一时,关键时刻用出来,多少能够打他个措手不及。”

    不过皇甫继勋心中早已经有了答案,其实并不在意慕容英武的回答,所以马就新开了一个话题:“对了,周军火铳能够打一两百步,而我军火铳最多打到六十步的样子,这其中定然是什么诀窍。今日一战我军终于缴获了周军火铳的实物,慕容承旨方才也看了,不知道有何心得?”

    “难……”

    慕容英武摇了摇头,这事提起来就丧气,以前手中没有周军火铳实物的时候,他也总是以为双方的差距主要就在火铳的构造诀窍面,可是如今拿着周军的火铳把玩,他却看不出太多的名堂来。

    确实,双方的火铳差异挺大的,有些东西立刻就给了慕容英武很大的启发,譬如周军击发火铳居然无需使用火把点火,而是采用了燧石火星引燃火药,这个就是马就可以学过来的诀窍。

    燧石引火,如此简单的一个想法,自己为什么偏偏就从未想到过呢?相比之下,慕容铳以前一直都用火把来点燃引火线,这中间会增加多少的危险,又会有多少的不便啊……

    但是燧石引火也就是多了一个安全方便的好处而已,对火铳的射程肯定是毫无影响的,绝不是关键性的诀窍。

    然后就是周军火铳的铳管要细得多,管壁要更薄一些,所以他们在铳管下装了形状复杂的护木,握持和操作起来明显更方便。但是这个却是慕容英武学不来的,唐国这边的冶铁技术显然比周人要差得多,铳管必须粗大沉重,却哪里还能在铳管下装护木?那样的话一杆火铳就得用两个人来抬了……

    所以慕容铳的把手是装在铳管尾端的一个木质握柄,前端还得加一个支叉。

    周人的冶铁技术比唐人远高一筹,这恐怕就是周军火铳射程更远的诀窍了……可惜这个光看铁器实物是学不来的。

    其实周军火铳的另外一些特点倒是让慕容英武有些腹诽的。

    周军火铳的铳管内壁居然一点都不平整!

    关于铳子的材质,还有铳子与铳管内腔的关系,慕容英武可是做过大量的试验的,最后还是确认铅丸最好,而且铳管内壁需要尽量平整光滑,铳子尽量做得只比铳管内腔小一点,这样的铳子就可以打得最远。

    当然,如果为了省钱,或者为了省事,那也可以打磨圆了的石弹,甚至打铁屑豆子之类的杂物,不过那样的火铳最多可以打到十几步远而已。

    但是可以打一两百步远的周军火铳,铳管内壁竟然是凹凸不平的,用手摸着光滑倒是比慕容铳还要光滑,可是里面歪歪斜斜的有许多凹槽和凸起。

    这样的火铳难道不会漏气吗?慕容英武很想揪住那个制作周军火铳的人大声责问。这样的火铳竟然还能够打到一两百步远,可见周人的冶铁技术是何等的高超,而那人却又是怎样的暴殄天物。

    而且周军的火药都是一粒一粒的,根本就不像唐军的火药研磨得那样细,做工如此粗糙,效果却竟然还要比自己细心研磨的更好,慕容英武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倒是周人把火药按照一定的分量用纸筒预先装好,还和弹丸放在一起,这个同样给了慕容英武不小的启这么做,军器作坊那里是要麻烦一些,不过对铳手快速装药装弹无疑是大有助益的,两军交战的时候可以省下不少时间来,还能减少许多失误。

    周军的发射很快,和这个很有关系?慕容铳确实也可以效仿,虽然具体的装药量肯定不一样,但是那可以去试出来,慕容英武做这一类试验已经很多了。

    “对于两种火铳的差异,属下一时半刻也难以理清头绪,暂时还说不有多少心得。不过属下方才从那员周将身边找到的这件东西,经过略微的考究,却是一件奇物啊……”

    暂时把火铳的事情抛到了脑后,慕容英武举起手中把玩着的一根黑色圆筒,向皇甫继勋展示着,语气中充满了惊喜赞叹。

第十四章 确认消息

    “周人的古怪物事甚多,慕容承旨手中不过是一根铁筒罢了,不像如意,也不像兵器,虽然属于敌将所有,却又有何奇妙之处?”

