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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康保裔     混在五代当皇帝txt下载     混在五代当皇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七章 试验

    第十七章试验

    虽然郭炜的心中颇有些急切,但是他再一次亲临军器监开发署的日子还是延后到了显德十三年的冬十月,不过这一次他并不是来到开发署的公廨,而是到了东京西郊的试验场。

    很多事情是完全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即将进行的试验和导致陈举不举的那次大事故危险『性』是差不多的,虽然现在有了温度计可以监控,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试验的危险,但是有些意外仍然不敢说就可以避免了,所以能够利用的自然条件当然就要充分地利用起来。

    或许今后的正式生产就像生产硝化甘油一样,只需要避开盛暑天气就可以了,不过第一次的试验当然得选择冷一些的天气,如果不是郭炜知道这个试验最好选择在室外,他倒是很愿意在冰窖里面做。

    当然,以郭炜如今的千金之体,没有谁会同意由他自己来做这个试验的,哪怕他才是最熟悉流程的人,对这个试验最是心中有数。

    其实郭炜自己也不会傻乎乎地去冒险了,当初做黑火『药』的时候他还是皇孙,那个东西的危险『性』也很小,他手下当时又没有什么得力的人才,所以那时候的他才会事事亲力亲为。

    等到郭炜成为梁王的时候,那个试制硝化甘油的试验危险『性』太大,他就珍爱起自己的生命来了,即使手下的人对此严重缺乏经验,他都只是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本人根本就没有出现在试验现场——如果当时他在现场,说不定也会受伤的呢,只是不至于落得陈举那般模样罢了。

    不过这一次郭炜还是到现场来了,原因无他,这次要做的东西比硝化甘油更复杂一些,在缺乏酸碱度测试和对试剂的纯度难以严格掌握的情况下,光是依靠郭炜手书的试验流程,实在是很难保证成功率,所以特别需要郭炜在现场进行指挥调配,相关的流程更改更是需要郭炜现场拍板。

    当然,这一次的试验危险『性』虽然比做黑火『药』要大,比起制备硝化甘油来还是要小一些的,郭炜这次当然只是远远地观察和指挥,并不上前亲自动手,倒是并不存在太大的安全『性』问题。

    试验既要等待天时,也要等待材料,试验所需的材料可也是军器监的军火生产所需,以军器监生产任务的饱满程度来说,想挤出足够的材料来却也不是一两天就可以做到的事情。

    好在禁军和北方的几个重镇已经基本上换装完毕,军器监已经不需要赶工制造大量的火铳、火『药』了,目前的生产基本上就是维持着补充消耗、替换寿命到期的火铳这样一个程度,当郭炜为试验列出相关的『药』品材料之后,军器监在一两个月之内倒是准备得相当齐全。

    东京西郊的禁军练兵场,禁军自在其中『操』练演兵,军器监开发署的一干人等却是集中在了这片旷野的西端,紧靠着汴水和金水河,取水相当的方便,外围则是殿前东西班拉开了警戒网,严禁闲杂人等靠近。

    虽然说现在已经入冬,而且是小雪节气了,开封府却还没有下雪,不过天气已经是相当的清冷,汴水的水温很凉,只有一丝微风,试验的安全『性』已经颇有保障。

    汴水岸边,众人已经清出来一块试验用地,枯树败草早已经被耕锄一空,然后铺上了一层细细的河沙,在场诸人都站在了沙地的外围,却是保证了十几步内空旷无人的试验环境。

    在那一块沙地的中间,摆放着一个盛水的大木盆,盆中的水看上去并不甚热,不过在清冷的环境下还是微微有些蒸汽缭绕,水中竖着一个温度计,还放置着一个透明琉璃制作的平底长颈烧瓶,瓶中装着清纯透明的『液』体。

    文思院从军器监接过琉璃制品的生产工艺和生产任务之后,虽然没有更多的技术革新,原先的生产工艺倒是被雕琢得相当精细,相关制品的品质非常出『色』,开发署的这些炼丹用的瓶瓶罐罐,都被他们做得像工艺品一样漂亮,不光是那个烧瓶很精致,就连温度计都像是一件艺术品。

    烧瓶中盛放的却是高浓度的酒精,用水酒经过了多次蒸馏之后才得到那么几罐,这一次郭炜就命令开发署全部带出来了。

    虽然郭炜对酒精的比重还有些印象,控制酒精的纯度还是做得到的,但是他不可能记下其他试剂的比重,更不可能记住各种试剂的纯度要求,所以郭炜这一次就只有用笨办法了——先用化学式推导出反应过程,然后用化学式估算相关试剂的用量,至于纯度要求么,那就只能定出几个阈值慢慢地对比试验了。

    只是这样一来,各种试剂的消耗浪费就是相当的大了。

    昂贵的绿矾油且不说,反正军器监已经懂得用硫磺和硝石较大规模地制备了,无论如何比之前的道士们靠着蒸馏胆矾和绿矾获得绿矾油便宜多了。

    绿矾油便宜了,此次试验需要用到的冷硝酸自然也就便宜下来了,事实上之前霹雳弹的装『药』之中已经用到了不少硝酸甘油,那时候军器监的硝酸产量和价格就已经大不同于神『药』刚刚制出来时的水平。

    其实就是那些高浓度酒精的成本就很不低了。

    军器监的很多地方都需要用到酒精,譬如黑火『药』的造粒就需要消耗大量的酒精,郭炜为了这些需要,特意批准军器监用木薯和高粱酿酒,已经是比用糯米或者黄小米酿酒节省粮食了,但是蒸馏出运到现场的这几罐高浓度酒精,却也不知道折腾掉了多少亩的高粱。

    所以哪怕是这些试剂的产量都很大了,价格都相当的便宜了,这样消耗浪费起来还是很令人心疼的,好在这种浪费只会出现在第一次的试验当中,只要在郭威的指导下成功获得最终产品,开发署的人自然会记录下最佳流程,今后照着流程做就是了。

    亲自动手的自然是经验丰富的陈举。

    陈举自从那次大事故之后,就一直习惯于游走在危险边缘,现在他又获赐了窅娘,而且已经可以算是有后了,心中感激发愿为郭炜肝脑涂地的陈举自然是当仁不让地获得了『操』刀试验的资格。

    不过陈举愿意肝脑涂地,郭炜可不希望这样一个经验丰富的炼丹大师遭遇什么不测,这一次的试验即便爆炸,其规模也不会太大,而且『操』作者还可以暂时离开现场规避风险,但是这一次『操』作者中毒的可能『性』却是相当的大。

    因为这一次试验要用到大量的水银,汞蒸气的毒『性』是很强烈的,这可不是温度计里面的那么一点点用量,所以试验必须在室外通风处进行。

    这个试验不光是要保持空气流通,防止汞蒸气中毒,而且还需要防止酸『液』喷溅,所以保护陈举的措施还包括了护目镜和防酸手套。

    护目镜倒是好说,能够做出来望远镜的文思院,或许还无法给人验光配制近视眼镜与老花眼镜,但是用光学玻璃制作一副大大的平光镜却是不难,那么只要用皮革将平光镜套到人的头上,也就是一副简易的护目镜了。

    就是这防酸手套的制作却让郭炜很是头痛了一把。

    现在郭炜的手头上可没有橡胶制品,他倒是想派一支航海队往南美洲跑几趟,好搬回来什么橡胶啊奎宁啊玉米啊土豆啊红薯啊辣椒啊之类的物产珍品,让中华大地上在工业革命之前首先爆发出一波农业革命来,但是这明显是太不现实了。

    既然没有橡胶,那么又应该用什么东西来制作防酸手套呢?郭炜左想右想,曾经连生漆的主意都打上了,结果还真让他找到了替代品——用紫胶涂抹绸布手套,总算是做出来勉强能用的东西了,这种手套的成本很高昂,而且防酸『性』能并不好,但是在酸『液』喷溅上去的短时间内确实可以保护住里面的皮肤。

    于是这就够了,紫胶虫是很稀少,紫胶是很昂贵,丝绸也不便宜——哪怕中国就是丝绸的故乡,大周每年收税就要收上来许多绸缎——这种手套又是差不多一次『性』的,但是它确实可以保护熟练工人。

    就算是制造一批产品需要耗费四五双这种手套呢,冲着该产品将要发挥的效能,那也是相当的划算,更何况只要通过试验敲定了制作流程,在技术熟练之后肯定不会有那么多的小事故。

    沙地中间的水盆旁边,陈举的一个助手在监视着木盆中的水温,盯着温度计刻度的下降,时不时地舀出一部分清水,又从外面掺进去一些热水,让水温控制在郭炜交代的某个范围,等待着陈举的下一步行动。

    随着郭炜身旁的时钟指向了辰时的刻度,陈举终于闪亮登场了。

    一身精干的短打扮,护目镜的两个大镜片罩住了双眼,护目镜的皮革护套则把他的大半个脑袋都包裹起来,一双紫『色』的手套紧紧地裹住了双手,真让郭炜有一种目睹未来战士的既视感。

第十八章 雷汞

    第十八章雷汞

    用戥子称量冷硝酸、称量水银分别装入琉璃瓶,全副武装的陈举谨记着郭炜的吩咐,尽量让装着水银的瓶口远离自己,当然,此时的他更是远离了围观的众人。

    微微地吸了一口气,陈举将称量好的水银倒入装着冷硝酸的瓶子,然后开始用手轻轻晃动,水银在瓶中缓缓地溶解,时钟滴滴答答地走着,即使是在这样的旷野之中,钟声还是那么的清晰。

    郭炜几乎是屏息看着陈举的『操』作,他身边的一干人等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倒是陈举已经完全沉浸在奇妙的炼丹世界当中,看着瓶中的水银越来越少,坚持晃动琉璃瓶的双手一点都不觉得累。

    约莫刻把钟过去,陈举凝神看了看手中的琉璃瓶,然后就转头向郭炜望去,见到他的这个动作,郭炜不由得吐出了一口浊气。

    看样子,第一步进行得相当的顺利,自己在化学式的推导和分子式的计算方面与实际反应差距不大,就连冷硝酸的纯度都可以满足反应要求,还真是有够幸运的。

    “准备计时!准备记录过程现象!”

    郭炜向守在时钟旁边的楚云飞吩咐了一句,同时吩咐楚天舒注意观察,然后就向看着自己的陈举猛地点了点头。

    虽然刚才陈举在冷硝酸中溶解水银制备硝酸汞的硝酸溶『液』的时候,楚云飞同样进行了计时,不过这第一步反应的时间更多的是作为一种参考,真正能够把握整个过程的还得是实际『操』作的陈举本人,即使今后制定标准化流程,『操』作员仍然得以水银完全溶解为标准,而不是硬『性』的反应时间。

    不过真正关键的步骤才刚刚到来,这个步骤才是危险而不确定的,说实话,穿越之前的郭炜从来就没有做过这一步的试验,哪怕他是一个军史爱好者,毕竟制造易燃易爆品可不是简单的兴趣爱好问题,而是一个法律问题,而他的专业并不是化学。

    好在郭炜现在手头上有人有资源,而且作为一个前军史爱好者,他的理论知识倒是不缺的,理论上应该怎么做他是知道的,至于在实际『操』作中会出现哪些问题,那就要靠消耗资源来试验了。

    具体的反应现象和产品制作流程,就用资源和时间堆出来吧,郭炜也不是那种百科全书式的全能工程师,想要一步不差地完美复现最佳流程是根本不可能的,不过比起需要在黑暗中『摸』索的同时代人来说,具备理论知识的郭炜可以给实验人员指明方向,这就已经是上天眷顾了。

    接触过炼丹道士的人,又有心了解了周军的火器,就像慕容英武,这样的一个人或许能够山寨出黑火『药』来,如果缴获了周军那些火器的实物,或许还可以制作出『逼』近周军现役装备『性』能的火器,但是这种人绝对不可能山寨出郭炜现在要做的东西。

    得到郭炜的示意,陈举当即用左手扶住木盆中装着高浓度酒精的平底长颈烧瓶,然后将右手拿着的那瓶硝酸汞的硝酸溶『液』迅速倒入平底长颈烧瓶中,稍微扶温了烧瓶,让它在木盆中保持安定,随即就从木盆边撤离。

    不比制作硝酸甘油需要人在旁边持续『操』作,现在的这个反应暂时是不需要其他的『操』作了,伤不起技术人员的郭炜哪里还会让陈举守在旁边呢?那一次的大事故,即使在事前已经进行了充分的预防,仍然还是伤了好几个人,还差一点让陈举断根,这种情况真的是能避免就要坚决避免。

    “嚯嚯!”

    这边陈举还在倒退着远离木盆,那边负责观察反应现象的楚天舒就已经霍然出声,即使隔着十几步的距离,还是可以看到烧瓶中的『液』体出现了剧烈的翻腾,瓶口冒出大量的黄白『色』烟雾,甚至还有少量『液』体从瓶口喷溅而出。

    就算是见惯了各种炼丹过程中的异变,楚天舒还是惊叹出声了。

    看着刚才还是平静得很的烧瓶突然就像沸腾起来的水一样,陈举也是心中一凛。虽然他戴着护目镜,手上也有紫胶手套防护,瓶中那种酸『液』的厉害他可是一清二楚的,护目镜和手套能够起到多大的作用还真是不好说,更不必说那些黄白『色』的烟雾一定是有毒的。

    陛下真的是很体恤属下啊……

    烧瓶中水波翻腾烟雾汹涌,郭炜看着却是心中大定。反应剧烈一点都不可怕,只要没有爆炸就成,如果是爆炸了,可就得重新估算各种试剂的纯度和用量了……像目前这种剧烈反应,那却是好过了没有什么动静。

    时钟滴答,又是半刻多钟过去,烧瓶中的烟雾开始变『色』,烟雾的颜『色』骤然变浓,已经从白『色』和淡黄『色』变成了黄棕『色』。

    “加酒精!”

    郭炜把多次蒸馏提纯之后的烈酒称作酒精,开发署的工匠们倒是一听就懂,酒中精华么……听到郭炜的吩咐,退到外围已经用戥子称量出几份酒精的陈举马上取出其中的一瓶酒精,快步奔向木盆。

    楚云飞和楚天舒则在时钟旁边奋笔疾书。

    加一次酒精,烟雾变淡……烟雾再次转浓,又加一次酒精,烟雾变淡……间隔着加了两三次高浓度酒精之后,烧瓶中的『液』体终于渐趋平稳,烟雾也慢慢地消失。

    “好了,加清水冷却结束吧……竟然一次就做成功了,陈待诏做得很不错!”

    试验如此顺利,郭炜心中大喜过望,他可是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总觉得没有爆那么七八次,耽搁那么十多天,这个制作流程是复现不出来的,如今陈举居然仅仅是凭着郭炜给他的理论流程,就这样顺利地一次通过了,这不能不让他欣喜。

    这样优秀的技术人员那是一定要重奖的,不过现在还不必许诺下来,等最终产品完成了再统一***行赏吧。

    “陛下,后面就照着流程反复过滤、清洗,一直到洗掉酸『液』,然后就成了?”

    别说是郭炜喜出望外了,在试验之前被郭炜反复叮嘱过的陈举,此时也是自觉得难以置信。当初做神『药』的时候,陛下也是反复交代,自己也是精心准备,结果仍然差一点丢掉了『性』命,这一次陛下对试验的危险强调得不次于做神『药』,大家也就相当的煞有介事,结果却是这么轻松。

    所以早就得到后续『操』作要求的陈举,此时却是有些不自信地又问了一遍。

    “嗯,最困难的步骤已经过去了,后面就是把炼丹产物反复过滤、清洗,一定要把酸『液』都洗干净了。可惜……我现在还不知道应该怎么做石蕊试纸,没法测酸碱度……尽量多洗几次吧……”

    提到清洗酸『液』的问题,郭炜就是一阵烦躁,自己毕竟不是百科全书啊……想要均衡地推进科技发展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像现在这样,某一点的技术突飞猛进却受限于其他方面的进步迟缓,而且自己明知道需要什么技术进步却做不到,这种情况今后可能会不断地发生。

    算了,能做出来就已经不错了,事情哪里可能会那么十全十美顺心如意的?对酸碱度没有把握,那就让工人多洗几次好了,增加的无非是人工成本和清洗时的少许损耗,自己还承受得起。

    “对了,清洗到了最后,要尽量倒去洗涤水,将试验产物用木质材料,比如用木头筷子小心地转移到琉璃碟中,然后自然晾干,不可加热,不可暴晒,不可撞击,不可遇明火。干燥后,还是用木质筷子,将其小心地转移至小琉璃瓶当中,用软木塞盖上,储存备用。这东西在敞开条件下不可大量堆积,切记!”

