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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喻心     乱明txt下载     乱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八十二章 游戏规则

    兵部封赏一事,还得从朱由检说起。泌阳之战后,朱由检虽然下诏抚慰林纯鸿,但心里总是感到不安,他认为,荆州军jīng锐善战,如果因为供养不足而导致烟消云散,那就追悔莫及了。他有心从内帑中拨付一批银子,但一想到空空如许的库房,就内心上火,恨不得把户部尚书侯恂叫来狠狠骂一顿。

    想来想去,朱由检将兵部尚书张凤翼叫来,吩咐张凤翼对荆州军众将士按功升职。朱由检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希望荆州军的将士在朝廷的封官之下,暂时忍耐,共度时艰。

    温体仁自林纯鸿彻底断绝与温育仁的联系,并投入东林怀抱后,一直怀恨在心。得知此事,立即与张凤翼商议如何封官,然后小小地动了一把手脚。温体仁将盛坤山、林纯义、李光祖等等几个指挥使封赏为千总,而将窦石温等等一批哨将封赏为游击将军。

    百里洲阁幕属,阁幕使围坐在椭圆桌旁,神sè严肃,默默地翻阅着抄录的封赏公文。

    林纯鸿脸sè铁青,紧紧盯着周望,道:“军情司在京师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这么重要的事情一点消息也没有?上次严介和犯事,也是一点消息没有,高龙去京师这么久,怎么搞的?”

    周望满脸羞愧,道:“高龙最后一次传回消息,还是一个月前,说业已顺利抵京,说与沈文麟约好,一rì后见面。后来就一直失去了音信……”

    林纯鸿狠狠地拍着椭圆桌,猛地站起,怒喝道:“一个月时间!反应居然如此迟钝,一个月时间,娃都快生出来了!”

    周望低下头,嘴唇挪动几下,沉默不语。

    见林纯鸿发怒,朱之瑜慌忙劝道:“将军息怒,高龙前往京师后,军情司一直由崔玉主管,后来……后来陆秉纯接手,前后不过十rì,出现些许差错,在所难免!”

    林纯鸿深吸了口气,强压住对军情司工作的不满,令道:“以后军情司每rì写一个节略,送到我这里!”

    “诺!”周望抬起头来,大声应道。

    林纯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拍着桌上的公文,“大家议议,此事该如何应付!狗rì的温体仁,居然采用如此下作的手段!”

    朱之瑜问道:“将军为何如此笃定是温体仁在捣鬼?”

    林纯鸿手指着兵部公章,回道:“兵部张凤翼一直唯温体仁马首是瞻,不是他还能是谁?”

    “不会是圣上或者东林党?”

    林纯鸿摇头道:“圣上真要处理咱们,不必用这么下作的手段,东林党暂时也看不出有何动机。”

    张道涵点头道:“听将军这么一说,我估计,没准高龙在京师也着了温体仁的暗算……”

    众幕使倒吸一口凉气,如果张道涵推断不差,温体仁目前应该对邦泰的内情洞若观火。

    林纯鸿双眉紧皱,深吸一口气,对周望下令道:“周都督,议事之后,做好二级战备准备,所有将士立即归营,刀枪入手,弩箭和甲装分到每个队!”

    朱之瑜霍地站起身来,脸sè大变,“将军,万万不可,将士们军心混乱,走上那条路无异于自寻死路!”

    林纯鸿冷声道:“得做好最坏的打算,希望事情还未到那一步!目前最紧要之事还是如何维系被兵部搅得乱七八糟的军心!”

    张道涵沉吟道:“不如封锁此封赏消息?”

    “不妥,不妥。”林纯鸿的头摇成了拨浪鼓,“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能隐瞒一时,岂能隐瞒一世?如果兵凶战危之时,被敌军有意透露此消息,岂不是陷整个荆州军于险地?”

    众幕使议论纷纷,也找不到什么好办法,李承宗最终忍不住,大骂温体仁心地歹毒祸国殃民。

    朱之瑜心如火燎,他最担心邦泰滑入造反的路子,而现在,温体仁正一步步的将邦泰往造反的路上逼。他相信,如果林纯鸿彻底对内阁绝望,那么他将毫不犹豫地竖起反旗。一府二州及清江沿岸的地盘,加上超过百万的人口,正rì益刺激着邦泰这个团体的野心,他们对朝廷的倒行逆施越来越缺乏耐心。

    朱之瑜觉得,邦泰正处在悬崖边上,如果不及时拉住缰绳,很可能将品尝坠崖的苦果。他沉思良久,忽然想到了陆世明,马上对林纯鸿道:“将军,不如问问陆秉纯的意见,秉纯见多识广,对各朝各代的军史了如指掌,定然有真知灼见!”

    林纯鸿大喜,立即下令叫来陆世明。

    陆世明接到林纯鸿的召见令后,忍不住心头一阵狂喜。召见地点在阁幕属议事厅,这不正好说明自己入阁幕属的几率大增?

    陆世明不敢懈怠,稍事整理衣冠之后,便随着传令兵往议事厅而去。越靠近议事厅,他的心跳得越厉害。他不由自主放慢了速度,收摄心神,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当陆世明得到允许后,迈着沉稳的步伐,昂首挺胸,进入了议事厅。

    “参军司主事陆世明参见将军、各位幕使!”

    “陆主事不必多礼!”林纯鸿挥手道,将兵部公文递到陆世明手中,“温体仁的下作小伎俩,不知陆主事有何应对之策?”

    陆世明接过公文,稍稍瞅了几眼,立时便知荆州军即将面临军心不稳的困境。他借着阅览公文的机会,脑内高速运转,不多时,心里便有了定策。但陆世明乃沉稳之xìng,也不着急说出口,放在心里默了好几遍,方才说道:“所谓千总、游击将军乃大明军队所设之职,大明自太祖以来,衔级、职级混乱不堪,将军何不自立一套?”

    经陆世明提醒,林纯鸿喜不自禁,抓起陆世明的手,大笑道:“哈哈,陆主事好谋划,游戏规则乃朝廷所设,温体仁执掌朝政,咱们怎么玩也玩不过他。现在,咱们不陪着他玩,咱们自己定一个游戏规则!”

    陆世明仅仅只是就事论事,而林纯鸿则已经跳出具体事实,从规则的高度在看待问题。

    众幕使一时之间哪能理解游戏规则一词,皆面面相觑,不知两人所言何意……

    陆世明觉得林纯鸿的话似乎开启了一扇门,但无论自己如何琢磨,总是找不到那扇门在何处。

    林纯鸿见众人疑惑不解,讪讪地笑了笑,解释道:“比如,两赌徒在赌钱,赌徒甲掷出的点数大,赌徒乙掷出的点数小,甲说,点数大为胜;下一次,甲掷出的点数小,甲就说,点数小为胜。甲之所以常胜,就因为赌博的规则乃他所定!”

    众人恍然大悟,方才明白此中道理。郭铭彦长叹道:“紧随将军起家以来,感觉挣钱最容易的就是分子交易、票据和赌场,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了。其根本原因就在于交易所、票据和赌场的规矩都是我们定的!”

    林纯鸿抚掌大笑:“郭幕使好悟xìng,以后咱们定的规矩会越来越多,迟早有一天,整个大明都会按照我们的规矩来运转!”

    朱之瑜笑道:“正所谓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这个德也有规矩之意!看来将军对《左传》的领悟可不是一般的深。”

    “说到这,咱们还得感谢温体仁,这个老滑头逼着咱们立规矩!”林纯鸿言语中不无讽刺之意,让众人大笑起来。

    林纯鸿转头对周望道:“周都督,厘定衔级、职级一事便交予你和陆主事了,记住了,不求有多完美,但务必要符合我邦泰实际!此事拖延不得,久必生变!”

    周望和陆世明正准备躬身接令,却被一份紧急军令打断,陈奇瑜令林纯鸿十rì内率荆州军抵达归州,务必歼灭进入归州之贼寇。

    林纯鸿长舒了口气,道:“郧阳重兵集结,皆受陈奇瑜节制,陈奇瑜还在考虑剿匪,说明朝廷还未准备对付荆州军。”

    张道涵官场经验十分丰富,立即扳着手指头,娓娓道:“现在可能xìng有二,一则是温体仁压根不知邦泰违制之事,胡乱封赏我荆州军,无非就是为了报一箭之仇;二则就是温体仁很可能掌握了一些东西,但暂时还不想撕破脸皮,或者说有更深的图谋。”

    林纯鸿冷笑道:“希望温体仁还有点理智,仅仅是想给邦泰添点堵,如此,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周望问道:“陈奇瑜催兵甚急,如之奈何?”

    林纯鸿转头瞅向挂在墙上的舆图,沉思片刻,脸上忽然浮起一丝笑容,不过这笑容转瞬即逝,“暂时先令李辉忠和覃虞的弓兵过江至归州谨守。”

    周望惊道:“如此一来,岂不是放开了贼寇入川的通道,陈奇瑜那里如何交待?”

    “先敷衍一下再说。温体仁如此一闹,荆州军军心不稳,如何进兵剿匪?待军心稳定之后,再做打算。”

    陆世明与周望对望一眼,互相点了点头,沉默不语。

    哪想到朱之瑜叹了口气,道:“只希望贼寇入川时,能少点杀戮。”说完,又摇了摇头,道:“哎,据江汉为本、图四川为基,四川要是没了人口,何谈基?”

    林纯鸿凛然道:“千里追袭,不舍昼夜,贼寇当无大害,还请朱幕使放心……”

    归州乃直隶州,下辖巴东、兴山二县。境内山峦重叠,人烟稀少,坡陡路险。张献忠自保康一路南下,趁林纯鸿与田楚产纠缠于容美,破兴山,杀知县刘定国。杨梦选参将兵少,不敢挡其锋芒,只好扼守入川通道,与张献忠鏖战不休。

    杨梦选的用意可谓司马昭之心,张献忠岂能不知?