    皇甫继勋看着慕容英武手中拿着的那根黑色圆筒,黑黝黝的材质泛着金属光泽,应该是精铁才有的光芒,筒身稍微有一些锥度,显得一边大一边小的,做工倒是相当的精致,粗大的那一端可堪一握,不过除此以外他却是再看不出更多的妙处来。

    “此物的材质并非精铁,倒似乎是铜材……只是铜材外面做得这般黝黑,不知道用了什么药料处理。”

    慕容英武掂着手中之物的分量,右手中指在筒身弹了一下,一边琢磨一边向皇甫继勋说道:“此物的神奇之处却不在此,都统可以将其一端放到眼前看一下,真的是内有乾坤啊……”

    “铜材做成这样黝黑的样子,倒是一绝……有些光亮透出,这也没有什么稀奇的啊,筒是空的嘛……嗯!筒中间夹有何物?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楚……”

    从慕容英武手中接过了那个圆筒,皇甫继勋依其所言,把它的一端凑到了自己的眼前,一边看一边说,最后却是眯住了另一只眼睛,只用右眼尽力看着。

    “都统,拿反了,试着将略细的那一端放在眼前看看。”

    慕容英武却是一副早有预料的神情,轻声提醒着皇甫继勋。

    “嗯,原来是拿反了么?”皇甫继勋转头看了慕容英武一眼,不经意地把圆筒掉了一个头,心中却在暗想着,一个铜制圆筒而已,中间夹了些奇怪的物事,从哪边看还不都是一样?

    “这个!”

    只是随意的一眼,结果却是让皇甫继勋大为震惊,惊呼了一声之后就张着嘴一言不发了,就是一个劲地拿着圆筒尽力往眼前凑,眼珠子都好像要伸进去拔不出来了。

    “都统,如何?称得是知彼的利器了?”

    看到皇甫继勋满脸的震撼样子,慕容英武还是那副料想如此的模样,只是在一旁淡淡地问道。

    “难怪……周人一向对我军的行踪了如指掌!难怪……周军对我军乃止对周边各国几乎长胜不败!军将有此利器,不啻凭空多了许多斥候,斥候有此利器,不啻目力、马力延伸了好几里!不知道周军是从何时开始有的此物,在有了此物之后一直都是打的知己知彼之战?”

    知己知彼的军学基础,皇甫继勋这种将家子是不可能不知道的,斥候的作用和重要性,他也是不可能不了解的,所以现在他手中这件东西的价值,他又如何不清楚?

    “你方才是在那员周将身边发现的此物?莫不是周军的军都指挥使都有此物?”

    感叹了半晌,皇甫继勋突然又想起来什么,转头看向慕容英武。这件东西对于大将和斥候都十分合用,他是不打算还回去了,不过就这么直接吞没下来,却还是有点不大方便,要是对岸的另外一个周将身也有……

    …………

    “你说什么?!獐湾守军全军覆没?军头也来不及撤回,恐怕已经殁于阵中了?”

    钱守俊一脸的震愕,瞪着眼前的三个人,心中满是不相信。

    眼前的这三个人,旁边两个轻伤或者无损的,是他派出去的斥候当中的两人,而被他们搀扶着站在中间满身血污的,则是第一指挥的副指挥使崔承孝。

    眼前的这三个人,也就是钱守俊从千里镜中看到的被几十号南唐军追逐的那三个军士了。在他的命令之下,第二指挥指挥使陆彦成派出了一都士兵,抢在南唐军追他们之前接应了他们,并且将南唐军的追兵杀散。

    其实这时候钱守俊的心中已经隐隐地有些预料了,再加被带到眼前的崔承孝那副惨状,有些事情基本都已经是不言自明的了,不过这种猜测从崔承孝的口中得到证实,却还是令钱守俊难以接受。

    在獐湾的那个阻击阵地,浔溪两岸一边配置了一个都,狭窄的通道容不得太多的南唐军发起攻击,五百人轮射起来火力相当持续,哪里是那么容易靠近的?即使有几个敌军悍不畏死地冲到了近前,伏波旅的肉搏能力也是一流的,又有哪一支南唐军能够这么快就胜过了他们?

    然而现在崔承孝哭着告诉他,獐湾阵地的守军,除了崔承孝一人之外,已经全体阵亡了,伏波旅第三军的都指挥使罗彦环和定远军右厢第二军都指挥使王彦升基本可以确定已经殁于阵中。

    “既然军头都殁于阵中了,你却为何逃了出来?”

