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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喻心     乱明txt下载     乱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二章 杀人立威

    “轰……轰……”十门霹雳炮喷出愤怒的火舌,将铁球狠狠的向南召城墙砸去。仅仅两轮炮击,南召的北门就不翼而飞,消失在尘烟之中。

    震天响的呐喊声骤然响起,天策营犹如脱缰的野马一般,疯也似的往城墙缺口处冲去,接二连三被拒绝入城,早已经激怒了骄傲的荆州军。

    南召城的弓兵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jīng锐官兵居然会攻城,在第一颗炮弹击中城墙后,愣了愣神,发一声喊,纷纷跑下城墙,紧随着老百姓往南门涌去,消失在茫茫的人海中。

    韩宗岩听到炮响之后,脸sè一片煞白,哆嗦着从袖中掏出一个纸包,打开就要往口中喂,却被眼疾手快的幕僚打翻在地,“大人,他们是官兵啊,除非他们想造反!”

    韩宗岩盯着散落了一地的白sè粉末,长声叹道:“本想让南召免受官兵荼毒,结果却害了一城百姓,韩宗岩啊,韩宗岩,无能至极……”

    说完,韩宗岩端坐于椅子上,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县衙大门。

    天策营将士们没有遇到丝毫的抵抗,就冲入到县衙之中,将知县韩宗岩严密监视起来,静候林纯鸿入城。

    韩宗岩看都懒得看身边的一什士兵,一动也不动,仿佛一尊雕像。

    街上传来一阵锣响,紧接着,悠长的呼喝声传来:“所有人等,不得在街上逗留,凡有打劫者,格杀勿论……”

    韩宗岩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生气,微微挪动了一下身躯,对监视的士兵喝道:“让林纯鸿来见我!”

    ……

    约莫一刻钟后,一阵脚步声传来,正是林纯鸿到了县衙。

    韩宗岩目不斜视,刚一见到林纯鸿的身影,就冷声道:“犒军的粮草封在库房。”

    林纯鸿止住脚步,锐利的眼神shè向韩宗岩,怒道:“违抗军令,该当何罪!”

    韩宗岩冷哼一声,“依令行事,何罪之有?倒是林将军骄横跋扈,商议不成,就挥兵攻城,罪莫大焉!”

    “依令,依的何令?”

    韩宗岩冷笑着从袖中掏出军令,扔在林纯鸿面前,道:“林将军自己看!不要告诉我你不识字!”

    林纯鸿大怒,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厉声喝道:“托救民之名,实为害民,你也不看看那帮弓兵的熊样,一个个跑得连影子都没有,贼寇来了还能守住城池?什么狗屁犄角之势,到时候,就是荆州军城外独抗贼寇!”

    林纯鸿越说越愤怒,转头对士兵令道:“给我看着这个识字的家伙,不准他离开此地一步!”

    说完,不再理会韩宗岩,转身扬长而去。

    门外,悠长的呼喝声依旧:“若有妄拿老百姓一针一线者,军法从事……”

    韩宗岩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全身失去力气,一下子瘫在了椅子上……

    林纯鸿根本没时间与韩宗岩呱噪,在韩宗岩不愿意配合荆州军的情况下,荆州军既要修复城墙,还要弹压不安的老百姓,更需要维持城内的治安。同时,林纯鸿还不准备放过宣传荆州军的机会,令陆世明四处张贴榜文,派出大嗓门,宣告荆州军的政策与军纪。

    林纯鸿刚从县衙出来,就碰到一什天策营士兵押着三个壮汉,路过县衙门口。壮汉被绳索捆扎得如同粽子一般,被士兵推搡着往前走,嘴里不停的喊着冤枉,场面极为混乱。

    什长见到林纯鸿,立即将上前半跪于地,行礼道:“天策营什长王大树拜见大都督!”

    三个壮汉反应机灵,立即跪倒在地,提高音量大声呼喊:“大人,冤枉啊……冤枉啊,军爷们乱抓良民,还请大人为小的做主……”

    林纯鸿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王大树躬身回道:“启禀将军,属下巡逻时,发现三人擅入民宅,抢掠张才家财物,张才不从,被三人所杀!”

    一个壮汉杀猪般的叫喊骤然响起:“大人,冤枉啊,我三人乃南召弓兵,发现张才有通匪嫌疑,方才……”

    荆州军士兵越听越愤怒,一脚踢向壮汉,喝道:“闭上臭嘴,将军没有问你的话,不准说话!”

    壮汉被踢的滚倒在地,嘴里兀自喋喋不休。

    林纯鸿一眼就看出,这三个壮汉举止油滑,绝非良善之辈。战乱之时,这些地痞流氓纷纷涌入弓兵和正规军中,一有机会就祸害百姓。

    林纯鸿yīn郁着双眼,厌恶的盯着壮汉滚来滚去,良久,方转头对王大树道:“做得不错,将三人交予军法处,审问明白后,依军法处理……”

    说完,带着十多个侍卫转身而去,些许小事,轮不到林纯鸿亲自处理。

    军法处立即提审了三名壮汉,经查证,三人枉杀张才属实,按照荆州军的军法,判了死刑,立即执行。

    刑场选择在南门外,林纯鸿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放任老百姓随意观看。南召的老百姓一年难得看到杀头大餐,兴奋不已,纷纷扶老携幼,涌向南门外。

    林纯鸿端坐于案台前,神情严肃,旁边侍卫密布。侍卫外围,张才的家属哭声凄惨,一片愁云惨雾,引得老百姓指指点点,同情不已。

    案台正对面七八丈处,三名壮汉双手被反绑,跪在刑台上,嘴里塞了东西,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他们全身的力气早已被抽空,瘫成一团,满脸绝望之sè。

    万物萧瑟,一片肃杀,好一个天凉杀人天!林纯鸿瞅着当面的三个人渣,右手摸了摸斩字令,正准备抽出一张,宣布行刑,突然一名侍卫快步上前,在林纯鸿耳边耳语几句。

    林纯鸿脸sè骤然下沉,寻思道,“包哲东这家伙晚不来迟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

    沉思片刻,林纯鸿吩咐侍卫道:“你去阻止包同知,让他立即停下来,稍待片刻,我办完事情,马上去迎接!”

    侍卫快步而去,林纯鸿不再迟疑,摸出一块令牌,狠狠的抛到地上,厉声喝道:“行刑!”

    “呃……”百姓群中发出一阵酒醉似的喝彩,就连苦主家属也瞬间停止了哭泣,瞪大双眼,瞅向刑台。

    “嚓……”三把鬼头刀被高高举起,猛地砍在壮汉们的脖子上,鲜血飞溅,三个大好头颅滚落于地。

    “啊……”惊呼声从百姓中传出,百姓纷纷掩面。这么血腥的场面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的,有的人开始呕吐……

第一百五十三章 南阳方略

    且说南阳府同知包哲东听闻荆州军悍然攻破南召县城后,拍案叫苦,顾不得府城里杂事多如牛毛,立即乘轿前往南召县。目前南阳府知府还未上任,所有事务由包哲东代理。

    当初,包哲东就任汝州同知后,见豫北贼寇横行,便学着林纯鸿在汝州组建弓兵,弓兵组建后,剿灭了一些小股匪盗,汝州治安大为好转,得到了玄默的赏识,不待磨堪期结束,就升任为南阳府同知。包哲东越干越有信心,赴南阳上任后,依葫芦画瓢,在南阳大规模组建弓兵。

    离南召县还有五里之遥,包哲东被林纯鸿的侍卫堵个正着,心里惊疑不定,冷声问道:“林将军为何不让我等前进?是何道理?”

    侍卫恭敬答道:“启禀大人,林将军正在主持行刑,请大人稍待片刻,将军亲来迎接……”

    包哲东心里甚为不喜,但也无可奈何,要说大明官僚中,就属包哲东对林纯鸿的力量最为清楚,他知道,不能以区区一员参将来看待林纯鸿。

    包哲东百无聊赖的等待了大概两刻钟,一阵马蹄声响起,林纯鸿迎面而来,还未下马,就高呼道:“一别两载,包父母别来无恙乎?纯鸿未曾远迎,还请恕罪!”

    包哲东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林纯鸿没有下马就大呼小叫,足以说明两人关系非同一般。他也大呼道:“林将军风采依旧,着实让下官欣喜!”

    林纯鸿翻身下马,大笑道:“他乡遇故知,爽快,爽快!”

    包哲东哈哈大笑,与林纯鸿相携入城。

    两人路上边走边聊,待包哲东听闻林纯鸿斩掉三名犯了事的弓兵后,脸sè骤变,“林将军,南召的弓兵如何能用军法处置?应该交予南召县衙处理,这个……这个……”

    林纯鸿苦笑道:“要是韩宗岩能稍稍配合一二,何苦担这个责?刚才之所以让包父母等待片刻,就是想让父母不知此事,朝廷若要怪责,由纯鸿一力承担!”

    包哲东心里了然,林纯鸿擅自杀掉三名南召弓兵之前,如果被自己得知,自己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还不如不知道为妙。

    不过,包哲东心里甚为不爽,毕竟,南阳府的弓兵就是他升官的阶梯,林纯鸿杀南召弓兵,相当于指责他的政绩有问题,当下冷声道:“林将军为下官考虑,下官感激不尽。不过,即使韩宗岩不愿理事,交予南阳府处置即可,为何要擅自行刑?”

    林纯鸿浑不在意包哲东的感受,放言道:“南召不稳,各级官吏均隐匿不做事,不以重拳处置,焉能迅速稳定民心?纯鸿也属无奈。至于弓兵,包父母不来,纯鸿还准备亲自前往南阳商讨弓兵事宜,这样的弓兵,除了祸害百姓,并无任何用处!”

    林纯鸿将包哲东的政绩贬得一无是处,让包哲东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当下怒道:“这里是南阳!不是枝江,林将军要骄横跋扈,还是去枝江吧!”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包父母一心任事,让纯鸿刮目相看,纯鸿佩服不已。”林纯鸿吃惊的看着包哲东,寻思道,南阳府这个地方真神奇,不仅有韩宗岩这个强项令,就连一向恬静淡泊的包哲东也转了xìng,xìng情变得刚直,奇怪、真奇怪!

    包哲东冷哼了一声,紧紧的盯着林纯鸿。

    林纯鸿避开包哲东凌厉的眼神,自顾自地说道:“韩宗岩在南召县组织了五百余弓兵守城,结果炮声一响,弓兵跑得无影无踪,这样的弓兵如何作战?荆州军进城后,三令五申不得sāo扰百姓,结果一些弓兵不听约束,仗着自己手头有刀有枪,肆意抢掠民间财物,包父母,这样的弓兵难道不是百弊无一利?”

    包哲东的脸拉得老长。林纯鸿说的是事实,容不得他辩解,更何况,包哲东在枝江时,就对林纯鸿有畏惧之心,这份心理这些年有所淡化,但还未到消失的地步。

    包哲东沉默片刻,叹了口气,道:“林将军的眼光和能力,下官早已知悉。为何将军训练的弓兵就能建功立业,打得贼寇闻风丧胆,而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训练的弓兵却如此糟糕?”

    林纯鸿笑道:“无他,唯有钱粮和规矩而已!”

    “钱粮这个好理解,规矩?这个……”

    “我荆州军小有所成,世人皆以为我荆州军钱粮充足、兵甲jīng良所致,实则不然,荆州军最核心的东西就是规矩!包父母也见过,我荆州军招募弓兵时,有一套规矩,训练时,又有一套规矩,如何扎营、如何进兵、如何行军等等,都有一套规矩,这些都是荆州军用鲜血换来的……”

    林纯鸿滔滔不绝,包哲东仔细侧耳倾听,惟恐漏掉一个字。在涉及到升官发财之事时,包哲东表现出超乎寻常的敏锐和专注。

    林纯鸿注意到包哲东的神情,忍不住心里发笑,看来,时机已经成熟。

    林纯鸿凑近包哲东的耳朵,小声道:“近闻卢象升马上要升任郧阳巡抚,卢象升起家的根本就是天雄军。如果包父母能训练出三五千敢战善战弓兵,那么圣上……”

    林纯鸿止住了下面的话,笑容满面的看向包哲东。果然,包哲东大喜,脸上的yīn郁一扫而空,“林将军此言大善,为朝廷计,为圣上分忧,训练敢战善战的弓兵义不容辞!”

    林纯鸿大感佩服,这帮进士脑子就是活,马上就为自己的行动找到了一个高尚的理由。

    包哲东并不是傻瓜,将计划放在脑子里默了默,立即叫苦道:“南阳缺粮、缺军械,也找不到得力的人手训练,此事还是太难!”

    林纯鸿拍着胸脯道:“军械没问题,枝江那边就有一批,人手也没有问题,我派一个队过来帮着练,唯有钱粮,我就爱莫能助了。”

    包哲东宦海浸yín多年,如何看不透林纯鸿的心思?林纯鸿不过想借着帮南阳训练弓兵,向南阳渗透而已。不过,包哲东毫不介意,毕竟,他要的只是升官发财,两人仅仅做一笔交易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以后等自己升了官,即使林纯鸿在南阳杀官造反,又关他何事?

    包哲东满脸堆笑,“本官就先谢过林将军了。”

    “呵呵,有什么好谢的。不过眼下还有一件急事需要包父母帮个忙,这韩宗岩的事……”

    “下官正为此事而来,包在本官身上了……”

    ……

    南阳府三面环山,唯有南面有开口,与襄阳府接壤,被称为南阳盆地。南阳府人口众多,农业资源极为丰富,在林纯鸿的规划中,南阳府将被经营为襄阳府的外围势力。现在包哲东掌管着南阳府,这么好的机会,林纯鸿岂能放过?与陆世明琢磨良久,方想出这个办法,准备从弓兵入手,最终彻底控制南阳的方方面面。

    但是,派谁留在南阳训练弓兵呢?这个问题难倒了林纯鸿和陆世明。毕竟,远离荆州军大本营,不仅需要这个人对林纯鸿忠心耿耿、练兵打仗娴熟,更关键的是,还需要这个人具备相当的政治头脑。

    林纯鸿和陆世明大眼瞪小眼,茫然不知所措。最终,林纯鸿心里有了决断,笑着对陆世明说道:“陆主事,估计你也有了中意人选,不如咱们俩分别写出,看看哪个更合适?”

    陆世明欣然同意,转身拿起毛笔,在纸上哗哗的写了名字。林纯鸿也转身写好,两人同时亮出,忍不住哈哈大笑,林纯鸿的纸上写着徐允、窦石温,而陆世明的纸上写着徐允、程舒。

    原来徐允最终下定了决心,正式投靠林纯鸿,举族迁往荆州。族人们虽然舍不得离开泌阳,但是席卷而来的贼寇彻底吓坏了他们,绝大多数随同徐允迁往荆州。林纯鸿大喜过望,不仅在清江边划定了肥沃的安置地,还每家拨付十两银子作为安家费。

    林纯鸿笑道:“徐允做过官,应付官场应该没问题。现在主要是窦石温和程舒,到底派谁呢?”

    陆世明不停的在口中默念:“练兵上,两人不相上下,打仗的话,窦石温战阵经验丰富,程舒胜在处理军务井井有条,比政治头脑的话,程舒应该比窦石温强……”

    “可是现在预备营一时找不到替代之人……”

    陆世明大笑道:“既然大都督倾向于窦石温,就让窦石温留下吧,有徐允在,应该没问题!”

    “就这么定了……噫,包哲东去了这么久怎么还不回来啊,这韩宗岩,还真是个硬骨头!”

    ……

    韩宗岩只是瞧不起大明的武将而已,认为这帮武将头脑简单,不仅仗打得一塌糊涂,而且还放纵士兵祸害老百姓。这几天,他抱着不合作的态度,看林纯鸿有何办法稳定南召的局势。

    他发现,荆州军不仅军纪森严,从不扰民,而且稳定局势的能力一流,杀了三个南召弓兵,抓了一批地痞投入大牢,南召的治安大为好转,一些jiān猾之辈纷纷收敛,不敢在荆州军眼皮底下作jiān犯科。

    而且,更让他意外的是,荆州军仅仅拿走了他们应得的粮草,其他的库房不仅分文不动,还派兵把守。除此之外,荆州军还成功组织了一帮民夫运送辎重和粮草,老百姓欣然应从,这让韩宗岩疑惑不解,暗地里派幕僚一打听,方才知道,荆州军童叟无欺,发放工钱。

    韩宗岩早就失去了当初的锐气,陷入彷徨之中,不知是该出来做事,还是继续冷战。

    当听闻包哲东抵达南召县后,韩宗岩长舒了一口气,慌忙将包哲东迎进县衙。

    包哲东也不和韩宗岩客气,边走便道:“这次荆州军和县衙的误会,本官不准备深究,你好自为之,守不住南召,咱们一起跟着送命!”

    韩宗岩亦步亦趋,“包大人,武将如此骄横跋扈,非朝廷之福啊……”

    包哲东停住脚步,转头狠狠的盯着韩宗岩,喝道:“文武不和,非朝廷之福!南召的安危关系到整个南阳府乃至湖广的安危!”

    韩宗岩低下头,嗫嚅道:“包大人,属下只是不信任荆州军而已,他们……”

    包哲东见韩宗岩依然辩解,怒火中烧,大声斥责道:“但凡当初在弓兵上下点功夫,荆州军何至于欺负上头?你看看,县中弓兵那熊样,你不觉得羞耻么?”

    韩宗岩的脸涨得通红,“下官……”

    包哲东打断韩宗岩的话:“什么也别说了,出来做事!别以为林纯鸿只是一个武夫,你看看,这几rì南召的治安比以前好多了,秩序井然,你以为仅仅只是靠武力么?”

    韩宗岩沉默片刻,拱手道:“下官遵命!”

    ……

    两人在大厅中坐定,喝了几口茶,包哲东语重心长的说道:“近闻李自成和张献忠离开了卢氏山区,正往南召而来。李自成和张献忠携裹乱民六七万,南召如何抵挡?这还得靠林纯鸿。荆州军的军威你也看见了,以前的边军可有荆州军强悍?”

    “下官无法断定,只是感觉荆州军军纪和装备比边军强多了。荆州府如何能供养这么多装备jīng良的弓兵?”