    泌阳大火、艾能奇炸营,这些惨痛的经历让张献忠刻骨铭心,并且打定主意,实力不足时,一定得避着林纯鸿走。然而,造化弄人,自从在泌阳与荆州军打了照面之后,又在南召邂逅,当张献忠跑到郧阳后,林纯鸿又如影随形,跟到了樊城。后来,张献忠在刘文秀的建议下,脱离贼寇大部队,先期南下后,在远安又与荆州军不期而遇。

    这着实让他感到气闷,报仇雪恨的心思越来越强烈。于是,自抵达兴山始,张献忠就令刘文秀着力收集荆州军情报,以寻找战机,歼灭荆州军一部。

    当张献忠得知林纯鸿重兵云集容美土司,与田楚产斗得难分难解时,大喜,试图渡过长江,率兵袭其后,报一箭之仇,恢复可怜的自信心。只可惜,当时林纯鸿率着主力忽东忽西,忽南忽北,刘文秀压根探听不到确切的位置。

    张献忠无法,在孙可望的建议下,正准备挥兵东进劫掠夷陵州,结果却被刘文秀的一份情报打消了念头:田楚产败亡,荆州军主力正在宜都县休整。

    更何况,刘文秀还探知,荆州军回到枝江后,实力大涨,下辖虎啸、神卫、天武、天策、雄威、骁卫、龙卫七营jīng锐车步营,霹雳营炮营、骠骑营骑兵营,jīng锐战力超过一万二千人,另外,还有三千余预备营将士,万余余弓兵,总兵员超过两万五千人,比张献忠的乌合之众还多!

    更让张献忠心寒的是,长江上帆樯如林、战船穿梭,据说,这些船几乎都是林纯鸿的!

    于是,张献忠收敛起与林纯鸿一较长短的心思,一心一意地进攻杨梦选,杨梦选立即感到压力大增,渐渐有不支之势,只好将雪片般的求救信往秦良玉处猛送。

    与此同时,陈奇瑜率领邓玘和杨正芳对曹cāo、老回回、闯塌天等贼寇进行猛攻,曹cāo等人在郧阳立足不住,慌忙往保康方向逃窜。陈奇瑜紧追不舍,并携卢象升分道击贼,擒杀翻山虎,阵斩刑闯王,声势如rì中天。

    贼寇坐守一地,官兵能轻易战而胜之,一旦贼寇流动起来,官兵的劣势就凸显出来。贼寇向来无后勤一说,走到哪抢到哪,行军速度非常快。官兵却必须等待后续粮草,行军速度最多一rì四十里。

    渐渐地,曹cāo、老回回和闯塌天摆脱了卢象升和陈奇瑜的追袭,沿着张献忠的老路,进入了兴山。

    张献忠与新到之贼合兵一处,声势大涨,对杨梦选展开了猛攻。

    杨梦选大惊,立即下令白杆兵撤退,彻底放开了贼寇入川的通道,四川人的噩梦正式拉开了序幕。

    而此时,李辉忠和覃虞还在磨磨蹭蹭地渡江……

第一百八十三章 授衔整编

    歇马镇地处保康县南部,驻足沮河河畔,背靠襄阳南部的荆山山脉。相传三国时关羽入川谒见刘备时,曾在此歇马宿营数rì,歇马镇由此得名。

    虽然沮河自远安以上无法行船,但从歇马镇至远安,顺着河谷而行,无需翻山越岭,道路还算通畅。陈奇瑜率着邓玘、杨正芳一路追袭贼寇,抵达歇马镇后,见此地山清水秀,奇峰与幽谷交相辉映,大喜,令邓玘与杨正芳安营扎寨,等待后续粮草。

    陈奇瑜一路南下,斩获可谓丰富,致使曹cāo、老回回及闯塌天实力大大受损。陈奇瑜相信,以荆州军的能力,定然能将张献忠、曹cāo等贼首一鼓而灭。正当陈奇瑜志得意满之时,侍卫忽报总兵邓玘求见,陈奇瑜连忙令招入。

    “陈大人,末将担心林副将独木难支,为贼寇所乘,如此一来,贼寇沿江顺流而下,江汉膏腴之地毁于一旦,还望陈大人速速进兵!”一阵行礼和寒暄后,邓玘直言不讳,无比真诚地表达了自己对战局的担忧。

    陈奇瑜疑惑不已,邓玘与林纯鸿势同水火,今rì邓玘吃错了什么药?陈奇瑜不露声sè,面带微笑,道:“邓总兵但请放心,林纯鸿,粮草充足,兵甲jīng锐,在杨梦选参将协同之下,堵住贼寇逃窜道路,当无问题。邓总兵连rì追敌,兵丁疲惫,粮草不继,不若休整数rì,待粮草充足之后,再进兵不迟。”

    邓玘眼皮跳了跳,yīn着双眼,道:“陈大人,说到粮草,末将倒有一策。林副将大肆购买荆州土地,并在百里洲小岛上建立常平仓若干,以资军用,据闻,够万余大军三年之用!当前我军缺粮,不如令林副将供给粮草。林副将一心为朝廷,当欣然应从。”

    “不行!”邓玘话音刚落,陈奇瑜立即否决,他宦海多年,岂能不知邓玘将自己的思路往林纯鸿谋反的道路上引?再说,林纯鸿的荆州军由荆州府供养还是由林纯鸿私人供养关他屁事?他只需要荆州军听命行事,剿灭贼寇而已。

    属下不和,兵家之大忌,陈奇瑜不能任由邓玘与林纯鸿争斗不休,当下,收敛起笑容,jǐng告邓玘道:“汉水之滨,川兵差点哗变,邓总兵得多花点心思整顿军务!”

    邓玘的川兵抢掠成xìng,奉命抵达郧阳后,邓玘深恐一旁的卢象升拿他开刀,严厉禁止属下抢掠。此举致使属下极为不满,全军鼓噪,处在哗变的边缘,邓玘大惧,连夜逃往汉水北岸躲避。陈奇瑜得知此事后,带着犒军物质,亲入川兵营,以霹雳手段安抚住川兵,邓玘方得以重新领军。所以,陈奇瑜才有此一说。

    邓玘听了陈奇瑜的jǐng告之后,老脸涨得通红,心里说不清是懊恼还是失望,沉默半晌,道:“末将还有一忧,不知当不当说。”

    陈奇瑜微微不满,挥手道:“有什么话就说!”

    “据闻,荆州军骠骑营留在襄阳后,一直听调不听宣,找种种借口搪塞唐巡抚,唐巡抚有苦说不出,不知陈大人可知此事?”

    陈奇瑜大惊,收起手中的折扇,厉声问道:“此话当真?”

    邓玘指天画地道:“末将要有一句虚言,来rì必万箭穿心!”

    陈奇瑜的脸sè风云突变,瞬间变成了铁青sè,厉声下令道:“来人,立即传湖广巡抚唐晖!”

    片刻之后,一骑飞驰出营,往南漳而去。邓玘立于中军帐前,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费了半天口舌,几乎累出满身臭汗,方才令陈奇瑜对林纯鸿起疑。不过,只要起了疑心就好,以后下谗言才有更好的切入点。

    邓玘心情甚好,不顾头顶的太阳毒辣异常,慢慢往本营踱去。

    还未走出百步,忽听到一阵急切的马蹄声,一信使往中军帐飞奔而来。邓玘手搭成一个凉棚,眯缝着双眼,看着烟尘发呆。

    “难道林纯鸿胜了?”邓玘心里默想着,俄顷,又摇了摇头,“不对,哪有这么快的?”

    随着信使进入中军帐,中军帐中忽然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碎裂声,那显然是茶杯落地的声音。

    邓玘心头狂喜:“哈哈,林纯鸿败啦!”

    邓玘索xìng停住了脚步,往中军帐处不停的张望,期待着陈奇瑜立即将他召入商议军情。可是,等了将近半刻钟,中军帐中令兵进出频繁,就是没人理会他。

    邓玘失望不已,只好逶迤往本营而去,一路盘算不定,不知到底出了什么大事,居然令陈奇瑜摔了茶杯。

    陈奇瑜收到的,仅仅是一份邸报及卢象升的信函而已。陈奇瑜地处偏僻的歇马镇,消息远远不及卢象升灵通,还不知兵部封赏荆州军一事。而卢象升看到邸报后,敏锐地觉察到此战很可能功亏一篑,立即将此报转送陈奇瑜,还在信中详细介绍了荆州军麾下诸将,告知陈奇瑜荆州军很可能因此而军心不稳。

    陈奇瑜志得意满,有心做出一番事业,青史留名,温体仁此等伎俩,无异于在陈奇瑜头上浇冷水,他当即大怒,痛骂温体仁:“国贼!国贼!大明有此等首辅,苍生之不幸……”

    陈奇瑜还未从愤怒中缓过神来,又收到了林纯鸿的启文,文中,林纯鸿极言荆州军众将鼓噪,定要找兵部讨个说法,并告知陈奇瑜,目前正殚思竭虑弹压,一旦军心稳定,立即出兵归州,擒拿张献忠等贼首。

    陈奇瑜瘫坐在椅子上,感到深深的无奈。上有首辅作梗,下有嚣张跋扈的战将,这仗还怎么打?担任五省军务总督以来,他从未享受到权力带来的丝毫快感,面临最多的就是各巡抚的推诿和诸将的yīn奉阳违。好不容易震慑了川兵,得到了四千余jīng锐战兵,整个战局方有了起sè,没想到,这一切被温体仁的一点小伎俩毁之一旦。

    联想到骠骑营跋扈一事,陈奇瑜对林纯鸿也非常不满,虽然兵部赏罚不明,对荆州军会有所影响,但陈奇瑜认为,绝没有林纯鸿所说的那么严重,进攻或许不足,但堵住贼寇的道路绝无问题。林纯鸿顿兵不前,无非就是在借机发泄自己的愤怒。

    他哪里想得到,林纯鸿是故意放开贼寇的道路,借机挥兵入川,实现他“图四川为基”的计划!

