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零四章 四重杀阵
战马奔驰的轰鸣声,弩箭破空的厉啸声,死亡前的凄厉嚎叫声,人畜被践踏的骨肉碎裂声,所有声响化成了一个词——迎头痛击!
去卑不是没想到,汉军有可能在距离缩短到极近时,发动一波强袭。弓弩这种武器的威力,是随着距离的缩短而增加的。
临阵不过三矢,这是通常的惯例,面对骑兵的冲锋,汉军可能连三轮齐射都达不到。与其匆忙忙的勉强发动多轮齐射,还不如毕全功于一役,最大程度的杀伤己方。
可他没想到的是,汉军发动的近距离攒射这么可怕!
敌军对时机的把握妙至巅峰,刚好在部族骑兵自发调整冲锋阵型的一刻,强弩就发动了。如果不是去卑明知道不可能,否则他肯定会认为,双方是事先排练好了,所以才有这种默契。
此外,打击的持续性也比他想象的要长,三段轮射,强弓劲弩犹如暴雨一般,劈头盖脸的砸过来,让人连头都抬不起来。
特别是强弩!这杀器在百步内的杀伤力,就已经很可怕了,在五十步的近距离之内,已经达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去卑和他的骑兵都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强弩,而是被无数大力士用尽全力投过来的投枪!
最让去卑心寒的还不是这些,而是汉军表现出来的悍不畏死的战意。
近距离阻挡狂奔中的战马,这是个让人绝望的任务。只有遭遇三架以上的强弩正面攒射的战马,才有可能止住前冲之势,颓然而倒,甚或倒飞出去。
汉军的射击密度很强,但毕竟达不到每一个骑兵都有三名弩手照顾的地步,终究还是会有许多战马借助惯性,冲到汉军阵前的。
这些伤马的冲击力会大大减弱,可敌军又是蹲,又是伏倒在地的,伤马就算压,也能压死不少弩手啊!
然而,敌军眼中没有畏惧,只有沸腾的杀意!
“冲过去!他们的弩都用完了,不要怕,冲过去杀光他们!”惊愕之后,去卑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这种时刻,最重要的就是攻势不能停顿,速度不能降下来。汉军最强势的一波射击已经结束,趁着这个空当杀上去才是唯一的生路!
去卑的反应很快,命令也是正确的,但效果却很有限,因为的命令来的太晚了。
胡骑事先没想到会遭遇这种袭击,尽管他们也很悍勇,但却没有白马义从那种随时随地面对强敌,任何情况下都能舍身拼杀的觉悟和组织力。
匈奴内附后,已经很长时间没与汉军进行大规模交战了,他们对汉军的了解,多半都是从并州的边军,以及河东、河内的郡兵那里得来的。这些部队能不能给士兵发出足够的粮饷都是问题,哪有钱置办强弩这种砸钱的武器?
胡骑中,见过强弩的人都很少,见过这么大规模的强弩齐射的人,压根就不存在。
所以,他们被吓到了。
虽然冲锋的势头没变,但马速已经放缓了,不缓也不行,前几排的人马尸体层层叠叠的堆在前面。从上面跳过去本身就很难,说不定还要继续面对汉军的攒射,即便是匈奴人,也是懂得趋避利害的。
他们不由自主的带开马头,让过了尸体最集中的地带,试图从侧面迂回过去。反正汉军的横阵从鸣石山附近,一直拉到了大河边上,从哪儿攻击不行啊?何必非得上赶子往死亡陷阱里钻?
趋避利害的本能,使得胡骑们让开了最危险的地带,也是去卑选择的集中突破的地带。前队的选择,进而影响到了后队,于是,看似胡骑没有气馁,攻势还在继续,但实际上,胡骑的马速已经大为降低,阵型也变得疏散起来。
去卑看在眼里,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可看看汉军漫长而单薄的阵型,他又释然了。
就算不用击中突破的战法,全面接战,这么单薄的阵型又有什么好怕的?何况,留给他反应的时间太短暂了,只是念头一转的功夫,胡骑已经自发的做出了调整,他又哪有瞬间将已经溃散的阵型重新集结的本事?
他能做的,唯有继续高呼酣战,同时命令号手吹角向单于示警,让其尽快采取应对措施,或者来增援,或者下令撤退!
绕开强弩阵,面前顿时豁然开朗。发现汉军的强弩果然集中在中央,两翼的远程攻击力相当有限,胡骑的士气再次高涨起来。
距离太短,已经降下来的马速是不可能再提升到极致了,但没关系,凭借精良的马速和刀法,攻破汉军的防线还是很容易的。
胡骑们很有自信,只要没有装备的影响,在人数相当的对战中,匈奴人是怎么也不可能输给汉人的,哪怕对方也是骑兵都一样。
“呼嗬……”高声嚎叫着,胡骑全面杀上,然后他们惊愕的看到,汉军的阵列,动了!
他们动了,没有后退,也不是向两侧躲避,而是大踏步的迎了上来!
“他们这是找死,杀,杀光他们!”去卑及时的发出了一声大吼,唤醒了族人,转惊为喜。步兵和骑兵对冲?这是何等愚蠢的举动啊,不杀光他们,怎么对得起匈奴之名?
“杀,杀!”胡骑们拍马舞刀,蜂拥而上。
汉军毫不畏惧的迎上,两军阵列瞬间撞在了一起,然后,胡骑的阵列再次塌下去了一大片!
跟强弩攒射时一样,或者应该说,比强弩攒射的效果还要好。远程攻击造成的杀伤,无论如何也是无法与近身接战相比的,只是一次对撞,产生的伤亡,就比强弩攒射多了近倍!
去卑没时间比较这些,此刻,他的心中有如滔天巨浪在翻涌。
他对世界的认识,已经被颠覆了。
他眼睁睁的看着,面对汹涌如潮的骑兵冲击,汉军的步卒列了个前后只有三排的简陋阵势,傻乎乎的迎了上来。
结果,就是这群傻子,就是这么个简陋的阵势,却像是割麦子似的,把骑兵成片成片的砍倒。
汉军阵列最前排的是千余甲兵,这些人都是身形壮硕之士,身披重甲,列阵而前时,就像是会移动的长城,或是横亘万里的太行山,雄武非常!但这不是他们得以压倒骑兵的原因,让汉军摧枯拉朽般将骑兵砍倒的,是他们手中的兵器。
那是一柄奇形兵器,形状像是放大了的剑,但无论是接近五尺的锋刃,还是三尺长的剑柄,都不是长剑所能具备的。
当然,差别最大的还是威力。
剑的用法,主要还是以刺击为主,而汉军手中的巨剑,用的最多的招式就是横劈竖斩。
五尺锋刃被壮硕之人全力挥舞起来,呈现在眼前的,就是一道道的雷霆霹雳!锋刃所指,挡者披靡,刀光之下,人马俱碎!
“这,这是何物……斩马之剑吗?长生天在上,汉军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武器?”去卑从未见过这件武器,但他却一口就叫出了这件武器的名字。
没错,斩马剑!
陌刀的前身,以歩克骑的无双利器!
这件兵器的用法简单到了极点,只要有足够的力量将其挥舞起来,就已足够。招式?没有必要,只要看准目标,全力挥斩出去就可以了。
要说缺点的话,就是空隙有些大。为了尽量留出挥舞的空间,斩马剑阵分得很散,单兵之间的距离,都在一丈以上。
如果骑兵密集冲锋,冲击的速度到了极致,一名剑手就要同时面对多个敌人,来不及回力,倒是有可能被冲散。
可现在,被强弩打散了阵型,降低了速度的胡骑,在剑阵面前只有挨宰的份儿!
率领着他们的,是一名手持大斧的悍将。受到迎头重击,胡骑一时间做不出任何调整,只能被压得节节后退。
也有机灵的胡骑,仗着精良的马速,从剑阵的空隙中穿越了过去,试图绕到背后偷袭敌人。可没想到的是,杀阵后面,还有一排手持长柄大斧的刀斧手。
这些刀斧手的阵列,同样拉得很开,站位却刚好与前排的剑手错开。从前面空隙穿过来的胡骑,迎面就撞上了一柄疾挥而来的大斧。
势沉力大的挥击,远非弯刀所能格挡,这些机灵人的下场,往往就是连弯刀一起,被砸到脑袋上,脑袋如西瓜一般碎裂,直接成了无头野鬼……
就算有那幸运儿,侥幸避过了刀斧手的挥斩,进而反击。他很快就会发现,汉军的战阵排成三排,是有其道理所在的。
第三排是密集列阵的长矛手,幸运儿们要面对的,是至少三支以上的长矛的攒刺!
就算把这些都避过了,也还没到庆幸的时候。近身战开始后,发动了三段轮射后的弓弩手们也散开了队形,紧紧的追在了袍泽身后。
弩手们纷纷放下强弩,从腰间摘下了长弓。大部分人会跟随号令,以曲射的方式,将一**箭雨越过力战中的袍泽们的头顶,挥洒到胡骑的阵列之中。还有一小部分人不参与齐射,而是一直关注着战况。
一旦发现胡骑有透阵而过的可能,亦或前锋某处吃紧,他们就会施以一记冷箭,狙杀那些作战最勇猛,或者对同伴的指挥相对有效的胡骑。
四重杀阵,将胡骑杀得惨不堪言,再不见先前的嚣张狂傲,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敌人踏着同伴的尸体,不断的向前推进!
四零五章 一口吞下
参与冲锋的胡骑已经被打懵了,后阵的于夫罗却根本没反应过来。
他只看见前阵兵马被弓弩阵稍稍阻挡了一下,然后成功的迂回包抄,改一点突破为全面进击,像是一柄铡刀似的,铡在了青州军单薄的阵列上。
依照惯例,很快就会分出胜负。敌人的阵列转瞬间就会被打得千疮百孔,没有厚重阵型可以依靠的步卒,在呼啸而来骑兵面前,只有被屠杀的份儿。
从不断向前涌动的骑兵阵列上看来,他的判断也没错,不是进击顺利,后队人马就算想往前冲,也没有空间啊。若非如此,他干嘛放着两万大军不用,而是先让去卑去冲呢?兵力不能完全展开,就发动全面进攻,只有纯粹的外行才会这么干。
能从诸多部落中脱颖而出,成为大单于的于夫罗,当然不会那么蠢。
所以,当他听到前方示警的号角声时,首先涌起的不是警惕的情绪,而是措手不及似的万分惊愕。
正因太过震惊,以至于他没能及时调整布置。实际上,他根本也没法调整,除了示警的号角之外,明明一切都很顺利,这又什么可调整的?
于夫罗看不清,一方面是当局者迷,另一方面,他观战的角度也有问题,从胡骑身后看过去,确实看不出什么异样。
不过,那些登高观战之人,就看得很清楚了。
冀州众将的交谈,已经停滞很久了,从绝对的时间上来说,或许并不长,毕竟接战至今,也不过短短片刻罢了。可由于受到的震撼太强烈,在焦触等人的感受中,这短短的片刻就像是一个世纪那么长。
他们都被青州军的战力吓坏了。
强弩三连射,刀斧手反冲,就用不足七千的步卒把五千骑兵打得落花流水?这,这还是人间的军队能做出来的事情吗?青州军都是天兵天将吗?
从他们这个角度看得非常清楚。青州军就像是一把巨大的梳子,前面两排梳齿犬牙交错,尖锐无比,后面的就是梳子本身,滴水不漏,浑然一体。
在青州军的梳理下,前排的胡骑一排排的被砍倒。奋勇抵抗的人越来越少,转身欲逃的人越来越多,人马的尸体堆成了小山,鲜血流成了河,这条红色的河就像是黄河的又一条支流一般。
后军的骑兵不明状况,却一直在往前冲,连他们的单于都没想到,骑兵的冲锋会被单薄的步兵阵列打垮,这些头脑简单的牧人又怎么会想得到呢?
在他们想来,弓弩的威力被前军抵挡住了,剩下的……分明就是送上门的胜利么。
结果,要逃跑的人和要拼命的人撞在一起,想拼命的冲不上去,想逃跑的看不到去路,最后只能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挤成了一团。
胡骑冲锋的速度再降。
降无可降!
挤成一团的胡骑已经谈不上速度了,而速度就是骑兵的一切,没了速度,他们就是一堆靶子。
这些靶子没头苍蝇似的原地乱转,或是木头似的站在原地发呆,下场却没什么区别,被巨剑砍碎,被大斧劈开,被长矛刺穿,被弓箭射杀!
看到的事实,完全颠覆了焦触等人对兵法的认知。常识颠覆带来的惊愕、被战力所慑带来的恐惧、幸灾乐祸消失带来的空虚、希望破灭所带来的绝望……种种情绪交杂在一起,让他们再没有言语的能力,只能手足酸软的站在寒风里,汗流浃背。
青州军之强,世人皆知,可谁又能想到,赫赫有名的胡骑在他们面前,竟然呈现出了不堪一击的态势呢?难道这场大战,又会成为成就冠军侯之名的战役?
刹那间,焦触只觉一股凉气从头吹到脚,把他的整个人都给冻住了。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袁绍从此战中看到的东西,比焦触等人要高出数筹。他甚至可以随口道出,这个战法的前因后果,以及优劣势所在。
这个战法他再熟悉不过了,河北大战的第一场大规模战役中,麹义的先登死士正是赖此而成名,天下无双的白马义从,正是在这个战法面前碰得头破血流,最终覆灭。
在麹义失踪,先登死士消声遁迹数月之后,他竟然在敌人手中,看到了同样的战术。不,不是同样那么简单,青州军使用这战法的效果,要比先登营强上数倍。
如果只是看双方的损失,先登营和白马义从那一战其实是没有胜利者的,白马义从固然伤亡惨重,但先登营何尝又不是损失过半?
当时,死士们是用生命在降低白马义从的速度,而义从们同样也是用生命替后面的袍泽开路,那是一场没有胜利者的战斗。
而现在,青州军的反扑极其迅猛,胡骑的首战失利已经是不可逆转的现实了。
“难道麹义也背叛孤了?孤真的无德至此吗?”袁绍发出了呻吟似的悲叹。一股深切的悲凉之意,瞬间笼罩了他,让他浑身无力,几欲栽倒。
众幕僚都是大惊,许攸大声道:“主公无须如此,叛贼张颌只是个例,麹将军没有投靠王贼!”
袁绍无力的抬起头,看向许攸,眼神迷离,却不说话。
“这战法虽与麹将军当日所用形近,但其根本却不同。先登营的兵,都是远战持弩,近战操戈之兵。而王贼此战,却只是将两营兵马交错使用,配合作战罢了。”
说到这里,许攸稍一停顿,看看袁绍的脸色,这才继续说道:“其本质和那夜袭营时差不多,都是徐晃的催锋营在前,黄忠的射声在后的战法。王贼采用的,只是麹将军以狙击延缓敌骑速度,乱阵以克制的战法精髓罢了。”
袁绍对麹义并不怎么看得上眼,后者失踪后,他也从未用心搜寻,此刻受到的打击,主要还是担心麹义投靠王羽后,造成的严重后果罢了。
麹义是个怪胎,他久在西凉,却不擅长骑术,也不擅长训练骑兵,反而对如何克制骑兵极有心得。其实,他在界桥之战中的大放异彩之前,就曾展露过头角了。
袁绍屯兵河内时,曾以张杨为中介,着力拉拢过匈奴人。但胡虏无信且贪婪,在袁绍入主冀州后,曾狮子大开口,抓了张杨为人质,向袁绍索要大量财物。不给的话,他就要在魏郡就地掠抢。
张杨这个附庸还是很重要的,而且冀州的兵力当时也主要在防御公孙瓒,所以,袁绍打算妥协。就在这时,麹义挺身而出,率领本部兵马急袭于夫罗,以一千余精锐击破了数千胡骑,大大的震慑了匈奴人,此后再没向袁绍寻过衅。
袁绍当时没怎么在意,只是觉得麹义这个莽夫挺能打,运气也不错,可以一用。但现在想想,他却是后怕不已,这麹义能以寡击众,以步克骑,简直就是匈奴人的克星啊。
如果此人降了王羽,就算没有这场先锋战,只要他把旗号亮出来,于夫罗也就胆寒了。再打过这场先锋战,说不定于夫罗这支惊弓之鸟会被吓跑都未可知。
要知道,当时那一战,于夫罗在麹义手下败得是相当之惨,要不是随后偷袭了耿祉的度辽军,重振声威,也许就这么一蹶不振了。匈奴的单于靠的可不是血脉,而是实力!
许攸知道袁绍担心什么,故而以此相劝,很好的安抚了袁绍的情绪。
“王贼虽然人品不堪,但在军略方面,确实是很有一套的。据说,无论多么复杂的兵书战策,只要他看过一眼,就能举一反三,界桥之战距今已过了七八个月,他研究出了一些门道,并且效法之,倒也不足为奇。”
众人纷纷附和,没人愿意当着主公的面称赞王羽,但不这么说,就没法打消主公的疑虑。万一主公彻底感到绝望,不打了,转身开跑可怎么办?
现在可不是被夜袭之前那会儿了,名声完了,实力也没了,就算逃得生天,也没有翻盘的希望了。四世三公的世家虽然很强,可半个袁阀的力量,却也承受不起如此之痛,逃走了,也只能苟延残喘罢了。
所以,这一仗必须打到底,直不济打输了,大伙儿不是还可以投降吗?重掌权柄没啥希望了,可报名还是很有希望的啊。
世人谁不知道,冠军侯是个宽仁之主?
袁绍耳根子本来就软,被众人七嘴八舌的一劝,疑虑很快就打消了,只不过他的心情却更沉重了。
就在他寻死觅活的这当口,战场上的形势再次发生了剧变。
于夫罗终于发现异常了,他慌不迭的吹起了号角,命令前军后撤。这个时候往上冲,只会被自己人挡住,进而成为青州军的靶子,于夫罗也是久经沙场的宿将了,当然不会犯这种错误。
壮士断腕才是此刻的最佳策略。
他反应过来了,王羽却不肯给他机会,只听青州军中军号角长鸣,那个奇葩的丁字阵再生变化。
那一横的左半部分,猛然飞起,如同狂风一般,风驰电掣的冲向了战场中央,正是赵云统率的青州轻骑;相对应的,沿河列阵的那一勾也挑起来,恰到好处与轻骑完成了配合,张颌也开始行动了。
丁字阵变成了口字阵,死死的将去卑的前军包围在了其中。
显然,王羽的目的远非击退胡骑那么简单,他的胃口很大,是要将这五千骑一口将其吞下去!