    虽然这些注意事项都已经写在了流程当中,郭炜还是放心不下,顺着答复陈举的多余提问,又一次强调起来。

    别说是皇帝陛下的严厉申明,就是郭炜这些年指导他们做出来的种种奇迹,那都是让二楚和陈举等人万份服帖的,此时听郭炜说得这么郑重,自然是一个个唯唯听命。

    “好了,这东西的清洗和晾干尚需时日,到底成效如何眼下还不敢说,等你们把它晾干了之后再来告诉朕吧。”

    郭炜对最终的结果其实已经有九成九的把握了,不过他一向为人谨慎小心,所以还没有经过他的最终验证,这时候却还是不愿意宣布这次试验的成功,对试验产品的命名也没有给一个说法。

    半个月之后,军器监开发署的公廨,看着王昭诲呈上来的密封琉璃瓶当中的灰白『色』结晶,郭炜心中已经是百分之百地确定了,这就是他要的东西。

    郭炜小心地拔开软木塞,用木筷轻轻地从瓶中夹取了一小粒结晶,放到预先准备好的厚木砧板上,然后拿起铁锤轻轻地敲了上去。

    啪的一声,房内的王昭诲等人都是心中一跳,郭炜却是想起了自己穿越之前的童年玩的那种砸炮,真的是很怀念呢……包在红纸当中的一粒粒砸炮,放在水泥地上,随便用个石块就能砸响,正是引起自己对科学技术浓厚兴趣的有趣玩物。

    “很好!开发署又做成了一样好东西,它的名字就叫雷汞。”。

第十九章 火帽铳

    第十九章火帽铳

    “雷公?就这么一小粒,炸响起来已经挺骇人的了,确实当得起雷公电母之称,难怪先前陛下百般嘱咐,又是不可大量堆积,又是要自然晾干,不可加热,不可暴晒,不可撞击,不可遇明火,还要用木筷移动。若是以此填充霹雳弹,那一枚就可以崩掉半边墙了吧?”

    楚天舒被方才那声响动很是吓着了一回,所以听郭炜说话的时候就把音调给听岔了,好好的一个“雷汞”愣是给他听成了“雷公”,竟然还由此大大地发挥了一通。

    郭炜摇了摇头,这人联想能力倒是挺丰富的,创造『性』很强,可惜就是偏于『毛』糙了,完全忘记了郭炜吩咐的那些个禁条到底意味着什么。

    楚天舒的想法从某一层面来说也不能算错,雷汞这玩意儿如果不是太过于敏感的话,倒真是可以用来做炸『药』的,而且是效能比较高、威力相当猛的炸『药』。

    可惜,雷汞的问题就在于其过于敏感了,就这么一小粒,用铁锤砸一下就会炸响,要是再多一点的话……在敞开条件下,雷汞的堆积量超过数钱或者数克,如果受到撞击、摩擦、明火,就会立即发生爆轰,哪怕数量再少一点,只要点燃就会发生爆燃,是一种非常危险的物品。

    如此危险敏感的易燃易爆品,郭炜哪里敢把它作为霹雳弹的装『药』哦~

    光是为了把它晾干,郭炜就已经反复叮嘱军器监的人,说了那么多的“不可”,这要是作为霹雳弹的装『药』的话,“不可大量堆积”这一条就必须打破,而在制造的时候,明火或许可以严禁,偶尔的撞击却是难以避免,到时候可就不是制造霹雳弹了,郭炜穿越前所知的明朝时候北京的那一次大爆炸估计就会在东京提前上演。

    不过,雷汞这么危险,却也不是一无是处,郭炜之所以要在初具条件的时候就用定向突击的办法把雷汞弄出来,要用到的就是它那个敏感的特『性』。

    雷汞是一种高燃速极易爆的化合物,非常敏感,也就意味着它的传火速度快,发火的可靠『性』相当高,这当然就是一种极佳的发火『药』了。

    和燧石+击砧的燧发枪点火方式比起来,用雷汞当发火『药』制作的发火装置,其可靠『性』要高得多,尤其是在雨天和『潮』湿环境下,燧石很难打着火星引燃『药』池中的黑火『药』,而雷汞在撞击下的爆燃并不存在太大的问题。

    不光是发火的可靠『性』更高,而且雷汞的传火速度更快也意味着从士卒瞄准到火铳击发之间的时间间隔更短,因此『射』击的准确度也有一定的提高。

    雷汞只是用来作为发火『药』的话,那就不需要太多的用量了,这样雷汞的危险『性』无疑是降低了许多,如果再用油脂蜂蜡之类的东西对其进行一定的钝化,再用清漆之类的东西将其密封,也就可以使其只对撞击敏感,这样就可以扬长避短了。

    “呵呵,此物名为‘雷汞’,却不是‘雷公’。以汞为原料制作的,声如响雷,故此名为雷汞……不过此物万万不能用于填充霹雳弹,朕已经说过了,此物不可大量堆积,不可撞击,若是将其填充霹雳弹的话,那到底是要去炸敌人还是炸自己?”

    虽然说在很多时候,一样东西的危险『性』光是靠预先强调根本就引不起一般人的警惕,只有真正发生了惨烈的事故之后,人们才能从中汲取教训,但是郭炜还是不希望军器监得通过事故去体会雷汞的危险『性』,所以他更愿意反复告诫一番。

    楚天舒固然『毛』糙,却也不是傻的,听郭炜这么一说,联系方才那一小粒雷汞在敲击之后发生的爆响,再设想了一下数十粒雷汞因为意外撞击而同时爆轰的场景,也不由得脸『色』一白,脑袋一缩,讪讪然地嘿嘿一笑,不敢再继续『乱』吹什么了。

    “陛下是说……此物极其危险,堆积了一定的量之后,只要稍有撞击就会猛烈爆炸?那制作此物又有何用?光是储存和运输就已经非常危险了。”

    听到郭炜的这番话,再想一想先前郭炜叮嘱的那些注意事项,看一看用小琉璃瓶存放雷汞的小心翼翼,王昭诲却是陷入了疑『惑』之中——这种危险得随时会炸到自己的东西,又不能用于兵器之中,那又为什么还要去造出来呢?

    “这就是马待诏的事了……”

    郭炜转头看向马林溪,表情转为严肃地说道:“雷汞固然极端危险,却也自有其用场……”

    接下来,郭炜自然是向他们阐述了如何利用雷汞的长处,以及如何规避风险,主要是向马林溪交代了最新的研制任务——铜火帽和击锤+火帽的火铳发火装置,当然,还有研制成功之后的旧式火铳改装任务。

    用雷汞发火引燃铳管内火『药』,其中雷汞的最小用量和安全用量,那是可以通过试验去寻找一个合理数值的;用油脂、蜂蜡钝化雷汞装入铜质火帽,这种成功的方式则不必反复『摸』索试验了,郭炜很自然地就从自己的军史知识中借鉴了过来;铜质火帽当然可以用黄铜片敲出来,虽然需要用到铜料,这点付出却也是必须的,好在所需的铜料并不多。

    至于那个击锤,基本装置其实和燧石击砧也差不多,只是在它的顶端不再是夹着燧石,而是一个空心桶状的锤头,击打火帽的同时就将火帽包络在铁质的击锤内部。

    这种设计,是因为雷汞在受到撞击爆炸时极易将厚薄不均匀的铜火帽炸碎,碎片四溅时会伤及『射』手的脸部甚至眼睛,这种事故的危险『性』和炸膛已经没有区别了。而有了这个设计之后,火帽即使爆炸也不会碎片四溅,曾经的历史上走过的弯路,郭炜自然是不必再走的了。

    马林溪真正需要做的,也就是将原先燧发火铳的火『药』池和引火孔改造成安装铜火帽的引火孔,郭炜虽然在穿越之前是一个比较优秀的工程师,却也不愿意太过事必躬亲了,这点事不存在什么弯路,自然是交给马林溪这些工匠来做。

    郭炜这一番细致的交代,足足说了将近一个时辰,其间还伴随着写写画画,好在马林溪等人这几年早就学会了郭炜的这种制图规范,对郭炜随手画出来的装置简图倒是一看就懂,对于郭炜提出来的设计要求也是一听就明白。

    “好了,具体的设计就要马待诏组织人手赶快干出来,在此之前,军器监先暂停火铳的生产,等到设计出来之后,你们先做三杆这种使用铜火帽的火铳出来看看,待朕审核定型之后,军器监新制作的火铳都要改成使用铜火帽,原先禁军装备的火铳也都要逐步送回军器监改造。”

    说到最后,郭炜如此交代着。将火铳从燧发改成火帽击发,总体的改动并不大,但是其中一部分改造却是在火铳的关键部件——铳管上进行,这个工作量却不能算小,所以在有了新的设计之后,郭炜宁肯暂时停下火铳的生产来,等待着新式火铳的定型。

    好在禁军和主要边镇的大规模换装已经结束,就连大规模战争导致的火铳告诉损耗也已经告一段落,暂停几个月的火铳生产,却是并不会严重影响军队的战斗力和战备情况。

    使用尖头扩底铅弹的线膛铳管,发『射』次数到了一定的限度,线膛就会被融化的铅堵住,从而变成类似滑膛的铳管,失去了尖头扩底铅弹和线膛铳管相配合的意义,严重影响火铳的精度和威力,这时候就只能报废火铳,至少是要报废铳管。

    军器监在这一段时间的火铳生产,其实主要就是为了替换这种报废,所以生产量已经比前期的高峰下降了不少,此时暂停生产确实会稍微影响到禁军现役火铳的正常报废,不过在大规模战争结束之后,光是禁军日常的训练,那些火铳报废的速度却也没有那么快了,这种影响倒是并不严重。

    等到新式的火帽铳定型之后,军器监只要稍微集中突击生产一下,让禁军稍稍加快一点原有火铳的报废速度,全军的换装其实并不需要付出多少额外的代价,禁军的战斗力是可以做到平滑过渡的。

    火帽铳比起燧发铳来,无论是可靠『性』还是准确度都要高得多,从这些方面来看,对禁军的战斗力肯定是增幅的,只是士卒的携行装具会增加一批铜火帽,考虑到其中的安全『性』,后勤方面会稍微多一点麻烦。

    不过相比起战斗力方面的提高,这一点后勤方面的小麻烦就完全是值得的了。

    “还有,楚待诏这边要抓紧雷汞的生产,和陈待诏尽快整理出规范的生产流程,培训足够的生产人员。试验可以只有陈待诏一个人做,生产上只靠他一个那可是万万不行的,全军十多二十万人,将来会有数十万杆的火铳,数百万的铜火帽要生产,几个人生产是根本不够的。”

    酒精、水银和硝酸这些东西可以让各地的作坊铺开了做,雷汞和火帽可不行,这东西一定得掌握在京师的军器监作坊,最大的秘密就在这呢。

第二十章 冬日总结

    第二十章冬日总结

    将雷汞、铜火帽和火帽铳的研制生产任务都分派了下去,郭炜又重新回到了皇宫当中忙活。此时早就比不得从前的时光,能够在百忙之中腾出十天半月的时间扑到军器监的事务上,对于郭炜来说已经算是比较奢侈的了。

    郭炜在穿越之前确实是一个优秀的工程师,这一点都不假;郭炜是这个世界上最清楚未来技术走向的人,这也可以很确定,但是郭炜当前所处的位置已经决定了,他最中心的任务其实并不是泡在军器监开发署搞技术发明。

    在其位谋其政,别说是现在的郭炜已经身为列国纷争时期的一国之君了,就是在穿越之前,当他靠着自己的技术能力创业,并且逐步发展出一家企业之后,工程师就已经不是郭炜的主要身份和工作了,虽然他一直都没有远离过工程设计工作。

    作为一个企业家,管理企业、制定企业的发展方略才是他的主业,至于他之前赖以起家的,无论是技术、销售还是财务、人事,此时也只能作为锦上添花之物。

    而作为一个皇帝,本职工作当然是任命主要大臣共同管理国家,再加上在一些礼仪活动上做一个合格的吉祥物,最后就是在皇宫之中播种,确保帝位的有序传承。

    在郭炜所知的历史上,确实出过副业远远胜过主业的词人皇帝、书画皇帝和木匠皇帝,不管是词人皇帝、书画皇帝还是木匠皇帝,他们或许在诗词、书画或者木匠技艺方面有着出『色』的造诣,但是他们都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

    郭炜如今比较显著的副业,也就是工匠和指导工匠,至于亲征作战,那却是『乱』世当中皇帝必须会的重要兼职,没有人会对此胡发议论,人们要有微词,目标也一定是郭炜泡在军器监的事情。

    自然,郭炜是不能允许自己成为后人口中的工匠皇帝了。

    作为一个皇帝,可以有种种奇特的兴趣爱好,这不是要害,关键是首先必须把他自己的本职工作做好。如果皇帝的本职工作做不好,那么轻则国势江河日下,重则身死国灭,那些个兴趣爱好就只能成为这个皇帝玩物丧志的注脚;而如果是这个皇帝能够把他的本职工作给做好了,那些兴趣爱好就会成为这个皇帝的一段佳话了,哪怕这个兴趣爱好对其主业毫无帮助。

    而像郭炜在军器监做的这些事情,无疑是对经世济民和混一天下颇有助益的,比起其他『乱』七八糟的兴趣爱好来还是略有优势的,只要他在皇帝这个主业上面做得出『色』一点,那简直就是给一代圣君贤王增光添彩了。

    说得夸张一点,就像传说中有多项重大发明的黄帝,可没有谁会去批评黄帝发明指南车,郭炜当然不可能达到那种高度,但是只要在皇帝这个职业评价上面是优等的,那么他的创造发明就是他的加分项。

    所以郭炜就只能偶尔关心一下军器监,在一些当代人难以解决的关键『性』节点方面给他们一些关键『性』的指导,大多数的具体工作却是无法涉足了,他的精力更多的还得放到皇宫内苑,哪怕是在寝宫之中造人呢,那都算是皇帝的正业了。

    于是接下来的冬天里面,郭炜的身影就集***现在寝宫和大殿了,虽然多数时候只是在履行一台播种机和吉祥物的功能,那也是正经的,必须的。

    当然,其中还是有一些真正的正事的,而且播种机也是郭炜自己爱做的,被大臣们鼓励着在后宫播种,那可不比被人骂作荒『淫』无道惬意得多么……

    随着秋冬季的到来,江南雨水稀少气候适宜,在前线作战的侍卫亲军很好地用上了他们的火器手段,所谓的众志成城终究是难以相抗,更何况南唐残军也不是真的有精神原子弹,江州等少数几个南唐残余势力负隅顽抗的城池相继陷落。

    因为郭炜的反复交代,夏秋时节的围城并没有发生惨烈的攻城作战,围城部队的损伤相当轻微,枢密院和军司又没有限期破城使主将心浮气躁,加上各级都监对军纪的严格监督,所以几座城池在破城之后均未发生报复『性』的屠杀和抢掠,随后的文臣知州善后工作也就轻松了许多。

    新占领区州郡官员的任命、文武之间的交接、禁军的驻屯和回师、州郡兵的整编重组以及各种***行赏……这些事情已经成为枢密院和政事堂的常务工作,郭炜除了审核认可之外,如今已经很少直接『插』手了。

    只有一个例外——渔政水运司都点检、镇宁军节度使张永德出任镇南军节度使、南昌尹,而且正式之镇,原来就基本上形同虚设的渔政水运司都点检一职暂时没有任命新人。

    军职有行之有效的实权副职石守信等人担纲,一时不任命新人并不是什么大问题,甚至今后都不任命新人也不大要紧,但是张永德留下来的另一个空缺却是一定要派人去填补的,澶州可是东京东北面黄河防线上的关键重镇。

    改领镇宁军节镇的是侍卫亲军马步都虞候柴贵,不管是从血缘、亲缘还是这些年的履历来说,柴贵都是值得郭炜充分信任的人,而且因为他姓柴而不是姓郭,也注定了他没有太大的野心,参照郭炜所知的历史来说,柴贵确实也不会有什么异动,由他来领有澶州,郭炜那是十分的放心。

    当然,也不是说张永德就不可信任,郭炜也没有对张永德不放心,不过再怎么放心一个人,也不能让他在某个位置上长期把持,既然和张永德各方面极为类似而又相互不太对付的李重进已经离开了侍卫亲军司,战斗力已经基本稳定下来的渔政水运司差不多也是该换一换头儿了。

    更何况,张永德去南昌府任职又不是什么失宠外放,南唐故地需要迅速安定下来,有这么一个国戚大员坐镇当然会好得多,再说南线还有没有完成的统一任务。

    在南线,还有南汉、吴越与清源军在卧榻之旁酣睡,虽然靠着潭州防御使何继筠、朗州团练使王继勋等人,对付对付南汉差不多也够了,不过能够增加一个大将增强几分把握自然更好,而且张永德在南昌府还可以威慑到吴越与清源军,哪怕这二者并无异心。

    不过郭炜把李重进派到北线的镇州任成德军节度使,而把张永德派到南线,无疑也是对这二人的军事能力差异有自己的一番见解,南线的敌人终究是要比北线的差上了许多,南唐不如契丹,南汉不如北汉,这一点应该是没有疑问的,虽然从财富方面来讲是相反的。

    柴贵领了镇宁军,他原先所领的归德军就交给了殿前都指挥使高怀德。宋州正当东京与徐州之间,控扼着东京周边平原的东南方,在郭炜原先所处的时空,正是赵匡胤的起家之地,宋朝的南京,这样的敏感重镇,当然也是不能随意给人的,驸马都尉高怀德以其家风和戚里身份,郭炜还是放心的。

    高怀德原先是义成军节度使,东京北面黄河岸边的滑州当然也是比较关键的重镇,距离东京较近的黄河渡口,也就是澶州、滑州与河阳节度使所在的孟州了,这个空缺,郭炜顺势就交给了锦衣卫亲军副都点检潘美。

