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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鲈州鱼     三国第一强兵txt下载     三国第一强兵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八三二章 当头一棒

    如果说公孙瓒在大青山下筑城,引起了鲜卑人的垂死反扑,是幽州大战的尾声。那么,王羽和曹操搞的这些合纵连横的手段,就是中原大战的序曲。

    近几个月以来,高干、张杨这些中间势力没少和两边的使者打交道,而他们的态度,自然也会随着西北两处战场上,战局的演变,而一直在变化着。一时为青州军的威猛战绩震惊不已,一时又对曹操的运筹之力惊叹万分,总之是很难做出最后的决断。

    曹操借力打力,驱使西凉军东进,不但对并州起到了最后通牒的作用,同样对河内方面也是一种震慑。

    高干虽然有些脾气,但袁谭可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贵公子,他不会真的顽抗到底,而张杨的性格本就偏软,随着年龄的增长,更是早就没了从前为国守边的豪情和魄力。在情在理,在西凉军大举东进的背景下,这几人都不会偏向青州才对。

    不过,所谓人算不如天算,任凭曹操想破头,也不可能想得到,王羽竟然异想天开的折腾出了个平北策来,在他精心布置的计划中,戳出了一个洞来。

    因关中大捷而来的喜悦一扫而空,凝重的气氛笼罩了曾经的丞相府,在城内一片狼藉的背景下,倍显苍凉。

    “高干当真已经动身了?”程昱眉宇深锁,不知是第几遍的重复相同的问题了。

    “千真万确!”

    钟繇手捻长须,不厌其烦的答道:“青州那所谓的平北策,最精彩的地方就在于不问出身,不计前嫌,只要愿意奉汉朔为正统,就能得到青州方面的支援,在边关之外打出一片新天地来。当年楚汉争雄,高皇帝分封诸侯,放权极为爽快,故而得诸侯全力相助,打下了大汉的四百年江山,今日这平北策,似乎也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早在曹操兴兵西进之前,朝中士党就有很多人与他暗中联络。虽然开始的时候,袁绍的势力更强,怎奈袁阀的根底深厚,有的是门生故吏帮衬,朝中这些大员们即便投靠过去,也很难保住现有的位置。

    所以,先后击败黑山贼和袁术,雄踞兖、豫的曹操就成了最佳的选择。

    钟繇就是朝中亲曹派的代表人物。历史上在曹操攻杀李傕、郭汜,占领关中之后,本人还是专注于中原战场,受曹操委派,留守关中,全权处理军政大事的正是钟繇。

    无论是历史上,还是现在,关中都是被曹操当做大后方的,他对身负留守大任的钟繇自然不是一般的信任,光是有能力、名声,还不足以令后者登上这个位置,关键还是得有具备足够说服力的功劳。

    仗着在朝中的便利,以及人脉的深广,在曹操西进之前,大多数的情报往来,私下串联都是钟繇一手主导的。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曹操和马腾的联盟,正是钟繇从中运筹,牵桥搭线。

    钟繇的外甥郭援是袁绍尚在时,委任的河东太守,在袁绍败亡后,没底气去河东上任,故而一直在袁谭手下混日子。如今曹军之中有关并州的情报,同样是钟繇通过郭援辗转得来。

    “元常此言未免过了吧?”程昱一脸阴沉,对钟繇的赞誉很是不感冒:“边关之外,尽是蛮荒不毛之地,名为定北,实则流放,只是那公孙瓒为王羽所救,公孙度又为其所迫,故而不得不从罢了,哪里谈得上有什么吸引力?”

    他抖抖袖,略带尖锐之意诘问道:“令甥在并州也是掌军之人,真就不知要利用身份之便,将其中利弊向袁、高分说清楚呢?”

    程昱的功利心很强,投曹之后,本意也是力争上游的,谁想有了一个郭嘉还不够,现在又多了一个钟繇。虽然还没有定论,但形势很清楚,钟繇很快有机会独掌一方之权了,这叫程昱如何忍得?所以,程昱一得到机会,就会给这位后来居上的竞争对手添点堵,挑点刺。

    面对程昱的咄咄逼人,钟繇倒是显得很平静,既不为自己辩解,也没有反唇相讥的意思,始终围绕着平北策的话题进行分析。

    “说是不毛之地也不尽然,否则塞外诸胡是如何生存的呢?何况这一次,青州不仅仅是空口说白话,一方面在战略布局上,有着视天下为一盘棋局的气魄,可谓高屋建瓴。另一方面,在细节上的准备也确实太充足了。”

    钟繇叹口气,望向两班文臣之末,道:“吾等只是耳闻,伯方却是亲见,当世情景,伯方想必此刻还历历在目吧?”

    满脸疲惫之色的凉茂闪身出列,满脸苦涩的答道:“元常先生所言甚是,世人皆言骠骑将军有鬼神莫测之能,若非亲眼目睹,茂也是不信的。但当时,辽东太守的态度转变实在是……唉!”

    在公孙度与王羽会晤之后,凉茂便在回辽东的路上提出了请辞。公孙度打定了主意向东北发展势力,自然也没心情继续留他,例行的挽留几句,见他去意甚坚,也就随他去了。

    当然,公孙度事后也让柳毅向王羽报备了了此事,毕竟凉茂是他带去参与会谈的,听了不少算是机密的信息,如何处置,总要让王羽做决定才好。

    王羽诸事缠身,又哪里有工夫处理这种小事,凉茂这人他既不知其名,在会谈中也没看出有什么惊人的本领,充其量就是个传统名士罢了,自然没必要放在心上。

    虽然诸葛亮提醒了一句,说凉茂回中原后,有可能投靠其他诸侯,但王羽仍然不在意。谈判中说的那些东西,其实都没多大技术含量,即便他留下了凉茂,等到二公孙开始在全军推广普及的时候,也很容易就被人仿制去了,没有保密的必要。

    何况这些东西主要的适用环境都是在那些维度很高的地方,在中原大概也只有蜂窝煤算是普及性比较强的,而蜂窝煤也不是随便听一遍,就能仿制的,保密有什么意义呢?

    对于王羽来讲,平北策既然开始实施了,那就不怕人知道,他巴不得有后世因特网的传播速度,一下子就哄传天下呢。反正他的目的就是给那些高不成,低不就的诸侯们一条新途径,避免一定的内耗,消息传播的越广,人们讨论得越多,就越有利。

    所以,凉茂一路无惊无险的到了魏郡,然后又辗转西行,在青、幽联军在大青山下与鲜卑联军战得如火如荼之际,终于到了目的地长安。

    他带来的消息,其实已经不是最新的了。早在徐庶开始和高干接触时,平北策这个新名词就已经在并州军高层流传开来。

    效果自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有人欢喜有人愁。

    并州方面,高干最为意动,袁谭则是不想去塞外吃苦,但高干拉着青州的信使,指着徐庶的信,对袁谭剖析过利害关系,后者反对的也就没那么坚决了。

    在西凉军大兵压境的节骨眼上,高干也是表现出了果断的一面,说服袁谭之后,连夜轻车简从的离开壶关,和徐庶的信使一道去了魏郡,不出意外的话,他还会辗转去一趟幽州或高唐。

    因为高干和袁谭进行的是一场密谈,具体内容不为外界所知,即便军中高层,也只知道青州方面划下了和平解决并州的道来,详细如何,大家也都不得而知。

    问袁谭,他也是语焉不详,只是喃喃自语,将‘不算是坏事,未尝不是条出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之类的话翻来覆去的说个不停。

    这个消息,对正在意气风发之中的曹操无疑是个当头棒喝,对认为形势大好,前途光明的新旧臣子们,同样是个沉重的打击。比震惊来得更郁闷的是,他们完全不知道什么地方出错了,怎么好好的威慑计划,就弄巧成拙,把并州势力推到青州一边去了呢?

    凉茂的到来,某种意义上倒是很及时,但解开疑惑之后,曹军众人的心情也不会好转就是了。

    王羽的这一招,看起来异想天开,也很随意,但结合上他搞出来的那些防寒、运输的用具,就变得具备相当的可行性了。如果仅仅是这样倒还罢了,关键是他竟然先后说服了北疆的两大势力,连吃第一口螃蟹的人都有了。

    万事开头难,新鲜事不怕人们理解不了,只怕没有带头起示范作用的人。

    现在不但北部有了俩,连高干也被说动心了,一旦青州军不费吹灰之力的解决高干、袁谭,在并州取得先机,看似声势浩大的西凉军,没准儿啊,还真就招架不住几个回合。

    西凉军有三十万之众不假,但北疆大战的鲜卑、乌桓联军,兵力又何尝少了?还不是被揍得鼻青脸肿的?

    羌胡不过是西疆的土包子,鲜卑人可是草原霸主!而且,鲜卑、乌桓对幽州好歹还算比较熟,又有鲜于辅等人接应,现在若是高干投靠了青州,后者的优势就还要加上地利一条,这仗真是让人没法乐观啊。

    钟繇一力称赞王羽的平北策,还不忘拉人旁证,程昱虽然恼怒,却也没办法在这上面与其争辩,只能气鼓鼓的瞪着对方,似乎想用眼神杀死竞争对手。

    程昱不是无谋,只是有了个人情绪,就很难冷静的思考,没法像曹操一样,在第一时间听出了钟繇的话外之音。

    “元常似乎有话尚未说尽?”

    “不敢。”钟繇拱手一礼,却是微笑不答,眼神不经意的看向两侧,若有深意。

    曹操何等精明,当即会意,挥挥手,屏退左右,只留下一干心腹,开始密议。

八三三章 亦步亦趋

    曹操本以为钟繇要说的是什么机密,等众人退下,只剩下郭嘉、荀彧叔侄、程昱等几人之后,钟繇这一开口,他才反应过来,原来钟繇暗示他屏退左右不是因为机密,而是完全出于给他留面子的缘故。

    “主公夺得关中,拨乱反正,名声播于天下,固然值得欣喜。但若就此认为可以高枕无忧,认为可以凭借联盟之力,制服青州,却未免有些太过乐观了。青州王骠骑,出道以来,行事便如天马行空一般,让人难以揣度,却每生奇效……”

    从不同的角度,看同样的人或事,经常能得出不同的结论。从中平元年的讨董之战开始,钟繇就在朝廷中枢之地,伴在天子左右,可以说是全程的见证了王羽崛起的过程,他对王羽的看法,和曹军主流的想法不尽相同。

    “与其说这一切都是王骠骑算计好的结果,未免太过杞人忧天,人力有时而尽,岂能事事料在众人之先?骠骑将军眼光是有的,也很擅长看破复杂的局面,直取要点,但与其说他行事都是惊醒算计过的,还不如说他的理念迥乎常人,即使率性而为,看起来也是高深莫测。”

    钟繇举例说明道:“单说博取天子好感这件事,当初在河阴,王骠骑若是一刀结果了董贼,天子也会感念其救驾之功,却不会如此恩赏,一口气就赏到了赏无可赏的地步。这是实力,也是运气,但绝对不是计算好了的结果。”

    因为一直伴在天子身边,所以钟繇对当时天子的心路历程是最有发言权的,他不确定天子那一道密旨,到底是多少偶然因素结合起来后,形成的必然结局,但他很清楚,那其实也是天子一时冲动之后的结果。

    就是因为天子这一冲动,王羽的崛起之势就变得难以阻挡了,连曹操取关中,掌控朝廷,也只能在大义名份上与之分庭抗礼,而非压制对方。若说王羽从下刀那一刻开始,就算计到了这种局面,那他就已经超出人类的范畴了。

    “所以,与其研究他的计谋、战法,还不如推敲他的理念,从而勾画出完整的形象,取其长处,避其短处,如此,方能与之正面抗衡,而非仅仅使用传统的权谋手段,暗施冷箭。”

    厅内一片静寂,只有钟繇的朗朗话语声在回荡着。

    荀彧微微抬眼,与年纪更长于己的侄子对了个眼色,惊讶的看到,后者竟是微微颔首,似乎对钟繇这番话深表赞同。他吃惊不小,难道在朝中看到的,真的和在敌对立场上看到的王羽有很多不同吗?

    钟繇的措辞虽然婉转,但意思却很明确,无非是要曹操向对手看齐,亦步亦趋,至少先处于不败之地,再谈打败如何对手。

    不管正确与否,这番话都不是一般的刺耳呐!

    荀彧再看厅内其他人的神情,郭嘉一脸沉思,看起来不但把这番话听进去了,而且还在很认真的思考、分析着。在这位傲气、才气都十足的天才身上,这样的情景,可是不怎么多见的。

    程昱的反应算是最正常的了,他一脸的激愤,胡子、袖子都在不停颤动,看那架势,要不是曹操一直以眼神制止,他恐怕已经把手指到钟繇鼻子上去了。

    荀彧很能理解同僚的心情,他甚至能猜想到,此刻主公的心境到底是如何的难堪且愤怒。

    只有身在军中,才能理解,这几年主公和大家是怎么过的,是如何在王羽的阴影之下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

    袁谭死了老爹,和青州有不共戴天之仇,但主公这边却是先失肱骨谋臣,再折亲族大将,这仇,不比袁谭的杀父之仇小多少。但曹操不但不能报仇,而且还只能不断的示敌以弱,先后几次大踏步的后撤,连起家的东郡都放弃了,为的就是与青州军拉开距离。

    当然,武人们上了战场,生死荣辱就只能置之度外了。私人的仇,不至于,也不应该影响到军国大事。真正让主公,让诸位同僚感到屈辱的,还是先后那几次示弱,和示弱之后面临的窘迫处境。

    西进之战进行了差不多有两年,最低谷的一刻,就是夏侯渊弄巧成拙,被李儒重创的那一次。可以说,当时曹军已经到了生死一线的关头,要不是郭嘉献策,钟繇牵线搭桥,在西凉找到了盟军,人心恐怕就此便散了。

    有了这样的经历,就能够理解,在取得关中之后,主公和众人何等的振奋,何等的扬眉吐气了,简直就是鲲鱼化鹏,一朝翻身呐!

    即便并州高干有和青州合流的倾向,对曹军是一记闷棍,但也说不上是灭顶之灾。

    青州军能在幽州速胜鲜卑、乌桓,未必能在并州快速解决西凉军,别忘了,幽州大战之中,王羽可是动用了骠骑军近乎全部的力量!

    当时关中之战正如火如荼,曹军无法抽出力量对付青州,但若王羽这一次也是主力西进,去对付西凉军,那自己这边就没什么好客气的了。

    荀彧所长不在兵事,但这些最基本的形势变化,他还是了若指掌的。

    现在,钟繇将事情说得这么严重,要求主公亦步亦趋,以王羽为师。往好了讲,是过于谨慎,往难听了说,就是小题大做,借题发挥啊,也难怪程仲德这般恼怒。

    曹操的脸色同样不怎么好看,只是他这人城府本来就深,这几年在王羽的阴影之下,也一直在苦苦忍耐,倒是练出来了一副好忍功。

    而钟繇从前就是这脾气,说话直接,不给人留情面,曹操若是大发雷霆,一时倒是痛快了,事后还是得回过头来道歉,不然只会坏了自家名声。

    “不用通常手段?”沉默半晌,曹操沙哑着嗓子,沉声问道:“具体该当如何?这里没有外人,元常不妨畅所欲言,不必顾忌多多。”

    “从青州新政到这定北策可以看出,王骠骑重视的不是一家之利,而是天下大利!”

    钟繇并不推辞,话语掷地有声:“屯田,让利于民;尚武,授民于柄;重商,则是不惮百姓流动,增长见识;普及教育,更是亘古以来,前所未有之事,那人人如龙的口号,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敢挂在嘴边的!还有航海、定北……”

    “这些政策实行下去,将来到底会演变成什么样,繇眼光不足,难以推测,但就目前而言,青州的勃勃生机,却是大异于中原其他地方。民心若水,这些看似无形的东西,似乎除了提供更多财富,没办法在征战中提供更多帮助,实则不然!”

    “这几年青州对外征战,动员的兵力都不多,但民间尚武制度已经施行了很久,便是出海这样的大险之事,骠骑将军振臂一呼,从者都以千万计。若是真有外敌攻入青州,在其恐怖的号召力之下,又会有怎样的一支大军出现呢?”

    说着,钟繇肃容敛身,郑重说道:“钟繇不才,蒙主公看重,参赞军机,以军国大事垂询,不敢不殚心竭力,言出肺腑,望主公明察!”

    钟繇能被选作天子舍人,自是形象口才俱佳之辈,这番话说的也是言辞恳切,毫无虚伪之意,不但曹操动容,郭嘉侧目,连一直看他不顺眼的程昱都敛起了凶厉的眼神,冷静且认真的思考起来。

    实际上,在王羽北上之处,曹军内部也曾有过一些声音,想与董卓讲和,翻身过来抄王羽的后路。程昱、鲍信,以及从吕布军逃出来的陈宫都持这样的意见,后者甚至很卖力的在长安、弘农之间奔走,想斡旋个和议出来。

    曹操也一度意动,只是郭嘉坚决反对,并私下里提醒曹操:“何不去与臧宣高稍事商议?”

    曹操这才恍然记起,当年臧霸趁着王羽在河北鏖战,将境内兵力抽调一空,想趁机偷袭,结果被徐庶召集起数万民兵,在原山一战打了个落花流水,就此一蹶不振。

    王羽北上之前,曹操这边夏侯渊兵败,损失了不少兵马,就算与董卓达成和议,也要在西线留下一定的兵马防备对方反复,而且还要派遣一员大将留守南阳,以防备刘表,实际能抽出的兵力充其量不过两三万。

    青州现在的动员力更盛从前,一旦留守的众将再次祭起民兵战法的法宝,对青州的战事不利,那风向可就彻底变了。搞不好连袁术都会跳出来咬人,那可真的是四面楚歌。

    现在钟繇在郭嘉的观点上更进了一步,认为就算曹军以主力东进,进攻主力在外的青州,都有可能占不到太大便宜。

    这话虽然不中听,但真不能说一点道理没有。民兵野战或许不是实力暴涨,又免去了后顾之忧的曹军的对手,但他们在防御战中,配合青州那些神兵利器,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就比如凉茂描述的,在辽西海战之中出现的床弩,一旦有装备此物的战船出现,封锁黄河水道,同时在城头上再架上几具,威胁可不是一般的大。

    曹操面带惭色,几步走下丹墀,挽住钟繇臂膀,动情道:“元常所虑甚至,关中大捷之后,吾的确是起了骄纵之心,惭愧,惭愧。这以敌为师之事,还请元常有以教我。”

    “不敢。”钟繇见好就收,收起犯言直谏的强项架势,半真半假的自谦道:“繇蛮劲发作,幸得主公大度,不予计较,但此事,还当众人商议,主公定夺才是。”

八三四章 不得不缓

    万里碧空如洗,原野上草木皆绿,正是秋高气爽的好时节。在一眼望不到头的河东原野上,一支同样见首不见尾的队伍蜿蜒前行。

    队伍算不上齐整,整体的势头是向前的,但行进的过程中,一直有小股的队伍往来穿梭,就像是围绕蜂巢盘旋飞舞的蜜蜂一样。

    队伍打的旗帜也是五花八门,有动物图腾,还有鬼画符一样的图案,只有在队伍正中央,高高飘扬的将旗比较正常,在一众古怪旗帜的衬托下,那‘汉伏波将军’五个大字也是倍显庄严。

    马腾每次抬头看到这面将旗,心神都是激荡不已。

    他虽有一半羌人血统,但一向自诩为伏波将军马援之后,大抵也是就近找个攀附的显贵祖先的意思。在雍凉一带,也只有祖籍扶风的马援算是个马姓名人了。

    就像是幽州、辽东多有姓公孙者一样,这种硬攀亲戚的事本就司空见惯。在没发迹的时候,当然没人理会马腾,直到他与曹操结成联盟,后者保奏了他一个同样的武职,这亲缘才算是有点靠谱了。

    祖先是不是马援并不重要,既然同姓,五百年前肯定是一家,区别只在是否够资格攀这门亲戚。

    以前当然不行,虽然有点名声,也有那么点实力,但作为叛军,而且还是没能成事的那种叛军,这种攀亲行为,不过徒惹人发笑罢了。

    但现在,有了实力支撑,武威马氏将来的成就未必在当年的马伏波之下,焉知后世会不会以马伏波来代指自己?同样都是开国元勋的话,后人比较的自然是功绩,马援最大的成就是讨平交趾,而自己,正带着当世实力最为庞大的一支力量,走在东征河北的路上!

    若一战功成,休说马援,就算遍数云台二十四将,又有人可曾立下这样的功劳吗?恐怕也只有当年的淮阴侯才可堪一比吧?

    有念及此,叫马腾怎不心神激荡,热血沸腾?

    “前面就是永安了吧?”马腾抬起马鞭,向前遥遥一指,问道。

    “回禀将军,前面就是永安城了。”随行在侧的一名少年武将应声而前,朗声答道:“过了永安城,就算是正式出了河东,到了并州地界了,在城北约五十里处,有一座界山,地势颇为险要,当先行遣斥候详细侦查之后,方可放心通过……”

    “嗯。”马腾点点头,满意的看了侄子一眼,心下不无欣慰。

    马腾并不缺子嗣,长子马超有万夫不当之勇,在西凉也是威名赫赫,几不在他本人之下,其余马铁、马休年纪虽幼,但也都是听话懂事的好孩子,不过,论沉稳细致,几个儿子加起来恐怕都比不上这个侄子。

    军中都是西凉人,在这陌生的地方,其他人只能靠着向导的指引行进,他这个侄子却是花了很多功夫研究山川地势,现在谈起河东、并州的地理,很多土生土长的当地人都只能瞠乎其后。

    马腾没读过兵书,但打了这么多年仗,他对军略也有着自己独特的心得。他知道两军沙场争锋,运筹帷幄,指挥若定的主帅,勇冠三军,斩将夺旗的猛将固然都很重要,但也同样少不了那些心思细腻,擅长打理细琐事务之人。

    光武帝时代的大树将军冯异,如今曹操手下的乐进,以及青州五上将之一的于禁,都是这种类型的人物。虽然在光芒四射的君主身旁,他们的存在一点都不起眼,像是影子一般,但若没有他们的存在,那些耀眼的大人物们也未必能有今天的成就。

    马腾自认是个很有能力的统帅,几个儿子也都非庸碌无能之辈,想要成就一番大事,缺的正是马岱这种人。有道是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侄子虽然隔了一层,却也少了将来兄弟阋墙的顾忌……

    要不是一阵急促马蹄声突兀响起,马腾的思绪可能还会飘得更远些,自打攻下长安之后,他就落下了这个毛病,一认真思考,思维就很容易发散,大概也是以前压抑了太久的关系吧?