四零六章 全面接战
形势骤变!
王羽的目的昭然若揭,于夫罗无法淡定了。
别看这两万大军以他为首不假,但实际上,这两万人并非都是他的直属部队,而是一支联军。袁绍的邀请是个绝佳的机会,各部落的头领这才纷纷动心,带着部众响应了于夫罗这个单于的召唤。
打赢了,占据了冀州,于夫罗的声望势必高涨,成为实至名归的大单于。若是输了,那他这个单于的位置能不能保得住都是两说。
他这个位置本也才坐了两年而已,中平五年,南匈奴曾发生过一场内乱,于夫罗的老爹羌渠被须卜骨都侯杀掉,其后闹腾了差不多一年多的时间,这场内乱才告平息。
一直到现在,于夫罗还没受过汉廷的册封,这个单于也不能算是实至名归。
所以,眼睁睁的看着攻击部队被围杀,被歼灭是绝对不可以的,那会对他本来就不怎么高的声望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其实,不管是什么样的军队,看着友军在眼前被歼灭而不救,这支军队的斗志都会被彻底摧毁。如果是于夫罗这么做了,那么,他还要面对各部落的诘难,甚至围攻。
谁让组成前锋的也是一支混编部队呢?
救援,是他唯一的选择。
“呼厨泉,带你的人杀上去,给我杀出条路来!”他红着眼睛,叫出了弟弟的名字。
“打哪边?”呼厨泉死死的盯着战场,头也不回的问道。
“废话,当然挑软的打,打他们的步卒……”于夫罗大是不耐,不假思索的叫着,可视线刚移向张颌的方向,还没来得及抬手指,他的瞳孔突然一缩,迟疑上了:“先等等……”
他突然想起来了,青州军的步卒,可不能当做普通的步卒来看。沿河布阵的那支部队蓄势已久,谁知道他们会不会也有什么古怪呢?
此外,往那个方向冲也很危险。袁绍的攻势太弱,根本没达到牵制的作用,若没有那支风一般轻骑,去卑怎么可能被人给围住?自己率军杀上,万一青州军那支东西向列阵的步卒再转向杀过来,说不定会把援军和去卑一起给堵到河边去。
“我给你五千骑,你不要全面压上,看准位置给我猛攻,不用管别的,只管给我打出一条通道来再说。”于夫罗觉得应该吸取之前的教训,不能重蹈覆辙:“记住,不管怎样,阵型不能散,速度不能降,明白了吗?”
“我明白!”呼厨泉重重点头,然后又确认道:“攻他们的骑兵?”
“攻骑兵!”于夫罗咬牙说道。
他的确很想回避开赵云。对这个单枪匹马,斩杀了己方近三十名战将,五十多名勇士的少年,匈奴大军之中,有人怕,有人恨,也有人不服气。临阵对敌,一旦掺杂了个人情绪,就容易出意外。
战局的进展本来就很不顺利了,再出点意外,那就更控制不住了。于夫罗知道,自己的弟弟号称匈奴第一勇士,肯定很想亲手杀死那白马少年,此番救援无疑是绝佳的机会。
可没办法,总不能因为担心,就特意兜个大圈子去攻河边那支步卒吧?只能是多叮嘱弟弟几句,让他尽量保持冷静吧。
“好!”于夫罗的回答,让呼厨泉兴奋不已,他兴冲冲的要走,刚一转身,又被前者拉住了。
他愕然回望,却见哥哥凑到了近前,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叮嘱道:“你先去点兵,但不要急着出击,听我号令行事!”
“大哥,救兵如救火,现在可耽搁不起。”
“没什么耽搁不起的,多死几个人罢了。”于夫罗的语气冷森森的。
“可什么啊?”
“当然是要让袁绍也出手!”于夫罗冷笑有声:“咱们是来帮忙的,帮忙的都死了这么多人,不让袁绍也伤筋动骨,咱们这一趟不就白来了吗?记住,想要夺取汉人的土地,不能硬来,要等他们自相残杀,死的汉人越多,对咱们就越有利!”
“……我懂了。”
……鸣石山上。
“是狼烟!主公,于夫罗在求援!”许攸大喊。
在战场上,最普遍的通讯方式就是军官通过喊话指挥士兵,这个只要不是聋子就能听懂;其次就是旗号,这个已经需要一些训练了,特别是那些复杂的旗号。
而狼烟是范围最大的通讯手段,一旦升起就会引起周围敌我两军的注意,需要有安全的发送环境和熟练的操作人员,另一方也得看得懂。
以目前袁绍军和匈奴军的位置,光靠旗号、响箭之类的手段,实在很难相互通传信息。而青州军又将战场隔离了,也只能用狼烟了。
好在许攸做事心细,倒是事先就做好了准备,约定好了暗号,双方得以保持联系。
不过,听到许攸的话,袁绍倒宁愿对方没这么会办事。于夫罗要求他全力出击,一起夹击王羽,就算不能击败于禁的羽林军,也要死死的牵制住他们。
这又谈何容易?没见幽州军也在虎视眈眈吗?
眼见匈奴人前锋先受挫,再被围,袁绍多少有些动摇,他很怀疑对方到底是不是如他想象中那么强悍。
“主公,于夫罗的态度很坚决!”许攸一边指挥亲兵放烟回话,一边大叫,声音几近哭嚎:“他说,若主公坚决不出兵,就是没有诚意,他就要走了!”
“不可能!”袁绍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不屑道:“他走得了吗?劳师动众的过来,就这么把五千人扔在战场,他这个单于还想不想继续当了?拿这种话来骗孤?哼,异想天开!”
于夫罗希望袁绍和王羽拼个同归于尽,袁绍又何尝不是这么想的?手里没兵了,他也担心于夫罗翻脸不认人啊。
目前的态势对自己有利,于夫罗必须得救人,一救人,战事就会扩大,等到羽林军也加入战团,那才是自己出击的最佳时机。
袁绍坚定的这么认为,许攸当然也不敢再劝,可很快,袁绍的脸就绷不住了,于夫罗真的按兵不动!
青州军的口字阵已经完全成型,包抄的轻骑并不急于围杀,而是来回往复的奔驰着,以骑射战法杀敌。倒是张颌作战很积极,完成包抄后,亲自率领了一队精锐,攻杀入阵,和徐晃遥相呼应。
四员猛将,四营强军,战法不同,但都是全力攻杀,去卑的五千骑兵仿佛烈日下的冰雪,一层层的被剥离,死伤狼藉。与其说是战斗,还不如说是屠杀。
眼看着前军伤亡惨重,于夫罗却毫无动作,没有援兵,没有策应,连激励士气的鼓角都停了,就那么听之任之,好像正被屠杀的不是他的族人一样。
这次轮到袁绍无法淡定了。
于夫罗到底是在装腔作势,还是真的铁了心,他不能确定,也不敢赌。万一赌输了,于夫罗固然要糟糕,可他自己也完蛋了。
“传令……”
袁绍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令高将军尽起全军,攻打于禁,务必全力进攻,使其无法抽身……元才,你率本部兵马,挡住田楷,不须取胜,只要稳住防线即可……诸君且随孤下山,在子众军中观敌料阵。若是有必要,孤将亲临前线,鼓舞全军士气!”
“喏!”
……“主公,袁军开始行动了!”太史慈高声叫道,语气中充满了喜意:“是全军出动!他放弃了山下的营寨,以高览的八千军为先锐,列鱼鳞阵,应该是要全力进攻!文丑的两千轻骑居中,以作策应;高干的并州军断后!”
“嗯,知道了。”王羽点点头,然后看一眼太史慈,突然觉得有那里不对劲,想了想,回过味儿了:“我说子义,虽然十一不在,可你也没必要充当传令兵吧?不是跟你说了吗?你觉得哪里好,你就去那儿打,在我这儿泡着算什么事儿啊?看给你闲的。”
“俺不去。”太史慈把头摇得跟拨楞鼓似的:“俺现在算是明白了,跟着主公您,才有大仗打,他们都不行,一个个都玩虚的呢。看看公明兄就知道了,他要是真的全力以赴,那五千胡骑至少也死了一大半了吧?他呀,就是开始猛了那么一下,要是我去帮他,他肯定要一直提醒我控制进度了。”
他又向射声营的方向指指,嘿然笑道:“汉升兄那箭术,百步内,那是指谁打谁啊!结果呢,到现在那个胡酋还是活蹦乱跳的,他尽力了才怪?至于子龙,唉,那是说也不用说了,去跟他抢风头,先天不利,怎么也抢不过的。然后,只剩文则兄了……”
他打了个哆嗦:“文则兄的军中什么都有,就是没有猛将,去哪儿也不能去他那儿啊。所以啊,还是跟着主公您最妥贴了。”
“你这算是赞美么?”听着太史慈夸张的语气,王羽颇有些哭笑不得,笑问了一句,然后自己答道:“好吧,就当你是好了。于夫罗也动了吗?很好袁绍和于夫罗俱以上钩,放狼烟,传令各部,按预定计划行事,毕全功于一役!”
“喏!”
四零七章 计从何出
一发动全身,宽阔的战场上,犬牙交错着的几支兵马,全面发动起来。
眼下最轻松的,正是赵云的轻骑兵。完成包抄之后,他们一直没有全面交战,而是利用队形和身上的纸甲,以奔射完成了对包围圈中敌人的狙击。
战前的军议上,青州众将就已经达成了共识,知道这一战不是一时三刻就能结束的。而且,轻骑面对的敌人,也不是拥有强弓劲弩的冀州步卒。所以,轻骑并没有如从前那样,人马都包得严严实实的,只有马上的骑士们穿上了半身纸甲。
即便如此,在对射之中,青州骑兵依然占尽了便宜。
放箭的时候,他们用不着左闪右避,甚或依靠战马来避箭,就是那么直着身体,张弓搭箭,取准射击。
不知多少次,汉军和胡骑同时开弓,同时松弦,同时中箭。结果却是胡骑惨嚎着栽落马下,消失在漫天尘埃之中;而汉军则只是身形微晃,随即便恢复了正常,一边奔驰,一边用饿虎一般的眼神在乱军中逡巡着,寻找下一个扑杀目标。
胡骑本来就被徐晃、黄忠的迎头痛击打得七晕八素,此刻虽然也意识到,不能打通退路,就只有死路一条。
可问题是,封锁后路的敌人也不是软柿子啊!冲上去的勇士都死了,连敌人的边都没摸到,就死在了冲锋的路上。唯一能证明他们曾经努力过的,唯有汉军骑士身上挂着的箭矢——不能造成任何杀伤的箭矢。
彻底失去了秩序,又被合围,他们也只能等死或者等着单于来救援了。
也不知等了多久,漫长的等待结束了,他们再次听到了熟悉的号角声,单于来了!
这一刻,无数草原勇士喜极而泣。
“子龙将军,胡骑又来了!”亲兵指着西面,大声提醒。
“嗯,知道了。”赵云并不回头,他正望向中军方向,狼烟如同一根黑色的擎天之柱,直入云霄。
尽管身边有专门的传令兵可以解读号令,但赵云还是更愿意自己看,自己分析。这样看着狼烟如柱,他总会有种和主公面对面,接受主公面授机宜,发布号令的感觉。
也只有这样,才能消除他心中那丝若有若无的不真实感。就在大半年以前,自己还只是一介白丁,为郡中所举,率领义从吏兵投效白马将军。
而现在,自己已经是名震天下的青州上将,正统帅着四千精骑在一场决定河北,乃至天下气运中,作为至关重要的一个环节,发挥作用。
人生际遇无常,还有更胜于此的吗?
思绪短暂的飘忽,并没有对他造成太多影响,稍稍的恍惚之后,一贯的沉稳再次回到了赵云身上,他手起箭出,又放倒了一名大呼着冲上来的胡骑,然后沉声喝令:“无忌,秦兄,你二人各归本队,按计划行事。”
“喏!”方悦、秦风作为副将,一直跟在主将左右,此刻听令,当即应诺一声,毫不迟疑的调转马头,却是一南一北的散开了。
银枪向西一指,白马如电般奔出,清朗的号令声袅袅不绝:“本队亲卫,随我迎敌!”
“喏!”四百亲卫齐齐拨转战马,追随在后。
若是有人一直留意这边的战况就会发现,这四百亲卫,正是青州骑兵中最精锐的四百人,没错,他们就是曾经的白马义从,是见证那支强兵辉煌最后的勇士。
这一次,他们要重新书写新的传奇!
……最轻松的是骑兵,战事最激烈的无疑就是正面迎战的摧锋营了。
与摧锋营相比,好整以暇的以骑射杀伤敌人的骑兵,就好像是平民和贵族的区别一样。这里的战斗,是整个战场上最为血腥,也最让人热血沸腾的。
没有技巧,没有计谋,这里只有力量与勇气的碰撞!
前两排的士卒,无不全身浴血,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当然,敌人的更多。
斩马剑的超长锋刃,只要砍劈到人马身上,形成的伤口就会无比巨大,人马一刀四段是很常见的,每每有这样的一幕出现,下一刻,必然是鲜血泉涌,如瀑布飞溅一般,不单是凶手,连周围的人,也会被溅得满身。
只有百战老兵才能在这个战场上作战,如果是新兵,定然连最初的这一关都过不去。
“公明将军,主公有令,暂缓攻杀,待骑兵完成机动,再行猛攻!”一直冲杀在第一线,徐晃当然是无暇旁顾了,中军的命令只能由传令兵转达。
“好!”徐晃大喝挥斧,像是在回应,又像是单纯的怒吼。
大斧如盘古开天时一般,咆哮着划出一道巨大的风浪,当面的两名胡骑大骇,使尽浑身力气招架,可毫无用处,势不可挡的大斧横扫而过,刀架,刀折;人挡,身断;连战马巨大的身躯,也不能阻挡斧势分毫!
一阵腥风血雨之中,刀、人、马,都被劈成两段,零零碎碎的散落了一地。这惊人的一幕,直接把传令兵吓得目瞪口呆,连自己的职责都忘记了。
回头看了看,徐晃抬斧向乱军之中点了点,咧嘴一笑:“给汉升兄说一声,那个虏酋是某家的,让他不要抢。”
“……遵令。”青州军中,老兵往往都在一线,新兵则经常从传令、后勤开始做起,这个传令兵就是新入伍不久,第一次看到徐晃在战场的表现。
谁知道长相儒雅,平时看起来也能和气的公明将军,在战场上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不,这哪是人呐,根本就是杀神附体哇!
难怪摧锋营能面对面的把骑兵的冲锋给打回去呢,难怪主公授名公明将军的部队为摧锋营呢,不用这两个字,就没有什么词语能准确的形容他们了。
……战火全开的一刻,张颌的部队却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他加入的太晚,没参加之前的军议,只能靠李十一的解说,判断王羽的整体战略。开始张颌还以为这是王羽尚且信不过自己,随意安排在了一个相对无所谓的地方。
以赵云轻骑的速度,就算没有张颌的配合,包抄胡骑后路也并不难,这不就是脱离于整体战略之外的明证吗?
作为降将,这种待遇倒也不算过分,张颌多少有些心理准备。可不论是否预计到了,失望终究难以避免。
不过,随着王羽最新的指示传至,张颌忽然惊觉,自己似乎不是被抛在一边了,而是正在接受考验。
没错,就是考验!主公考验的不是自己的忠诚度,而是自己的军略!
突如其来的明悟一扫张颌心中的阴霾,精气神一下就不一样了,搞得本有些担忧的李十一都是一愣。
“张将军,您没事吧?”
“没事,当然没事,本将好得很。”张颌摆摆手,笑道:“主公之意,某已知之,李校尉不须担忧,但看某配合各位同袍,毕全功于此役!”
“张将军,您真的已经……”李十一听得又惊又喜。
惊的当然是张颌情绪上的变化,先前这位大将的表现,可远不及主公对他的看重,只是不知他是疑虑未消,还是本领有限。
现在张颌的情绪恢复正常,还说明白了主公的战略,若果真如此,此战成功的把握,确实又增了几分啊。
“那是自然!”张颌提起大枪,向北一指,喝令道:“传我将令,兵锋向北,全力截击!配合三位将军,将胡虏留在此处!李校尉,你且在中军观阵,看某冲杀这一阵!”
说着,他头也不回的率兵杀出,拦腰将试图突围的胡骑截成了首尾不能兼顾的两段。
……青州各部中,应对最从容的是于禁的羽林军。
高览发动的同时,于禁就好整以暇的率军迎了上去。不过,让人奇怪的是,在迎击之前,他居然连阵型都没稍作变化,就是用最初的一字长蛇横阵,正面迎了上去。
作为于禁的对手,高览对此深表忧虑。
于禁在青州军诸君中并不出彩,他武艺寻常,为人也低调,虽然掌握着青州实力最强的羽林军的权柄,但在很多人看来,他不过是因为嫡系身份上的位。羽林军,就是王羽的近卫军,近卫大将的第一考量,往往是忠心,而不是能力。
可高览却不会这么评价对手,尽管他不知道于禁和徐荣的渊源,更不知道王羽压根就没拿羽林军当近卫用。但他很清楚对手的可怕,因为他和对方是同一类人。
擅长指挥调度的于禁,列了个不伦不类的横阵迎战?这其中必有缘故!
高览眉头深锁,神情凝重,若是有可能,他很想停下来调整一下,用浅战的方式先行试探,根据战况再做调整。
然而,这由不得他,中军的战鼓敲得震天响,号角声声中,透露出来的也是焦躁之意。
打不打,怎么打,终究是由不得他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恐怕只有这个对手了,能和这样的对手公平一战,死亦不悔!