    在四大军司的主官当中资历最浅的锦衣卫亲军副都点检和都指挥使,在这一次的藩镇调整当中终于得以从遥领州郡进步到获得了正授节度使,潘美是领有了义成军,而锦衣卫亲军都指挥使曹彬则是领有郓州的天平军,至此,锦衣卫亲军司在四大军司当中不再会低上一头了。

    除此之外,李皇后、赵贵妃和李婕妤先后***,郭炜的播种工作完成得相当出『色』,不过周淑妃这里他还在继续努力,虽然周淑妃对他不算太热情,温柔贤淑的程度远远比不上皇后和贵妃,不过郭炜这几个月里面的寝宫攻略都是她,两人之间的热度倒也不低了。

    再有就是皇帝的吉祥物功能了。

    十一月初三,冬至日,虽然今年没有郊祭,崇元殿的大朝贺还是免不了的,另外鞑靼首次遣使入贡,于阗国王李圣天遣其子李德从来贡方物,郭炜都得好生接待。

    鞑靼,郭炜可是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第一次接触到,据其使者陈述,其部本东北靺鞨之别种,唐元和后徙阴山,至是来贡。

    这话多半有不实之处。

    阴山,汉与匈奴争竞的战场,后来的汉唐故地,此时名义上已经属于契丹管辖了,这个鞑靼部估计也是契丹的属部,他们早不入贡晚不入贡,这个时候入贡肯定是有原因的——思念旧主肯定不会是真正的原因。

    根据情报,契丹西北几个部族的叛『乱』还没有平息,这个鞑靼部莫不是属于其中的一员?是契丹的镇压已经让他们必须寻找一个后台依靠了?。

第二十一章 钱氏进京

    第二十一章钱氏进京

    对于鞑靼部的来贡,郭炜虽然心中有些疑『惑』,但这些疑『惑』却是一时难以求证的。他要当面向贡使质询,那当然是有些失礼的,而且多半也是问不出什么东西来,而想要靠自己的力量去查探,枢密院侦谍司和兵部职方司却分不出那么多的力量去。

    以这个年代的生产力水平和通讯交通水平,农业生产及其附属行业的人员必然占据了人口的大多数,脱产的军政人员本来就不占多少比例,其中谍报机构的人员就更不可能有很多,有限的这些人根本就照顾不到四境的方方面面。

    在这样的情况下,东京当然是谍报人员最多最密集的地方,郭炜对这里的了解和控制也最严,不光是有侦谍司和兵部职方司,还有锦衣卫巡检司,可以说把重要的流动人口和朝臣、禁军都监控起来了。

    出了东京,锦衣卫巡检司的手多半就已经伸不出去了,除了一些专项调查之外,该司的人员很少出外;侦谍司的任务主要是针对敌国,一般的地方很少安排有人;兵部职方司倒是有些常年的舆地勘测,多少可以协助中央了解地方民情。

    到了境外,那就主要是侦谍司的天下了,不过天下如此之大,侦谍司的人员又是如此之少,却哪里顾得过来?多数时候他们还是通过商旅了解敌情,只有在出现重大变故或者朝廷决定了下一步的战略方向的时候,侦谍司才会有针对『性』地派出专人进行刺探。

    之前对后蜀的军情刺探是这样,后来对南唐同样如此,就是勘测长江水文,那也是在郭炜的明确指示之下才安排了专项任务去做的,其中还有兵部职方司的协助。

    契丹作为大周在北方的最大威胁,侦谍司当然是极其重视的,北面房就是专门负责对契丹的情报工作,常年都会有人借助商队渗透到契丹境内,但是他们顶多就是去一下云州、北安州,上京临潢府都很难时时去,却哪里照顾得到契丹的西北部族?更何况是鞑靼部这样的小部落,那是商队一年都去不了一次的地方,郭炜这里怎么可能有详细具体的情报。

    好在郭炜的基本战略一向是以我为主的,啥远交近攻、驱虎吞狼之类的高超谋略,有机会玩的时候他当然是不拒绝玩一玩的,但是郭炜从来就没有奢望过这些。

    既然不了解契丹西北各部族的现状,甚至从鞑靼部的贡使这里都问不出契丹平叛的进展来(想来也是问不出的,鞑靼部当然不会把自己的弱点这么直接地袒『露』出来),在契丹西北部安『插』钉子之类的谋略自然是无从谈起,郭炜对鞑靼部的贡使也就只能维持着堂堂正正的中原天子接待蕃落贡使的水准。

    于是双方只是在广政殿进行了一番亲切友好的会谈,连后苑设宴都没有,月内即将到来的天寿节更是提都没有和贡使提,很快就把鞑靼部的使者打发回去了。

    既然鞭长莫及,而且郭炜此时对草原还是无欲无求,鞑靼部在他听来有很有些别扭,那当然就不会在他们身上浪费政治资源了。

    于阗国王李圣天之子李德从的待遇就大为不同,上一次于阗国的使者是赶上了天寿节宴会的,所以这一次李德从在一般的贡品之外,还献上了贺寿的仪程,郭炜对此自然是却之不恭。

    更何况以郭炜穿越之前的见闻来说,对于阗国和李圣天的感觉那是相当之好,就算是暂时鞭长莫及吧,就算是现在帮助西域人民抵抗马刀传教还有心无力吧,尽早地联络感情还是不错的。

    天寿节那天在长春殿的宴席,必定会有李德从的一席之地。

    不过待遇更隆重的还是另有其人,因为崇仁昭德宣忠保庆扶天诩亮功臣、天下兵马大元帅、镇海镇东等军节度使、浙江东西等道管内观察处置兼两浙盐铁制置发运等使、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太师、兼中书令、杭州越州大都督、上柱国、吴越国王钱弘俶赴阙觐见来了。

    郭炜率军亲征南唐,钱弘俶出任昇州东南面行营招抚制置使,率领五万吴越军配合驻守杭州、扬州的定远军、伏波旅部队连克常州、润州,最后与周军会师于金陵城下,虽然率军抵达金陵的只是两浙诸军都钤辖使沈承礼,不过钱弘俶在整个战争过程中的配合应该算得上全心全意了。

    在李弘冀投降之后,沈承礼代表钱弘俶专门觐见了郭炜,在那个时候,郭炜就曾经顺口带过一句话,要钱弘俶在合适的时候赴阙,沈承礼当时并没有敢于代替钱弘俶一口答应下来,郭炜也没有奢望钱弘俶会这么老实地过来,不曾想钱弘俶在得到沈承礼汇报的当时就一口答应了秋后赴阙。

    不管是周军平蜀灭唐的武功震慑了钱弘俶也好,还是说钱氏的祖训就是“宁愿开门为节度使”也罢,显德十三年的冬至日之前,割据东南一方达三代之久的钱弘俶终究是毫无戒心地入觐了。

    钱弘俶的这第一次入觐,确实可以算得上是毫无戒心了,因为此时协防杭州城的伏波旅部队虽然已经撤回到沙门岛了,定远军的船队却还驻泊在那里没有动呢,而钱弘俶却带着世子检校太保、领建武军节度使钱惟濬和王夫人孙氏与王女一起来到了东京。

    自唐末以来,独立、半独立的藩镇主动来朝的,前有荆南节度使高季兴,后有永安军节度使折从阮,这吴越国王钱弘俶差不多该算是第三个著名的了。

    不过高季兴赴阙的时候,一则是正值后梁和后唐交替,是李存勖攻下汴梁定都洛阳没多久的事情,二则高季兴也不是举族赴阙的,其子高从诲可是留在了江陵。

    而折从阮固然是举族赴阙,而且还是在乾祐年间而不是后汉初年,但是府州的地位远比不上荆南和吴越,折家与中原朝廷的关系也和荆南、吴越略有不同。

    如今钱弘俶在既不是改朝换代又没有受到军事威胁的情况下,却甘愿带着夫人和世子入朝觐见,无论如何都称得上是唐末以来的空前情景了。

    对于这样的情势,郭炜和朝臣们又怎么能够不隆重对待呢?

    为了钱弘俶一行的顺利通行,郭炜特令西头供奉官安崇勋、淮南水陆转运使苏晓开古河一道,自瓜洲口至润州江口达龙舟堰,以待钱弘俶所乘大船能够畅通无阻。

    为了钱弘俶一家在东京待得安心,郭炜特敕在东京城南汴河旁建大第作为钱弘俶在京驻节之用,该宅第连亘数坊,栋宇宏丽,储什物供帐之类都以王者仪制,赐名为礼贤宅。

    为了显示朝廷对钱弘俶的重视,引进使翟守素押御厨仪鸾翰林一直前迎到了宝应(今江苏省宝应县),途中还屡次派出内臣迎接,一直到左卫上将军、百胜军节度使、皇弟郑王郭熙训奉诏亲至东京近畿迎劳,并且赐宴于迎春苑。

    只是在这样的一片喧嚣之中,文武群臣也在纷纷上疏要求留下钱弘俶,这种奏章从钱弘俶进入扬州之后就开始上达朝廷,等到钱弘俶一行抵达东京之后则趋于高『潮』。

    在这些奏章之中,群臣举的例子几乎就是高季兴和折从阮,其中前者是反面例证,而后者则是正面的成功之举。

    高季兴从朱温的牙将起家,到成为荆南节度使之后渐趋独立,在后梁和杨吴、前蜀之间长袖善舞,朱温之后已经根本驾驭不了他了。一直到李存勖灭梁,高季兴迫于情势到洛阳觐见,时论就主张将其留在京师,结果郭崇韬以新朝初立,正要推信义于华夏,请放高季兴归藩。

    醒过味来的高季兴几乎是快马加鞭地逃离了洛阳,回到江陵之后就增筑西面罗城,备御敌之具,然后在荆南招揽后梁的旧军故臣,兵众渐多,日益跋扈,从此之后荆南实质上就成为了独立的一国。

    在群臣看来,当初要是李存勖不听郭崇韬的那一套,而是断然地留下了高季兴,荆南是没有那么容易割据出去的。

    到了折从阮举族入朝的时候,虽然在位的是刘承祐这个无能的皇帝,但是当时的文武大臣还是相当有水平的,在他们的策划下,朝廷留下了折从阮,将他移镇至邓州,让其子折德扆任府州团练使,一方面并没有造成府州的剧烈动『荡』,另一方面却加强了折家与朝廷的关系,使得府州不至于像荆南、定难军那样坐大至半独立。

    如今南唐已灭,大周的势力直达江南,杭州又有定远军的船队驻扎,这个时候钱弘俶居然乖乖地举族入朝,文武大臣们几乎是不约而同地主张将其留在东京,以便兵不血刃地将吴越之地收归中央治下。

    不得不说,这样的呼声有一定的道理,郭炜要是顺应众议,结果并不会太坏,只要留下钱弘俶,吴越之众失去了主心骨,单靠那几个平庸之将和几万吴越军是翻不起什么大浪来的。

第二十二章 召见钱弘俶

    第二十二章召见钱弘俶

    文武群臣纷纷上疏要求留下钱弘俶,郭炜却是自有主张,而且钱弘俶这才刚刚进京,冬至日的朝贺已毕,离天寿节的宴会可还有几天的时间,做决定也没有必要那么猴急。

    在天寿节的宴会到来之前,鞑靼部的贡使已经被遣回,于阗国的贡使则在四方馆等候召见,礼贤宅中的钱氏一家却没有那么闲。

    钱弘俶上殿朝见,进《贺平江南》及《允朝觐表》,并奉上各种珍奇贡物;郭炜则赐宴及回赐御物,并且驾幸礼贤宅,遍赐吴越国王世子及陪臣;然后吴越国王遣世子再进贡奉,郭炜在后苑设家宴请钱氏一门……

    整个十一月的上中旬,郭炜的日程差不多就是围绕着这些外事活动。

    好在时近年底,境内外并没有什么突发事态需要郭炜亲自处理,在大周平蜀灭唐的威势下,南汉蛰伏不动,长城以南可以说是河清海晏,契丹则还在忙于处理自身的部族叛『乱』,没了契丹强力支持的北汉自然是龟缩不前,北部边境的一些小摩擦也就是烦扰一下当地的刺史、节度使而已。

    军器监开发署的工作也已经步入了日常的轨道,在郭炜作出一些关键『性』的指导之后,剩余的事情楚云飞、马林溪等人已经可以按部就班地做下去了,对陈举的封赏也已经通过了吏部的讨论,虽然中间有些阻力,但是在郭炜的强力支持下,陈举还是得授检校水部员外郎。

    郭炜在皇宫后苑举行的家宴,钱弘俶自然是举家而至,郭炜这边则是太后、皇后与郑王郭熙训、曹王郭熙让作陪,甚至连六岁大的胜哥都出席了,气氛当然是其乐融融。

    到了天寿节,三天的假期和朝廷的颁赐让整个东京城都热闹起来了,连续十余年的承平日子实在是自晚唐以来中原百姓仅见的安乐时光,再加上江南的新胜,这个隆冬只让东京百姓们感觉到火热的日子才刚刚开始,夏秋时节里的几次河决传闻一点都没有增加他们的忧虑。

    滑州等地的河堤是决了几处,可是那又怕什么!官家不是马上就派士卒丁夫把河堤修好了么?被灾的地方不都免去了当年的秋租么?比起以前战『乱』频仍河水年年成灾的日子来说,现在不是已经好了很多么?

    有这样英武有为的官家,有这样能征善战的禁军,有这些能干的大臣,中原的承平日子继续下去,河患终究是越来越少、越来越轻了。

    天寿节的宴会对于文武朝臣来说已经是寻常事了,不过于阗国的李德从却是从中很好地领略了天朝的气度,而钱弘俶更是又一次体会到朝廷对他的重视与恩遇。

    然而宴会终究是礼仪『性』的,更多的实质『性』问题还得到其他的正式场合来谈。

    广政殿上,除了起居郎和几个内侍之外,就只有郭炜和钱弘俶了,郭炜高居上位,钱弘俶侧面而作,却也离得郭炜不算远,宾主二人在殿中进行着亲切友好的交谈。

    “江南方定,钱王就欣然举族赴阙,还备了厚礼贺朕寿辰,足见钱王忠谨。朕有意封王夫人孙氏为吴越国王妃,封王女为彭城郡君,现在已经诏令有司备礼册命,还望钱王万勿推辞。”

    钱弘俶今年三十六七岁的样子,比郭炜大了十二岁,比郭荣小了八岁,不过他接任吴越国王却比大周立国还要早上两三年,郭炜和他平辈论交固然不妥,要认其为长辈却也不愿意,于是就只好称他为“钱王”了。

    郭炜不方便和钱弘俶平辈论交,无法从这方面进行笼络,却也可以用剑履上殿、诏书不名的方式来表示尊重,像钱弘俶这样一直尊奉朝廷的割据势力,的确是值得大力推崇的,是其他割据势力的好榜样。

    “臣惶恐……臣闻自古以来,异姓诸侯王无封妻为妃之典,不敢使陛下因臣而坏旧典。”

    郭炜说的这些恩典虽然还没有形成诏书,还没有正式的册命,不过在东京的上层却已经传开了,钱弘俶自然不会不知道。只是皇帝在册命之前就向他提前打招呼,却已经是大违常例了,这既让钱弘俶感到受宠若惊,却又让他心中不安。

    他是真的有些惶恐,不过这种惶恐主要还不是因为皇帝特别的礼遇,也不是真的因为皇帝打算进行的封诰与旧典不合,关键是钱弘俶早已经风闻宰相对此是有异议的,准确地说,就是首相范质对此有不同意见。

    皇帝对他如此礼遇,那当然是意外之喜,钱弘俶哪里真的是不喜欢夫人成为王妃?只不过要是因此而招惹上国的朝臣不满,那可就得不偿失了,他会如此毫无戒备地举族赴阙,可不光是为了讨得皇帝的信任。

    郭炜闻言就是笑了笑,果然这种朝议是很难保密的,首相对这个册命的反对,看样子给钱弘俶造成的压力不小。

    “钱王不必顾虑,旌表忠贤,自当因地制宜、因时制宜,又何必一定要依循旧典?钱王累世忠诚朝廷,也是古来少有之事,那么给钱王的封诰之尊自我朝始,又有何不可?”

    既然钱弘俶不敢提到是范质的反对让他心怀疑虑,郭炜当然也不便说出来,不过用这样的理由劝慰钱弘俶不必顾虑却也已经足够了。成例本来就是用来打破的,凡是大有为的君主,就没有哪个是不创制的,如果人人都一直遵循自古以来的惯例,这个社会又哪里来的进步?