    他自嘲的笑笑,目光转为厉色,转头去看是谁这么大胆子,在军中快马奔驰。

    从前大伙都是过了今天,就不知道有没有明天的叛匪、流贼,讲究令行禁止,军规森严,不免惹人发笑。但现在自己可是朝廷正式册封的凉州牧,伏波将军了,是有资格争天下的诸侯之一,哪还能向从前一样随便?

    结果这一看,他当场愣住,来的不是别人,而是与他亦敌亦友了几十年的老朋友韩遂。

    “文约,你怎在此?你的大军呢?是出了什么意外么?”马腾的心脏像是被人用手攥住,猛然抽紧。

    大汉对疆域的划分有个规律,那就是越腹心的州郡,面积就越小,人口却越多。而并州,即便在地处偏远的几个州当中,疆域也算是相当大的。

    想要尽快占领这么大的地方,尽早安定地方,挥师东进,自然要将兵力铺开才行。何况,三十余万人,无论是从相对富庶的河东走,还是经由贫瘠已久的北地郡,都没办法找到足够的给养,所以只能分兵。

    马腾倒不怕遇到敌人,雍凉一带的兵力已经被他们抽空了,鲜卑人又跑去了幽州,不可能有人能威胁到韩遂那一路兵马。

    他怕的是内乱。

    三十万大军的主帅听起来很威风,但实际上,马腾的权力远没有常人想象中那么大,也谈不上稳固。除了诸部羌胡之外,大军中还包括了很多路叛军,各路叛军的实力也只是比他和韩遂略低一些,从前基本上也是平辈相处的。

    其中实力最大的有八个,其主将分别是侯选、程银、张横、梁兴、成宜、马玩、杨秋、李堪。

    从前王国,边章,北宫伯玉掀起的叛乱,这些人都有参与,而韩遂在那几场叛乱之中,都是以军师或副帅的身份出现,所以这些人对韩遂还算服气。

    故而这次分兵,和马腾走一路的是他的嫡系部队,以及因为身具羌人血统的关系,对他更亲善的羌兵,而韩遂那一路主要就是各路叛军。

    正如马腾和韩遂从前也是时战时和,关系没有个定数一样,韩遂和侯选等人的关系,也远谈不上稳固。

    如果说韩遂孤身跑来找马腾,是因为大军内讧,乱斗一场后一哄而散了,普通人肯定会觉得匪夷所思,但马腾却是信的。

    整天叛乱的军队就是这点最不好,叛来叛去,最后都成了习惯了,逮谁叛谁。

    换在从前,马腾看韩遂的笑话还来不及呢,现在却是关键时刻,那些羌胡可不是傻子,他们奸猾着呢。现在自己这个伏波将军能压得住他们,是因为前面有香饵,还有韩遂的十万大军震慑,再加上羌胡各部,彼此之间的矛盾、仇怨也深,所以能压得住。

    如果他们发现那十万大军没了,谁还会把自己这个伏波将军看在眼里啊?汉廷的敕封,对他们是没效力的,这些人只认实力。

    看韩遂的样子,就知道他这一路跑的有多急,满头满脸都是尘土,连花白的胡子都变成了灰褐色。看到马腾,他勒住战马,摆摆手,大喘几口气,道:“大军已经进了上郡,有青木他们盯着呢,没事。”

    “没事就好。”马腾略略松口气,奇道:“既然无事,你怎么突然跑来某这里?”

    虽然日后有机会将青州势力范围的大半领土都纳入囊中,但无论是叛军还是羌胡,都更看重眼前触手可及的好处。分兵攻并州,也有各自先抢一块地盘的意思。

    所以,松口气之余,马腾心中也是微微有些警惕,觉得韩遂是不是又故态萌生,要过界来捞一把?

    “是长安有事……”韩遂对马腾可不是一般的熟悉,一看对方眼神不对,就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深吸几口气,将气喘匀,言简意赅的解释道:“孟德快马传信给我,要咱们暂缓进兵!”

    “什么?”

    马腾大吃一惊,失声叫道:“那怎么成!咱们这么多人,一天人吃马嚼的要消耗多少?这河东倒还算是不错,可就是人太少了,很多土地都那么荒着,这一路弟兄们也是勒紧腰带走过来的,并州地方虽大,但比咱们凉州也强不了多少,暂缓进兵?那咱们吃什么?”

    “唉,一言难尽啊……”韩遂长叹一声,此番与曹操同盟,名义上的领袖是马腾,但前期却一直是他通过钟繇与曹操单线联系的,以马腾为主。是为了拉拢羌兵,如果单是拉拢西凉叛军,韩遂自己就足够了。

    不管怎样,既然名义上奉马腾为主帅,他就得忍着对方的操蛋脾气。何况马腾这次也不算是不讲理,三十万大军的行动,的确不是说停就停,说走就走的。

    “孟德说,自己可能嘀咕了青州军,现在就贸然决战,可能……嗯,胜算不会太高,所以他想稳一稳……寿成,你别急,先听我把话说完,现在的情况是这样……”

    韩遂将青州军在北疆的战绩,以及军中的一些新式武器着力形容了一番,眼见马腾的神情由急怒转为深思,知道有些效应了,这才将话题转了回来。

    “先前青州军就有不少新武器了,现在更是一发不可收,咱们人多势众,善战之士众多不假,但在武器装备上面却差了人太多。要是两军对阵时就这么硬拼,就算最终获胜,这损伤肯定也是异乎寻常的啊!咱们可不是打败了王羽,就算大功告成了的。”

    韩遂这番话说的也是语重心长。

    他知道马腾心气高,性子傲,要是直接说王羽有多擅长用兵,青州众将多善战,马腾肯定要跳脚,战意不减反增。但若只说装备这一项,马腾就没什么好气恼的了,相反,他会正视这个问题。

    不出韩遂预料,马腾果然说道:“那孟德到底是什么意思?”

    韩遂答道:“他需要一段时间整顿兵马,休养生息,同时会设法缩小和青州军在装备方面的差距,另外,他会尽量多筹集些钱粮,给咱们送来,总之,让咱们不要单独进兵,稍微等待一段时间,两家,甚或三家都抽出手来,这才发动决战。”

    “这样啊……”马腾微微沉吟。

    韩遂的话他只信一半,俗话说:最了解一个人的,就是他的敌人,马腾这些年可没少和韩遂明争暗斗,此番罢手言和也是出于无奈。

    但韩遂有句话说到他心里去了,那就是打败王羽,不一定是功成之日。曹操岂是等闲之辈?现在是事急从权,将来会一直放着黄河以北的疆域给自己不理吗?自己又能按捺得住,看着中原的花花江山,不南下牧马么?

    少不得还有一场龙争虎斗!

    自己的本钱就是羌胡各部,在东进的战争中损失太大可不行。不过,就这么停下也不是个道理,好像自己也怕了王羽似的。

    “伯瞻!”他低喝一声。

八三五章 好人不长命

    “末将在此!”马岱应道。

    “你挑几个胆大心细,身上胡气没那么重的,化妆成商人,去青州走一趟……我倒要看看,青州到底是怎么个富法,又是怎么个强法。”

    马腾的命令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但仔细想想也在情理之中,知己知彼么。在大举东进之前,西凉军这边对青州的确没什么了解,消息都是辗转传过来的,夸大了很多,没什么真实性。

    现在曹操提出暂缓进兵,趁着这个当口去探探敌情也不错。而马腾这个侄子胆大心细,也正是担任此项任务的上佳人选。

    马岱自然没什么迟疑,他对自己的定位本来也很明确,这任务看似不起眼,其实也是很重要的,当即应诺,就准备告辞离开。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响起:“父亲,我也要去!”

    马腾的眉头当即皱起,不假思索的斥喝道:“不行!你去干什么?一个姑娘家,却没有半分大家闺秀的样子,整天舞枪弄棒,打打杀杀的,成何体统,还不给我下去?”

    “哼!那个吕绮玲还不是女子,却当了一军之帅,在沙场上的威风也不逊于男儿,我也是将门虎女,怎么就偏要做大家闺秀?”女孩一梗脖子,却是毫不示弱。

    “那王羽倒行逆施的事多了,是个祸国殃民的奸人,你好的不学,偏要学他的女人?”被女儿当众顶撞,马腾的面子自然拉不下,愈发恼怒起来:“你再不下去,我就让人绑了你回武威!”

    “这么凶,怕了你了,我走还不行吗?”女孩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一溜烟的走了,马腾气得头上青筋直冒,却拿这个女儿没什么办法。

    他转向韩遂,讪讪道:“家门不幸,让文约见笑了。”

    “云騄这也是真性情,只可惜没能生为男儿身,否则与孟起上阵亲兄弟,俱是万人敌,也是一段佳话啊。”韩遂呵呵笑道。

    他知道马腾本有意和曹操联姻,将女儿嫁给曹休,结果曹操那边一打听,居然又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豪杰,当即就婉言回绝了,商量着能不能曹操这边嫁个族女给马超。

    没办法,曹家的几个适龄的后起之秀都参加了当年的比武招亲,被吕绮玲虐得不轻,对这种女子已经有了心理障碍了。

    这对韩遂来说是件好事,说起来当然心情愉快。

    现在可是乱世,竞争是无处不在的,真要让马腾找了曹休或曹纯作女婿,将来曹、马岂不是会联合起来压制自己?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两人同在一条船上,却是各有各的心思,当然不会在意少女的心情如何。但对某些奇葩少女来说,无师自通的领悟幸福要自己争取,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二哥,你就带上人家么,顶多我多在梁家姐姐面前说你的好话还不行么?你就别辩解了,解释就是掩饰,你这点小心思,岂能瞒得过我的七窍玲珑心……好吧,我承认,这不是我自己看出来的,而是成家妹子告诉我,不过说好话我可是没问题哦。”

    鹅蛋小脸雪白清媚,肤色不是中原女子那种红润的白,而是带了点纯粹的白色;亮如点漆的眼眸子,也不是骨溜溜的那种,而是大而长的丹凤眼,薄唇皮子嫣红似染,与白皙的脸蛋相映如画。小小的年纪,眼睫毛就长得能挑起来,再长大一些绝对是个祸水级别的尤物。

    被这样一张脸,忽闪着睫毛,眨着眼,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盯着,就算是石头人,恐怕心也要软了,但马岱却毫不动摇。

    别看现在是我见犹怜的模样,马岱却深知,这个小妖精闯祸的本事,绝对比她这张脸还能祸害人。以前他就没少吃亏,而这一次可是深入敌境,稍不留神,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就算不考虑伯父的反应,他又岂敢带着这么个惹祸精上路?

    “不行,除非伯父有令,否则绝对不行!”他紧紧绷着脸,斩钉截铁的说道。

    然后他欣慰且诧异的在对方脸上看到了颓然放弃的神情。如果小五放弃了,那真是大大松了口气,可按照常理来说,小五既然起了兴头,就不可能这么轻易的放弃。

    他总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个预感,很快应验了。

    只见女孩幽幽的叹了口气,道:“既然二哥为难,那小妹也只能自己想办法了。青州那么远,也不知道我一个小小女子,能不能找到路,找到路的话,会不会出什么意外。听说外面兵荒马乱的,四处都是盗匪,万一落在他们手里,丢了命是小,被侮辱了可就败坏了马家门风了。还有啊,听说青州那边也有很多能人,说不定会被窥破行径,抓去当奸细砍头……”

    来了,果然来了!马岱脑袋‘嗡’的一下子,头皮一下就炸开了,他就知道这小妖精没这么容易放弃,现在她这就是在威胁自己啊,红果果的威胁!

    沉痛的形容了一番自己有可能遭受的悲惨遭遇,马云騄拍拍手,轻松说道:“不过这些跟二哥你都没关系了,将来小妹死了,变成一个没有头的无头鬼,也不会到你家里缠着你,去梁家姐姐面前说你的坏话,说你不念亲情,不通人情,不解风情,不……”

    “停!打住,打住!”马岱忍无可忍了,大叫一声,打断了女孩的碎碎念,问道:“小五你当真要去?”

    “十足真金!”马云騄很认真的点点头。

    “也罢,你既要去,伯父那边……”

    马云騄飞快接茬,脆声笑道:“我一力承担,只说是你上路后,我追上去的,你没办法,又不能撇下我不管,只能勉强带着上路咯,咯咯。”

    “到了青州……”

    “眼睛只用来看,嘴巴只用来吃,绝对不故意捣乱,惹祸上身。”

    “回来的时候……”

    “梁家姐姐那边,就包在小妹身上了!保证让她乖乖的上你的马,做我的二嫂!”

    马岱犯了个白眼,每次都是这样,自己说一句话,小五有一百个下句等着。别看现在说得好好的,等到了地方,还不一定怎么回事呢。

    但没办法,总不能真的到伯父那里告状吧?自己要是不带上她,这个惹祸精还真就敢一个人上路去青州。没办法,只能再勉为其难一次了。

    他有气无力的说道:“那就这么说好了……”

    “太好了!”马云騄欢呼雀跃,还不忘戴一顶高帽过来:“二哥你是大好人,比大哥好一百倍,比父亲好一千倍,比三哥、四哥他们好一万倍……”

    “所以说,好人不长命呐。”马岱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八三六章 乱世路不平

    绵延八百里的太行山脉将河北之地东西分割成了冀、并二州,最后在临近黄河的地方拐了个弯,将黄河北岸的土地分割成了上党与河内。

    从河东前往青州辖地,最方便的路径不是走经壶关,走上党或太原,而是绕路河内,直接进入魏郡。

    这样选择路线还有一桩好处。河内的张杨夹在两大势力之间,虽然在争鼎天下的大棋局之中肯定谈不上什么前途了,但眼下倒是颇受两边礼遇,经由河内去青州,应该比从洛阳走更安全些。

    据马岱所知,如今在封丘、原武一带,吕布和曹操的军队正在对峙,剑拔弩张的,随时都有可能大打出手。就算绕路,南阳那边同样好不到哪里去,董卓虽已败亡,但李儒倒是很有骨气,硬是死撑着不投降。

    李儒本身倒是不难解决,他再有智谋,也拗不过大势,就武关那地势,只要曹操分两路兵马,在析县和上雒两头一堵,就能活活把李儒这支残兵给困死。

    问题出在南面,刘表虽然不知道三家分荆的真相,但通过周边形势,他也看到了一些迹象,如果只有孙策和袁术,后者岂会得瑟成这副德性?

    何况,曹操虽然没正式出兵,但在宛城也是陈兵数万,虎视眈眈,对荆州造成了很大的牵制。比这更严重的是,曹操表面上没动手,但私下里却不断和荆襄豪族接触,四处串联,显然打的是兵不血刃,唾手取荆州的主意。

    刘表不敢大意,而且他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虽然不敢主动寻衅,但却在李儒这支残军身上做起了文章。

    他手上有一副不错的牌,那就是驻守在新野的张绣!

    眼下张绣、李儒、夏侯渊三支兵马正在南阳缠战不休,三日一小仗,十天一大打。万一要是不走运撞上了,就算马岱武艺高强,也不敢保证能全身而退,更别提他还带着个不能有失的马云騄了。

    道理是这样没错,但世事无常,道理并不是作判断的唯一标准。

    才进河内地界没两天,马岱就后悔了,这河内,真不是一般的乱!

    眼下正处乱世,但西凉这几十年来一直就没消停过,马岱打小就看惯了刀光剑影,兵荒马乱,总觉得中原再乱,也不可能乱得过西凉。而这几年,好歹没什么人在河内大打出手过,这里怎么也该比外面太平些。

    结果呢?盗匪山贼什么的,的确比河东、三辅那些地方少,但河内的治安环境却比那些地方更恶劣,因为那些匪类在河内都摇身一变,成了官军!

    有道是: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官过如剃,当这三者合而为一的时候,那破坏力,即便是在乱世中长大的马岱,也是不适应得很。

    河内自古就是繁华之地,汉光武当年在此兴兵起家,其后这里更是诞生了无数的煊赫家族,富庶自不待言。

    张杨主政后,开始还好,因为有王羽父子的而行比衬着,张杨治政本的也是萧规曹随,无为而治的原则,河内渐渐也恢复了几分旧有的模样。

    坏就坏在张杨为了挺老大袁绍,带着河内兵马卷入了河北大战,结果大败亏输的逃了回来。其后白波东迁,途径河内,又将他搅得yu仙yu死,抗拒不能。

    由此,河内豪族们算是看明白了,知道张杨不但不是有前途的雄主,连个称职的保护者可能都算不上,于是放弃了最后的侥幸心理,纷纷渡河南逃。

    失去了这些豪族的支持,张杨的处境自然雪上加霜,但日子毕竟还得继续过,没办法,他只能招降纳叛,收留了不容于张燕的眭固等黑山贼,并保奏眭固为讨虏将军,算是千金买马骨的意思。

    眭固这根骨头的功效不错,张杨如愿的收拢了一大堆贼军,有黑山贼,白波郭太的余部,还有从济北国被徐晃一路穷追猛打,无处容身的青州黄巾。

    这些人都是匪性根深蒂固,受不了军纪约束,只想逍遥自在的惯匪,所以才不容于青州。张杨招揽了这群货色,声势倒是比从前大了许多,但郡内的秩序算是彻底完蛋了。

    现在往来东西的商人们,宁愿走洛阳,也不敢从河内经过,马岱虽然事先打听过消息,但毕竟行程仓促,想得也不够周全,结果一头撞进了贼窝。

    开始他还想着尽量低调,想着花钱消灾,哪曾想河内的贼军凶残得紧,钱是要的,而且要就要全部!反正只要撞在他们手上,能保住条小命,就得烧高香了。

    忍无可忍,自是无须再忍,相对于几个堂兄弟,马岱是个好脾气的,但实际上,在西凉那个血雨腥风的地方杀出一方天地的,又有几个是好相与的?

    放手厮杀一场,马岱加上他的十几个亲兵,再有马云騄这个武艺跟惹祸能力差不多的小杀星,硬生生杀得数百贼军溃散而逃,这才算是脱了困厄。

    当然,武艺再高,也怕乱刀,河内是贼兵的大本营,打了小的,肯定会惹来更大的,马岱可没自信只手双拳的面对数万贼兵。摆脱拦路的贼军后,他一路难逃,一口气从轵县逃到了黄河边上的河阳县城,这才停下来喘了口气。

    马车里探出个小脑袋,一边向周围张望着,一边问道:“怎么不走了?到了魏郡了吗?”

    “还远着呢。”马岱没好气的斥道:“小五啊,咱们出发前说什么来着?至少在路上,你也给我装得想个大小姐啊?没事老是探头探脑的像什么?”

    “大小姐又不是死人,马车也不是棺材,怎么透个气都不许呢?”马云騄小嘴一嘟,不依了。

    “透气不是不行,至少你别在人多的时候添乱啊!”马岱捶胸顿足的心都有了,本来过关卡的时候,他们已经和贼兵头目讨价还价的差不多了,虽然要付出一半的货物和钱财,但还是有希望和平通过的,结果小五这么一探头就坏菜了。

    “人多的时候才热闹嘛,要没人,这路上不也就是那些山山水水,破破烂烂的,有什么好看?”

    人已经出来来了,马云騄的底气自然也更足了,马岱哪里训得住她?正郁闷间,身边有人笑着接茬道:“马兄弟,令妹天真率直,也是真性情所在,你就不要苟责了。令妹年纪虽小,但这身艺业可是了不起得很,这要是在咱们青州,说不得又是一位不让须眉的女将军呢!”

    马岱扮的是行脚商,但他没干过这行,生怕扮得不像,所以在路上找了个商队加入,说话的正是这个临时商队的头领。

    在西凉,虽然也有人赞叹过马云騄的武艺,但大多数都是敷衍口气,用女将军来称赞的,这商人算是破天荒的第一个了,小丫头高兴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甜甜说道:“大叔你真会说话,果然是好人。”

    马岱翻了个白眼,小五的好人卡标准变得真快,反正谁顺着她心意说话,谁就是好人,前几天自己还是天下第一大好人呢。

    “杨大哥过奖了,家母去世得早,家父常年行商在外,妹子无人看顾,性子野了些,见笑,见笑。”马岱深知言多必失的道理,又知道这些常年在外行走的商人,见识眼光都不寻常,不敢让这个话题继续深入下去,而是话锋一转,将话题扯到了对方身上。

    “杨大哥你是青州来的?”

    “是啊,我是安平郡枣强人,也是母亲早逝,父亲常年在外,与马兄弟也是同病相怜呢。”

    听了青州商人的回答,马岱心中微微一凛。对方回答的很坦率,看不出什么破绽,但也不知是自己太敏感了,还是对方确实有问题,总之,他这回答竟是很巧妙的把话题又给转回到自己身上了。

    马岱不动声色,继续问道:“安平郡吗?那应该是离高唐不远了吧?”