“全军……前进,集中攻击敌军中央,尽快达成中央突破!”高览毅然下令,发动猛攻。到底有没有计谋,终究要打过才知道。
……鸣石山以北,高干的并州军也和张飞的幽州军战成了一团。全面大战就此展开,唯一游离在外的,也只有平原城下的对峙中的两支军队了。
旁观者清,又有凭高望远,纵观全局的好处,焦触等人多少发现了点异样。
“青州军好像……”
“有阴谋啊!”
四零八章 胃口极好
“呼……嗬……”
阴谋?就算有人当面对呼厨泉说这个,他也只会嗤之以鼻。
汉人就是因为总是热衷于搞这些没什么用的鬼门道,才那么弱!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些许小伎俩是没用的!那些耍阴谋诡计的,最终的下场,只会是被自己撕成碎片!
“小子,有种你别跑,和爷爷堂堂正正的一战!我是匈奴第一勇士,大单于的亲弟弟,来啊,来啊!杀了我,你才算是汉人的第一勇士,杀其他人是没用的!”
袁绍一动,于夫罗也必要再继续装了,他立刻发出了号令,呼厨泉带着五千铁骑,列了个密集的野猪头阵,直愣愣的向青州骑兵的阵列撞了上去。
迎上来的是呼厨泉期待已久的对手,可对方迎战的方式,却让他很不爽。仿佛行军路上的那一幕重现,青州人不停的放箭骚扰,却只是不肯停下来正正经经的打一场白刃战,唯一的不同,就是路上的那只苍蝇有了帮手,整整四百个骑白马的!
这次的骚扰,可不想行军路上那时了。
白马少年虽然很厉害,但造成的杀伤,远在他挑衅形成的怒火之下。而现在,四百骑的骑射攻击,还是很有杀伤力的。两轮箭过后,跟随呼厨泉冲在最前面的亲卫就落马了三成!
呼厨泉很愤怒,试图以自己的身份,引敌人回身接战。可不知是他的汉话说的太差,还是对方太狡猾,反正他的挑衅没能达到目的,除了多吸引了一些箭矢之外,没能起到任何效果。
对方还在跑。
“胆小鬼!胆小的汉狗!老子这一路,杀光了你们的男人,把女人都拖进了帐篷里,你们这些胆小鬼连正面跟老子打一仗的胆量都没有,你们活该被杀,被抢!这冀州,就是长生天赐给咱们匈奴人的牧场!”呼厨泉疯狂的大叫着,试图用这种方式来挑衅。
他不是没试过反击,可对方身上的甲胄非常古怪。那甲挡箭的效果绝佳,射在身上的箭,没有一支造成致命效果,只有少数神箭手命中对方甲胄护不到的地方,才有了零星的战果。
按说只有制作精良的铁甲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可是,对方的战马跑的飞快,全不逊于呼厨泉麾下骑兵的草原良驹。这说明那甲的重量有限,否则双方都是轻骑兵,骑术精良,马也差不多,穿了重甲的,跑的肯定慢啊。
可惜,那甲有古怪,敌人也不上当,依然沉默着,仇恨着,射过来的箭雨更加密集了。
“好啊,你们跑吧,跑吧!老子倒要看看你们最后能跑到哪儿去!”呼厨泉无奈了,而且开始庆幸起来,幸好是在这里遇上这支敌兵,要是在旷野上碰上,就这打法,追不上,还射不死,还不得把人折腾死啊?
好在这里是战场,敌人不可能无限制的后撤,再撤下去,自己就能打通通道,把被围的族人救出来了。
想必到了退无可退的时候,敌军终究还是得返身交战吧?嗯,也不一定,以这些怕死鬼的风格,说不定他们会满足于对射的交换比,继续一触即退呢。
哼,随他们去吧,去卑已经知道自己来援了,从号角声中判断,他正在全力反扑。很快,就能让那个该死的小子尝尝前后夹击的滋味了,看他到时候还能往哪儿跑!
“啊啊啊……杀,杀,杀!”远远的,透过烟尘,呼厨泉已经看见了匈奴人独特的旗幡,长条形的布幔上,用血和朱砂画出的苍狼!
突破,达成!
阴谋诡计再多,也阻挡不了绝对的力量!呼厨泉纵声狂吼,身后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嚎叫声!
“呼……嗬……”
敌军为胡骑的气势所慑,同时也意识到了自身的处境,狼狈不堪的向战场南北两端逃窜。一时间,呼厨泉也是意气风发,但很快却又感到茫然:“去卑呢?右贤王在哪里?”
左右看看不远处的乱军,都是摇头。
去卑联系的号角还在响,通过号角,去卑表示,追杀的青州军已经渐渐乏力,攻势减弱,他调集了大部分战力在全力突围。
去卑的战况,加上呼厨泉自己的,结合起来可以得出形势大好的结论。也正是因为这样,呼厨泉才一个劲的往前冲,连周围的情况都顾不上观察。
可是,他这边明明已经达成突破了,为什么没看见去卑的人?只看到了一群散兵呢?汉军的骑兵,不是应该正与去卑激战,被自己前后夹击吗?
汉军主力在那儿?
去卑又在哪儿?
这诡异的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
呼厨泉感到一阵阵的迷茫。
……“那个匈奴骑将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是白痴吗?”
如果这个时候,焦触学会千里传音之类的本领,他肯定会将呼厨泉骂个狗血淋头,然后再好好给对方开个窍。当然,那种本领是不存在的,焦触也只能自己跺着脚发泄了。
“确实,就跟野猪似的,愣愣的追着敌将后面跑,什么都不看,这下傻眼了吧?”张南深有同感。
旁观者清,在他们看来,呼厨泉傻到没法再傻了。他的中央突破战术,就像是全力以赴的一拳砸进水里,拳头倒是进去了,但水压根就没事。不但没事,还反过来,把拳头给包住了。
焦触等人看得很清楚,呼厨泉进击,青州军在后退,看起来,中央突破的策略完美达成。可实际上,除了赵云率领的诱敌主力之外,向左右两个方向败退的青州骑兵,很快又集结在了一起,循着圆弧形的轨迹,从胡骑的两侧,高速迂回到了胡骑的侧后!
简而言之,这就是个圈套,赵云亲身诱敌,让两名副将趁乱脱离,完成了一个完美的绕背攻击。
呼厨泉自鸣得意的中央突破,压根就是傻乎乎的撞进陷阱了,现在,被包围的胡骑已经不是五千了,而是一万!
“不是匈奴骑将笨,是王羽太狡猾,青州众将的配合也太默契了。”尹楷突然说道。
“这话怎讲?”
“大家没注意到吗?匈奴人出兵救援的时候,一直在用号角传讯。虽然听不懂,但应该是互相通报情况的没错。”
“没错。”众将都点头认可。
号角也是战场通传的手段之一,只是汉军的号角传讯方式太过接近,打内战用这个通讯多有不变,故而只是当做进攻时,激励士气之中。但匈奴人搞不清楚旗号、狼烟那些复杂的手段,却是以此为主要通讯手段的。
通过号角,他们可以完成最基本的战场通讯。
“于是,他们的通讯,被王羽反利用了。”尹楷很确定的说道:“对被围的胡将来说,他面对的就是后路追兵的攻势减缓,前面却有敌人挡路,但挡路的已经不在以骑兵为主,而是张颌率领的步卒……对他来说,这是正常情况,因为他知道援兵已经来了。”
焦触等人算不上什么高明之人,但站在旁观者的位置,又是事后反推,几个人凑在一起,也能顶个诸葛亮了。
张南眼睛一亮:“啊!原来是这样,被围的胡将以为骑兵是狙击援兵去了,号角能表达的意思又不能太复杂,所以……”
尹楷点点头:“所以,救援的胡将看不见全局,也想不到张颌会突然拦腰侧击,把胡骑主力给牵制住了,只会以为被围的胡将在与青州骑兵激战……呃,想必于夫罗也吸取了之前冲阵的教训,叮嘱胡将冲阵时,一定不要分散兵力,队列一定要集中……”
“咝……”点将台上,充斥了倒抽冷气的声音。
冀州众将都被分析出来的事实给惊呆了,把敌人的心理算到这个程度,那个王羽还是人吗?从这个结论再向前推想,青州军败了个古怪的丁字阵,引诱匈奴人进攻,八成也是个圈套,而且是所有计谋的基础!
青州众将的精妙配合同样让人震惊。
哪部兵马缓,哪部急;哪部迎击力战,哪部迂回包抄,节奏分明,妙至巅峰!刚开始还看不出什么,现在回想,就会发觉,青州军的配合作战,就像是一首曲调悠扬的乐器合奏,抑扬顿挫中,让人不绝而醉!
最让他们心悸的,却是张颌的表现。
明明是刚刚易帜倒戈,却完美无缺的嵌入了这曲合奏。开始的包抄倒也罢了,只要有个传令兵就能完成;其后的截击却是大不寻常,若是心有疑虑,理解不了王羽的意图,他怎么会,怎么敢,冒着被包围的危险,深入敌阵?
要知道,增援的五千胡骑,可是几乎毫发无伤的被赵云放过来的,若是呼厨泉不发愣,而是直接加入乱战,张颌就结结实实的被前后夹击了,想脱身恐怕比登天还难。
可现在,靠着青州各部的第三次精妙配合,张颌却是从从容容的脱了身。
完成绕背的青州铁骑,一反常态,他们不再使用骑射狙击扰敌,而是全力以赴的发动了猛攻!
去卑收到呼厨泉破阵的消息,正要全力施为,黏住张颌,结果他的后阵却猛遭重创。被认为后继无力的摧锋营骤然发力,斩马剑和巨斧化成的风暴,一下就摧毁了去卑的防线。
胡骑被突变的节奏打垮了,又知道援军已至,一窝蜂的涌向西方,去卑好容易集结起来的阵势一下就被冲乱了。趁着这个机会,张颌就像是准备已久似的,从容退开。
像是打开了堤坝的洪水似的,两支胡骑终于汇合了,可汇合的方式,却是最糟糕的,最让他们意想不到的那种。
就这样,青州军用人数并不比敌人多多少,而且还分散于战场各处的几队兵马,对一万胡骑完成了包围。
王羽的胃口,不得不让人惊叹;他巧妙的安排,更是让人叹为观止。
此刻,被包围的胡骑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这种痛打落水狗的机会当然不会被放过,于是,围殴开始了。
四零九章 汉家多英杰
乱!场面异常混乱!
呼厨泉放眼所及之处,没有不乱成一团的地方。
虽然没有旁观者看得那么清楚,但后队遭袭的消息一传过来,他就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被人抄后路的后果,不用人提醒,他也知道有多严重,那简直就是灭顶之灾!
事实上,两军对阵的时候,这种情况根本就不可能发生,可谁让他眼里只有那个可恶的白马少年呢?两支骑兵相对而行的速度又实在太快,结果就造成了这桩悲剧。
而悲剧这东西,往往和雪崩一样,只要有个开始,很快就能形成连锁效应。眼前的乱相,正是由此而来。
就在呼厨泉发现不对,想要调整阵型,回身迎战的时候,迟迟不见的去卑带着他的残兵,潮水般涌了过来,迎头和正在转向的援兵撞在了一起。
场面顿时就乱了。
胡骑乱了,青州军可没乱,刚刚从战场脱离的赵云,带着四百义从又杀了个回马枪!
他攻击的目标,不是正和败兵搅成一团的呼厨泉,而是援兵的队列中段。就像是一把锋利的手术刀,赵云这一击,无比精准的切在了呼厨泉军的前后结合部上,把整支骑兵切成了前后不相连的两段。
前军乱,中军的联系被切断,后军更是在遭受方悦、秦风的两面突袭,呼厨泉气势如虹的攻势瞬间被瓦解,远在他琢磨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就已经变得风雨飘摇,朝不保夕了。
“去卑,你这混蛋,你在干什么?好死不死的,你往哪儿跑不好?为什么偏要冲我的阵势?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吗?老子……老子也被包围了!”直到看见了去卑,呼厨泉这才算是把这口闷气吐出来。
他指着乱成一团的溃军,大声质问:“你不是说形势还不错吗?只要我攻得猛一点,你就能打破包围圈吗?混账啊!这就是你说的形势还不错?”
“我……我也不知道啊。”去卑双眼茫然,满脸无辜,“刚才确实不错,持刀斧的重甲兵好像是累了,后队已经拉开了一段距离,前面也只有一千多步兵拦着,可谁知道突然就……”
一边说,他还一边回头张望,眼中闪过深入骨髓的畏惧:“谷蠡王,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快,快撤啊,汉军杀上来了,那些刀斧手,他们不是人呐!马跑不开,就不可能和他们力敌。”
“还跑个屁!”呼厨泉大怒:“你没听见我说什么吗?我也被围住了,都是你的错!”
“……”去卑本来就晕头转向,被呼厨泉一喝骂,更迷糊了:“你,你也被围了?怎么可能,青州军不是一共只有两万人吗?围我至少就动用了一万多人,哪儿来的兵再围你呢?”
“蠢货!”呼厨泉强行压抑着,才没一刀挥上去。
他能怎么回答?告诉去卑,敌人未增一兵一卒,就把自己的后路给堵住了?告诉他,自己也很蠢,甚至比他更蠢,给他找点心理安慰。
“谷蠡王,还是求援吧,向单于求援,汉军没多少人,不可能把咱们的两万大军全都给围上。”
“混账!”呼厨泉忍不住了,飞起一脚,把去卑给踹下马了。
人怎么能没志气到这个份儿上?自己这边是一万骑兵,敌人则是步骑混杂的一万多人,战力又不低多少,凭什么要求援,要撤退?还两万大军一起上就围不住了,大伙儿千里迢迢杀过来,就是为了让人围不住的吗?
“随我来,打了这么久,那些刀斧手已经筋疲力尽了,强弩之末而已!跟我上,杀光他们……呼嗬!”
他迅速判明了形势,转身迎敌,很容易被溃军从身后冲散队列,何况,大哥也不会看着自己不管,现在最重要的是解决迎面杀来的敌人。只要能重挫敌人的锋锐,溃兵的士气就能恢复,到时候就可以绝地反击,让汉军自吞恶果了。
“让开马头,让开马头!”单于的弟弟,谷蠡王都冲上去了,亲卫们自然没有落后的道理。数百亲卫追在呼厨泉的马后,用匈奴话大声向溃军命令。
但没有人肯听,那些被吓傻了的部族武士在军阵前推搡哀嚎,非但令骑兵的战马无法加速,并且将本阵冲得越发摇摇欲坠了。
“砍!”呼厨泉咬着牙吐出一个字,然后猛提缰绳,迎面冲向汉军那个持斧的猛将。
不能任由对方就这样闯过来,否则不待汉军动手,光是溃兵就可以将自己的队伍冲垮。几百名护卫见主将主动迎战,也呐喊着冲了上去。他们一边用脚跟踢打着马腹一边挥刀,砍翻一切挡在面前的活物,顷刻间便在乱军中开出了一条血淋淋的通道。
为了保持整个族群,不惜将最弱小的那几只咬死果腹。这是狼的生存之道,杀人者和被杀者都觉得天经地义。东阳之战中,珠帘倒卷的经典一幕没有出现,溃兵们被血光吓醒了,哭喊着向两翼让开。
数息间,呼厨泉与持斧的徐晃正面相遇,二人谁都没有犹豫,立刻将兵器挥向了对方。
徐晃斧沉力大,呼厨泉却是挟战马纵跃之势而来,合人马之力,毕竟占了上风。可是,让呼厨泉没想到的是,徐晃已经挥出来的大斧,居然在猛挥之间变招了!
招数变化并不大,只是稍稍划出了一条弧线,却能在呼厨泉的弯刀砍中自己之前,将呼厨泉从马上砸下来。不得已,呼厨泉只能变招招架。
只听“仓啷!”一声巨响,大斧在半空中嘎然停顿,与此同时,一把四尺长三寸宽的草原弯刀飞上了半空。
“啊……”呼厨泉匈奴第一勇士的名头,倒也不是吹出来的,此人的确悍勇非常!失去兵器后,他狼一般长嚎,挥舞着酸麻的手臂,直接从马上扑了下来。长着血盆大口,露出了白森森的两排牙齿,活脱脱一头择人而噬的恶狼!
这情景确实有点瘆人,即便是徐晃,也微微吃了一惊。不过他可不是新出道的雏儿,虽惊不乱,长柄大斧一横化解了敌人的猛扑之势,脚下一转,又以毫发之差让过奔马,最后大斧一横,斧柄重重捣向对方胸口。
匈奴人穿的都是皮甲,就算是呼厨泉这个单于之弟也不例外,再怎么精良的皮甲,顶多也只能防得住流矢,却防不住钝器的锤击。
眼看着呼厨泉就要被捣得骨断筋折,斜刺里一匹奔马冲来,马上的匈奴兵状若疯狂的向徐晃扑来,显然是救驾来的。
“来的好!”徐晃不慌不忙的飞起一脚,包铁的战靴重重踹在对方心口,呼厨泉狂喷鲜血飞退的同时,他大斧顺势横挥,一斧斩断了冲到面前的马颈,然后又是一记反挥,斧背敲在马背上的匈奴人的心口上,顿时打了个筋断骨折。
呼厨泉的亲卫接二连三的冲上来护主,徐晃却没有集结兵马的意思,而是挥着大斧就迎了上去。
“想来占便宜?”一记力斩,大斧以斩断苍穹之势,迎头劈下,将一名匈奴骑兵连人带马斩成四段。
鲜血溅了满头满脸,徐晃却毫不在意,随意甩甩头,将糊在眼睛上的血甩开,他又是一步踏前:“欺我汉家没有好儿郎否?”
不需要人回答,只要侵略者付出应有的代价就好。大斧横挥处,又是一名胡骑被连人带马砸塌,人马惨嚎声中,徐晃的厉声质问有若雷鸣!
“是谁在你们走投无路的时候,不计前嫌的收留了你们这些强盗?来我中原烧杀肆虐?奸淫掳掠?谁给你们的胆子?”
一名骑兵抛出套索,缠住了他的双臂,想顺势将他拖倒。徐晃用力猛一回扯,直接将对方拉下了马,摔在了自己身边,他抡起斧子平拍下去,将胡骑的脑袋直接拍进了胸腔。
“想捡便宜,除非我中原的男人全部死光了!”他高高地举起大斧,吼声如雷:“弟兄们,给这些忘恩负义的畜生点儿颜色看看!”