    “本官亦不知,不过本官寻思,既然荆州府能练出如此强悍的弓兵,南阳也应该如此。有了三五千善战的弓兵后,保境安民,为圣上分忧,乃吾辈之责。以后切不可敷衍应付弓兵事宜,否则后悔还在后头。现在眼见得河南乱成一团,南阳必不能独善其身,与其求靠不靠谱的官兵,还不如咱们自己动手!”

    韩宗岩深表赞同,“只是下官不通军务,还望大人派出得力人手协助下官。”

    “这个你就别担心了,军械、人手本官都有腹案了,只是钱粮难解决,南召境内多山,余粮也不多,哎,愁死本官了,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韩宗岩脑袋里灵光一现,道:“荆州军中火炮众多,据说火炮铸造需要大量的铜,正好南阳桐柏有铜,不如咱们卖铜矿与荆州府换取钱粮?”

    包哲东一听,大喜,他对林纯鸿的了解可不是一般的深,知道林纯鸿定然需要大量的铜矿石。

    “哈哈,韩知县好思量,好……好……就这么办,本官这就着手去做!”

    当包哲东与韩宗岩谋划着发财大计时,李自成与张献忠离南召已经不到四十里。李自成与张献忠眼光比其他贼寇长远,一眼就看出了南召战略地位,遂合兵一处,共谋南召。

    可怜的南召百姓,即将陷入兵连祸接之中。

第一百五十四章 功亏一篑

    张献忠听闻林纯鸿已经抢占南召县城后,在刘文秀的苦劝之下,放弃了报仇之念,抛弃了李自成,掉头翻越伏牛山,从淅川县南下,进入郧阳地区,伺机实施他的入川计划。

    李自成有更深层次的考虑,前段时间,高迎祥声望大涨,深深的刺激了李自成,他准备有样学样,攻占富饶的南阳,获取粮草军械补给,招兵买马,而后重新返回陕西。

    李自成对陕西有深深的眷恋,但这份眷恋绝不是对家乡的思念,而是出于李自成对高祖的野望。李自成四处征战五年,早已看出流寇绝无前途,唯有成为坐寇,才能结束颠沛流离的生活,好好享受战果,甚至还有问鼎江山的可能。

    历史上,成事的流寇找不到一人,但成事的坐寇一抓一大把,这些坐寇一般被称为高祖、太祖。

    不过,要成为坐寇,得有坐得住的实力,李自成就想用攻占南阳来获取坐寇的资格。

    然而,林纯鸿已经将南阳看做他未来的外围势力,绝不容贼寇荼毒,于是,李自成与林纯鸿在南召发生了激烈的碰撞。

    自古以来守城,绝不会龟缩在城内,当敌人直面城墙时,可以说,守城已经失败了一半。骄傲的荆州军岂能坐守南召县城?于是,林纯鸿令预备营谨守县城,亲率主力前往鲁阳关安营扎寨,伺机狠狠的咬李自成一口。

    自古以来,就有大鲁阳关和小鲁阳关之分,大鲁阳关在北,处于鲁山县境内,而小鲁阳关在南,处于南召县境内。两关相距四十多里,沿途悬崖峭壁,道路崎岖,李自成与林纯鸿作战的主战场就在两关之间。

    李自成出身驿卒,擅长控马,对骑兵有特殊的偏爱,其麾下最为jīng锐的队伍就是三千余jīng骑。这三千jīng骑屡次摆脱官兵追袭,在陕西、山西和河南纵横驰骋,成为李自成的王牌。除骑兵外,李自成的步兵可谓乌合之众,基本上是沿途收拢的农民,战斗力极为低下。

    在大小鲁阳关之间,骑兵的活动受到极大的限制,于是,武装到牙齿的荆州军画地而守,轻松地挡住了李自成南下的道路。

    双方鏖战不休,互有损伤。

    荆州军大营中,大嗓门楚文山正在表达他的不满情绪:“谨守谨守……守到何rì为止啊,现在看来,只要咱们一个出击,我敢打包票,李自成非得跑路不可!”

    林纯鸿离开帅椅,慢慢踱到楚文山面前,满脸含笑,问道:“出击后,能有把握捉住李自成么?”

    “这个……”楚文山满脸疑问之sè,“难道谨守就能捉住李自成?”

    林纯鸿冷笑道:“这个得问卢象升!李自成xìng情坚忍,远非高迎祥、张献忠之辈所能比,没准,他就是大明的掘墓人!我荆州军已经为卢象升创造了最好的战机,缠住了李自成,现在就看卢象升能不能把握住,为大明除去最大的祸患!”

    “李自成?”林纯鸿将李自成看得如此之高,大出楚文山之意料。

    林纯鸿毫不迟疑的点了点头,“对,正是他……”

    ……

    卢象升嗅觉灵敏,早在林纯鸿的通告到达之前,就敏锐的觉察到荆州军的意图,正率着万余天雄军昼夜兼程,往鲁阳关急赶。堪堪抵达汝州,天雄军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由于天雄军行军过快,粮草根本接续不上,当卢象升命令汝州筹办粮草时,结果汝州的粮仓空空如洗。卢象升心急如焚,但又无可奈何,只好命令天雄军放慢步伐,等待粮草。

    嗅觉灵敏的还包括左良玉,左良玉瞅到战机后,立即放弃奔逃的老回回马守应,从淅川县掉头东向,杀气腾腾的奔向鲁阳关,准备咬下一块大蛋糕。

    危机四伏中的李自成似乎懵懂不知,犹然全力进攻荆州军,试图打开南阳的门户。

    李自成是个大活人,而且是率领着三万余贼寇的大活人,他没有乖乖等着卢象升来攻的义务。实际上,李自成进入山道后,就侦骑四出,在背后安放了无数的眼睛,整rì紧盯官兵的动态。

    这一盯,还真让他找到了战机。

    在鲁阳关遭到荆州军的遏制后,李自成就打消了进入南阳的念头,他认为,荆州军一旦龟缩,自己的乌合之众绝无可能突破防线。更何况,荆州军背后还站着整个南阳府,粮草、军械和兵丁源源不断的补充上来,战力可以说是无限。

    不过,林纯鸿屯兵不前,稍稍让李自成感到疑惑,琢磨良久,李自成把这归结为官兵的劣根xìng:兵无战心,惟恐实力受损。但是,当李自成侦悉左良玉正从淅川县往鲁阳关急赶的消息之后,方才明白官兵的意图。

    李自成当机立断,准备将计就计,将自己作为最大的诱饵,引诱左良玉上钩。

    于是,李自成摆出一股不破荆州军誓不罢休的架势,加强了攻势,每rì强令缺武器少经验的乱民攻击荆州军的铁桶阵,即使丢下再多的尸体也在所不惜。

    林纯鸿顿兵不出,每rì情报送至他的案前。

    “启禀将军,李自成正在撤兵……”

    “启禀将军,左良玉在栾川县遭到李自成骑兵的突击,损失惨重……”

    林纯鸿大惊,这李自成也太狡猾了吧?自己还以为有机会网住他,没想到他在网里等待战机!

    原来当林纯鸿和李自成在鲁阳关你来我往,攻伐不休时,他悄悄脱离战场,率领三千jīng骑前往栾川县突袭左良玉,令余下的乌合之众在五rì之后缓缓脱离与荆州军的接触,到淅川县与jīng骑汇合。

    不出意料,行军途中的左良玉被李自成的三千jīng骑冲得个七零八落,一直逃到商南县方才止住后退的步伐,左良玉一清点损失,yù哭无泪,中坚力量昌平兵几乎损失殆尽。

    待李自成的乌合之众小心翼翼的与荆州军脱离接触后,林纯鸿也不追袭,立即令各营做好撤兵准备,只留下骠骑营在南阳,应付贼寇的荼毒。林纯鸿相信,只要有骠骑营在,贼寇就不敢肆无忌惮的进攻南阳。

    三九寒冬,滴水成冰,寒风侵袭着南召县城,让每个人瑟瑟发抖。一阵紧似一阵的鞭炮声提醒着每个人,除夕已到,崇祯六年马上就要过去。

    南召县的老百姓在腊月受到了荆州军的惊吓,但不以为忤,反而从心底里感谢荆州军赶走了漫山遍野的贼寇。因此,乡老们纷纷前往荆州军大营,送去紧缺的酒和肉食,表达他们的谢意。

    林纯鸿深悉张弛结合的道理,令荆州军士兵在除夕夜彻底放松下来,允许他们饮酒。于是荆州大营中陷入欢乐的海洋中,到处都是篝火,到处都是士兵们的狂呼声……

    忽然,南召城传来猛烈的爆竹声,崇祯七年已经来到……

    正月初一,虎啸营、神卫营离开南召城,先期南下,以备容美之战。

第一百五十五章 告身失窃

    草木枯黄,万物萧瑟,肆虐的北风发出一阵阵的呜咽之声,透入每个人的躯体,让人感到彻骨的寒冷。湖广的冬天绝不是一个好季节,yīn冷cháo湿的空气极易让人的手脚与耳朵冻伤,奇痒无比,让人寝食难安。

    此时,在荆江上行船,更是苦不堪言。西北风在宽阔的长江上毫无阻拦,肆意挥洒着它的力量,让人加倍的感到yīn冷。

    一叶扁舟上,张凤仪正站在船头上,远远的眺望着逐渐后退的两岸。

    当年,她就是沿着长江顺流而下,跟随秦翼明远赴辽东抗击建奴。后来,回到京师,随着秦柱国收复四城,战功赫赫。可是,自从离开京师后,张凤仪就事事不顺,不仅缺粮缺军械,还经常陷于险境之中,这次更是全军覆没,连自己险些也丧失了xìng命。

    张凤仪心情沉重,满怀的愁绪挥之不去,斩之不断,一路折磨着她,让她rì渐消瘦。

    虽然胜负乃兵家常事,但张凤仪心里总是放不下战死沙场的二千余麾下,也许,这就是女将与男将的区别。过度的感xìng,让她们内心受到的煎熬更多。

    “将军,左首边就是百里洲,还有半个时辰咱们就到码头了。”秦永成不知何时站在了张凤仪的身后,指着百里洲说道。张凤仪令杨应矶率着残余的白杆兵缓缓回到石柱,自己且带着秦永成及两个随从,准备到林纯鸿的老巢去看看。

    张凤仪“唔”了一声,顺着秦永成手指的方向放眼望去,一个圆圆的庞然大物印入了她的眼帘。

    “那是什么?”张凤仪大吃一惊,脱口问道。

    “水车!属下曾听人说,看到了水车,就离百里洲码头不远了。”

    “哦……”随之,张凤仪又陷入了沉默之中,瞅着水车发呆。

    随着扁舟的前行,越来越多的水车出现在两人的眼前,大大小小居然有十多个!

    这林纯鸿居然造了这么多水车!

    张凤仪叹为观止,内心的失落稍稍减轻了些。她总觉得,林纯鸿就如她的弱弟一般,狡猾、调皮,关键时刻,还会遮护着自己这个大姐姐。这种感觉非常温馨,让张凤仪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微笑。

    “过会到了百里洲后,不要透露咱们的身份,咱们也就是好奇,上岸瞅瞅就走……”

    “诺,大*nǎinǎi!”

    秦永成非常机灵,立即改口应答,让张凤仪扑哧一笑,心情明显好起来,“也别叫大*nǎinǎi,称张少爷即可,过会我稍稍变下容颜……”

    ……

    当船在刘巷港口靠岸后,张凤仪被桅杆的森林惊得目瞪口呆,连上岸都忘记了。“以前的百里洲就是一荒岛而已,现在如何有这么多巨舟,这该运送多少货物啊?难怪林纯鸿从不缺粮,一艘船运过去,足够他们吃一年!”

    秦永成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个武将世家出身的汉子,从未见过这么大的船,张大了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良久,四人方才醒过神来,通过栈桥上了岸,被登记的小书吏堵了个正着,小书吏满脸堆笑,躬身道:“四位请留步,按照小岛的规矩,上岛需要登记。请问四位贵姓?”

    张凤仪头上挽了个发髻,戴着一青sè书生巾,身着白sè长袍,掩盖住曼妙的曲线。乍一看,还真像一个俊俏的小书生。张凤仪听了小书吏的问题后,微微吃惊,心道这林纯鸿难道在百里洲搞了个dú lì王国?还要求来往的旅客登记?她对林纯鸿充满了好奇,不以为忤,微微一躬身,压低嗓音抱拳道:“免贵姓张,名一德,四川chóng qìng人士,此来百里洲做点小生意,采购一批货物。这三位是在下的伴当,分别姓秦……”

    小书吏在纸上运笔如飞,张凤仪话音刚落,小书吏就停止了书写,一双疑惑的眼睛盯向张凤仪。小书吏常年从事登记工作,见过的人不下百万,岂能看不出张凤仪乃女扮男装?

    张凤仪作为一妇人,从未被人这么盯着看,脸sè变得通红,微微怒道:“有完没完?我们能不能上岛了?”

    小书吏慌忙躬身道:“还请四位稍待,马上就好。”说完,在纸上哗哗写道:“为首之人乃一妇人,年约三十,伴当三人肌肉虬结,皮肤黝黑……”

    张凤仪四人最终被放行,在一家小旅馆要了两间房,住了下来。小旅馆虽小,倒也jīng致,各种设施一应俱全,张凤仪看得心喜,掏出点碎银子赏给小二,吩咐道:“找个女婢打点洗澡水过来!”

    小二应道:“本店没有歌姬,客官要听曲子和游玩,可以到柳树巷,出门左拐走个一里路就到了。”

    张凤仪脸sè骤变,心里恼怒异常,这小二居然误以为自己想要招jì。联想到自己的打扮,张凤仪苦笑道:“算了,算了,你打了洗澡水放在门口,我自己来……”

    “好咧……”小二一声悠长的应答之后,立即离开,留下了哭笑不得的四人。

    ……

    客房内,暖气逼人,云雾缭绕,就如仙境一般。正中间,一个巨大的木桶不停的冒着水蒸气,发出一阵阵的哗哗的水声。张凤仪坐在水桶中,只露出圆润的双肩,长长的秀发被水蒸气蒸的濡*湿,随意的散落在白皙的颈部。

    张凤仪扬了扬右臂,右臂上赫然露出吓人的伤疤,这伤疤就是上次为重物所击留下的。张凤仪不停的抚摸着伤疤,心里自怜自叹,唉,征战将近十年,除了几处疤痕,什么都没留下,相公早就被几个年轻的妖狐子迷住了,这几年来,几乎从未过正常的夫妻生活。现在自己一身伤痕,不知相公会怎么嫌弃自己……

    一时之间,张凤仪无法自已,有意无意的碰着自己的敏感点,忍不住发出若有若无的哼哼声。

    “砰……砰……”一阵又快又急的敲门声骤然响起,张凤仪慌忙抓住一条浴巾,盖住自己的双肩,喝道:“谁?”

    门外传来秦永成惶急的声音,“张少爷,告身丢了……”

    “啊?……你回房稍等,我马上出来……”

    ……

    四人翻遍了行李,告身还是不见踪影。

    良久,秦永成拍了拍脑袋:“定然是遭了贼!我想起来了,当时我们在街上闲逛时,有人从后面撞了我一下,估计就是那个时候丢了!少爷,要不要报官?”

    张凤仪苦笑道:“报什么官啊,你见过贼不偷黄白之物,倒偷没用的告身吗?”

    秦永成大惊道:“少爷的意思是这贼是林纯鸿的人?”

    张凤仪冷笑不已,“没想到咱们想静悄悄的看看百里洲都做不到,好一个林纯鸿,真把自己当成岛主了……”

    秦永成三人无不胆寒,没想到林纯鸿对百里洲的控制严密到这种程度,自己一行四人,不知哪里露出了破绽,居然被林纯鸿的人盯上了。

    正说着,忽然小二报告有客来访。

    顾绣兴进房后,还未等张凤仪开口,就弯腰行礼道:“草民拜见张将军,不知将军来访,未曾远迎,还请将军海涵。”

    张凤仪冷声问道:“你是林纯鸿的什么人?”

    顾绣兴不接张凤仪的话,微微笑道:“林将军早就吩咐邦泰商号上下,近rì张将军将来访,我等有眼无珠,居然一直不知将军已经抵达百里洲,可谓无能。要不是破获了一起盗窃案,现在还蒙在鼓里呢。”

    说完,从袖中掏出一份告身,恭恭敬敬地递给张凤仪。

    张凤仪微微瞄了一眼,扔在了桌上,冷笑道:“这么说来,我还得感谢你们送回告身喽?一个个都和林纯鸿一样,狡猾、脸皮厚!”

    顾绣兴怒气勃然而生,就任枝江部副主事以来,还没有人敢在他面前骂林纯鸿。“将军远来是客,对百里洲可能不太熟悉,在下为将军安排了一个向导,可以带着将军到处转转。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在百里洲,不是什么地方都能进的,还望将军好自为之!”

    顾绣兴经历了双庙山事变后,胆气非以前所能比,虽然知道张凤仪等人乃万人敌,但丝毫不惧,反而针锋相对,说话一点也不客气。

    秦永成三人听得恼怒异常,怒喝道:“放肆!”忍不住就要上前擒拿顾绣兴。

    “住手!”张凤仪柳眉倒竖,一声大喝,叫住了秦永成等人。“如果这就是林纯鸿的待客之礼,咱们也没有必要久待,明rì就走!”

    顾绣兴不屑的看着秦永成三人,“在百里洲,还没有人敢动武,就是他温体仁过来了,也得依岛上的规矩!既然张将军想走,林将军还令在下准备了一份薄礼,望将军不要嫌弃!”

    说完,令随从抬进一个箱子,摆放在客房里。顾绣兴对一随从吩咐道:“张将军乃娇客,这几rì就陪着将军到处逛逛,明白了吗?”

    “滚……”张凤仪再也忍不住,直接下了驱客令。

    顾绣兴不失风度,道了声告辞,扬长而去,只留下了箱子和向导。

    张凤仪气得浑身颤抖,一脚向箱子踢去,对着向导怒吼道:“要你滚……你没有听见么?”