    “咦?马兄弟在关中也听说过咱们青州高唐?我本以为那么远,顶多有些经常行走在外的商人才听说过高唐呢。”杨姓商人显得有些意外,但自豪的情绪也是溢于言表:“是不太远了,其实就算是骠骑将军最近才打下来的幽州,离高唐也就是几天功夫的路程……”

    商人滔滔不绝的描述了起来,不但听得马岱疑心尽去,连商队之中的其他人,也纷纷凑了过来,不管去过还是只是听说过,一个个都是向往得紧,马云騄更是两眼发光,只差没冒出小星星了。

    “这次北征,咱们青州的船队可是立了汗马功劳的……”

    商人竖着大拇指,啧啧有声的赞道:“上百万斛粮草,只动用了几千个民夫,还多数都是建筑工,搬运的力工总共不到三千!这就是海运的好处了!不过大伙儿也不白干,大军的战利品,也基本都是让参战的商船队负责的,啧啧,那赚头真是……其实不光是海上,这大河上,也是咱们青州船队的天下……”

    “杨大叔,那你干嘛不做海上生意,或者从河道上走,偏偏和咱们一样冒险呢?”出声打断商人的马云騄,她的大眼睛眨呀眨的,却是一语问到了要害处。

    “唉,海船呢,那是你大叔我胆子不够大,错过了,虽然也不是没有弥补的机会,但错过了就是胆魄和眼光有问题,勉强托人情弥补也不是个事儿。至于船队么……”商人干笑一声:“呵呵,这其中却是有些缘故的……也不瞒各位说,我这趟往关中运的货物,却是不好见光的……”

    其他人都是‘喔’了一声,然后便露出了心有戚戚的神情,只有马岱兄妹一脸茫然,不明所以。特别是马岱,他来之前打听过,听说青州对商人控制得很严格,在世人眼中一味油滑趋利的商人,在青州都是规规矩矩的按规矩缴税,分毫不差的那种。

    马岱还不清楚这杨姓商人说的具体意思,但他分明听出,对方买卖的,分明就是某种违禁品!

    水至清则无鱼,青州也不例外么?

八三七章 洛阳纸贵

    “……最难走的就是从河东过来的这一段路,到了大河边上就不怕了,咱们边走边说吧。”

    杨姓商人自报了姓名叫杨超,关于违禁品的话题,他并没有隐晦不谈,反正除了马岱兄妹之外,其他人也都心知肚明,故作神秘也没多大意思。

    不过,做为一名行商,他不建议众人就这站着说话,毕竟赶路才是第一要务,八卦什么的大可闲暇无事时再说。

    众人纷纷点头应允,对杨超的话全无异议,只有马岱兄妹一头雾水,马岱生性沉稳,倒是知道隐忍,但马云騄心直口快,是个藏不住心思的,当即问道:“为什么到了河边就不怕了?是大家水性都好,看到贼兵大举攻来,就跳水逃生吗?”

    她人长得娇俏可人,问的话也是天真浪漫,商人们听了俱是莞尔,杨超呵呵笑道:“贼兵之中也有水匪,跑路跑不过,跳水同样逃不掉。之所以说到了河边就安全了,是因为贼兵很少到河边来。”

    “那又是为了什么?”马云騄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马岱知道拦不住,同时心里也是好奇,干脆就放任自流了。

    反正他和小五在这些人眼前已经显露过身手,在进入青州辖地之前,肯定是要找个由头分道扬镳的,倒也不怕对方看出更多的破绽。

    “咱们青州的商船队最初就是在黄河水道上行走,当时可没这么太平,眼下的太平,全都是水师将士们用战刀硬生生砍出来的!想当年……”说起青州水师当年开辟商路的威猛战绩,杨超又是先前那副模样,从每一根毛孔里都在散发着名为自豪的情绪。

    “现在水师还保持了巡航制度,只要在巡视范围内,看到青州商人受欺压,元福将军向来是不问情由,先把对方打趴下了再说话。河内的贼军不是不想在河边巡查,要有可能,他们还想在河中间设卡呢,可惜,他们不敢!”

    霸气!马岱觉得青州水师的行为,完全衬得起这两个字。不问情由,先打趴下了再说,这是何等的自信和勇猛啊!

    河内那些贼军欺软怕硬惯了,遇到这么狠的角色沿河巡视,不敢来触霉头也是正常。只是在最终意识到这一点之前,想必贼军们也吃过不少苦头吧?

    只不过……

    马岱心存疑惑,如果曹操提供的情报没错的话,青州不也正在极力拉拢张杨么?他们在河道上这么霸道,就不怕激起张杨的愤怒吗?这个问题却是不好问出口了,先不说那杨超能不能答,就算能答,也肯答,自己敢听么?

    杨超这一说,便起了兴致,一发不可收拾起来。先说青州的种种便利好处,然后又称赞青州军的子弟兵、好儿郎,最后所有的赞誉当然都归诸于那位无敌的统帅,英明的君主——王羽。

    万家生佛这个词这会儿还没有,但杨超行商多年,嘴皮子相当了得,竟是生生的说出了这层意思来。

    其他商人不管是否来自青州,都是随声附和着,马岱为人稳重,自然不会触众人的霉头,礼貌的微笑着,做出一副听得很认真的样子。

    但马云騄可不管那么多,她眼珠骨溜溜一转,突然插嘴问道:“杨大叔,你把骠骑将军说得这么好,又衷心拥戴他,那怎么还会偷偷卖他不让卖的东西呀?”

    “小五!你怎么说话呢?”小丫头说话太快,马岱一时没来得及拦下,当即也是心中叫苦,这个惹祸精又来了,这种话怎么能问呢?

    这世上口不对心的人多着呢,既然在青州讨生活,怎能不逢迎当权者?这些话想必也是在青州本地说惯了嘴,一时口滑,就顺出来了,哪里当得了真?

    嘴上唱赞歌,私下里挖墙脚算什么?小五这一问,那就是当面打脸呢!

    果不其然,马云騄的问题一出口,杨超当即哑了火,脸色也阴沉下来,其他人也都像是家里死了人似的,手啊,脚啊都不知道往哪里摆了,怎么都不自在的样子。

    “舍妹不会说话,请各位念在童言无忌的份上,不要与她计较,见谅,见谅。”马岱一边拱手道歉,一边琢磨着,既然已经得到了相当的信息,是不是应该提前与这些商人分手?

    “不妨事,不妨事的。”杨超脸色虽不好看,却也没有发怒的意思,脸色灰败的摆摆手,强笑道:“之前杨某就说,令妹这是真性情,行事果敢直率,说话也是一针见血啊。杨某的确对不起骠骑将军,也对不起军中将士和青州父老啊!”

    杨超的反应大出马岱的预料,说不几句,老大一个男子汉,竟然嚎啕大哭起来。马云騄固然是张着小嘴,看傻了眼,马岱同样不知所措了,也不知道是应该安慰,还是继续道歉。

    另外几名同样来自青州的商人却是感同身受,叹息着说道:“其实大伙都知道,咱们做的这是吃里扒外的事,不光彩,死了都活该,若不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谁会做这种日后会被人戳脊梁骨的事呢?”

    这场面实在有些诡异,马岱不敢接茬,同时不忘用严厉的目光盯着马云騄,生怕这个惹祸精再乱说话。

    “实话倒是不妨和马兄弟说,其实咱们几个这次出来的时候,带的货物都是纸,青州纸!”杨超抹了把眼泪,语调低沉的说道。

    “纸?”马岱下意识反问了一声,纳闷纸不是用来写字的吗?有什么可违禁的?直到杨超做出进一步说明,他才恍然大悟,此物果然是战略物资。

    青州纸不同于普通的纸,此物可以用之制造铠甲,在防御远程伤害方面具有奇效的纸甲!

    “这两年,洛阳、关中这边一直在暗中收购,特别是最近一段时间,收购的量和价钱都比以往高出了好几成!关中刚打完仗,写写画画的消耗哪有这么大?目的那是昭然若揭啊,那位曹将军,也打算造纸甲了,所以,将军府颁布了禁令,限制青州纸出境……”

    接下来就顺理成章了,一边限制,另一边有需求,价格自然就水涨船高了。有那趋利,或是却是有什么难言苦衷的商人,会在走私上面做文章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真正让马岱疑惑,乃至心生警惕的,是这些商人表现出的态度。大家都是萍水相逢,就算他们不坦言相告,或者随便编个借口解释一下,事情也就过去了,根本没必要又是哭,又是忏悔的。

    这其中可能有从众心理的影响,但若不是他们有这种根深蒂固的概念在脑子里,就算从众,也不会显得如此自然。

    听杨超的说法,曹操那边最近猛然发力,不但以高价吸引走私商人,甚至还从青州的匠坊之中,硬是挖走了几个匠师级的人物!也就是说,他不但要仿造甲,连纸也有可能会仿制出来。

    通过这个消息,马岱倒是确认了韩遂转达的消息,曹操请西凉军暂缓进军,的确不是因为要争功或者其他什么,而是真的认为准备不足,在积极备战。

    而杨超这些人正是得知了匠师被挖,造纸技术也许很快就无法保密的消息,所以才按捺不住的加入了走私行列。

    反正对方迟早也能造出来,干嘛不趁着能卖高价,大赚上一笔呢?虽然这么想着,但几人显然还是心中有愧。

    商人们的心理状态让马岱心惊,青州的民心凝聚成这个样子,军民团结能发挥出的战力,肯定相当恐怖。曹操的积极备战则是让马岱略感欣慰,不论将来如何,至少眼下,这个盟友还是很可靠的。

    不管怎么说,伯父让自己去青州走这一趟,确实很有必要。要是不去亲自看一眼,看看那富足的外表之下,到底还藏着多少暗刺,大军发动全面东征之时,恐怕会遭遇非同一般的反弹,沉沙折戟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好在军中已经要淘汰纸甲了,现在真正的宝甲是一体而同的板甲,那才真是刀枪不入,弩箭难伤呢。”

    “可不,纸甲这东西,其实也是有很多缺点的,纸总是怕火的么……”

    杨超等人七嘴八舌的说着,怎么听,怎么像是给自己找心理安慰的样子。马岱眼见小五又张口要说什么,急忙一把拉下车帘,转身向众人告辞道:“舍妹这张嘴,实在太不会说话,小弟也是伤脑筋得很,幸好洛阳有位族兄在,小弟还是先将她送到洛阳,然后再去青州做生意,出门在外,总是和气生财,带着小五,实在不方便呐。”

    行商们都是眉眼通透之人,看出马岱分道扬镳之意甚坚,当然也不会没眼色的苦苦想留,笑着附和几声,又说让马岱不要太苛求妹子了,这种性情的女子在从前也许到哪儿都不受待见,但现在的青州包容性却是很强。

    杨超更是开玩笑的说起了一个八卦,说大将太史慈似乎就好这一口,其人品武功都是天下闻名的,如果马兄弟真的发愁妹子的归宿,说不定可以上门去试试呢。当然,骠骑将军那边,虽然有了位吕夫人,但未必不想着好事成双,总之,有真性情不是坏事。

    马岱听得满头大汗,逃也似的去了。

    他倒不怕别的,就怕小五听了后,起什么心思。自己知道现在两边是敌国,但小五那脾气可是不管不顾的呀。

八三八章 青州初印象

    过了朝歌,就算是正式进入青州境内了。

    两地的边界其实并不是很明确,在交界的地方,看不到密布的堡垒和烽火台,也没有如临大敌,杀气满溢的守边将士,只是在边境地带有几处岗哨。

    马岱一开始还有些紧张,暗自做好了被对方盘问的准备,谁知那些哨兵虽然穿得衣甲鲜明,人看起来也精神,却是完全不省事。有人上去找他们说话,他们才会作答,若不然,就算有人直接从他们身边经过,他们也是不理会的。

    马岱谨记自己的身份,当然不会主动去找麻烦。

    其实分界线最明显的标志,其实是从一些与军事无关的方面看出来的,最主要的就是人……很多人!

    马岱一度觉得,三十万大军行进就够壮观的了,可等一行人到了延津,看到码头周围人潮涌涌,穿梭如织的景象,他惊得头皮都有些发麻了。

    这不是害怕,只是他从未见过,也从未想过能见到这么密集的人群。

    围绕着码头,这里已经形成了一个集市模样的所在。整体格局有些散乱,但无论什么人,第一时间会注意到的却只有那条与驰道相连,与大河并行的宽阔街道。

    这街道比驰道宽了差不多三倍,长度更是不知道比通常意义上的街道超出了多少,两边都是形形色色的店铺,而且不少是楼宇,二层甚至有三层的,门口都有伙计和知客在大声的招呼客人。

    街上的行人甚至可以用‘拥挤’这个词来形容,抬眼望去,乌压压的全是人头。除了这些店铺,在街上画了个圈卖艺耍把式的,还有摆摊卖特产的,挎着个竹筐叫喊卖吃食零食的,更是为这热闹的气氛推波助澜。

    马岱来自武威,那是大汉国最荒凉的几处所在之一,就在几个月前,他进了一次长安城,尽管是经过兵灾火灾之后的长安城,但所见所闻还是让他大开眼界,惊叹不已。但即便是长安城最繁华的朱雀大道,其人气也及不上这个无名码头的十分之一。

    马岱和卫士们都看呆了眼,几乎忘了下马,车上的马云騄也瞪圆了眼睛,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景象。愣了片刻神后,小丫头做出了和兄长等人截然不同的反应,她欢呼一声,直接从马车上跳了出来,冲向了前方的滚滚人潮。

    马岱也是太过震惊,反应慢了半拍,等到他反应过来要喝止的时候,只见女孩较小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人群之中,哪里还找得到?

    他心中只是叫苦,赶忙吩咐几人留守,自己追了上去。要是探查军情,没遇上敌人,结果因为看热闹把自己人给丢了,那可真是闹大笑话了。

    挤进了人群,马岱很快就迷失了方向,太多的人和景物让他目不暇接,太多的声响吵得他耳朵都在嗡嗡作响。这地方的人实在太多了,而且每个人都在不遗余力的展示着自己,于是便形成了让他头晕目眩的效果。

    “莲子羹,新鲜的莲子羹,纯正的西湖莲子,清火明目又好吃嘞!”除了声色效果之外,还有香气,马岱不知道西湖莲子有什么讲究,但那浓郁的清香之气确实很能勾起人的胃口。

    “小哥,来尝尝我这螃蟹吧,是活的海蟹哦,在这内陆地方,轻易可是吃不到!”另一个小贩一手举着一个奇形怪状的所谓‘螃蟹’,马岱从未见过这种东西,对长得这么凶恶的东西是否能吃,持怀疑态度。

    “烧饼,兰州烧饼……”

    街边的小贩兜售的东西以吃食居多,对那些短打装扮,看起来像是苦力的人有着极大的吸引力,不时就有这样装扮的人三五成群的围上去。

    若是在凉州,穷哈哈们就算再眼馋,也只有眼睁睁看着的份儿,或者就是直接动手抢了。而在这里,马岱惊奇的看到,那些苦力装扮的人竟是毫不在意的掏钱付账,捧着碗蹲在路边,便大口大口的吃上了。

    传说中,青州富得流油,现在看看,还真是没错,连这些苦力都能随便买东西吃了,而且吃的还都是看着挺金贵的东西。

    其实在动身之前,对青州的繁华,马岱就已经有了一些心理准备了,不过他认为,就算青州再怎么繁华,在随时会发生兵灾的边境地带上,也不可能有太有人气的地方。

    眼前所见的情景,比之他预想之中的高唐,那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连边境小港都这样了,那传说中的治所高唐,又会是怎样的一番情景?

    马岱简直有些不敢想了。

    总算他生姓沉稳,没有一味的吃惊发呆,总算是还记得正事,不过这条大街上挤了怕不有上千人,在人海之中寻找一个小女孩又谈何容易?

    随波逐流的随着人潮前进,马岱努力的寻找着,最后终于在一个摊位面前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吁了口气,快步走上前去,扳着脸还没来得及说话,马云騄就像是见了亲人一样转身扑了上来。

    马岱大为惊奇,还以为这个小惹祸精也怕迷路,结果一听马云騄的叫声,他立刻就找到了熟悉的感觉。

    “二哥,你可来了,你身上肯定带钱了吧?快,快,买几串羊肉串来吃!”马云騄急不可耐的样子,一叠声的催促道。

    “……”马岱一阵无语,郁闷道:“到了中原还吃什么羊肉啊?要吃也应该吃点在边地吃不到的东西啊,比如莲子羹什么的……”

    他现学现卖,不过说的倒也不无道理,西凉也勉强算是草原的一部分,当地人无论汉胡,也多以游牧为生。羊肉对于西凉人,就像是粟米对于中原人一样,虽然不是什么人都能顿顿吃得起的,却是主要食物。

    “二哥,不是我说你,你太老土了,青州的羊肉和关中的怎么相同呢?”虽然刚到青州不足一刻,但马云騄叉起腰,煞有其事的模样,倒和先前的杨超颇有几分相似,活像个土生土长的青州人,“你闻闻,仔细闻闻,这羊肉串跟你吃过的羊肉能一样吗?”

    不管再怎么掩饰,马岱一行人的言行特征是遮盖不住的,所以众人是以关中商人的名义示人。反正都很远,青州人哪里分辨得出西凉人和关中人的区别?

    马岱这次来,本来也没有确定的目标,也不是非得刺探什么军情不可,只是作为耳目,替马腾看看青州到底是不是和传说中一样,风土人情也算是一部分,不然就算马云騄再会缠人,他也不可能带着对方同行。

    因此,到了青州后,除了要尽量避开军队的盘查之外,他的心态还是挺放松的,就算没有马云騄走失的事,他也打算在集市上好好逛逛,从这些贩夫走卒口中,探问些消息出来。

    其实马岱早就闻到香气了,从进了集市开始,他就被各种各样的香味包围着。不过陌生的东西太多,先前又急于找人,他一时也无暇细细分辨,经马云騄这么一提醒,他才发现,眼前这所谓的羊肉串散发出的香气,确实与众不同。

    “这肉……奇怪了,怎么不觉得膻,而且香成这个样子?”

    “是吧,是吧?”马云騄指着炭炉另一边的胖老板解释道:“大叔说,调料里有一种叫做胡椒的东西,是青州的商船队去南海的时候带回来的,加了点这东西,羊肉不但不膻了,而且还有股特别的香气,”说着,她语声突然变得有些甜腻:“二哥,你买一串给我好不好?”

    “那就来几串吧。”对这个堂妹的要求,马岱从来都是没法拒绝的,何况他对这种所谓从海外带过来的调料也很好奇。

    “这就好,客观您稍等。”烤肉串的老板长得很富态,笑**很和气的样子,一边回答,一边动作麻利的翻弄着肉串,马云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炭火上冒着油光和香气的肉串,马岱心中只是哀叹,好在这里没人认得自己。

    不多时,肉串烤好了。

    老板也没问马岱的意思,直接分出十串递了过来,剩下的则递给了其他比马云騄来的更早的食客,然后又在其他人连声催促之下,烤起新的。

    马云騄到了有一会儿了,看她的称呼,显然和老板攀谈的也有些熟了,没准儿早就打定了先赊账的主意。

    “烫,烫,烫……”拿到肉串,马云騄急不可耐的就吃了一口,结果一下被烫到,一边叫烫,嘴却没闲着,“嗯,嗯,虽然烫,可是也很香,二哥,你也别干看着,快吃啊,凉了就不好吃了。”

    马岱摇摇头,拿她没办法,拿起一串吃了起来。入口的味道让明白了妹子的感受,舌头麻麻的,但一股香气直接化了开来,在食盐都十分匮乏的西凉,哪里能吃到这般细致调理的烤肉?

    这一吃,马岱只觉回味无穷,当即招来几名卫士,打算就在这儿把午饭给解决了。

    那胖老板开始也没急着要他付账,但看到他的几个伴当人高马大的样子,又听马岱说要敞开了吃,不由有些担心起来,问道:“这位小哥,你带足了钱吗?这肉串不是什么金贵东西,但也不算便宜呢。”

    “不就是几串肉么,还怕咱没钱么?真是狗眼看人低!”马岱没说话,但卫士中有那脾气急躁的,却是恼了,一翻身边褡裢,露出了大把黄橙橙的五铢钱,‘嘿’声道:“瞧见没?爷们岂是吃白食的?”

    虽说财不外露,但他们扮的就是来青州采购的关中土豪,自然要装得像一点。马岱不是张扬外露的人,说定由卫士们出来撑场面。

    这一褡裢里面的钱不算太多,但好歹也有几十万钱了,本想着就算不能镇住所有人,也能把一个在路边摆摊的小贩吓得一趔趄。

    结果,那些苦力打扮的食客固然扫了一眼,便不以为意的转过头去,那老板也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几位,这钱还真就不行……”

    “不会吧?就这几串肉,居然这么贵?”马岱惊讶莫名,几十万钱不多,在关中物价涨得最高的时候,甚至只能买几斗米,可就算是那样,几串肉也不至于比几斗米还贵吧?何况那些苦力打扮的人明明都几十串,几十串的叫着,也没见老板怀疑谁付不起帐啊。

    “不是肉贵,而是这钱不行……”老板解释了几句,见马岱等人还是一脸茫然,也有些为难,想了想,突然问道:“各位是第一次来青州吧?而且还避开了路上的岗哨所?”

    “你……什么意思?”马岱警惕心顿生,几名卫士也是下意识的把手按在了腰间。青州果然不是善地,看似守卫松弛,但连个路边的小贩都这么有警惕姓,这是内紧外松啊!

    马家卫士都是百战精锐,这一紧张起来,杀气顿时漫空而起,胖老板吓了一跳,赶忙摇着手,解释道:“别,别激动,在下只是想告诉各位,那岗哨所就是专门用来兑换钱币的,常出入境的人都知道!”

    “啥?”这一句话里有太多新名词了,尽管马岱自认事先做足了功课,还是听得一头雾水。

    “张胖子你也是多余这一问,这位小哥一看不就是第一次来青州么?没来过的青州的人,又有几个见了官家的岗哨不躲的?特别他们还是从河内过来的……”

    那些食客本自顾自吃着,连马家卫士露出的杀气都没影响到他们,反倒是看到马岱一脸迷惑且惊讶的模样都觉有趣,这才有人插话。

    “你瞧我这记姓,可不就是没注意到吗?”胖老板一拍脑门,转过头时,又换上了先前那副笑容:“最近越来越少有生面孔来了,就算是头回来的,大抵上也都会打听仔细了,不过关中那边刚打完仗,倒也难怪……”

    听了他的解释,马岱这才渐渐有些明白了。

    其实这事儿他多少也知道点,自汉武时代后,中原的主流就一直是五铢钱。后来王莽、董卓等人都发行过新钱币,但最后都没能流通起来,只有青州算是个例外。

    早在王羽打败袁绍,占据河北的时候,将军幕府就开始尝试着筑造新钱币了,从无到有,从小到大,就这么流行了起来。

    马岱初闻此事,还是从韩遂口中,后者的消息也是从钟繇那里得来的,为此还曾慨叹过一阵子,说难怪青州军富得流油,铸钱发行,最后还成功了,岂能不富?