    郭炜都说到了这个地步,钱弘俶当然就不好再推三阻四的了:“如此,臣谢过陛下恩典。”

    “朕于去年亲征江南,深切体会到南北风土大异,两边寒暑大是不同,冬至、小寒时节,东京左近已经是风雪交加,若是到了大寒,那就更是隆冬难耐了,江南此时却还是雨水淋沥。今年又有闰八月,冬季来得更早,想必钱王难当北地风寒,如今天寿节已过,钱王可以早日归国。”

    那么多文武大臣都主张把钱弘俶留在东京,还纷纷列举历史故事说明放虎归山的害处,不过郭炜却是很不以为然的。

    如果吴越国是最后的统一目标,那郭炜听一下群臣的进谏倒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就是背一点恶名罢了,能够用扣留钱弘俶一家的方式避免一场可能的大战,怎么估量都是划算的。

    然而吴越国显然不是最后的统一目标,眼下南汉和北汉就不提了,这两国都已经僭越称帝了,肯定是得用武力解决的,但是表面上保持着对朝廷恭顺实际却维持着独立半独立地位的,除了吴越国之外,还有清源军和定难军呢,郭炜如何对待吴越国和钱弘俶,显然会给清源军和定难军的决策造成相当大的影响。

    现在就把中央与地方那层温情脉脉的面纱揭掉,赤『裸』『裸』地扣留住钱氏一家,然后强行吞并吴越国,那在吴越这边是省力了,但是清源军的陈洪进可就说不好会打什么主意,定难军的李家比陈洪进的根基还要深得多,甚至比钱氏在吴越的基础还要扎实,说不得就会彻底地独立出去了。

    推信义于华夏,这个理由并不是很虚的。

    就像高季兴,表面上看,郭崇韬以新朝初立,正要推信义于华夏,请放高季兴归藩,似乎是做错了,最终导致了高氏完全割据荆南的结果。

    但是在实际上呢,高季兴之所以能够获得割据地位,根源还在于后唐随后的内『乱』。不是郭崇韬平蜀之后被冤杀,不是禁军反『乱』杀死了李存勖,李嗣源登位之后忙着平衡各方势力,高季兴再怎么在荆南筑城招人,那都是无济于事的。

    如果李存勖的政治能力高超一点,在灭了后梁以后没有胡作非为导致众叛亲离,如果他可以信重郭崇韬,后唐军队在灭了前蜀之后可以安定蜀地,处在蜀地下游的荆南有什么资本割据?

    其实这一点高季兴自己就看得很清楚,他之所以心存异志,之所以自觉能够割据荆南而高枕无忧,正是因为在洛阳看多了李存勖的做派,譬如将灭后梁的功绩归于自身一人而无视了僚佐的作用,譬如耽于游猎而不理国政。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郭崇韬建议李存勖放归高季兴,那就完全可以成为历史上的一段佳话了。

    郭炜当然不认为自己在政治方面差到了李存勖那个地步。

    至于折从阮的前例,后汉朝廷也并没有扣留他一家,只是给折从阮移镇而已,并且还让其子折德扆回到了府州任职,府州至今都还是折家的天下。

    然而郭炜可没有打算让吴越那地方成为钱家的天下,所以对待钱家和吴越国的处理方式,肯定不能学后汉对待折家与府州的处理方式了。

    “陛下如此厚爱,臣感佩莫名……臣今岁返国,嗣后愿三岁一朝,唯望陛下恩准。”

    大周的文武群臣上疏要求扣留他一家,这类传言钱弘俶也是听到了一点风声的,所以他这些日子里很是谨小慎微,这时候听到皇帝真心打发他回国,哪里还能不感激涕零,当即就泣拜下去了。

第二十三章 东南海疆

    第二十三章东南海疆

    钱弘俶主动入觐,现在有承诺三年一朝,其中的关键因素自然是恪于战略局势的变化。随着后蜀和南唐这原本可以与中原拮抗的南方两大割据势力灰飞烟灭,中原朝廷对南方的残余割据势力已经是具备了压倒『性』的优势,识时务的他其实在心中很明白了,他自己如果推诿不来,那么多半就要被定远军请来了。

    当然,钱家的祖训就是绝不僭位,宁愿开门为节度使,世代都奉中原朝廷为尊,这一条从钱镠开始就始终没有变过,钱镠的遗嘱就很明确地说过,“子孙善事中国,勿以易姓废事大之礼”。

    吴越国的这种基本国策,其中固然有借助中原朝廷的力量以制衡江淮势力的打算,却也不能不说钱镠对统一与割据有着自己清醒的认识,当天下战『乱』频仍的时候,钱氏割据桑梓之地以自守,但是并不妄自尊大;而当天下逐渐呈现统一趋势的时候,钱氏却不会打算做抗拒统一的螳臂当车之举。

    不过钱弘俶眼下对自己维持着割据一方的地位还是心存幻想,所以此时还是以归国之后三年一朝的承诺来使郭炜安心,向朝廷奉表纳土仍然不在他的选项之内。

    对于这一点,郭炜倒是很能理解,宁为鸡首不为牛后,这也算是人之常情,不到最后关头,对于吴越国的这种半独立地位,钱弘俶显然是不会舍得放弃的。而郭炜在眼下也没法吃相太难看了,毕竟吴越国对朝廷一直都是恭顺得很的,年年的贡奉都很充足到位,而且朝廷作战要军费就额外给,要配合就赶紧出兵,算得上诸藩臣里面尽心尽力的了。

    与朝廷分庭抗礼的南北汉还没有解决,远比吴越国更为跋扈的定难军也没有搞定,郭炜可不方便对钱弘俶由着『性』子来,如果现在就贸然地把钱弘俶扣下来,那根本就不叫杀伐果断,那是二,比刘承祐还二。

    既然钱弘俶面对郭炜的召唤可以老老实实地赴阙,郭炜当然也得做事漂亮了,不光是要好好地放他回去,而且完全不必让他作出三年一朝的保证——那并没有多少实质『性』的意义。

    看着泣拜于地的钱弘俶,郭炜也没有上前去搀扶,只是安坐着笑了笑说道:“杭州到东京水陆行程迂远,钱王自杭州进京一趟煞费时日,就不必定期入朝这么麻烦了,只需朕念起钱王的时候,一封诏旨能让钱王赴阙即可。”

    虽然钱弘俶长得丰神俊朗,三十六七岁的样子很有中年男『性』的风采,但是郭炜可没有断袖之癖,定期见到钱弘俶殊无必要,只要这人可以召之即来,天子的权威就已经得到了彰显,而且这么说还更显郭炜的气度。

    “臣谨遵圣命……”对于皇帝的这种恩典,钱弘俶当然就只能感激涕零了,从地上爬起来回到座位上的时候,脸上还是涕泪纵横的,他却是擦也不擦一下。

    “对了,朕原先派定远军与伏波旅之一部进驻杭州,为的是备御江南妄为,如今李弘冀束手,杭州安全已然无虞,两军本当撤回驻地,只是……”

    话说到这里,郭炜略略停顿了一下,在心中斟酌着措辞。

    当初南唐趁着周军灭蜀难以分身的时候出兵突袭吴越,郭炜顺势派兵进入杭州城,一方面确实是要营救和保护吴越国,另一方面自然是要在杭州获得一个稳固的立足点,藉以取得干涉吴越的有利地位。

    现在南唐都已经灭了,与吴越国接壤的只剩下清源军,且不说清源军只是和吴越国的宁海军相邻,根本就威胁不到杭州,其实以清源军的实力,光是一个福州城陈洪进就肯定啃不动了,要说保护吴越国的安全,现在的吴越军就已经是绰绰有余的了。

    在这样的局面下,周军真的是不好老赖在杭州不走,所以伏波旅的确是早早地从杭州城撤回来了,但是驻扎在杭州的定远军却是迟迟未动,郭炜好不容易名正言顺地把脚伸了进去,却哪里甘心就这么干干净净地抽回来?

    不过郭炜是很注意自己的吃相的,所以死赖着不走肯定不行,虽然钱弘俶肯定不会主动赶人,但是天下的风评却不是郭炜可以完全控制的,因此总得找个合乎逻辑的理由。

    好在这个理由真给郭炜找到了,枢密院运筹司在拟定对南汉的战争预案的时候,那个从伏波旅调上来的军咨虞候崔承孝提到了一个点子,还真是定远军一部驻留杭州城的恰当理由。

    郭炜现在就是要将其冠冕堂皇地说出来,说得让钱弘俶难以正面拒绝,甚至是心甘情愿。

    只是钱弘俶比郭炜想象的还要恭顺,听到郭炜说话说到半截忽然就止住了,似乎是在斟酌用词的样子,又似乎是在等着他主动表态,当下就连忙接口说道:“金陵已经降顺朝廷,杭州的安全确实已经无虞,不过天子富有四海,伏波定远当然不是仅限于江河水师,巡视海疆乃定远军分内之事,杭州、明州、温州、福州等港自当为王师驻泊提供方便。”

    呃……居然这么主动?连理由都帮助找好了?也好,原本郭炜还想着怎么向钱弘俶透『露』一点军事计划,争取在杭州之外多给定远军找些驻泊港的呢,结果钱弘俶竟然这么主动地把吴越沿海的几个大港都奉献了出来。

    这种主动呈送上来的佳肴,郭炜能够拒绝吗?如此丰盛美味,还不需要他说透理由,那可真是却之不恭呀~

    “钱王果然深知朕心,我军平蜀灭唐之后,江、河尽为我国掌控,大江之中已经不必驻留水军,定远军是应该去巡视海疆,护卫渔民与海商的安全了……在东南海域有这几个大港可以驻泊,定远军方能不负‘定远’之名!”

    说到兴奋之处,郭炜的右手食中二指不由得轻叩膝头,目光深邃地看着殿外,仿佛穿透了关山重重,看到了劈波斩浪的蓝水海军正在辽阔的海疆巡弋。

    “若是清源军陈节帅如钱王一般明理,定远军能够在东南再多一个泉州大港,那就更好了……”

    陈洪进会在泉州给定远军提供泊位和驻军场所么?面对如此明理的钱弘俶,郭炜的信心增强了许多……有钱弘俶的示范作用,有杭州到福州的这一连串跳板,有定远军的兵威,陈洪进应该会识做的吧。

    既然钱弘俶这么恭顺,对定远军进驻吴越沿海完全不设障碍,甚至都不需要郭炜多费口舌,郭炜当然也要稍微向他示好了,吴越主臣忍着没有上奏的一些事就帮他们解决了吧,顺便也理顺一下杭州那边的军事指挥系统。

    “定远军巡视东南海疆,钱王竭诚辅助,朕心甚慰。只是朕听闻定远军中的将官与都监有恃势刚狠、不恤士卒、黩货无厌之辈,越人苦之,可是真有此事?钱王不必多有顾虑,但讲无妨。”

    这个情况当然不是郭炜听闻的,吴越军也没有人敢在郭炜面前抱怨过,哪怕是两浙都钤辖使沈承礼这样的大将重臣,只是朝廷派往吴越方面的几个都监之间的攻讦暴『露』了一些状况。

    当然,相互攻讦的只是几个都监,他们的争诉并不涉及将官,不过郭炜在向钱弘俶求证的时候肯定是不能指向太明显的,诱导『性』的提问能免则免。

    “这个……”钱弘俶闻言就是一滞,宾主之间亲切友好的气氛因为郭炜的这一句提问而有了一点诡异的变化,这样的问题委实让钱弘俶不好回答了。

    “钱王但讲无妨,如今天下尚未一统,海疆未靖,正是需要同心戮力的时候,两军之间怎可发生猜疑,定远军中但有将官、都监不妥,坏的是两军协作气氛。钱王只管讲来,也不必怕冤枉了哪个,朕自会派人多方详查。”

    被下属告为人专恣的是行营都监丁德裕,告他的则是行营水军都监张延通;而丁德裕则奏张延通语涉指斥,并且指责张延通和先锋都监王班结党为不法事;王班则自辩并告丁德裕凌虐越人。

    指斥乘舆这种罪名可大可小,并且很容易比附构陷,所以郭炜并不想深究;而为人专恣不恤士卒并且贪渎可就会大大地影响军队战斗力了,这个却是不能不管的。不过首告的是丁德裕,张延通和王班则只是在自辩中才告发了丁德裕,所以丁德裕那事却也未必是实。

    东南行营的几个都监如此互相攻讦,在顺境之中暴『露』了军中的少许不和,这算是灭亡南唐之战以后郭炜的一桩大烦心事。郭炜既不想为了这事而兴大狱,又不想留下隐患破坏了军中团结和周军与吴越军的和谐关系,所以一直都还没有派***力调查此事,不过现在私下里问一问钱弘俶倒是不错。

    然而眼下看钱弘俶这样的表现,说不得丁德裕的那些事都是真的?是不是钱弘俶怕疏不间亲,所以才不敢『乱』说话了?毕竟丁德裕是客省使,出任的东南面行营都监,明显是得到朝廷信任的重臣。

第二十四章 告御状

    第二十四章告御状

    钱弘俶看着年轻皇帝的诚挚面孔,一时间心中百转千回。

    殿中就只有皇帝、自己和起居郎与几个内侍,皇帝如此相询,估计是真心想要问个明白的了……细数这位皇帝继位以来的作为,恐怕真没有哪一个人可以蒙蔽住他,即使那个人是枢密使或者某个军司的都指挥使,又或者是雄踞一方的节度使,如此说来,一个客省使就更不可能隔绝圣听了。

    另外殿中就这么几个人,即使自己说的话有所不当,应该也不会传到都监的耳朵里面去,却也不虞他报复使坏。皇帝没有选择宴会或者朝会的时候来问自己,而是选择在这样比较私密的场合问询,多半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不得不说面前的这个人有着与其年龄不符的缜密老到,大周看样子确实是天命所归了。

    “陛下,东南面行营都监确实骄恣专断,大军攻常州、润州之时,其人多有贪渎财货不恤士卒之举,曾经多次有违圣裁,置大军于险地而求急进,行营水军都监和先锋都监面质其短而为其所衔,却还是难以阻其专行。唯行营先锋都指挥使可以与其争衡,故此王师伏波旅损伤尚轻,镇国、镇武亲从上直等军却是战损颇重。”

    郭炜命令昇州东南面行营策应周军主力攻击南唐,并没有给他们限定时日,一切都是强调稳妥可靠,但是丁德裕却屡屡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为由,督促吴越军拚死扑城,许多伤亡在钱弘俶看来都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看过郭炜诏旨的钱弘俶当时面对丁德裕的一些命令,心中明明知道不妥,却因为种种考虑而不敢直言抗争。吴越国王都是如此,吴越军的其他将领就更加不敢了,只好由得丁德裕随心所欲。

    张延通和王班等人援引诏旨与丁德裕抗言,也终究因为军职比丁德裕低了一两阶而难以奏效,也就是任行营先锋都指挥使的苻俊身份超然,这才保住了伏波旅没有被丁德裕胡『乱』地投入到蚁附登城的战斗中去。

    丁德裕这样的折腾,固然给予了守城的南唐军以极大的杀伤,却也让吴越军增加了大量的无谓伤亡,实际破城的日子却不见得会比遵照诏旨行事更早,钱弘俶对此不心疼那是不可能的。

    至于丁德裕在军中贪渎不法,让吴越国多耗了许多钱粮,这一点在钱弘俶看来都已经算是小事了。

    听到钱弘俶证实了张延通等人的说法,郭炜的眉头就是一皱:“竟然真的是骄恣妄为……天下尚未一统,契丹仍然雄踞北疆,我军也就是打了几年的顺风仗,居然就骄矜起来了?殊不知骄兵必败啊……”

    丁德裕贪功让吴越军增加了许多无谓的伤亡,郭炜对这一点倒是没有太大的意见,当然,这话不能当真钱弘俶的面说出口。郭炜介意的是从丁德裕的做派上面可以看出来,这几年的屡战屡胜确实让军中某些将领有了骄横的苗头,有自己督战的主力部队这边稍微好一些,独立作战缺乏管束的东南面行营就集中暴『露』出一些问题来了。

    钱弘俶说的话也不见得全然是实,错误未必就都是发生在丁德裕一人身上,从战后丁德裕和张延通、王班等人互相攻讦来看,军中的骄横气氛已经让一些将领的不和表面化了,钱弘俶的话从侧面证明了这一点。

    照钱弘俶的话来看,张延通、王班等人虽然和丁德裕有些言语龃龉,不过最终还是遵循了下级服从上级的原则,并没有让军纪彻底崩坏。然而苻俊却可以顶住丁德裕的一些『乱』命——照钱弘俶的话来看是『乱』命,看起来是做得不错,但是苻俊敢于和丁德裕顶撞,怕是仗着自己的天子亲从出身吧,这却不能算是什么好事。

    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句话本来是不错的,但那指的是具体的战术应该由前线将领根据战场情况随机应变,然而战略原则、作战目标这些东西却是不能随意更改的,皇帝对大将的授权委托可不是意味着把军队交给将领任意行事。

    服从命令听指挥的逐级向下贯彻,和抵制上级的『乱』命以保证最高军事指挥的权威,这二者之间的微妙平衡还真是很难保持。没有跨时代的通讯技术,如果郭炜还想着自己可以一直控制到基层,那就会发生用东京阵图遥控前线作战的僵化军事指挥体系;但是给各级军官的授权自由度太高的话,又往往会导致中下层独走。

    没有手机、互联网,当年郭炜手中那一套行之有效的企业制度肯定是不能简单照搬的,只能以这个时代已有的军政体系为基础慢慢改进了;没有强大的思想工具,党委、支部这种掌控军队的大杀器也是用不出来,郭炜只能庆幸自己的敌人是更烂的苹果。

    “照钱王所言,丁德裕骄恣专断、不恤士卒,张延通、王班等人多次面质其短,这倒是与张延通等人的说法一致……那么丁德裕说张延通言涉指斥,与王班结党,且多不法事,这些钱王可曾听闻?”