“杀!”
“杀光强盗!”
排着整齐的队列,青州将士刀斧齐挥,疾如电,势如山,如城墙一般向前推进,所到之处,一**的血浪冲天而起,胡骑被杀了个血流成河。
逆袭?溃不成军才对!
刀斧阵最大的问题就是不能密集列阵,太密了,刀斧根本施展不开。这本来让徐晃很不满,自己列阵松散,面对的敌人也少,根本不够他杀的。
现在有了呼厨泉,事情就好办了,只要徐晃追在呼厨泉身后,就会不断有人来送死,零零碎碎的,却是让他杀了个痛快。
至于呼厨泉,早已被打懵了。在中原的勇将面前,他自恃的那点凶悍和武勇根本就不值一提,两个照面就差点把命给丢了,即便有亲卫舍命相救,最后也落得重伤不起的下场。不用别人说,他也有自觉了,他跟对方完全就不在一个等级上。
难道那个骑白马的真的没有说谎?中原的勇者果然如江河之沙,山林之木吗?不然怎么随便撞上一个,都勇猛如斯?
他如果向王羽当面请教,后者一定会告诉他:至少,在中原的英杰自相残杀,消耗殆尽之前,中原的勇者之多,之强,是草原的野蛮人永世也难望项背的!
四一零章 力量与技巧
“呜呜……”号角声呜咽,像是在为胡骑的悲惨遭遇在悲泣。
活了几十年,去卑从未想过,吹号角也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他连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放下号角时,只觉胸腔里火辣辣的疼,还有一阵窒息感随之而生。
出发之前,他完全没想到过,这一仗竟然打得如此艰难,在他和大多数部落首领看来,这一次河北之旅,应该是一连串辉煌的开始才对。
从第一场大规模战役开始,河北大战已经足足打了快一年,从春天打到了冬末!光是万人规模以上的战役,就有十场以上,主力对决都打了五场。
杀敌一千自伤八百,把大汉最富,兵力最强的冀州生生的打到了穷途末路,青州军也不可能毫发无伤吧?
就算损失有限,可体力呢?精神呢?士兵又不是铁打的,再怎么精锐,也不可能把这些人类与生俱来的感觉全都剥离开来吧?
出发前,部族大会上商议出来的计划很完美,袁、王决战之前,不必急着行动,就算袁绍发出邀请,也先拖一拖再说。等到双方决战,无论哪一方落败,取胜的一方也不会好受。然后就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经典剧目了。
消灭青州军后,用强大的兵势威逼袁绍,与他签订城下之盟,用对方的名头做掩护,割占冀州数郡之地,作为匈奴人休养生息的牧场……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完美,为了把握战机,行军的路上,族人们甚至都没做多少惯常爱做的勾当。
可是,现在他眼前发生的都是什么?
青州军表现得跟生力军完全没两样,不,比生力军更生猛。那些刀斧手适才的疲软只是假象,看他们步履坚定,挥刀生风的架势,把被围住的一万骑全部杀光之前,他们都不可能力竭。
呼厨泉完了!
去卑亲眼看到大匈奴谷蠡王落马的过程,尽管他没有当场战死,却也没什么值得庆幸的,那是敌将有意为之,那个持斧的猛将就是打算用这个诱饵,彻底葬送匈奴骑兵重整队列的希望。
敌军相互之间的配合,已经完美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抛开先前的诱敌、包抄不谈,就拿眼前的状况来说,谷蠡王伤而不死,亲卫们舍生忘死的冲向追杀而来的敌将,敌军后阵的弓箭手敏锐的发现了战机,原本平均分配,保持稳定节奏的远程攻击,顿时加快了频率,开始进行重点打击。
最勇猛的亲卫纷纷落马,都倒在了箭雨之下,能顺利冲到敌将身前,与其进行白刃战者寥寥无几。
整个过程中,去卑甚至都没看到对方舞动旗帜,用旗语进行沟通。敌将的配合,完全是用彼此之间的默契,和对战局的把握进行配合的。
去卑很清楚,匈奴人有勇气,也懂得协作,但是,这种妙至巅峰的配合,是自己无论如何也没法拥有的。
草原人没有中原那么多兵法大家,没人有机会学习高明的学问,就算学了也没用。匈奴是个统称,其实也是由很多个小部落构成的,只是因为巨大的利益才走在了一起。
平时各部落彼此之间也有着诸多的不和、摩擦,甚至仇杀,上了战场,不各自为战已经很了不起了,哪里能达成汉军这种水准的配合?
摆脱困境的唯一方法,就是主力的增援,不是数千骑数千骑的添上来,而是全军发动,用无可抵御的巨大力量破局!
一力破十巧!
去卑听过中原人的这句谚语,他坚信,只要匈奴大军全力以赴,那么,不管汉军的配合有多么精妙,战术有多么神奇,也不可能改变实力的对比。
去卑声嘶力竭吹起的号角声,瞬间传遍了整个战场。虽然大多数人都不明白号角传达的信息,但其中蕴含的意味还是很容易理解的——匈奴大军出师不利,两支先头部队,已经到了败亡的边缘!
去卑求不求援,于夫罗也不会对前线的窘迫视而不见,之所以迟迟未动,是因为中军正在进行的这场争论。
“父汗!”
刘豹是于夫罗的长子,他的本名当然不叫这个,因为中平五年的那场内乱,他在中原滞留了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他很深刻的体会到了汉家文化的博大精深,出于仰慕和向往,他给自己起了个汉名。
和他的父辈们不同,他认识些字,甚至还到一些大儒的学堂上旁听过,学过不少兵书战策,对目前的战局之窘迫,也有着很深刻的体会。
“父汗,汉军的配合太精妙了,咱们不是对手,不如趁着汉军还没有合围,让族人撤下来吧!袁绍骗了咱们,他和青州军的决战,完全是一面倒的,他根本就没消耗到青州军的实力!留得青山在,才有卷土重来的机会啊,父汗!”
青州军兵力有限,单是赵云的轻骑,并不能完全遮蔽战场,胡骑之所以进退两难,只是因为要保持建制。若只是为了保全实力,任由士兵溃退,赵云就算生了三头六臂,也是拦不住的。实际上,眼下就有不少溃兵正从战团的间隙逃出来。
以刘豹对中原的认识,现在的时机还差得远,远没到英杰凋零殆尽,匈奴人可以发挥举足轻重的作用的一刻。既然已经见证了青州军超绝的实力,保全实力撤走才是上上之策。
“千里迢迢的走上一趟,就是为了损失数千人马,再成就一个冠军侯之名吗?”于夫罗并未回头,但语气中的不甘和怨愤,却是无比浓烈。
“不,咱们可以把袁绍救出来。”刘豹指向鸣石山,大声道:“他还是冀州牧,还是四世三公的袁家之后,有很高的号召力,以他的名义,咱们可以很容易的全取并州,休养生息,待中原彼此厮杀得差不多了,再重议南下牧马之事!”
“那要等多久?”于夫罗微微有些动心,虽然还是没转头,但语气却松动了不少。
“也许几年,也许几十年,只要咱们耐心的等下去,总有那么一天的!父汗您等不到,就由孩儿来等!孩儿也等不到,就由您的孙子来完成!”
于夫罗并不接口,反是转向了一众部落首领:“大家怎么看?”
众说纷纭。
有人慑于青州兵威,或者小富即安,觉得如果能顺利霸占并州,就已经很知足了,这些人赞同刘豹的观点。
但更多人的却认为,青州军只是用了诡计罢了,不足为惧,只要大军发动猛攻,就能碾压一切阴谋诡计。当然,最重要的是冀、青二州比贫瘠的并州富饶太多太多了,既然有机会拿到更好的,为什么要因为区区风险,就放弃呢?
比起眼前努努力就能得到的,等上几年,乃至几十年这种事,实在太虚无缥缈了。等到大伙儿都死了怎么办?等到中原重归一统,一个比汉朝更强大的王朝崛起了怎么办?
这里没人是先知,所以他们,甚至刘豹自己都不会知道,他的话是个真实无比的预言——前世的历史上,刘豹有个儿子叫刘渊,正是这个人,带领匈奴人揭开了五胡乱华的序幕,将黑暗带给了整个中原!
于夫罗终于转过了头,凝视着儿子,意味深长的说道:“你,明白了?”
“是。”刘豹低下了头,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单于不是生杀予夺的皇帝,即便是皇帝,也不可能违逆众议。绝大多数人都要继续作战,夺取他们意想之中,已经握在手中的富饶土地,谁能在悬崖边上把这群疯马勒住?
自己不能,父汗同样不能。
耳边,传来于夫罗充满自信的厉喝声:“各归本部,全军突击,彻底击垮青州军!”
“呼……嗬!”欢呼声四起。
骄狂的胡骑早就不耐烦了,他们不理解,大单于为什么每次只派那么点人马冲阵,要是一开始就全军杀上去,汉人那么单薄的阵型,还不一下就冲破了?怎么会打得这么艰苦?
“父汗……”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父亲,刘豹欲言又止。草原人都老得快,于夫罗如今还是中年,但那张饱经风霜的脸,怎么看都是知天命的老年人才能拥有的。
刘豹有些不忍心再作提醒了。
“我知道的。”于夫罗一抬手,打断了刘豹的话,缓缓说道:“这片战场,是王鹏举选定的,所以他才摆出了那个不伦不类的阵型,还派出了手下的大将来挑衅。他就是不想让咱们多想,多做调整,你想提醒我的,就是这个,对不对?”
“父汗,您都知道?”刘豹惊讶万分,他是仗打起来很久之后,才在记忆力搜索到了某本兵书上有相似的记载,可父汗怎么会……于夫罗笑了笑,读书长见识,才能有所作为,这是没错的。可反过来说,不读书的人,也未必就没见识,丰富的阅历,可以弥补知识的不足。
“我也上当了。”沟壑纵横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苦笑,于夫罗继续说道:“我不应该直接冲青州军的阵势,应该再谨慎一些,迂回到鸣石山北面去,先打幽州军!让袁绍帮忙挡住青州军,等打垮了幽州军,咱们就可以全面进攻,从四面八方围攻青州军了,只可惜……”
强烈的悔恨之意,使得于夫罗的语气都带了极度的怨毒之意,声音明明从他口中发出,可听起来,却有金属摩擦的刺耳感觉。
王羽选定的这个战场,虽然也是一片开阔地,但左翼是大河,右翼是鸣石山,相对于两万铁骑,是个相对狭长的地段,极大的限制了骑兵的发挥,匈奴人根本无法将兵力、兵种上的优势发挥出来。
骑兵打仗,可不是只有冲阵一个战法的。利用机动,攻击敌军的破绽同样不是赵云的专利。匈奴人一开始的错误,就是被王羽那个单薄的阵型给引诱了。
若是可以重来,于夫罗能想到数也数不清的办法来破局,只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他也只能打掉牙往嘴里咽了。
现在变换战法也来不及了,除非他能眼睁睁的看着一万族人被屠戮。他做不到,所以,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往陷阱里冲,看看到底是王羽的诡计厉害,还是铁骑的战力更强。
刘豹沉默了,然后他听到父汗语调一变,声音中突然多了一丝慈爱。
“豹儿,你走罢。”
“什么?”刘豹惊愕莫名。
于夫罗语速急促且低沉,意思却表达得很清晰:“大军开动的时候,没人会注意太多,你带你的亲卫离开,回并州,回草原上去。”
“可是……”
“没有可是,就算这一仗真的败了,族人毕竟还是要活下去的,总得有人主持大局!如果我错了,那就按你说的做,休养生息,等下去!等到中原人的血流尽,等到青州军这些英雄死光,等到中原都是袁绍这种世家子做主……匈奴人的时代,就不远了,明白了的话,就走罢!”
半晌,刘豹终于回应:“……如您所愿,父汗!”
四一一章 为国羽翼
经常有人把战争比作下棋,亦或反之,因为两者之间确实很有共通之处。
能把所有棋子按部就班的排列好,中规中矩的展开棋局的人,就已经是一位合格的统帅了。
能发现某些棋子内在的潜质,并且将其放在出人意料的位置上,作为整体布局的一部分,打出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效果。所谓的名将之姿,指的就是这种人。
截止目前为止,王羽的表现无疑可与古之名将比肩,青州众将发挥出来的水准,也和历史上各人的巅峰表现颇为符合。
尽管也曾出现过太史慈自作主张,贸贸然建立敌后根据地;赵云一时冲动,单骑摧锋这种意外,但王羽都很好的因势导利,将局面导向对己方有利的方向。
然而,这些手段都不是决定性的,即便已经将一万胡骑团团围住,大肆围殴,打得对方溃不成军,但匈奴的主力依然还在。
对相对弱势的一方来说,取得再多局部胜利,如果不能在决定性的一击中全身而退,终究也是枉然。
现在,最严峻的考验已经到来,连绵的号角声中,匈奴大军发动了全军突击!
狭长的地形限制了兵力的展开,前方混乱的战局同样是个障碍,但于夫罗谋定而动,却也有着妥善的应对之法。
他将大军分成前后五个攻击批次,自己带着最强的亲卫,打着代表单于威严的金狼旗冲在了最前面。
每个攻击序列之间,都留出了数百步的间隔,最前方的队列,成密集突击阵型;次队展开成锋矢阵,以此类推,依次展开。如果从天空看下去,就会发现,匈奴军的整体阵势,就像是个金字塔,由尖到平,由细到粗。
一万四千胡骑化成了一把巨大的尖锥,带着漫天的烟尘和杀气,以比大河的湍流更猛烈的势头,恶狠狠的砸向青州军。
首当其冲的,正是赵云率领的四千轻骑!
“主公!”还没接战,声势便已是骇人之极,青州中军的一众文武幕僚无不色变。
大家都知道主公的计划,也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放任胡骑在整个战场上机动,避强趋弱,过程可能不会这么惊天动地,但结果同样很可怕。幽州步卒可没有青州军这么精妙的配合,若被胡骑缠上,只能饮恨收场。
不过,当真正面对胡骑山崩海啸般的攻势时,众人还是在心里捏了一把汗。
子龙能行吗?
“当然能行,因为他是赵云,天下无双的赵子龙!”王羽很镇定,话语里十足的信心也很有感染力,但他给出的理由却没什么说服力。
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中,王羽并不多说。
前世也有很多人质疑赵云的能力,说长坂坡是虚构的,赵云后期从未独当一面,领军作战过。但这些人都忽略了一点,赵云最擅长的是统领骑兵。
在界桥之战中,他带着少量骑兵,一度杀到了袁绍的中军前;刘备起家之初,面对曹操屡战屡败,唯有到了汝南后,曾一度借助赵云的骑兵之力,在正面战场压倒了曹操,因为粮道被断,这才失败;在新野,和徐庶一道,屡次对许昌发动进攻,取得诸多胜绩的,依然是赵云的骑兵。
若非刘备沽名钓誉,搞了一出挟民渡江,赵云的骑兵也不会受到拖累,彻底覆灭,赵云也从此失去了在刘备军中的核心地位。
乱世中,拳头大,说话声音才大,没有嫡系兵马,就算在集团内部,也是没有话语权的。
这一世,有了自己,赵云终于可以尽展所长了。
先前的绕背攻击,就是他擅长指挥骑兵的明证之一。表面上看来,赵云在诱敌,指挥包抄的是方悦和秦风,但实际上,二将带的兵,是赵云亲手招募,亲自训练的,连这个战法,也是他自己提出来的。
王羽在军议上要求的,只是让他设法避过敌军的锋芒,趁着援军和被围的败兵撞在一起的时候,发动反击而已。
现在匈奴全军杀来,压力当然更大,但既然是赵云在指挥,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单于来了,缠住他们,缠住他们!”看到援军杀来,一直被压着打,伤亡惨重,甚至连主将都丢了的呼厨泉军兴奋起来。且渠、当户们将弯刀举过头顶,大叫大嚷。
汉军的骑兵实在太狡猾了,总是能避开正面的锋芒,绕着圈子到身后,到侧面,去攻击自己的薄弱环节。若非如此,两支实力差不多的骑兵,怎么可能打成这种一边倒的局面?
单于来了,这些汉军居然又想故技重施的跑开,呸,想的美!这次一定要让你们自食恶果!
士气大振的胡骑拼命冲上,宁可受伤,也要缠住面前汉军。汉军骑兵的队列相对整齐,想全缠住不太可能,但汉军很重视战友,不会轻易抛下战友退走的。
就和汉军围攻自己一样,绑架人质,咱们匈奴人也会。
“轰,轰,轰……”匈奴主力越冲越近,眼看着已经到了三百步的距离上,青州骑兵却始终无法彻底摆脱,一旦被优势敌人前后夹击,结果恐怕不堪设想。
匈奴人越来越兴奋,眼中闪着血红,嘴张得老大,露出了白森森的牙,就像是一群凶残的狼。
千钧一发之际,白马银枪的身影出现在了战事最激烈的地方,长弓所向,无不披靡,清朗的喝令声随之传来:“放箭!无差别射击,全力放箭!”
这样残忍的命令,匈奴人倒是经常用,以他们的习性,只要不是同部落,有血缘关系的人,都被他们视为外人,都可以被牺牲。如果战局需要,放箭将敌人和自己人一起杀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别看大伙儿现在折腾得欢,等单于的大纛出现后,照样得往两边逃窜,马蹄和弯刀可不长眼。骑兵最重要的就是速度,没了速度会怎么样,之前的战事已经很好的验证了。这种时候,谁敢挡在单于马前,可没人管你是不是自己人。挡路的都是敌人。
匈奴人习惯了这种逻辑,但汉军却很少采用,他们对袍泽之情是很重视的。突然来了这么一出,胡骑大为不适应,连反应都慢了一拍,很致命的一拍。
汉军对主将的命令毫无异议,当下开弓曲射,长箭如雨般落下,毫无差别的将缠战中的双方笼罩其中。
激战骤停。
反应不及的胡骑只能仰天狂呼,像是在质问长生天,汉人为什么会和变得跟胡人一样,这不合情理。
长生天默然,青州骑兵则给出了最好的回答。
箭雨落下的一刹那,骑兵们纷纷伏倒在马上,手中的骑盾还不忘护住马头。他们身上有甲,最擅长挡箭的纸甲,无差别的弓箭攻击,对他们来说构不成致命的杀伤,唯一的顾虑,只有战马而已。
不走运,因战马受创而落马者当然会有,但只是少数人而已,比起被胡骑缠住,遭受胡骑主力的冲击,孰轻孰重,还是很容易分辨的。
“撤!”银枪指向北方,赵云毫不拖泥带水的指挥骑兵转进,于夫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敌军在面前退走。
“大单于,咱们追不追?”