    按照以往的军法,一军的认旗丢了,斩主将和掌旗官;一军弃阵而逃,斩其主将;一军的主将阵亡,斩逃卒。当今官家在历次整军之后的军法没有那么严苛了,设定了更多的细节条款,根据细节的不同,在处罚的力度会有一些调整,不过像崔承孝这样弃阵而逃而且主将阵亡的情况,确实很难宽宥。

    不过具体情况还是需要问清楚的,这是军法的要求,也是对失律者负责。

    “属下并非贪生怕死!只是唐军有些异状,若是獐湾守军全体阵亡,无人回来向都虞候禀报阵地的详细战情,军头和儿郎们都会死不瞑目!唐军对属下死追不放,多半也是怕属下将这些讯息带回来。”

    面对钱守俊的斥问,崔承孝却不是低头服罪,而是挣开了身边两个斥候的搀扶,扑通一下跪到了地,抬头直视着钱守俊,大声地为自己辩解着,目光中满是不屈不忿。

    钱守俊眼光一闪,心中暗道了一声难怪,继续追问道:“唐军当中有何异状?却是要你冒着死罪回来报信,而唐军还会死追不放?”

    獐湾阵地这么快就失守了,罗彦环和王彦升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向后方派出信使,本来就让钱守俊感到蹊跷,崔承孝的这段辩解,倒是说中了他的心事。

    “唐军也有火铳!”

    崔承孝接下来的一句话石破天惊。

    按照崔承孝自辩状的说法,南唐军在前面两个半天里面的攻势都是波澜不惊,没有给獐湾阵地造成什么冲击,除了抛石机扔过来的石弹砸死砸伤了几个人之外,第一指挥就没有更多的损伤了。

    即使是在午后南唐军募集了敢死之士水陆并进,一开始其实也没有真正威胁到阵地,虽然船的南唐军分去了他们将近一半的兵力和注意力,虽然的陷队冒死扑到了土垒前,不过崔承孝带领属下足够让船的南唐军无法登岸,而刘进德带领属下一个反冲击足以将南唐军的陷队击垮。

    伏波旅的肉搏能力确实是和钱守俊想象的那样强悍,南唐军别说是占风了,连多抗衡几息时间都做不到。敌军被连续的铳子击退……敌军悍不畏死地冲近,然后被伏波旅用枪头刺垮……敌军重整攻势……如此反复以致无穷……战局本来应该就这么按照伏波旅一向的教程操典延续下去的。

    但是就在南唐军的陷队即将崩溃的时候,战局发生了惊天的变化。

    在南唐军陷队的后面紧跟着来了一支部队,他们趁着刘进德所部被陷队纠缠住的机会逼近到了距离阵地一二十步的位置,然后使用了南唐军自己的火铳,不分敌我地开铳屠戮。

    也就是转瞬间的功夫,獐湾阵地前正混战在一起的两支军队死伤一地,崔承孝发现情况不对,率队抛开压制南唐军船队的任务赶过来增援,却已经是回天乏术了。

    两军相距才二十多步展开对射,一方只有两百人不到,而且需要转到侧面来仓促应战,另一方却有千人,还有千长枪手从两边包抄突进,崔承孝所部仅仅比毫无准备的刘进德他们多坚持了一息而已。

    眼看事无可为,崔承孝却在纷乱的战局中抓住了跑回燕湾报信这个关键,生生地克制住了以身殉职的冲动,带着身边残存的十来人转身南逃。

    然后就是南唐军穷追不舍,崔承孝这十来个人几乎人人带伤,跑都跑不过敌军,面对敌军的追击只能是不断地留下人来拚死阻挡,等到钱守俊派来的斥候队发现的时候,崔承孝身边就只剩下三个人了。

    “都虞候,崔副指挥使没有撒谎,唐军追得真的是很紧,完全是一副不杀人灭口誓不罢休的样子。那三个人伤得比崔副指挥使还要重,不愿意再拖累俺们,在后来的路又留下来断后了……”

    站在左边的斥候张小六适时地出声帮着崔承孝说话。

    “是啊,后来就是斥候队为了断后也不停地留人下来,到了最后就剩下俺们两个人了,要不是就快要到燕湾,陆指挥使出兵又及时,怕是连俺们也活不下来了……”

    右边的陈三紧接着也开了口。

    “军头和儿郎们都死在了獐湾,属下并不希图独活,如今军情已经带到,属下死也无憾……不过属下不愿意死在军法的刀下!请都虞候准许属下到军前效命,惟愿到时候杀敌而死。”

    崔承孝一磕到地。

第十五章 坚守燕湾

    “还是让他逃了么?”