    东南面行营的几个都监之间攻讦不休,虽然郭炜一定会派人多方详查,但是先问一问钱弘俶也是不错的,看钱弘俶行事相当乖觉,应该不会和其中的哪一方相勾结,他的看法或许带着自身的立场偏见,却也不会严重歪曲和无中生有。

    对于指斥乘舆,郭炜心中是不会太在乎的,不过如果真有此事却也纵容不得,毕竟是在这样的一个时代,惩办这类人也是防微杜渐的做法,郭炜心中的不在乎倒是可以防止罗织罪名和扩大化。

    钱弘俶心中一凛:“行营水军都监和先锋都监是否言涉指斥,臣却是不知,只能说臣在军中之时未曾听到。至于说二人结党且多不法事,若是与行营都监争辩算不法事,那就是有。”

    钱弘俶向郭炜证实丁德裕骄恣专断、不恤士卒,那是因为吴越军将在丁德裕手下受了许多委屈,皇帝问起来当然就要如实地答复,但是他可不愿意介入周军内部的党争,那两边不管是谁输谁赢,盲目掺和进去的他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他和吴越国只要对朝廷保持恭顺就可以了,具体周军里面谁得势,对他来说其实都是一样的。当然,如果他真的听到了有谁言涉指斥,那肯定是不能帮着掩盖,只是他确实没有听到过,但是他也没有必要去担保谁肯定没有言涉指斥。

    “嗯,钱王也没有终日与几个都监在一处,无论其有没有言涉指斥,钱王不曾听到也是正常的。只是如今东南面行营内的几个都监互相攻讦,于行营号令统一大是有损,朕有意调整行营人手……再有就是,光是听他们之间的辩驳难以分清是非,朕除了召这三人归朝之外,还打算派遣锦衣卫巡检司人员赴杭州等地调查,还望钱王能够大力协助。”

    见钱弘俶小心翼翼地避开这种政争漩涡,郭炜也就没有继续为难他,只是把自己的下一步打算向他通告了一下。

    在吴越国驻军的几个都监之间出现如此严重的争执,如果部队还是处在休整状态也就算了,但是现在驻扎在杭州的定远军船队要继续向南巡弋,而且还很有可能扩大规模,并进占明州、温州、福州等港口,甚至一直南进至泉州,这种行动的等级已经是仅次于战争了,那就容不得军中不和。

    所以对东南驻军进行人员调整是必须的,而且因为双方争竞不下,郭炜一时间也确定不了谁是谁非,那就还不能只召回一方。

    两边的人员都召回来,这可是一次都监的大换血,虽然从根本上来说仍然属于周军的内部事务,和钱弘俶以及吴越国无关,但是出于尊重考虑,郭炜还是得向钱弘俶打一声招呼。

    不过更关键的还是后面的这个举措——派锦衣卫巡检司人员去杭州等地调查。锦衣卫巡检司的人员过去,当然是向驻扎当地的定远军询问,说不定还要找些吴越军将来问询一番,这可比光问当事人和钱弘俶要细致准确得多了,相信最终的调查结果一定会非常客观清楚。

    只是锦衣卫巡检司可比不得侦谍司和兵部职方司,这个机构一直都是在境内做事,负责的是监控本国的军政人员和可疑的敌国细作,正式外派到藩属那里还是第一次,这可无论如何得提前打一个招呼。

    当然,也就是向钱弘俶打一下招呼而已,同不同意的就无所谓了,而且钱弘俶也不可能不同意。

    …………

    显德十三年的十一月二十日,锦衣卫巡检司副都巡检张煦、巡检郑粲一行数十人离京赶赴杭州,内客省使武怀节、内染院副使田仁朗随行携带召回东南面行营都监丁德裕和水军都监张延通的诏旨,武怀节将接任东南面行营都监,田仁朗接任水军都监,至于当初的先锋都监王班则早已回京。

第二十五章 玉清殿

    第二十五章玉清殿

    “陛下,这北地风光与南国果然是大为不同,小寒前后大雪一场紧似一场,就是在后苑都能看到靓丽的雪景……”

    玉清殿中灯光掩映,寝帐之内传出喁喁细语,说的是雪景,室内却是温暖如春,宫女倒是都已经退到了中门之外,周淑妃的如此私语虽然并不涉及情密,但是也没有第三个人听见。

    此时已经是子夜时分,宫中一片寂静,静得仿佛下落的雪花都带着沙沙声响。玉清殿的大门外,灯笼照得周遭红彤彤的,日间白皑皑一片的雪地都被蒙上了一层粉彩,走道上的积雪在日间本来已经被打扫得一干二净,这时候却又积上了薄薄的一层。

    周淑妃的这段话说的只是寻常感叹,声音却是非同一般的慵懒柔媚,稍有经验的人都可以听出来寝帐中人此刻正处在什么样的状态,好在这声音并不大,离床榻最近的宫女都听不太分明。

    郭炜的经验当然不会差了,他距离床榻也要比宫女们近得多——他本来就在寝帐之内,所以周淑妃这柔媚到了骨子里的话语属他感受最深。

    锦被之中,郭炜正轻抚着周淑妃滑腻的肌肤,手上感觉就像是抚『摸』着床上锦被那光滑的缎面,更有缎面和棉被所不曾有的温腻。

    虽然已经是小寒后的大雪天气,但是室内有特别的保暖设施,床上铺的又是厚厚的棉被,两个人都感觉不到室外的那种透骨寒意,此时那滑腻的肌肤上还有着一层细密的汗珠。

    听到周淑妃的这声感叹,郭炜不由得就是心中一笑,然后又被她那事后的慵懒声音勾得心头火起,手上的动作没有停,嘴唇又凑过去噙住了她的耳垂,含含糊糊地轻声问道:“女英是不是想出宫去看雪景了?”

    “……”

    周淑妃正靠在郭炜的怀中任他作为,听了郭炜的这句问话,下意识地张了张嘴,最后却是欲言又止。

    方才她的那声感叹其实并没有明确的目的,甚至说话都没有太经过大脑,其实只是激情过后又被郭炜爱抚时各种漫不经心的情话之中的一句而已,能够说得稍微有些条理,那已经是神志逐渐回归的结果了。

    不过之前郭炜一直都是嗯嗯啊啊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她的情话,主要还是以手上的动作居多,直到这时才有一句意思明确完整的话,也让周淑妃的意识更为清醒了一些,心中却是有些明白,出宫赏玩固然是她心中所愿,但是这要求可不好轻易地提出来。

    方才那句无意识之中冒出来的话,确实真切地反映了她的愿望,但是无数经史之中的教诲和故事都告诉了她,天子以国事为重,后妃是万万不能让天子耽于逸乐的,否则恐怕是会担上狐媚的名声,尤其她并不是皇后。

    当然,郭炜的文治武功她耳朵里已经被灌了一箩筐,倒是不虞因为自己的狐媚而引出什么女祸来,不过光是一个狐媚的名声就已经够不好听的了,要是皇后再以此怪责下来,那就越发的不妙了。

    但是现在要周淑妃否认自己的心中愿望,她却也是大有不甘。

    周嘉敏在金陵生长了十多年,雪景当然也是看了不少的,可是江南的大雪终究有限,别说是在宅中的后花园观赏雪景了,就是上紫金山、石头山都看不到很像样的雪景。

    “燕山雪花大如席”这一句肯定是夸张的,但是其中一定有相当的生活基础,起码在金陵一带,周嘉敏是体会不到其中意境的,而这些天在东京的皇宫后苑当中却是小有体会。既然在后苑都能体会到与金陵大异其趣的雪景,周嘉敏相信到了宫苑之外就更是看得到了,所以要说她不想出宫看雪景那是谎话。

    只是皇帝这些时日看起来还是很忙,日间是极少回宫的,而这几个月里面皇后、贵妃等人先后有孕,皇帝的夜晚基本上都属于她,在这种情况下,她若是还想霸占皇帝白天的时间,恐怕是会招致物议的。

    按理周淑妃应该否认自己出宫看雪景的愿望,但是她心中却是有些不甘,于是忍了片刻之后,她出口的话就变成了这样:“陛下日夜『操』劳国事,臣妾怎敢以如此琐事烦劳陛下……”

    “呵呵,一点都不烦劳。前些日子又是冬至又是天寿节,要与群臣使节朝会宴饮,尤其是吴越国王更是重中之重,不好轻易怠慢了,因此冷落了淑妃……”

    听周嘉敏的答话稍微有些幽怨,郭炜不禁紧了紧双臂,手上的力道也略微加大了一些,口中噙着她的耳珠,在她耳边小声地说道。

    日夜『操』劳国事……周嘉敏这话倒是也没有说错了,白天的那些朝会宴饮和会见就不说了,那肯定是在『操』劳国事,就是晚间在周淑妃身上折腾,那准确地说当然也是在『操』劳国事了——努力增加皇子继承人,谁敢说这不是国事?

    周嘉敏一直没有怀孕,哪怕是最近这几个月里面郭炜的夜生活基本上都是在玉清殿度过的,这只能说是运气使然。如果光看皇后和贵妃***,那还可以说是因为淑妃的年龄比较小,尚不到怀孕生产的盛年,但是就连比淑妃还小一岁的李婕妤都怀上了,于是这事就只能归结为运气了。

    不过郭炜其实很喜欢这种运气。

    在度过了开始一段时间的战战兢兢和羞怯之后,周嘉敏很快就适应了与郭炜的亲密关系,然后就迅速证明了郭炜的直觉一点都没有错。周嘉敏确实是郭炜在这个时代接触的年轻美丽女『性』当中最有后世特质的人,在与郭炜全身心熟悉之后,心思逐渐开放袒『露』的女人在郭炜身边充分展现了她与众不同的气质。

    和深受女诫训导在郭炜身边温柔贤淑恭恭敬敬的皇后与贵妃不同,周嘉敏的身上真有郭炜穿越之前那个世界上女『性』的一些精神特质,很让郭炜沉醉,很能勾起郭炜的追忆,难怪他在一开始就感觉到周嘉敏和他穿越之前的老婆有些神似了。

    这可真是满世界广选秀女都未必碰得到的缘分。

    另外周嘉敏的身体在经过了郭炜这几个月的开发之后,也是越发的焕发出非同一般的光彩和魅力来,寝帐之中、锦被之下,周嘉敏对郭炜的回应完全不同于李秀梅和赵淑媛,更不同于如今还娇怯不已的李芳仪。

    如此一个***,郭炜可不舍得让她就这么怀孕了,仅仅是成为宫中的一个生产工具,那可衬不上周嘉敏的天生丽质。周嘉敏能够自然避孕,从而趁着郭炜的其他几个后妃先后怀孕的当口得椒房专宠,为郭炜营造了一个特别的温柔乡,无疑是两个人的幸运。

    “……现在好了,吴越国王已经归国,腊月里也没有多少朝政烦心,正可以让朕在淑妃身上日夜『操』劳……”

    郭炜继续在周嘉敏的耳边柔声地说着话,暧昧的话语说得她身子一热,再加上郭炜在她耳边喷吐的热气一直熏着,周嘉敏只觉得心尖发颤,整个人飘飘『荡』『荡』的,不自禁地又往郭炜的怀中钻了钻。

    饶是已经被郭炜开发了几个月,周嘉敏还是受不得他的这些温柔手段,晕陶陶地偎在郭炜的怀中,娇声地“嗯”了一下,却是根本不知道自己答应的是什么,也浑然忘记了自己先前说过的话。

    周嘉敏进入了浑然忘我的境界,郭炜可没有,他此刻正全面掌握在主导权,双手在娇躯上游走,口中继续柔声说道:“夜间的『操』劳倒是和往常一样,总也要让你体会到什么是龙马精神……”

    说到这里,郭炜轻声地笑了一下,其他几个人的乖巧柔顺就不说了,现在怀中的这个少女可是越来越让他感觉像自己以前的老婆,然而当年的自己拐骗到的是上大学之后的老婆,可从来没有拥有过老婆的少女阶段。

    眼下可不一样了,十六七岁的周嘉敏正是处在从萝莉到少女的发展阶段,这几个月经过郭炜的催熟,越发地展现出惊人的魅力来,让郭炜深感从她身上弥补了人生的许多缺憾。

    “……至于日间的『操』劳么……不用天天去朝会和批阅奏章,也没有了会见藩属使节的杂事,这段时间倒是可以陪着淑妃去郊外游玩一下,远了不敢说,去一去玉津园和金明池还是不在话下的,那里的雪景定然会让你满意。”

    太多的许诺倒是不好说出来,不过带着周嘉敏去南郊的玉津园和西郊的金明池还是不成问题的,也就是把往年的冬日狩猎稍微改一改罢了。

    冬狩,原本是为了在和平时期保持军队战斗力和国君的军备警惕『性』而设置的一项活动,不过到了春秋战国之后已经更多的退化成了一种仪式而已,活动起源时的演军经武功能早就『荡』然无存了。像现在禁军的冬『操』根本就不会依附于皇帝的冬狩,都是在各个军司的安排下自行进行,郭炜的冬狩次数多一点少一点完全无关紧要。

    “陛下,是真的么?陛下可以在日间陪伴臣妾去京郊赏玩?”

    虽然早就晕晕乎乎了,周嘉敏却还是听到了关键词,此时略微抬起了臻首,两眼水汪汪地贯注着郭炜,脑袋不算太清醒,问话却是很清楚明白的。

第二十六章 咏雪

    第二十六章咏雪

    “啊……这里真漂亮~金陵城的玄武湖虽大,秦淮河虽美,却也没有这里的雪景好看!”

    金明池临水殿的平台上,周淑妃看着眼前一片白茫茫的山水楼台,不由得连声赞叹,双足踊跃,几乎就要在平台上回旋起舞了。好在她终究是显宦大家出身,倒还是知道控制自己的情绪,没有在一时间失了仪态,只不过她心中的那一份雀跃已经在郭炜面前表『露』无遗。

    “呵呵,两地各擅胜场,北地南国各有各的妙处。这里的河湖在隆冬时节定然会封冻,又有南国少见的连日大雪,金明池的雪景自然是秦淮河与玄武湖比不上的,不过金明池终究是人工开凿而成,却比不得秦淮河与玄武湖的活水自然,南国的水软风清也另有一番特『色』。”

    对于周嘉敏的咋咋呼呼,郭炜只觉得那是大惊小怪,他在穿越之前可是见多了这一类的人造景『色』,对于这些人造物早就是见怪不怪了。人造景『色』的美感,夸到极致也不过就是巧夺天工了,可那还不是要和天工去比?而且多半都是比不了的。

    眼前的这个金明池,论天然与浩淼,那是不能和玄武湖相比的,更别提鄱阳湖和洞庭湖了。郭炜在穿越之前看过这三个湖,在穿越之后也看过玄武湖,对这一点他很有发言权。

    更为重要的是,如果见过了大海的苍茫,一个小小的人工湖泊又算得了什么?

    至于说到人造物体现出来的人力之伟,这个年代还有什么可以和金字塔、长城、大运河相提并论的?此时的人造物还是处在萌芽发展阶段,距离出现蒸汽朋克的邪恶美感还有很长的一段路,就连三峡工程、跨海大桥都已经震撼不了郭炜了,一个小小的金明池与周边的亭台楼阁又哪里来的感染力。

    对于郭炜的不以为然,周嘉敏却是相当的不以为然:“哼~陛下是在北地生活惯了,见多了冬日大雪铺地的景象,这才觉得不足为奇。像现在这样楼观与飞虹桥被厚雪覆盖而与大地融为一体,封冻的湖面变作一片白地,在南国的时候可是很少见得到的……”

    周嘉敏撅着嘴稍微娇嗔了一会儿,然后又马上融入到对周边雪景的感动之中去了:“……亭台楼阁被大雪覆盖还偶尔得见,湖面封冻,冰面又再铺上一层棉被厚的大雪,这却是在南国根本见不到的……金陵再是冬日寒风,水面都还是波光粼粼,看着就有一股寒意袭来,远不如眼前白雪铺地的喜人~”

    说到棉被,周嘉敏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脸上却是微微地一红;而说到了金陵冬日的水波粼粼,周嘉敏就仿佛又体会到了那一股冷意,不由得伸手紧了紧身上的棉衣,让紫貂围脖护得更严实了一些。

    说来也是奇怪,东京这里都已经冷得让汴水和金明池都封冻了,而金陵却是终年都不会冻住秦淮河与玄武湖,可是周嘉敏总觉得东京的冬天远没有金陵那么寒冷,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上穿的这一层棉衣的缘故。

    想到了身上的棉衣,周嘉敏感受着那份熨贴,眼波流转之间不自禁地凝注着站在身边的郭炜。棉衣中间填充的是棉花,那是长在田间的一种东西,比丝绵还要保暖,价钱却要比丝绵便宜不少,而这种棉花在东京左近大规模种植,以及棉花的各种加工,却正是眼前这个皇帝夫君在做皇子皇孙时候的功绩……对于这些事情,周嘉敏从宫女那里听到了不少。

    陛下还真是天纵其才啊,懂得的东西真的很多,国计民生、治国理政、整军经武……从田间地头到率军亲征,竟然就没有一样是不会的。

    可惜……虽然陛下精于音律,自己这几个月在宫中也听过陛下弹琴吹笛,各种新意都有,但是就没有听到过陛下那与音律学识相衬的诗词佳作。不,别说是与音律学识相衬的诗词佳作了,其实就连普通的诗词文章都没有听到过,好像陛下除了批阅奏章之外就不写作的。

    陛下样样都强过了姐夫,所差的恐怕就只有诗词文章了,人生终究是难以寻到完美无缺的。

    “嗯,淑妃这么说倒是不假,虽然南国的冬日水面从不封冻,其实人的感觉比北地还要寒冷,春日里波光粼粼那是春光明媚,冬日的波光粼粼却并不好受。北地南国各擅胜场,南国就胜在春夏的湖光山『色』,胜在那种小巧明媚,要论秋日的肃杀和冬日的大气,确实是远不如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

    郭炜看着周嘉敏那红扑扑的小脸蛋,也不知道她是被冻得还是兴奋得,不过看她说话间哈出的一阵阵热气,想来多半是被冻得这样吧,只是身上裹着棉衣,又不是融雪的天气,这边确实没有金陵那里感觉寒冷。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陛下胸中气魄真是宏大,其实以陛下的雄浑豪迈,再有对音韵的熟稔,无需怎样雕琢词语,作诗填词都能别出一格的。”

    郭炜随口而出的一段话,却让周嘉敏的眼珠一转。郭炜不作什么诗词文章,在她而言终究是一种缺憾,在南唐生活了十多年,文采出众的君臣都见得多了,自己又是精通经史歌舞,更有在这方面水准十分高超的阿姐和姐夫,身边的这个皇帝夫君明明是聪慧无比,却偏偏不能诗词,她想想都觉得不应该。

    而且听陛下的这些言语,他分明是不缺才情的嘛……那种气魄更是寻常人不能比的,若是将其用到诗词上面去,就不说和李太白去比了,那也总能胜过了大多数的边塞诗人吧?