    陈奇瑜乃拿得起放得下之人,见围剿曹cāo、闯塌天、八大王等贼首的计划失败,立即率领邓玘、杨正芳折回郧阳,将下一步的围剿重点放在了李自成、高迎祥等人身上。同时,陈奇瑜措辞强硬,令林纯鸿立即率兵入川追袭贼寇。

    林纯鸿接令后,大喜,辞别娇妻美妾后,纵马往宜都麒麟山飞奔。

    宜都麒麟山呈东西走向,北边背靠清江,悬崖峭壁,猿猴难以攀登,南麓则坡缓平坦,树木繁盛,野花争奇斗艳,实乃踏青的好去处。

    可是现在,清静幽雅的麒麟山南麓已经被挖得千疮百孔,一排排砖瓦房呈阶梯状分布,砖瓦房外围,还修建了高达一丈的围墙。围墙里面,还有若干整治得平整无比的不毛之地,这些不毛之地拥有一个俗名:cāo练场。

    无论是砖瓦房,还是围墙,与或是cāo练场,都隐隐散发出一股石灰味。并且,千年的安静也被打破,每块cāo练场上,均充斥着cāo练的兵丁,口令声、喊杀声响成一片,喧闹无比。

    这里,正是林纯鸿新设的武备学堂,学堂还未正式运转,却成了荆州军大本营,除了远在南漳的骠骑营外,其余jīng锐战力均在武备学堂。

    “将军要来武备学堂了!”林纯鸿还未至麒麟山,消息便传遍了整个武备学堂,荆州军上下,激动无比,他们知道,将军此次来麒麟山,意味着战争马上就要开始。在完成整编和授衔后,每位将士无不渴望着战争,在他们心目中,战争意味着升职升衔、意味着军功、意味着勋田。

    天武营两名守阙毅士训练之余,互相配合着脱下板甲,抹了抹脸上的汗珠,继而拉扯粘在身上的青sè内衫,不停地抖动着。“狗rì的,太热了,老子不怕死,就怕热,这鬼老天,不动都汗流浃背!”其中一名守阙毅士舀起半瓢水,咕噜灌下去,痛骂道。

    旁边凑过来一名效士,接过守阙毅士手中的水瓢,灌了一口水,长舒了口气,大赞道:“爽死了,夏天就要喝点淡盐水,要不然,过会一点力气都没有!”

    两名守阙毅士慌忙行礼道:“滕石头(李大柱)见过什长!”

    效士回礼后,笑骂道:“这点热算什么!真要上了战场,敌人的刀枪弓箭招呼过来,哪还有功夫管热不热?”

    滕石头满脸堆笑,凑近效士,问道:“什长跟随将军才一年,为何就升为了效士?而我和李大柱还要从守阙毅士做起?”

    “臭小子!你们现在是新兵蛋*子,当然是守阙毅士,满了一年,就升为毅士,然后才是效士、弘士、锐士和忠士,一共是十级,一年升一级,满十年后,如果不能升为校尉,就要回家,不过将军答应,回家后可以到安防司充当巡防员。”

    效士拍了拍滕石头的肩,接着道:“我跟随将军在北边出生入死,将军照顾我们这些老兵,定为了效士!呵呵……”

    滕石头和李大柱满脸兴奋,道:“听说只要被武备学堂抽中,就可以成为校尉?”

    效士大笑道:“那得看你有没有本事!那可是百里挑一,据说毕业也很难,还得学认字……”效士叹了口气,道:“别的都没问题,我一看到那方块字,就头痛,他们认得我,我不认得他们!”

    滕石头讪讪地笑道:“什长刀枪功夫一流,区区方块字哪能难得倒什长?”

    效士摇了摇头,道:“即使从武备学堂毕业,也仅仅只是陪戎校尉,上面还有仁勇校尉、御侮校尉、宣节校尉、翊麾校尉、致果校尉五级,再往上,就是将军啦,宣威将军、忠武将军、云麾将军……哎,难啊,太难了!没有卓著的军功,如何升的上去?”

    滕石头和李大柱互相对望一眼,满脸的不服气,“牛庆东哨将出身贼寇,靠着军功,不也升到哨将了?现在被授予宣节校尉,咱们三人都有机会!”

    效士哼了一声,笑骂道:“初生牛犊不怕虎!咱们天武营的李指挥使,战功还少么?五年前就追随将军,现在也只是致果校尉,还有虎啸营的林指挥使、天策营的周指挥使……都是致果校尉,唯一一个将军就只有周都督,而且还是宣威将军,现在忠武将军和云麾将军就没有!”

    李大柱沉默半晌,道:“当将军我就不指望了,现在一月两个银币,比在当阳种田不知强了多少倍,我已经很满足啦,明年就可以拿两个银币四百文铜钱,哇哈哈,十年后岂不是一月七个银币?”

    效士踹了李大柱一脚,骂道:“没出息!就只盯着钱,好好想想怎么立功升为校尉,那就前途不可限量啦!”

    李大柱和滕石头嘿嘿笑道:“什长也得好好认字,升为校尉,将军就不远啦……”

    三人正互相调侃着,忽然一阵尖锐的哨声响起,哨将们的呼喝随之而来:“集合……”

    荆州军全体集合,准备迎接林纯鸿地到来……

    一条三丈宽的大道直通向武备学堂深处,大道两边,各营排成整齐的方阵,挥舞着刀枪,发出震天响的呼声:“将军……”

    白花花的银币、赫赫的战功,早就让林纯鸿成为了兵丁心目中的神,他们认为,将军无所不能,只要跟定将军,军功唾手可得。他们的呼声发自肺腑,他们衷心地拥护带给他们胜利的将军。

    林纯鸿骑在高头大马上,不停地向两边的将士行礼致意。看着整齐的方阵和耀眼的刀枪,林纯鸿心里感到踏实无比。这些将士,就是他力量的最直接体现。

    实际上,林纯鸿将温体仁小伎俩的后果考虑得过于严重。各营指挥使在无休无止的战斗中,早就形成了崇高的威望,即使他们没有任何朝廷职衔,丝毫不会影响他们指挥作战。

    林纯鸿行至高台前,翻身下马,走到台上,吼道:“贼寇杀我父老,我等与贼寇之仇,不共戴天……”

    在林纯鸿的鼓动下,荆州军上下陷入癫狂之中,“杀贼!杀贼!”的呼声响彻云霄……

第一百八十四章 如影随形

    林纯鸿入武备学堂之时,麒麟山半山腰中,赫然侍立着六人,为首之人面sè黝黑,个头矮小粗壮,此人左手边,一人身着青衣,身材高大,浑身肌肉发达。这两人便是田楚云和田楚信。两人身后,于泽率着三名侍卫随侍左右。

    田楚云和田楚信被俘后,心结难解,对林纯鸿的盛情邀请不置可否。林纯鸿毫不介意,令于泽陪同两人,在枝江、清江沿岸到处云游。最终,他们情不自禁地来到了武备学堂,每rì到处晃悠,观看荆州军授衔、整编和cāo练。

    此时,田楚云和田楚信被荆州军的声势所震,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说不清是何滋味。

    良久,田楚云长叹一口气,道:“咱容美败得不冤……”

    田楚信在百里洲被一群马夫挫败,早就失去了当年的锐气,每rì恍然,不知路在何方,听了田楚云的话后,苦笑道:“可怜咱们当初坐井观天,哎!看看那数不清的炼铁炉和锻造工坊,就知道容美没有一丝取胜的机会!”

    于泽笑道:“两位将军此言差矣,首先,将军从两河口撤军时,一直说万幸万幸,要不是田楚义和田越串通作乱,这仗还不知道打到何时。再说,容美现在已经不复存在啦,编户齐民后,早就被分为五峰和秭归两县。”

    田楚云的心一沉,转头问道:“田楚义和田越今在何处?还有邓文贵一些小土司呢?”

    “在百里洲当富家翁啊!据说,田楚义好本事,短短十rì内,就从分子交易所赚了五百个银币!”

    田楚云心中怅然,一句话也说不出,当年威震chóng qìng的三田(田楚云、田楚义、田越),已经成了落rì黄花,虽然留得了xìng命,但已经是苟延残喘,荒唐度rì。

    田楚信问道:“刘梦雄呢?”

    于泽羡慕道:“在雄威营呢,这次整编,成了宣节校尉,执掌雄威营第一哨。马上就要出征了,没准回来后,就成了致果校尉。我荆州军中,最重军功,将军提拔军官,向来不看出身……”

    田楚云和田楚信对望一眼,转头盯着于泽,冷声道:“林副将还交待你说什么?一并说出来,别卖关子!”

    于泽笑道:“两位何必着急?将军说,容美太小,容不下两位大才。我荆州军转眼之间据一府二州,还有秭归、五峰二县,不出两月,归州、夔州府也会纳入麾下……”

    田楚云打断于泽的话,冷笑道:“林副将这是公然谋反!”

    于泽毫不在意,大笑道:“要说谋反,与容美相持时,已然谋反了,还等到今天?”

    田楚云怒气勃然而生,猛地转身,手指着于泽厉声喝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于泽微微一躬身,口气颇为生硬,冷声道:“这些月来,两位一直绕着秭归五峰两县而走,是不是不愿意看到生民拥护将军的盛况?两位都是明白人,也不用我多说,老百姓在田楚产治下过的什么rì子,现在又过的什么rì子?三万石粮草啊,将军眼睛都不眨,全部调配到两县赈灾!现在山林和农田也到了老百姓手里,哪个百姓不感激将军之德?”

    田楚云的脸本来就黑,现在充满了血,几乎变成了紫酱sè,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于泽接着道:“不瞒两位,现在五峰和秭归两县无一兵一卒驻扎,两县却风平浪静,没有丝毫不稳,两位还要做埋头于沙中的鸵鸟么?”

    “既然两位问将军还有何话,我今rì也一并说完,将军还说,当今之世,贼寇蜂起,建奴觊觎我花花江山,可以预见,大明万里之疆,将烽烟不断。如果两位不嫌弃,荆州军将为两人的纵横驰骋提供最好的条件,大丈夫立于世,当带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两位岂能埋没于山林之间?”

    于泽说完,率着三个侍卫,头也不回地离去,留下目瞪口呆的田楚云和田楚信。

    良久,田楚信嗫嚅道:“于泽不是来监视我们两个的吗?这么一走,就不怕我们逃走?”

    田楚云脸sè灰败,回道:“逃个屁!哎,就这胸襟和自信,容美败得不冤……”

    ……

    不说田楚云和田楚信随同林纯鸿出征一事,且说张凤仪被秦良玉软禁之后,rìrì苦闷无比,脾气越来越暴躁。婢子和下人动辄得咎,稍稍不合张凤仪之意,就被拖下去打板子,以至于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rì。

    秦良玉知道张凤仪苦闷,也不去理会她,任她施为。然而,时rì一长,下人们对张凤仪的痛恨与rì俱增,这些下人无法反抗,只好用嚼舌根来回报张凤仪的板子。

    “你知不知道,老夫人囚禁大*nǎinǎi,到底是什么缘故?”

    “不是大*nǎinǎi作战失利,损失惨重么?”

    “啥?就你这直肠子,还在马府里呆了十年,告诉你啊……”

    两个脑袋紧紧地凑在了一起,窃窃私语道:“听闻老夫人有意等少爷回来后,休了她,方才囚禁起来!”

    “有这事?”