    箱子盖并未上锁,被张凤仪一脚踢开,里面露出一些胭脂水粉之物……

第一百五十六章 隔墙有耳

    对张凤仪的愤怒,顾绣兴毫不在意,扬长而去。

    虽然张凤仪乃林纯鸿指定需要盛情款待的客人,但是,既然她犯了邦泰集团的忌讳,也没必要对她客气。顾绣兴的事情多而杂,马上就把张凤仪一事丢在了脑后。

    但是向导的汇报让他浑身冒出了冷汗:“顾主事,张将军一脚踢开了箱子,里面全是妇人用品……”

    联想到这箱子从周凤手中领出,顾绣兴更是坐卧不安。

    如果箱子里仅仅是金银,顾绣兴绝不会这么紧张,石柱土司一参将而已,见了金银之物,哪还管邦泰的态度如何,十有仈jiǔ会收钱做事。可是,现在箱子里仅仅是胭脂水粉,这说明将军夫妇与张凤仪的关系非同一般。

    顾绣兴越想越不安,立即再赴小旅馆,看看事情是否还有挽回的可能。

    哪想到,张凤仪四人已经退了房,雇了一叶扁舟,逆流而上离开了百里洲。

    顾绣兴神sè惶急,一把捉住小二的手臂,问道:“那他们留下了什么东西没?”

    “留下东西?这不可能,哪有客人会留下东西的?”

    顾绣兴长舒了一口气,张凤仪收了林纯鸿的礼,事情还未向最坏的方向发展。

    ……

    且说张凤仪四人愤懑不已,在百里洲一刻也不多呆,立即雇船西去。临走之前,张凤仪犹豫再三,还是带上了做工考究、jīng美绝伦的木箱。

    舟行两rì,张凤仪一行终于抵达了三斗坪,秦永成舒了一口气,道:“终于离开荆州夷陵了,这一路上,来来往往的船只全悬挂着邦泰的旗号,让人没来由的生闷气!将军,又连续坐了两rì的船,闷都闷死了,不如上岸休息一晚?”

    张凤仪点头同意,吩咐艄公靠岸停船。

    船离岸边还有十多丈,就听到女子的娇呼声,“船上可是张参将?”

    张凤仪好奇不已,定睛一看,原来是一美艳女子带着两个女婢,正在那里挥舞着洁白的手帕。

    秦永成三人大喜,纷纷言道,还是容美土司懂礼节,远远的就派人过来迎接,而且派的还是三个秀sè可餐的大美女,为首的女子,更是美艳惊人,让一切庸脂俗粉退避三舍。

    男xìng荷尔蒙分泌过量,让秦永成三人脑袋里全是美女的影子,忘记了思考。

    张凤仪头脑可没有失去冷静,横了三人一眼,斥责道:“田楚产怎么会知悉咱们路过此地?你们用脑袋好好想想……”

    说完,不再理会暗自吐舌头的三个爷们,挥手答道:“正是在下……”

    待张凤仪一行上了岸,美艳女子如弱柳扶风般走上前来,行礼道:“小女子崔玉儿拜见张将军,恭祝张将军如意吉祥幸福安康。”

    张凤仪大吃一惊,瞪大双眼,失声道:“你就是崔玉儿?果然标致至极,难怪那个家伙一直惦记着!”

    崔玉儿尴尬不已,心里如小鹿一般蹦蹦直跳,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红晕,霎时间,由一个落落大方的交际花变成了一个扭捏的小姑娘。

    不过这仅仅是片刻的功夫,崔玉儿抿了抿嘴,强压住询问张凤仪详情的冲动,微微笑道:“将军谬赞了,小女子奉命特来迎接四位,还请四位上车,随小女子一起到月白风清楼。”

    秦永成三人恍然大悟,nǎinǎi的,又是林纯鸿,这林纯鸿怎么如影随形,到了三斗坪还缠上了咱们?三人心里彷徨,转头看向张凤仪。

    张凤仪并不理会三人,不停的上下打量崔玉儿,就如大姑用挑剔的眼神看着弟妹一般。只见崔玉儿肌肤微丰,长挑身材,腮凝新荔,鼻腻鹅脂,俊眼修眉,顾盼神飞,温柔可亲。张凤仪忍不住喝了一声彩,乐滋滋的赞道:“好一个美人儿,我见犹怜,那个家伙还算有眼光,呵呵,不错,不错……”

    张凤仪左一句那个家伙,又一句那个家伙,让崔玉儿心里如同吃了蜜一般,但不露丝毫羞涩,将四人邀入两辆马车,一同前往月白风清楼。

    秦永成三人本待回船等候张凤仪,被张凤仪瞪了一眼后,乖乖上了马车。

    原来顾绣兴向张道涵汇报了张凤仪一事后,张道涵暗暗叫苦。张道涵早已知道,荆州军与白杆兵在战场上结下了生死之缘,况且,张凤仪乃石柱宣慰使的儿媳,地位尊崇,对邦泰交联石柱土司意义非凡。张道涵想来想去,觉得目前最适合接待张凤仪的就是崔玉儿,于是立即请求周望下令,让崔玉儿在三斗坪等候张凤仪。

    崔玉儿心思细密,刺探容美土司情报卓有成效,早就被高龙拉入了军情司,任清江处主事。前些rì子,崔玉儿通过内线,成功刺探到田楚产向朝廷派遣使者的消息,又立一新功,成为邦泰内部举足轻重的人物。

    邦泰对容美的战争叫嚣一rì胜过一rì,导致前往三斗坪买卖货物的商人rì渐稀少。即使如此,也让张凤仪惊叹不已,一路上不停的揭开布帘观赏三斗坪的盛况。

    “田楚产好本事,四年前,我经过三斗坪时,除了几间茅草屋,什么都没有,那曾想到不到四年的时间,三斗坪居然繁华如斯!”石柱土司与容美土司关系亲密,剿灭安邦彦时,更是并肩作战,因此张凤仪每次经过长江三峡,均在三斗坪落足,对三斗坪还算熟悉。

    小蝶儿快人快语,叽叽喳喳的叫道:“三斗坪现在属于将军咧,他田楚产哪有这个本事!”

    张凤仪恍然大悟:“难怪一路上艄公都在说容美土司不稳,有可能会遭兵灾,难道是林纯鸿侵占了三斗坪,田楚产想报复?”

    “哪里啊,当初将军以两万两银子买下了三斗坪,田楚产现在眼热三斗坪rì进斗金,就想趁着朝廷忙着剿匪,试图谋反。那田楚产的野心大着呢,带甲之士超过万余,还想侵占夷陵和荆州呢!”崔玉儿抿嘴笑道。

    张凤仪满脸不信之sè,觉得对林纯鸿越来越看不透,又不便深问,叹了口气,道:“有你家相公看着枝江,那田楚产要是有谋反的心思,那就是最愚蠢的猪头!你家相公到底有多少秘密啊,我心里直渗得慌。”

    崔玉儿见张凤仪不信田楚产会谋反,心里正琢磨着应对之辞,听张凤仪不停的说“你家相公”,立即就坡下驴,瞬间摆出小儿女的羞涩之态,半真半假的嗫嚅道:“张将军,那个……那个……他……真的在将军面前提到我?”

    张凤仪在交际上哪是崔玉儿的对手,微笑道:“那次我受伤之后,那个家伙不停的在我耳边呱噪,说什么崔玉儿做了姑子,他心里有愧……那里是有愧啊,根本就是有鬼嘛,千娇百媚的姑子转眼就奉了林将军之命,前来迎接我这个蒙在鼓里的傻瓜!”

    虽然崔玉儿假装儿女之态是为了转移话题,但听了张凤仪的话后,心里喜滋滋的,那个冤家,军务倥偬时还在想着自己……

    ……

    一行抵达月白风清楼后,细致周到的服务、高雅宁静的环境深深吸引了秦永成等三个爷们,纷纷忘记了在百里洲的不愉快,在月白风清楼逍遥快活。但张凤仪可就没这份心情了,她敏锐的觉察到,崔玉儿绝不是月白风清楼老板这么简单,而且整个三斗坪的气氛也不对,似乎在酝酿着一场风暴。

    这不,崔玉儿稍稍陪伴张凤仪片刻,就消失在月白风清楼之中,再也见不到人影。同时,酒楼中总是有一批人行sè匆匆,倏忽而来,片刻之后,又倏忽而去,绝不是就餐住宿人应有的神态和表情。

    张凤仪好奇心大盛,仗着自己武艺jīng熟,也不通知秦永成,悄悄的离开客房,在夜幕的掩护下,慢慢的向崔玉儿消失的方向摸去。

    一路上,张凤仪七弯八拐,不停地躲避来来往往的护院。张凤仪心里更为笃定月白风清楼有鬼,要不安排这么多护院干什么?

    大约两刻钟后,张凤仪摸到了一座灯火通明的房子前,隐身于假山之后,探头望去,房子外围有四个护院正在站岗放哨,根本无法靠近。

    张凤仪思索片刻,捡起一块石头,往远处的池塘扔去,石子入水,发出扑通的一声响,惊动了护院,纷纷转头向池塘处观望,一个护院更是离开哨位,前去查看。

    张凤仪趁机靠近房子,隐身于yīn影处,将耳朵贴近墙壁,静听里面传出的声音。果然,里面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说话声,正是崔玉儿的甜糯的声音。

    “黎叔,您老人家尽快通知董海川,让他暂缓行动,目前枝江还未准备齐全……”

    “可是董海川说,田玄将容美弄得鸡飞狗跳,现在隐隐约约已经怀疑到他头上,再不动,恐怕会失去机会……”

    “如果现在动,恐怕就不是失去机会的问题了,他自己不仅会丢掉脑袋,还会让枝江极为被动……”

    ……

    张凤仪心里不停的默念,董海川是谁?难道是容美的叛徒?

    正在此时,忽听得门吱呀一声响,一人进入房间,里面传来刻意压低的嗓音,至于说什么,张凤仪什么也听不见。

    片刻功夫,屋子里灯火次第熄灭,一声哨响之后,连四个护院也离开了房子周围,只留下了目瞪口呆的张凤仪。

    张凤仪尴尬至极,一步一挪回到了房间,倒床蒙头就睡,哎,好奇害死猫……

第一百五十七章 战争发动

    且说崔玉儿知悉张凤仪就在左近后,不仅熄灭了灯火,还支走了护院,让张凤仪顺利返回客房。这一招可谓高明,既让张凤仪知难而退,又不伤双方的情面,崔玉儿的冰雪聪明可见一斑。

    第二rì一早,张凤仪愣愣的坐在铜镜前,眼圈发黑,容颜憔悴,就如一夜未睡一般。这回丢面子可丢大了,在百里洲乔装化名,还可以理解,而这次,深夜打探他人秘事,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正当张凤仪无心梳洗时,外面传来笃笃笃的敲门声,秦永成在外面喊道:“将军,咱们该吃早饭了,崔老板不是说过了,今rì带我们去杨板桥看望白杆兄弟么?已经辰时二刻啦。”

    张凤仪懒懒的应付了一句“哦”,有气无力的开始整理容颜……

    一路上,崔玉儿言笑盈盈,不停的询问白杆兵在北方的战绩,张凤仪心情糟糕,有一句没一句的。崔玉儿不以为忤,正待转移话题,激起张凤仪的兴趣,忽听到后面传来阵阵的马蹄声。崔玉儿揭开布帘,往后张望,瞬间脸sè大变,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黎叔!

    按照计划,黎叔应该前往容美土司下辖的五峰石宝长官司,此刻拍马追来,定然事情有变。

    果然,黎叔翻身下马后,眼角的余光一直瞟向张凤仪。张凤仪见状,正要下车走开,且听崔玉儿沉声吩咐道:“黎叔,说吧,张将军不是别人。”

    “崔老板,董海川出兵了!”

    “啊?”崔玉儿大吃一惊,“往枝江的信使派了没?”

    “早已经派了!”

    “快,快,咱们回三斗坪!”崔玉儿立即下令车夫掉头。

    张凤仪一把扯住马车缰绳,皱眉道:“三斗坪危险,要赶紧撤退!三斗坪兵力单薄,无险可守,境内财富聚集,田楚产不出兵则已,一旦决定出兵,定然首先瞄准三斗坪!”

    崔玉儿和黎叔惊疑不定,不知道该不该听张凤仪的话。

    张凤仪大急,厉声喝道:“此时还等什么,立即通知驻守兵丁和线人撤退!相信我,我不会看着林纯鸿吃亏的!”

    崔玉儿从未历过战事,少了份果决,兀自犹豫不决。

    张凤仪恨不得拿出刀枪逼迫崔玉儿下令,一把抓住崔玉儿的手,又快又急的说道:“我和田楚产接触过,此人果断善战,现在既然撕破了脸皮,按照他的脾xìng,绝不会瞻前顾后,三斗坪已经成了最危险的地方,再不下令,林纯鸿的损失就大了!”

    张凤仪力气甚大,急切之下,几乎将崔玉儿的手捏断。崔玉儿珠泪横流,叫道:“好啦,张将军,别捏了,我下令,我下令……”

    “黎叔,赶紧回三斗坪,通知所有人撤退,能退出多少是多少!我随后就到。”

    黎叔的“诺”声还未落,马匹已经窜出,向三斗坪飞奔而去。

    ……

    容美宣抚司经过几代司主的经营,势力rì渐扩大,早在嘉靖年间,容美就吞并了五峰石宝长官司,将其置于自己的管辖之下。五峰石宝长官司靠近夷陵州宜都县,汉化程度较深,近年来更是与邦泰联系紧密,战争潜力大为增强。现任司主董海川早就对田楚产的欺压不满,力图摆脱田楚产的控制。

    这点被心思细密的崔玉儿发现,力图拉拢董海川,共谋田楚产。后来,林纯鸿对容美的方略出台后,董海川成为其中重要一环,邦泰需要他打着田楚产的旗号出兵攻打宜都县城和夷陵州城,为林纯鸿发动战争、接管宜都长阳提供接口。

    计划是完美的,邦泰也针对此计划做了周密的部署,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董海川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居然提前出兵。现在,三斗坪还未撤退,很可能付出惨重的代价。

    ……

    董海川也是有苦说不出,昨rì夜里,董海川的第五房姨太太与家将私通时被婢女撞破,家将恐惧之下,一刀割下了婢女的头颅,带着姨太太逃离五峰石宝长官司,投奔田楚产。

    他当然知道,在邦泰没有准备充分的情况下,提前出兵无异于九死一生。但是,在田楚产知悉他与邦泰暗中勾连后,再不出兵,结果将是十死无生!

    黎明的晨曦刚刚散尽,容美宣抚司演武场上,一名体格健硕、蓄着长须的中年汉子正手持大刀,横切竖砍,演练武艺。此人正是宣抚使田楚产,田楚产可谓文武全才,不仅会吟诗赋对,一身武艺更是jīng熟,剿灭安邦彦时,手头的大刀不知饮过多少人的鲜血。

    田楚产正练得高兴,且见田玄疾步而来,站在场外,安静的等田楚产演练完毕。

    田楚产心知田玄有急事,立即结束了演练,拿起田玄递来的毛巾,抹了抹额头的汗珠,“嗯,不错,有长进,什么事?”

    田玄躬身答道:“启禀宣抚使,董海川的家将叛逃,口口声声要见您!”

    “哦?你前些rì子不是盯上了董海川么,有什么发现没?”

    田玄摇了摇头,“董海川除了与邦泰联系多点外,并无其他可疑之处!”

    田楚产微微笑道:“现在,他的家将都跑来了,可见董海川还是有可疑之处嘛,好好想想,到底什么地方没注意到!”

    “谨遵宣抚使吩咐!”

    田楚产审问董海川的叛将后,除了知道董海川经常向邦泰提供容美的内部消息外,一无所获。

    不过,这已经给了田楚产足够的借口,田楚产立即召集心腹商议,准备捉拿董海川。

    众将听闻董海川乃邦泰的线人之后,无不愤怒异常,纷纷痛骂董海川,并要求田楚产立即派兵除掉董海川。

    田楚云身着黑亮的板甲,显得威风凛凛,上前一步,抱拳道:“宣抚使,此事不能再拖,今rì董海川能泄露消息,明rì他就会与邦泰一道进攻我容美,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田楚产神情严肃,缓缓道:“董海川肯定要剪除,关键是如何剪除,是直接派兵,还是用别的办法!”

    田楚云面露不屑之sè,“区区三千多壮丁,能挡得住咱们的兵锋?不如以雷霆之势剿灭董海川,顺带着震慑邦泰那帮孙子!”

    赵立仁眉头紧皱,出列道:“宣抚使,从这名叛将掌握的情况看,他并非董海川心腹,现在董海川到底有什么打算,咱们还蒙在鼓里,不如静以制动,派人详细打探后再做打算。再说,兵凶战危的,战场上什么意外都有,一旦偶有挫折,岂不是助长了邦泰的嚣张气焰?”

    田楚产点了点头,正准备说话,却被信使的急报声打断:“报……董海川点兵三千,打着宣抚司的旗号,往长阳而去……”

    心腹们一听,惊得目瞪口呆,田楚产心里更是翻江倒海,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快叫郎中……”

    心腹们手忙脚乱,又是拍背,又是擦拭鲜血的,忙得不可开交……

    田楚产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来,长叹一声:“林纯鸿真毒,太毒了,时至今rì,我除了造反,还有什么选择!”

    赵立仁递过一碗参汤,安慰道:“宣抚使,事情远未到那个地步,只要咱们立即出兵,剿灭董海川,不仅不会背上造反之名,还于朝廷有大功!”

    田楚云也大吼道:“林纯鸿欺人太甚,不如咱们打下枝江,毁掉他的老巢,向朝廷揭露他蓄养私兵意图造反的事实,出一口心里的恶气!”

    赵立仁点头道:“楚云兄说得对,现在林纯鸿率兵在外,整个枝江人马不多,咱们可用兵力超过三万,打下枝江应该不难!”

    众将也纷纷支持趁林纯鸿主力不在,彻底消灭林纯鸿这个最大的敌人,以绝后患!