    “哈哈,淑妃这是要朕学作《大风歌》么?不对词句精雕细琢,却哪里做得好诗词来,朕是天子,长在治国安邦代天牧民,何苦在诗词文章一道上去班门弄斧。”

    周嘉敏心中的少许遗憾,郭炜其实早就感觉到了,不过他实在是没有兴趣在这方面过于努力,他在穿越之前可没有记住太多的诗词文章,哪怕自己贵为皇帝,并没有谁会用联句之类的事情来质疑自己的水平,这个文抄公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只是自己才稍稍引用了一下红朝太祖的文词,就引动得周嘉敏明确提出对自己的期盼,郭炜不免得有些尴尬——若是别的诗词也还好说,可是偏偏他现在引用的是这一首啊,全文照引下去肯定是要出问题的。

    在别的身份来说,这首词一定可以论得上反诗了,不过郭炜的身份却是不怕的,这首词的气派完全配得上一个立志经天纬地的皇帝,但是……但是郭炜穿越的年代早了那么三百年好不好?其中的“宋祖”和“成吉思汗”向谁解释去!要郭炜现在临时改换一下词句,以他在音韵学和典故类书方面的造诣,他可是完全没有这种急智的。

    所以郭炜是不能继续下去的,只能打哈哈转移话题。当然,郭炜这话也并非言不由衷,皇帝么,职责就根本不在作诗填词写文章,也不在画画写字当木匠,若是能够把皇帝的本职当得好了,再有这些倒是还能够算得上锦上添花,可若是皇帝这个职位做得一塌糊涂,那么副业越好就越显得悲剧啊!

    周嘉敏却是不大赞同郭炜的话:“《大风歌》又怎的?刘季作《大风歌》,自有其气度在,也不曾妨碍了他治国安邦开创大汉四百年天下。《大风歌》确实文句直白,不过比起寻章摘句老雕虫,直白也自有其长处。”

    郭炜被周嘉敏的这一番话弄得就是一愣怔,咦!这还是穿越之前自己所知历史上的那个小周后么?李煜当然不像花间派那么喜欢炫弄辞藻,但是也不算以直白见长啊,其词作的文字和用典都不差的。莫不是照顾了自己的文采水平,这才降低了要求,有《大风歌》的水准就行了?这要求还真不算太高。

    确实,《大风歌》也就是刘邦唱出来的才会出名,要是常人来这么一段,多半会被旁人看作神经病了。所谓的帝王气派,在真正的帝王身上当然是一层美妙的光晕,可是落到一个普通人身上,那就差不多像是按住自己的菊花大喊、拽着自己的头发上天了。

    如果只是这种要求嘛……那还真是不算太难,郭炜很愿意适当地满足一下周嘉敏,填补她心中的那丝缺憾。

    “这样啊……淑妃说得也是!那么面对眼前的雪景,朕倒是确实有一首诗~”

    郭炜稍微卖了一点关子,只是在那笑『吟』『吟』地说道。

    “真的?!陛下快说来给臣妾听听~”

    听到郭炜这么说,周嘉敏不由得心中大喜,皇帝肯为了她在诗词文章方面用些工夫,给她的幸福感是一点都不亚于晚上在寝帐之内的宠幸,而且看样子皇帝还是临场赋诗,她当然是急着想要听一听。

    郭炜嘴角一勾,诡秘地笑着说道:“淑妃可听好了……‘江山一笼统,井口一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这诗如何,很当得起眼前的景『色』与朕的志向吧?”。

第二十七章 咏潮

    第二十七章咏『潮』

    噗嗤一声,原本应该对郭炜的表现深感失望的周嘉敏终究是忍俊不禁,如果不是自小就受到过比较严格的仪态训练,她这一下多半还会笑得打跌。

    这也能够叫作诗?这四句直白倒是够直白的,都直白得近乎于粗鄙不堪了,亏得陛下能够想出来!

    不过话又说回来,陛下往常的谈吐之间其实并没有这些俚俗之语啊……这四句平仄不对、对仗不工,也就是偶有对词、韵脚稍稍押准了而已,用词却是相当的粗鄙,他平常也不是这么说话的,以他在音律方面的造诣也不至于不懂平仄吧……

    哼哼~恐怕多半还是故意来逗自己笑的,还真别说,这四句虽然尽是俚俗之语,却也能描述眼前的景『色』,即便是对陛下的志向,“江山一笼统”多少也算是说到了,在急切之间作出一首好诗固然不易,弄出这种好笑的东西却也要花一番工夫。

    陛下为了逗乐自己,还是很花了一点心思的,另外陛下确实是志不在此,估计也是怕作出一首好诗之后就会被自己缠着不放,于是顺便用这种滑稽诗搪塞过去。

    双目流盼,周嘉敏在转念之间就已经主动地为郭炜找足了理由,失望之情尚未泛起就被她完全压到了心底。

    “陛下……”拖长了音调,周嘉敏似嗔似怨地说道:“臣妾知道陛下志在一统天下,不愿意在诗词文章这种小道上面耗费心力,只是陛下不愿作就不作嘛……却又何苦想出这样有趣的四句话来~”

    周嘉敏终是不肯承认郭炜念出来的是一首诗,就像穿越之前的某些随感抒情派现代诗被刻薄批评家说成“断句”一样,周嘉敏很干脆地把这首打油诗说成是“四句话”,也就是出于内心的一点偏私,这才把可笑和滑稽说成了有趣而已。

    在她想来,郭炜念出与其平日说话风格大不相同的四句滑稽话,其实也是要费一番心力的,与其这样,其实还不如好好地作出一首诗来。

    周嘉敏哪里会知道,这首打油诗在郭炜来说那真的是信手拈来的,一点都不需要耗费什么心力,可是要他临时作出一首像样的咏雪诗来,哪怕是当一回文抄公临时抄点好诗,恐怕都需要搜索枯肠。

    相比于耗费心力在这种无益的小事方面,郭炜情愿弄一首打油诗来自嘲,正好可以顺势藏拙。

    不过周嘉敏并没有因此而对郭炜失望,反倒是十分地体谅于他,这一点倒是不枉了郭炜在这几个月里面的辛勤耕耘。

    “呵呵,淑妃说得是。天子么……能够选贤任能、治国安邦才是正道,值此『乱』世之末,自然是以一统天下与民生息为先,休说是诗词文章了,就是国家之本的农业,天子也只能在祭日做一做仪式而已。孟子也说过,上古贤王与民同耕是因为生产力不够发达,社会分工不够精细,一旦国土广大生业繁杂,天子治国理政已经是无暇他顾了,哪里还能分心于农事商贾,更何况是诗词文章这种小道!”

    孟子具体怎么说的,郭炜这时候却是背不上来,不过孟子针对农家的那一大段气势磅礴的论辩,确实是中国古代关于社会分工的朴素而深刻的见解,其中涉及到了社会分工、产品交换等多种问题,郭炜对此印象极为深刻,具体词句或许说不准确,其中的主旨却不会搞错,此刻被郭炜用来作为自己极少涉猎诗词文章的辩护词,还真是大材小用了。

    “生产力?社会分工?”

    饶是周嘉敏熟读经史,这一下也不知道从郭炜嘴里蹦出来的两个新鲜词汇到底出自《孟子》的哪一章节,不过郭炜具体想要表达个什么意思,她倒是大略地明白了,因为郭炜的其他话语和《孟子.滕文公章句》里面孟子与许行之徒的论辩颇为神似。

    正因为如此,结合相关的章句,郭炜说出来的这两个新鲜词汇,周嘉敏还是能够猜一个***不离十的:“因为物阜民丰,所以百业兴旺,而天子与百官也是其中一业?‘劳心者治人’,诗词文章不在其中?”

    “治国理政所需的文章,重在说清楚事情道理,而不是在辞藻华丽,朝廷以文章科举选才,选的是识文断字明理做事之人,却不是要选些墨客『骚』人,故此策论重于诗赋。贤相名臣之中或许有文采出众者,墨客『骚』人却多数不堪重用。”

    难得周嘉敏有些思想转变的迹象,郭炜当然要加强教育说服工作。

    周嘉敏却是有些将信将疑:“哦?”

    “淑妃不信的话,且听朕与你细细说来……譬如那个写作‘卫青不败由天幸,李广无功缘数奇’的人,论作诗弹琴绘画当然是绝顶之辈,但是此种人放到朕的面前,朕也是万万不敢让他执掌军旅的,枢密院和政事堂更是不予考虑;李太白有诗仙之名,诗作风格遒劲,想象力天马行空,并且终生以怀才不遇为憾,朕驾幸江南的时候都曾经到他墓前祭扫,但是这种人朕也是不会用在朝堂的,哪怕他以‘东山谢安石’自诩,最多是让他做一个知制诰而已……”

    郭炜连着提了大唐的两个著名诗人,却是让周嘉敏无话可说。

    确实,李白的诗名就不用提了,那在千古之下都是一等一的人才,但是从他投李璘一事来看,在政治方面与谢安的差距简直不可以道里计;王维的诗、画、琴等都是第一流的,但是他对卫青和李广的评价肯定是有很大问题的,在这一点上周嘉敏确实宁愿相信屡战屡胜的郭炜。

    见周嘉敏微微点头,郭炜说得更起劲了:“至于说天子,隋炀帝杨广领军灭陈之后,并不以军功自伐,反倒是自诩比文章也该是他来做天子,结果确实如何?就是以淑妃成长的江南来说,李昪与李景相比,谁的文才更出众?那又是谁的国主做得更称职?就是同一辈的李弘冀与李从嘉,谁的文才更出众?谁更适合做国主?”

    “……陛下见识高妙,臣妾心悦诚服。”

    郭炜提起的这几个人,杨广虽然隔得远了,那名声却是一直传布了下来,尤其是南唐以扬州为东都,那就是杨广当年巡幸的江都,他的事迹肯定是流传甚广的,周嘉敏都是听说过了;而南唐先后的三个君主和李从嘉,周嘉敏更是熟悉得很。

    杨广的文才确实不错,就连周嘉敏这种数百年后的女子都知道,而杨广做皇帝的失败,那更是家喻户晓。

    至于南唐李家的祖孙四人,周嘉敏固然不方便评论得太直接,但是郭炜提出来对比的事项过于分明了,她都完全不必犹豫就已经有答案了。

    “李弘冀虽然败给了朕,却不是因为他无能,与西蜀孟氏、荆南高氏、武平周氏相比,他已经是相当的不错了,在朕手下做一个节度使那也是绰绰有余的;而李从嘉么……实在只是一个翰林学士之才耳~”

    郭炜在结束关于治国理政与文才的关系这个话题的时候,还是忘不了在言谈之间踩一下李从嘉,周嘉敏的心中对自己诗词文章方面的少许遗憾,除了在正面为自己辩解之外,把对她影响颇大的李从嘉踩上一踩肯定是不会错的。

    不过……郭炜只能承认自己无暇分心于诗词文章,自己没有这种才能的话那是坚决不能承认的。

    “就是要作诗,朕也不是不能作的,只是诗词文章须有感而发,如此方能言之有物,而不至于堕入矫『揉』造作无病***的境地。而且朕确实没有曹植七步成诗的捷才,心中念念的又是一统天下和治国安邦,所以对眼前的雪景确实『吟』不出好诗来,不过朕月前与钱王多次会晤,其间说起钱塘大『潮』,听钱王说得雄壮,朕后来倒是填过一阕《酒泉子》……”

    文抄公就文抄公吧,男人在女人面前是一定不能承认自己不行的,哪怕违背自己小小的准则抄一点也是顾不得了。这一次抄一点,隔个一两年再抄一点,有天子分工这块挡箭牌,差不多就可以让周嘉敏满意了吧……她要是满意了,我也就满意了嘛~

    周嘉敏这回却是谨慎了许多:“陛下填的词,臣妾真的想听呢,只是别又来几句有趣的话逗弄臣妾了。”

    说到这里,她不由得抿嘴轻笑。

    “嗯,这回朕可是认真的了,再不同方才那般的玩笑,淑妃听好了……‘长忆观『潮』,满郭人争江上望,来疑沧海尽成空,万面鼓声中。弄『潮』儿向涛头立,手把红旗旗不湿。别来几向梦中看,梦觉尚心寒。’”

    这首词其实在周嘉敏的欣赏水平来看也就是处在一二流之间,但是郭炜前面的打油诗和现在的这首词反差实在太大了一点,这词一出却是让周嘉敏一愣,眼中渐渐地放光。

    “钱塘大『潮』果真有这般声势?如此声势之中居然还有弄『潮』儿敢于出没?臣妾还真是想去亲眼看一看呢……”。

第二十八章 承诺

    第二十八章承诺

    周嘉敏的反应果然是一如郭炜所料,虽然他抄袭的这首词还算不上第一流,但是有了前边那首打油诗的铺垫,先抑后扬之下,收效却是颇佳,看样子她一直耿耿于怀的那一丝缺憾差不多已经补齐了。

    宠幸她的皇帝虽然是日理万机,却仍然愿意为了她而挤出时间来填词作乐,夫复何求?即便是水平及不上姐夫吧,那也不算差了。

    只不过她想要去亲眼看一看钱塘大『潮』的愿望,恐怕就是不容易实现的了。不比郭炜穿越之前的世界,现在可没有那么发达的交通工具,哪怕是官宦显贵之家,出一趟远门也是颇为不易的,而周嘉敏现在作为淑妃,更是不能轻易出宫,想要去吴越一带游玩几乎就是不可能的。

    当然,如果郭炜巡幸东南,那倒是有可能选择中秋附近去看一看钱塘大『潮』的,那时候带上几个妃子随行还不是很难。只是这种行动在眼下却是完全不现实的,慢说吴越国尚未纳土,就是吴越国纳土了,郭炜需要处理的事情还是太多,巡幸……尤其是巡幸并非战略重点的东南,是很难提到议事日程上来的。

    可惜这个时代没有电影和电视,足不出户而知天下事、端坐电脑前游遍天南海北的宅男生活完全不存在物质基础,不是自己跑过去一趟,那就根本看不到实景。至于说用攀科技树的办法攀到电影、电视出来,郭炜还没有那么狂妄,中间缺少了太多的科技环节,他知道在自己的有生之年是别想看到的。

    不过正因为不是亲临就无法领略实景和氛围,周嘉敏此时倒是对郭炜的想象力佩服起来了——不是因为他念的这首词怎么高妙,而是因为就她所知,郭炜是根本没有去过钱塘江一带的。

    没有去过那地方,只是听着他人的描述,却能够用几句词就把当时当地的情状描摹出来,而且描摹得确实是栩栩如生,这分功力可不算差了。

    周嘉敏当然不知道郭炜只是做了一下文抄公,也不知道郭炜在穿越之前是去看过钱塘大『潮』的,更不知道七八十年之后的某个人可以仅仅凭着一幅画,就把洞庭湖和岳阳楼写得天下闻名。

    和范夫子相比起来,郭炜还差得很远呐!