    就因为韩遂的评价,马岱才在脑海里留下了王羽敛财有术的印象。

    出行之前,为了方便,他也想找人换点青州钱,用着也方便,结果找来找去,就是找不到。和韩遂商量,后者又说,可能是传闻有夸大,青州铸钱说不定和当年董卓做的事差不多,那些劣质钱币根本没人用,只能自吹自擂的说成功了。

    路上遇到杨超等人,他们带的也都是普通的五铢钱,或是其他劣币,马岱就没将钱币的事放在心上了,结果就闹了笑话。

    原来青州的钱币一直只在内部流通,对外时,用的都是原来的货币。为什么这样,胖老板和食客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干脆拿了几种青州钱币给马岱看。

    “这就是将军府铸的钱币,总共有三种,金币价值最高,一枚抵十枚银币,一枚银币则抵一百枚铜钱……咱们这钱,成色可是实打实的,金是金,银是银,铜钱里也没掺钱,就算是五铢钱都比不了,更别说其他人铸的那些白钱了。”

    和五铢钱一样,青州的钱币也是圆形的,只是中间没有孔。钱币的一面雕刻着金龙的图案,另一面则是开元通宝四个大字。

    这钱币雕工颇为精湛不说,体积、分量也都比普通的五铢钱要大,倒也难怪那几个食客和老板都觉得,骠骑将军可能是不想好钱外流,便宜了别人。

    在这种心态的影响下,本地人对外来钱币的态度自然也是不言而喻,无论是为了响应将军府的号召,统一金融秩序,还是单纯的不愿意吃亏,对外来钱币,只有两个字:拒收。

    这下马岱尴尬了,讪讪而退,临走还说等下换了钱再来还钱,不然留个人在这里也行。

    胖老板倒是很大度的一摆手,说十串肉而已,没啥大不了的,就算是自己请客了。他还叮嘱马岱,那些哨所不光是兑换点,而且还是咨询点,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问。末了他还补充了一句,开玩笑似的说,只要不是军事机密,什么都是有问必答。

    食客们都是笑,马云騄则是甜甜的倒了声谢,将胖老板的骨头都给叫酥了几分,马岱却是一头大汗,只觉自己的身份完全曝光了似的。

    其实马岱的感觉也不能算是错了,他们离开后,那老板脸上的笑容就不见了,眉头拧在一起,很为难的样子。

    “呦,人说升官发财死老婆,是人生三大乐事,当家的,你这是怎么着?还没发财就想着讨小的了吗?别念念不忘了,那闺女模样那般周正,怎么轮也轮不到你个杀猪卖肉的!”他发呆挤眉头不要紧,一旁负责穿肉切肉,同样长得很圆润的老板娘可泛酸了。

    “嗨,你懂什么?”老板跺跺脚,将围裙扯下,叮嘱道:“娘子,这边你先照顾着,我去去就来。”

    “嗨,嗨,嗨,你这脾气是真渐长啊,怎么着,许你盯着人家闺女死看,还打肿脸充胖子请客,老娘说两句风凉话都不行了啊?想撂挑子?威胁谁呢?今天咱们非得把话说明白了不可!”

    “得,你听我说好不好,”媳妇夹缠不清,老板也是哭笑不得:“你以为我要去哪儿?我是去衙门里……”他轻声说道:“对,就是红楼。”

    老板娘惊讶的捂住了嘴:“不是吧?那闺女那般人品,能是……探子?”

    “那谁说得好呢?总是报上去才安心。”

    “嗯,当家的说的是。”q

八三九章 步步惊心

    “二哥,这荒郊野地的,你做出这愁眉苦脸的样子给谁看呀?咱们到底还去不去高唐了啊?就算不去高唐,也在延津多呆几天吧,到了青州,结果只吃了几串肉,剩下的时间都在啃干粮,将来回武威,肯定会被人笑话的……”

    对马云騄的抱怨,马岱充耳不闻,只是一脸凝重的向亲卫问道:“马宝,你确实打探清楚了?那个卖肉的老板果真去了情报司衙门?”

    “岂敢欺瞒二将军……”

    这马宝是一众亲卫中长得最瘦小的一个,却是马岱麾下最得力的斥候,离开那肉串摊子后,马岱看似匆忙离开,实际上却留了心眼,让马宝混入人群中盯梢。那卖肉串的老板虽然有些观察力,但毕竟只是个普通人,当然没办法逃过西凉军精锐斥候的耳目,一举一动,都是落在了马宝眼中。

    “二将军离开不久,那胖子跟自家婆娘嘀咕了一阵子,也跟着走了,属下特意从摊子附近经过,听到那几个食客在议论说,那老板是去举报了,习以为常的样子……属下跟着那胖子到了镇子东头的红楼外……”

    “红楼,就是红色的楼宇么?”马云騄歪着小脑袋,很好奇红色的楼是什么样子的。

    “是。”马宝对马云騄也只是表面尊敬,并没拿她太当回事,随口应了一声,却没有解释的意思“这镇子里看似松松垮垮的,没什么戒备,但那红楼周围却是戒备森严,要不是属下身量小,混在人群之中,没准儿就被发现了。”

    “那所谓红楼,就是情报司衙门?”马岱对红楼名称的由来等问题并不怎么在意,他关心的是红楼本身的意义。

    “是”马宝点点头“属下本想找人打听,可想到一个肉店的老板都是如此,也是担心露了行迹,正无措间,却发现那红楼的衙门口贴了告示,有人围着在看,属下凑过去听了一下,这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马宝做惯了斥候,讲述的时候也是习惯细无巨细,马岱虽然心忧,但他素来稳重,青州的实际情况和他想象中的也是大相径庭,知道这些细节可能关乎成败,故而也是耐心的听着。

    “属下不识字,但那告示却专门有人负责解说,原来青州这边民多兵少,骠骑将军又说什么国家大事,匹夫有责,故而日常的警戒、巡查都是交给民众自行处理的,说这样算是军民共同维护和谐家园……”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马岱鼓着眼,十二分的不解。

    马宝挠挠头,也不知道该如何解答将主的疑惑:“他说的似乎也没错,这镇子上人这么多人,却见不到多少官差,更别提军兵了,除了红楼和兑换处那里,似乎就没见到有什么军兵。而且属下回来的时候,还遇见了一件趣事……”

    “什么趣事?”虽然被无视了很久,但马云騄很有几分弃而不馁的韧性,不屈不挠的试图加入谈话。

    “有几个外乡人,似乎是从河内来的,在酒楼喝多了,出门时和一个卖饼的老太婆撞上,使性子要打人,有人喝止,这几人性子也凶,直接就亮了刀子出来……”

    马宝碰上的这件事,算是司空平常。青州在边境的防御措施这么差,任何人想混进来都不难,那几个从河内来的,说不定就是逃兵或探子之流,在河内习惯了用刀子说话,到了青州,没看到想象中的森严戒备,自然是要故态萌生的。

    换在西凉,这卖饼的老婆子能不能活,就要看运气了,运气好,碰到个有点侠义心肠,又有意愿和能力管闲事的,也许能得救,否则在那个实力为尊的地方,一个无依无靠的孤老婆子,除了认命,又能如何?

    其他地方么,若是在大城邑内还好,毕竟戒备森严,闹出了事想逃也难。在没什么防御措施的集市之中,就算有人想管,又岂能无惧于闹事者手中的利刃?

    “属下本以为也是这样,就算有出头的,见到刀子,顶多也只能去找守卫的官兵报信,等回来什么也都晚了。结果一看到这边亮兵器,当即就有人叫喊起来,应声而至的人来的倒是快,但却不是官兵,而是周围几个大店铺中的掌柜和伙计……”

    马岱固然听得诧异不已,马宝说话时同样是一脸迷茫。自古以来,商人就是最胆小怕事的一个群体,别说让他们为不相干的人出头了,就算被欺负的是他们自己,只要还没被逼到绝路上,他们也不可能搞什么逆袭反击。

    “那几个凶徒带了刀,果然也是有勇力在身的,虽然醉了,但架势拉得十足,就算是属下,赤手空拳也不敢力敌,谁知那几个老板竟是怡然不惧,七八个人随便从门板后面抄出几根长杆,就列阵迎了上去……”

    “等等,你说列阵?”马岱打断道。

    “嗯,属下当时也吓了一跳。”马宝点点头,心有戚戚道:“要不是看到他们从店里跑出来,身上的装束也没错,属下几乎以为是军中的老兵呢。面对数柄利刃,他们持杆的手很稳,进退之间都有法度,前后两排,前排平刺,后排斜劈,完全就是枪戟阵列的打法……”

    戟的威力大,但施展需要空间,普通兵卒招式运转也慢,如果和长枪长矛配合,就会形成攻守兼备的阵势。西凉军虽是叛军,军中却也不乏边军宿将,韩遂、马腾都在此列,故而对这其中的门道也是清楚得很。

    延津的市集上随便拉出几个老板伙计打抱不平,就能使出这种军中法度来,马岱能不听得一愣一愣的吗?

    “结果呢?谁打赢了?”马云騄不会考虑那么多,她只关心故事的结局,想知道坏人有没有得到应有的惩戒。

    “那几个河内人手中只是短刀,人数也少了一倍,遇到胆小的,亮刀出来吓住人,倒是有可能将人赶散,以少胜多,但那边进退有据,胆量也大,长杆上虽然没有锋刃,但连续在要害上抽、刺上几下,普通人也是挺不住的……闹事的都被抓走了,说是要送去黎阳挖渠,做苦力……”

    一寸长,一分强,长兵器的威力比短兵大得多,结成阵势,弥补了运转较慢的缺点后,自是威力无穷。就算是赵云这样的猛将,若是单人独骑,也不敢硬闯数百长矛手列出的密集阵型,何况几个河内贼众的逃兵?

    众人听得面面相觑,早就听说青州与众不同,亲身来看看,确实不是一般的邪门啊。

    沉吟片刻,马岱突然问道:“你确定那几个人是生意人,不是乔装埋伏的青州军?”

    老实说,这个问题问得不是一般的外行,除非是刺客,否则正规军根本就没必要乔装埋伏在闹市里,在那种地方,他们埋伏得再隐蔽,又能埋伏到谁呢?

    “属下从看热闹的人那里听到了几个新鲜词儿,什么军民协防,预警机制,应急预案,还有全民动员之类的……”马宝确实是个很专业的斥候,只是草草旁听了一遍,便将这些无法理解的名词记得牢牢的。

    马岱心中忽然一动,一把抓住马宝手腕,急问道:“难不成这就是青州的民壮?”

    当年原山一战,徐庶一战成名,随后做为青州的第一位方面军主帅,更是光芒四射。青州军这些年可说是战无不胜,打了胜仗不稀奇,论名气、实力,臧霸的泰山贼也比不上袁绍的河北精锐,真正令得徐庶跻身当世名将之林的,是率领数万民壮击败数万悍匪的壮举。

    只要是知兵的,就知道要将数万乌合之众整合起来作战的难度有多大,更别提同时使出车轮、诱敌、假冲锋那么多的战术了。

    一将功成万骨枯,胜利的光芒集于徐庶一身,却没什么人真正注意青州的民兵,哪怕这是青州新政中的一个重要环节也一样。

    可是,如果青州民兵的素质,都和马宝看到的差不多,那这民兵可就不一般了!

    “正是,骠骑将军强调军民协防,在对外的时候,要求百姓倾力配合,那个老板觉得咱们可疑,就可以去情报司举报,如果有外来人闹事,民兵就可以动手打杀,反倒是青州人内部有了争端,却是严禁私斗,必须要去衙门或亭长那里进行申辩。”

    讲了一大气,马宝也觉得口干舌燥,见将主在沉思,便从马鞍下取了水囊来喝水。

    “大宝哥,那红楼到底为什么叫红楼呀?”一直插不上话的马云騄见缝插针的凑了过来,轻声问道。

    “这还真不好说,你得自己去看看才明白。”只要不是正事,马宝对这位大小姐还是相当和蔼可亲的。

    马云騄美眸一亮“那就是说咱们还能往前走?不用直接回去?”

    她的性格过份活泼,却不笨,相反还很机灵。听了这番对话,自然明白青州之行比想象中艰难很多,一个卖肉的都能去举报可疑人,几个看似寻常的老板、伙计能列出军阵来,这不是杀机四伏,步步惊心又是什么?

    马云騄很担心,生怕这次青州之旅半途天折,马宝的话倒是让她升起了一线希望。

    马岱闻言也抬头看着马宝,等待后者的解释。

    “那老板虽然去举报了,但属下觉得,咱们未必会遇到什么凶险……”马宝清清嗓子,说出一番道理来。(未完待续。

八四零章 战争潜力

    马宝的道理,核心就是一句反问:“敢问二将军,咱们这次来,是要刺探什么机密军情吗?”

    马岱当然摇头否认。

    西凉军僻处边塞,与中原一向没太多沟通,让他们出人来做密探,那可真是问道于盲了。说到底,伯父马腾就是被曹艹的反复搞得有些恼火,不打算一直被那边牵着鼻子走,想自己搭一套班子出来。

    以前是没那个精力,也没那个便利,现在大军停留在河东、并州,往来中原方便了许多,如果还事事都信任并听从曹艹,那还谈什么志向?

    马岱拎得很清楚,自己这次来,主要就是见见世面,将见闻与从曹艹、钟繇那边得来的加以印证,得出自己的结论。

    至于机密军情什么的,曹艹出身世家,手下人才无数,在中原可谓根深蒂固,他都没能刺探出足够的机密来,自己初来乍到,又是此道外行,想这些,不是痴心妄想吗?

    “既然不是,那无论咱们到底是什么身份,那又有什么关系呢?青州虽然外松内紧,杀机四伏,但却是个很讲规矩道理的地方,咱们西凉军虽然东进,并与洛阳结了盟,但毕竟不是还没打起来吗?我听说,这两年河内的张将军没少往这边来,也没见他被扣下啊。”

    马宝是打心底里为马岱考虑的,虽然马超才是西凉军少主,马岱顶多只是个旁支。但前者脾气又急又傲,在沙场随他冲杀时固然爽快,但平时相处,就要打起一百二十分精神了,远不如跟在马岱身边舒心。

    这次任务说难不难,如果半途而废,回去之后,二将军在主公面前的地位肯定大为降低,到时自己岂不是也跟着倒霉?何况,以他看来,青州这边看似凶险,其实不过似危实安罢了,根本没必要半途而废。

    “道理是没错……”马岱缓缓点头,眼神却不经意的在马云騄身上扫过。

    马宝会意,提议道:“可以先命两名兄弟护送小姐去洛阳,只要亮出身份,曹军想必也不会留难,属下听说文烈将军如今正驻守洛阳,说不定……啊!”话说一半,马宝突然一声一声惨叫,整个人就那么飞了出去。

    马岱先是吓了一跳,然后看着正气哼哼收腿的妹妹,苦笑道:“小五你这么激动干嘛?马宝也就是那么一说,你不想去,谁还能逼着你不成?其实,曹文烈被曹将军称为‘吾家千里驹’人品武功都是很好的,也不算是辱没了你。”

    “切,自吹自擂的千里驹而已,”马云騄下巴一扬,嗤之以鼻道:“连个女人都打不过,还有脸面自称将军,嫁给这样的窝囊废,委屈都委屈死了,就这种人品,居然还好意思嫌弃我,若是被我当面见到,看我不把他打成猪头,让他母亲都认不出他。”

    “罢了。”马岱摇摇头,不准备继续争论,扶起马宝,问道:“你说青州的民壮是五曰一艹,演练的时候不禁围观是吗?”

    马宝畏缩的躲到马岱身体另一侧,避过马云騄的瞪视,这才低声说道:“青州这边恢复了很多旧制,讲究五曰一休沐,休沐那天,只要不是农耕忙时,除了农夫之外,都要是停工休息的……”

    “连商户也要?”

    “商户也要,不过他们是错开的,有人在金曰,有人在土曰,总之,每个行业都有不同。赶到休沐曰,百姓可以去衙门听告示,听人讲解政令,也可以去书院旁听或读书,当然也可以自己消遣,另外就是参加当地组织的艹演了……”

    众亲卫都围拢过来,对青州这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规矩都是啧啧称奇。

    在西凉,大伙儿为生计奔波还来不及呢,就算有人让休息,也没法休息啊,当差的时候开小差那是另当别论。

    看看人家青州这边,不光当官的和当兵的,连商户、工匠都有休息曰,还有五行轮转的讲究,这曰子过的还真是挺滋润的。

    “做苦力的曰子都过得那么爽利,谁还参加什么艹演不艹演的啊?”

    “那你就想错了,那位骠骑将军既然敢定规矩,当然是有把握能推行的。”马宝嘿嘿笑着,点破其中窍要:“来之前,咱们也从洛阳那边得到了一些消息,一些消息说青州民间很富,另一边又说青州税赋很高,大家都觉得纳闷,以为洛阳收集的情报也就是那么回事,是吧?”

    他自问自答道:“现在看看,青州还真就是这么古怪,税赋的确很高,刚到青州落脚的人,税要交收成的六成,一大半!明面上的,就跟从前官府层层加派下来的都差不多了,你们说,这够厉害了吧?”

    “是够狠的。”众人一头。

    汉朝官方订的所得税率其实相当低,只要亩产的十五分之一,或者三十分之一而已,即便再加上丁口税,总量也不大,文景时代,天下的快速恢复,正是源自于此。

    但官字两张口,规矩什么的向来不是一成不变的,官老爷们上下嘴皮子一碰,自然有指鹿为马,黑白颠倒之能,巧立名目什么的更是小菜一碟,一层层的摊牌下来,实际税率至少要比明面上的高出好几倍。

    青州这边的所得税就已经是六成了,如果再摊派点别的,老百姓岂不是都白忙活了?可看看延津的繁华和热闹,完全就不像是生活在苛政之下的啊。

    “青州这边,跟朝廷是反其道而行之的,表面的税定得很高,但完全没有其他名目,就是这一项,在此之外,还有许多减免措施,如果能都享受到,那最后上缴的税也许连一成都用不到!当然,那些减免政策太多了,针对的人也不一样,一家一户很难都享受到,但其中有一些主要项目,是绝大多数人都能享受到的,比如这休沐曰军训……”

    马岱等人恍然大悟。

    正常人都是好逸恶劳的,有了休息的时间,自然没人愿意再忙碌,何况还是军事化的训练这种辛苦差事?但若承担这差事有好处,那就不一样了。

    据马宝打听到的消息,一户人家,只要有一名成年男子按时参加军训,就会被列入减免税赋的名单。如果全年下来,一天不拉,整年的税赋可以减免三成!这个三成,是应缴税款额度的三成,也就是六成之中的三成,差不多是整体收入的两成。

    这样的优惠政策,又有几人会不感兴趣呢?

    天下间这熙熙攘攘,无非一个利字,在这样的利益驱使下,想必大多数人都会趋之若鹜吧?而五天一艹的标准,看起来好像不起眼,但很多正规军也不过就是如此罢了,当然,正规军的训练和民兵的艹练应该有所不同。

    马岱认为,就算冒点险,他也必须去看一眼这休沐曰艹演。这其中的关系太大了,完全可以从中评估出青州真正的战争潜力来,做为有可能的对手,岂能不慎查之?q

八四一章 货币战争

    “早听说青州这新政有特异处,却一直无暇深究,今日一见,果然处处奇异,让人摸不着头脑啊。”

    “公达说的是,别的不提,就单说这铸钱一事吧,其他人铸钱,无非是为了敛财,铜货经过铸炼,变成五铢钱,价值凭空陡涨近倍,若是在铸造过程中在夹杂些手脚,盈利更多。便如那董仲颖当年一般,铸钱者都是唯恐不能将钱花出去,可青州偏偏反其道而行之,不宜怪哉乎?”

    “税制也极为古怪,古之明君都以轻徭薄赋为贤,偏这王羽反其道而行之。说他不顾及名声吧,他从前也没少有沽名钓誉之举,但明面上的税赋便已是六成,岂能不让人望而生畏?”

    “要程某说来,青州最让人难以理解的还是这尚武制度,多方回报都是异口同声,说青州男丁五日一操,民间不禁对外私斗,各式兵器也不禁决,战事若起,或可得一时便利,但这又岂是长治久安之道?这不是饮鸩止渴么?”

    “总之,怪异之处颇多,互相之间又不无矛盾,让人莫衷一是,难于分辨啊。若说这些政令没道理,偏生青州如此兴旺,已经完全超过了太平之时,若说有道理,这道理又在何处呢?”

    马岱对洛阳方面的猜测并不完全准确,曹操这样的枭雄,当然不会对盟友毫无保留,但提供的情报模棱两可,自相矛盾,却不是曹操本身的错。当他在钟繇的提醒下,终于开始正视王羽这个对手时,便很快陷入了困惑和茫然之中。

    青州新政中,违背常理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曹操的幕府中,尽有当世大才,郭嘉、荀彧等人自不必说,拿下长安后,新加入的荀攸、钟繇等人也都是一时之选,他本以为,就算青州新政真有什么诡异之处,在这一干大才眼中也是无所遁形。

    刚开始的时候,确如曹操所想,众人集思广益,将青州新政中的优劣之处一一指摘出来,但这些都是流于表面的东西,等到真正深入研究进去之后,这帮大才们也碰壁了。

    单就那铸币之事来说,众人就出现了相当大的分歧。

    程昱认为,青州之所以不大肆推广铸币,是因为青州的三种钱币都是成色十足,而王羽手中金银有限,没办法将摊子全面铺开,非不欲实不能也。

    但钟繇却认为,如果只是这么浅显的原因,王羽大可另外设法,比如削减钱币的金银用量,或是直接铸造五铢钱,而不是搞出这么个半吊子的局面出来。他认为王羽此举,大有深意。

    两人的观点各有其道理,但谁也说服不了谁,其他人也没有忙着帮腔,而是各有自己的思考。

    青州的这项举措,对青州的兴旺肯定是有促进作用的,没好处的事谁会干呢?现在的问题是,大家完全看不出这好处到底在哪里。

    荀攸心细,倒是指出一条,说青州的开元通宝的兑换率比五铢钱要高很多,达到了一枚铜币可以兑换十枚五铢钱的夸张比率!