    田楚产摇了摇头,叹道:“晚啦,晚啦,多给我们一天的时间,事情就不会变得这么糟了……”

    说完,田楚产忽然站起,脸上露出决绝之sè。心腹们大惊,纷纷上前扶住田楚产。田楚产用力甩开左右的扶持,厉声喝道:“既然林纯鸿想玩大的,咱们就陪他玩下去,鹿死谁手,现在还不知道呢!”

    “田玄!”

    “在!”

    “立即率本部人马抢占三斗坪,务必将月白风清楼的细作一网打尽,带回来详细审问!”

    “诺!”田玄应声而出。

    “田楚云!立即点兵一万,进兵五峰,务必剿灭董海川!注意了,进兵途中务必小心谨慎,免得中了埋伏!”

    “诺!”

    “田楚义!立即从杨板桥抽调一万jīng锐,尾随田楚云进兵!”

    “诺!”

    “赵立仁!立即起程至石柱,到了石柱后,相机行事,求来救兵也好,求秦良玉出面调解也好,务必将石柱宣慰司卷入争端!”

    “诺!”

    下完命令,田楚产再也无法支撑,一下子瘫在了椅子上,赵立仁大惊,正要扶住田楚产,田楚产挥手道:“去吧,快去吧,容美命悬一线,容不得耽搁……”

第一百五十八章 美人心计

    三斗坪商旅繁盛,酒店、洗浴、花柳、shè艺等休闲服务设施一应俱全,真可谓温柔富贵乡。不过,这一切已经变成了昨rì黄花,此刻,三斗坪一片混乱,往来的商旅、大小店的老板、兜售土特产的小民纷纷往码头涌去,聚集在码头上,等着上船。

    邦泰一时之间哪能组织这么多船只?眼看着船只慢慢减少,越来越拥挤的人群sāo乱起来,为了争夺一个船位,逃难的人互不相让,大打出手,场面愈发不可收拾!

    三斗坪的护卫队立即上前弹压,刹那间,皮鞭噼啪作响,夹杂着人的哀嚎声,整个三斗坪一片末rì景象。

    “走!你赶紧走!带着酒楼的人立即走!”三斗坪理事成杰的咆哮声如同山崩海裂一般,喷向娇滴滴的崔玉儿,当然还有大量的唾沫星子。

    崔玉儿并未听从张凤仪的劝告,执意返回了三斗坪。月白风清楼是她的心血,不看着每个酒楼的线人撤退,她不会安心。更何况,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崔玉儿粉拳紧握,发出的声音犹如磐石一般,“我要看着每个人撤退!”

    成杰额头的青筋忽然显现,暴喝道:“尽捣乱,还嫌我这里不够乱吗?滚,立即滚,伤了你一根汗毛,要我怎么向将军交待?”

    暴怒之中,成杰说了一句大实话,邦泰上下把崔玉儿当主母供奉着,不容她有任何闪失。但这实话并不适宜在公开场合狂吼,旁边的护卫纷纷侧目,看着崔玉儿的眼神分外不一般。

    成杰后悔的念头一闪而逝,立即令道:“杨四,派两个人把崔老板架到船上去!”

    下令完毕,不再理会崔玉儿,转头往混乱的码头奔去。

    杨四接令后,到底不敢造次,抱拳道:“崔老板,请随小的上船,田玄转瞬及至,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旁边的张凤仪也拉着崔玉儿的手臂,催促道:“崔老板,走吧,你留在这里,除了让成理事分心外,并无丝毫作用!”

    崔玉儿挣脱张凤仪的拉扯,对杨四喝道:“杨四,我现在以军情司清江处管事的身份命令你,不用再理会我,马上去维持秩序,若有延误,军法从事!”

    杨四犹豫片刻,最终率着两个护卫离去,旁边的张凤仪跺脚道:“这是何苦!尽是添乱……”

    崔玉儿转头看向张凤仪一行四人,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

    一阵紧似一阵的锣声骤然响起,这是三斗坪示jǐng的锣声,田玄到得好快,千余人马如狂风一般,往码头边袭来。

    “容美蛮子来了……”人群中,刚刚恢复正常的秩序马上陷入了混乱之中,哭喊声骤起,每个人卯足了劲往码头旁边挤。

    “结阵!”成杰顾不得维持秩序,立即令护卫准备迎战。

    然而,田玄的千余jīng锐岂是区区四百护卫所能抵抗?仅仅一轮冲锋,四百护卫就被冲得七零八落,陷入到各自为战的境地。田玄率领队伍得势不饶人,令一部缠住护卫队,另一部冲入人群中,试图将船只驱离岸边,让余下的人群成为他的俘虏。

    披坚执锐的甲士犹如狼入羊群,势不可挡,人群发一声喊,哭爹喊娘的四散奔逃。尤其是靠近船只的人群,发了疯似的往船上挤,于是乎,不计其数的人从搭板上跌落水中,转瞬之间被冰冷的江水吞没。有的水xìng好,游到船边,紧紧的扒住船舷,嘴唇冻得乌黑,哆嗦着祈求船上的人拉他们上船。

    “快上船,东首的船只还留有空位!”张凤仪大急,恨不得扛起崔玉儿就走。

    崔玉儿探手入怀,紧紧的握住一把匕首,心念更为坚定:不成功就成仁!她的手心的全是汗,一双手也忍不住颤抖。

    突然,崔玉儿伸出双手,紧紧抓住张凤仪的双臂,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极为惊恐地大声尖叫:“张将军,血!血!他们杀人啦!杀人啦……”

    张凤仪暗自摇了摇头,心道,到底是从未见过鲜血的弱女子,居然吓成这样!

    如同鬼魅的尖叫盖过了四处的惨呼,吸引了大量的目光,田玄一见崔玉儿,大喜,大声下令道:“抓住那个贱人,赏银五百两!”

    崔玉儿更为惊恐,尖叫的声音更为吓人:“张将军,快走,他们连白杆兵都不放在眼里!”

    张凤仪心里电光一闪,终于明白崔玉儿想把石柱土司卷入纷争的企图,忍不住大怒,一把甩开崔玉儿,大骂道:“贱婢,凭地歹毒!”

    这一甩,力大无比,直把崔玉儿甩出丈余远,摔得崔玉儿七晕八素,顾不得身上的剧痛,爬起来就往船上跑。

    转瞬之间,田玄的甲士闪电般向张凤仪攻来,他们把张凤仪当成了崔玉儿的侍卫,下手毫不容情,直yù置张凤仪于死地。

    张凤仪四人不得已,拔出身边的朴刀与甲士战成一团。秦永成一边遮护张凤仪,一边怒吼道:“我们乃石柱宣慰司秦柱国麾下……”

    甲士们哪管什么石柱宣慰司,纷纷围拢过来,将手中的刀枪往张凤仪四人身上招呼,试图剿灭当面的“张将军”。

    张凤仪四人久历战阵,迅速组成一个三角形,锐利无比,虽然缺少长兵器,少了七分的攻击能力,但足以自保,甲士们一时之间哪里能近身?

    成杰虽陷入苦战之中,眼角一直在观察周边,见崔玉儿的举动反常,立即反应过来,抽空捡起手头的一杆长枪,往张凤仪抛过来,大吼道:“张将军,接枪……”

    张凤仪听到成杰的吼叫,抬头一望,容不得她细想,伸手抄过长枪,紧握于手,顺手刺出,一个甲士立即倒地身亡。

    长枪在手的张凤仪越战越勇,不仅将身边的甲士赶开,杀得xìng起,还往围攻护卫的甲士冲去,片刻之间,又是两个甲士倒地身亡。

    秦永成暗暗叫苦,但又不得不紧跟张凤仪,一把朴刀舞得滴雨不漏,遮护住张凤仪。

    田玄大怒,心里早认定张凤仪乃林纯鸿麾下的猛将,手一挥,集中了一百多甲士围攻张凤仪。在他的心目中,擒获张凤仪这样的猛将可比崔玉儿值钱多了。

    张凤仪猛喝一声,上前两步,一把长枪使得出神入化,挑翻一个,刺死一个,逼得两百多甲士纷纷后退,避开张凤仪的锋芒。

    张凤仪怒极,吼道:“吾乃秦柱国麾下张凤仪参将,谁敢一战,尽管上来!”

    山谷中,回声马上传回来:“吾乃……张……参将,谁敢一战……”

    田玄一听,大惊失sè,张凤仪的武勇让他胆寒不已,但是更让他纠结的是张凤仪的身份:石柱宣慰司张凤仪参将!

    容美土司与石柱土司关系密切,田玄岂能不知张凤仪在石柱的崇高地位?

    难道石柱土司与邦泰勾连在一起了?田玄手脚冰凉,不知所措。作为容美的接班人,他知道田楚产想把石柱卷入纷争的打算,哪想到,还未付诸行动,石柱土司居然在与邦泰并肩作战!

    是退还是战?田玄犹豫不决。主帅的情绪立即传染给甲士们,甲士们大为懈怠,纷纷转头看向田玄。

    成杰看到了机会,立即令所剩不多的护卫队集结于张凤仪四人身后,组成了一个方阵。

    “谁敢一战……”张凤仪犹如战神一般,侍立在三角阵的箭头处,激励了每个三斗坪的护卫。

    护卫队士气大涨,纷纷高呼道:“谁敢一战!”

    田玄怒极,自出生以来,他哪里受过这样的挫折,居然被区区四百人逼得士气大跌!

    骄傲的他颇有父风,行事果决,当下寻思,既然石柱已经与邦泰穿同一条裤子,杀不杀张凤仪都已经无所谓。于是立即吼道:“弓箭准备……”

    正在这危急时刻,忽然江面上传来一阵隆隆的战鼓声,所有人忍不住往江边瞅去,发现东边三四十艘船正乘风破浪赶来,高高的桅杆上,一面醒目的旗帜迎风招展,上书着两个大大的字“邦泰”。

    正是邦泰的水师赶到了!

    水师见岸上事态紧急,顾不上瞄准,放了一炮,雷鸣般的轰声之后,紧接着是尖锐的破空之声,所有人几乎眼睁睁的看着炮弹落入水中,溅起两丈多高的水花。

    又是一炮袭来,炮弹从田玄身边不到五丈的地方滚过,飞沙走石,吓得甲士们面如土sè,一双腿禁不住发抖。

    战鼓争鸣、将旗招展、弓弩上弦、火炮正在调整shè角……

    战船并不多,渔船占了大多数,但这足以吓退田玄。田玄当机立断,一声令下,甲士们纷纷撤退,护卫队连追袭的力气都没有,一个个瘫倒在地上。

    崔玉儿长舒了一口气,悬在嗓子眼的心总算落到了肚子里。原来,她返回三斗坪的途中接报,田楚产往石柱土司派人,力图让石柱卷入纷争。崔玉儿灵机一动,便想出了利用张凤仪造成石柱帮助邦泰的既定事实。

    至于张凤仪会如何怨恨她、报复她,她暂时还未想那么多……

第一百五十九章 五峰惨案

    八百里清江在崇山峻岭中蜿蜒流淌,最终在宜都县汇入长江。江南的宜都、江北的长阳,就是林纯鸿念念不忘的地方。

    自接到董海川起兵后,邦泰的战争机器立即全速运转,周望立即下令征调枝江弓兵,并兼程赶赴杨板桥,负责指挥与容美的战争。

    堪堪抵达清江入江口,接到的战报让周望哭笑不得:董海川突入长阳县后,势如破竹,迅速攻占长阳县城,将长阳一众官僚全部杀光,并快速向清江边突进。董海川的异动引起了李辉忠的jǐng惕,李辉忠迅速率领弓兵赶赴长阳,找各种机会袭击和sāo扰董海川,董海川进展终于慢下来,目前离清江岸边还有二十多里。

    邦泰的计划乃核心机密,仅仅只有林纯鸿、阁幕使知悉,李辉忠压根就不知道董海川乃邦泰内应,还把求救行文如雪花般飞往都督府。

    “一切都乱了,董海川突然出兵,为祸还真不小!”周望双手敲着额头,头疼无比。目前的形势不容乐观,虽然三个山地营在杨板桥画地而守,但面对着田楚义的两万人马,压力可想而知。而且,田楚产是个什么样的人,周望一清二楚,那绝对是个坚毅果断的狠角sè,一旦认定了一事,绝不会后退半步。周望用脚趾头也能想到,容美很可能已经全体动员,正追着董海川的脚步往长阳而来。

    再者,田楚产既然已经大规模出兵,仅仅靠周围小土司的封堵,万万不能封锁容美与外界的联系渠道,周望估计,使者已经离开了容美,正在前往湖广巡抚衙门及京师。

    军情司的情报证实了这点,田楚云正率领着两万人马,往董海川的老巢扑来。

    “半个月!仅仅是半个月而已,董海川真是害死人了!”周望相信,半月后,枝江弓兵提前进入燕子口,可以将田楚产和董海川隔绝开来,任由董海川大张旗鼓的去攻击宜都县。

    现在,董海川已经出兵,邦泰不能守住燕子口,就相当于把董海川的族人暴露给田楚产,董海川会发生什么变数,一切还是未知。

    周望的左手食指不停的敲着右手臂,心思百转,无法想出万全之策。不过周望认为,即使董海川被田楚产剿灭,有了李蒙申的长江舰队,田楚产也不可能越过清江和长江去攻打枝江老巢。

    周望转头对随从下令道:“立即令李辉忠放弃攻打董海川,在长阳县境内sāo扰和打击田楚云!”

    “令董海川立即向清江沿岸转移族人……”

    当周望惦记着董海川时,董海川正在大发脾气,这两天,神出鬼没的弓兵穿越于山川河谷中,仗着熟悉地形,给董海川造成了莫大的麻烦,现在有二百多壮丁已经死于非命。

    “你去问问周望!到底怎么搞的,老子抛弃了一切出兵,为何李辉忠还要躲在暗处袭击?”董海川将桌子敲得崩崩直响,恨不得将当面的黎叔碎尸万段。

    黎叔丝毫不受董海川情绪的影响,波澜不惊的说道:“这个就要问董司主了,董司主提前出兵,导致邦泰极为被动。周都督令司主立即往清江边转移族人。”

    董海川愕然,伸出右手食指指着黎叔,大怒道:“什么?你说什么?周望令我转移族人?当初不是说好了要保护我的族人么?我为什么要听周望的?我是他手下的一条狗么?”

    黎叔依然一副死人脸,漠然道:“司主起兵过早,枝江弓兵还未赶到燕子口,田楚产随时都会威胁司主的族人。再说,事成之后,司主乃邦泰容美部主事,而周都督乃阁幕使、都督府都督,一些事情,还得听周都督的!”容美部主事,乃邦泰许诺给董海川的官职。当初,董海川见土司部主事彭新一言九鼎,在清江地区拥有说一不二的权力,羡慕不已,于是利yù熏心,做了邦泰的内应,更是不惜挥兵攻打长阳、宜都。

    董海川胸膛不停的起伏,显然怒极,最终,他深吸了几口气,强压住内心的怒火,恨恨道:“知道了,让周望在清江沿岸准备大量的船只!”

    黎叔心里暗自好笑,既然已经出了兵,还不得事事听从邦泰的吩咐?这就叫开弓没有回头箭!

    ※※※※

    黛狮山下,月白风清楼黛狮亭。

    田楚产一行正站在亭中,遥望着成为一片瓦砾的三斗坪。只见田楚产脸sè红润,眉宇舒展,轻松之sè尽显于脸上。

    田玄随侍,此时豪情满怀,放言道:“捅开了那层纸,才发现邦泰虚弱无比,林纯鸿也是那绣花枕头嘛!”

    田楚产摇了摇头,“小看林纯鸿就要付出代价,你以为林纯鸿在北方的战绩都是吹出来的?幸好林纯鸿现在不在枝江,嘿嘿,就凭周望?哼!周望笃定咱们过不了清江,咱们就渡过清江给他看看!一月之内,嗯,只需要一个月,就大局已定,任凭他林纯鸿如何蹦跳,终究是朝廷的反贼!”

    “一个月?这个……”田玄心中无底,满脸疑惑之sè,“湖广巡抚和朝廷那边我们有把握么?”

    田楚产冷笑道:“不需要他们支持我们,只需要他们怀疑林纯鸿居心叵测即可!”

    田玄不解,正待继续问,结果却被急报声打断:“启禀宣抚使,田楚云将军势如破竹,已经进入五峰石宝境内,抓住了董海川来不及转移的族人,田将军询问如何处置董海川的族人。”

    田楚产不接传令兵的话,转头对田玄笑道:“看看,机会不就来了么?”

    说完拉长了脸,眼睛里露出狠戾之sè,几乎一字一句的喝道:“全……部……屠……光,一个也……不留!”

    田玄大惊,“爹……”

    田楚产挥手打断田玄的话,继续对传令兵喝道:“传令田楚云,屠光五峰石宝后,立即追剿董海川!”

    传令兵接令后,如一阵烟一般快步而去。

    田玄面露不忍之sè,恨不得一把抓住传令兵,“爹,屠光了五峰石宝,儿子担心其他土司兔死狐悲啊。一旦他们作乱,咱们就再无翻盘的机会了!”

    田楚产面露赞赏之sè,道:“你心存仁念,我感到十分欣慰。要不是容美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为父也不会出此下策。你想想看,董海川在宜都听闻族人被杀光了会有什么反应?你再想想,唐晖或者是朝廷听闻咱们屠光了五峰石宝,会有什么反应?”

    田玄低头思索片刻,恍然大悟,迟疑道:“只是这有违天和,即便这次逃过一劫,但咱们失了民心,以后……”

    “不解决林纯鸿的威胁,哪还有以后?本来咱们有机会不这样做的,当初,要是你在三斗坪捉住了月白风清楼的细作,人证就有了,往唐晖那里一送,咱们还用得着这样么?”

    田玄面露羞愧之sè,嗫嚅道:“儿子……”

    田楚产挥了挥手,道:“非你之错,只怪月白风清楼的那个贱人反应太快,还有那石柱的张凤仪恰好在三斗坪。邦泰尽是一些jiān猾之辈,对秦柱国耍这种小聪明,估计会适得其反呢……哈哈……”

    田楚产得意的笑声回荡在山谷间,显得特别的yīn森恐怖,更为恐怖的是他亲口所下的屠杀令!