    不知道这一切的周嘉敏很满意、很幸福,靠在郭炜的身边,环视着变成了一片白茫茫原野的金明池,还有池边隐约可见的亭台楼阁,想着郭炜为了陪伴她而专门腾出一天时间来不处理朝政,想着郭炜为了她而稍微用心于诗词,那幸福感简直要打心里面满溢出来。

    拢着周嘉敏的肩背,郭炜想着的却是另一个时空的事情……

    眼前的金明池,可真像冬季变成了滑冰场的北海啊,只是此时的金明池是皇家专属,没有北海的滑冰场那么热闹。当年就是在北海的滑冰场第一次碰到后来的老婆,生长于江南的女孩一方面因为生疏而在冰面上笨拙娇怯,一方面又因为新奇而充满了热情,郭炜能够顺利地结识她,乃至于最后成功地将她拐骗到东北的海滨城市,那一手帅气的冰上功夫可是起了很大的作用。

    真想重温一下在广阔的冰面上滑翔的感觉啊……

    复制出冰鞋倒是不难,工业时代里面自我夸耀的手工皮鞋,能够手工得胜过了现在的手工?或许因为制革工艺与各种材料工艺的差距,皮靴做不到那样的轻便结实,也没有因为人体工学的应用而实现的舒适度,但是御用物品的不计成本,最后的产品总不会差了;冰刀所需的优质不锈钢确实造不出来,也很难将冰刀的造型设计得完善合理,不过冰刀的基本原理郭炜是懂的,不计成本地用坩埚工具钢还是搞得出来的吧,就是在使用寿命上会短很多。

    其实更大的困难是在于冰面的成型吧。

    首先一个,东京比北平府靠南了许多,金明池的这层冰面可就不见得有那么结实了,而且当初自己去的那些个滑冰场都是冬天抽干了水之后重新喷水冻起来的,可不是水面上的一层冰。

    再说了,天知道现在的气候相比于那时候是更冷还是更热啊……别听公知舆论老是讲什么温室效应、气候变暖,甚至还有“人类碳排放引起的地球变暖导致气候寒冷”之说,郭炜可是很清楚地知道,夏商和汉唐盛期的气温与降水都高于他穿越之前的那个时代,商朝时候的东京这一带是有大象奔跑的,而汉唐的关中则有大片的竹林,但是到了南宋和明朝的中晚期,太湖一带都会结冰封冻的,比他穿越之前的那个时代冷得多了。

    总不能说是商朝和汉唐时期的人类碳排放比郭炜穿越之前的年代还要高吧?而且在历史上还像是发疟疾一样的高低震『荡』。

    郭炜只是知道,他现在所处的这个时期,正是东亚大陆的气候从温暖『潮』湿逐渐走向干冷的过程当中,之前比他穿越前的时代更为湿热,之后则比他穿越前的时代更为干冷,但是现在这个时候相比于他穿越之前到底是冷还是热,那他就不知道了。

    另外一个呢,滑冰场对冰面的要求其实是很高的,纯粹自然冻结起来的冰面有太多的高低起伏的小疙瘩,根本就满足不了滑冰的要求,真正的滑冰场是需要经常洒水平整的。

    眼前的金明池,以前是水军的重要训练基地,现在也还是武学的水军学生『操』练的场所,更是春夏时节东京百姓的游乐场,所以既不可能为了短短的冬季里滑冰所需而抽干了水做冰面,又不可能有那么多人来维护,郭炜也就只能想想而已。

    “嗯,这首观『潮』只是一般,毕竟朕也没有亲临其地,纵然是有感而发,终究还是差了一层,说不到极致。朕的志向也不在风花雪月而在一统天下,或许等哪天朕亲征朔漠得胜归来,自然而然地倒是有可能『吟』咏出佳作来。”

    对着金明池的雪景胡思『乱』想了一通,郭炜的心思重新回到身边人的身上,看着她小鸟依人般的陶醉神情,郭炜终是忍不住作出了一点许诺。

    作为一个工科出身的军史爱好者,郭炜是真没有记住多少风花雪月的诗词文章,想要做文抄公来满足周嘉敏的憧憬,那么点记忆内存可是很难找得到应景的。不过军史爱好者当然也有他的专长,在长枪大剑铿锵有力的诗篇方面,郭炜倒是记下来不少,其实平蜀灭唐之后就很可以嫁接几首过来夸耀武功,但是这些很明显并不方便在周嘉敏面前展示,虽然她其实并没有什么亡国之痛吧,那也要尽量地回避一下。

    然而如果在将来还有亲征北狄的机会,郭炜对胜利当然是充满了信心的,那么挟北伐大胜之威,到周嘉敏面前抖一抖王八之气,那却是无妨的,想来其中的爽快感就犹如雄孔雀开屏啊!

    当然,亲征朔漠、横扫北庭,这些个武功还是以汉唐时期为人称道,充满豪气的军旅诗词更是以唐诗为最,宋人的诗词多是或者慷慨悲凉,或者凄切哀婉,读来总是少了那么一点盛朝气象,并不方便郭炜来抄。至于明朝么……徐达的北伐和成祖的几次北征自然是扬眉吐气的,但是郭炜并不记得几首明人相关的诗词作品,却又是无从抄起。

    不过郭炜自己创作诗词的能力是没有,移花接木的水平却是根本不缺的,想当年和同***句,一个个都能够将“停车坐爱枫林晚”、“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落红不是无情物”之类的诗句化端严为『淫』『荡』,有这种本事,把其他地方的军旅诗词嫁接到北伐方面来,难度其实不算很高。

    郭炜这一点小小的承诺,却是让正陶醉在感动之中的周嘉敏更加的感动了:“陛下说得不错,天子自有天子的使命,运筹帷幄治国安邦对心力的耗损,远非墨客『骚』人玩弄辞藻可以相比的,而且诗词文章写得好也不过就是愉悦数人而已,陛下要做的事情却是关系到千万百姓的生死存亡和幸福安康,轻重判若云泥,陛下实在无需以不擅诗词为憾……”

    周嘉敏这话明着是在安慰郭炜,其实也是在说服着自己,不过说话间美目流盼,还是不曾忽略了郭炜的承诺:“不过陛下的学识、才情都有,只是未曾在诗词方面花费心力而已,真要是横扫朔漠归来,有亲历亲为的情景,有得胜归来的豪情,说不定无需殚精竭虑就有千古名句油然而出呢~”

    郭炜被这话捧得骨头都轻了几两,当下就将周嘉敏搂紧了几分,嘴唇轻触她的鬓角,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淑妃这么一说,朕还真是觉得自己不缺才情呢,作诗或许要殚精竭虑,将前人的诗句活学活用,朕倒是很擅长的,今晚在寝帐之中朕就可以让淑妃领略一二……”

    “陛下~”也不知道是被耳边的热气吹得,还是被郭炜的这句话逗得,周嘉敏只觉得浑身燥热起来,腮边浮起了一团红云。

    当晚,郭炜真的没有食言,当他在寝帐之内轻轻地『吟』咏着“春『潮』带雨晚来急”的时候,周嘉敏已经『潮』起『潮』落了好几回。

第二十九章 仰望星空

    第二十九章仰望星空

    相比于显德十二年年头年尾的战火纷飞,显德十三年的战火却是都集中到了年初,这一年的下半年,无论是在各国君臣还是在普遍小民那里,那都是平静而且平庸的,就连各国君主当中最心怀天下的郭炜都有闲暇沉醉于后宫生活,更遑论他人。

    在腊月里面,中原的农夫固然是躲在自家的土屋当中猫冬,北地的牧民也都停留在各自的冬季牧场,以熬过这个并不算是最严寒的冬天。

    东京城中,市民百姓们各家各户全都在忙碌着张罗过年。在这几年里面,虽然是战争不断,但是都发生在远离东京的地方,而且禁军的伤亡都不算很大,给东京百姓造成的冲击也就相当的小了,倒是朝廷大军的连战连捷,南方各个割据势力的溃败降顺,几乎年年都有的献俘仪式与禁军的凯旋,让阖城的百姓们颇有几分生逢盛朝景象的感觉。

    各地的降王降臣,除了高继冲因为是首个奉表纳土的割据势力而被封到徐州出任徐州大都督府长史、武宁军节度使、徐宿观察使之外,其他的降王都被羁留在东京,只是给了几个闲散官职养着,多数的降臣也是如此处理,只有少数人因为各种原因而被量才录用,譬如出任河南尹、西京留守的韩熙载和已经在南征中建功立业的保信军节度使韩德枢、蕲州防御使梁延嗣和黄州刺史孙光宪。

    这些被羁留在东京的降王降臣,待的时间最长的也不过就是三四年,在天子脚下自然一个个都是不敢『乱』说『乱』动,不过郭炜这几年对待他们的宽厚,以及锦衣卫巡检司宽松的戒备,还是让他们逐渐地心思活络起来。

    即便是不能够『乱』说『乱』动吧,即便是当着没有什么实权的官职吧,至少俸禄还是够用的,自由程度比阶下囚还是要好得太多,表面上的尊贵总能够得到保持,和当朝贵人的交往也就慢慢地有了,甚至还可以联姻,只是需要一定程度的避嫌而已。

    而有了原武平军节度使周保权等人的引荐和示范,孟昶和李弘冀很快地就融入了这个圈子,他们与旧臣之间倒是不敢有什么往来,相互之间的交际却是不妨的。

    于是在显德十三年的年尾,东京城中无论是百姓还是勋贵大臣,他们的生活都趋于平静祥和,只有赶赴吴越国进行调查的锦衣卫巡检司人员给朝堂造成了稍许的冲击,而且影响到的主要是一些武臣,尤其是官宦之后。

    几个东南面行营都监之间的攻讦,在腊月的中旬终于有了结果,原行营都监丁德裕骄恣独断、贪渎无厌,经查证属实;原行营水军都监张延通和先锋都监王班结党与言涉指斥之事查无实据。

    查到这个程度,事情本来就已经是很清楚的了,如果要严格执法倒也不难,只不过凡事都没有那么简单。

    丁德裕是客省使,已经是当朝的中高级武官了,其父丁审琦曾任彰武军节度使,丁德裕是在广顺初以荫补供奉官起家的,乃是一个标准的军二代,关系不说是盘根错节吧,至少也是交结甚广。

    但是张延通也不简单,其父张彦成以右金吾卫上将军致仕,自己同样是以荫补供奉官起家,只不过比丁德裕稍晚一些而已,此时身为东上阁门副使,在武官级别当中也不算低了,这也是一个军二代。

    就算是引进副使王班,虽然父祖的军阶低了一些,勉强算起来同样是一个军二代,自身的级别也不是很低。

    这种人之间的攻讦,又不涉及谋反、谋大逆之类的重罪,并不是那么好处理的。

    以丁德裕本身犯的那些事,贬斥他倒是一点问题都没有,只是他“举报”张延通等人言涉指斥,这个事情就不好定调子了,因为锦衣卫巡检司的调查结果只是“查无实据”而已,只是两三个人之间的争执,缺乏旁证,既不能证实也不能证伪,但是不好就说是没有。

    如果说有这事,那当然是丁德裕忠心耿耿,而指斥乘舆的张延通罪过就大了,哪怕郭炜自己不怎么在乎,相应的惩罚也必须够一定的水准,才能够慑服其他有异心的人。

    如果说没有这事,那就是丁德裕挟怨报复,于是除了用贪渎和独断等问题办他之外,还得以诬告来加罚了。

    这样的一出一入之间,对双方的处罚差距是很大的,这可不是开玩笑。如果是在郭炜继位之初,本着『乱』世用重典、以雷霆手段震慑文武的宗旨,郭炜或许会借机对双方都进行狠打,但是现在他早就不需要这种手段了,此时的郭炜更希望用标准执法为后继者定下一个基准。

    于是丁德裕只是以其本罪被贬到了彭州(今四川省彭县)做刺史,而张延通和王班并没有被以结党和言涉指斥的罪名进行处分,而只是以其兴起军中不和、不服从上司之命的较轻罪名进行贬斥,张延通做了檀州都监,而王班则去了渝关。

    显德十三年的这最后一场稍微扰攘人心的大事最终也就是如此平淡结束,大周治下在这种并非刻意营造的安乐祥和气氛中迎来了显德十四年。

    显德十四年春,正月,庚寅朔,帝御崇元殿受朝。

    就在同一天,同样使用显德年号的吴越国,刚刚回到杭州不久的钱弘俶于登殿受贺之前将座位移到了东侧,并且向左右声言:“西北者神京所在,天威不违颜咫尺,某岂敢宁居乎!”

    此时,被贬到彭州的丁德裕还在路上,已经过了巫峡的驿船之中,丁德裕透过夔门的一线天仰望星空,心中未尝没有悔意。从客省使被贬到刺史,而且还是远发彭州,这贬斥的程度可不轻了,虽然彭州还算不上远恶军州,比起京畿的上州总是差了许多,甚至比新占的常州等地都不如。

    如果可以重来一遍,丁德裕大概就不会因为面对毕恭毕敬的吴越主臣而权欲、利欲恶『性』膨胀吧……如果不是对属下那么刻薄,不是对地方那么贪婪,就不提曾为彰武军节度使的父亲,光是他自己十余年来为大周的忠勤服务,皇帝也不会拿他怎么样的,毕竟不算功劳也还有苦劳的嘛。

    彭州这地方,既不在天子眼前,又不是边疆前线,治绩难显,战功也搏不到,今生还会有重返京师的那一天吗?

    彭州路遥,檀州却是不远,张延通倒是已经上任了,正旦这天他专程赶赴古北口慰劳守军,晚上向北仰望星空的他却是信心满满。丁德裕的构陷让他倍感愤懑,以致于皇帝亲自询问的时候他都有些言辞不逊,但是皇帝却没有过于怪责他,只是贬斥到檀州,已经是万幸的了。

    檀州正当燕山防线,近几年虽然周、辽双方大体上相安无事,但是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扫平南方的大周说不定就会北伐,这个看当今陛下的『性』情就猜得到了;也或许契丹内『乱』平息之后就会南侵,胡虏以掳掠为本『性』,只是稍稍地打一顿是改不了的。

    不管是将来发生哪一样吧,对于檀州的守军守将都是差不多的,或许契丹的南侵对他们还更为有利一些,建功立业正当其时,将功折罪犹未为晚,只要还有战争的机会,就有他们升迁的机会。

    坐镇渝关的王班感想与张延通仿佛。

    这一天也是南汉的大宝十年、北汉的天会十一年、契丹的应历十七年正旦。

    北汉主刘承钧如今已经是听天由命了。世仇周朝在一天天地强大起来,兼并四方国势日盛,而自己这边则只能依靠地利以守势维持,并且倚为靠山的契丹还对自己有诸多不满,老是将自己派过去的使者扣留下来。

    这时候的刘承钧早就不指望还能在自己的手里面报仇了,周主比他还要年轻,而且看起来活蹦『乱』跳的没有一点早夭的样子,并且无论是治国还是征战都相当有条理有水准,刘承钧不认为自己能够胜得过,更何况双方的国力差距实在是太大了,而且还有越拉越大的趋势。

    南汉主刘鋹却是看到了一丝希望,在南唐国主李弘冀手下初『露』锋芒的慕容英武携技来投,他的那些军器技术虽然没能扭转周、唐两国两军的力量对比,却也给周军造成了很大的困扰,现在落到了刘鋹的手里,无疑地给了刘鋹不小的鼓舞。

    刘鋹自觉有五岭为恃,对周军的阻隔其实更甚于大江,毕竟在大江之上搭建一座浮桥还算是工程量较小的,而想要在五岭开凿一条比较顺畅的后勤运输线,那工程量就可怕得很了。

    再说岭南与中原的距离也不是江南可以相提并论的,周军从东京下江南容易,越五岭进岭南则难,禁军行军里程的急剧增加,带来的必然是战斗力的急剧下降,而且后勤运输的难度也会成倍地增加。

    更重要的是,那个慕容英武确实是全心投靠于他,刘鋹确信慕容英武已经是竭诚效忠于他了,至少可以肯定比对李弘冀的忠诚度要高得多。

    有这么多有利的条件,不说是和周主争雄吧,在自己的有生之年自保一方大概还是可以做到的。

第三十章 脚踏实地

    第三十章脚踏实地

    此时契丹的上京临潢府,达官贵人们不是在宫中或者自家的府第欢宴,那也至少会在帐幕之中买醉。北国的初春本来就是春寒料峭,狼河(今乌里吉木伦河)河畔的临潢府同样如此,哪怕是河岸两边还有大片尚未砍伐的森林可以阻挡寒风,这样的天气里,白天『射』猎跑马也就罢了,可没有谁吃撑了在晚上还跑出去吃风。

    不过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狼河西岸的一处小山坡上,这时候正有这么一个傻子。

    狼河,发源于大兴安岭中段的永安山,然后一路蜿蜒向南,在临潢府的南面汇集了一条较大的支流以后,就转而折向东南,之后在松山州的东北转向东流,最终汇入一片草泽之中。

    这条河流的径流量比不上潢河,甚至连潢河的支流黑河都不如,是一条相当明显的季节河,但也正是因为如此,临潢府建在狼河河畔,却是不虞水患。

    只是季节河到了秋冬季节差不多就等于断流了,必须等到春夏融雪的时候,河床之中才能再一次看到潺潺流水,此时的狼河河床几乎已经干涸见底,只有覆盖在河床上面的一层冰可以告诉行人,这里其实是一条河。

    也正是因为狼河的季节河特『性』,契丹主的冬捺钵和春捺钵都选择了远离此地,黑河河滨的黑河平甸和潢河河滨的广平甸水草丰美,冰面之下仍然有流动的河水,凿开冰面就可以捞取鱼虾,远非狼河这般干瘪。

    上京临潢府,准确地说其实只是契丹主四季捺钵的一个中转站而已,城中虽然建有皇宫和达官贵人的府第,也有各『色』各样的府衙,但是契丹君臣并不以其为意,他们的主要活动场所始终都是行宫帐落,是四季捺钵,真正在上京城常住的还是治理汉儿的南面官。

    只是定居生活的生活质量总是要比游牧高那么一些的,哪怕是行宫帐落的马车可以把御帐之中的大小物品全部打包运走,金银饰品和毡毯之类的陈设并不能成为负担,但是宫中渐渐增多的瓷器用具和华贵家具却还是更适合定居的居所。

    所以到了正旦前后,行宫帐落在从冬捺钵到春捺钵的转移途中,耶律述律和手下的大臣们还是更愿意回到上京城中生活,尤其是这一段时间的饮宴活动巨多。

    太祖掳掠了那么多汉儿来修建城池,总不能光是让汉官们享受了吧?