    这里说的是五铢钱,而不是董卓造的小钱,后者那就纯粹是坑爹的玩意,就是有个形状,连字都没印上去,分量比五铢钱轻了好几倍不说,里面还掺了一大半铅。

    关中物价陡涨,一度高达几万,甚至几十万钱一石,其实主要还是董胖子不懂经济,乱发钱币惹的祸。形象点来说,就是货币超发,通货膨胀了。

    青州新政中的货币法规,最让人不解的就在这里了,货币超发,是统治者敛财最为快捷的方式,王羽煞费苦心的搞出了一堆新货币,却不全面对外发行,而是只在青州内部流通,这不是奇哉怪也么?

    荀攸指出的这个疑点不是没有道理,他认为青州蓄意拉高新旧钱币的比率,以此来谋取超额利润。

    结果,他的提议刚说完,就被小他十几岁的叔叔荀彧给否掉了。

    “公达此言未必没有道理,只是青州对钱币外流是采取严格限制措施的,而兑换所的来回兑换比率并没有异同,拿了一万五铢钱入境,换得一千枚开元通宝,出来的时候照样能换成一万五铢钱,一来一去,并无损失啊。”荀彧摊摊手,反问道。

    “这……”荀攸说不出道理了,他虽然满腹经纶,通晓古今,但对经济,准确说应该是金融方面的问题哪有什么了解?这也是这个儒家子弟的通病,看不起商贾和工匠,当然对这些人没有足够的了解。

    如果说青州表面禁止开元通宝流通,暗地里以提高后比率发售,倒是附和阴谋论,可问题是,开元通宝虽然在青州辖内随处可见,但流诸于外的却是极少。

    商人都是有分辨力的,开元通宝虽然做工比五铢钱更精细,成色也足,但其价值顶多也只和三五枚五铢钱相当,十枚,那是怎么也不可能比得上的。

    去青州进货倒是无妨,反正就是换了一种钱币,货物还是那个价格,顶多也就是青州本地人显得更富裕一些,但那也是羡慕不来的。

    若有人把开元通宝携带出来,那就大大不妥了,青州人认这个,但外面的可不认,还不如以货易货来的划算呢。

    所以,除了少量钱币被一些存了其他心思的人私下携带出来之外,开元通宝只在青州本土有流通,除此之外,就连张燕的西三郡和从前的幽州辖地都没有——黑山军倒是愿意用,可惜青州那边不肯松口,最后也只能作罢。

    如果王羽想靠抬高钱币价值来赚钱,他就不应该限制的这么严格,而其他地方也确实找不到开元通宝的踪迹。荀攸指出的问题或许是有深意的,但肯定不是如他所说一般。

    “如果先不去考虑其因果,单纯讨论应对之策的话,仿造会不会有些效果?”郭嘉突然开口道。

    “仿造?”包括一直皱眉聆听的曹操在内,众人的眼睛都是一亮。

    造假钱,这是早在西汉时代就存在的事例了,当时是朝廷铸五铢钱,外面的亲王们偷偷仿制,来分润朝廷的利益。汉廷对此当然深恶痛绝,但利益驱动人心,即便是皇帝,对此也无可奈何,大规模的仿制固然没有,但小打小闹的行为却是屡禁不止。

    因为都是刘家自己的血脉,即便是汉武帝这样的雄主,到最后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反正肉都是烂在锅里了不是?

    现在青州和洛阳方面是没有统辖关系的,只要能伤害敌人的办法都是好策略,自可无所不用其极。开元通宝的表面价值高于实际价值,只要能大规模仿制,并将其拿到青州流通,一方面可以分得青州繁荣的利益,另一方面也可以破坏青州的经济秩序,正是一举两得的办法。

    曹操清清嗓子,就要发表看法,想着先确定一项议题的基调下来,省得千头万绪的,搞得大家无所适从,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有人长叹一声:“办法虽好,只怕很难成功。”

    抬眼看时,却见说话的是董昭。

    “公仁之前一直在河内,两地接壤,对青州的了解想必更多?”曹操沉声说道。

    董昭之前在张杨帐中效力,但暗地里早就和曹操眉来眼去了。在北疆大战期间,张杨和吕布就频繁接触,眼看着离河内易帜不远了。特别是在居庸大战和张辽东征之后,张杨动摇得尤为厉害。

    董昭是个聪明人,见劝不了,干脆就专职当个卧底,偶尔出使的时候,将河内的情况,以及张杨与濮阳的往来一并道出。

    曹操知道郭嘉的脾气,担心董昭直接出演反驳,会引得这位年轻军师不快,故而出言点出董昭身份,稍作缓颊。

    最近军队和幕府都处于急速扩大之中,新旧幕僚之间的明争暗斗很激烈,曹操可不想自己的首席谋臣也卷进去。下面人不团结,对上位者是好事,但这种斗争多少会牵扯些精力,做事的效率自然也会相应降低。

    其实他有些过虑了,郭嘉虽然有些傲气,但不是那种唯我独尊,不可冒犯的脾气,他平静的看着董昭,耐心等对方做出进一步的说明。

    “不敢当明公夸赞,但河内与青州的接触确实比较多。”董昭冲着曹操拱拱手,以示歉谢之意,解释道:“开元通宝价高,世人趋利,岂有不图谋之理?然若要仿制,其中却有几桩难处……”

    他环视众人,竖起食指:“其一,开元通宝做工精细,上面既有字迹,又有图案,细微处可至眉眼之间,这等工艺,实非寻常人所能仿制,纵有,也是形似神不似,很容易就被看穿。”

    说着,他从袖子里掏出几枚通宝,传递给众人观看,其中金银铜币都有,显然是有备而来。众人看过,也都是默默点头,单是那条活灵活现的金龙图,就已经是极高的一处技术壁垒了,普通人纵然有心,又哪里有这种技术和条件?

    “第二,青州那兑换处,也不是虚设的,除了兑换钱币之外,他们还会将来人的信息登记入册,身份之类的倒不会详查,但若进行大宗交易,那商家就会与商业司核对信息了。如果信息不符,那自然就……所以说,仿制不是完全行不通,但最后未必有什么效果。”

    众人面面相觑,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兑换处还有这么个功能。而偏偏是这么简单的一道手续,就将郭嘉的计谋给化解了。

    技术上的门槛,对曹操这种大势力来说不是问题,仿制青州的板甲、床弩或许很难,但铸造上的障碍,可是很容易就能摆平的。顶多也就是成本略高一些呗,算得了什么?

    但青州这一招,算是把仿制这条路堵死了。

    相似度越高,假钱的利润就越低,如果要做得没有破绽的话,利润顶多只能翻上一倍。如果在青州本土不能大宗交易,那就要将大量假钱分散到很多人手中去采购,人工加上运费,那点利够不够还是回事呢,根本就谈不上一举两得。

    考虑到关中、洛阳被董卓破坏得相当严重的货币体系,事情就更难办了。

    在董卓铸钱之后,关中的金融体系已经彻底崩塌,百姓早就不用钱币了,而是恢复了以物易物的原始状态,硬通货是谷与帛。

    曹操被称为治世之能臣,多少也知道一点完善的金融系统对经济、民生的促进作用,现在关中残破如此,他设法恢复钱币的信用还来不及呢,哪有空帮青州添砖加瓦去啊?

    程昱说青州钱币不足,故而控制外流,虽不全中,但应该也说明了一些问题。金银铜都是相当珍贵的东西,青州由乱及治的时间又不很长,王羽就算真的在海外找到了金山银山,来回搬运不也需要时间么?

    他要是真的大规模仿制假钱,然后采用避人耳目,化整为零采买的做法,没准儿还真就掉到王羽挖的坑里了。

    在场的都是高人,就算考虑得没曹操周详,也不会差太多,一时都是默然。

    董昭再接再厉,继续说道:“以昭管窥之见,青州如此行事,确实是有利可图的,其利主要就在于移民和贸易。”

    曹操不解问道:“这话怎讲?”

    董昭叹口气道:“诸公近年来都专注关中战场,无暇他顾,可能不太了解,其实这几年移居青州的人相当之多。以河内为例,在袁将军失败后,仅是当年不足一年的时间,移居魏郡的户数就高达三千,其后更是每年骤增,张使君招降纳叛,实出无奈,若非如此,河内现在可能都没有人了,又哪里来的兵?”

    这确实出乎了曹操的意料,他当然知道人口的重要性,但问题是,在顾不过来屯田的时候,那些饥民逃了,对领内的安定还是很有好处的,所以他虽然关注过兖、豫二州饥民外逃之事,但也谈不上多重视。

    至于士族,他不觉得士族有逃去青州的必要,举世皆知,青州那边对豪强的抑制可是从王匡就开始了的,谁好端端的会跑去青州呢?

    董昭这次发言看似偶然,其实是准备了很长时间,下了很多精力的,就等着这次一鸣惊人呢,所以他一看曹操的神情,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了。

    “初时移居青州的,确实以赤贫的饥民为主,但在王鹏举改元,青州大小事务都上了轨道之后,一切就已经不大一样了……”

    听董昭这么一说,曹操才明白青州新政虽然大方向不变,但细节却一直在变动之中。比如抑制豪强,开始是铁腕政策不假,可等到王羽权势已经稳固之后,铁腕政策便已经变成了怀柔。

    现在的新政中,抑制豪强主要体现在官僚失去特权上面。

    世家的最大优势在于可以集中全族之力,供养一人入仕途,然后借助为官者的特权,反哺家族,于是就形成了良性循环,只要能在政治斗争中保全自己,就能不断壮大,最终变成袁阀那种恐怖的庞然大物。

    王羽一开始的势力不算大,又因为王匡的关系,将河内豪强得罪了个干净,不顺势而为,继续将铁腕政策贯彻到底,就会步步荆棘。如陶谦、刘表都是很好的例子,他们的决定往往会被地方实力派所左右,没办法完全贯彻自己的意图。

    等到王羽势力已成,领内的豪强只有战战兢兢的份儿,他的手腕却变软了,不再继续打压大家族,而是修改起了吏治,将官吏家族免税之类的特权一扫而空。

    若是他一开始就这么做,反弹肯定不会小了,但青州残存的世家都是被王羽打服了,怕了的,王羽突然将手从他们的脖子上拿开,他们喘气都顾不过来呢,哪有心思和胆子去干扰这个凶神修改吏治?

    “故而,青州对那些没有出仕者的地方豪强来说,吸引力是相当大的,至少可以保个安宁,读书、学武的子弟也有了一展所长的机会。虽说青州的官,没有过去的官当起来那么爽利,但除了家族特权之外,该有的还是会有的……”

    “这些家族既然移居青州,手上的五铢钱自然也没必要继续留着,或者在当地换了货物带入青州,买不到足够的货物,也只能吃点亏,换钱呗。这就是青州的利益所在了,同时,此举还能对敌人造成打击。”

    “正如明公所想,河内郡现在不单缺人,而且还缺钱,虽然未被董贼倒行逆施影响,但郡内百姓依然只能以物易物,物资匮乏之极。张使君欲投靠青州,并非单纯因为骠骑将军的强势,亦或和吕温侯的交情,实因形势逼人,他不得不从啊。”

    曹操瞠目结舌,无语相对,良久才长叹一声,摊摊手,自嘲说道:“孤自忖有些学识,并非庸才,但怎么在孺子面前,却显得如此……无法超越倒也罢了,怎么连想着亦步亦趋,都这么难啊?”

    他心里真不是一般的郁闷,技不如人,邯郸学步就已经很丢脸了,现在变成了欲丢脸而不得,这真是太有挫败感了,简直像是被人拦喉砍了一刀似的,苦啊!

八四二章 决战之期

    有关于货币制度的讨论只是个开始,看似简单的青州新政,只有让这些行家们深入研究过之后,才会发现其中蕴含的深奥道理。

    董昭抢到了个头筹,其他人倒也没有妒恨的意思,幕僚们都是拎得清轻重的,在生死存亡关头,些许颜面上的损失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如果有可能的话,他们倒是很愿意举行隆重的仪式,从青州请几位重量级幕僚甚至王羽过来,当面给大家详细说明一下。

    当然,谁都知道那是妄想。曹操倒是花了不少力气在挖角上面,田丰、国渊、王修,甚至他从来都没瞧得起过的商贾出身的糜竺,都不止试探了一两次,但结果却让人沮丧。别说动摇了,听明来意之后,青州众臣都是直接送客赶人。

    本以为身份最尴尬,最有希望拿下的审配,却是态度最为坚决的一个,要不是曹操委托的信使与审家交情颇深,说不定就被当做奸细抓起来了。

    没办法,众人也只能自己花精力来研究了。

    货币制度之后是税制,荀攸、钟繇在这方面都很有心得,对曹操的疑问,一一作答。

    “虽说税赋经过减免之后,会变得相当低,但仔细想想,却未必会影响到青州将军府的进账。那些减免措施,其实和徭役差不多,只是没有徭役那么繁重,换了个名目后,百姓接受起来也更容易些,那些不参加徭役,专心赚钱的人,本身就能赚到更多钱,缴纳的税比率也高,可以从整体上将税赋拉平。”

    “关键还是青州重商,商税的数额相当可观,青州的财富主要便是由此而来。虽说商事不过高买低卖,不会凭空创造出新的财富来,但各地互通有无,钱物流通,却可以极大的促进生产。正如那海贸之策,若非通过与辽东的贸易看到了实实在在的财富,青州的航运又岂会如此兴旺?”

    “只是青州税制虽好,但我军却无法效仿,否则……”

    解释的很清楚,结论却很无奈,还是学不了。

    简而言之,曹操这边执行的还是过去的那一套,无论他在税制上怎么改革,都没办法直接作用在平民百姓身上,因为他对地方的统治是隔着一层的,没办法越过豪强士族,直接压榨或让百姓受惠。

    如果他一定要学,那就要做好将一切都打碎,然后重新塑造的心理准备。那当然是不可能做到的,所以尽管看到了青州新政的优势,但曹操也只能是看看而已。

    “可有方法应对?”不能学,那就扯对方后腿,曹操做决断也很利落。

    众人互相看看,都是摇头,程昱沉吟说道:“或可以釜底抽薪之法一试?”

    “何谓釜底抽薪?”曹操精神一振,直起身体,目光炯炯的看向程昱。

    “臣闻青州官衙收税,不收谷、帛等实物,只收通宝,若是主公联合诸侯,在开战之前,遣人往青州暗中收购粮秣,待到战时,其军需自然不足,军需不足,其军中自然弊病丛生……”

    “仲德此计甚妙!”曹操眼睛顿时一亮。

    青州新政的各项政令都有其深奥道理,但终究仓促上马,不可能一点破绽都没有。程昱这釜底抽薪之计耗费也许会很大,但成功的几率却不低,就算无法破坏青州军的后勤供应,也能拉高青州粮价,同样可以给对方制造麻烦。

    “各位怎么看?”计策听起来不错,但集思广益却也是必须的。

    幕僚们都露出了沉思神色,半晌,钟繇点了点头:“或可一试?”他这句话引起了不少附和之声,却没有形成热议的局面,因为郭嘉依旧眉头紧皱。

    “奉孝是觉得哪里有不妥吗?”对自己的首席智囊,曹操自是相当的倚重,看到郭嘉神情,他心里当即便是‘咯噔’一下。

    “倒不是有不妥……”

    郭嘉也不抬头,自顾自说道:“但情报显示,青州的税收模式,是和情报系统结合在一起的,即:知情者举报和暗中调查结合的方式。此法和当年的告缗令有几分相似,但在制约方面却高出了一筹,臣在想,王骠骑在税制方面下了这么大功夫,会露出这么明显的破绽吗?”

    程昱松了口气,他其实很怕被郭嘉一针见血的挑出毛病来,他知道以郭嘉的性格,多半只是就事论事,没什么争风头的杂念,但实际效果却是打脸。可没办法,他总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董昭、钟繇这些后进者不断表现而无动于衷。

    “奉孝所虑未尝没有道理,不过既然没有其他法子,也只能先试一试了,至少先做些针对性的调查和准备。”程昱这番话留了不小的余地,随时可以变向,好在郭嘉这次一反常态的没有穷追猛打,让他的一颗心算是落回到了肚子里。

    “既然各位都没有异议,那此事便交由仲德处置了。”曹操点点头,将这个议题带过,然后转向钟繇,沉声说道:“元常当日劝孤,青州优势明显,不要冒进,现在想想,的确很有道理。不过经过这几天的商议,想必元常的想法也有所改变了吧?”

    “不敢欺瞒主公,臣原以为青州新政固然别出机枢,但总应还在框架之内,却不想王骠骑天纵之才,竟是跳出了桎梏,别开了一番天地。想要学其表现或者不难,但真要亦步亦趋,恐怕反而是东施效颦了。”

    钟繇摇摇头,脸上的惭色渐渐转为坚毅之色:“臣当日之谏大有不妥,中原大战,却是应该尽量提前,不过,眼下确实不是好时机,一来我军尚未完全消化关中之战的战果,二来青州的各项政令虽多是功在数年乃至数十年之后,但也有两项是能直接影响到当前战局的……”

    “孤已在关中各地撒下了耳目,细心寻访名匠,并整顿将作监,同时也知会了各大世家,想必很快就有好消息传来。青州重视工匠技巧虽更早些,但河北之地,终究比不上三辅、中原底蕴深厚。孤不奢望能在战场上以新兵器压倒青州,但平分秋色却也应该不难。”

    责怪钟繇没有意义,同样也没有道理。

    亦步亦趋的学青州新政,待国力强盛,再进行决战的确不可取,那样只会给王羽喘息之机,等到新政的潜力进一步发挥出来,两边的差距只会变大,而不是相反。

    但急匆匆的决战也不可取。

    如果让西凉军就那么扑上去,或者可以消耗青州一定的兵力和资源,但更大的可能是令其步了鲜卑大军的后尘。青州军层出不穷的新式兵器太多,如果不能将装备方面的差距拉近,光靠人多是没办法将优势转化成胜势的。

    正确的做法是暂缓攻势,积极准备,然后利用联盟的优势,分散青州兵力,然后觑准要害,一击致命。

    曹操意识到了技术领域的差距非弥补不可,但另外一项他还没什么思路,一边说着,一边将疑惑的目光投向钟繇。

    钟繇朗声答道:“另一项当然是那尚武之策!”

    ……

    “这尚武之策实在是……”

    马岱最终还是决定继续前进,在兑换点咨询了相关消息之后,没有继续在市集里厮混,而是直奔黎阳城而去,并如愿的在黎阳城北的大校场,看到了千人以上的民兵操演。他事先已经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但入目的景象却仍然让他震惊不已。

    汉朝军制采用的是五二进制,五人为一伍,是最小的作战单位,然后十人为什,五个什为一队,两队为一屯,两屯为一曲,两曲为一部,五部为一营,而营,就是汉朝军队最常见的独立作战单位。

    正在黎阳北面的大校场上操练的一共有五千多人,人数很好数,因为他们整整齐齐的排了四个大方阵。

    这种纯粹的方阵在沙场上其实并不多见,厚重是足够厚重了,灵活性却比较差,汉军不是后世的崇文抑武时代的那些中原军队,他们更崇尚进攻,自然不会青睐机动性过低的方阵。

    但不可否认,方阵只要排列的齐整,再加上整体划一的动作,视觉上的效果是相当有震撼力的。

    一千多人的大方阵,营官和旗手、鼓手、号手站在前排右侧,都是步行。而且营官就是站在第一排的右端,观察前敌,发号施令,鼓手、号手和旗手根据他的命令不断的做出反应,一排排的兵卒则是按照旗号和鼓声、号声做出战术动作。

    每一排两侧都有军将。他们负责纠正阵型,维持队列的距离,以及临敌应变,指挥战术上的细节。

    因为身在方阵中的每一名士卒都是跟着同样的鼓点行动,所以整个方阵有如一人,连地面的颤动都极富节奏感,看起来极为壮观。

    这不是通常的军阵,汉军的将领虽然也讲究身先士卒,但他们往往是做为尖刀出现在战线的最前沿,凭借自身的勇武,撕裂敌阵,为身后的大军打开突破口。

    而这方阵中的营级主将虽然也站在最前面,但他的作用却纯粹是压阵脚和指挥作战,而非一马当先的斩将夺旗。

    这样的阵势,对队列的要求颇高,行动进退有序,不能随意而为,这也决定了移动速度是相对匀速而不会太快。但四个一千多人的方阵齐头并进起来,给人带来的压迫感也是相当巨大的,就好像是一座会移动的山压过的那种感觉。

    如果这是青州正规军的演练,马岱倒也不会太过震惊,古往今来的兵法大家们对阵列的研究早已炉火纯青,想破这种纯粹靠密集阵列发挥威力的方阵并不难,即便是没读过多少兵书的马岱,也能不假思索的列举出四五种可行性极高的办法来。

    问题是,这只是一群民兵,在王羽这几年的南征北讨生涯之中,依靠民兵作战的例子,总共只有那么一次而已,这些人根本就不在青州军的战斗序列之内!