于夫罗向北望了一眼,袁军已经和羽林军战成一团了,和袁绍夹击羽林军固然不错。可那样做的话,这场仗就变成自己的独角戏了,无法达成消耗袁绍的目的。
何况,敌人最大的威胁——那些刀斧手还在发动攻击,如果转向,就是将自己的侧面暴露在对方的刀下,再加上那支滑溜无比的轻骑……太危险了!
他迅速做出了决断,弯刀笔直的指向东方:“不要追!继续向前,先冲垮汉军的刀斧手!”
青州刀斧手很强,正面与骑兵对撼也不落下风,可他们的强大有两个条件:一是骑兵的速度不能太快,阵型也不能太密集,否则刀斧阵就会承受不住冲击而断裂,顶都顶不住,更别提反扑了。
第二就是体力,没有人能身披重甲,挥舞重达数十斤的刀斧鏖战几个时辰。打到现在,两次发力猛攻,他们应该已经很疲惫了,用最强的势头,击溃这支强军,才是最佳的策略。
“长生天保佑大单于!”感受到了于夫罗的决心和战意,提问的胡将猛然振臂高呼。
“大单于!大单于!大单于!”数万胡骑齐声呐喊。
“当苍狼重现世间,地面上长出红色的野草!喝狼奶长大孩子们,可曾记得你祖先的荣耀……”先前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的祭祀们又钻了出来,以古怪的语调高声吟唱。
“我们是苍狼的子孙,骏马是我们的翅膀……”骑兵大潮汹涌澎湃,挡在路上的胡人纷纷退开,让出了一条笔直宽敞的大道,宁可从背后挨上汉军一刀,也不肯继续奔逃,阻碍大军的冲锋。
狂澜之下,皆成齑粉!
精骑退避,摧锋力疲,谁能迎难而上,力挽狂澜?
激昂的号角声响起,汉军阵列再变,刀斧手停下了脚步,后排的长矛手大踏步而前,无数声呐喊,化成了时代最强的音符!
“为国羽翼,如林之盛!百死报国,青史留芳!”
胡骑锋芒所指,一个密集的方阵迅速成形,长矛如林而立,勇士视死如归!
四一二章 愈演愈烈
无坚不摧的矛,撞上坚不可摧的盾,结果将会如何?这个问题,就连问题的提出者,大师韩非都没能给出答案。
事实上,这个问题根本就没有答案。
狭路相逢勇者胜!无坚不摧还是坚不可摧,光靠嘴巴说是没用的,只有用尽全力,正面碰撞过,才知道到底谁的称号名副其实!
“冲啊,我们是苍狼的子孙!”
于夫罗没有回避,敌军结阵太快,刚好拦在了他的面前。在那之前,他已经完美的控制好了节奏,两军交战的一刹那,战马的速度刚好达到极致。无法避让,也没必要避让!他是苍狼的子孙,有长生天的眷顾,没有任何敌人值得他回避!
“为国羽翼,如林之盛!百死报国,青史留芳!”
对于匈奴人把中原当做牧场,让牧场上长满红色野草的最高理想,羽林军的将士们有着极大的异议。他们也喊出了自己的理想,并且用行动证明,那不是单纯的口号!
“轰!”洪水撞上了堤坝,刹那间,战号声和嚎叫声都被湮灭,天地之间充斥着的,唯有不尽的轰鸣声。
仿佛求死一般,最前列的胡骑用弯刀挡住了战马的眼睛,在到达矛林之前,纵马飞跃!
他当然知道自己死定了,可为了实现祖祖辈辈的理想,为了将全天下变成牧场,他毫不畏惧,用最英勇的姿态拥抱死亡。
面对扑面而来的危险,羽林将士同样毫不畏惧,训练有素的举矛刺击。
一支长矛刺入马身,鲜血飞溅,人马的冲势毫无减弱的迹象,反倒是矛杆承受不住压力,弯成了半弧。持矛者毫不动容,坚定的握着手中的长矛,没什么可担心的,袍泽的支援很快就会到来。
第二支长矛准确的找上了马上的骑士,与第一柄长矛互为犄角,互为依靠,飞马的冲势顿时一缓。垂死的骑士不甘心决死一击就这么终结,奋起最后的力量挥舞着弯刀,试图砍断矛柄。
然而,第三支,第四支……十支以上的长矛,从不同角度刺了过来,牢牢的顶住了巨大的冲击力。决死一击化为无形,勇猛的骑士颓然垂下了手臂,人已死,手中却仍然牢牢的握着弯刀。
跟进的骑士没有被这一幕吓到,事实上,大多数人根本就没有观察的余裕。不论是否如第一名勇者一样勇猛,身在全速行进的骑兵大潮之中,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的向前,向前,向前!
不是自己撞个粉身碎骨,就是把敌人踩成肉泥。
骑兵的前赴后继的冲了上来,有人纵马飞跃,更多的人放马直冲;不管敌人怎么做,羽林军的回应始终如一,攒刺!
一支长矛挡不住一匹飞奔的战马,一支不够就两支,两支不够就四支!
正如太史慈所说,以前北军为基础,于禁一手打造出来的这支军队中,没有万人敌的猛将,只有袍泽相互支持的力量。单独而论,这种力量微不足道,但数百成千名勇士集结起来,就是一股不可抵挡的力量!
正是这股力量挡住了胡骑的锋芒,将其撞了个粉碎。
当然,这不是终结,而是开端。
胡骑的列阵方式,注定了骑兵的冲势只会越来越猛,越来越多!
锥尖刺不破不要紧,铁锥也可以化成铁锤,砸也能砸烂三千多步卒临时构筑的防线!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随着骑兵攻势全面展开,长矛阵再难保持先前的完整。
最前三排的将士,几乎在转瞬之间就被一扫而空。骑兵的冲击力太强了,在悍不畏死的胡兵的驱使下,战马都是全速撞上来。即便是制作精良的长矛,也不可能反复承受这种撞击;在这种冲击下,持矛的将士同样也难以幸免。
矛折人伤,随即便被淹没在了后续的骑兵大潮之中。
用长矛阵抵挡骑兵,没有强弩加刀斧那么让人热血沸腾,但惨烈处,却更在其上。
矛阵像是被洪水反复冲刷的堤坝,不断的变薄,每一个瞬间,都有十数以上的将士伤亡。但他们的付出不是没有代价的,骑兵的大潮也在减弱,消退,狂猛的冲势生生的被挡住了!
“汉军都是不要命的疯子吗?想就这样挡住本单于的大军?想得美!吹号,吹号,命令后军速速支援!”眼见王帐卫士前赴后继,整群整群的消失在矛戈之林中,于夫罗心都要碎了。他状若疯狂的大叫着,试着用一切方法扭转局面。
没错,他还有后续兵力,就算第一阵冲不下羽林军的防线,等第二序列,第三序列赶到,对方也只有败亡一途。可是,面对准备如此充分的敌人,他怎能想象,对方会将全部希望都寄托于此?
王羽层出不穷的手段和布置,让他的心都在发颤。
最初被那个奇葩阵势给迷惑了。见识过强弩和刀斧的组合后,于夫罗又认为,王羽的重点在于引袁绍出来,聚而歼之。可事到如今,他再迟钝也明白了,青州军的作战重心,始终放在对付自己这边。在山下和袁绍对峙并且交战的,始终也只有半个羽林军而已。
他亲率的三千王帐亲卫攻势受阻,速度已经不可避免的慢了下来,想要给后军让出通路,就得转向朝两旁让开。而就在羽林军发动阻击的当口,催锋和射声二营也完成了变阵,整支兵马变成了雁行阵,组成两翼的,正是强力的刀斧手。
只要他敢往两边让,失去了速度的王帐亲卫不会比呼厨泉和去卑的表现更好,一旦接战不利,形成溃退,那……他不敢再想下去了,吼叫道:“想办法告诉袁绍,青州军分兵了,和他们作战的不是完整的羽林军!让他们加大攻势,尽快打破对方的防线,减小主战场的压力!”
一声令下,狼烟再起,袁绍很快就收到了消息。
其实,即便于夫罗不传讯,袁绍也能判断出敌情,密集阵型阻挡骑兵,本来就是克制骑兵最基础的手段。徐晃的摧锋营擅长硬冲硬打,并不擅长这种阻击的战法,而且那冲天而起的战号无疑已经表明了那支长矛兵的身份。
意识到当面的敌军兵力不足,袁绍当即发出了催战的命令。
可高览虽然忠心,但对战局却有着自己的判断,出战没问题,但没试探出敌军的布置,找到敌军的破绽前,他却不肯贸然强攻。
袁绍一连几道命令,都收效甚微,有鉴于张颌的前车之鉴,他也不敢态度太差。河北大将已经没几个了,万一把高览给逼急了,降了青州军,那这仗也不用再打下去了。
匈奴人没想象中那么猛,青州军只分出了一部分力量,就把于夫罗搞得焦头烂额,若是没了高览牵制,全力以赴,说不定……高览不肯奉令,最好的办法无疑是袁绍亲自到阵前督战,这样高览想叛变也没机会,说不定高览抗命,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可踌躇再三,袁绍还是不敢,他可没忘,王羽还没动呢!
王羽身边倒是没什么兵了,可他本身就相当可怕了。如果被王羽觑见自己位置,率亲卫突击过来,谁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自己不能去,最好就是派个监军,或者调遣点援军过去了。
袁绍本就在考虑,于夫罗这一催,更是让他别无他法。转头看看,他又是一阵心酸。
文臣都是面如土色,勉强点将,恐怕也起不到什么作用。武将这边更是凄凉,能打能拼的,死的死,降的降,只剩下个硕果仅存的文丑了。可文丑要统带骑兵,顺便保护自己,不能轻易放出去,于是,选择的余地就很小了。
他的目光在众人身上逡巡着,所到之处,无不退避,愣是每一个人敢于他对视,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将身上。
老将倒是表现得很有气魄,不但没回避袁绍的目光,而且主动站了出来,拱手道:“韩琼愿为主公分忧!”
袁绍心中一暖,眼角一酸,眼泪差点没流下来,他颤巍巍的扶住对方的臂膀,动情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韩老将军,此战胜负,天下兴衰,就全靠你了!”
“末将愿效死力!”韩琼再次抱拳为礼,高声应诺:“我那侄儿的仇,正好也在今天算上一算!”说完,便转身点兵去了,作风倒是极为利落。
望着老将的背影,袁绍感慨万千:“四庭柱一正梁,孤麾下还是有上将的,只愿老将军旗开得胜,不使乱臣贼子乱我江山。”
挡在袁绍身前的最后一道营垒也被袁军主动打开,八百余名身穿黑色铁甲,手持长矛大戟的壮汉怒吼着冲进战场。
锋樱处,老将手持点钢枪,须发皆张,勇不可挡。
这是袁绍的亲卫,一向由韩琼叔侄统带,入主冀州之初,袁绍曾收集马铠,建了一支重骑兵,名为大戟士,后来覆灭于界桥之战。
但很少有人知道,那支重骑兵的前身,就是袁绍身边的这些出身袁阀私兵的亲卫。他们也可以被称为大戟士。
这是袁绍麾下最精锐的部队,是他的宝贝,即便在日前王羽夜袭的危机时刻,他也仅仅派出了五百人跟随沮授。但这一次,他是倾巢而出的一股脑的派了出来。
仗打输了,这些重甲兵肯定是跑不掉的,不拿出来拼命,更待何时?
四一三章 谁的逆袭
高览无法改变袁绍的决定,也阻止不了矢志报仇的老枪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家主公把最后的筹码都投入进去。
“这不是个正确的选择。”他望向远方的汉字大旗,烈风之中,大旗迎风招展,高览忧心忡忡,他仿佛看到了旗下那个黑甲战神脸上的微笑:“王将军手中肯定还有后招!”
他不确定那到底是什么,可凭借大半年来的观望,以及几次浅尝辄止的直接交手,高览对王羽的用兵习惯多少有些了解。
对方不是个随随便便就把所有实力都摆在台面,让人窥破自家虚实的愣头青。此子深谙虚实之道,虽然将羽林军分出一部分去南线,看似集中主力对付匈奴人,可谁都知道,胡骑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两万多骑兵啊!就算不还手的任你杀,只要他们一直在跑动,战斗就不是一两个时辰能结束的。这么长的时间内,他想单凭于禁的半支羽林军守到底?可能吗?轻视敌人,可不是那位冠军侯的作风。
他一定是隐藏了什么杀手,等待着,在恰当的时机发动致命一击!
高览努力的瞪大眼睛,向战场张望,想看出点什么迹象,以推断出王羽的杀手。然而,天色越发昏暗了,战场上也太过嘈杂,他甚至都无法确定那轰隆隆滚过的声音是不是罕见的冬雷。
在这种时候,他唯一能分辨清楚的就是双方的战旗,纵横交错,你来我往,纠缠得难解难分。
透过阴暗的天幕,他看到老枪王韩琼已经冲入了敌阵,在他身后,八百大戟士列成了密集的鱼鳞阵,紧紧相随。
这些人原本就是袁家的私兵,当初袁绍在洛阳与锋芒正锐的董卓叫板,却能毫发无伤的全身而退,既是因为袁家的名望,同样也是因为这些人的存在。
这些近卫单独拿出来,也都是武艺精强的好手,在韩琼这个武艺高强的勇将的带领下,更是勇不可挡。羽林军的普通士兵显然挡不住他们的锋芒,很快就显示出了力不能支的窘状。
于禁列的是个很普通的方阵,作为防守阵型,倒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只有生性谨慎的高览才一直对此表示忧虑。
如今,在韩琼的强力冲击下,这个方阵很快从正面被冲破了一个缺口,身穿重甲,不惧普通攻击的近卫们呼啸着从缺口杀入,羽林军的方阵迅速瓦解。
从高览的角度看过去,只见羽林军的旗帜纷纷歪倒,将士们抱头鼠窜,却没能给韩琼以及大戟士造成多大杀伤。
以常理而言,这没什么可奇怪的。论攻坚能力,手持长戈大戟的重甲步兵,本来就是最强的。
骑兵也很擅长冲击,但骑兵的冲击完全依靠速度,就像是开战以来,王羽屡屡展示出来的那样,骑兵不是无敌的,延缓骑兵速度的方法数不胜数。
而重步兵就不同了,只要他们集结在一起,发动冲击,那么,无论坚固的阵势,还是其他什么,都无法阻挡他们的脚步。
能对他们形成限制的,除了以同样装备的部队硬碰硬,也只有重甲兵的体力了。除了这二者之外,重甲兵在战场上,就是不可抵挡的存在。
从这个角度来说,袁绍的调度并没有什么错处,青州军的重甲都在与胡骑死战。羽林军的任务看起来也是以防御为主,身后就是王羽的中军,也没什么退让的余地,硬碰硬下来,当然抵挡不住大戟士的猛攻。
但问题是,对手是王羽,不是一个能用常理揣测之人。
战场上,往往是一发动全身的,韩琼的迅猛攻势,带动了所有冀州军。高览的部队一反之前稳扎稳打的战法,循着羽林军方阵被撕开的缝隙,无孔不入的渗透进去,眼见着羽林军的方阵缝隙越来越多,眼见着就要四分五裂了。
羽林军是青州军中,对整体的重视程度最高的,失去了阵型,其他几个营也许还能各自为战,但羽林军却不行。而现在,阵型溃灭在即,一旦真的发生了崩溃,就算王羽、于禁有孙武的本事,也是无力回天的。
高览突然紧张起来,唯恐错过任何细节。
他将王羽有可能的杀招都抛到了脑后去,只盼望自己的谨慎是错的,眼前这支顽敌很快会溃灭,旷日持久的河北大战会就此落下帷幕!
关键时刻,老天突然来捣乱了。
这个冬天,河北大地的雪下得很少,很多老人都说,这是老天在惩罚世人,连番大战,死的人太多了。他们提出了论据,说是中平元年的时候,黄巾军在冀州起事,然后很快被镇压,血流成河,遍地哀鸿,当年冬天也没怎么下雪。
然而,就在这场大战进行到最激烈,也是最关键的一刻时,老天突然改变了主意。似乎是不忍见大地被染成红色,他老人家挥了挥手,洋洋洒洒的就将积累了一冬天的雪抛了下来。
鹅毛大雪!
恶劣天气对交战的双方,没造成太大影响,但对观战者的影响却很大。
好半天,高览才适应了环境,模模糊糊的重新看清了战场的态势。
他惊诧地看到,敌阵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被压变形,无数细小的裂缝,化成了一道巨大的裂缝。韩琼已经杀到了阵中心,正在纵横往来,自己的兵马攻势没有大戟士那么猛,但凭借人数的优势,同样压得对方节节后退。
羽林军的将旗不断后退,原来那道并**重的防线,已经彻底崩溃了。巨大的裂痕尽头,汉字大旗在风雪中飘飘摇摇。
“这……不好!”高览猛然发出一声惊呼,将身边的亲卫们吓了一跳。
敌军不是被冲溃散了,而是在变阵!顺着韩琼的攻势在变阵!
这个对手,于禁于文则,到底是什么人?
在这么恶劣的天气中,在敌人的强势压迫下,他竟然能在所有人察觉之外调整了阵型!高览震撼得无以复加,以他的本领,在明知敌人有后手,有诡计的情况下,居然丝毫没察觉到对方的意图。
这其中固然有天气突变,在最关键的时刻影响视线的原因,但高览并不因此而降低自己对敌手的评价。
这位统率青州最强大的一支军队,同时还执掌军法,以权力论,隐为众将之首的于禁,果然有不输于任何一位同僚的能力。低调只是个人作风,与能力一点关系都没有!