    “当然啊,老夫人亲口对小的说的!”

    ……

    谣言越传越广,最后,完全变了味道,“告诉你啊,大*nǎinǎi不守妇道,我听隔壁家的小丁子说啊,当rì大*nǎinǎi在荆州营中呆了一月多时间,说是养伤,实质上是会小白脸咧……”

    “小白脸是谁啊?”

    “还不是那林纯鸿……”

    ……

    风言风语不可避免地传到了秦良玉的耳中,秦良玉大怒,将嚼舌根的几个下人直接杖毙。然而,秦良玉万万没有想到,杖毙下人就如坐实了流言一般,流言不可遏制地传出了马府,有向整个石柱扩散的趋势。

    家门之不幸!

    秦良玉窝火不已,在战场上,她一言而决,当面之敌无不灰飞烟灭,可是,面临着流言时,她就如溺水的老人一般,四处无可抓之物。

    正当秦良玉彷徨无计时,下人忽报张凤仪求见,秦良玉连忙令召入,只见张凤仪眼睛肿得如桃儿一般,脸sè憔悴无比,离秦良玉还有十多步,便哭拜于地,哽咽道:“娘……儿媳……儿媳……”

    虽说张凤仪率兵作战时,勇猛无比,白杆枪尖所到之处,几无活口,乃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强者。但是,一旦涉及到名节,张凤仪立即成了男人世界里实实在在的弱者。

    张凤仪委屈万分,哭得梨花带雨,“娘,儿媳……儿媳是……清白的,绝不容任何人诋毁!”

    秦良玉看着张凤仪悲痛万分的样子,心里也怜惜不已,上前扶起张凤仪,安慰道:“娘是相信你的,那几个嚼舌根的,已经被娘处理了……”

    “可是……可是……”张凤仪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

    秦良玉烦躁无比,突然放开张凤仪,断喝道:“够啦!别哭啦!”

    张凤仪以为秦良玉有了见疑之意,心里顿时哇凉哇凉的。她强自忍住哭泣,怔怔地瞅着秦良玉,眼泪仍然止不住往下掉。

    秦良玉转身坐在椅子上,冷声道:“石柱宣慰司自崇祯四年以来,就流年不利,在北方,一直损兵折将,现在贼寇几乎已经上了家门,杨梦选一败再败,一直退到了夔关,每rì求救信不断!偌大的宣慰司,现在居然连五千的增援兵力也难以凑足,再加上这些乱七八糟的家事,哎,马家之不幸!”

    张凤仪这才明白,秦良玉发脾气并不是对自己起了疑心,而是烦心于军务。说到军务,张凤仪立即焕发了生气,一扫刚才可怜巴巴的神态,疑惑地问道:“石柱壮丁超过十万,不会连五千人也凑不足吧?难道是粮草军械不足?”

    秦良玉摇头道:“去年宣慰司多了二万多两的收入,粮草齐备,军械jīng良,就是征集壮丁时,一直难以足数。哎,当年我石柱一有战事,家家户户无不踊跃,现在想想,真是恍若隔世!”

    张凤仪奇道:“这却是何故?”

    秦良玉叹了口气,“我也感到奇怪,令人打探一番,方才明白,自从去年邦泰商号设立货栈以来,百姓家里有壮劳动力者,生活迅速好起来,慢慢有了积蓄,而家里没有男人者,生活则改观不大。这种情况下,还有哪家哪户愿意去打仗?”

    又是林纯鸿!张凤仪心里不禁涌起一种别样的感觉,她一直把林纯鸿当成自己的弱弟,从未往歪处想。但是,现在林纯鸿成了谣传里风流韵事的男主角,她脑袋里总是自觉不自觉地把林纯鸿和马祥麟进行比较。

    见张凤仪有点走神,秦良玉的脸拉得老长,咳嗽了一声。

    张凤仪悚然一惊,慌忙奏道:“儿媳在想,枝江老百姓的生活也不错,为何荆州军能从枝江招募到那么多敢战之士?”

    秦良玉满脸厌恶之sè,极不耐烦地答道:“一群乱臣贼子,善于蛊惑人心,处处以白银收买好利之徒,有什么好想的?”

    张凤仪默然,丝毫不敢反驳,毕竟,无论是软禁还是流言,都与林纯鸿有莫大的关系。自己辩解,不仅会加重秦良玉的疑心,而且也无法说服秦良玉。

    沉默良久,张凤仪低头道:“娘,上次擅出忤逆之言,儿媳知错了。现在朝廷处于危急之中,儿媳也当奋勇作战,剿灭贼寇,不如让儿媳率兵增援杨梦选,定要将贼寇阻隔在夔关之外。”

    秦良玉心中一动,差点答应张凤仪的请求,但脑子里突然想起荆州军正自归州往夔关追袭贼寇,立即摇头道:“不妥,不妥,兵丁不足,如何出战?”

    张凤仪急道:“娘,儿媳在石柱也呆得气闷,不如让儿媳出外躲一段时间吧。再说,杨梦选兵力不足,夔关难以守护,如果让贼寇突破了夔关,整个川东危矣!”

    秦良玉断然道:“川东不劳你费心,你押送粮草到南直隶,送至祥麟军中。至于增援杨梦选一事,我自有安排!”

    张凤仪只要能离开石柱,哪管执行什么任务,当下满口答应,末了,怯生生地问道:“娘,儿媳能去探望年儿和轩儿吗?”

    秦良玉挥手道:“去吧,赶紧去,也不知道年儿和轩儿眼里还有没有你这个娘!”

    张凤仪的泪水夺眶而出……

    三rì后,粮草和船准备妥当,张凤仪正准备令属下来rì装船,却收到了一份拜帖,落款为三一社刘锴卫。张凤仪大奇,不知三一社为何物,更不知刘锴卫乃何人。张凤仪秉xìng喜动,对各种稀奇古怪的事充满兴趣,当下立即令人将刘锴卫召入。

    哪想到刘锴卫长着一张超级无敌乌鸦嘴,寒暄之后,便道:“听闻张将军押送粮草至北方,小的就心急无比。张将军可知一路上有哪些危险?”

    刘锴卫伸出左手,张开五指,用右手扳下拇指,也不管张凤仪是否在听,自顾自说道:“首要的危险便是川江水流喘急,暗礁密布,稍不留意,就是船毁人亡,粮草失落水中!”

    刘锴卫又扳下食指,接着道:“再则,贼寇张献忠、罗汝才、刘国能祸害川东,目前已离夔关不远,张将军的粮草有可能被贼寇劫掠!”

    紧接着,中指也被扳下,“即便过了川江,到了荆江之后,江匪横行,独眼蝎为人凶狠,麾下蜈蚣船快若闪电,一旦被他瞄上,那就全完了!”

    刘锴卫刚准备扳下无名指,却被不耐烦的张凤仪打断:“阁下到底意yù何为?”

    刘锴卫微微笑了笑,道:“小的正是为了张将军的粮草安全而来。张将军莫心急,小的得知,将军麾下有船只十二艘,如果每艘船向三一社缴纳二百二十两银子,万一出了事故,三一社将全部赔偿损失!”

    张凤仪霍地站起,怒道:“阁下来消遣本将么?二千六百四十两银子会白送于你?”

    刘锴卫依然一副笑脸,就如癞皮狗一般,死缠道:“据小的所知,从石柱运送粮草至北直隶,损失率超过二成,将军运送粮草五万石,这个损失就达到一万石,损失银两怎么着也超过四千两!将军只要交纳了二千多两银子,一切损失由三一社赔偿!”

    张凤仪微微一默,疑惑道:“难道你三一社要亏本?世上哪有此等好事?”

    “这个就不劳将军费心了,三一社自有挣钱的办法!”

    张凤仪大奇,正准备详细询问,且听刘锴卫继续道:“不过三一社也有个要求,张将军必须租用邦泰商号的船只,他们的船大,船工经验丰富,并且受到荆州军的保护,沿途万不会有贼寇敢于劫掠……”

    张凤仪颓然靠在椅背上,全身所有的力气似乎被抽空:又是林纯鸿!

第一百八十五章 川东战略

    且说张凤仪为了避免与林纯鸿扯上关系,断然拒绝了刘锴卫的游说,率着十二艘粮船,逶迤向长江三峡而去。

    离开了石柱,张凤仪一路欣赏险山峻峰,听着猿猴的嘶鸣,心情明显好起来。堪堪抵达chóng qìng,各种消息扑面而来,让张凤仪避之不及。

    “启禀将军,杨梦选参将忧惧贼寇围城,从夔州府撤退,夔州府通判和推官逃跑,同知何承光在城破之后,被杀!”

    “启禀将军,贼寇攻陷大宁县,知县高rì临与城偕亡!”

    “启禀将军,荆州军挥师兴山县,兵锋甚锐,一举剿灭盘踞之贼寇,获俘虏万余!”

    “启禀将军,荆州军进兵巫山,贼寇逃亡,纷纷向夔州府城靠拢!”

    “启禀将军,荆州军抵达白帝,贼寇不敢挡其锋芒,转而向万县流窜……”

    张凤仪大惊,慌忙令船队在chóng qìng府停留,待贼寇平息,再继续前进。同时,张凤仪频频西顾,心里盘算不定,不知秦良玉会派何人为帅支援杨梦选,亦不知秦良玉为何到现在还未出兵。

    张凤仪不想听到任何有关荆州军的消息,奈何这些消息一rì/比一rì多,躲都躲不过,惹得她心里涟漪阵阵,闲暇之余,不免痴想:林纯鸿到了何处,率领哪些营,为何这次进兵如此迅速,夔州府有何便宜可占……

    当张凤仪在chóng qìng府逡巡不前时,林纯鸿则在白帝兵分两路,一路以周望为帅,陆世明为参军,率领神卫、雄威、龙卫、骁卫及预备营一部,沿着大宁河进攻大昌县和大宁县,自己则亲率虎啸、天武、天策及霹雳营,往夔州府城扑去。

    盘踞在夔州府的贼寇多为当地乱民,在听到炮响之后,纷纷往西城门奔逃,被先期抵达西城门的天武营堵个正着,降着不计其数。林纯鸿丝毫不客气,将俘虏一船船运往马连和火烧坪。这些俘虏将在矿井中劳累两年,用他们的血汗来赎罪。

    夔州府在陷落八rì后,重新被林纯鸿收复。

    仗打得热闹,战报也花团锦簇,不懂军事的老百姓听得欣喜若狂,纷纷将林纯鸿视为救星,就连一些酸儒也摇头晃脑,视他为大明第一战将。然而,秦良玉和陈奇瑜等行家里手接到战报后,反应出奇地一致,皆大骂林纯鸿:“沽名钓誉、祸国殃民……”

    陈奇瑜的应对之策便是修书一封,令快马送至瞿式耜处。秦良玉则立即亲率三千白杆兵抵达万县,与杨梦选合兵一处,兵势大涨,与张献忠等贼寇大战于万县。张献忠等贼寇不能支,往川东北仓皇逃窜。

    正当林纯鸿高歌猛进,试图往通江、广元追袭时,张道涵忽然抵达军中。林纯鸿惊问道:“张府令忽至白帝,难道老家有变故?”