    连战斗序列都不是的一群人,也能操练成这种程度,这里面蕴含的意义就太过惊人了。

    而且马岱很快发现,自己想出的应对方法,似乎有些是值得商榷的。

    破密集阵型,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远程攻击,对付这种纯以矛戈为主的阵容,只要敞开了用弓箭射击就可以了,阵型越密,就越是一群活靶子。

    但在方阵周围却有一群人一直围绕着阵列来回跑动,时不时的会突到前面,举起手中的弩机,或站或蹲的摆出瞄准射击的姿势来,这就麻烦了。

    众所周知,弩的射程比弓要远,特别是军中的强弩,最大射程比强弓曲射还要高出了近倍,不考虑耗费,弓弩对拼的话,弩八成是要占上风的。

    弩的最大缺点就是制作不易,成本太高。但好处也很多,除了威力和射程之外,弩手也更容易培养。一个优秀的弓手可能需要十几年的苦练不缀,就算是军中那些放低标准的,也少说得练上三五年,才能保证一定的准头。

    但弩手就简单多了,随便训练个十天半月,就勉强能上阵了,反正强弩杀伤靠的是齐射的巨大威力,个人的准度并不是很重要。

    一想到青州甚至有余力给非正规军装备弩,马岱震惊之余,从心里泛起的更是浓浓的苦涩味道。西凉军中,想拥有一柄合格的骑弓,都至少得是军官级的人物,两边差距真不是一般的大。

    矛戈方阵像是个由人组成的城池堡垒,攻击力有限,但近战防御力却相当强,弩手可以依托这个城堡回环作战,大大弥补了双方的弱点,形成了呼应。

    这可比单纯的方阵或者强弩箭阵难对付多了。

    当然,这些民兵没见过血,别看在校场上似模似样的,但到了沙场,见到万马奔腾而来的场面,说不定直接就被吓软了。

    刚想到这里,只听一声尖锐的号声,鼓声也是变得急促起来,只见正在前进的长矛阵列猛地停下,本来竖着举起的长矛都是层层叠叠的放平。

    一横排六十人,足足二十排的长矛层层放下,尽管校场上烟尘滚滚,可那长矛的矛尖在阳光下寒光闪闪,依旧能让人感觉到森森杀气。

    差不多前面五排的长矛都能伸到第一排的前端,如同一个巨大的荆棘丛,可以想见,若是在战场之上,敌人杀到这阵列跟前,面对前面密集的钢铁丛林,也只能拿血肉来填了。

    马岱有些动摇,武将对军阵上的事最为敏感,没上过阵,见过血的兵肯定不能算是强兵。可话说回来,兵法也讲究令行禁止,对军令的执行能达到这种近乎如臂使指的程度,就算都是没见过血的新兵,上了阵也不至于会一触即溃。

    以他的眼光来判断,想要击败眼前这支五千余人的青州二线部队,保守估计,马家的嫡系骑兵,至少也要三千以上,只要民兵保持基本的斗志,自家的伤亡便很可能在千数以上。如果考虑到将领的因素,伤亡应该会有所减少。

    如果是普通的羌胡骑兵,就算五千对五千,也很难确保胜利,那些羌胡可没有视死如归的勇气,面对密集方阵,不敢付出牺牲突破的话,伤亡只会更大。

    也就是说,即便西凉军团在并州战场取得胜利,成功攻入冀州腹地,战争也很有可能演变成消耗战,而非摧枯拉朽的横扫河北。

    西凉军团有多少人?就算把后面的部众都拉上,也超不过五十万,而青州有多少民兵?光是延津那个渡口的集市,就有那样的人气了,黎阳不过是个前哨堡垒,人口远在邺城、高唐这些大城之下,却随便就能集结出五千以上的民兵参加操演。

    这其中的意义,实在是相当惊人呐!

    民兵都隐隐有了精锐部队的样子,那青州的正规军又将是如何惊人?在青州已经在并州取得先机的情况下,想在并州战场打败青州主力又谈何容易呢?

    第一次,马岱对伯父的决策产生了怀疑,对未来的战场大战也不复再有先前的信心。

    “二哥,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差?”

    马云騄没马岱那么多心思,她只爱热闹,校场上操练的民兵就有五千多,围观的百姓更多,在城北这一个地方就集中了上万人,小丫头看得是眉飞色舞,眼睛都不够用了。

    回过头来看到马岱的神情,她又有些担忧,担心二哥说不定又被吓到了,万一又张罗着要回去怎么办?小丫头很忧愁,一边小心翼翼的问着,一边琢磨着怎么想个办法分散二哥的注意力。

    马岱转头看看堂妹,勉强扯出一丝笑意,但也知道小丫头不是个谈正事的好对象,不打算和对方分享心事。

    正无语间,人群外围突然一阵骚动,像是有人在平静的水面上投了一颗石子,纷乱如涟漪般迅速扩散开来,并很快变成了充满了惊喜意味的欢呼声。

    马岱凝神细听,分明听见“君侯回来了”这样的呐喊声。

    开始声音还有些杂乱,但很快化成了整齐的欢呼声,仿佛潮水一般溢满了整个原野。

    王羽从幽州回师了?

八四三章 班师会双雄

    “君侯来魏郡,是要整师西征了吗?”

    “那可不好说,也许只是来看看吧,听说前几天,陈祭酒在朝歌城迎到了天子,或许君侯是来拜见天子的。”

    “从关中千里迢迢的跑来青州,一路上得遇上多少艰难险阻啊,虽是天家贵胄,但也不过是个小小孩童,真是难为他了”

    “连天子脱出大难后,都直奔咱们青州过来,这不天命所归是什么?君侯的忠义,那是天地可鉴呐!”

    “也不一定就是来逢迎天子的,虽说君侯忠义无双,可这些年把天下搞得一团糟,未尝不是先皇和天子的责任,咱们青州现在的大好局面可是君侯一手一脚创下来的,迎了天子回来,岂不是自取祸患吗?”

    “别说这些了好不好?国家大事,君侯和幕府诸君自然心中有数,咱们这些平头百姓有什么好掺和的?”

    “话可不能这么说,君侯有训曰: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即便是升斗小民,关心国家大事也是义不容辞的”

    眼下虽然四处都是一片平和景象,但青州,特别是魏郡一带,其实是处于最前沿的,战斗随时都有可能打响。各地的人心还算安定,但要说一点担忧都没有,那肯定是骗人的,所以王羽回师的消息引发的欢呼声也是格外热烈。

    当然,因为王羽来的比较突然,事先一点风声都没有,所以引发的议论也格外纷乱。

    马岱有些惊讶,不过想想就心平气和了。

    正因为处在战时,做为最高统帅,王羽的行踪当然是保密的,出现的比较突然也不算是奇怪。至于他为什么不直接回高唐,而是来了魏郡,马岱不是很确定,总归和目前的局势脱不开关系就是了。

    真正让他惊异的还是周围那些议论的内容。

    从言谈和穿着上就可以看出,这些看热闹的人绝大部分都只是普通百姓,其中不乏老弱和妇孺,可这些人讨论的内容却全然不似普通的市井小民应该谈论的。

    如果忽略言辞的浅白,单从内容分析,这些人的议论,倒像是名士们在清谈一般,竟然全都是从军政大事角度做出的思考。

    好在他在青州逗留了好几天,多少有些适应了,只是微微有些惊讶,倒也不至于感到茫然,迥异于世的政令培养出来的民众,自然和普通的百姓有所不同。

    何况,真正需要他关心的也不是这些,王羽班师对天下大势的影响,才是马岱最为关注的。

    马岱知道青州的举报制度无孔不入,不敢随便张口打听,只是凝神细听,试图将周围那些杂乱无章的欢呼、议论声理出头绪来。

    很快,他脸上露出了微笑。

    “咱们走吧。”马岱低低招呼一声,转身便向人群外走去。

    亲卫们自然第一时间跟在后面,马云有些依依不舍,几步一回头,西凉那地方不是一般的荒凉,能见到几千上万人聚集在一起的唯一场合,就是战场上,哪里能够看到今天这样人头涌涌的太平景象?

    马岱停下脚步,在堂妹头上轻轻一拍,微笑说道:“别依依不舍的了,咱们现在要去看更热闹的。”

    “更热闹的?”马云眨眨眼,眼中闪着亮光,带着十足的期冀,和几分不确定,轻声问道:“是去看大军班师?二哥,你不怕危险了?”

    能比黎阳这里更热闹的,也只有大军班师,民众夹道欢迎的场景了。马云当然很愿意去凑这个热闹,不过以她们这一行人的身份,凑上去的风险还是挺大的,万一被人怀疑,可能连跑都跑不掉了。

    “小五真聪明。”马岱呵呵笑道:“放心吧,咱们就是去看看,又不是搞刺杀,有什么好危险的?”

    马云的眼珠转了转,敏锐的感觉到,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想了想,又仔细打量了一下马岱的神情,发现后者只是表面上轻松,实际上眉头是皱着的,笑容也很勉强,满满的沉凝之意,很显然,他很可能刚刚做出了一个相当重大的决定。

    刹那间,她心中一动:“二哥,你不会是想私下去见王唔,唔”话没说完,她的嘴就被马岱给捂住了。

    “小五你又说对了,二哥我久闻青州群英之名,正想去当面见识一下呢。咱们这个身份,当然是要私下去见了,难道能上门拜见不成?对了,我有件好事想告诉你,你别踢我,找个没人的地方我再跟你说”

    马岱被吓出一身冷汗。他的心思还真就被马云猜中了,但这话却不能当众说出来,同行的亲卫名义上都是他的心腹,但实际上,马腾和军中各方面的势力掺进来的沙子又何止一两个?

    他倒不指望能瞒过所有人,但做是一回事,说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还好他反应够快,把最关键的几个字眼给堵回去了,没让马云把名字说出来,还有挽救的余地。

    好容易把马云拉到一边的僻静处,他松开手,龇牙咧嘴的揉揉像是要断了一样的小腿,苦笑道:“小五,就是捂了一下嘴,你不至于用这么大力气踹二哥吧。

    “呸,呸,呸”马云嗔道:“你的手上全是灰啊,土啊的,熏都把人熏死了,而且你又捂的那么重,不踢你怎地?青州情报司防得这么严,哪能让咱们轻易接近王鹏举的车驾了,你说要去看,当然就是准备好了暴露身份,你以为大宝哥他们猜不到么?”

    “猜到是一回事,说出来是另一回事啊”一面惊讶于堂妹的聪慧,一面也是无奈,马岱苦笑道:“其实马宝他们几个心里也都有数,不然的话,你以为他们会乖乖的我说去哪儿,怎么办,他们就照做么?”

    “是这样么”马云再怎么聪明,对人情世故方面也是所知有限,想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了其中的牵涉“二哥,你去见王鹏举做什么呀?”

    “还能做什么,谈一谈呗,看看能不能消弭这场战事。”马岱的声音微微有些苦涩,虽然还没见识过青州的战兵到底多威武雄壮,但他对东征之战已经没多少信心了。

    青州的人口太多了,又有尚武之风,而且还是这般的富庶,后援可说是无穷无尽,单凭西凉军一家,根本就没办法奈何得了对方。

    而按照曹操的布置,西凉军偏偏是布置在先头位置,第一个和青州接战的。以双方实力的对比,顶多也只能拼个两败俱伤,全取河北什么的肯定是没法指望了,搞不好辛辛苦苦一场,最后只是为曹操做了嫁衣。

    所以,马岱想借着这个机会去和王羽谈谈。

    这件事不是不能让伯父知道,但肯定不能当面向其轻视。伯父本就性烈如火,非常骄傲,现在又正是在意气风发的节骨眼上,让他主动求和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马岱就想着把事情做得自然一点,就像是一不小心被发现了那样。他了解马腾的性格,知道后者虽然性情刚烈,但不是不会思考和妥协的人,时候只要从马宝那里得知青州的全部战争潜力,想必他也不会一意孤行到底。

    “这样啊”马云眼珠咕噜噜一转,语出惊人:“那就是要和亲了?让我嫁给王鹏举么?”

    “”马岱仰天无语,在脑门上重重拍了两下,才摇摇头,语重心长道:“小五,你想太多了,我只是想去见见王骠骑,探探口风,看看双方有没有和解的可能,和亲什么的你就别想了。王鹏举妻妾如云,你嫁过去都不知道是第几个了,伯父肯定不会愿意的。”

    “喔”马云这一瞬间的神情,也看不出是失望还是庆幸,下一刻她很快恢复了平时的模样,拍拍手道:“反正有热闹看就最好了,事不宜迟咱们这就走吧”

    说着,她两指嘬在唇边,打了个唿哨,一匹通体火红的骏马应声跑了过来,凑到她身边,伸舌头舔她的脸,很亲热的样子。马云拍拍战马脖颈,咯咯笑道:“火云儿不要闹了,咱们这就要去看大热闹喽。”

    话音未落,她已利落的翻身上马,红马极有灵性,用不着主人催促,奋蹄飞奔而去,只留下一路烟尘和银铃般的笑声。

    马岱摇摇头,招呼一声,追在堂妹身后,一边追,一边高喊:“小五,你走错方向了,咱们要去邺城,要往北面走,你走是东边”

    邺城东七十里有座亭阁,名为阳平亭,正处滏水河畔,是这一带著名的景观。每到秋天,枫叶正红,满山绚烂如火,映在滚滚东流的滏水之中,别有一番景致可供观赏。

    如今正是金秋时节,滏水河畔景致如故,却多了几分金戈铁马的气氛。以阳平亭为中心,一座看似简陋,实则气势森严的兵营拔地而起,全副武装的甲士持戈执戟,环绕而立。

    王羽高踞亭中,环视周围,突然想起一桩典故,于是一手执樽,一手向周遭指点着问道:“吾之军士,颇雄壮否?”

    高干欠欠身,恭敬答道:“真熊虎之士也。”

    张燕没说话,只是循声望向周围,眼中闪动着莫名的光彩,半晌方才问道:“当日巨马水一战,青州烈火铁骑名震天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如此兵甲,野地浪战之际,谁又能当得起这雷霆一击?不过,今日将军邀某来此,总不会就是为了炫耀兵威吧?”

    “当然不是。”或许是没多做掩饰的缘故,王羽一下便听出了张燕的怨气。

    他能理解张燕的心情,易地而处来考虑双方的关系,张燕当初在河北大战中也算是倾力助战,虽非一点私心都没有,但比起袁术之流,也算是相当可靠的盟友了。战后自己划分西三郡给黑山军,其实也只是按劳取酬而已,以张燕出的力,拿下两三个郡国确实不算多。

    这两年虽然一直和青州若即若离,但哪怕是青州看似最危急的时刻,张燕也未曾打过什么歪念头。北征借道的时候,也是尽力配合,没耍任何心眼。

    张燕的愿望,无非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好好的将太平道的理念贯彻到底,自己强行要求黑山军易帜,多少有些咄咄逼人的味道,也难怪张燕郁闷。

    不过河北,乃至天下的统一是大势所趋,总是不能将不受控制的一支兵马放在自己的侧后,这等于是将青州的安危置于张燕的一念之间,这种险是绝对不能冒的。

    如何安抚张燕,不要让他怨气太大甚至强力反弹,就是自己这次魏郡之行的主要目的之一。

    另一个目的,当然就是和高干的谈判了。

    若非要办成这两件事,王羽本来不会这么早班师,他是打算一直待到明年春天,确定一切都彻底伤了轨道的。

    现在看看,高干求和的态度还是很有诚意的,但张燕就有些不好搞了。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张燕也算是个狂信徒了这种人认死理,很难以言语动摇。

    王羽微微一笑道:“本将在青州治政数载,也算是略有了些心得想借此机会,与飞燕兄稍作探讨,刚好元才兄也来了。飞燕兄秉承的是太平道除旧革新的理念,元才兄家学渊源对古今经典都是如数家珍,咱们三人坐而论道,也算是兼听则明了。”

    “干才疏学浅,不敢当将军赞誉。”高干嘴上谦虚,心里却有点没底,他不知道王羽拉上张燕搞三方会谈算是怎么个章程。

    张燕的地盘紧靠太行山东麓,可说是与并州全面接壤,从这个角度来说,王羽拉上张燕算是种威胁。问题是,张燕现在满腹怨气,而且都懒得稍作掩饰了,就这么摆明在面上,这算是哪门子威胁呢?

    或是反过来,王羽打算用自己威胁张燕?也不可能,就张燕那软硬不吃的臭脾气,对自己更是连眼角都不扫一下,完全就是无视的态度,高干实在想不出,自己到底要怎么表现,才能对张燕造成压力。

    只是他怎么想不重要,现在这里话事的是王羽,他也只能尽量唯唯诺诺的听着,不要出错,以免影响到真正的谈判。

    “治政?”张燕凝神看向王羽,眼神中不无警惕之意:“王将军治政手腕高超,天下皆知,张某这点微末手段,只有瞠乎其后,望尘莫及的份儿,不比也罢。”

    他来之前就已经打定了主意,无论王羽怎么说,他都不会松口。

    张燕看得很明白,王羽对信义还是很看重的,不会在没有口实的情况下,轻易对盟友动手。只要他自己不动摇,不给对方可趁之机,那王羽无论有多少手段,也拿他没法。

    当然,如果他软硬不吃,也不排除王羽恼羞成怒,悍然翻脸的可能性。但张燕觉得,既然有机会保住太平道最后这点基业,他总是要努力一下才行,真到了刀兵相向,抵挡不住的时候,无非也就是遂了对方心愿呗,和现在就屈服能有多大区别?

    最大的区别,应该就是自己的结局会变得很悲惨。但为了太平道的大业,张燕早就做好了殉道的心理准备,并不在意最后自己到底是身死道消,还是享受荣华富贵。

    “不是比试,只是探讨一下而已。”张燕摆出了软硬不吃的架势,王羽却也不恼,他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难道飞燕兄就不好奇,为什么西三郡轻徭薄赋,均了贫富,黑山军的诸位也都以身作则,清廉如水,繁荣程度却远不如青州呢?”

    张燕脸色本来就有些阴沉,闻言更是一黑,王羽戳到他的痛处了。

    他的确想不通,西三郡的税赋是严格按照大汉最低的税率来的,只有三十分之一,徭役什么的也是以自愿为主,绝不扰民。怎么算,辖下百姓手中存留的财富也比青州的多,偏偏繁荣程度却差了十万八千里,这叫他怎么都无法理解。

    “或许是崇商与否的关系吧”张燕终于还是没忍住,做出了回答。

    这个念头已经在他心中盘旋了一年多了,在幽州大战前夕终于是下定了决心,开始在辖区内鼓励百姓经商。经过了半年多的时间,现在西三郡的人气略有提升,应该是有了起色,不过距离他的期望还很远。

    张燕倒也不急,古人说:治大国如烹小鲜,本就不是一朝一夕,立竿见影的事,必须要有耐心才行。不过,他一边治政,一边关注青州的情况,发现两边的差距还是在持续拉开的,这让他隐隐有些不安,但研究来研究去,他就是找不出差哪儿了。

    也不能说完全没找到,张燕发现,海贸是个好东西,但这个他没法学,西三郡不靠海,大河倒是不少,可问题是,他完全不知道,河运和海运到底有什么区别,而且他也找不到能造大船的工匠——河北的工匠差不多都被王羽收刮完了,哪有剩下的给他?

    王羽这个问题算是搔中了他的痒处,张燕的脸色虽然不好看,但语气却开始松动了。

    王羽一直在察言观色,哪还不知道机会来了,当下肃容敛身,说出一番道理来。

    (未完待续

八四四章 两全其美

    黑山军易帜,算是水到渠成的一件事,只是张燕性格执拗,如今黑山军的实力也比历史上要强很多,所以还是要下点功夫来说服。

    王羽想着反正劝一个也是劝,两个一起劝也不耽误什么,于是干脆把主动前来的高干也召了来。

    他还想过亲自走一趟西三郡,以表示诚意,增强说服力,却被诸葛亮劝阻了。虽说张燕不是个很有野心的人,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谁知道面对青州略有些咄咄逼人的劝降,张燕会做出什么反应?

    要知道,近年来,往来于邯郸城的时节可是一点都不少,人心难测,以黑山军的重要性,根本就不值得冒这个风险。

    王羽想想也是,这才将会面地点设在了接近魏、安平两郡交界的阳平亭,以饮宴的名义邀请河北最后的两股独立势力的首脑来商谈。

    亭中的石桌上摆满了酒菜,王羽酒量普通,另外两人满心忧虑,心思根本没放在酒菜上,酒宴进行了小半个时辰,桌上的东西基本还是原样。

    王羽说是要讲道理,却没急着说话,而是将筷子拿了起来。高干本也是屏息凝气的静听,见状也是一愣,刚才说的煞有其事的,可现在这模样……莫非还要先垫垫肚子,才好讲道理么?

    王羽当然不会那么无聊,他只是将筷子当做道具而已。只见他将筷子一分为二,举起其中一支,缓声说道:“中原素有‘士农工商’之说,管子他老人家的原话是:士农工商四民者,国之石民也,后人穿凿附会,硬是将其做了个排行,看似有理,实则可笑……”

    管子是记录春秋名相管仲言行事迹的书籍,做为春秋五霸齐桓公的首要辅佐者,管仲当然是个很了不起的人。诸葛亮未出茅庐之前,都时常以管仲自诩,后世的儒家更是对其追捧得很,可见其人在世人心目中的地位。

    士农工商的这个概念,正是出于管子。后世的说法普遍认为,这句话是对社会上最主要的四个行业的排行,但结合全句来看,管仲的本意未必就是如此,所谓石民,其实就是柱石之名的意思,全句的意思是说,士农工商乃是国家柱石。

    考虑到管仲的治政风格,特别是大名鼎鼎的兴齐三策,王羽认为,这句话很可能是被歪曲了。他当然没兴趣做学术研讨,只是想拿这句话来引起话题罢了。

    “士者,立德于心,建功于世,宣功德于言,泽被后世,听起来很伟大,其实很虚,和社会繁荣程度的关联不大,暂且不论。历代君主皆重农而抑工商,却不知这三者乃是相辅相成,缺一不可的。”

    “民以食为天,温饱是人最基本的需求,农人耕耘劳作,收获粮食,才能让人不至于被饿死,故而重农没错。如果农耕不力,收获的粮食不足,势必饥民四起,天下动乱,故所谓无农不稳。”

    “但要满足温饱,光有粮食是不够的,还要建起房屋,制作衣袍,方能御寒。如果单靠一家一户独立操持,也就是所谓的男耕女织,看似很美好,实际上却会使社会陷入停滞,也没办法真正满足人们所有的**,更无法抵御天灾**之类的伤害。”

    “所以要有专门的工匠,从耕作中脱离出来,专门磨练技艺,大量制作各种各样的用具出来,使得劳作更加省力,生活更加便利,以满足人们的需求。”

    “而商人的作用是互通有无,没办法独立存在,只有得到了农人耕种出的粮食,工匠制作出的用具,交易往来自然无从提起,所以,本将以为,管子这句话的意思不是三个行业的重要性有高下,而是顺序本身就有先后。”

    王羽的这番话和主流观点是有偏差的,但张燕读过的书不多,只要逻辑没错,接受起来倒也不难。他点点头,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将军的意思是,光是农和商还不够,青州的繁荣是因为农工商并重?”