于禁的变阵很可怕,也不知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但高览猜测,应该与那些负责掌管阵型的旗手和低级军官有关。
正是在这些人的协作下,不断调整着身边士卒的步伐。青州军由长蛇阵演变而来的方阵,在不断收缩的过程中发生了旋转,变成了两段。
阵列中央塌陷了下去,两条横边则分裂开,一条向内凹,一条向外凸,看起来是个夹角极小的雁行阵,但视觉效果更像是一具铡刀。
冲进敌阵中的韩琼和大戟士刚好被夹在当中,就像夹在铡刀下的一捆木柴!
“吹号!”高览失声大叫:“让韩老将军撤……不,让他原地固守,不要继续前进了,有陷阱!来人,传我将令,全军突击,务必要牵制住青州军,不能让他们达成合围之势!”
一片应诺声中,高览提枪披甲,率领亲卫大踏步的投入了攻势之中。
这个陷阱,自己早就应该发现的,不是么?开战之初,明明就有提示的。
王鹏举最擅长的就是虚实之道,他示弱引人攻击的时候,往往就是攻杀的开始!匈奴人不就是这么上了当,陷入了进退维谷的窘境吗?
是敌人太高明,还是自己太笨呢?或者说……这场战斗一开始,就是错的吗?只可惜,对此,自己也没有选择的机会啊!
高览摇了摇头,将这些杂念统统抛开,全心投入到战斗之中。
“有陷阱?笑话!”对于高览的提示和接应,韩琼嗤之以鼻,在他看来,这个年纪轻轻,却与自己齐名的同僚,就是个胆小鬼,而且行事还颇有些猥琐。先前磨磨蹭蹭的不肯出力,现在看到形势转好,又想了这个么借口来争功。
自己年纪一大把了,功劳什么的倒也不放在心上,更多的只是在考虑报仇。可是,把功劳让给这么个猥琐人物,就非自己所愿了。
“就有陷阱又能如何?就凭这些杂兵,拿什么抵挡主公的亲卫,抵挡老夫手中的钢枪?”抬起头,透过风雪的间隙,韩琼抬头远望,不很远了,一两百步而已,于禁的将旗就在通道的尽头,再后面一些,就是那面汉字大纛!
“王羽小儿,你杀我侄儿,此仇不共戴天,看老夫先杀你大将,再取你项上人头!众军听令,随某全力攻杀!”韩琼抬枪前指,纵声狂吼。
他老来无子,一向以亲子看待侄儿韩猛。之前冀州大军溃灭,老头没资格参与机要,本已心灰意冷,谁想到苍天不负苦心人,报仇雪恨的机会就在眼前了。
这个当口,别说是高览提出让他稳一稳,就算袁绍亲临,也阻挡不了老将报仇的步伐!
“杀!”八百大戟士意气风发,挥戈南指,风光无限。
四一四章 夺命剪刀
谁的逆袭?
肯定不是韩琼的,从于禁完成变阵的那一刻起,他最后的辉煌就已经结束了。
他眼中通往辉煌和复仇的通道,正是高览所说的陷阱,死亡陷阱!
韩琼一心只想往前冲,大戟士的注意力也都放在长驱直入,攻破青州军中军上面,完全没想到,已经败退的敌军瞬间重整了队列,卷土重来了。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惨痛的教训不可避免。
数以千百计的矛戈从通道两旁刺过来,给高歌猛进的重甲军来了个迎头痛击。
说是迎头不太恰当,因为矛戈攻的都是侧面,措不及防之下,大戟士纷纷被捅倒,瞬间造成的伤亡,数倍于前。
重甲的覆盖面积是有限的,将正面护得周全,就已经是很精良的甲胄了。连背后也严加保护的,一般都是军官用的甲胄。至于连侧面一起包住,和正面的防御力一样强大的,只有高级将领特制的盔甲了。
其实,就算是所谓防护无死角的板甲,在侧面也有不少的破绽,无论什么甲,都是给人穿的,总要给胳膊、脖子这种关节留出活动的余地。
“混账!”韩琼气得胡子都吹起来了,他仍然不觉得这是什么陷阱,而是敌将为了延缓自己攻势做出的骚扰。为了保护中军,牺牲一部分士卒又算得了什么?
让他恼火的是,明知对方的目的,他还不得不接招。没办法,总不能闷着头往前跑,任由这些敌兵好整以暇的排队刺杀吧?
“转身接战,给这些胆小鬼再长长记性,杀得他们彻底不敢回头!”韩琼高声喝令,重步兵可不是骑兵,用不着加速的空间,转向也很方便,刚才能打得敌军抱头鼠窜,现在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当然,这些胆小鬼也许会避过锋芒,转过头再来骚扰,这就很麻烦了。对老头来说,他不怕强力的敌人,飞来飞去的苍蝇才是最棘手的。
所以他又补充了一句:“吹号,告诉高览小子,让他不要太胆怯,功劳分给他没问题,可至少也得出点力吧?叫他全力掩杀,咬住被老夫打散的溃兵!”
说罢,他挥枪转身,加入了战团。
收到韩琼的指示,高览哭的心都有了。
韩琼的资格很老,老到高览差不多是听着此人的传说长大的。眼下,昔日的枪王垂垂老矣,在无数后起之秀的辉映下,老将几乎已经被人忘记了。
不过,今日一见,老将的威风倒是不减当年,他的武艺和体力都保持得不错,身着重甲,还能一直拼杀在第一线,比年轻时也不差多少。
可问题是,老爷子的脑袋好像不是一般的不灵光啊。
争功?掩杀?咬住溃兵?
拜托,对方是在变阵剿杀!哪里又是什么拖延时间的骚扰啊!
你见过骚扰的散兵,不是零零星星的出现,而是排成刀切一样的阵列,连攒刺都是节奏分明的吗?
高览甚至能叫出敌军使用的阵型的名字,雁行阵的变阵,夺命剪刀!兵书上的字句在心头一闪而过:诈败诱敌,于阵后重整态势,两翼合拢,全面剿杀!
“跟我去救人!”高览又是一声大吼,带着自己身边的几百名亲卫冲向了战场。再晚几步,韩琼和大戟士肯定全军覆没!虽然不喜欢老头的糟糕的脾气和口吻,高览依旧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袍泽战死。
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跟于夫罗简直是同病相怜。
都是明知对方有杀招,依然只能闭着眼睛往里跳。于夫罗还好,他麾下的两万骑军毕竟战力彪悍,高览自己就差得多了,他兵练得不错,可除非像是摧锋营那种彪悍打发,步卒打仗终究是要靠阵型的。
眼下由于韩琼的狂飙猛进,他最初的阵势已经乱套了,前面韩琼被围杀,后面却依然有人拼命那个缺口里添。
说起来,恶劣的天气,也在帮青州人的忙啊!
要是跟进的士兵看到那夺命剪刀阵中凄惨的景象,再怎么样,也会冷静下来,重新接受自己的指挥吧?
一边跑动,他一边从背后摘下大弓,将两支羽箭扣在手指当中,逐一搭上弓弦。
“崩!”第一支箭脱弦而出,划破漫天的风雪,准确射向敌阵中央的将旗。
然后又是一箭,第二支箭紧跟着第一支箭射出去。两支箭先后命中目标,负责调度眼前这个军阵的将旗快速飘落。擎旗者只感觉到一股巨大力量顺着旗杆传来,手一松,整根旗杆也歪倒于地上。
混乱出现的时间并不长,羽林军训练有素,指挥已经深入到了队率这一级别。别说只是倒了一两面旗帜,就算主将旗也倒了,羽林军依然能够继续战斗下去。
高览倒也没指望能靠这种小手段,打败敌人,他要到只是敌阵的微小停滞,让他得以从这个缝隙中,冲进去救人。
“跟在我身后,锋矢阵!”高览大声命令,丢开弓,从亲卫手中接过长枪,左冲右突,硬是在青州军围杀的阵势中打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韩老将军,末将在此,往这边冲!”
听到高览的呼喊那一刹那,韩琼心里猛然一松,险些握不住手中的点钢枪。
此刻距离他吹号命令高览掩杀,一共也没过多长时间,可他的心境却有若天差地别。他终于意识到,敌军不是在骚扰,而是有预谋的变阵逆袭了,可是,他反应的实在太慢了点,就是这么一点点耽搁,他付出了极为惨痛,让他难以承受的代价。
重甲兵也是要有阵型的,而且要密集阵型才好。摧锋营对付胡骑的松散阵型是特例,那个阵型对付失去加速空间的骑兵很好用,对付密集列阵的步兵就是找死了。
没有什么兵种或阵型是无敌的,只有更高明的指挥者,把最合适的兵种和阵型用在最合适的地方。
在追击的过程中,大戟士已经不知不觉的拉成了长列,成了一个纺锤形的阵势。正面的攻击力当然很强,可侧面就薄弱得多了。
在青州军发起逆袭,韩琼指挥部队开始反击后,他很快就发现,敌军的阵型密集得不像话,大戟士就像是被两只愤怒的刺猬给围住了,每个人都要面对数支,乃至十数支的长矛。
到处都是敌军,到处都是致命的矛戈。冷森森沾着雪花刺过来,随即带起一片血迹。血水在矛刃甩动中飞散,下一刻,锋利的矛刃再次穿透迷雾刺回。
有的被重甲和盾牌挡住,但更多的却顺着甲盾的死角,钻入重甲兵的软肋,脖颈。大戟士被逼得不断后退,在后退过程当中不断损失人手,但很快发现,自己已经退无可退,身后已经是袍泽的背脊。
如果身后的屏障消失,那么自己就要同时面对两个方向的攒刺了!凭着高超的武艺,韩琼左冲右突,但救得了这个,却救不了那个……在这种高效的杀人军阵面前,个人的勇武是微不足道的,不要冲进陷阱,才是唯一的应对之道。
韩琼亲眼看见,一个武艺高强的部下,仗着高明的枪法和身上的重甲,硬生生的避过了刺向要害的几柄长矛,猎豹般扑前,枪刃闪电般刺入了一名羽林军的咽喉。
成功的反击,可是,连给他炫耀勇武,得意一下的空当都没有,就在他试图抽枪后退的一刻,一柄长戈呼啸着砸了过来,同时,几柄长矛从不同的角度发动了攒刺,避无可避!
长矛的刺击更加致命,被优先选择避过了,但呼啸而来的长戈同样可怕。长戈砸在头盔上,那名悍卒直接被砸得眼前发黑,金星乱冒,随即,又是不知从哪里刺出来的几支长矛,直直的刺向了甲胄保护不到的大腿。
悍卒如野兽般咆哮,声音凄厉高亢。长矛手快速撤矛,血喷泉般从对方腿上的伤口射出,染红无数颗雨点。受伤的悍卒跌跌撞撞,就像喝醉了酒般摇晃。又是几根长矛,同时从肋下刺入,将他的身体挑起来,高高地举上半空……那是韩琼的弟子,据他自己的评价,此人至少有他年轻时一半的本领。
老韩琼终于心生惧意,打算退走了,可又哪里退得开?长矛的攒刺无处不在,狭长的通道内,只有死亡的气息。
高览来的很及时。
听到高览的叫声,韩琼奋起余勇,凭借多年的沙场经验和冷静的观察,他发现声音传来的地方,出现了小规模的混乱。
带着幸存至今的甲士,他奋力冲向了高览来援的方向。
“跟紧我!”他大叫,不理会那些掉队者,像是一头发狂的野猪般直冲而前。
一夫拼命,万夫莫当,老韩琼困兽犹斗,将点钢枪当成了棍子使,横扫、竖砸,所过之处没有一合之将。
终于,死亡的气息稍稍消散,风雪散出,有亮光闪烁。
老韩琼再一次看到了那个让他七分不爽,三分不屑的青年的身影,这一次,他的心里倒有一大半是感激和羞愧。
“高将军,老夫……”
“韩老将军不必如此,仗打成这样,也是末将料敌不明之故。”高览的语气谦和,但神情却凝重异常。
韩琼正诧异时,却听高览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喃喃道:“原来如此,真正的杀招竟然是这个吗?王鹏举,你果然不愧当世名将之名!”
“高将军,你说什么……”韩琼茫然四顾,却没发现什么异常,疑惑的望向高览。
高览嘴角轻扯,露出了一丝苦笑,似要开口,但脸色很快便转为骇然与震怖。
罕见的冬雷再次炸响,这一次,高览可以确定,他听到的不是错觉,而是确实有雷声滚动,只是这雷声与天无关,而是由人制造出来的!
他终于知道,王羽的杀手是什么了!
铁骑踏阵,王羽亲自率领的铁骑踏阵而来!
四一五章 杀机毕见
没有无敌的兵种,只有无敌的统帅。
王羽认为,袁绍和于夫罗的错误就在于,他们对胡骑的强悍寄予了过高的期望。仗还没打,就把精力都放在互相算计和防备上面了。
正式开战后,他们显得左支右绌,固然是因为王羽奇计百出,但也未尝不是他们自己准备不足的缘故。
实际上,之前的夜袭能够大获成功,也与袁绍这种心态脱不开关系。要是他没有骄狂之心,不贸然强攻高唐城,张颌等冀州将领也未必会离心,更不会伤亡惨重,无力再战。夜袭虽然打了个出其不意,但毕竟渡河的军队有限,张颌、沮授合力,还是有希望止住败势的。
如果是那样,王羽就真的要考虑暂避胡骑的锋芒了。
只可惜,袁绍这种世家子在优渥的环境长大,对挫折没什么抵抗力。得势便嚣张,一受锉就乱阵脚,在这种统帅的主导下,冀州军再强也有限。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耳边传来太史慈瓮声瓮气的声音,后者正在披甲,头盔上的面甲放下来后,声音就变成这样了。
王羽摇摇头:“倒也不能这样说,高览有谋,韩琼有勇,未尝不是一对好组合,只是袁绍的安排有问题罢了。副将就应该是纯粹的副将,而不是带着尚方宝剑,可以质疑主将权威的监军兼副将。不安本分,且无能的副将,一样可以累死主将。”
说到这里,王羽心中微动,若有所思的望向远处于禁的将旗。
说到被副将连累的主将,前世的于禁正是最冤枉的受害者之一。
他去救樊城时,就有一个很强大的副将——庞德。作为降将,又是与故主为敌,兄长庞柔还在蜀国为官,庞德出战前可谓做足了功课,抬棺上阵,接战后更是力战关羽父子,箭伤了关羽,不可谓不强。
然而,就是这位强大副将,急于表明心迹,硬打猛冲,一路把于禁给带到了沟里,被关羽来了个水淹七军,一锅端掉。
庞德当然没错,作为降将,靠力战来稳固立场,当然是应有之义。同时,于禁也没错,他用兵再稳,也不能看着副将孤军深入,只能尽量予以配合。而且他还不能过多约束对方,不然公事就变私仇了,说不定还会得罪被围的曹仁和曹家的诸多亲族。
说到底,就是曹操的安排有问题。
当然,曹操也有他自己的考虑,于禁地位有限,总不能派个亲族将领给他当副将,五子良将又是并列齐名,刚刚投降的庞德赫赫有名,勇冠西凉,正好和武艺寻常,擅长调度的于禁配合。
可问题是,他把庞德拔得太高,赋予了这一仗太沉重的内涵,搞得于禁完全约束不了自己的副将,酿成了悲剧。
现在袁绍犯的错误,和曹操是一样的。高览很谨慎,却约束不了韩琼这个资格既老,又统率亲卫甲士的副将。
等韩琼被于禁诈败诱入夺命剪刀阵,高览的阵型也变得混乱不堪,悲剧就是无可避免的了。
这正是王羽期待的,可当事情真正发生了的时候,他心里多少又有些感慨。既是出于对爱将前世经历的感触,同样是因为,这场漫长的战争,终于到了胜负分明的一刻!
没错,现在就是取胜的时机!
从始至终,他都遵循着避强趋弱的原则,胡骑势大,就算连番削弱,也不是短时间内能拿得下的,突破口,只能在袁绍身上打开!
高览的谨慎,给王羽造成了不小的烦恼。
他没有时间跟高览打一场中规中矩的阵列战,羽林军虽然很强,于禁的指挥手段也很高超,但高览也不是弱者。就算羽林军全军都在,王羽诸般手段一起施展,想在阵列战中压倒对方也不是轻而易举的,耗费的时间更是让人难以接受。
如果调转次序,先集中全力围剿胡骑,再面对袁军时,耗尽力量的青州军就不具备优势了。一根稻草都有可能压倒力尽的骆驼,青州军不是骆驼,袁军也比稻草有分量得多。
好在,袁绍给高览找了点事儿,一下扭转了局势。
眼下高览军虽然不能说是露出了败象,但他的阵势已乱,韩琼的迅猛突击对阵型的影响不是一般的大。现在,就是做雷霆一击的最佳时机。
“您这么说倒也没错,不过,这尚方宝剑是什么东西?”太史慈翻身上马,转过头,好奇的问道。一般的重骑兵,都是在扈从辅兵的帮助下才能上马,可太史慈不是一般人,几十斤的甲胄穿在身上,他依然行动自若,甚至还有闲心学习新名词。
“呃,就是天子剑的意思。”王羽一边随口回答,一边摆手示意辅兵退开,自行上马。
不真正体验过,确实很难想象,当日刺董时,和吕布的那场追逐战是如何的惊险。现在回想,王羽知道自己当时是托大了,现在再让他重来一遍,他肯定只会悄悄把董卓杀死,然后远远的逃开。
吕布太骄傲了,居然穿着重甲来追自己。他如果一边跑一边卸甲,虽然会显得有些狼狈,但其后的暴发,是自己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的。
王羽现在已经彻底明白了,他修炼内功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小有所成,力量比从前至少增长了五成。可穿上重甲后,速度却比从前穿着皮甲还慢。
由此可以推断出吕布的真实力量,到底是多么的恐怖。好在这人性格有缺陷,不然自己八成在一开始就挂了,哪有今天的风光?可从另一个方面想想,能靠着差距如此之大的实力,和对方周旋了那么多次,不落下风,自己也足以自豪了庆幸着,并骄傲着,王羽扬起右臂,漫天的风雪也遮不住槊刃的闪光!