    随着田楚产的命令抵达田楚云军中,大规模屠杀立即开始。一群群老幼妇孺被武装到牙齿的甲士驱赶到山谷,随着田楚云一声令下,万箭齐发,整个山谷间尖叫声、哀嚎声、求救声不绝于耳,最终,一切都安静下来,将近两千手无寸铁的百姓横七竖八的躺在山谷中,一双双眼睛兀自瞪得圆圆的,似乎在控诉着人间的苦难!

    天地为之恸哭,rì月为之变sè……

第一百六十章 急转直下

    宜都县隶属于夷陵州,上锁巴楚山地,下引江汉平原,由清江和长江环抱,素有楚蜀咽喉之称。大明开国二百多年来,宜都县承平无事,军备、城防极为薄弱,当董海川渡过清江后,几无抵挡,抵达宜都城下,宜都城小兵弱,被董海川轻易攻下。

    董海川受周望之命,严禁部下烧杀抢掠,但是,董海川对部下的掌控远远还未达到令行禁止的地步,小规模的烧杀抢掠屡禁不止。并且,宜都县城的地痞流氓兴奋无比,纷纷打着容美宣抚司的旗号抢掠杀人,这一切导致宜都城内纷乱无比,老百姓陷于水深火热之中,兴起了大规模逃亡的狂cháo。仅仅五天之内,就有超过三分之二的老百姓离开了宜都城,现在城内十室九空,一片衰败之sè。

    董海川绝非什么善类,对这一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大部分金银流入了他的腰包,宜都县最美的女子进入了他的怀抱。

    虽然邦泰满口承诺保证五峰石宝长官司的安全,但董海川总是觉得隐隐不安。随着战况越来越不利,董海川这种不安越来越强烈。于是,董海川占领宜都城后,立即请求邦泰派遣船只运送族人过清江。然而,五天之内能迁出多少人?

    这rì,董海川正在温柔乡中胡天胡地时,接到了留下的族人被屠杀一空的噩耗。

    董海川顾不得自己衣衫不整,从床上一跃而起,哭倒于地,哀嚎不已:“狗rì的田楚产……老子要杀你全家……”

    董海川气郁于胸,眼睛里似乎要喷出火来,抢过墙上挂的一把斩马刀,狠狠的往床柱上砍去,斩马刀乃邦泰的礼物,果然是锋利异常,削铁如泥,奢侈豪华的红木架子床轰然坍塌,里面传来一个女子的惊呼声。

    董海川犹不解恨,双手紧握斩马刀,往卧榻之侧的梳妆台砍去,稀里哗啦的一阵响,梳妆台成了一堆废墟!

    “狗rì的邦泰,说话如放屁,还老子族人命来!黎中这个狗东西,害老子好苦……黎中呢,快给老子叫黎中!”

    ……

    当黎叔赶至董海川住所时,董海川已经扔掉了斩马刀,坐在地上,眼珠一转不转,呆呆的瞅着废墟。

    见到黎叔之后,董海川的火气腾地升起,一把从地上弹跳而起,冲至黎叔面前,侧过庞大的身躯,举起右手,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的向黎叔的脸扇去!

    “骗老子!老子跟你拼了……”

    “啪……”黎叔猝不及防,被董海川抽的连退三步,方才止住脚步。

    黎叔右手捂着脸,满眼怨毒的看着董海川,“呸”的一声,一口鲜血夹杂着两颗牙齿往董海川脸上飞去。

    董海川反应敏捷,略微侧头,躲过了袭击。

    黎叔伸出左手食指指着董海川,咬牙切齿骂道:“懦夫!竖子不足与谋!今rì的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要不是你提前出兵,会有今rì之祸?”

    董海川全身的力气似乎瞬时被抽空,摇晃了几下,一屁股坐倒在地,双手捂头,痛哭失声:“完了……一切都完了……都是我害了族人……”

    黎叔愕然,没想到董海川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居然会痛哭。

    黎叔深深吸了一口气,收摄住对董海川的厌恶,冷冷道:“冤有头债有主,只有懦夫才会迁怒于人!田楚产干这等人神共怒之事,只要心里稍稍有点良心,无不以啖其肉、饮其血为快!如果董司主还有点骨气,就应该找田楚产报仇!”

    董海川松开双手,抬头看向黎叔,黑脸庞上兀自挂着泪珠,如同一个孩子般喃喃道:“对,应该去报仇!”

    说完,慢慢的从地上站起来,狂吼道:“来人!擂鼓聚将!”

    黎叔大惊,如果董海川掉头进攻田楚产,岂不是打乱了邦泰的整个计划?黎叔不顾脸上的剧痛,慌忙道:“董司主,田楚产拥兵三万余,兵甲jīng锐,三千余人岂是对手?”

    董海川圆睁双眼,大喝道:“就是拼到只剩一人,老子也要找田楚产报仇!”

    “董司主,在下有一计,既能置田楚产于死地,又能保证司主的三千余壮丁丝毫无损!”

    “说!”

    “不如司主按原计划渡过长江,挥师攻打夷陵城,这就坐实了田楚产叛变的事实,林将军率领大批人马已经抵达襄阳,朝廷也会派出大批兵马围剿田楚产,司主只要屯兵于夷陵城下,就可以坐看田楚产族灭!”

    董海川紧紧的盯着黎叔,恨声道:“到现在了,你还在想利用我!当初,起兵时,所有壮丁只知道奉了田楚产的命令!现在族人冤死,你以为儿郎们还会忘记一切,去攻打夷陵么?”

    黎叔心里不停的叫苦,“这……”

    “除了耍一些yīn谋诡计,连最起码的战阵经验都没有!你以为壮丁都是木头人,你要他们打哪里就打哪里?”

    “现在只有谎称田楚产为了彻底霸占我五峰石宝,趁我出兵时,杀光了所有族人,方有一线生机找田楚产报仇!”

    黎叔哑然无语,从常理判断,董海川说的是事实,但是这个事实让邦泰无法接受。黎叔无法,只好迅速向军情司汇报董海川的计划。

    果然,五峰石宝壮丁听闻族人被屠后,无不恸哭流涕,纷纷强烈要求董海川立即回师找田楚产报仇。他们被仇恨冲昏了大脑,几乎已经忘记了悬殊的实力对比。

    董海川令壮丁们戴孝,立即整兵出营,浩浩荡荡的往清江边开拔。

    周望从总体战略出发,当然拒绝了董海川渡过清江的请求,并抛下一句话:“打夷陵才有船,要想过清江,除非游过去!”

    壮丁们望着清江嚎哭不已,满胸的愤怒无处发泄,纷纷将屠刀对准了宜都县的老百姓,一时之间,宜都县血流成河,成了人间地狱。

    ※※※※

    当林纯鸿接到董海川起兵的消息时,大军已经抵达樊城,与襄阳城仅一水之隔。

    当看到周望令李辉忠率弓兵sāo扰田楚云大军的报告后,林纯鸿暗暗叫苦。田楚产、田楚义及田楚云三将皆久历战事,岂能被杨板桥所挡?

    马连和火烧坪离杨板桥甚近,那里矿工将近四五万人,平rì就有点不稳,需要重兵弹压,更何况现在局势紧张?周望将李辉忠调至长阳县,一旦容美派遣少量jīng锐绕过杨板桥进攻马连或者火烧坪,矿工定然作乱,如此一来,整个清江沿岸全完了。

    林纯鸿心中闷极,一拳砸在舆图上,“还是战线拉得太长,实力不足以支撑两个战场啊!”

    林纯鸿立即给周望下令,令其将李辉忠弓兵调回,全力防守马连和火烧坪。

    同时,林纯鸿还给虎啸营和神卫营下令,令其抛弃一切辎重,加快行军速度。如果马连和火烧坪尚未丢掉,则立即前往两处防御。如果马连和火烧坪已丢,则进攻容美长江沿岸。

    下完命令后,林纯鸿心里好受了点,正在此时,陆世明前来报告:湖广巡抚唐晖召见他,令他立即前往襄阳府。

    陆世明皱眉道:“据京师的消息,贼寇窜入郧阳,圣上大为不满,严旨斥责唐晖。唐晖不得已,方才至襄阳督战,这次召见将军,到底有何事呢?”

    林纯鸿沉吟片刻,道:“无非是打田楚产还是打贼寇的问题!”

    陆世明不解,满脸疑惑之sè,“唐晖想让将军扫灭郧阳的贼寇,直接下令即可,用得着召见将军么?”

    林纯鸿冷笑道:“这个老狐狸面临两难之境呢!湖广承平rì久,jīng锐之兵不过三千余人,都是当年奢安之乱后余留下来的,唐晖当然希望我们全力对付郧阳之贼。但是,如果唐晖放任容美叛乱下去,不仅朝廷震怒,而且还违背了东林党交联我们的计划!”

    要说,林纯鸿在枝江和清江沿岸的所作所为,无论如何也瞒不住高斗枢和唐晖。高斗枢内心有自己的小九九,一直没有到处宣扬。而唐晖乃东林余脉,与钱谦益、瞿式耜来往密切,对瞿式耜的打算一清二楚,当然不会舍弃东林的利益到处胡乱说话。这次容美一事,唐晖这个老狐狸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蹊跷,大感为难,不知是该派林纯鸿全力剿匪还是马上回清江镇压田楚产。

    陆世明不知唐晖的背景,对林纯鸿的话听得云里雾里,当下问道:“如果唐晖令将军镇压叛乱,当然一切都好,如果唐晖令大都督进兵郧阳呢?”

    “这个……”林纯鸿沉吟不语,良久,方继续说道:“郧阳境内山多民少,百姓贫瘠,贼寇无法获取足够的粮草,再加上卢象升的天雄军赶到,贼寇绝不可能在郧阳久呆,我估计,贼寇中一路很有可能经保康南下,威胁夷陵!”

    陆世明满眼不信之sè,他认同林纯鸿关于贼寇离开郧阳的判断,但是对贼寇会威胁夷陵感到不可思议。他哪里知道,林纯鸿隐隐约约记得张献忠这次是通过长江三峡入川东的。

    林纯鸿神神秘秘的笑了笑,一言不发。他知道,这样的事情说不清楚,与其费尽心思找理由,还不如弄得神神秘秘。毕竟,这个时代的人都相信世上有能掐会算的能人异士。

    陆世明瞪着双眼,脑子里突然想起了林纯鸿关于玄默、王朴中诈降之计的判断。难道林纯鸿会算出将来之事?

    林纯鸿不再纠缠此事,大声喝令道:“擂鼓聚将!”

    令鼓声骤然响起,回荡在樊城上空,林纯鸿令陆世明主持军议,通报清江局势,自己率着一队侍卫,渡过汉江,往襄阳府而去。

第一百六十一章 湖广巡抚

    唐晖六十多岁,两鬓斑白,双脸瘦削,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刻一般。待林纯鸿行过礼之后,从袖中掏出三份公文,递与林纯鸿,笑眯眯的说道:“林参将乃我湖广新起之秀,这三份公文委实让老夫为难,还望林参将帮老夫斟酌斟酌。”

    林纯鸿口称“大人谬赞了”,手里接过三份公文,翻开第一份,“容美宣抚使田楚产”八个字如同利箭一般shè入林纯鸿的双眼,林纯鸿脸sè立时沉了下来,在这份启文中,田楚产声称,林纯鸿蓄养私兵,意图吞并容美土司,以至于将兴兵造反的罪名强加于田楚产头上。

    林纯鸿越读越上火,最终,将公文扔在了桌子上,抱拳道:“唐大人,田楚产满纸荒唐言,末将远在河南作战,怎么可能蛊惑董海川,将谋反的罪名嫁祸在田楚产的头上?”

    唐晖抚摸着花白的胡须,道:“林参将别急,看完了三份公文再说。”

    林纯鸿又拿起第二份公文,此文乃夷陵知州童世严所上的启文,童世严声声是泪字字是血,极言宜都之惨状,声称,夷陵州兵力空虚,势如累卵,若再不派援兵,容美叛兵必将攻破夷陵城,宜都之惨状将在夷陵州上演。

    此乃张道涵与童世严沟通的结果,林纯鸿了然于胸,将第二份公文放在一边,继续浏览第三份。

    第三份乃石柱宣慰使秦良玉的行文,里面尽是听闻容美、枝江不稳,又闻贼寇将自夔关入川,近rì将派三千余白杆兵至归州等辞。秦良玉字里行间不提一句容美叛乱,又言枝江不稳,其倾向xìng十分明显。

    林纯鸿心里大惊,难道秦良玉准备干涉邦泰吞并容美的战争?这个土司婆子一脚踏入,前景可不妙。

    林纯鸿眉头微皱,不满道:“唐大人,湖广之事,怎容得外人插手?这事要是传到圣上那里,不知道会闹出什么风波。”

    唐晖依旧一副笑脸,“秦柱国奉圣谕,专办蜀地之贼,听闻贼寇有入蜀迹象,率兵到归州,也不算违规。秦柱国一心为朝廷,朝廷定了调,秦柱国当力战却敌,这点林参将大可放心。”

    说完,唐晖眨了眨眼睛,盯着林纯鸿。

    林纯鸿心里恍然,姜到底是老的辣,唐晖这老狐狸一眼就看出秦良玉只会奉朝廷的命令行事,提醒自己把jīng力放在朝廷那边。

    林纯鸿长舒了一口气,朝廷那边,林纯鸿有信心让朝廷认定田楚产叛乱,即使田楚产逆天屠光五峰石宝长官司也无用。

    唐晖察言观sè,知道林纯鸿已听懂自己的话,收敛住笑脸,叹了口气,说道:“秦柱国言道贼寇有南下夔关的迹象,不知从何看出,委实让老夫心忧。一旦贼寇南下,夷陵、荆门等地防守薄弱,不知会面临怎样的局面!”

    林纯鸿心里狂喜,立即半跪于地,抱拳道:“末将愿为大人分忧,立即率兵进驻夷陵,严防贼寇祸害夷陵荆州!”

    唐晖摇了摇头,道:“襄阳这边有许成言和杨正芳在,贼寇不敢东顾,夷陵如果有林参将驻防,老夫也很放心,唯一担心的是荆门,如果贼寇攻破保康之后,东向威胁荆门,如何是好?”

    难道唐晖想把荆门、夷陵的防务都交给自己?林纯鸿心痒难耐,又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大声发誓道:“荆门、夷陵末将一力防之,绝不让一名贼寇祸害江汉之地!”

    唐晖大笑,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放言道:“林参将一心为朝廷,老夫佩服,只是荆门、夷陵地域广阔,仅仅依赖弓兵,林参将能应付过来么?若有闪失,罪莫大焉!不如林参将分兵千余与许成言,林参将专事防守荆州、夷陵,如何?”

    “分兵千余?荆州?荆州不是有严介和么?”林纯鸿疑惑不已,这个老狐狸在捣什么鬼,一会荆门一会荆州的,难道他分不清荆州和荆门乃两个地方吗?

    唐晖点头道:“对,分兵千余,只要林参将能将麾下的千余骑兵交与许总兵,许总兵当能遮护襄阳与荆门,而荆州与夷陵的防务由林参将一力负责!至于严介和……”

    唐晖拉长了双脸,冷冷道:“严介和犯了事,已经下了诏狱!”

    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林纯鸿脸sè大变,问道:“犯的何事?”

    唐晖冷笑道:“擅自隐瞒军国利器铸造之法!”

    林纯鸿心如明镜,一股怒火腾地升起,娘的,东林党人太狠了,见自己犹如一匹野马一般,不受控制,就拿着严介和敲打自己!严介和落入了东林党的盟友曹化淳之手,还不是曹化淳让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林纯鸿强压住怒火,平静的回道:“大明遍地烽火,严介和居然为一己私利,隐瞒铸造之法,罪该万死!”

    唐晖的脸sè舒缓,又变得笑眯眯,林纯鸿此话,无非表达了一个态度,此后将唯东林党马首是瞻。

    “据闻,温育仁最近上蹿下跳,极言贼寇将与田楚产合兵一处,祸乱大明腹心之地,嘿嘿,温育仁为林参将可谓尽心尽力哦,可惜圣上对田楚产叛乱一事心有疑惑,直至今rì,尚未下定论。区区一夷陵守备,济得何事?林参将功高劳苦,战绩骄人,非副将无以赏盖世之功!”

    nǎinǎi的,东林党人欺人太甚,居然想逼着自己与温育仁断绝来往,还拿着副总兵引诱自己!温育仁现在与自己配合默契,而且随着温体仁的地位逐渐牢固,以后自己仰仗温育仁的时候颇多。只是目前温体仁以孤臣自居,在地方上,势力远远不及东林党。

    林纯鸿事先没有接到严介和犯事的情报,一下子陷入被动之中。当下稳住心神,细细的琢磨着双方底牌。他认为,只要东林党人还想着掌控自己,双方就有讨价还价的余地。现在唐晖同意让自己负责荆州与夷陵的防务,最好能将襄阳和荆门也拿过来,只要掌控了二府二州,假以时rì,实力必将跃上一个台阶,到时候,即使东林党人想借严介和要挟自己,自己羽毛已经丰满,听不听还得看自己的心情。

    林纯鸿瞬间下了决断,暂时先得罪温体仁再说,毕竟远期的利益远远不如掌控湖广府县现实。只要能掌控府县,夯实了基础,东林党和温体仁又能把自己怎么样?

    于是,林纯鸿冷声道:“唐大人,许总兵与杨副将既要在郧阳追剿贼寇,又要负责襄阳防务,防止贼寇惊扰献陵,忙得不可开交,不如让末将负责襄阳、荆门、荆州及夷陵的防务,让许总兵和杨副将专心剿匪。”

    唐晖毫不犹豫,断然拒绝道:“襄阳不行,你兵力单薄,近期还要剿灭田楚产的叛乱,万一有所闪失,悔之晚矣!”