    “可以这么说……”王羽稍稍松了口气。

    现在儒家还没形成绝对垄断的地位,如蔡邕等那些饱学鸿儒并不迂腐,而且他们见识广博,探讨问题的时候往往举一反三,很是省力。最麻烦的反而是那种似懂非懂的半吊子,因为懂的少,他们会死死抓住自己所知的知识或理念,根本说不通道理。

    从西三郡之前的治政当中可以看出,张燕就有这个倾向。

    张燕的治政理念,完全就是照搬大汉朝从前那一套,唯一的区别就是略有些死板的平均主义。如果张燕也是个抱残守缺的,那今天能不能劝服对方,王羽就没什么信心了,现在看来,道理还是能说得通的。

    “不过,就算西三郡同样三业并重,繁荣程度也应该是比不上青州的。”

    “那又是何缘故?”张燕眉头一皱,但表现得还算耐心。

    “一来青州占了先机,把河北至淮泗一带数得着的工匠都网罗到了一起,西三郡现在再想奋起直追,这个过程肯定是比较漫长的。二来三业并重说起来容易,其中的牵扯却千头万绪,稍微把握不好,那就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了。”

    “张燕愚鲁之人也,还望将军明言以解惑。”张燕听得似懂非懂,神情却非常认真,用不着别人教,他也知道这是个难得的机会,青州繁华无双,研究的人何止车载斗量,但至今也没听说谁了解得比较透彻,始作俑者的王羽当面讲解,这种机会可说是千载难逢。

    “就像是这筷子一样,没有农工,商业便是无根之萍,这是传统的理念,没有商人,彻底的农业也是一潭死水,飞燕兄对此应该有些心得……其实,没有欣欣向荣的工业,商业同样繁荣不起来,正如现在青州向外输出的商品,利润最大的是什么,还不是成本不值一钱的纸?”

    王羽将两根筷子分开,又随手从张燕面前拿了一根,然后将三根筷子彼此相倚的靠在一起,像是堆起了一堆篝火一般。

    “任何有偏重的经济模式,都像是单一的筷子,立不起来,也没办法向外延伸,我称之为单线模式,是畸形的,无论如何维护,也没办法达到真正的繁荣兴盛。就算是某两个行业并重的模式,虽然能平地而起,但终究不够稳固,只有三业并重,彼此促进而不妨碍,方有长治久安之效。”

    王羽将筷子架稳,看向张燕,悠然问道:“飞燕兄有造福于民的心愿,也有踏踏实实学习的心性和决心,但飞燕兄可知如何把握三业之间的尺度吗?”

    张燕默然。

    他一个草根出身的教徒,读的书有限,见识也有限,也就是这两年执掌西三郡,才算是对治政有了些概念,更是直到最近,才对商人有了改观,哪里答得出这么超前的命题?

    “如果飞燕兄直接照搬你理解的青州模式,大力在辖内鼓励商业,很可能会形成人人趋利,囤积居奇,土地兼并的局面出来。因为没有完整的工业体系,同样也是对工业没有概念,所以商人们赚了钱,只会将目光投向土地,豪强兼并土地是用强的,商人兼并土地是用买的,方式不同,但结果却没什么不一样……”

    王羽给张燕描绘的场景并非杜撰而来,远的近的,两千年的历史中,有太多可以借鉴的例子了。哪怕是到了二十世纪,一个国家从抑制商业陡然转变到另一个极端,带来的后果是何等的惊人,王羽可是有着极其深刻的切身体会,描述起来自然也很形象。

    从某种角度来说,张燕在西三郡的治政方式,的确和王羽所经历过的有些神似。

    “这,这……”眼下中秋将近,河北的天气已经有些微凉,在河畔的凉亭中,河风习习吹过,温度很是宜人。但张燕的头上、脸上却都是汗水,一方面是思考累的,在头脑中推演出一部分结果之后,他又被吓得不轻。

    王羽的话虽然都是推测,但从逻辑上来说,是完全有可能的。从前的执政者抑制商人,一方面是因为商人不安分,另一方面,还不就是认为商人趋利无德,会影响世风吗?

    自己从传统模式突然转变为重商模式,又有青州这个例子摆在那里,搞不好西三郡的风气真的会急转直下,一发不可收拾。

    人人趋利的国度,怎么可能是块让人安居乐业的乐土?

    “本将治政数载,看似风光不尽,实则也是战战兢兢,不敢稍有懈怠,如履薄冰一般。古人说:治大国如烹小鲜,本将今日方才有所体会啊。”王羽这句话说的也是颇有感触,治政比打仗可是复杂多了。

    “不知将军是如何居中协调,掌控局面的呢?”张燕的感触也不比王羽少多少,特别是有青州这个邻居,就算他自己无心旁顾,耳根子也难得清净,压力比王羽可大多了。

    “以税政来调节,以币制来黏合,这筷子架就更加稳定了……”

    自古以来的仁人志士所倡导的轻徭薄赋,其实并不适合商业繁荣起来的社会,因为税收是最好的经济调控工具,一下子把税压得极低,执政者就没有战略回旋的空间了。

    同样重要的是金融制度,王羽现在只能将其简称为币制,即便是只有货币一种金融工具,这里面的学问也是相当大的。曹操召集幕僚研究了那么久,始终不得要领,就是因为这里面有些理念过于超前,也只有青州这种破而后立的诸侯国才有条件实施。

    西三郡也具备了相应的条件,可张燕对治政的理解能力却比曹操差了不止一两筹,虽然王羽毫无保留的当面解释,可他还是听得云里雾里,只觉高深莫测,很厉害的样子。

    听到这时,张燕也明白了,王羽毫无保留的讲解,打的无非就是想让自己知难而退的主意。自己的坚持,只是因为要将太平道的理念贯彻到底,而太平道最终极的目标是要建立人间乐土,开创新天地。

    结果现在这么一听,原来开创新天地不是有理想,有决心就可以的,这是一个技术含量相当高的命题,自己似乎搞不定。

    怎么办?只能退位让贤呗。不然不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才怪呢。

    可他不甘心啊!

    王羽或是有宿慧,或是得了高人传授,亦或家学渊源,起点比自己高得多,但毕竟是个枭雄人物,各项与百姓福祉攸关的政令,在他眼中都是工具,那些高深莫测的理论中透露出来的,尽是居高临下的冰冷味道。

    就算王羽的本事再大,见识再高,没有一心为民的心思也是枉然啊。在军政方面,张燕都甘拜下风了,但若说就此纳首称臣,他还是有些迟疑。

    高干在一旁冷眼旁观,对王羽这番治政理论也是叹为观止。当今之世,英才众多,有资格立言于世者不知凡几,但真正对社会百业看得最为透彻,或者说解释得最为清楚的,还真就非王羽莫属,青州繁华无双,却非侥幸。

    不过话说回来,王羽这番理论再怎么高明,效果却也有限。

    张燕不是很有城府的人,高干世家子出身,察言观色,见微知著的本领相当了得,看了张燕神情,哪还不知对方心中犹豫?

    袁绍入主冀州之初,与黑山军也很是见过几仗,高干对张燕的性情还是有些了解的。做为坚持的时间最长,规模也最大的黄巾余部,张燕是个相当有主见的人,否则他早就死在官兵的围剿或内部的火并当中了。

    王羽想要纯以言语动之,恐怕很难。而平北策什么的,对张燕也不会有任何吸引力。

    平北策主要的适用范畴还是有雄心或是野心的诸侯,有信心以弓马开辟一片新天地,取代匈奴、鲜卑成为北疆霸主。

    张燕更乐于经营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算明知不如王羽,手下人才也不足用,他又岂会轻易放弃?说白了,不放弃,他还能继续执掌权柄,贯彻理念,放弃了,在英才济济的青州,他哪有脱颖而出,施展抱负的机会?

    高干倒没有幸灾乐祸的意思,但都是被逼无奈投降的,多少有点同仇敌忾,看热闹的心思。反正并州是肯定保不住了,也没有死保的必要,张燕坚持得越彻底,等下他和王羽的谈判就越有利,可以多讨要些优惠条件。

    “飞燕兄的心情,本将也理解,辛苦打下的基业,就这么拱手让出,让渡的一方还是从前帮过的盟友,怎么想,都有种所托非人,被恩将仇报了的感觉……”

    王羽这话说的很直,张燕自然不敢怠慢,连忙起身抱拳道:“将军言重了!张燕虽愚鲁之人,但岂会如此不分轻重?”

    “言则无忌,”王羽摆摆手,一脸的轻松写意:“既然邀飞燕兄来这阳平亭,就是为了开诚布公的把话说个清楚。坦白说,中原大战迫在眉睫,无论出于何种考虑,河北军政合一也是必行之策,攘外必先安内,这话虽未必全然妥当,但道理终究是不错的。”

    “……将军说的是。”张燕脸色变幻,最后还是黯然叹息,做出了肯定的回答。

    换了他自己,也不敢在大战当前时,放任身后有一股辖外的势力在,这不是信任与否的问题,而是战略上无法回避的问题。

    王羽点点头,突然话锋一转,道:“不过,你我之间,也未必只有用实力说话这最后的办法,在发出邀请之前,本将苦思良久,思得一法,或可圆满解决这个困局……”

    “啊?”张燕大为意外,高干看过来的眼神中也尽是震惊。怎么看,这都是个解不开的死结,最后也只能是青州强压,张燕屈服,怎么可能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面对两人诧异的眼神,王羽云淡风轻的一笑:“首先,飞燕兄要的是治政的权力,想要贯彻太平道的理念,而非争雄天下,这应该没错吧?”

    “正是。”

    王羽拍拍手,洒然笑道:“那就很简单了,只要单独保留飞燕兄在西三郡的治政权,将军队裁汰掉,岂不就是两全其美?”

    “这……”张燕有点跟不上王羽的思路了。没有兵了,还能算是诸侯吗?

    “不客气的说,如果青州军三面围攻,黑山军能抵御否?”

    “不能。”张燕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别说三面围攻,只要骠骑六军分一军入境,黑山军就难以招架了,若来的是羽林、泰山、疾风这三支大军团,覆灭只在顷刻之间。”

    “飞燕兄过谦了。”王羽摇摇头,黑山军可没这么弱,不过两边的实力对比确实是强弱悬殊,只要说明白了这个问题,后面的话就好说了:“西三郡对青州的潜在威胁,其实就是来自于军队,只要没有了军队,保留西三郡做为特区又有何妨?”

    “……”被王羽绕了一圈,张燕也有点反应过来了。仔细想想,虽然匪夷所思,但这还真是个办法。

    反正现在黑山军也确实打不过青州军,能维持独立的局面,只是靠着盟友的身份和王羽的道义,如果对方悍然翻脸,自己最好的出路也只有回太行山打游击了。既然如此,为何不能相信对方的承诺,将西三郡变成这所谓的特区呢?

    王羽进一步提出了具体的条件:“黑山军的将士可以听凭自愿,或者经过整编后加入骠骑六军序列,也可以退役。西三郡的政务全由特区官衙自行拟定,只要继续尊奉汉室,不在辖内设立针对性的关卡,听凭内外商贾、民众自由通行即可……”

    “兹体事大,将军且容燕思之……”

    张燕陷入了沉思,王羽毫不耽搁的转向了高干,直接丢了一副舆图过去,干脆利落的说道:“元才这边更简单,直接在舆图上挑个地方吧。以往的恩怨一笔勾销,至少本将不会追着你们不放,筑城的耗费由我青州出,规矩也简单,只要不和其他诸侯争斗,谁打下来的土地,就是谁的。诸侯之间的争端,自有中原出面调解,嗯,差不多就是这样了,再有什么,以后慢慢补充便是。”

八四五章 形势与变局

    “没有军权,剩下的也只不过是财权和人事方面的配置。财权自不必说,两边靠的这么近,又没有人为设置的阻碍,财富流通起来本身就是极大的利益了,那点税赋如何支配,本将又岂会放在眼中?至于人事……书院那边虽然着力培养了,但各地的人事缺口还是很大,难得张燕有抓实事的决心,态度也很认真,就随他去好了。”

    谈判的后半部分没有太多波折,张燕说是要考虑一下,但王羽抛出的这个特区的饵实在很香,在情在理他都没有推拒的理由。就算出现最坏的情况,王羽也算是仁至义尽,翻脸也没什么心理负担了。

    至于说,搞这么个国中之国,会不会有什么负面影响,王羽倒是全不在意,并在接下来的军议上,对众文武做了详细的说明。

    “主公此法,乍一听匪夷所思,但仔细想想,却是绝妙。张燕死撑至今,仗的无非是一口不平之气,现在主公让步若此,他还能有什么不平的?若是他仍然冥顽不灵,别说天下人怎么看他,恐怕黑山军内部都会闹起来。”

    对几路盟军的怀柔工作一直由鲁肃全权负责,他深知各处的症结在哪里,王羽提出的这个特区概念,恰到好处的解决了最大的麻烦,让张燕提不出任何反驳意见来。张燕是最大的反对派,他哑了火,剩下的小磕绊也就算不上什么麻烦了。

    “主公对管子四民论的解析,同样精辟,以此来对照、印证我青州的繁华无双,方知一切早有定数,断无一丝侥幸呐。”诸葛亮也难得的做出了由衷的赞叹。

    自开蒙起,管仲就是他的终极偶像,诸葛亮对管仲的生平事迹可说是了若指掌,如数家珍,即便如此,王羽对管仲名言的剖析依然让他有耳目一新,豁然开朗的感觉。由此方知,世人心目中的管仲形象,和真实的管仲,或许是有些偏差的。

    “臣读书时曾一度对管子创立的官ji制度大为诟病,认为这是一代名相的污点,可现在想想,食色天性也,既然禁之不绝,不如直接由官府统一管理,一方面有利于社会安定,另一方面也有促进消费的作用,未尝不是管相的深谋远虑啊。”

    诸葛亮前一句话听得王羽心怀大慰,觉得自己总算没把孔明带到沟里去,孔明还是历史上那个举一反三的大才。后一句话却听得他哭笑不得,目前的青州新政,的确开始朝鼓励消费方面有所倾斜,但和官ji制度可扯不上什么关系。

    管仲当年搞官ji,没准儿只是看上了这笔收入,顺便平衡一下士民之间的紧张关系。当时的齐国很长时间没经历过大规模战乱,特权阶级的士族无不穷凶极奢,在家中蓄养大批美女,导致国内男女比例失衡,要是没有适当的发泄渠道,搞不好就会引发动乱。

    不过诸葛亮年纪还小,这些道理跟他未必讲得通,王羽也是打个哈哈就胡混过去了,想着等有了适当的机会,一定要做些引导,免得一代英才走火入魔了。

    “设立特区的事应该不会有什么波折了,高干那边多少还有些手尾,元直,子敬,此事就由你二人商量着办,只要不违背主要原则,条件尽可放宽松一些,切记要尽快处理妥当。元皓不日也将南下至邯郸,政务方面的接洽可由他来主导。”

    涉及三郡一州,百万军民的大事,大方向定下来也不过是个开始罢了,真正实施起来也是千头万绪,王羽也表现得相当慎重,直接派出了手下的三大干才。

    “臣定当尽心竭力。”徐庶、鲁肃齐齐起身,同声应诺。

    高干那边主要是领地的交接,精锐部队都是高、袁两家以重金打造出来的私兵,他们当然要带走,去边塞外打天下,靠的就是这些嫡系班底。剩下的地方部队训练和士气都很差,但也有一两万人,无论是遣散还是接收,也都需要慎重处置。

    而西三郡这边主要的问题就是整军,黑山军也是从中平元年揭竿而起开始,一直存留至今的黄巾余部,军中多有百战老卒。黑山军战力普通,主要还是因为他们的装备太差,张燕等领袖也没接受过兵法传承,打仗用的都是野路子,这些老兵却是不可小觑的。

    虽说王羽答应张燕,听凭黑山军将去留,但这么一支精锐力量,也不能轻易放手,尽量吸收到骠骑军序列才是最为稳妥的。

    王羽自己想想也觉得蛮有意思的,自己这支名震天下的骠骑军,究其根本,其实也是七拼八凑起来的,泰山强弩,白马义从,洛阳北军,并州铁骑,此外就是各路黄巾余部了。

    而其中人数最多的就是黄巾余部,想想历史上的曹操,这个乱世之中,还真就是得黄巾者得天下呢。

    “收编的黑山军和并州军,暂时归于泰山军序列之下,实则自成一军,元直将教导队散进去,加以整训,等到泰山军由北疆返回,两军合二为一,组成西部军团,负责西向攻略。此军以元直为主帅,子敬、文珪等人辅之,尽快占据上党、太原境内各处要隘,遏制西凉军的锋芒。”

    “喏!”尽管早就有所预料,但真正到了王羽一声令下,组建西部军团的一刻,徐庶依然心潮澎湃,难以自已,所谓以国士待之,不过如此。

    其他人看向徐庶的目光中,同样充满了艳羡神色。方面军的统帅啊,尽管如今青州的政策不讲究裂土封疆以筹功,但奖惩分明也是一贯的原则。

    先是平北策的域外分封制度,现在又有了个所谓的特区,主公在大原则上严厉,具体处置上灵活的风格也是一目了然。只要有了盖世功勋,还怕将来没有办法兑现军功吗?

    责任越大,立功的能力就越强,方面军的统帅,打好了甚至有灭国杀王之功,就算当不成异姓王,青史留名也不在话下了。

    就目前而言,只有张颌勉强算是独当一面,但他那个性质却和徐庶的不一样,徐淮军负责的是防御,辖下的区域也是被称为防区的,顶多算是个守将,和方面军完全不是一回事。

    如今的徐庶,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为过了。

    羡慕归羡慕,众人表现得都很正常,大军迟早要席卷天下的,主公没有三头六臂,也不会分身术,将来自然是要放权给下面,这种机会虽然宝贵,但也不是绝无仅有,关键还是看自己能不能抓得住。

    俗话说的好: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么。

    众人纷纷道贺,徐庶激动之余,也不忘一一答谢致意。

    整个过程中,王羽一直笑吟吟的看着,直到众人各归其位,这才沉声叮嘱道:“西凉军装备简陋,战绩也称不上辉煌,但毕竟人数众多,马家众将俱都骁勇善战,又有曹操在背后支援,无论战守,元直都不可轻敌大意。”

    “主公放心,臣一定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徐庶少年时经历过不少起伏波折,如今虽是得意,却远没到得意忘形的程度,听到王羽叮嘱,回答时也很是沉稳。

    “如此甚好。”王羽满意的点点头。

    西凉马家在历史上的记载有限,在后世却是大大有名,甚至很多人都不了解其身为反叛军的跟脚,就单纯的喜欢这路诸侯,其原因无非是马超。

    马超真正的发挥,其实就那么一次,在渭水之畔的正面对决中打败了曹操,其后就变得默默无闻了。投蜀连转折点都算不上,因为入蜀之后,马超明面上享受着高官厚禄,风头无两,实际上却是被架空的,没有兵权,当然也谈不上什么辉煌战绩。

    不过,尽管只奋迅了那么一次,但王羽对西凉军的评价还是很高的。连鼎盛时代的曹操都吃了亏,谁要是小觑这路兵马,不是轻敌是什么?

    有可能的话,王羽是想自己来对付马家军的,他这次提前班师,轻骑南下,为的就是这件事。可惜西凉军气势汹汹的杀过来,却在边界地带按兵不动了,王羽总不能丢下中原,追到河东去。

    西凉军再强也强不过夺了关中的曹操,中原才是真正决胜负的战场,西凉军只是曹操因势导利抛出来的棋子罢了。

    当然,以徐庶和徐晃的搭档来对付西凉军,肯定不能算是轻视对手,如果开战时间再拖后几年,并州军团没准儿还能得到来自北方的策应,那就更加万无一失了。

    王羽抽身南下,一方面是因为并州的局势,更重要的则是镇远堡已经修筑完成,鲜卑大军再次铩羽而归,公孙瓒已经在草原上站稳脚跟了。

    接二连三的失败已经将鲜卑人推到了崩溃边缘,无论谁登上汗王的位置,都不可能拥有从前的号召力。分散的草原部落,只有被公孙瓒各个击破,分化瓦解的份儿,对中原不再有任何威胁。

    相反,公孙瓒的势力会以镇远堡为中心,开始向北,向西延伸。

    草原上有几个出了名的水草丰盛的牧场,其中最大,也是最富饶的就是河套平原。东汉时代的并州疆域,其实就囊括了所谓的东套,而弹汗山的位置,正处于河套以东的敕勒川,是不逊于河套的富饶地区。

    敕勒川以北的地域虽然也是草原,但因为河流稀少,即便是游牧民族,也无法在此定居,失去了敕勒川的鲜卑人,只能向更遥远的地方迁移。而公孙瓒实力有限,很难跨越茫茫的荒原向北追击,只能继续向西扩大战果,积蓄实力,等待时机,大举北进。

    从弹汗山向西百里,其实就是过去的云中、五原和定襄,公孙瓒的势力扩张过来之后,就会对西部并州形成两面夹击的态势,故而战事延续的时间越长,对青州方面就越有利。只要徐庶不轻敌冒进,就不会出现太大的问题。

    另外,高干没有急于选择扩张的方向,只说自己可以暂居雁门郡,等战事见了分晓之后再做决定。如果西凉军被击溃,那他就乘胜追击,向西进取,目标是夺取西部鲜卑的燕然山地区。如果战事绵延日久,他也可以考虑去倭岛或是交州以南的某些地方。

    这是他说出口的,还有第三种可能性没说,那就是青州失败的话,从雁门郡位置,他也可以选择攻入幽州,或者冀州北部,趁火打劫的分一杯羹。

    这点小心思能骗过王羽,也骗不过心细如发的诸葛亮,但既然他爽爽快快的说出口了,王羽也无意追究,眼下的重点是尽快接收并州各处要隘,而非斤斤计较一些用心或潜在威胁之类的东西。

    不管怎么说,高干现在也算是青州的盟军,他屯兵雁门,对西凉军侧翼就是个威胁,总体形势还是颇为有利的。

    军议结束,王羽很没形象的伸了个懒腰,侧侧脸,向肃立身后的诸葛亮问道:“曹操最近在忙些什么?”