    南唐军的大营,皇甫继勋和慕容英武在中军大帐中静静地听完追兵的汇报,不由得叹息了一声,有些东西在不用的时候还可以保密,一旦使用了,终究是隐瞒不了的,被敌军知情也就是一个早晚的问题。

    “慕容承旨,那几个周军已经逃脱,我军有火铳火药之事料来是瞒不过去了,下面再用今日的战法怕是不灵了?”

    慕容英武一直在对自己午间不分敌我的作战方式进行反思,为其可能导致的后果而忧心,皇甫继勋却是全不在意,在他看来,能够获胜的战法就是好战法,至于到时候陷队不肯卖命?总会有办法的。

    但是如今獐湾这里的周军逃了几个人,这样堪称秘密的兵器和相当有效的战法就会被后面的周将知悉,燕湾的周军阵地就不是那么好打的了。

    想到慕容英武率军出动之前,自己发动的十多次攻势都在周军的火力面前无功而返,皇甫继勋不禁有些患得患失起来。

    “今日的战法本来就是出于无奈,并不应该成为我军的常法,周军知道也就知道了,到时候再想办法……”

    慕容英武既不想灭了自家的威风,也不想把今天的成功奉为圭臬,虽然一时还想不出更好的对策,嘴巴却是说得满不在乎的。

    当然,无视本方士卒生命的战法,的确是不应该成为常法的,否则的话士气还要不要了?号令的威严还有没有了?

    “只是从獐湾到燕湾的这几里路地势狭长,全军不宜入内扎营,大营还是继续使用现在的这个为好。不过如此一来,我军要对燕湾的周军阵地发起攻击,就要出营南行数里地整队,来回的路就要花去不少时间,而且全军的集结、配合都大受影响,还真是令人头痛。”

    这才是慕容英武的烦心事。

    獐湾的周军阵地固然险要,不过南唐军扎营的地方却还算开阔,也尽可以就近集结起万兵力作为攻击的预备队,就这样,一开始的攻击还是连连受挫,周军才两个指挥的兵力就可以堵住那么久的时间。

    到了燕湾却是倒过来了,周军阵地的后方足够开阔,兵力可以运转如意,而负责攻击的南唐军却要穿过一条狭长地带,基本会以一条纵队进行攻击,难以一次性投入大量兵力,调兵遣将稍有不慎,就很可能打成添油战术。

    在本方兵力运转还算如意的獐湾,攻击周军千人守御的阵地,都已经打得这么苦了,对周军燕湾阵地的攻击又会打成个什么样子呢?那里不光是地势对本方更为不利,守军的人数也会大大多于獐湾。

    “此事忧也无用,要想兼并吴越,就要攻取杭州;要想攻取杭州,这一战就必须打,当面的周军就必须击破。”

    也许是刚刚获得了一场胜利,而且是一场面对生死大敌的胜利,皇甫继勋的信心猛然间增强了许多,说起话来底气很足。

    当然,他的底气多少也是有些根据的。

    “好在当面阻击的周军不会超过两个军,而且已经在獐湾这里损失了两个指挥,燕湾阵多也就是八个指挥四千人,而我军尚有兵力将近三万,就是硬耗也能将周军耗光的?再则我军在獐湾阵斩周军两员大将,士气彼消我长,燕湾之战大有可为!”

    皇甫继勋这些话说得倒也在理,慕容英武听着不由得有点被说服了,周军在獐湾一战中完灭两个指挥,虽然南唐军自己的真正损失大了两三倍不止,但是论到伤筋动骨的程度,论到战果对士气的冲击,明显是周军受创更重。

    即使算慕容英武领军击杀自家人对南唐军士气的损伤,恐怕还是周军的士气受挫更严重一些,尤其是他们的两个军都指挥使都阵亡了,士气受挫、指挥系统短时间内发生紊乱……这些都是南唐军的机会。

    说不定燕湾的守军就没有了獐湾守军的顽强呢?说不定这一次陷队先登之后肉搏战不会溃败呢?