冒险不是无谓的,没有那些九死一生的经历,就没有今天的天下第一强兵!如果吕布现在就出现在面前,自己也能与其公平一战,战而胜之!
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整个中军都陷入了肃静,太史慈不再好奇的追问不休,而是定定的望着槊刃,眼中充满了狂热。
他的表现并非特例,所有追随在王羽身后,整装待发的勇士都流表现出了相同的情绪,无一例外。
闪电般的光弧闪烁,槊刃划破风雪,重重落下,指向深邃不可测的前方,雷鸣般的怒吼在面甲下炸响:“兄弟们,随我踏阵!”
“踏阵……”太史慈枪戟并举,高声响应。
“无归!”太史慈决死一搏时吼出的战号,已经成了青州铁骑特有的战号。铁骑踏阵,要的就是一往无前的气势,视死如归的觉悟!
马蹄声雷动,却遮不住震天的怒吼。仿佛回音一般,战号声越传越远,越远越响亮!
开始只是青州中军,很快,距离最近的羽林军就意识到了到底发生了什么,短暂的停滞后,欢呼声猛地爆发出来!
轻骑部队,摧锋营,射声营,所有青州将士都在欢呼,都在响应,这一刻,整个平原都在沸腾,漫天的风雪也为之而止!
主公亲临战阵,和兄弟们在一起出生入死,大捷,就在眼前!
“冠军侯!冠军侯!大汉冠军侯!”
“封狼居胥,追亡逐北!”
“杀!杀贼讨逆,杀虏卫国!”
没有强调古怪的歌声,充斥在天地之间的,唯有那个响亮的名字,和那个名字所代表的无上荣耀!
不久前,于夫罗冲阵受阻之时,感受到的只是有些不顺利,心疼麾下骑兵的伤亡。但这一刻,他感受到的只有惶恐,曾经被人强行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恐惧!
这不是心理作用,而是实实在在发生着的事实!
第一波冲阵已经结束,第二波骑兵正顺着先驱者留下的血路趟进长矛阵,眼见着伤亡惨重的羽林军已经无以为继,很快就能达成全面突破了。
结果,欢呼声一起,羽林将士像是天神附体一般,再次重整了队列,一步不让的顶住了第二攻击序列的冲击!
与此同时,从开战起,一直奋战至今的两支部队又开始了他们的第三轮爆发。
天上,箭矢狂风骤雨,吹开了迷漫着的风雪,瀑布一般落在胡骑头上,将他们砸得七零八落,死伤狼藉。
地上,仿佛天神召唤出的力士一般,刀斧手们鼓荡神力,用手中的巨剑大斧挥出一道又一道的飓风狂岚!
胡骑的亡命突击又一次被硬生生的打退了!
沿河布阵的那支步卒反应稍慢,但他们并未迟疑太久,很快加入了反攻的大潮,对三支爆发中的军队,进行了完美无瑕的策应。
号角声表明,另一翼的压力也是猛增,不用说,那支很能钻空子,也很能打的骑兵又在搞风搞雨了。
被青州军惊人的气势所慑,于夫罗心中既震骇,又茫然。
青州军的爆发的确很可怕,就算是自己的骑兵大军,也难当其锋芒,可是,王羽不会天真到以为靠这么一轮爆发,就能把两万骑兵杀得干干净净吧?
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爆发之后虚弱,难道对方就一点都不考虑吗?
“大单于……快,快看!”他的疑惑没有持续太久,身边茫然四顾的亲卫中,突然有人大叫起来。
“什么?”于夫罗一愣,愕然发现,那已经吃惊得失去方才的亲卫正指着西方大叫,那是大军来时的方向,会有……“长生天在上……”转头看时,他惊呆了,除了喃喃的呻吟声,几乎变成了一尊泥塑雕像。
大河之畔,滚滚的人潮正汹涌而来,从可以看到的几百步外,一直铺到了天地交界的那不可知的远方。
谁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正在赶来,准备加入战团,但对方的身份,于夫罗却没有任何怀疑。
走在这支庞大的队伍的最前方的,是一名魁梧的黑脸大汉,此人一手举刀,一手扬旗,那旗帜看起来颇有些粗制滥造的味道,但那一抹惊心动魄的亮黄,无疑表明了这支队伍的身份。
“苍天已死……”仿佛和青州军应和,黑大汉旗刀并举,仰天发出了一声长啸,声震四野!
“黄天当立!”庞大的人潮,发出了山洪海啸般的应和声,仿佛对苍天的控诉,直冲霄汉!
“岁在辛未……”战号发生了变化,但显然不是那个黑大汉喊错了,因为紧随其后的应和声,已经表明了一切。
“杀虏报仇!”万人共一呼,黄巾将士用最洪亮的声音宣高了自己的到来,用最直接的理由,告诉了所有人,他们的刀锋所指!
天发杀机,移星易宿!
地发杀机,龙蛇起陆!
人发杀机,天地反覆!
天人共怒,万劫不复!
四一六章 大厦将倾
黄巾军的到来,对袁绍、匈奴联军来说,是名符其实的难以承受之重。战争的天平,毫无疑问的倾斜了,严重倾斜——某种意义上,这场大战已经失去了悬念。
联军的锋芒被顶住了,主力部队被青州军死死的缠住,双方还留有一定的余力,可无论什么样的后手,在漫山遍野的生力军面前,也会显得无比的苍白且无力。
可是,即便是这么严重的状况,袁军之中,对此进行关注的人,却也只有半数,另一半人根本无暇关注任何身外之事,哪怕是敌人拥有了数以万计的援军。
苦战!
死战!
自打认识之后,高览和韩琼就从未象现在这么亲密过。
前者虽然一度对前辈很景仰,但后者傲慢中带着不屑的态度,却让人无法与之和谐相处。而作为即将被后浪彻底拍死在沙滩上的前辈,韩琼对几个小辈的不爽,也有着充分的理由。
自己纵横河北的时候,这几个小辈还在老娘怀里吃奶呢,竟然也敢妄称四庭柱,与自己相提并论?不知天高地厚!
可这一刻,所有摩擦和情绪都不翼而飞,两人背靠着背,血连着血,为了荣耀,为了生命,为了多救出几个袍泽,苦苦相斗。
从高览色变那一刻开始,羽林军就骤然爆发出了一波强绝的攻势。他们排着整齐的队列,平举着矛戈,从四面八方冲杀上来。
平刺!
斜刺!
攒刺!
仿佛凭空多了一座巨大的荆棘丛林,森寒发亮的矛锋,透过迷茫的风雪,无穷无尽般的伸缩着,闪烁着。每一次伸缩,都会带起一蓬蓬血雨;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一阵阵的惨呼。
在这个局部战场上,高览军的人数更多,比羽林军多出了将近一倍,可对高览军的将士来说,这一刻,反倒是像是敌人是自己的十倍。
每一个人都觉得自己在孤身面对一整支敌军,每一个人都觉得自己是那么的势单力薄,无依无靠。
这是错觉,同样也是真实的。
于禁不是神仙,当然没有撒豆成兵的本领,羽林军依然是开战之初的那四千人。唯一的区别就在于,高览军的阵势已经在追击和被逆袭的过程中,发生了混乱,而他们的主将却因为亲身救人的义举,被困在了交战最激烈的地方——死亡通道的出口处!
连主将副将都只能彼此依靠着作战了,高览军人数再多又如何?孤军奋战是唯一的选择。
高览和韩琼的奋战倒也不是无谓的,正因因为他们的坚守,大戟士才没有全军覆灭,有三百多人得以从死亡陷阱中脱身而出,此刻正围拢在二将身边,一边向己方阵列突围,一边抵挡追兵。
将近五百人死在夺命剪刀之下,剩下的人也是人人挂彩,不久前还崭新发亮,看似坚不可摧的铠甲,此刻已经破烂不堪,哪里还有冀州牧亲卫的风采,倒像是一群丐帮的九袋长老。
羽林军既然分了半数去摧锋营作战,摧锋营的刀斧手出现在羽林军的阵列当中,自然也就没什么可稀奇的了。大刀重斧,正是铠甲的克星,就算避过了致死一击,铠甲也会被破坏。
“竖旗!结阵!跟着我喊话,一起喊!告诉兄弟们,让他们不要乱跑,原地结圆阵,再乱下去,大伙只有死路一条。”
乱哄哄的人流之中,高览临时结成的圆阵成了一处阵地,被打散的乱兵远远望见,纷纷靠拢过来。看起来有稳住阵脚的希望,可高览却完全不这么认为,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假象,羽林军之所以只是延迟自己的速度,而不是全力围杀,只是为了给他们的主帅营造战机。
短暂的僵持还在持续,但冀州军已经彻底失去了主动权。
离开了中军的高览,根本无法将号令传达出去,传令兵派出后,就如石沉大海,不见半点声息。旗号?即便天气不是这么糟糕,旗号这种东西,也只是对秩序尚存的部队有用,现在的大军,哪里还有秩序可言?
更何况,此刻面对的这个对手,也实在太可怕了一些。
就在高览努力调整,稍稍收到了一些成效的时候,于禁再次的变阵,将他的努力瞬间化为乌有。
夺命剪刀之后,羽林军转入反击,于禁顺势将阵型调整成了数个底部相连的锥形阵,这种阵型不见于兵书战策,具体形容的话,就是个锯齿阵型。每两个齿刃之间,都是一个夺命剪刀,都圈进了大量的高览军散兵,都会变成下一个死亡通道!
高览完全搞不明白,对方到底是如何在这样的条件下,在激战之中完成阵型变换的,但这并不妨碍他具体理解对方的强大。
其实,如果在这里的是曹操,他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找到熟悉的感觉,进而感到阵阵骇然。善战者无赫赫之功,润物无声的变阵,正是徐荣领军的最大特色。
高览回头张望,期待着身后能发现一些意外的惊喜。主公身边还有两千精骑,自己冲阵救人前,就发出了求援的信号,如果主公能及时领兵加入战场,就有希望重整秩序。
他失望了,那里一片沉寂,只有车骑将军的大旗在风雨中孤零零地瑟缩着,却永远不肯坠落。
“看什么?”韩琼感觉到了身后的异样,大声问道。
“看主公的将令,如果现在撤兵或者……”高览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冰冷空气混着血腥味,沁入了胸肺,让他感到阵阵冰寒。
“别指望了!”韩琼朝风雪中吐了口血水,大笑道:“傻小子,你是真不懂,还是装傻呢?”
“什么?”高览的双手猛地一抖。
“老夫过的桥,比你们这些年轻人走的路还多,这世上事啊,早就看得清清楚楚了!”韩琼大笑着,语气依然充满着桀骜。
“世家高门出身,那是怎样的一种高高在上的存在啊?属下替他们断后赴死,这才是应有之义,让他们亲身赴险救臣属?大汉开国四百年,周朝立国八百载,这种事却是从未听说过的啊。不然你以为主公要人冲阵,为何不用文丑,而是点了老夫的将吗?”
高览呆滞住了。
韩琼的大笑像是一道闪电,驱散了他心中的疑云,一直以来就在心底盘旋着的答案浮出了水面。主公一直把轻骑兵留在身边,一直不让文丑出战,是和王鹏举一样,在关键时刻加入战场扭转局面吗?不,当然不是,他只是为了保留最后的退路罢了。
轻骑速度快,文丑又是天下第一流的猛将,即便身在重围之中,凭借这两大王牌,也未必不能杀出一条血路。何况现在青州军虽然占了上风,但还远远没能达到全面合围呢?
身后突然传来了一股大力,高览踉踉跄跄的被推开几步,还没等他转身去看,韩琼洪亮的笑声再次传来:“小子,走吧!你还年轻,没必要死在这里,或是逃跑,或是投降——听说王鹏举那小儿有些眼光,投靠他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韩老将军,你要做什么?”高览愕然。
“十万大军都覆灭了,至高无上的袁阀也倾覆在即,总得有人给殉葬吧?走,快走!老夫本来就没想让你小子来救,老夫不欠后辈的人情!”说罢,老将伸手擦去脸上的血和雪水,长笑向前。
高览大急,高声叫道:“老将军,王羽,王羽正……”
韩琼头也不回,语带不屑:“不就是铁骑冲阵吗?老夫活了这么一把年纪,什么没见过?他来的正好,老夫正要找他报仇!老夫是河北枪王韩琼,天下谁人不知老夫的名头!”
转眼工夫,三百大戟士又折了几十,但剩下的人却毫不犹豫的跟在了韩琼身后,好像完全不知道那是一条死路似的。
高览徒劳地伸了一下手,没拉住韩琼,只抓回了一手的寒冰冷雪。
“将军……”亲卫担心的问着。
高览默然转身,带来冲阵的亲卫已经没了大半,有的死了,有的逃了,如今身边只剩下了最后几十个兄弟,这些面孔他都很熟悉,能坚持到现在的,都是他的心腹嫡系。
“也罢!”他仰天长啸,用力将手中的血与冰向空中抛去,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大旗,毅然转身,舌粲春雷的大喝一声:“结阵!死战到底,誓死不退!”
韩琼不知道自己的话不但没能让后辈醒悟,自行寻找一条生路,反而激起了对方的死战之心。就算知道,他也不会后悔,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别人可以说,可以影响,却不可能操控人心。
现在,他要面对的就是自己最后的战斗,在身死之前,要让天下人重新记起河北枪王的名头,追忆曾经的辉煌!
“来啊,来啊,来杀我啊!你们知道自己面对的是谁吗?你们面对的是老夫,是河北枪王韩琼!”他疯狂的咆哮着,仿佛剥离了痛觉神经,感受不到疼,也感受不到累,点钢枪舞得如车轮般呼呼生风,所有挡在他面前的人都被他直接砸飞出去,在冰雪中痛苦的翻滚惨号。
强悍的羽林军也不得不向两旁退开,以回避老枪王的锋芒,所向披靡的感觉再次回到了身上,韩琼如痴如醉,浑然忘记了身遭的一切,直到……雷声响起,巨大且连绵的雷声仿佛由天际间滚来,越滚越近。
随后,风雪中突然闪过了一道黑色的闪电,丈八长槊凛然生威!
“王鹏举!”韩琼嘶声狂叫,仿佛野兽绝望的哀鸣。
四一七章 摧枯拉朽
这不是交战,而是谋杀!
在人马皆批重甲,强势杀出的重骑兵面前,苦战至今的大戟士连抵抗心思都生不出,他们完全无力招架,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怪兽一般的铁骑呼啸着冲向自己,将自己挑在槊刃上,或者踩在马蹄之下。
他们被打懵了,有人丧失了最后的勇气,转身逃亡;有人呆呆的站着,无助的等待命运最后的审判;有人甚至迎着铁骑洪流逆冲而上,却连一个浪花也没能溅起。
前后不过是数息左右功夫,对于在生死边缘徘徊的大戟士来说,却如同熬了几百年一般漫长。他们绝望地尖叫着,用所有能说出的词汇来大声诅咒。诅咒那个谋杀者,诅咒不辨情由在关键时刻降下大雪的老天。
有绝望到极点的军官甚至举刀向天,向天邀战。回答他的依旧是沉重的马蹄和冰冷的槊刃,顺喉咙切进去,将整个脖颈切开,同时带出大股大股的血水。
“出来,你出来,王羽小儿,有胆就与老夫面对面的一战!”唯一的例外就是韩琼,老头迸发出了最后的力量,势如疯虎般的挺枪杀上。
一名与众不同的重骑冲了上来,玄甲马槊是青州重骑兵的标准配置,此人却双手各执一件兵器,同时挥舞起来却毫无妨碍,看起来像是一架大风车,实际上却是一架绞肉机!
他本来落在后面,在交战前的一刹那,一下抢到了最前,杀人也是最多。短短数息时间内,已经有五六个大戟士死在了他的枪戟之下。
“汝就是太史慈?识得河北枪王否?”
尽管太史慈总是觉得自己抢不到风头,但实际上,他的名声早已随着河北大战的进行,传遍了天下,在河北之地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枪戟合璧,就是他最显眼的特征,所以韩琼一口就喝破了他的名字,发出了邀战。
“好大口气!河北枪王?你自己封的吗?”太史慈表达尊敬的方式,就是枪戟齐施的雷霆一击。
这已经是另眼相看了,对付寻常的杂兵,太史慈根本用不到这一手,随便一招过去,也就足够了,哪里用得着这么郑重的招呼?
不过他很快发现,他的重视并没有浪费,甚至还有些不够。那浑身是血,看起来狼狈不堪,口气却老大的老头确实有两下子,点钢枪间不容发的抢在枪戟合击全面爆发威力之前,切入了间隙,然后巧妙无比的一挑一挡,竟然将自己势在必得的一击给化解掉了。
“有点意思!”太史慈很是意外。
骑兵冲阵,根本没有缠斗的机会,过马一刀,生死分明,一招解决不了的,就得留给后面的袍泽,所以,冲在前面的尖兵越强,骑兵冲阵的速度就越快。
太史慈虽然好斗,但并非无谋,当然不会为了一个引起兴趣的对手,就放弃冲阵尖兵的职责。不过,他的动作比常人快得多,普通人出一招的时间,他至少能变一次招。
这一次,他选择了爆发力最强,还不影响马速的一招。
“呜!”人马相错的一刹那,三支短戟带着摄心夺魄的呼啸声,分取韩琼上中下三路。
韩琼也没想到太史慈的变招快成这样,蓄势以待的反击被迫中断。但他的武艺毕竟不凡,此刻也是虽惊不乱,点钢枪恰到好处的在身前一竖,一斜,一舞。
“当!”的一声大响,三支短戟竟然同时被磕飞。
“有意思,果然有意思!真是可惜了……”太史慈回头观察了一下战果,结果让他深感遗憾,这是个好对手,要不是在这种情况下遇上,还真能打个痛快。
“可惜?”听到依稀传来的感叹声,韩琼大怒:“杀不得你,还杀不得其他人吗?今天就让你们这些后生小子知道,老夫这个枪王的厉害,若是老夫还在年轻时……”说着,他已经将长枪指向了下一个对手。
他老了,气力远不如前,一个照面倒是能不落下风,多拼几招,终究还是敌不过太史慈的。但太史慈毕竟是青州有数的上将,不可能每个骑兵都跟他一样强,自己杀不得太史慈,但敌军的骑兵并不多,自己坚持的时间越长,杀的人越多,就越有希望搅乱青州军的计划。
“呵,老家伙倒是有骨气,可惜,你要倒霉了。”太史慈对韩琼的大喝报以一笑,老头的武艺固然精湛,可跟在自己身后的那位也不是普通人。自己冲在前面,可不是因为武艺比主公高,只是主公不想和属下争功罢了。
王羽看到了先前的一幕,老将的武艺让他眼前一亮,甚至起了爱才之心。故而虽然没听过韩琼的名头,但在交战之前,他还是叫了一嗓子:“袁绍大势已去,覆巢之下无完卵,老将军何苦与其陪葬,葬送了一身武艺?将军若愿降……”
不是王羽婆妈,只是他已经意识到,青州的大将不少,副将却有所不足,而此战过后,地盘会急剧扩大,不多招点人怎么行?副将不需要全面,只要在某一方面有所精通就好了。这老头武艺不错,勇气也足,又名声不显,应该是个被埋没的好苗子。
他的语气暴露了他的身份,话没说完,韩琼已是虎躯猛震,眼睛暴亮,激动得连胡须都抖动起来:“王羽小儿?哈哈,皇天不负有心人,得来全不费工夫!”