    张道涵摇头道:“非也,非也。弓兵成型,哪有什么变故?今rì属下至此,乃受阁幕属所托,为川东大计而来。”

    林纯鸿大奇,问道:“出兵之前,川东大计已定,难道阁幕属现在有了不同意见?”

    张道涵点头道:“正是。所谓得陇望蜀,人心苦不足!”

    “此喻不类,当年曹cāo平定汉中后,如果趁刘备在四川立足未稳,迅速进兵,天下之势,未可知也!”

    张道涵道:“当年曹cāo一惧孙权出兵江东,二惧士卒远涉劳苦,遂按兵不动。当下荆州军一路无恶战,当无疲累一说,至于邦泰背后不稳,亦无此虑。现在唯一可虑之处便是,力有所不济,强行扩大地盘,一则树大招风,再则恐怕获利不多。”

    林纯鸿心中一动,“获利不多?”

    “然也。川东北崇山峻岭,道路崎岖,人烟稀少,就如鸡肋一般,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反观川东,长江横贯东西,扼出川要道,交通虽不如夷陵、荆州,但远远强过川东北。再加上大宁县井盐,获利当强过川东北万倍。”

    林纯鸿抚掌大笑:“张府令所言甚是,这就撤兵回夔州。”

    张道涵大喜,继续道:“即便夔州府境内,各县当有所区别,如大宁县,境内出产井盐,夔州府地处要道,两处当设立弓兵,进行严密控制。如大昌、巫山、云阳……当依石柱土司之例,于交通便利之处设立货栈,因势利导,待若干年后,时机成熟,纳入邦泰体系之内,亦不为迟。”

    林纯鸿喜不自禁,道:“张府令此话,算是说到我心里了,我正有此意。当竭力整治三峡水道,开凿入川纤道,如此这般,川东才算彻底咽在肚中。”

    张道涵哈哈大笑:“这个比喻恰当,肚饿,方才进食,如果毫无节制饮食,非但不能吃成胖子,反而会生病。”

    林纯鸿大手一挥,道:“正是此理。郭幕使还有何事要禀报?”

    张道涵惊道:“将军如何获悉郭幕使有要事?”

    林纯鸿呵呵笑道:“周望占据了大宁县,郭幕使要是不动心,就该避位让贤啦!”

    “正是,郭幕使说,商号不宜独手掌控大宁井盐,应携手荆州、荆门、夷陵三地豪富共同制盐,从长远考虑,还应该拉拢江南的徽商一起制盐。”

    林纯鸿沉吟片刻,道:“此举估计难以如愿,大宁井盐自宋元以来,已经衰败,现在每rì产量不过两百多石,再加上山高路远,徽商如何看得上?”

    “贩卖私盐,一本万利,难道徽商会看不上?”

    林纯鸿大奇:“郭幕使何时有了此等胆略?在荆州军刀枪的保护下,把大宁的井盐办成私盐,也并非不可能,但如此一来,各地当争相效仿,整个大明就四分五裂了。张府令想想看,朝廷会容忍开这个口子么?我估计,无论是圣上,还是温体仁,与或是东林党,都会支持严厉处置,搞不好,甚至会不惜派兵攻打荆州军!”

    张道涵愕然,怔怔不能言。

    林纯鸿叹了口气,道:“盐税占朝廷收入的重头,咱们这么做,无异于往朝廷颈上套绳子。照目前的形势来看,朝廷还不能垮,否则,只会便宜贼寇和建奴!”

    “每年花银子买盐引吧,咱邦泰也不缺那十几万两银子……”

第一百八十六章 彭新履新

    秭归县三斗坪。

    秭归原属于容美土司,战后,林纯鸿令彭新掌管秭归,负责编户齐民、建立行政机构等事宜。彭新正在治所内思绪万千。

    林纯鸿对他在清江地区的工作的评价就是:卓有成效。外人也许只看到了他风光的一面,谁又知道,他经历过多少辛苦?两年时间以来,他的足迹几乎踏遍了清江沿岸的每一座山,这里的每一条路、每一个水车都凝聚着他心血。

    彭新自认为,在清江任职以来,最为得意的就是强行推动了编户齐民,将清江纳入了邦泰的体系。现在容美已经被邦泰控制,估计下一步就是编户齐民。

    “白崖洞的族长有什么好争的,凭你的能力,治一州一府又有何难……”林纯鸿当初说过的一句话,不停的在彭新耳边萦绕,直让他的心脏越跳越快。

    彭新深吸了口气,稍稍稳定心神,思道:将军会不会任命自己为一府之首呢?要是将军有意,会让自己去哪里?

    夷陵?估计不可能,好像童世严已经投靠将军了,在夷陵一点挑战xìng都没有!

    彭新心里非常清楚,他之所以得到林纯鸿的赏识,就是因为他锐气十足,敢作敢为。像夷陵这个便于控制的州,林纯鸿应该不会让他前往任职。

    那最有可能的地方就是荆门和荆州,可是这一州一府需要与官府虚以委蛇,他从未在官府中履过职,如何斗得过jiān诈如狐狸的高斗枢等人?

    彭新摇了摇头,思绪又回到了清江。现在邦泰在清江和容美的土地超过了好几个县,没准林纯鸿会把清江和容美交给他负责。

    锐意进取的彭新根本不愿意在清江沿岸和容美任职,这里已经被邦泰直接控制,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按部就班的进行编户齐民,扩大收入。这样的职务繁忙,又很难见到成绩,想当阁幕使的彭新如何会满足?

    阁幕使位高权重,彭新在邦泰呆了这么多年,可谓一清二楚。再加上李承宗要辞职的消息传出后,更是刺激了彭新。彭新急需用成绩在林纯鸿面前证明自己有当阁幕使的能力。

    彭新想来想去,摸不到丝毫头绪,他认为,事情的关键在于,林纯鸿的计划还未对外界透露。如果能事先打探清楚将军的计划,自己也不至于茫然一头雾水。

    “小荷这丫头,果然成了将军的侍女……”彭新心里暗笑,思道。当初他一共买了三个扬州瘦马,自己留了小梅,而莲娘则成了李崇德的小妾,小荷被周凤安排为林纯鸿的贴身侍女。

    小梅、莲娘和小荷自小一起受教,情同姐妹,互相多有联系,彭新一直通过小梅打探阁幕属和林纯鸿处的消息,受益匪浅。

    “嗯,当初花的几千两银子太值了!”彭新暗自得意,说到目光长远,彭新自认为,除了林纯鸿,无人能赶得上自己。

    彭新的叫声响起:“小梅……你明rì去枝江探望一下姐妹……记住了,多带点礼物……”

    “是,老爷,小梅知道了……”香气扑鼻,软软的**扑入彭新怀中,彭新一阵意乱情迷……

    数rì之后,小梅返回了秭归,带来了最新消息。

    “夔州部总管?”彭新惊喜莫名,接着问道:“难道不是归州部总管?”

    小梅身着薄纱,隐隐约约透出诱人的曲线,纵体入彭新怀,嗲声道:“哪有什么归州部啊?现在邦泰分为夷陵、荆州、夔州和枝江四部,枝江地位重要,单独成部。”

    “哦?荆门呢?”彭新疑惑不已,继续问道。

    “荆门不存在了,当阳县划到夷陵部,州治所长林县归荆州部,莲娘说啊,现在夷陵部可大了,包括宜都、长阳、五峰、远安、秭归、巴东、兴山、当阳八个县!据说中书府、都督府和监察府都要搬到荆州去!”

    彭新探手入怀,揉捏着怀中的**,沉吟道:“嗯,这样顺畅多了……”伴随着言语,彭新的手也不停地下探,触手之处,一片水汪汪,“小狐狸,尽是水……”

    小梅闭着双眼,忍不住呻吟一声,将**紧紧地贴靠在彭新身上,小梅双臂环住彭新颈部,用高挺的肉球蹭着彭新的胸部,颤声道:“可恨那小荷,爬上了高枝,翻脸不认人,就如闷嘴的葫芦一般,一问三不知,倒是莲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彭新到处游走的手顿了顿,紧接着又加快了速度,“嗯,这倒是个问题,小荷知道的内幕可比莲娘多……不过,小狐狸这次不错,帮老爷想想看,夔州该如何施为?”

    小梅身软如棉,缠绕在彭新身上,娇声道:“奴家如何知道这些?奴家只知如何服侍老爷,哎哟……”

    小梅眼珠上翻,浑身颤抖,双腿紧夹,隐秘*处汁/水汩汩往外冒,如泣如诉:“老爷……老爷……弄死奴家吧……快……”

    ……

    喂饱小梅之后,彭新独自呆在书房内,静静地盯着夔州舆图思索着。

    这份舆图非常简略,只标注了各县的大概位置,就连长江的流向也模糊不清,哪能作为施政的参考?“嗯,第一步就是在行知书堂找人画舆图!直娘贼的,这份图有狗屁看头!”

    想到此,彭新一把掀开了夔州舆图,露出了夷陵舆图。

    这份舆图凝聚着彭新的心血,上面不仅有印制时的标准标注,还有他用硬笔标注的各种记号。远观此图,只见清江与长江边密密麻麻,几乎难以看清,而远离河边的地方,则几无标注。

    彭新眯起双眼,得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脸上不由得露出笑容。只见舆图上,灰sè圆圈代表着水车,密布于清江沿岸;灰sè三角形代表着风车,立于山口之处;灰sè的两条平行线代表着道路,弯弯曲曲,遍布境内,可谓九曲回肠……

    彭新在这些水车、风车、道路上倾注了无数的心血,致使清江沿岸的税收一月多过一月,逐步踏上了良xìng循环的道路。“嗯,将军亲口说过,以后邦泰的收入还得靠地方税收,商号只是权宜之计!夔州府如果能向财政司上缴更多的税收,将军定然高兴……”

    彭新又拿起夔州舆图,“夔州要增加税收,该如何作为呢?中药材、木材当是大头……”

    “嗯,得找商号木材部借一些人过来,指导山民伐木!”