    …………

    不管双方各自进行了怎样的推算布置,对周军伏波旅略显沉重的显德十二年四月十三日终究是过去了,随着太阳又一次从东面升起,两军大营各自击鼓升帐,十四日的战端就这么拉开了大幕。

    南唐军早早地出营集结,然后赶早向南进发。这一次皇甫继勋早早地就颁下了赏额,陷队从一开始就走在全军的最前面,浔溪当中的船队也和步军并驾齐驱。

    燕湾之战将没有试探,大军一到了周军阵前,陷队就会发起攻击,镇南军新军则紧随其后。不过慕容英武已经对陷队将士作出了保证——只要陷队不溃败回头,没有冲散后队的危险,新军就不会对他们发铳。

    当然,如果陷队在先登之后顶不住周军的反击,肉搏战打不过燕湾的周军,结果转身逃跑,有可能冲散后面的镇南军新军,那么新军肯定就会开铳了——正如獐湾之战实际发生过的那样。

    在皇甫继勋的战前动员中,昨日陷队溃败的迹象已经被反复夸大强调,给众人造成的印象就仿佛那时候陷队溃败已经是事实,冲散后队的危机已经刻不容缓,而慕容英武则是当机立断执行了军律。

    不分敌我的杀戮就这样被洗成了督战,而今天攻击燕湾的周军阵地,新军又要担负起前线督战之职。

    两万南唐军如同两条长龙,夹着浔溪向南开进,而浔溪当中的船还有数千人并行,结果首先遇阻的就是船队。

    前军离着燕湾周军的堑壕土垒还有一里地的样子,浔溪中与步军齐头并进的船队就突然停了下来。

    “都统,船队那边报信,浔溪水底全是沉船和尖桩,船队已经难以继续前行。”

    皇甫继勋看了看停在水中的船队,又看了看前方的周军阵地……嗯,水下的防线不再是和堑壕土垒差不多平齐了?是从獐湾那一战中学乖了么?不想再分兵防御临水的一面,希冀着光靠沉船和尖桩就可以挡住船队么?

    不过……欺负的就是你们兵力不足,既不能分兵于船而在浔溪展开水战,以拦截本方的船队,又不能远离堑壕土垒进行反突击,那么本方的船队在靠近周军阵地之前其实毫无危险。

    水底下的那点布置,船队完全可以在安全地带慢慢地清理,清到了最后,还是可以迫使你们分兵防御。

    “船队自行清理水下障碍,陷队和镇南军新军迅速就位,准备攻击。”

    胜利果然可以给人带来自信,此时的皇甫继勋已经颇有些指挥倜傥的味道了。

    …………

    “都虞候,唐军船队正在逐步清理水底的障碍。”

    “我已经看到了,再探。此事却也无妨,就让他们慢慢地清理去,虽然我军无法阻止其清理,不过那些沉船和尖桩起码可以阻拦船队大半天的……至少在今日之内,我军尚不必担心侧面的防御。”

    南唐军来得很快,而且船队并没有一头撞水底的那些障碍,还有心慢慢地清理,这些其实都在钱守俊的预料之中,经过了獐湾的接触战以后,两军都有一些适时的调整,这很正常。

    第三军的任务本来就是拖延时间,而不是痴心妄想去战胜面前的敌军,所以水底的那些障碍能够多拖住南唐军的船队一刻,使其一时不能策应两岸的步军,那就是成功。

    没有水面的牵制,暂时不需要分兵于侧翼防御,阵地的兵力密度完全足够了,在第一天顶住南唐军的攻击,钱守俊有充足的自信。至于南唐军的船队清完了障碍以后又该怎么办,那是明天的事情,到时候再来头疼就是了,大不了把丘林渡营寨中的那两个指挥也调来,全军就不轮流休整了,撑得一天是一天。

    千里镜中,南唐军在阵前迅速整队,看排在前面的那一两千人,明显要比一般的南唐军剽悍,估计就是皇甫继勋从军中募集的敢死之士了,阵中的杀气似乎能从千里镜透过来,想见其士气颇高。

    昨天才有一支陷队被本方的火铳兵不分敌我地击毙了,今天又能召集这么多士气高涨的军士?不管是用功名利禄还是其他什么东西激发的士气,这皇甫继勋还真是不简单啊……

    陷队后面的那一两千人就是南唐军使用火铳的部队了?里面有不少长枪手呢,估计要么是学的我军配置,要么是直接用火铳替换了弓弩。那些长枪手原本应该是排在火铳手的前面,只是当下陷队在前,肉搏兵的正面掩护意义不大了,所以长枪手都分在两边侧后,想来敌将还是打算重复一次昨天的成功?

    那些火铳手都居前部署了,虽然隔着比较远,钱守俊却还是看清楚了南唐军火铳的模样。

    那么粗大笨重,别说和伏波旅现在装备的火铳比了,就是比锦衣卫亲军第一批装备的火铳都差了许多,看样子自己所料不差,南唐军的火铳打不远,所以才不敢和我军对射,所以才必须借助陷队的掩护尽量接近我军阵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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