    荆州、荆门及夷陵一府二州,这也能接受,只是现在东林党有何本事能让自己升一级,担任湖广的副将?当下,林纯鸿问道:“朝廷战将如云,如左良玉、王朴辈车载斗量,末将年轻识浅,如何能服众?末将担心朝廷会拒绝此任命。”

    唐晖心里暗自称奇,这林纯鸿虽然乃一介武夫,行事风格大异于武将,倒沾染了文人话说三分的习气。唐晖也不和林纯鸿兜圈子,直言道:“延绥巡抚陈玉铉不rì将上任五省军务总督……”

    林纯鸿恍然大悟,难怪近rì东林党咄咄逼人,完全不把温体仁放在眼里,原来是因为陈奇瑜担任了大明有史以来权力最广的方面之臣!他心中大定,至于骑兵,许成言想用就让他用一段时间吧,还怕他吞了自己的骑兵不成?

    林纯鸿拜服于地:“唐大人知遇之恩,末将感激不尽。只是田楚产为祸清江沿岸,还望朝廷早rì派兵进剿。”

    唐晖笑道:“朝廷进剿?是你想进剿吧?你什么也别管,只管进兵。只要你剿灭了田楚产,朝廷哪有多事为土司翻案的道理?这容美土司也是一个麻烦,嘉靖年间以来,不停的挑起战火,连夷陵州的土地民众也吞并了不少,反心早已有之,现在又趁着贼寇祸乱湖广之机,试图侵占荆州,为祸甚烈!”

    顿了顿,唐晖厉声道:“万一进剿田楚产失败,或者让田楚产与贼寇同流合污,到时候,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你!”

    林纯鸿等的就是唐晖的这句话,立即铿锵道:“末将愿立军令状!”

    唐晖挥手道:“此中厉害你自然知悉,又何必立军令状?去吧,对了,你回荆州后,立即派得力工匠入京,周尚书已经等候多rì了……”

    林纯鸿满口答应,辞别唐晖后,飞驰回樊城,将撤兵的任务交给陆世明,然后昼夜兼程,往枝江而去。

第一百六十二章 辕门立柱

    杨板桥荆州军军营中,赫然摆着一丈见方的沙盘,沙盘上,青山绿水历历在目。这便是整个清江地区的仿真地图,乃行知书堂博物科所制。

    沙盘旁,周望眉头紧紧皱成一个川字,盯着绿幽幽的清江沉思着。他手里捏着一个木质甲士,放在了宜都,沉思片刻,摇了摇头,又放在了清江南岸,片刻之后,又摇了摇头,拿起木人儿,放在手里不停的摩挲着,琢磨着放往何处。

    周望现在有点乱,战局的进展如同一堆乱麻缠绕在他心头,剪不断理还乱。

    “启禀都督,田楚义增兵五千,田楚云屠杀董海川族人后,率领两万兵力往杨板桥方向而来……”

    周望大惊,手里的木人儿拿捏不稳,直往沙盘坠落下去,恰好落在了隔河岩这个问题,翻了好几个跟头,停在了清江中间。

    林纯鸿给周望的军令还未传到杨板桥,周望也意识到马连和火烧坪矿工很可能暴*乱,这将给清江沿岸带来灭顶之灾。如果叛乱的矿工受到容美的蛊惑,与容美一道夹击杨板桥,三个山地营将全军覆没。

    周望手握成拳,不停的敲打着额头,苦思良策。

    “虎啸营和神卫营到什么地方了?”沉思良久,周望突然喝问道。

    “启禀都督,虎啸营刚到当阳县,预计四rì后赶到隔河岩。”

    “四天!”周望头痛无比,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不停的用右手扯着胡须。

    周望无法只好令李辉忠率土司部弓兵立即乘船赶往马连,同时令覃虞率枝江弓兵加快速度,立即赶赴火烧坪。

    枝江的弓兵集结需要时间,目前还在长江上往清江急赶。

    下完令后,周望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十岁,瘫坐在椅子上……

    ※※※※※※※※※

    崇山峻岭之中,扼关而守,万夫莫开。杨板桥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守住了杨板桥,敌军就无法大规模的侵袭马连和隔河岩。连rì来,周望率山地营驻守于此,遭到了田楚义万余兵马的猛攻,好在周望守御得法,田楚义无法攻克杨板桥。

    田楚义进退失据,茫然失措,只好将此处的战况迅速汇报给田楚产,希望田楚产能继续增兵。

    战报刚刚送出,令田楚义大惊失sè的是,田楚产居然带着十几个亲卫亲临军中。田楚义慌忙将田楚产迎进帐中,还未坐稳,田楚义就担忧道:“邦泰在此地经营多年,根深蒂固,总是有不良之徒偷袭我军,宣抚使太冒险了……”

    田楚产脸拉得老长,呵斥道:“要不是你这里仗打得一塌糊涂,需要我亲自过来吗?”

    田楚义满脸羞愧之sè,白净的脸皮变得通红,低着头一言不发。田楚义也算一个异数,虽然整rì舞刀弄枪,却有一张白皙的面孔。

    田楚产气不打一处来,扬起右臂,用食指指着田楚义骂道:“养尊处优多年,是不是忘记怎么打仗了?当年平定奢安之乱时,田楚义可是让敌人胆寒的勇将!现在,武勇的田楚义到哪里去了?”

    田楚义嗫嚅道:“周望扼关而守,儿郎们不善于攻坚……”

    田楚产大怒道:“不善于攻坚,难道还不会爬山了?四五万矿工集中在火烧坪和马连,只需要派出几百人翻越高山,偷袭两处,矿工就会乱作一团,还需要你攻坚吗?立即派出五百jīng锐,轻装翻越七岩山,进攻火烧坪!被你白白的浪费了五rì!气死我了!”

    “这……”田楚义面露难sè,不敢看田楚产一眼。

    见田楚义回答的不爽快,田楚产的火气越来越大,狠狠的骂田楚义:“杨板桥地势险要,你还要增兵,增了又有何用?”

    “我知道你心疼派出的jīng锐,难道我就不心疼?我也知道,这五百儿郎如果运气好,能活下来一半就不错了,运气不好,很可能全军覆没!但是打仗哪能没有取舍?你在此处与邦泰比战阵,正中周望下怀!咱们的优势在于穿山越岭!”

    “糊涂!混账!我看你能力有限,从今rì开始,你就回两河口休息吧,等你恢复了锐气再说。田越,以后这里的万余儿郎由你来指挥!”

    田楚产三言两语就解除了田楚义的兵权,将田楚义赶回了容美土司的治所两河口。

    田越接任后,立即派出五百jīng锐,往高达三千丈的七岩山进发。

    田楚产换帅之后,立即马不停蹄赶往清江边的水布垭,田楚云的两万余大军,也正前往水布垭,他们将在那里渡过清江,准备一路杀到宜都,然后跨过小河进攻百里洲。

    三九寒冬,翻越三千丈高的七岩山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山顶上全是皑皑的积雪,山道结了冰之后,也变得滑溜异常,稍不注意,就会跌入山谷,摔个粉身碎骨。五百jīng锐携带了大量的绳索,二十人窜在一起,一人滑到,其他人可以及时拉住。而且,他们的鞋也是特制的,鞋底钉上了尖锐的鞋钉,能够牢固的抓住泥土,防止滑倒。即便五百jīng锐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当他们翻越七岩山之后,能继续作战的勇士不到四百,其他人等不是跌入山谷就是冻伤后失去了战斗力。

    稍事休整后,三百多jīng锐势若猛虎,冲进了火烧坪,护卫队猝不及防,被冲得个七零八落。两万余矿工瞅到了机会,纷纷拿起手头的工具,往身边的监工身上招呼,霎时间,火烧坪乱成一团。

    田楚产眼力果然非同一般,瞅准了矿工对邦泰积怨已深,方不计损失,出此妙计。

    三百多jīng锐在矿工的协助下,结阵猛冲,将整个火烧坪搅得一塌糊涂,镐头、铁锹扔了一地,随处可见翻倒在地的矿车。有的矿工甚至冲进火药库,点燃了里面的炸药,随着一阵猛烈的爆炸声传来,整个火烧坪笼罩在烟幕之中,邦泰穷几年之力建设的矿山,就此彻底毁灭。

    这些矿工大多出身于贼寇,杀过人放过火的不在少数,毁掉矿山之后,犹不解恨,在田楚产兵丁的蛊惑下,浩浩荡荡的往马连杀奔而来。

    林纯鸿乘船堪堪抵达马连附近,听到猛烈的爆炸声后,叫苦不已,慌忙令艄公在马连靠岸。

    当火烧坪的爆炸声传到马连时,马连的护卫队队长孔德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火烧坪的矿工暴*乱了!

    孔德手脚冰凉,直觉告诉他,马连处于极度危险之中,一旦护卫和矿工之间冒出一点火星,势必如黄河泛滥无法收拾。

    他当机立断,狂吼道:“立即传令,所有护卫立即离开矿工群,在外围jǐng戒!”

    一匹匹马飞驰而出,往各处采矿点而去。

    爆炸声也惊动了矿工,矿工们纷纷直起腰来,拄着镐头、铁锹往东北方向张望,一脸茫然。极度的劳累已经让他们变得麻木,似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要不是有五年约期的希望,估计他们早已经暴*乱。

    正当马连一片安静时,突然,一个矿工尖锐的叫声响起:“火烧坪的矿工起事啦!”

    随着这一声大叫,矿工从梦中惊醒,互相对望着,眼神不再茫然,有的矿工眼睛中甚至露出嗜血的光芒,盯着周边的护卫。

    护卫们正待拿着皮鞭上前抽打,却被长官喝止住,与矿工脱离接触,在外围用挺枪持矛,jǐng惕的盯着停止劳动的矿工。

    矿工们的眼神越来越凶狠,慢慢的,他们开始窃窃私语,探讨着逃亡或者暴*乱的可能xìng。对于这帮贼寇出身的矿工而言,造反和投降如同吃饭一般,没有丝毫心理压力。

    出大事之前,总是出奇的平静,马连就处于这样的状态中!

    马连乱局一触即发时,林纯鸿不顾侍卫的劝告,毅然上岸。他不能不上岸,他知道,一旦火烧坪的矿工攻入马连,马连的矿工将立即暴*乱。两万多矿工成了乱民,势必会祸乱隔河岩或者掉头攻击杨板桥。如此一来,自己苦心经营的基业就算毁掉了一半,更别谈掌控荆门、荆州、夷陵一府二州!

    当林纯鸿在码头上冒出身影时,孔德大吃一惊,来不及询问林纯鸿为何来到了马连,急道:“将军,火烧坪的矿工乱了,马连的矿工也不稳,这里非常危险,赶紧走,快走……”说完,一把扯住林纯鸿的衣袖,把林纯鸿往船上推。

    林纯鸿神情严肃,甩脱孔德的手,“现在,你什么废话也别说,听我的命令!”

    孔德不依不饶,半跪于林纯鸿身前,堵住林纯鸿前行的道路,喋喋不休的劝林纯鸿立即上船。

    林纯鸿大怒,厉声喝道:“孔德,你敢违抗军令!”

    “将军……”

    林纯鸿急令道:“现在,你立即前往库房提取现银……”

    李辉忠听得眼睛一亮,立即令护卫队按计行事。

    九号采矿点乃马连最大的矿坑,矿坑周边用低矮的栅栏遮护着。两道钢铁巨龙横卧在木头上,一直深入到矿坑底部。矿坑底部,停着一辆硕大的矿车,矿车里矿石还未装满。矿车头部,用手臂粗的绳索连着,绳索的另一头连在矿坑顶部的卷扬机上。

    平rì,总是有两头牛哞哞直叫,拉着转盘,将矿车吱吱呀呀的拉到顶部,然后再运往清江边。今rì,两头牛已经不知去向,卷扬机安静的卧在那里,没有人去管它。

    矿工们正三五成群,拖着工具慢慢的向栅栏逼近!混乱的商议持续了大约两刻钟,矿工不准备再迟疑下去,他们试图突破栅栏,获得完全的zì yóu。

    护卫们脸sè惨白,紧握着长枪的手微微颤抖,即便在三九寒冬,手心里也冒出汗来。也难怪他们会害怕,九号采矿点矿工多达四千人,而看守的护卫不过三百人!

    栅栏边上,建有一些箭楼,几个弓箭手上弦拉弓,狂吼道:“退回去……否则放箭了……”

    经历过血与火的矿工哪管这些,露出不屑的神sè,依然缓缓的逼近栅栏!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钢铁的“咵咵”声传来,成四率着五十个侍卫,排着整齐的军阵,正往此地而来。虽然只有五十人,但行走时的气势盖过了几千矿工,矿工们停住了前进的步伐,惊疑不定的看着钢铁包裹的勇士。

    “列队!”成四的呼喝声响起,五十个钢铁勇士立即止住了脚步,如同树桩一般立在那里,纹丝不动。

    成四越众而出,似乎压根就未看到紧张的局势,指着一根巨大的木头,狂吼道:“所有人都听着,谁要是能扛着这根木头行走百步,赏银百两!”

    成四的话音刚落,一盘白花花的银子被端出来,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矿工们面面相觑,脸上露出不相信的神sè,谁也没有勇气迈出一步。

    成四又吼道:“我再说一遍,扛着这根木头行走百步,这些银子就归他所有!”

    哗的一声,矿工们张开嘴巴,议论纷纷。

    “狗rì的,这个时候玩什么玩……”

    “骗人的……谁要是一出去,一定会被他们杀掉……”

    “百两银子啊……”

    ……

    成四等得不耐烦,喝道:“你们都没有胆子么?男子汉……”

    一个矿工举起右拳,打断队长的话,大吼道:“我来!”然后骂骂咧咧的越众而出,“狗rì的,凭你们玩什么花样,老子先试试……”

    护卫们打开了栅栏门,将矿工放至门外。矿工撸起袖子,使尽浑身的力气,抓起木头放在肩膀上,蹒跚着往前走。

    “八十八步、八十九步……一百步!”

    矿工群中响起呼哨之声,随之掌声也响起来,他们似乎已经忘记了造反。

    抗木头的矿工一把扔掉肩上的木头,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成四走上前去,拉起矿工,拍着肩膀说道:“小伙子,不错!这银子归你了!”

    矿工的双腿依然在颤抖,但双手立即接过盘子,将一个个元宝往怀里塞。

    矿工群中又响起一阵呼哨之声,眼睛里露出嫉妒之sè。

    成四对着矿工大吼道:“好样的,有这把力气,参加咱们荆州军吧,一个月五两银子,还有田分!”

    矿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望着装备jīng良的侍卫,连声道:“好……好……我参加……”

    成四露出得意的笑容,转头对矿工群吼道:“看见了吧,咱们言而有信!奉将军之命,有意参加护卫队者,马上发放二两银子的安家费,以后月饷一两银子!”

    “听见了吗?二两银子的安家费!月饷一两!”

    “听清楚了!以后不愿意当护卫了,可以在百里洲租种十五亩地,每亩地一年按时价的六成收购一石粮食即可!”

    “谁要是愿意,就到这里来报名!报名就发二两银子!”

    一箱银子被几个士兵抬到栅栏外面,打开了箱盖,里面全是白花花的库银!

    ……

    成四不断的重复着这几句话,矿工们彻底炸开了锅,他们早已经抛弃了手头的工具,用着南腔北调商议着。

    片刻功夫,三个矿工越众而出,走到门口,拍着栅栏门道:“我们报名……”

    银子立即发到三名矿工的手中,然后被带出栅栏门,站在那里等候。

    越来越多的人群涌了上来,护卫们满头大汗,大呼道:“别急,一个个慢慢来……都有份……”

    站在栅栏门外的矿工不停的用手抚摸着银子,待聚满五十个,就由士兵整队带到码头附近。

    与此同时,于幺儿也赶赴不稳的矿坑,重复成四的故事。

    慢慢地,在码头聚集了千余矿工。孔德正站在高台之上,发表他的演讲:

    “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是邦泰的一员了,以后咱们就是兄弟!”

    “兄弟们,成为了邦泰的一员,想干什么就随你的便。想种地的,可以租十五亩地,租金非常低,一亩地每年只需要按照时价的六成卖掉一石粮食即可!想做工的,每月有工钱可拿!想做小买卖的,只管做买卖!想挣军功的,那好处就多了,月饷五两,分给家人土地,如果有了军功,还可以获得勋田,勋田永远属于你,不用纳粮,还有很多其他的好处,如……”

    “兄弟们,大家都是汉人,现在居然有土蛮子想侵占咱们汉人的土地,杀光这里所有的汉人!咱们都是响当当的男子汉,那容他们随意欺负……”

    ……

    长篇大论之后,孔德狠狠的敲了一下身边的锣,大声吼道:“现在,他们就到了附近了,愿意去抵挡的站出来,凡是得到一个土蛮子的人头者,赏银二十两!”

    “赏银二十两……”吼声在山谷中回荡,这句话让刚成为护卫的矿工兴奋不已,说了那么多,唯有这句话最能打动他们的心。

    随着一个矿工的出列,越来越多的矿工站出来,他们立即被组织起来,发放了简单的武器,被带到了马连北部,准备抵挡所谓的土蛮子!

    不到一个时辰,万余矿工被组织起来,成为了武装部队,其余人等,被一部分护卫队迅速带离马连,按照林纯鸿的计划就是:带得越远越好,免得成为作战中不稳定的因素!

    两万余随时会暴*乱的矿工,在林纯鸿的银弹攻势下,纷纷败下阵来,成为了林纯鸿手中的一把刀,恶狠狠的砍向已经暴*乱的贼寇……

第一百六十三章 心生疑虑

    随着百余侍卫率着护卫队及万千余矿工往马连北部开拔,整个马连彻底安静下来。林纯鸿抹了抹头上的冷汗,对身边的传令兵说道:“立即令隔河岩调拨十万两银子过来!”