    想到伐木,彭新突然醍醐灌顶,狠狠地拍着自己的脑勺,“我咋这么傻咧!将军当时到清江,不就是从伐木起家的?夔州境内多山,岂不是和清江一般?真傻!将军如何做,我只需要萧规曹随就可以啦!”

    “嗯,将军从商号受益匪浅,可惜我无法对商号发号施令……要不,夔州部自建一商号?有了钱,夔州什么事情做不成?”

    彭新正准备提笔记下思路,忽然下人通报:中书府调令已下,令其十rì内与程启丹做好交接,前往夔州府履新。

    彭新大惊:中书府的效率如此之高,探听消息还有何必要?一时之间,彭新心里怅然若失……

    从秭归至夔州府,水路超过六百里,又加上是逆流而上,几乎需要耗费五天的时间。当彭新抵达夔州后,林纯鸿大喜过望,携着彭新的手,大声道:“一语成谶,彭总管,当rì管理一货栈时,可想到有今rì?”

    彭新拱手笑道:“皆赖将军栽培。”

    随后,林纯鸿向彭新交了底:“几年之内,邦泰的jīng力主要集中在夷陵、荆州,不会向夔州投入更多。之所以任命你为夔州部总管,主要还是看中了你勇于任事的锐气。夔州境内山多路险,土司密布,治理起来难度相当高。自古以来,外人很难在蜀地立足,三国时,蜀汉经营蜀地几十年,仍然被视为外来人,因此,治理夔州的重心在于民心!彭总管锐意进取,当为邦泰找到一条治理蜀地的路子!”

    彭新心里犹如鼓槌一般,上下敲个不停,他哪里想得到,林纯鸿在乎的根本不是税收,而是民心,还要成为治理蜀地的借鉴。他大感为难,道:“属下愚钝,只适合大刀阔斧,哪里懂得和风细雨?”

    林纯鸿哈哈大笑:“大刀阔斧难道就不能得到民心?自古施政,当宽严相济、yīn阳相合,方可成事。”

    笑毕,林纯鸿又道:“送你一句话,你记在心里了,借官府之名,行邦泰之事!朝廷治理蜀地二百多年,早已深入人心,往官府脸上泼点脏水,碍不了什么事。至于如何跟地方官府打擂台,你看着行事吧,大胆去做,出了事情也不怕,荆州军万余带甲之士,并不是土鸡瓦狗!”

    林纯鸿此话,无异于授予彭新方面之权,彭新大喜,问道:“属下准备组建一个夔州商号,效当rì邦泰商号之故事,不知可否?”

    林纯鸿想也不想,断然否决道:“事易时移,当rì邦泰手无分文,又无立锥之地,不得已方才组建商号。现在夔州部相当于邦泰的地方官府,岂可再组建自己的商号?你见过哪个地方官府自己做生意的?”

    彭新大失所望,道:“可是夔州部没钱,什么事情也做不了,如何是好?”

    林纯鸿笑道:“官府还需要自己挣钱?你多招一些商号过来做生意,不就可以收税了?这样又轻松,需要的人又少,何乐而不为?这个就叫招商引资!”

    “招商引资?”彭新的眼睛陡然一亮,奇思妙想犹如决堤的洪水一般,一发不可收拾。

    林纯鸿看着彭新如痴如醉的样子,暗道:这匹马野xìng十足,稍不留神,当会脱缰,看来行政、监察、军事三条腿,任何一条也不可偏废……

第一百八十七章 川江邂逅

    水流喘急,峡谷幽深,连绵不绝的船队顺流而下,如神驹一般,快若闪电。船上的荆州军心情畅快,正大声吼唱着民歌:

    “哟嘿哟儿嘿……”

    雄壮的男声骤然响起:“正月探郎是新年,情哥哥出门大半年……”

    紧接着,一群兵丁尖着嗓子,学着女声,唱道:“没隔哪一天啦,哥啊喂,站在奴面前,哟呀依嗬哟……”

    哄笑声响成一片,一些兵丁居然在甲板上滚来滚去,揉捏着笑疼的肚皮。

    唱歌的汉子们得到了鼓舞,声音更响:

    “二月探郎百花开,情哥哥一去永不来……”

    尖嗓子显得更加尖锐,甚至还带上了一丝妩媚:“有了别家女啦,哥呀喂,才把奴丢开,哟啊依嗬哟……”

    ……

    哗哗地流水声、猿猴的嘶鸣声、兵丁们欢快的笑声交织在一起,汇成动听的交响乐,不断地飘入林纯鸿的耳朵里,让他无心埋头公案,跨出船舱,矗立在船头,大吼道:“兄弟们,我来领头,你们随着唱……”

    前后船上的兵丁几乎沸腾,山呼海啸般狂吼道:“好……”

    林纯鸿扯起嗓子,嘶吼道:“哟……嘿……妹儿子哟……生的白又白,辫子象条乌梢蛇,走起路来风摆柳,见了想她半个月……”

    兵丁们大吼道:“嘿……哟嘿……郎在山上砍柴烧,姐在河里洗盐菜,郎招手上山来,姐招手下河来,郎抱姐嘴对嘴,姐抱郎怀对怀,砍脑壳的冤家呀……”

    吼完之后,兵丁们兴奋若狂,忍不住叫道:“将军,再来一个,将军,再来一个……”

    ……

    峡谷幽深,撕闹声传至五六里之外,早惊动了荆州军前面的张凤仪。张凤仪听闻贼寇北窜后,率着运粮队顺水放船,准备直抵武昌,再事休息。民歌声一句句地传过来,让张凤仪眼热心跳,心情激荡,暗思道:一别两载,好歹个把月后,也能见到相公了,不知相公会不会想念凤仪?

    正当张凤仪痴痴发呆时,“将军……将军……”的呼声隐隐约约地传入她的耳中,她心里一动,“莫非林纯鸿就在后面?”

    张凤仪忍不住跳到船尾,踮起脚丫,往后张望。

    不多时,几艘大船印入张凤仪的眼帘,这大船几乎比运粮船大五六倍,还挂着高高的白帆,正吃饱了风,犹如利箭一般,向着运粮船追来。

    张凤仪大惊,对旁边的艄公说道:“顺流而下,犹然嫌不够快,还要挂帆,万一触礁,如何是好?”

    艄公鞠了一躬,恭敬地回道:“回将军话,此段水路,被邦泰整治之后,挂帆行船也并非不可,只是……”

    艄公正说得高兴,突然从后面的船队传来一阵嘶吼声:“让开……让开……”

    艄公连忙告了声罪,指挥十二艘运粮船避开主航道,让后面的船队先过。

    张凤仪七窍生烟,胸脯不停地起伏,跺脚道:“仗势欺人!凭什么咱们就该让他们?”

    艄公却并无丝毫怨气,就如平静的湖水一般,波澜不惊:“将军有所不知,川江上行船,自古以来就是小船让大船,慢船让快船,他们所作所为,并无欺人之意……”

    张凤仪的愤恨稍平,看着大船逐渐靠近,心里又自怨自艾:为何一见到荆州军,就如此心浮气躁,连川江的规矩也忘了?

    大船越来越近,头船上挂着一个大大的旗帜,上书一个“林”字,果然是林纯鸿。张凤仪的心跳动速度越来越快,一句谣言不由自主地冒出来:“那rì啊……月黑风高,小白脸林纯鸿推门而入,还赶走了丫鬟……整整一个时辰啊……小白脸才走出来……”

    一丝晕红出现在张凤仪的脸上,她叹了口气,吩咐艄公道:“没什么事情就别打扰我!”说完,不待艄公回答,便钻进了船舱。

    哪想到刚钻入船舱,对面的大船上传来一群汉子的嘶吼声:“对面可是石柱张凤仪参将?”

    张凤仪慌忙钻出船舱,下令道:“任何人不准回答!”

    “对面可是石柱张凤仪参将?”问候声不断,不停地撕扯着张凤仪的心脏,让她觉得痛不可忍。

    哎,事涉女子名节的流言,威力实在太大了,让张凤仪这个敢作敢当,快意恩仇的女子变成了瞻前顾后的胆小鬼!

    ……

    与此同时,林纯鸿停止了与兵丁们的狂欢,侍立在船侧,静静地盯着对面的运粮队。安排完夔州事宜后,林纯鸿留下神卫营和雄威营,分驻夔州和大宁县,待夔州府弓兵成型后,再返回宜都。在林纯鸿的计划中,七营车步兵、骑兵和炮兵均属于野战军,负责开疆拓土。而弓兵属于寓兵于农,属于花钱极少的地方驻守部队,负责维持地方的安全,为野战军提供后备兵丁。

    此时,他见对面的船只一直静默,心里不无疑惑:明明是石柱的兵船,还挂着“张”字大旗,难道不是张凤仪?石柱未听说又冒出一个张姓的将领啊?即便是其他将领,被询问时,也该回句话啊!

    船上定然是张凤仪无疑!林纯鸿坚定了自己的判断,将脖子伸得更长,仔细地搜索着船上的每个人影。看到了,看到了,只见船尾上,一女子悄然侍立,似乎在向大船张望,长长的秀发随风飘起,就如chūnrì里微微拂动的杨柳一般。

    林纯鸿心里激动,忍不住举起右手,正待挥舞,耳边却传来兵丁的喊叫:“对面可是石柱张凤仪参将?”

    林纯鸿陡然停住上举的右手,微微摇了摇头,下令道:“别喊了,可能不是张参将!”

    难道张凤仪还在生崔玉儿的气?待rì后让崔玉儿当面给张凤仪道个歉……

    林纯鸿怅然若失,正待钻入船舱,旁边的宁典大叫道:“将军,将军,令船!”