“小贼还不枪下受死!”随着一声爆喝,老将人随枪走,枪势如电,直奔王羽而来。
仿佛时光倒流,年轻了几十岁,韩琼爆发出了开战以来最强大的力量,只论这一招的话,足可堪和他年轻时的巅峰状态相提并论。
人枪合一,点钢枪卷起的风都和暴风无异,怒龙出水般的枪势,仿佛在风雪中炸裂的闪电,连远在数百步外的高览都看见了这惊天动地的一击。
高览心中突然升起一丝希望:这一仗虽然败势已定,但王羽喜欢亲临战阵的风格,注定了青州军始终会有一个巨大的破绽存在。擒贼先擒王,只要杀了王羽,看似强大的青州军就会瞬间崩溃。
毫无疑问,这是反败为胜的最好的机会!
韩老将军是河北枪王,天下有数的高手!当初他曾和颜良发生过冲突,两人性格都刚硬强势,谁也压不下谁,最后说定,以越战的方式解决问题。老将先示弱,等颜良得意之时,骤然暴起,一招翻了盘。
当时并非生死之争,不能以此论强弱,真放到战场上,颜良取得上风后,也不会只顾着得意,不下杀手。但毫无疑问,老将暴起的一击非常强,强到即便当世一流武将,只要稍有疏忽,就只能枪下断魂的程度。
现在这一枪,更胜老将破颜良那一枪,王羽就算比颜良还强,差距也应该在毫厘之间,颜良挡不住,他就能挡得住吗?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王羽虽然出言劝降,却不是因为大意,只是习惯使然罢了,在生死沙场上疏忽大意不是他的作风。要知道,他前世就一直行走在生死之间,对气机,特别是杀机的变化,再敏感不过,哪里会有大意之说?
“来得好!”这奔雷似的一枪,反倒是激起了他的战意,他鼓荡力量,挥槊反撩。
小儿该死了!
韩琼心中冷笑,他这一枪是有说法的,这叫毒龙势,人枪合一,强势极快,普通人根本来不及抵挡就死了,能挡住的都是勇将。对付勇将,仅凭一往无前的勇气当然是不够的,这一招后面还有变化。
巨蟒翻身!
凭借独特的内劲,借着兵器交接之力,将所有的力量汇集在一起,使得枪势扭转,从另一个角度刺杀过去!正合兵法中出其不意,掩其不备的要旨。
若非有这种变化,就算暴起发难,又岂能奈何得了武艺冠称河北的颜良?
现在,点钢枪要饱饮即将成为天下最强诸侯之人的血了,只有这样,才衬得起河北枪王的最后辉煌!
“当!”枪槊交击,时机已至,韩琼鼓荡劲力,就要借力发招!
结果,远远出乎他的预料,劲力所至之处,尽是一片空空荡荡,不但皆不到力,而且连他自己的内劲也被化解了!
“怎么可能?”老头失声大叫,在对方古怪的内劲下,他势在必得的一枪只使了一半就难以为继了。
王羽可不会理会老头的烦恼,墨家功法的特点就是不为外物所动,谁想在他面前靠内劲耍花枪,到头来,终归也只能是耍花枪罢了。
马速不减,长槊也是一刻不停,挡住韩琼的枪势,王羽顺势翻转槊刃,在对方脖颈间抹过。花白的脑袋飞上了半空,脸上犹自带着惊愕之色。
他既没想到势在必得的一枪会被轻易化解;同样没想到自己一招就被一个后辈给抹了脖子,他当时虽然惊愕,可身体的本能尚在,的的确确的是在躲避的,只是不知怎地,就是躲不开;还有那古怪的内劲……带着诸多的疑惑,韩琼注定是要死不瞑目了。
“主公,高览的将旗就在前面,要不要劝降,或者生擒?”韩琼死前,大戟士就已经在崩溃边缘了,韩琼这个主心骨一死,众兵更是溃不成军。铁骑瞬间踏过了第一道狙击线,眼看着就到了高览阵前。
“恐怕是很难了。”王羽摇头,沮授的遗书中,冀州众将的特点都有提到。
高览的特点就是耳根子软,没什么主见。如果他与一个明哲保身的人搭档,在搭档的影响下,他倒是有可能趋避利害,弃暗投明,就像历史上的官渡之战那样。可现在,他的搭档是个老顽固,他的选择也是可想而知了。
对这种勇气,表达尊敬的方式不是生擒,而是给对方一个光荣战死的机会。这么想着,王羽再次抬槊前指,直直的指向了前方不屈的战旗。
马蹄声轰鸣如雷,不屈者谱写着最后的辉煌。
四一八章 树倒猢狲散
只言片语,可决上将之生死;挥手之间,即是万千虎狼之士刀锋所向。
这无疑是男儿理想所能达到的至高境界,但王羽对此却没太多感触,最让他陶醉的,其实还是驰骋沙场,纵横捭阖的快意。
羽扇纶巾笑谈间,强虏灰飞烟灭固然是一种潇洒,但对王羽来说,那未免太过阴柔了一些。作为汉末时代的霸王,亲手摘取的胜利,才是真正的辉煌。
“杀穿他们!”王羽挥槊,咆哮。
风雪顿止,黑甲的骄傲身影映在所有人的眼中。
“杀穿他们!”前方,太史慈大声重复着命令,暴风般席卷而前。
骑兵们如虎入羊群,肆意猎杀自己的对手。
他们的招术极其简单,只是将马槊探向斜前方,不停的来回摆动。在战马的帮助下,这种简单到极致的招术,发挥出了令人难以想象的杀伤力。
冀州军根本无法阻挡,甚至连让骑兵的速度慢下来的要求都不能做到。勉强结成的阵列瞬间断裂开来,一条条巨大的裂缝无限向前延伸,直到将整个阵列切成数段。
不久前,韩琼冲阵的时候,也出现过相似的一幕,但冀州败兵脸上惊慌失措的神情却清楚的表明,这不是有计划的诈败。
骑兵们的槊刃掠过敌人的脖颈,刺穿敌人的身躯。
马蹄踏过敌人的尸体,踏过破碎的战旗,将高览苦苦维持的阵势踏得粉碎。
血水顺着马队前进的道路向两侧溅开,连寒冷的天气也无法将其冻结,血水与冰雪相融,条条白气升起,仿佛战死的英魂依旧眷恋不去。
被溅了满脸红色泥浆的冀州军没勇气为战死的袍泽复仇,眼睁睁地看着战马距离自己越来越远,心里没有仇恨,唯有庆幸。
不过,他们的庆幸持续不了太久,重骑兵撕开的裂缝,成了羽林军的锯齿阵最好的切入点。紧随骑兵之后,长矛阵列如林而前。
从骑兵马蹄下幸免或许不难,只要机灵些就够了,可是,羽林军的阵列却像是一张紧密的大网,被兜在其中的冀州军,后路已经被骑兵切断,他们只有死战到底,和望风而降两种选择。
他们的主将选择了前者,但大多数人都选择了对自己更有利的那条路。
逃的人都很少,这冰天雪地的,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只是当兵吃粮而已,冠军侯又有不杀俘的名声,大伙没必要为一条已经倾覆的大船殉葬。
王羽对失去斗志的敌人不感兴趣,也无意和太史慈争抢斩将的风头。劝降的喊话已经喊了数遍,却没有丝毫回应,对坚持死战到底的高览,他多少有几分遗憾,不想亲手结果对方的性命。
他抬起头,透过迷茫的风雪,依稀看到了山下营寨处竖立着的那杆大旗——胜利,就在眼前!
这样的天气中,三百多步的距离上,大旗倒是还有个模糊的影子,但旗下的人是无论如何也看不清的了。可就在王羽抬眼远望的时候,袁绍猛然打了个哆嗦,仿佛那眼中蕴含着的冰寒杀机,直接穿透空间,落在了他身上一样。
“主公?”郭图充满忧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袁绍稍稍回过了点神,转头看看,一众幕僚正紧张的望向他,袁绍知道这些人在想什么。
高览的求援信号发了一遍又一遍,噩耗也是一个接着一个,开始还是类似大将韩琼战死这一类的精确消息,很快,消息就变得越来越模糊,都充斥着诸如:龙骧营失去联系,神威营将旗消失,龙卫营濒临崩溃之类的字眼了。
汉朝军制,两千人为一营,袁绍的八千嫡系兵马,其实就是按照禁军的标准来设置的。北军是五营,他的嫡系部队不好超标,就削减了一营,除了上述三营外,还有高览亲率的拱宸营。一看这些名字,他的心思也就昭然若揭了。
四营嫡系的崩溃,预示着王朝霸业的消失,他何尝不想去救?
可是,现在的形势根本就不允许啊!
勉强稳住阵脚有用吗?那些该死的蛾贼现在是冲着匈奴人去的,等他们解决了匈奴人,难道就会放过自己吗?
除非骑兵的加入可以迅速扭转败局,击败王羽,和匈奴大军取得联系,否则这就是个死局。八千禁卫都被打垮了,凭两千骑兵就翻盘?可能吗?
唯一的生路就是逃!
高览虽然无能,但毕竟比投敌的张颌要强,不管为了什么,他终究还在拼死抵抗,极大的延缓了王羽的攻击速度。
另一方面,元才的并州军和幽州军打得有声有色,甚至还在局部取得了上风。那张飞勇则勇矣,统率的却不是自己的部队,在万人规模的大战中,个人武力若不能和军队有机结合,能起到的作用将是微乎其微的。
现在开溜,正是最好的时机。元才那边一时顾不上了,可他既然占着上风,应该可以相对从容的抽身,送个信过去也就足够了,至于其他人……就让他们为了自己的大业牺牲吧。
等将来自己卷土重来,一定会为这些勇士立碑作传的。
至于众幕僚的建议……呸!袁绍在心里恶狠狠的大骂:投降?打到这个份儿上了,还能投降?让四世三公的袁家继承人,向一个地方豪强,昔日的下属的儿子投降?
想也别想!
就算自己肯学韩信,忍一时之辱,先存性命,再图他举,那王小贼会给自己机会吗?没错,他也许不会直接杀自己,但自己不动手,就不能让别人代劳吗?
韩馥是怎么死的?
何况,王小贼还有更好的选择。这场大战最初的主角,并非王羽,甚至都不是公孙瓒,大战乃是源自二袁之争。虽然没有正规的名分,但两大联盟的盟主正是袁家的两个继承人。
只不过袁公路那个盟主实在名不副实,先败于刘表,再败于张济,最后更是被曹操穷追猛打,一口气从南阳逃到了九江。千里大逃亡之后,这个盟主就已经彻底没人承认了,不过他在这场大战中也是出了力的。
出了力,就要分好处,而袁术出的力太少,好处也不可能太大,至少他不可能来冀州分一杯羹。自己投降,不正好给王羽解决了这份难题吗?
要是被对方当礼物送给公路……袁绍想都不敢想下去了。那家伙比王羽还记仇,可说是小肚鸡肠的代名词,自己落到对方手里,八成不会死,而是生不如死!
这些人,以为自己不知道他们的心思吗?他们跟自己一起降了,直不济也能保住幕僚的位置……好吧,王小贼挑选人的眼光比较特殊,这些人未必受见用,可退一万步来说,他们也还是个名士,可以另觅去处。
毕竟自己主动降了,他们用不着背上背叛的名声就能换东家了,履历是干净的。比被抓住后无奈投降强多了。
想让自己顶大头,为他们保全名声?呸,想都不要想!
“吾意已决,诸君不必再说!”
他大袖一挥,手已按上了腰间剑柄,断然喝道:“高祖面对项藉,屡败屡战,最终开创了大汉四百年江山,最狼狈的时候,甚至推儿女落车,躲在枯井中藏身。反观项藉,虽常胜不殆,可垓下一败之后,便一蹶不振,竟然自绝于江畔!”
所有人都明白了,但心里却无不大肆腹诽。
高祖屡败屡战,多励志啊?可主公您总得研究一下细节吧?高祖每次卷土重来靠的是什么?萧何稳固后方,张良运筹帷幄,韩信驰骋沙场,正面战场虽败,但其他方面却全部领先。
可现在的冀州呢?
田丰擅长治政,不失为萧何、陈平之才,结果被您骂跑了,去了青州,把青州政务打理得有声有色。王鹏举所以能长时间在外征战而无后顾之忧,田丰这个既没有野心,又任劳任怨的内政总管,实在是功不可没。
沮授擅长运筹,能不能比得上张良还不好说,但在当世也算是有数的人才,结果屡次沉浮,最后还被主公您用以殿后,英勇牺牲了……麹义、张颌当然比不上韩信,但麹义擅长克制骑兵,张颌智勇双全,结果一个作战被掣肘,生死不明,事后也没人找;另一个直接被逼得离心离德,降了对方。
由此可见,典故和现实状况未必相符,不能就这么直接代入,可引经典的举动,倒是足以表明决心了。
谁也不敢旧事重提,那宝剑可不是吃素的,袁将军同样不是没亲手杀过人的书生!
“上马!全军突围!”震住众人,袁绍翻身上马,显示了良好的身手和骑术,拔出宝剑,指着风雪弥漫,却空无一人的西方,大声喝令。
“誓死护卫主公!”文丑人不聪明,但心思也相对纯粹,袁绍号令一下,他即刻响应。
两千骑兵很快准备就绪,但一众幕僚却互相望着,迟迟不肯行动。
“诸君要弃绍而去了吗?”袁绍脸色阴沉,语气森寒,看向众幕僚的目光中也带了一丝杀意。
“臣等不敢,可是,主公……”许攸突然说道:“王羽此战的准备极为充分,料事更是周全,他岂会不知主公的重要性?如果知道,应该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破绽吧?”
“笑话!”袁绍冷冷一笑:“此战吾虽棋差一招,但那王贼又何尝不是全力以赴,机关算尽?”他指指远处鏖战正炽的战场:“你觉得他还有哪路兵马可堪抽调,能阻拦于吾?若真有,那吾就彻底认栽,把这条命送给他又如何?”
他面容一敛,语声转厉:“大厦将倾,无有完卵!诸君当初慕绍而来,今日亦可弃绍而去,俗语有云:君子断交,不出恶言,诸君,愿意共患难的,就跟上来,只能同富贵的,便好聚好散罢。”
说罢,他一提马缰,纵马而去,两千骑军紧紧跟随,果断或迟疑着跟上去的,只有郭图、逢纪、辛评兄弟等寥寥数人,连淳于琼、许攸这种心腹都留在了原处,正是应了那句树倒猢狲散的谚语了。
袁绍羞恼之下,之所以没大开杀戒,除了怕耽误时间之外,更多的未尝不是因为不肯共患难的人比例太高,几乎达到了九成五以上,这还有什么好杀鸡儆猴的呢?不如走的潇洒点,给今后留点念想呢。
留下来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此一哄而散。
孤身逃亡固然很危险,遇上两个平时大家都看不上眼的杂兵,八成就要交待了。但这样也有很多好处,聚在一起的目标,看似人多力量大,可吸引的追兵也上档次啊!
如果许攸所料不错,王羽虽然抽调不出太多兵力,但他肯定一直防着袁绍逃跑呢,肯定有布置。跟着跑,那才是九死一生呢。
至于现在怎么办……他左右看看,发现其他人的身影已经消失了,淳于琼却一步不离的追在自己身后,他大为惊诧:“淳于将军,你这是何意啊?”
他二人虽是同乡,但性格使然,却一向都没什么交情。这兵荒马乱的时节,猛然看到对方追在自己身后,许攸心里多少有些没底。对方好歹是个武将,要是有什么图谋,自己这两下可是没法抵抗啊。
“子远先生,您别误会,俺没恶意,没恶意的!”
淳于琼双手连摇,见许攸脸上仍有疑虑,他慌不迭的解释道:“俺就是觉得,子远先生您有见识,有主张,这种危机关头,还是跟着您走最牢靠。当然,俺也不会拖累您,青州的大将,咱固然望尘莫及,但若是遇上三两个杂兵,嘿嘿,那还不放在俺眼里。先生有智谋,俺有几分勇力,这也算是相得益彰,您说呢?”
“嗯……”许攸摸着嘴唇上的胡须,眼珠转了又转,在淳于琼忐忑不安的等待了不知多久后,他终于点了点头:“也好,危难之际,正该同舟共济。”
淳于琼大喜:“太好了!多谢子远先生,多谢……高览的将旗已经倒了,青州军恐怕这就杀过来了,咱们现在应该……”
“简单,你去找两具小兵的衣甲来,咱们先换上再说。”许攸不紧不慢的微微一笑,颇有几分自得的说道:“仲简啊,你是真有眼光啊,别的也就罢了,论起这战场逃生,攸若自称第二,这天下就没人敢称第一!跟我走,算是你有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