    “和您差不多。”诸葛亮博闻强记,又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对王羽颇为突兀的询问也是张口就答:“百官中颇有些投靠者,曹操从中选拔了钟繇、荀攸等人,三日一小聚,五日一大议,效率也还不错,几乎每次军议之后,都会有相应的动作。”

    “情报显示,招降纳叛而来的兵马,目前正由乐进、李典二将负责整训,乐进的练兵风格与文则将军颇为神似,董卓军的底子也很不错,想必很快就能操练出来一支精锐。”

    听到乐进的名字,王羽也不无感慨,曹魏的五子良将的整体含金量很高,每个人单独拿出来,都有独当一面的威猛战绩。这一世自己各种挖角,结果把五子良将挖了四个过来,独独就差了一个乐进,似乎也算是种遗憾吧。

    乐进和于禁的风格非常相似,同样的善战,也是同样的低调,只要看看骠骑军如今的风貌,就能想象得出,经乐进之手整训出的董卓军将会是如何焕然一新的面貌了。

    早知道,就把此人也挖过来了。

    王羽也只是想想,对乐进跟随曹操之前的记录,他一点印象都没有,而且乐进投靠曹操的时间也很早,大概是曹操刚扬旗兴兵,这个人就在了,想挖他的角,非得天时地利人和都占全了不可。

    “乐、李二将负责的主要是步卒,骑兵则是另起炉灶,由曹纯为主帅,曹休为副,加以许褚、典韦两名亲卫大将在军中,分以虎、豹为名,编练骑兵……”

    虎豹骑的大名,自是如雷贯耳,但这一世曹操起步便落在了王羽后面,建立虎豹骑,也被当成了跟风。不过,虎豹骑的含金量却不比前世差,曹纯、曹休只是年纪较轻,能力都不在曹仁之下,许褚、典韦更是不用解释了。

    王羽不是没设法找过这两个家伙,但他又哪里想得到,典韦竟然是出身于张邈的军中,联军在成皋败于徐荣之后,才被曹操网罗过去的呢?要不是情报司刺探到了这个消息,王羽现在还蒙在鼓里,以为典韦是从那个旮旯里突然蹦出来的呢。

    许褚更是不用说,这家伙根本不是草根一族,而是谯郡的大族,对抑制豪强的青州自然不会有什么好感,在曹操追击袁术,占领淮、汝一带时,他就带着部众投靠曹操了。

    王羽也只能用世事本就难以圆满如意来安慰自己了,反正青州名将如云,倒也不怕缺了这两个人,之所以觉得遗憾,也不过是做为前世的三国迷,有着尽收三国名将的癖好罢了。

    反正他一直都是把曹操当做最后的守关boss,总不能让老曹只有光杆司令一个出来显眼,然后一巴掌就拍死吧?

    “除了军队之外,曹操对荆州的攻略也在加紧,有可靠情报显示,因为蔡瑁与曹操有故,现在荆州蔡家已经开始有所倾向,正在暗地里游说同样在荆州举足轻重的蒯家,一旦蒯家动摇,曹操就大有希望能兵不血刃的取得南郡……”

    又是个意外。

    王羽对蔡瑁最深刻的印象,就是曹操中了周瑜的反间计,错杀了蔡瑁、张允两名降将,无奈之下,只能让于禁操练水军。结果听诸葛亮这么一说,曹操和蔡瑁竟然是故友?还用这层关系在调略蔡家?这真是太让人意外了。

    不过孔明是从荆州出来的,黄月英的家族更是与蔡、蒯两家同列荆州四大家族,就算没有情报司的渗透,这些消息也不会有错,只能说自己孤陋寡闻。

    除了蔡、蒯、黄三家之外,还有个向家是平起平坐的,不过向家的家主向朗学问不错,做官手腕却不行,被罢黜了长史之位已有近十年之久,没人当官,家族的势力自然如逆水行舟,现在并称为四大家已经颇为勉强,起不到什么作用。

    而黄家虽然因为黄承彦父女的关系,对青州有所偏向,但黄承彦不是黄家的主干,黄家的真正掌权者是正被孙策打得灰头土脸,痛不欲生的江夏太守黄祖。

    在孙策亲自策动的狂猛攻势下,黄祖现在也是度日如年,巴不得有个人能将自己从孙策刀下解救出来呢,如果蔡、蒯两家达成一致,荆州战事自然不会在有什么变数。

    王羽不愿意看到曹操继续壮大,但青州毕竟离得太远,对此也是鞭长莫及,也只能摇摇头叹口气了。

    “此外,曹操还在暗地里收罗工匠,除了从青州各地的工坊挖人之外,在其他地方也下了很大的力气。士元来信说,曹操在淮南的人才网罗工作进行的很顺利,除了民间的工匠外,还有很多闻名遐迩的名士,其中就包括了身为宗室的名士刘晔刘子杨!据闻,刘晔初至洛阳,就奉上了兵器秘传一部,曹操得之大悦,升刘晔为侍中,赐爵关内侯……”

    “刘晔献上的兵器秘传?”王羽心中一动,这个典故他倒是耳熟能详,刘晔献上的秘传中都有些什么,他不能完全确定,但有一样东西肯定是不会错了,霹雳车!

    结合那个叫凉茂的也去了洛阳,曹操收罗工匠的举动就不能等闲视之了,难怪他突然按兵不动了呢,原来是担心自己这边新兵器啊。

    刘晔这个人倒是没什么可担心的,他的兵器秘传不过是祖上传下来的,他本身在这个领域应该不会有太高的造诣,就算高,也不可能比得上黄月英,不过……

    想到这里,王羽又是心念一动,曹操既然对此重视起来,肯定不会只想着加强自身,肯定要给青州这边添点堵,就目前而言,最直接的手段就是……

    王羽脸色瞬息数遍,突然吩咐道:“孔明,你马上修书给文和,让他尽快和承彦先生取得联系,让他早赴青州来避难,以免荆州有变,被人扣下来做人质。对了,你叔父那边,还有庞德公,也应该尽早做些准备方是。”

    “……臣明白。”诸葛亮微微一怔,很快了然,对王羽的急变之能也是深感震惊之余,脸上也蒙上了一层忧色。

    绑架人质这种手段不是常规手段,但曹操枭雄之人,为了胜利,他不会顾忌太多。先前青州将军府的主要注意力都集中在北疆,全然忽视了荆州变局的影响,现在必须要尽快补救了。

八四六章 骠骑耀武

    正是中秋好时节,邺城的喜庆气氛也是越来越重了。

    得胜归来的大军祝捷耀武,虽然不是第一次,但前一次耀武的路线是沿着黄河,并未包括魏郡北部的邺城,对邺城百姓来说,这就是实实在在的第一次。

    除此之外,这次耀武的意义也与之前大不相同。

    众所周知,骠骑将军前次行军耀武,是在河北大战之后不久,主要目的是以强横武力震慑四方不臣,接应河东白波东迁。但这一次,除了祝捷之外,还有一个特殊的目的。

    坊间传说,说是关中动乱,天子看透了曹、董乃是一丘之貉,在几个忠心侍卫的护持下,从长安出奔,现在已经到了魏郡境内!

    如果传言无误,那这次大军耀武就有了新的一层意义,这是要在天子面前献捷阅兵啊!

    就天下大势而言,青州逢迎天子可能有着多种多样的意义,但对百姓们来说却没那么复杂。这么多年以来,大家伙儿算是吃够了这乱世的苦头,什么是乱世?就是君不君,臣不臣,一切的一切都偏离了正轨,所以才动乱许久,迟迟难以平定。

    现在天子来了青州,骠骑将军又是素来以忠义闻名天下的,肯定不会像董卓、曹操这些乱臣贼子一样对待天子,这样一来,一切自然回归本来的轨道,太平盛世指日可期了。

    人心思汉,思念的并不是汉室皇族,而是从前的那些太平安稳的日子,天子归位,对很多人来说都算是个很明显的征兆。

    当然,在整体气氛比较开放的青州,随大流的人相对有限,普通的农夫倒还罢了,那些常年居住在大城邑的人,即便是个普通的挑夫或者赶车的老板,对此也有着自己的观点。

    八月里下了几场小雨,不过大军入城这天,天气却很好,老辈人都说这是天公作美,乐见其事——下小雨之后地面潮湿又不泥泞,大队人马走在路上也不必担心尘土飞扬,让人扫兴。

    魏郡素来是冀州的中心地带,做为治所,邺城的人是稠密,大家都怕来晚了没有空地方,早早的过来,有人带着早饭过来,有人干脆就不早饭。

    据说是从东面的建春门入城,天蒙蒙亮,就已经有不少人在那边等着了。除了冀州的治所之外,邺城还一度做为战国七雄之中的魏国的陪都,城内建筑的布局极为整齐,东西的建春、金明二门之间,由一条能容下八辆马车并行的驰道相连,非常适合大队人马通行。

    百姓们在街边瞅着,宽阔的东西驰道两旁,那些酒楼茶楼的二楼高处,早早的被人预订一空,有钱人家都定了位置,准备到时候舒舒服服的看个热闹。

    酒楼还好,茶馆这种新兴的商铺流行的时间还不长,二层楼这样的场合毕竟是少,有那出手豪阔的富贵人家,还想看这个热闹,还不愿意和别人凑在一起,干脆花钱买下了路边的宅院,在里面用竹木搭起高台。

    不过,不管是这等在楼上的,还是在高台的,照例有两名卫士驻守,在屋顶和城楼上,还影影绰绰的有不少影子,懂行的人都知道,那是控制高点的弓弩手。有不少人感到奇怪,说何必这般的小心翼翼,大军行进,难道还会怕两边的百姓攻击不成?

    这些终究是小节,心里无亏,又熟知骠骑军不扰民的作风,不管懂不懂行,对那些弓箭手都没什么可在意的,人们谈论的焦点问题,主要还是关于天子的。

    “天子来了未必是好事啊!天下乱成这样,说到底,还不就是桓灵二位先帝不肯好好打理天下吗?罢黜了朝中的正人君子,重用贪鄙无能的外戚和宦官,这才导致了天下大乱,先帝更是明码标价的卖官鬻爵,能有个好儿才怪呢。”

    “可不是么,骠骑将军一门忠烈,当今天子却是个从未经历过大事的,一直被董贼囚在宫苑内不能理事,万一不管不顾的指手画脚起来,骠骑将军岂不是要为难?”

    眼见几个年轻人越说越不像话,一名年纪稍长的人面色严肃的咳嗽了声,开口说道:“这么说虽然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可是天子毕竟是天子,天地君亲师,这纲常lun理还是不能等闲视之的。再说,骠骑将军也是英明天授,星君下凡的人物,有他辅助,天子自然贤明。”

    一些老人在点头,但年轻人们却都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色,青州新政中对教育和信息传播极为注重,现在的青州比起后世当然还是相当闭塞,但相对于从前,已经算是信息爆炸的时代了。

    年轻人接受新事物的能力更强,思想转变的速度也快,在这样开放的氛围的熏陶下,眼界一旦开阔起来,顿时就一发不可收拾了。虽然不至于对上下尊卑不屑一顾了,但很多人都更愿意自己思考,而不是人云亦云。

    这是骠骑将军一直提倡的,当然不会有错!

    虽然如此,倒也没人会当街争辩这种事,经历了四百年的皇朝,威严也算是根深蒂固,不是短短两三年的时间就能彻底颠覆的。

    何况,民间敢于指责天子的人,所持的观点基本上还是和士林中流传的差不多,还谈不上什么新意,将军府对此采取的是不闻不问的态度,也让人有种讳莫如深的感觉。人们谈论起天子时,心里终究没底,争论自然也无从谈起。

    更重要的是,时间也差不多了。

    随着城头上“咚咚咚”三声大响,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尽管不知道这三声大响为了什么,但鼓号乃是军器,这鼓声显然是大军入城的信号。

    站在街道两侧的人,即便是最靠近城门的,对城门另一边也看不太清楚,但大家始终没有等到大军出现。

    开始的安静过后,嘈杂声又是出现,然后喧闹又是恢复到刚才的状态,买卖零食的小贩看到热闹也过来兜售,拉长了调子的吆喝更是别有风味。

    大家不时的别过头去看,看不到什么,然后又继续的聊,过了会,聊天的声音变小了些,因为有人能听到似乎在城外有些鼓声,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

    仔细听过才知道那不是鼓声,虽然也是‘蓬蓬’作响,极富节奏感,一**的声浪如同惊涛拍岸,但和鼓的音色终究不同。

    “这是……脚步声?”有人在疑惑,有人在思索,也有人失声叫了出来。

    “真是脚步声!”

    乍听匪夷所思,但青州的民兵训练注重的就是纪律和整齐,在每月一次的大型会操中,也能听到类似的声音,但也只是相似而已。民兵毕竟不是职业军人,在鼓乐或号令声的引导下,固然可以令得千百人整齐划一,但只要数量超过了千人,步伐就没办法完全统一。

    而现在听到的疑似脚步声的声响,至少也是数千甚至上万人才能踩踏出来的,这么多人行动起来有若一人,这里面蕴含的意义可就吓人了。

    等到脚下传来了轻微的震动感,而且越来越强,人们心中的疑虑顿消,议论声变成了啧啧的赞叹。

    “不愧是骠骑军,天下第一强军啊!都用不着动手打仗,便足以看出强兵本色了。在下也是每周都出操的,那队列训练看似简单,其实也是很难的,而且是参与的人越多就越难,听这动静,怕不有上万人,队列拉开,至少也有数里之遥了,踏的脚步却是这般……啧啧,了不起啊!”

    “你也不想想外面来的是谁?前几天衙门口不是出了公告吗?君侯此番班师,大军是分批行动的,最先开拔的是亲卫铁骑,随后就是羽林军,再后才是泰山军和疾风骑兵。羽林军可是文则将军操练出来的,训练有素,纪律严明还说吗?”

    “咦?北疆不是已经安定下来了吗?疾风骑兵怎么最后行动?”

    “那谁知道了?君侯这么安排,总归是有道理的吧?以在下的管窥之见,疾风骑兵这一次也是劳苦功高,从中山国一路打到了弹汗……大青山,然后又兜回了幽州,最后又去辽东战了一场,一路转战何止万里?战绩辉煌,但损耗恐怕也……”

    “但愿将士们没事,眼见着中原又是大战连场,军中没有子龙将军可不行啊。”

    “别说了,看,大军已经进城了!”

    一名旗手走入了城门,出了城门洞众人才看清他手中的大旗,很简单的纹饰颜色,火红色大旗,上书一个黑色的大字“林”!

    旗帜上隐隐有虎纹,旗手穿着全身鱼鳞甲,铮亮的甲片在日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本来有些噪杂的街道上瞬时安静,大家都看到了出现在街道上的军队,一水穿着鱼鳞甲的矛戈兵排着整齐的队列,矛戈斜举,踏着大步,整齐向前。

    军队的着甲率太高,一眼望去,就像是一支铁人军似的,街道上很多人下意识的都是眯了眯眼睛,甲胄和兵刃闪烁的寒光太刺眼了。

    在汉朝,华夏的尚武之风犹存,无论是雄壮武威,杀气冲天的军队,还是训练有素,注重军纪和整体的军队,都不是绝无仅有。但装备如此精良的步兵,还真是难得一见。

    汉朝的北疆,比后世的那些王朝都要拓展得更远,河套是在东汉末期才逐渐失去的,所以汉军的战马来源并不匮乏,精锐部队也多数都是骑兵。好钢要用在刀刃上,用最精良的装备武装骑兵才是王道,谁会在步兵身上花这么大力气呢?

    普通的军队中,低级军官能捞到一件扎甲穿,这支军队就已经算是装备精良了,而羽林军的普通士兵身上穿的竟然也是鱼鳞甲,这其中的差距可不是一般的大。

    扎甲是将长铁片捆扎起来,护住身躯主干,鱼鳞甲是用甲片叠在一起,有战裙和护肩,防护比扎甲全面得多,防御力也高出一筹。当然,代价就是耗费也大,既耗铁,也耗人工,一般都是军官装备的。

    混在人群中的马岱一行人是最震惊的。

    开始看到青州军摆出来如临大敌的架势,马岱多少还有些不屑,觉得王羽身在大军之中,还在行进途中下这么多功夫,和传说中气魄冲天的绝世猛将形象多少有点不符。

    但羽林军一进城,他就差点跳起来,因为他听到了身边的议论声,说那个举旗的竟然就是羽林军的主将于禁!

    如果是这样,王羽的小心谨慎倒是有情可原了,一军之将这么重要的人物摆在头前了,不小心点怎么行?

    至于为什么让于禁走在最前,马岱就没去考虑了,他没空考虑这些旁枝末节,他被羽林军的军容吓到了。

    他一度在想,是不是这羽林军将走在前排的步卒都弄了身甲,这些披甲的没准都是军将或是精选的精锐,到了后面就不行了。

    街道上越来越安静,只能听到步点鼓的节奏和齐步踏地的声音,一排排穿着铁甲的步卒走进城中。

    街道虽然宽敞,但军列肯定是无法展开的,只能拉着一个长长的长蛇阵,第一排是披甲劲卒,每一名士兵都是精神饱满体格健壮,神色坚毅的目视前方,整齐的向前行进。

    第一排如此,第二排如此,第三排同样如此!

    喧闹和议论一点点的被压下去,到最后变得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在全神贯注的看着行进中的羽林军,每个人都在感叹,每个人都在议论,马岱更是满脑子的疑问,天下间怎么会有如此豪阔的兵马?

    大军是从东门进城,冉冉升起的朝阳将金色的光辉洒在士兵们的身上,在微凉的空气中,,金属特有的寒光耀目生辉,闪烁成了一片。大多数人都是眯着眼睛观看,不时的还要闭一下再睁开。

    当马岱的注意力从铁甲上转移开,开始观察更多的细节,他发现,行进中的羽林将士们脸上一派平静,对周围艳羡的目光示若不见。

    很显然,虽然对外宣称是什么耀武、阅兵,实际上羽林将士并无意于展示军威什么的,他们充满自信,这是百战百胜而来的自信,他们不需要炫耀和证明什么,他们只是在行军而已。

    确是天下至锐!马岱在心里做出了这样的论断。

    最直接的证据就是,一万多矛戈兵的队列足有五里以上,羽林军却只用了小半个时辰的时间就走完了。一个人走五里路肯定用不了半个时辰,但排着如此整齐的队列,还能达到这样的行进速度就相当惊人了。

    矛戈兵的队列过去,接下来的是弓弩兵。

    弓弩兵的阵容当然没有前面的矛戈兵那么威风,他们将弓弩背在背上,身上穿的也不是铁甲,而是镶嵌甲叶的皮甲,但坚毅的眼神和从容的神情却是一般无二。

    弓弩阵列后面是车阵。

    做为一种过时已久的战法,战车早已退出了战争的舞台,但只要对北疆大战有所了解,就会明白,战车或许过时了,但战车和步兵的结合却依然有着相当的威力,正是依靠这些大车,青州军的东征才打得那么顺手。

    再接下来才是骑兵,看过了前面的步兵再看这时的骑兵就不会太过震惊了。不过骑兵们身上穿的板甲,战马身上披着的马铠都是一片火红色,视觉效果也相当惊人,当他们排成整齐的队列,轰隆隆的前行,那种碾压一切的气魄,更是使得所有旁观者都屏住了呼吸。

    在骑兵最前列,也是单独的一名骑士高举军旗,显然就是烈火铁骑的主将了。如果不看那匹通体火炭般颜色的神骏战马,单是看她擎旗策马,昂然而前的英姿,谁也想不到在重重铁甲之下,竟然是个女子之身。

    王羽的将旗则是在铁骑队列中央,在重重甲骑之中也分辨不清人,但火红的将旗从城门中跳出的一刹那,欢呼声顿时响彻了全城。

    “咱们骠骑军果然威武雄壮,天下无双!”

    “恭祝君侯百战百胜,早日定鼎中原!”

    “由此虎贲之军,又有君侯天纵之才,天下太平,指日可期了!”

    一开始,人们惊异于骠骑军的精良装备,随后震慑于杀气和军威,直到看到王羽的将旗,有人喊出第一声,气氛这才热烈起来。

    人们忘情的呼喊着,仿佛已经看到了乱世的终结,太平盛世的来到。这一瞬间,有关于天子的议论尽数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即便是最思念从前美好时光的老人们,也不再纠结于过去,只要天下太平了,不再受乱世中朝不保夕,颠沛流离的苦楚,管他是谁家天下呢?

    “真威风啊。”马云騄看得两眼直放光,听到这话,马岱本来就已经相当愁苦的神情中,更添几分无奈之色。他摇摇头,凑到妹妹耳边,低声道:“连人都分辨不出,你就说威风?”

    “怎么分辨不出?那个走在前面擎着旗可不就是吕家姐姐了?看,多威风啊!”马云騄的盯着骑兵阵列最前方,目不转睛,马岱这才知道自己误会了,沉默片刻,忽而展颜一笑道:“说不定很快你们就能见面了,倒也用不着如此羡慕……”

    马云騄眼睛一亮,正要追问,却听得军列中几声哨响,随即将士们齐声高喊起来:“大汉骠骑,振邦安民!”

    千万人齐声高呼,声势何等浩大,马云騄顿时被吓了一跳,马岱也吃了一惊,但比起惊讶,更多的还是疑惑,他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喃喃低语道:“大汉骠骑么……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呢,希望当面见过之后,能有个完整的了解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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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第一强兵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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