    费了一番周折后,令船被栓在了大船后,一个大脚板的汉子跳上大船,将一蜡丸递到林纯鸿手中。林纯鸿接过蜡丸,咬碎了一看,上面写着:“高龙返回枝江,京师军情处有变,被东厂一网打尽……”

    崇祯七年初,严介和被执,军情司京师处事先未探听到一点风声,由此遭到了林纯鸿的斥责,这被军情司视为奇耻大辱。于是,高龙立即请缨亲自前往京师,以查探军情处失职一事。

    高龙一路心急如焚,几乎到了寝不安席食不甘味的地步。军情司的发展已经远远落后于安防司,怎能不让高龙心急?更何况,军情司与安防司分别隶属于中书府和都督府,无论是周望还是高龙,从心理上都无法接受中书府的情报收集能力强过都督府。

    按照职责分工,军情司主要收集邦泰以外的情报,而安防司负责邦泰内部安防。安防司的工作直接简单,更是从荆州军得到了大量受轻伤的兵丁,占尽地利和人和的优势。这些年来,安防司对内部的掌控可谓无孔不入,不仅将邦泰境内的地方官僚监视得动弹不得,更是挖出了不少外部的jiān细,还顺藤摸瓜,为大都督提供了大量有价值的情报,多次受到大都督的称赞。

    反观军情司,一直就极度缺乏合用之人,目前仅仅依托于安平、扬州和京师的货栈,分别对郑芝龙、江南地区和朝廷实施监视。目前来看,除了扬州军情处对江南地区有所渗透以外,安平和京师地区则举步维艰,难以在短期内有实质xìng的突破。

    更何况,林纯鸿的很多要求让高龙非常为难。如去年初,林纯鸿要求军情司逐步在辽东建立体系,以掌控建奴的动态。这在高龙看来,属于好高骛远,军情司连大明境内的事情还未做好,就要向辽东扩散,人力如何吃得消?

    当高龙委婉地劝谏林纯鸿时,林纯鸿却丢下一句话:“宁愿扬州和安平军情处全部取消,也不能影响辽东军情处的发展!”后来,林纯鸿也考虑到军情司现实,只是令高龙抽调得力人手,在辽东先布下暗桩,待以后再用。

    高龙目光还算敏锐,立即觉察到林纯鸿将辽东视为最大的敌人,这让高龙百思不得其解:邦泰地处湖广,如何与五千里之外的建奴结下了死仇?联想到林纯鸿的父亲林德文和都督周望均在辽东打过仗,高龙只能将此归结为世仇。

    ……

    高龙一路寻思着,飞骑向北,不出十天,便抵达京师。当高龙带着十二分的jǐng惕靠近孟兹特产店时,他发现,店门口的闲杂人等远远超过其他店。直觉告诉他,孟兹特产店已经成了一个陷阱。

    于是,高龙立即带着两名随从离开孟兹特产店,想尽一切办法打听孟兹特产店的变故。功夫不负有心人,半月之后,高龙总算弄清了事实:京师的军情处早就被东厂一网打尽,尽数关入了大牢之中。

    高龙三人的行动引起了东厂的注意,三人还未来得及向邦泰通报京师的情况,就遭到了东厂的追捕。高龙三人不敢直接回荆州,而是绕道山西大同,又从大同跑到陕西……这一路可谓危险重重,高龙三人历时两个多月,方才抵达荆州。

第一百八十八章 重组军情司

    百里洲都督府。

    百里洲乃一个岛屿,能够轻易地掌控来往人员的情况,此点受到了邦泰阁幕属、中书府、都督府、监察府以及商号的青睐,纷纷将总部设在岛上,以求安全和保密。年初,林纯鸿回到枝江后,一直在林府中处理公案,后来觉得非常不便,就在都督府划出一个dú lì的院落,作为办公地点,当然,小荷也离开林府,随之迁到都督府,伴随在林纯鸿左右。

    然而,今rì不见小荷的身影,却见到崔玉儿侍立在林纯鸿下首。大出旁人所料的是,崔玉儿好几rì没有见到老爷,现在见到后,既没有大呼小叫,也没有汁/水横流,而是神情严肃,樱桃嘴紧闭,不发一言。毕竟,旁边还站着一个超级大灯泡,那便是高龙。

    林纯鸿低着头,眉头紧锁,不停地在崔玉儿和高龙身前踱来踱去。良久,方停下脚步,沉吟道:“四月初六就离开了京师,到现在已经整整过去了两个多月,这两个多月以来,除了温体仁使了点小伎俩外,还未听说朝廷有何反应,这么说来,曹化淳当未向圣上汇报此事。”

    高龙回道:“也可能是圣上早已得知此事,一直隐忍不发。”

    “不可能!”林纯鸿的语气非常坚定,“圣上xìng情急躁,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怎么可能隐忍至今?”

    崔玉儿的红唇挪动了几下,最终未说话。这点小动作没有逃过林纯鸿的眼睛,“崔玉有何话要说?”

    崔玉儿盈盈弯腰,道:“启禀将军,属下有一点想不明白,将军从未见过圣上,为何如此笃定圣上xìng情急躁?”

    林纯鸿愣了愣,心里大骂道:死丫头,关键时刻捣什么乱,老爷说他急躁就急躁,今晚得让你举手投降,一rì不整治,就尾巴翘上天!

    林纯鸿表情怪异,指着案上的邸报,掩饰道:“圣上的事情都在上面呢,每rì多琢磨,不就清楚了?要不是圣上急躁,国事能坏到这个地步?”

    高龙心里尴尬不已,假装未看见二人脸上丰富的表情,道:“那曹化淳到底出于什么动机呢?曹化淳身在其位谋其职,抓捕军情司兄弟还说得过去,可是抓了之后又瞒着圣上,这就奇怪了!”

    林纯鸿又陷入沉思中,继续低着头踱步,大约一刻钟后,索xìng坐在案台前,拿起毛笔,沾了点墨,准备提笔写字。笔锋接触到纸面,画出一个点后,林纯鸿又提起了毛笔,凝视着纸张发呆。他似乎已经忘记了垂手侍立的崔玉儿和高龙,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果不其然,林纯鸿呆了片刻后,不自觉地将毛笔放入嘴中啃咬起来,居然还蹦蹦作响。这是林纯鸿的恶习,一陷入沉思中,就不由自主地啃咬手中之笔。

    高龙眼观鼻鼻观心,就如没见到一般。

    崔玉儿转头向高龙使了个眼sè,高龙会意地点了点头,两人正准备悄悄地离开,林纯鸿却突然站起,大声道:“不出一月,东林党该派人来荆州了……”

    高龙和崔玉儿大吃一惊,这事怎么又和东林党扯上了关系?

    林纯鸿顾不得向两人释疑解惑,对着崔玉儿吩咐道:“崔玉,你回头和周凤说说,三一社总部不要建在百里洲,百里洲格局太小,邦泰的sè彩太浓,对保险生意并没有好处。你先退下吧,我和高总管还有要事商量!”

    崔玉儿向厅堂边的卧室努了努嘴,眼中媚态尽显,躬身娇声道:“属下告退。”

    说完,转身离去,悄悄地带上了门。

    高龙待崔玉儿离开后,叹气了口气,“将军,崔副总管心思细密,感觉十分敏锐,离开军情司,算得上军情司最大的损失。”

    林纯鸿道:“军情司整rì与人勾心斗角,乃男人们玩的游戏,一介女流,瞎掺和啥啊!她有她要做的事情。”

    顿了顿,林纯鸿继续道:“军情司在东厂手里吃了这么大的亏,关键原因还在于急于求成,弟兄们没有经过严格的训练,就派出去,现在想来,太轻率了,倒害了他们。”

    高龙忧心忡忡,眉头紧皱,额头上刀刻般的皱纹显得更深,“京师军情处算是全军覆没,不过好在沈文麟对邦泰了解不多,也露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现在想来,属下在京师时,这么快就被番子盯上,当是沈文麟已经泄露了属下。”

    林纯鸿道:“这个已经不重要了,你掌管着军情司,出门的时候并不多,就如这次,你亲自到京师,只能说明军情司的发展出了问题!”

    高龙羞愧无比,低头道:“属下无能,请将军责罚……”

    “主要责任在于我,还是太心急了。这样吧,军情司暂时蛰伏一段时间,我估计,扬州和安平的兄弟们也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趁这段时间,你好好物sè几个苗子,着重培养……”

    林纯鸿边说边从案台上抽出一份方案,递与高龙,“这里有我的一些想法,你好好看看,与陆主事和王义商量着办。陆主事管着参军司,事情繁多,王义管着江南军情处,已经到了极限,以后军情司还得你主管。这上上面的条列,你觉得有用的,就照着来,觉得不合时宜的,就弃用,闭门造车,当有许多不足之处。”

    高龙接过方案,翻看了几页,大惊道:“将军有此奇思妙想,为何不早点拿出来?这里从人员培训到机构设置,又从人员管控到应急预案,无一不是金玉良言!”

    林纯鸿笑道:“不出问题,如何知道症结出在哪里?”

    高龙不停地翻阅着方案,边翻边道:“以前在东厂时,还觉得东厂了不起,现在看来,东厂简直就是小孩子玩过家家……”

    林纯鸿笑而不言,好不容易待高龙的眼睛离开方案后,道:“各地的军情处都需要重组,咱们不怕出现问题,就怕出了问题还不改。沈文麟那些兄弟们还得加紧营救,不管他可能犯了什么错,也不能置之不理。京师和辽东始终是军情司的重中之重,一旦有了腹案,有了合适的人,京师军情处得马上恢复。辽东还得增派暗桩,已经安插的,暂时先不用联络,到时候再说……”

    高龙不停地点头,就如鸡啄米一般……

    林纯鸿所料不差,京师军情处被一网打尽,还真与东林党有莫大的关联。

    沈文麟乃锦衣卫出身,任了京师军情处管事后,充分发挥自己地头蛇的优势,与锦衣卫和番子打得火热,探听到不少内幕消息。沈文麟如此高调地接近锦衣卫和东厂番子,早就引起了东厂的注意,东厂番子经过明察暗访之后,得知沈文麟的幕后便是林纯鸿,慌忙汇报给曹化淳。

    曹化淳并未将此事放在心里,毕竟,封疆之臣在京师设立耳目,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几乎无人不晓。唯一让曹化淳感到比较奇怪的是,以前仅仅是文臣如此做,而林纯鸿乃一介武将,算得上一个特例。

    然而,此事被侯恂和周士朴得知后,出于文人的本能,极力主张曹化淳将孟兹特产店一网打尽,以斩断林纯鸿的爪牙,借此jǐng告林纯鸿谨守武将的本份。

    曹化淳在两人的危言耸听下,经过周密部署,将沈文麟一众全部擒入大牢,还布下了陷阱,准备引诱更多的爪牙上钩。沈文麟等人进入大牢后,受不住严刑拷打,将自己所知之事和盘托出。

    这份供词让曹化淳几乎惊出一声冷汗,虽然沈文麟对邦泰内部了解不多,但对邦泰借商号之名,暗自设立中书府、都督府和监察府还是知道的。事已至此,曹化淳手里如同捧着一个烫手的山芋,放也不是,拿也不是。曹化淳对朱由检急躁的xìng格了如指掌,情知此事上报后,朱由检将不顾一切地讨伐林纯鸿,大明江山不可避免地面临着支离破碎的风险。如果不上报此事,一旦林纯鸿作乱,那将悔之晚矣。

    供词对曹化淳是烫手山芋,但对侯恂和周士朴来说,无异于捧着十万两黄金。周士朴与侯恂大喜,送上门来的把柄,岂有白白放弃的道理?这个把柄的分量可比严介和重得多!两人相信,有了沈文麟的供词,林纯鸿还不乖乖成为东林党的一条狗?