    当然,整个行宫帐落,在上京城中能够拥有府第的总还是少数,级别较低的、与契丹主亲缘较远的……许多人是没有资格和条件在上京城中购买或者建造府第的,他们就只能继续留在城外的行宫帐落之中。

    不过行宫帐落的那些帐篷虽然不如城中的府第舒适,却依然是可以遮挡风雪抵御寒冷的,而且更合乎一般契丹人的生活习惯,大多数的契丹小贵族倒是并不觉得在帐幕之中买醉哪里会比在城中的府第欢宴差了。

    除了无法和契丹主一起饮宴之外——这意味着他们在契丹主面前并不得宠,甚至并不为契丹主所知,这样他们不光是难以进入朝堂掌权,就是在本部族之中的升迁都会比其他人差上许多。

    不得宠当然是各有各的原因,与契丹主亲缘较远这个原因最是无法可想。不过如果亲缘远到了渤海人与汉儿那样和契丹主全无瓜葛,那倒是另有办法上去,最典型的就是成为契丹主的谋臣或者南面官,当然,如果可以先在中原朝廷出人头地然后再去做一个带路党,那么在短时间内封王都是有可能的。

    与契丹主亲缘较近而级别较低则是最有希望上位的,因为这里讲究的就是一个任人唯亲,讲究的就是根据血统而骤登高位——只要被契丹主看顺眼了,或者被几个执政如北府宰相、北院大王之类的所器重。

    在这些人当中最没有希望的,则是和契丹主亲缘很近,但是也因此而有资格牵涉进谋位叛『乱』的人,譬如大横帐的耶律家子弟,尤其是人皇王耶律倍和述律后幼子耶律李胡这两支的后人,还有他们的舅族。

    萧斡里很不幸地就是在最没有希望的那一群,作为萧海真的儿子、辽世宗耶律兀欲第三女耶律撒剌的丈夫,只要是耶律德光一支当道,他就是铁定的没有前途;明扆王子作为耶律兀欲的次子和仅存的嫡子,当然也是这群人当中的一员,只是他自幼被养在了永兴宫,生命和生活倒是都不愁的。

    虽然是都不能在正旦日与契丹主一起饮宴,但是两者之间细微的差别,却还是让他们形成了两股势力。

    明扆王子如今已经虚岁十九了(正旦之后都可以算虚岁二十),年近弱冠的他已经有了大名耶律贤,表字贤宁,虽然契丹主耶律述律还是没有给他任何的官职和封号,单是他的血统就足以聚集起一大批契丹贵人来。

    侍中萧思温、太祖庙详稳韩匡嗣、马群侍中女里和北府郎君耶律贤适……

    这些人当中,萧思温在耶律述律面前都很得宠,即便是丢掉了南京道都不曾受到大的责罚,但是他还是很巧妙地与耶律贤保持着相当亲密的关系,绝不因为自己当红而无视了极具潜力的耶律贤。

    韩匡嗣,这是一家别出蹊径的汉儿蓟州玉田韩家的现任家主,在当朝并不得宠,甚至曾经牵涉到一次谋反事件,但是因为他父亲韩知古是述律后的陪嫁,他又是述律后长宁宫的宫分人,因为善医而被述律后视之如子,并且因此得为太祖庙详稳,此时的他其实都不算是汉儿了,差不多可以算一个契丹人。这个人哪怕是不得宠,其能量依然是相当之大,从他牵涉谋反都没有被耶律述律追究就可见一斑了。

    女里是出身于积庆宫的宫分人,那是耶律兀欲的宫卫,所以耶律贤对他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哪怕女里出身微贱、地位不高,在围绕着耶律贤的这个小团体里面都没有谁会轻视于他。

    至于北府郎君耶律贤适,那是前几任的于越耶律鲁不古的儿子,不光是出身很尊贵,而且嗜学有大志,只是在耶律述律治下比较滑稽玩世,多以游猎自娱,寻常人不太了解他的能力而已。但是北院大王耶律屋质却很器重他,群牧都林牙萧干也很看重他,此次契丹西北多个部族叛『乱』,萧干率军替换屡屡失利的前线将领,就把耶律贤适带过去了。

    不过此时耶律贤适倒是已经回到了上京城,出征西北一两年的大军在去年的年底已经凯旋,只是耶律贤适此刻却没法与耶律贤等人相聚,耶律述律在正旦日的饮宴,正是为了给凯旋的将领接风洗尘,虽然主宾是萧干,耶律贤适却也在侧。

    而在萧斡里这里,他自己在上京城是有宅院的,但是备受冷落的他此刻却是一点都不喜欢进城去凑热闹,在国舅别部的帐幕之中宴请友好,对他来说反而更为惬意一些。

    与他混在一起的自然就是张景星、张景惠两兄弟,张氏兄弟的父亲就是出身于带路党的张砺,在他那一代倒是在耶律德光手下享足了荣华富贵,只可惜带路党一代死得早了一些,没有给带路党二代打好根基,无论是契丹主的谋臣还是南面官都不可能有他们的份。

    只是到了今年,这个小团伙又加进来一个人——曾经的南唐江宁尹、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皇甫继勋,也是曾经的南唐神卫统军都指挥使,为南唐尽忠之臣皇甫晖的儿子,代表李弘冀奔赴契丹求援的使者。

    皇甫继勋当初受命潜出大江前往契丹求援,好容易瞒过了周军的巡江船只,几经辗转在辽国的苏州(今辽宁省大连市金州区一带)登陆,等到他一路紧赶慢赶地来到契丹主的春捺钵,契丹朝堂之上竟无一人有意出兵援救,哪怕就是在幽州方向策应一下的方略都没有人提起。

    不过耶律述律对皇甫继勋倒是很客气的,虽然毫无出兵之意,却还是热情地款待了他,并且将他羁留在行宫之中并不遣回。

    耶律述律的意思很简单,契丹那时候正忙于应付西北部族的叛『乱』,根本就腾不出手来帮助南唐,哪怕是稍微『骚』扰一下周朝的北疆,而且等到皇甫继勋正式求援的时候,他们获知的最新消息是南唐基本上已经回天乏术了,皇甫继勋要回国只能是自投罗网。

    如此简单的利害关系,很轻易地就打消了皇甫继勋回国的念头,虽然他的父亲当年就是因为不愿意臣服于契丹而以后晋密州刺史之身奔唐的。

    不过当时的皇甫继勋还没好意思接受耶律述律的封官,毕竟他是南唐的求援使者,只是在南唐灭亡的消息传到契丹主的行宫帐落之后,他终于还是接受了契丹南院副枢密使一职。

    然而皇甫继勋的这个官位不低,实权却是全无,作为一个南面官,管的本来就只有汉儿,在南京道基本丢掉之后,也就是管一管草原上强行修筑起来的少量城池罢了,更何况他这个副枢密使还只是备顾问的。

    彻底明白了自己身份地位的皇甫继勋很快就和张氏兄弟走到了一起,也就和萧斡里走到了一起,今天,他还要为这个小集团说服另外一个南唐人。

第一章 陈处尧

    第一章陈处尧

    草原的夜空星光璀璨,只是却照不亮广袤的原野,白日可见的枯草和小灌木丛在星光下黑黢黢的,离开不到十步远就分不清到底是『裸』『露』的地面还是枯草灌木了,只有残存着积雪的地方与狼河河床中的冰凌微微反『射』着星光,让正旦之夜的上京郊外能见度稍微高了那么一些。

    残留的积雪大多在山坡下背阴的地方和人马不易踩踏处,狼河边的山坡高处显然不是这种地方。

    山坡高耸向阳,又在人马常来常往的河边,虽然河中只有冰凌,牲畜饮水和牧民取水仍然多依赖此处,正旦之前上京左近连着晴了几日,山坡上的积雪不仅早已经融化干净,而且上面的枯草都已经干得不能再干了。

    日间有畜群在此觅食,到了晚间这里却是安静得很,帐落虽然离此不远,但是终究天气寒冷,就算是不愿意窝在帐幕内饮酒作乐的人,差不多也就是在帐幕外面的篝火旁消遣一下。

    不过在今天晚上,狼河西岸的一处小山坡上却有一个人面南而坐,双膝微微盘起,两手扶膝,正在四十五度角仰望星空。

    这人一身唐制的从五品官服,如果贴近了看,可以看出这件袍服已经相当的陈旧了,上面出现了多处破损,只是用补丁密密地缀补过。不过看他内里的衣衫颇为华贵,这件外袍的存在显然不是因为他无钱做衣衫的原因。

    从这人所坐的位置看过去,左手边是狼河的河床,冰凌的反光形成了由北而南的一条蜿蜒狭长的带子,这条带子的旁边却是黑黢黢的。

    南边,也就是这人视线所及之处,上京城的灯火虽然难以与群星争辉,却也比周遭的草原要亮堂得多,灯光中,上京城的轮廓隐约可见。

    而在这人的右手边,只要四五个帐篷散落在原野之中,不过帐篷周围的灯火却照得通亮,篝火熊熊,人影幢幢,热闹程度竟似不亚于南面不远处的上京城。

    篝火边的人闹了一会儿,其中两个人悄然离开了篝火,打着灯笼走向了坐在山坡上的人,

    “陈郎中,阿叔看你来了。”

    说话的是皇甫绍杰,前南唐江宁尹、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现大辽南院副枢密使皇甫继勋的从子,打着灯笼引路的就是他。

    当初李弘冀派遣皇甫继勋赴契丹求取援兵,皇甫绍杰乃是重要的随员,皇甫继勋的使命失败,耶律述律将其留住不予遣回,皇甫绍杰自然也不可能回南唐去,随后皇甫继勋接受辽国的官职,并且开始与张氏兄弟和萧斡里交往,皇甫绍杰当然是紧跟着叔父的步伐。

    皇甫绍杰这回正是为皇甫继勋引路,准备与皇甫继勋一起说服这位“陈郎中”。

    陈郎中,南唐保大年间的兵部郎中陈处尧,周军攻夺淮南的时候,李景派他泛海至契丹求援,结果和这一次皇甫继勋的遭遇差不多,耶律述律既不愿意出兵,又不放人回国,生生地将陈处尧留在契丹达十年之久。

    “冢中枯骨,有何可看?”

    陈处尧的目光越过了南边的上京城,一直向远方伸展,仿佛看到了自己十年前的来路。

    想当年,周军还在攻打淮南的时候,南唐军虽然遭遇诸多不利,却还能与周军抗衡一二,谁曾想十年的时间过去了,自己等到的后一批使者还是为了周、唐之间的战争而来向契丹求援的,而且契丹依然是背盟无信。

    更为严重的是,这一回的使者求援,已经不是为了淮南,而是为了江南,为了南唐最后的凭依,作为求援使者的还是一员大将。

    可是一直与南唐盟好的契丹就是坚不发兵,只是以虚辞厚礼对待使者,却坐视南唐在周军的攻势下节节溃败。陈处尧自己求援的那一次,南唐的丢了淮南十四州,而这一次,他心中已经感觉到了不妙,终于,在去年的年中,从南面传来了南唐最终灭亡的消息。

    自打被契丹主羁留于北地,陈处尧每逢正旦都会身着朝服面南而拜,即使在第二年南游太原的时候也是如此,只可惜十年之后,南面的故国已经不复存在了。

    丁卯年的正旦,陈处尧终于是拜无可拜,身上那破旧不堪的朝服,大约会是最后一次穿上吧,不过他怎么也不可能去穿契丹人的衣装。

    要说契丹主待他倒是不薄,陈处尧因为怨契丹主无信,并且誓死国事,因此曾经多次面诮契丹主,但是在国中动辄杀人的契丹主却对他颇为优容,既不曾怪责于他,也不曾迫使他接受契丹官职,见他不喜欢契丹衣装,就多次赏赐衣料,让他自制汉家衣冠。

    只是契丹主不光是背盟无信不肯发兵救援南唐,还将他一直羁留在北地,让他报国无门,陈处尧心中的怨愤可不会因为契丹主的这一点小恩小惠而消弭,效力于契丹之事,他是压根就不会去考虑的。

    这皇甫继勋叔侄二人为何来找自己,陈处尧心中如同明镜一般。

    虽然陈处尧十年来在契丹的行宫帐落如同隐居,但是他的消息一点都不闭塞,皇甫继勋接受了辽国南院副枢密使的职位,他很快就知道了,皇甫继勋和张氏兄弟及那个叫做萧乾萧伯朗的契丹贵人交好,他同样很清楚。

    那么皇甫继勋过来干什么就是明摆着的了,不过无论他是为契丹主做说客,还是为萧乾做说客,陈处尧都是不会答应的。

    十年了,这十年来契丹主当面招揽过多次,通过其他重臣招揽的次数更多,陈处尧从来都没有动心过,这一次又怎么可能因为皇甫继勋而改变?因为皇甫继勋是故国之人么?因为故国已经不存在了么?

    皇甫继勋这个故国之人,陈处尧是不怎么了解的,他倒是知道其父皇甫晖,可惜一个不愿臣虏而奋勇南归的铮铮汉子,却生出来这么一个儿子。

    故国南唐是被灭了,可是中夏还在,即使陈处尧因为大周是南唐的敌国而不愿为周臣,那他也不可能去臣虏。

    “陈郎中不必如此灰心丧气!大唐国祚不永,我辈却不可自暴自弃,继勋受虏主之职,实在是权宜之计,为的是借助契丹之力报仇复国耳!”

    皇甫绍杰的招呼被陈处尧冷冰冰地顶了回去,一时间也颇觉得尴尬,只是回头望了望皇甫继勋就不说话了,皇甫继勋却不能就这么被陈处尧噎回去,他还负有说服陈处尧的使命呢这个保大年间的兵部郎中不知道他,他却是知道陈处尧的。

    陈处尧这人虽然为人方正,文采智计却是颇为突出的,而且对大唐的典章制度非常熟稔,这样的人才在契丹本就不多,萧斡里的这个小圈子里面就更是没有了。

    当然,如果单论耍阴谋诡计,赵阔或许并不次于陈处尧的水平,想阴毒方面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果单论对中原典章仪制的熟稔,张氏兄弟有张砺的家学渊源,即使比陈处尧要差一些,那也差不了太多。

    但是将诸多专长集于一身的,又不是契丹主身边的得宠人物,属于萧斡里有条件招揽的人才,却还得数这个陈处尧了。

    加入萧斡里这个小圈子,参与契丹贵人之间的争权夺位,最后是否要借助契丹之力报仇复国呢?皇甫继勋本人肯定是不在乎的,甚至他很怕再次与周军刀兵相见,他之所以加入了这个小圈子,纯粹是因为他接受的南院副枢密使之职完全是一个摆设,但是这个理由用来说服陈处尧应该是有效的。

    皇甫继勋这话却是让陈处尧嗤之以鼻:“契丹与我大唐交通,其实只是为了南方的茶『药』珠贝丝绸瓷器等商贸之利而已,我大唐尚在之时,契丹尚且了无出师之意,如今大唐已灭,契丹所需的商货珍物只能求取于中原与吴越,如此又岂能为你我二人而向周朝兴师?”

    从十年前契丹主拒绝出兵救援淮南开始,陈处尧就已经想通了,所谓契丹和南唐共同针对中原朝廷的盟约,那根本就是一纸虚文。

    契丹如果有能力从中原那边占到便宜,就像后晋末年那样,那么南唐有盟约在手也分不到一杯羹的,当时李景以祭拜祖先陵寝为由试探耶律德光,想要打通从淮南到关中的道路,不就是被耶律德光一口回绝了么?

    契丹如果没有能力对抗中原,就像后汉至今的这一段时间,那么无论南唐遭遇到怎样的困境,契丹都是会岿然不动的。

    说穿了,契丹需要的只是和南唐的海路商贸而已,尤其是在中原断绝了岁币并且与契丹为敌之后,契丹需要的丝绸、瓷器、茶叶之类的商品只能依靠南唐,而且契丹可以提供的交换物除了山货『毛』皮之外,最大宗的就是马匹了,既然中原王朝与其为敌,契丹又怎么甘心卖马给中原呢?

    南唐被灭,契丹的商贸利益当然是受损的,但是这种损失并不足以驱使契丹大举兴兵为南唐报仇复国,只是做生意而已,去掉了马匹贸易之后还是可以和吴越国进行商贸的嘛,甚至还可以为了商贸而与中原改善关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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