    传令兵应声而出,林纯鸿又对孔德说道:“帮我记着,征用商家的银子以后加一成奉还……”

    林纯鸿长舒了口气,彻底从紧张中放松下来。这一放松,林纯鸿觉得全身酸软,再无一丝力气。他一屁股瘫倒在椅子上,慢慢的闭上双眼,稍事歇息。连rì来的身累、心累,几乎已经拖垮了他的身体。

    他相信,即将到来的战争几无悬念,火烧坪乱哄哄的一堆贼寇,淬不及防下,应该不是对手。

    马连北部二十多里处,火烧坪的矿工在容美甲士的蛊惑下,正漫山遍野的往马连而来。

    “马连有银子……”

    “马连有受苦的兄弟……”

    “兄弟们,邦泰折磨你们还不够惨么,是男人,就应该复仇……”

    ……

    蛊惑xìng的话刺激着每个矿工,矿工们义无反顾,跟随着甲士前进。

    可是扛着镐头和铁锹的矿工压根就不能称呼为军队,更何况,他们几乎毫无队列,只是随着大众往前走,他们相信,只要他们到了马连,就有白花花的银子等着他们拿,就有无数受苦受难的兄弟加入他们的行列。

    当然,这群乌合之众也绝无可能派出探马,因此,他们对即将到来的危险茫然不知。

    “杀……”猛烈的呐喊声响起,百余钢铁勇士如同惊雷一般,向乌合之众猛冲而来,成四以侍卫为尖刀,以护卫队为中坚,以万千矿工为外围,立即与火烧坪的矿工交上了锋!

    容美三百多甲士猝不及防,一下子被林纯鸿的侍卫冲得七零八落,陷入苦战之中。侍卫轻易穿透甲士群后,不做丝毫停留,往火烧坪矿工群中猛冲,如同一把尖刀般插入敌人的胸膛。本来就混乱无比的矿工群顿时一哄而散,矿工们纷纷掉头逃跑。

    护卫队紧随侍卫其后,干净利落的将残余甲士剿灭一空,扫清了万余矿工前进的障碍。此时,令侍卫和护卫队吃惊的是,万千余矿工如下山猛虎一般,漫山遍野的追杀火烧坪的矿工,没有丝毫怜惜和同情,甚至连抱头蹲在地上的矿工也不放过,砍杀之后割下头颅,挂在腰边,继续追杀逃奔的敌人。

    二十两银子的刺激果然非同凡响!

    “投降免死……”将士们的呼喝声在山谷中回荡,于是,将近六千多矿工又一次成了俘虏……

    一场迫在眉睫的危机终于被林纯鸿化解,火烧坪、马连和隔河岩转危为安。

    隔河岩对马连和火烧坪发生的一切茫然不知,直到林纯鸿调拨银两的命令传到,方才如梦初醒,彭新立即率领几十个土司部小吏,押着银两乘船至马连。

    待彭新赶到马连,却看到了一队队俘虏被押送到码头的场景,并且,押送俘虏的不是别人,正是凶神恶煞般的矿工!

    彭新长舒了一口气,拍着额头叹道:“哎,幸亏有将军,幸亏有将军!”

    紧接着,林纯鸿又马不停蹄赶往杨板桥。

    在林纯鸿倒杨板桥之前,周望已经收到了马连的战报。

    这段时间以来,周望的头发几乎白了一半,苦苦支撑着清江的战局。可惜,事与愿违,战况每rì俱下,这一次,更是差点铸成大祸。周望完全不敢想象,如果林纯鸿迟一步赶到马连,整个邦泰将面临怎样的劫难。

    周望伸手入袖,摸了摸袖中的辞呈,心里五味杂陈。这次作战不利,定然影响他在阁幕属的地位,与其在阁幕属低三下四的呆着,还不如退一步积累战功,周望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更何况,林纯鸿在北方战果辉煌,连战连胜,这也刺激了周望。周望已经年过五十,年轻时,先是跟随李如柏狠揍蒙古人,后来又到朝鲜和倭人拼命,最后,在萨尔浒之战时,莫名其妙的吃了败仗,李如柏兵败自裁后,心灰意懒,与林德文一起来到了荆州。十多年的征战,周望永远忘记不了辽东的白山黑水,也永远忘记不了阵亡的兄弟,他心里一直有一个强烈的愿望,那就是重返辽东那片广阔的黑土地,与建奴一决高下!

    “哎,李总兵啊,李总兵,当年败得太冤枉……”

    周望想到深处,忍不住叹了口气,喃喃道。

    冷不防从身后传来声音:“岳父,提小婿外公作甚?”

    周望吓了一跳,待看清是林纯鸿,连忙半跪于地,行军礼道:“周望见过将军。”

    林纯鸿手足无措,慌忙回礼,然后扶起周望,小声嘀咕道:“岳父何苦如此,小婿如何受得起!”

    周望正sè道:“军中最重上下,你我岂能带头违背?”

    林纯鸿讪讪笑了笑,“岳父指教的是”,然后两人相携进入屋内。

    屋内的气氛绝对称不上热烈,两人心思重重,又不知如何开口,一口接一口的品着茶水,似乎喝着琼液玉*浆般。

    最终周望从袖中掏出辞呈,递与林纯鸿,缓缓说道:“自董海川出兵以来,属下无能,损兵折将,清江沿岸和宜都乱成一团,请将军责罚!咱邦泰中,赏罚分明,属下无法安其位,请求辞去阁幕使及都督府都督二职!”

    林纯鸿瞅了瞅辞呈,也不接手,冷着脸道:“战况不利,固然有兵力不足的因素,但岳父的决策实在……”

    林纯鸿摇了摇头,接着道:“作战不力之罪,自有军法司评判,报监察府审核。现在当务之急是扭转战局,彻底剿灭田楚产,阁幕属与都督府目前不宜有大动作。”

    周望黯然神伤,此前,他总是抱着万一的想法,希望每一个人认识到邦泰仓促应战、兵力单薄的困难。现在,林纯鸿亲口打碎了他的妄想,让他失望不已。他知道,林纯鸿定了调,张道涵那三个酸儒还不往死里踩自己?

    自己提出要辞职与因处罚离职,结果一样,但xìng质完全是两码事!

    周望心里泛出一股苦水,这股苦水让他感到委屈、无奈。

    他忽然想起有人曾向他报告,说朱之瑜曾建言林纯鸿限制周望的权力,说什么妻族权力过大,久必生乱云云。当时他狠狠的惩治了那个搬弄是非的小人,现在回想起来,心里隐隐不安,难道林纯鸿要借此机会狠狠的压制自己?

    周望沉默良久,方问道:“天武、天策、霹雳与骠骑四营什么时候能赶到清江?”

    “骠骑营被许成言借走了,估计十rì之后,天武、天策和霹雳三营能赶到枝江,这次在襄阳,唐晖准备将荆门、荆州和夷陵的防务交给咱们……”林纯鸿详细的通报了与唐晖的交易。

    周望的沮丧之心明显淡了不少,但林纯鸿借机打压自己的想法如同毒蛇一般缠绕在心头,驱之不去。他琢磨半晌,试探道:“荆门在北,遮护着荆州,地位非同一般,不如在剿灭田楚产之后,属下到荆门负责防务?”

    林纯鸿想也不想,断然拒绝道:“不行,岳父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做!”

    “什么事?”

    “咱们吃了兵力不足的大亏,现在武官也紧缺,小婿希望岳父在荆州负责教导营和武备学堂事宜!”

    “教导营?”武备学堂倒也罢了,周望一听就明白,但教导营显然是个新名词,周望从未听说过。

    “就是教武官如何实战的部队,里面全部都是老兵和经验丰富的武官……”

    周望的心一点一点的往下沉,无论是武备学堂还是教导营,无非就是练兵的地方,看来,林纯鸿到底不放心自己直接带兵打仗,打压所谓妻族的想法可谓昭然若揭。

    林纯鸿依然在喋喋不休的解释教导营:“以后,咱们的武官大部出自于教导营,其指挥能力一定强过现在,假以时rì,荆州军就是天下最jīng锐的军队……”

    林纯鸿的话,周望完全没有听进去,他心里悲苦异常,忍不住叹息道:“当年我们兄弟三人,纵横辽东,何等的快活与得意!萨尔浒之后,一切都结束了!哎,一切都结束了!这一辈子,看来我也没有机会与建奴一决雌雄了!”

    言语之间透露着无限的萧瑟,让人不忍听下去。

    林纯鸿吃惊的看着周望,不知周望何以说出此话,忙安慰道:“岳父,一府二州马上就要到手,还愁没有打建奴的机会?我估计已经不远了……”

    周望无喜无悲,摇头道:“老啦,无所谓了。先应付田楚产再说,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第一百六十四章 调兵遣将

    周望的反常,林纯鸿并未在意,他还以为周望因为决策失误而心灰意懒。正当二人商议着如何反击田楚产时,二人接到了紧急军情:“田楚云率兵抵达水布垭,趁水师不备,在清江里沉入了大量的巨石……”

    “田楚产准备过清江!”林纯鸿和周望越想越觉得后怕,周望的背后更是冒出了冷汗!

    这田楚产果然狠辣异常,如果林纯鸿没有及时赶到马连,矿工作乱之后,杨板桥的军队面临着前后夹击的态势,溃败乃至全军覆没将成为必然。

    并且,田楚产在水布垭渡过清江后,将非常轻易的跨过百里洲南部的小河,荼毒整个百里洲。到了那时,邦泰就不是基业毁掉一半的问题,而是失去了根基,成为无根的浮萍。至于林纯鸿是忠臣还是反贼,岂不是由田楚产说了算?

    林纯鸿庆幸不已,看来从襄阳至枝江一路的尘土吃得值!

    况且,现在虎啸营、神卫营、土司部弓兵和枝江部弓兵均已抵达清江沿岸,兵力再也不是捉襟见肘,战局正在往有利的方向发展。

    林纯鸿立即召集林纯义、韦悦翔、李辉忠、覃虞、李蒙申等将领至马连军议。

    李蒙申与林纯鸿一别数载,见到林纯鸿后,仅剩的右眼闪出兴奋的光芒,铿锵行礼道:“长江水师提督李蒙申见过大都督!”

    林纯鸿也兴奋不已,上前紧握住李蒙申的双臂,大笑道:“哈哈,我的财神爷,最近生意怎么样?弟兄们适应清江不?”

    一说到清江,李蒙申的脸立即变成了苦瓜,大倒苦水:“清江狭窄,隔河岩以上,暗礁甚多,稍不注意就是船毁人亡。大船也无法进入清江,岸边有土蛮子时,根本就压制不住,连靠近都不敢!弟兄们从未这么窝囊过!”

    周望皱眉道:“现在田楚产在水布垭沉入了巨石,船只根本就无法向上,靠水师阻止田楚云过清江,恐怕不可能了!”

    李蒙申双手一摊,露出无奈之sè,“在长江上,水师算是如鱼得水,这个清江,委实让属下感到为难……”

    韦悦翔上前一步,大声叫道:“水师阻止不了,就看咱们车步营了,嘿嘿,只要趁田楚云渡江时,半渡而击之,定获全胜!”

    林纯义、李辉忠和覃虞正有此意,眼光变得热切,纷纷盯着林纯鸿,期待林纯鸿立即下令。这一个月以来,仗打得郁闷,他们早就想一舒闷气。

    哪想到,林纯鸿摇头道:“不妥,不妥!杨板桥那里,田楚产布兵一万,水布垭那里,兵力也有两万,而我们真正的jīng锐不过五千余人,如何是田楚义和田楚云的对手?”

    林纯鸿不知田楚产在杨板桥已经换帅,依然以为是田楚义。

    众将的头脑终于冷静下来,仔细一想,心里凉了半截,林纯鸿说的是事实,这兵力相差也太悬殊了。更何况,田楚产手内还有万余的兵力,散在各处,威慑可能蠢蠢yù动的下辖土司。

    李辉忠仔细盯着面前的沙盘,担忧不已,“难道我们对田楚云过清江不理不顾?他渡过清江后,一路几无阻碍,不到十五rì就能到达百里洲南部,这……这也太危险了……”

    林纯鸿用木棍指着沙盘上的两河口,道:“这里是田楚产的老巢,我准备带着虎啸营、神卫营在长江边的童庄河口登陆,沿着童庄河进攻两河口!”

    “攻打两河口?将军,万万不可啊,孤军深入敌境,一个闪失,就是万劫不复啊!”众将大急,纷纷劝道。

    林纯鸿冷笑道:“田楚产一个拳头伸到水布垭,一个拳头伸到杨板桥,两个拳头都伸出了,胸膛自然就露出来,咱们就在他的胸膛上插一把刀!不用真插,只需要晃晃,田楚产就不得不收回拳头!前期,咱们之所以失利,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咱们随着田楚产的兵力调动而调动,现在,就应该让田楚产随着我们的指挥棒跳舞!”

    周望满脸羞愧之sè,叹了口气,道:“就怕田楚产两处兵力都不动,只调动散在各处的兵力……”

    “所以,咱们还得开辟一个新战场,来人,立即传召崔玉儿至马连……”

    听到“崔玉儿”三个字,周望的眼皮跳了跳,瞬间又恢复正常,站在那里默然不语。

    林纯鸿继续下令道:“李蒙申,立即准备船只,准备运送虎啸营、神卫营至童庄河口!”

    “林纯义、韦悦翔,限四个时辰内做好出发准备!”

    “周望,率领山地营、两地弓兵谨守杨板桥,伺机打击田楚义!”

    “立即传令邦泰商号运输部,两rì内将百里洲所有库存甲装和武器运至马连……”

    “至于董海川,嘿嘿,令军情司立即通报他,就说田楚云渡过了清江!要是他聪明,就应该迎击田楚云,哼,要是他继续祸害宜都,待北方的军队一到,他的死期就到了!”

    命令清晰,条理分明,众将无不兴奋莫名,毕竟,混乱即将结束,邦泰的反击即将到来……

    崔玉儿离林纯鸿不远,就呆在隔河岩。

    接到林纯鸿的传召后,崔玉儿傻傻的问了一句:“哪个将军啊?”

    下属大吃一惊,张开的嘴巴几乎可以放一个鸡蛋,忘记了作答。

    崔玉儿马上反应过来,一颗心脏如小鹿一般,四处乱撞。崔玉儿深吸了口气,冷声道:“知道了,你马上去准备船只!”

    下属退出,掩上了门,崔玉儿情不自禁的站起身,一双玉手不知放哪里好,慌乱片刻,又觉得案台太乱,伸手整理,一不小心,砚台打翻在地,墨汁流了一地。

    “蝶儿,蝶儿,立即收拾一下,咱们要出门……”

    蝶儿应声而进,见到满地的墨汁,立即上前收拾。

    崔玉儿道:“这个不急,先帮我梳头、画眉……”

    ……

    当崔玉儿慌慌张张对镜贴花黄时,林纯鸿正躺在躺椅上小憩,连续折腾了好几天,他真的累了。但是,他并未睡着,一想起艳丽的牡丹花即将来到眼前,他的心里就充满了期待。

    “玫瑰、牡丹……”林纯鸿心里念叨着,他得意不已,以花喻人,还真有点意思。

    他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身影,那是英姿煞爽的张凤仪,张凤仪用什么花来形容?君子兰?海棠花?菊花?腊梅花……

    林纯鸿把他知道的花挨个想了个遍,也找不出合适的花来比喻张凤仪。

    既然想不出来,他也懒得再想。这次邦泰算是往死里得罪了张凤仪,这个风风火火的大丫头不会带兵来攻打邦泰吧?

    林纯鸿自失的笑了笑,把这个可笑的想法赶开。嗯,这崔玉儿何时有了这份胆识?要是当时万一被田玄捉走,那要遭到什么样的劫难啊?

    是不是该纳妾了?林纯鸿忽然想到前几天收到的朱之瑜密信。信中,朱之瑜郑重其事的提出,要尽早纳妾!原因就是林纯鸿的哥哥林纯知、林纯仁成年而亡,未留下子嗣,按照习惯,应该由林纯鸿过继儿子给两个哥哥,以免绝了他们的香火。而嫡子于情于理都不能过继,只能是妾生的儿子。李氏也是这个意思,家信之中,已经念叨了好几回,要他立即回家纳妾。

    林纯鸿觉得朱之瑜的意思可能并不那么简单,这封信早不写晚不写,掐准了周望决策失误的时机,恐怕还有限制所谓妻族的长远打算。

    所谓妻族的隐患,朱之瑜早就提过这个事情,林纯鸿一笑置之,没有理会。林纯鸿认为,如果靠纳妾就能将妻族的隐患解决,那么古往今来的皇帝那么多妃子,哪里还有妻族干涉朝政的事情发生?

    一切都要靠制度!对于军权,林纯鸿有他的制度规划,只不过现在时机不成熟,还不能拿出而已。

    林纯鸿吞了吞唾液,喉咙发出一阵咕噜的响声。娇滴滴的崔玉儿、清新脱俗的小荷、英姿飒爽的张凤仪还真让人舍弃不得。

    呸……怎么想到了张凤仪!这段时间是不是jīng*虫上脑了?脑子里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林纯鸿暗骂了自己几句,如果说周凤是带刺的玫瑰,那么,张凤仪就是绑着炸药包的罂粟花!稍微触碰一下,很有可能被炸得粉身碎骨!

第一百六十五章 温柔之谋

    林纯鸿小憩片刻,就被张兆的来信打断,林纯鸿看了几行,一跃而起,大呼道:“料罗湾大海战!”

    林纯鸿贪婪的看着战争的经过,没有亲眼目睹料罗湾海战,这绝对是个遗憾。

    在前世,这一仗为中华民族争取到两百年的海上安全!

    他心里痒痒的,令人摆好舆图,对照着张兆所述,拿着几个木船模型,在那里摆来摆去。

    “……郑芝龙苦苦寻觅荷兰与刘香联合舰队的踪迹,最终,在料罗湾锁定了联合舰队的方位。料罗湾东西长十八里,南北宽六里,成一道弧形弯向外海,炮火猛烈的荷兰舰队在西南角一字排开,其炮火恰好可以覆盖整个海湾。

    并且,荷兰人吸取了上次澎湖海战失利的教训,在每艘船周围安排了五六艘刘香的海盗船,试图遮护主力舰的安全,摆脱郑芝龙的接弦纠缠。

    郑芝龙一眼看出了联合舰队的yīn谋,荷兰人试图借助风向优势,吸引郑芝龙前来决战,充分发挥自己的炮火优势,将郑芝龙一举剿灭。

    令人惊奇的是,郑芝龙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率领一百五十艘战船,气势汹汹的往料罗湾冲去。

    ……

    二十二rì卯时,战斗正式打响,郑芝龙发起了第一轮攻击,那是一百多条火船!一百多团火船根本不顾刘香舰队的纠缠,带着必死的决心,往荷兰的两艘重型炮舰扑过去。

    铺天盖地的巨火映红了整个海洋,海水几乎沸腾,荷兰人何曾见过如此规模的火船群,两艘炮舰立即中招,一点一点的沉入海底。

    海面上到处都是尸体,因为郑芝龙下令,一旦有敌人水手靠近求救,格杀勿论。

    但荷兰人的火力组织相当先进,所有炮舰摆成一个半圆,无论哪只船只冲入圈内,将面临左右前三个方向的炮火,这就是所谓的“交叉”火力掩护,值得我们舰队学习。

    ……

    荷兰人还算冷静,立即令其余炮舰火力还击,但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突然从料罗湾外海冒出了四艘重型三桅炮舰,火力猛于他们的任何一艘船,shè程犹有过之。荷兰人虽然有交叉火力的优势,但最终还是败下阵来,不到三个时辰,就被轰得七零八落。

    这四艘重型炮舰就包括我们的福甲号!郑芝龙惟恐自己火力不足,听闻我们福甲号的威力巨大后,请求协助,我与赵和海商量之后,答应了郑芝龙的请求。

    因此,我适逢其会,见证了这一场大海战。

    此役,荷兰人两艘战船被焚烧,三艘战船被击沉,一艘被俘获,其余七艘抛弃刘香,仓皇逃遁。刘香全军覆没,下落不明。

    ……

    我们的福甲号虽然火力超过郑芝龙的重型炮舰,但灵活度、防护能力等等方面远远不及,改进的余地不大,需要重新设计船型……

    另外,我发现,郑芝龙的重型炮舰重炮只有八门,其他绝大部分火炮是弗朗机火炮。弗朗机火炮发shè速度快,在与荷兰人的对shè中,丝毫不落下风。我就此问题,询问过郑芝虎,郑芝虎认为,重炮虽然shè程远,但距离远了,jīng准度不高,数量多了,对敌舰的伤害也不大,还不如冲到近处厮杀,这时就能充分发挥弗朗机shè速快的优势。

    这点对咱们深有启发,我认为,一艘战舰上的重炮并不是越多越好,至于多少数量最为合理,我们还得慢慢摸索……

    此外,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向大都督汇报:珠江上的造船工坊已经竣工,目前能造三桅以下的商船,但苦于木材储备不够,希望紧急从百里洲调拨一部分……”

    正当林纯鸿沉浸在战况推演中无法自拔时,突然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幽香,他还以为是成四进来,头也不回,随口道:“成四,你一个大老爷们,熏什么香啊!”

    成四嘴角含笑,“将军,崔姑娘到了!”

    崔玉儿已经在门外等候多时,见林纯鸿专注于摆弄小木船,便吩咐成四暂时不要惊扰他,自己却站在门外观察林纯鸿的背影,并借此机会调整自己sāo动的情绪。

    林纯鸿听闻,转过身来,眸子里闪出异样的光芒,大笑道:“崔姑娘到得好快,来来,快快进屋,外面寒冷!”

    林纯鸿贪婪的盯着崔玉儿,只见她身披一件大红鹤氅,用青金闪绿的丝绦系着,脚穿一双红香羊皮小靴,显得分外高贵与艳丽。

    崔玉儿来不及解下鹤氅,莲步轻移,款款上前几步,“崔玉见过将军,愿将军安康幸福。”

    林纯鸿点头笑道:“好……好……什么衣服都比缁衣好看,什么事情也比敲木鱼强!玉儿果然是巾帼中的佼佼者,羡煞多少好汉!”

    崔玉儿淡淡的笑了笑,一丝红晕浮现在脸上,“不知将军有何事情吩咐属下?”

    林纯鸿闭口不言,看着成四悄悄带上了房门,远远离去,方问道:“让盘顺长官司的邓文贵造田楚产的反,你有几分把握?”

    盘顺土司位于大巴山中,靠近长江,林纯鸿在回到枝江的那晚,就与阁幕属敲定了这个挑拨离间的突破口。

    崔玉儿迟疑片刻,道:“邓文贵实力弱小,一向唯田楚产马首是瞻,要让他造反,可能xìng不超过二成!”

    “哦……”林纯鸿的眉头皱了皱。

    崔玉儿杏眼一直悄悄的打量着林纯鸿,见他陷入沉思,眼睛里露出一丝狡黠之sè,道:“咱们在盘顺有两个线人,据闻,邓文贵好sè成xìng,并且……并且邓文贵一直打着属下的主意,要是属下亲往盘顺,与他虚与委蛇,造反的可能xìng会超过六成!”

    林纯鸿想也不想,断然拒绝道:“不行,此计万万不可行!”

    崔玉儿见林纯鸿拒绝得干脆,一颗心止不住狂跳起来,低头喃喃道:“既然舍不得玉儿去盘顺,为何当初一直不到瑶华山看望玉儿?”

    林纯鸿紧盯着崔玉儿的眼睛,心情激荡,忍不住一把抓住崔玉儿的小手,“玉儿,我……”

    崔玉儿的小手微微的颤抖,“我知道你忙,可是……”

    林纯鸿拉过崔玉儿的手,将崔玉儿搂入怀中,“玉儿,你去了瑶华山,我无rì不叹息,但我过不了自己这一关。我到北方后,每天都会想你,一想到你,就会钻心的疼。后来,听说你开了月白风清楼,还入了军情司,我才想明白,情缘不是想忘记就能忘记的,也许,老天爷就安排你我厮守在一起。”

    屋内甚为暖和,再加上崔玉儿内心躁动,她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林纯鸿见状,双手将崔玉儿的丝绦解开,脱下她的鹤氅,扔在了椅子上。

    崔玉儿双脸cháo红,两眼惺忪,将头紧紧的靠在林纯鸿的肩上,喃喃道:“到现在,我一想到周凤,心里就很内疚,周凤以诚待我,她会恨我吗?”

    “不会的,周凤心地善良,纵然一时接受不了,最终也会想通的。”

    崔玉儿双臂紧紧搂住林纯鸿的脖子,紧闭着双眼,满脸期待之sè。

    瞅着崔玉儿如羊脂般白嫩的脸,林纯鸿一阵意乱情迷,在她的唇上深深一吻。但觉的樱唇柔软,幽香扑鼻。

    崔玉儿嗯了一声,丰润的身体紧紧贴靠着林纯鸿。

    良久,林纯鸿捧着崔玉儿的脸,说道:“你等我一段时间,现在咱们依然被田楚产逼得喘不过气来,急需扭转战局。盘顺土司就是突破口,如果我令商号恢复购买盘顺土司的货物,你觉得邓文贵有几分造反的可能?”

    崔玉儿胸口起伏,道:“邓文贵贪鄙,当有六成,三哥哥,你让我去盘顺吧,玉儿会照顾好自己的,玉儿去了盘顺,当有十成的把握。”

    “不成,你的三哥哥还不至于没出息到这个地步,让自己的女人与一个粗鄙的家伙虚以委蛇。这样吧,你安排线人联络邓文贵,咱们不仅恢复购买货物,价格还可以高上二成,并且……”

    林纯鸿冷笑道,“并且咱们还可以提供甲装和武器!”

    崔玉儿听到“自己的女人”,一阵意乱情迷,将头埋入林纯鸿怀中,嗯了一声,道:“三哥哥,以后你去打仗的时候,能不能带上玉儿啊,玉儿不想在军情司中面对那些臭男人,想每rì陪着三哥哥。”

    林纯鸿抚摸着崔玉儿的秀发,呵呵笑道:“傻瓜,有你这个小狐狸jīng在身边,三哥哥哪有心思打仗,非吃败仗不可!”

    崔玉儿慌忙捂住林纯鸿的嘴,“不许你说……”

    林纯鸿欣赏着崔玉儿的一颦一笑,满足不已,“军情司确实不太适合你呆着,不过你先做着吧,王义在江南,高龙去了京师,这里离开你不行。咱们军情司发展太快,里面鱼目混珠,长此以往,肯定会出问题。这段时间你也好好琢磨一下,军情司下一步该怎么做。”

    “三哥哥要玉儿做什么,玉儿就做什么!”

    林纯鸿又把崔玉儿搂入怀中,两人柔情蜜意,无法尽述。

第一百六十六章 石柱土司

    且说张凤仪被崔玉儿算计之后,愤懑于胸,立即率着秦永成返回石柱。

    张凤仪离石柱土司的西沱码头还有老远,就隐隐闻到一丝臭味。这股臭味让她微微皱眉,不悦道:“从哪里来的异味?真影响心情!”

    秦永成吸了吸鼻子,望着顺江而下的一艘船道:“臭味好像是从这艘船上传来的,将军,你听,什么声音?”

    张凤仪侧耳倾听,“好像是猪叫声!难怪有异味,原来这艘船装着猪!”

    张凤仪不停的用手在鼻子前扇动,试图减轻臭味的侵袭。

    哪想到,离西沱越近,这股臭味越来越浓烈,还不时的传来一阵猪的尖叫声,似乎在杀猪一般。

    秦永成大喜,“哈哈,看来今年石柱的收成不错,快要过年了,乡亲们都在杀猪!”在四川,乡里人都有年前杀猪的习惯,然后制成腌肉,保证明年上半年的肉食供应,所以秦永成有此一说。

    张凤仪柳眉倒竖,横了秦永成一眼,“哪有家家户户到码头杀猪的道理!”

    秦永成讪讪的笑了笑,用手拍了拍额头,也不说话。

    随着船只越来越靠近西沱,张凤仪终于发现,码头几乎变成了猪的海洋,一头头大肥猪被装在笼子里,用车从四面八方运来,汇集到码头边上。码头边上,一群人忙忙碌碌,将猪捆绑结实,然后用杆秤称重,再将猪抬到停靠在码头的船上。

    张凤仪和秦永成大吃一惊,不知石柱何时养了这么多猪,也不知是何人大规模的收购猪。

    疑惑不解的张凤仪和秦永成上了岸,随手拉过一个土民,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土民眉飞sè舞,滔滔不绝的说道:“收购生猪咧!十斤一钱银子,一头猪就可以卖将近二两银子!去年底,说是叫什么……叫什么商号?”

    土民一时忘记了名字,抓耳捞腮,用求助的眼神看着旁边的伙伴。

    “邦泰商号!”伙伴马上补充道。

    “对,邦泰商号,他们在西沱设立了货栈,专门收购生猪!以前猪哪有这个价钱?一头能卖一两银子就谢天谢地了……大伙见有钱挣,今年就养了很多猪,现在小猪罗很难买到啊,嗯,隔壁的小柱子养了两头母猪,算是发了财了……”

    旁边的伙伴打断土民的话,拍着车上的一堆毛,喜道:“货栈还卖兔子,这个兔子长得奇怪,毛特别长,他们说等毛长了就剪下来卖,今年仅仅靠卖兔毛,我就挣了三两银子,嘿嘿,这邦泰商号是一群什么人啊,他们来了,乡亲们明显有盼头了……”

    张凤仪与秦永成面面相觑,这林纯鸿居然把触角伸到石柱来了,真的是yīn魂不散,到处追着咱们……

    两名土民兀自在那里喋喋不休,张凤仪和秦永成却无心再听下去,匆匆离开离开西沱码头,往南宾而去。南宾乃石柱土司的核心区域,那里不仅有她敬仰的婆婆,还有一双可爱的儿女。

    原来,自从林纯鸿下令邦泰商号调查石柱土司的商机后,郭铭彦立即派出jīng干力量前往石柱查看风土人情。调查的结果令人非常沮丧,石柱土司缺乏可开采的矿藏,土民们贫困,几乎没有什么东西可用来交换。

    调查结果汇报给林纯鸿后,林纯鸿对郭铭彦的工作十分不满。他仔细琢磨了石柱的地形地貌以及风土人情,认为石柱境内多山,非常适合种植红薯等高产粗粮。红薯这东西只能作为救命的口粮,并不适合长期食用,但很适合用来养殖,于是,便亲手制定了让土民养猪的大计。

    后来,郭铭彦又发现从海外传入了一种长毛兔,非常适合石柱的环境,便引导土民们养兔剪毛,邦泰商号收购兔毛之后,加工成呢绒、绒线、毛毯,卖至大明各地。

    猪和兔子的生长周期短,土民们马上尝到了甜头,铺天盖地的一拥而上。这样,张凤仪和秦永成就发现石柱土司成了猪和兔子的乐土。

    “糊涂!你沙场征战也超过十年了,居然被一青楼女子玩弄于股掌之间,羞也不羞!”

    一老妪端坐于椅子上,正在严厉的训斥张凤仪。这老妪身材高大,虽然已经年过六十,却丝毫不显老态,一双黑亮的眸子里,jīng光四shè。她就是大明第一女英雄:秦良玉。

    张凤仪垂手侍立,满脸通红,嘴唇张了张,yù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说,吞吞吐吐的干什么?”

    “当时情况紧急,田玄到处砍杀无辜的难民,即使那个婢子不耍诡计,凤仪多半也要参战,凤仪看不惯。”

    秦良玉的怒气勃然而生,从椅子上站起来,道:“你想过没有,林纯鸿一个jiān猾的小人,他是想把我们石柱拖入浑水之中,借机浑水摸鱼,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石柱宣慰司的列祖列宗费尽了心思,方才博取了小小的声名,岂容林纯鸿这小子肆意践踏!”

    秦良玉的怒气让张凤仪感到丝丝害怕,但沉默片刻,她忍不住反驳道:“当时林纯鸿在北方,一切都是那婢子擅作主张,与林纯鸿无关。怎能借此事说林纯鸿是jiān猾小人呢?”

    “你……”秦良玉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张凤仪,见张凤仪瘦了不少,长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林纯鸿救了你两次命,又送你军粮,你心地善良,知恩图报,这点我很欣慰。但是,你也应该清楚一个事实,林纯鸿拥兵自重,擅自攻打容美,已经有了谋反的迹象。这次,他更是意图拖石柱下水,我等岂能做那不忠不义的事?”

    “那为何我石柱还要卖猪和兔毛与林纯鸿?”

    “这……”秦良玉颓然坐在椅子上,满脸沧桑之sè,“百姓为了供应万余大军在外作战,已经付出太多,大多数生活贫困,能够得到点银子贴补家用,我如何忍心拒绝?”

    “娘……”张凤仪轻轻的唤了一声,走上前去轻轻的为秦良玉捶背,“娘,林纯鸿真不是这样的人,在他的治理下,百里洲的百姓生活富足,就连三斗坪那块不毛之地,也被他整治得好生兴旺,现在,就连我石柱的百姓也得到了他的好处,这样的人,如何会谋……”

    “幼稚!”秦良玉厉声打断张凤仪的话,“王莽谦恭下士时,又有谁会想到他是jiān臣?林纯鸿越是这般,越能蛊惑人心,对朝廷的危害就越大!”

    张凤仪被秦良玉的厉声呼喝吓了一跳,一时没有细想,脱口道:“整个北方赤地千里,朝廷不思赈济,还上下串通,搜刮民脂民膏,这样的朝廷,不如没有!”

    “你!”秦良玉再次从椅子上站起,气得全身哆嗦,一句话也说不出。

    张凤仪话刚出口,就后悔不已,石柱土司马家牺牲了多少子民才换来了忠义、善战之名,很可能因为自己这句话而毁于一旦。同时,她又对自己冒出这种想法感到不可思议,难道自己真的受林纯鸿的影响太深?

    张凤仪忐忑不安的望着愤怒的秦良玉,咬了咬牙,继续说道:“娘,林纯鸿说,石柱宣慰司很可能为了所谓的忠义之名流尽最后一滴血。”

    秦良玉怒不可遏,一巴掌往张凤仪脸上扇去,啪的一声响,张凤仪的右脸上冒出五个手指印。“马家的耻辱!张家满门忠义,马家、秦家无不如此,没想到会冒出你这样的不忠不义之徒!看来你受林纯鸿那小子的毒害不浅,从今天开始,你不得靠近年儿和轩儿,马家的子孙,容不得你蛊惑!并且,你不得出家门一步!”

    秦良玉非常果断,一句话就将张凤仪软禁起来,还不允许她看望自己的儿子和女儿。

    张凤仪右手捂着火辣辣的脸,珠泪横流,万分委屈的叫了一声:“娘……”

    被婆婆骂几句,不得出家门,这都无所谓,但是,不能照顾自己的儿女,这如何能让张凤仪忍受?

    秦良玉看着可怜兮兮的张凤仪,心里忽地一软,忍不住就要取消禁令。但最终,她硬起了心肠,冷声道:“你什么时候明白了忠义,就让你见年儿和轩儿!”

    说完,秦良玉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房间,身后传来一阵阵抽噎之声,让秦良玉烦躁不已。

    “石柱宣慰司可能为了所谓的忠义之名流尽最后一滴血!”这句话如同尖刀一般,刺入秦良玉的胸膛。理智告诉秦良玉,林纯鸿的话很可能是对的!

    石柱土司已经流了太多的血,从马千乘冤死开始,马家、秦家有无数的亲人死于战争之中,而且,石柱土司的土民为战争已经付出了太多,不仅在前线流血牺牲,还在背后运送粮草,民力几乎已经耗尽,大多数土民一贫如洗,过着凄惨的生活。

    秦良玉心里一阵茫然,石柱土司走到今天,再也无法回头。忠义的牌坊已经竖起,稍稍怠慢朝廷的命令,牌坊就会轰然倒塌,自己有何面目去见马家、秦家的列祖列宗,如何对得起死去的丈夫?

    牌坊犹如一座大山般,压在马家、秦家和石柱的每一位土民身上,这座大山还要压多久?

    秦良玉左思右想,放弃了帮助容美土司抵抗林纯鸿这个乱臣贼子的计划,令杨梦选率三千白杆兵至归州驻扎,调解双方的冲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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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明介绍:
明末楚地普通农户之子林纯鸿,在惨遭家门之变后,意外得到另一个世界的某些观点和知识,在这个风起云涌的时代纵横捭阖,苦苦寻觅为万世开太平之策。
本书适度意淫,坚持厚重与合理的风格,喜欢种马和极度意淫者可以捏着鼻子往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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