    更何况,侯恂对财计的敏锐程度丝毫不亚于毕自严,他也发现枝江的税收这几年一直渐长,他希望通过掌控林纯鸿,为大明的财计谋一条出路。侯恂虽然脱不了党争的窠臼,但还有一份为朝廷为圣上尽力的心思。

    曹化淳心中彷徨无计,又上了侯恂和周士朴的贼船,只好听从侯恂和周士朴的建议,将沈文麟关于大牢之中,与严介和一道成为胁迫林纯鸿的工具。

    当周士朴集中jīng力瞄准林纯鸿时,却忘记了近在咫尺的威胁。温体仁的地位rì渐稳固,一直将周士朴视为眼中钉。温体仁串通驸马都尉齐赞元上疏,声称其老婆遂平长公主死之后,坟茔银两一省再省,丝毫不参考瑞安大长公主的例子,而其后,寿宁大长公主死后,又参考瑞安大长公主的例子,大修坟茔。

    朱由检大怒,将周士朴削籍为民,赶回老家颐养天年。

    自此,侯恂成了东林党硕果仅存的重臣,东林党遭遇到自崇祯元年以来最为惨重的失败。

第一百八十九章 准备摊牌

    “什么?准备与东林党摊牌?”林纯鸿的一句话,犹如在平静的湖面上投入一块巨石,掀起了滔然大波。尤其是朱之瑜,直接从椅子上跳起来,手指林纯鸿,激动万分,大声嚷道:“将军,可曾记得当rì虎牙之誓!”

    林纯鸿轻轻拨开眼前的手指,平静无比,缓缓道:“东林党不是朝廷,此事与朝廷无关。东林一脉,不停地往邦泰脖子上套绳子,迟早会勒死我等,与其气闷,还不如挥刀斩断绳索!”

    朱之瑜大怒,双脸几乎扭曲,愤然道:“斩断绳索后,将军的屠刀是不是准备挥向勒绳子的人?”

    李崇德的位置就在朱之瑜下首,见朱之瑜手舞足蹈,手指几乎伸到林纯鸿的脸上,连忙将朱之瑜按在椅子上,劝道:“朱幕使,咱们得让将军先把话说完,将军又未说树反旗,朱幕使何必如此心急……”

    朱之瑜双手兀自不停地挥舞,听到“反旗”二字,一时急怒攻心,口不择言:“将军!准备和东林党摊牌是不是得做好两手准备:东林党认可邦泰为盟友,一切都好说,如果东林党孤注一掷,定要毁灭邦泰,将军是不是就准备树反旗了?所以,摊牌与树反旗有什么分别?将军,请听之瑜一句,朝廷远未失去民心,此时树反旗,无异于自杀……”

    林纯鸿见朱之瑜撕闹不休,嘴里胡言乱语,无任何逻辑可言,一股火气腾地升起。他突然站起身来,一把从袖子里掏出盐引契书,狠狠地拍在桌子上,厉声喝道:“朱幕使,够啦!我要是想造反,还花十二万两银子买盐引干什么!”

    随着林纯鸿的手掌拍在桌子上,桌子发出砰地一声巨响,上面的茶杯和盘子也叮叮当当地乱跳。阁幕使们吓了一跳,纷纷站起身来,围拢在林纯鸿和朱之瑜身边,惟恐二人发生肢体冲突。

    朱之瑜也吓了一跳,稍稍冷静了点,鼻子里兀自喘着粗气。自从荆州军厘定军衔和军职后,他rì夜担忧邦泰滑向造反的深渊,现在一听到摊牌,几乎失去了理智。

    林纯鸿从桌上拿起盐引,嘴巴鼻子几乎被气歪,怒道:“为这劳什子,我费了多少口舌才说服郭幕使和彭总管?邦泰的银子难道多得花不完?难道我就不知道一年节省这十二万两银子?”

    一连串的反问让朱之瑜目瞪口呆,心里颇为后悔,“属下……”

    林纯鸿根本不给朱之瑜说话的机会,继续发泄他的愤怒:“仅吃盐一项,养活了多少蛀虫,盐商豪富,难道我就不知道他们盘剥的是民脂民膏?这点,我忍了!还不是因为朝廷需要盐税?东林党和复社又是什么好东西?你们看看,东林党和复社的大佬们哪个不与jiān商土豪勾结?为一己之私利,置生民于水深火热之中,我迟早要把东林党和复社扔到历史的垃圾堆里!”

    说完,林纯鸿颓然坐在椅子上,盯着眼前的盐引发呆。

    整个大厅陷入到死一般的沉静之中,阁幕使们面面相觑,怔怔地不发一言。

    半晌,朱之瑜站起身来,向林纯鸿鞠躬道:“属下一时心急,口不择言,还望将军见谅。”

    林纯鸿挥手道:“朱幕使担心什么,我心里明白着。这点你放心好了,说句不该说的话,如果有一天,我真竖起了反旗,绝不是因为我想树反旗,而是因为现实逼着我树反旗。朱幕使记住一句话,任何言语都不能改变我的观点,唯一能改变我观点的只有事实!”

    “邦泰能发展到今天,最关键的是,坚持了因利势导的原则!东林党后继无人,无论是瞿式耜或者侯恂,对权力和实力都有清醒的头脑,见我邦泰实力雄厚,巴结还来不及,如何会孤注一掷?”

    朱之瑜低头沉思半晌,问道:“不知将军准备如何与东林党摊牌?五rì后,瞿式耜也该到荆州了。”

    林纯鸿冷笑道:“展示肌肉而已,还能有什么?要让瞿式耜认识到,邦泰绝不是惟命是从的下属,而是平起平坐的盟友!东林党要么积极融入邦泰,要么就离我们远远的,别老拿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来烦我们!”

    紧张的气氛终于得到了缓解,众人议论纷纷,对如何展示肌肉发表自己的意见,只有朱之瑜还在隐隐担忧:“万一东林党孤注一掷,邦泰岂不是成了朝廷的反贼?”

    朱之瑜将此虑深深地埋在心底,还不停地安慰自己:“瞿式耜心思缜密,从不走极端,当不会选择可怕的孤注一掷……”

    ……

    当林纯鸿和阁幕使们的嘴中不停地冒出“瞿式耜”三字时,瞿式耜的脑海中也满是林纯鸿的身影。

    在收到陈奇瑜的书信后,瞿式耜大为光火,他实在想不到,沈文麟和严介和两个重量级的把柄居然镇不住林纯鸿!直觉告诉他,林纯鸿将在倔傲不逊的路上越走越远,有朝一rì,甚至反噬东林党也不是不可能。

    上次在顺德,荆州军士卒jīng锐,兵甲jīng良,给瞿式耜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并且,瞿式耜对林纯鸿瞬间拉起两万大军的能力毫不怀疑。并且,独眼蝎乃林纯鸿麾下水师的传闻,瞿式耜也时有耳闻,他推断,这个传闻十有仈jiǔ就是真的。

    如果林纯鸿造反,如何是好?

    当瞿式耜将此事告知钱谦益后,钱谦益一针见血地指出:每次拿着林纯鸿的痛点去威胁他,只会让他与东林党的隔阂越来越深。随着林纯鸿的羽翼越来越丰满,最终将会与东林党分道扬镳。

    而且,钱谦益认为,目前林纯鸿手握重兵,已然势大难制,如果林纯鸿对东林党的逼迫心生不满,起兵造反,于朝廷于东林党将是莫大的浩劫;应对林纯鸿,绝不能继续走威胁的老路,应该从钱粮和军械上下功夫,着眼长远布局。

    对钱谦益的话,瞿式耜深以为然。师徒二人密谋数rì后,瞿式耜终于踏上了旅途,逆着长江往荆州而去。

    六月盛夏,天空没有一丝云彩,火热的太阳炙烤着大地,地里的土几乎冒烟。瞿式耜藏身于船舱中,一把蒲扇摇得飞快,但依然热得喘不过气来,额头上的汗珠不停地往外冒。

    瞿式耜心情烦躁,不停地向两个小童抱怨:“湖广的夏天这么难熬,真不知道农夫怎么干活……又闷又热的,让人怎么活!”

    正抱怨着,忽然从舱外传来一阵锣鼓声,瞿式耜大奇,转头往左手边瞅去,只见百里洲码头已经近在一里之外,码头上人头攒动,锣鼓声正是从那里传来。

    “林纯鸿捣什么鬼?这么热的天还敲锣打鼓的,可见得有点失心疯!”瞿式耜暗笑不已,心情居然奇迹般地沉静下来,闷热的感觉也一扫而尽。

    瞿式耜正张望着,忽然见四人摇着一艘快船,快速向坐船靠近,船上还发出一阵喊声:“前面可是海虞起田公?”

    瞿式耜慌忙起身,钻出船舱,大叫道:“正是在下……”

    快船上的四个汉子大喜道:“刚才将军还问呢,可巧就来了……”

    坐船在快船的引领下,缓缓地靠上了码头。岸上传来林纯鸿的喊声:“顺德一别,转眼就一年,起田公近来可好?”

    瞿式耜往岸上望去,只见林纯鸿长身而立,后面紧随着六人,六人之后,两列全副武装的甲士挺枪执矛,分列道路两侧,犹如木桩般一动不动。“林副将顶着烈rì前来迎接,在下如何当得起?”说完,瞿式耜走上搭板,上了岸。

    林纯鸿连忙上前,哈哈大笑道:“当得起,起田公天下名士,林某人佩服不已,如何当不起?”

    说完,林纯鸿转身指着张道涵,介绍道:“这位是张昌德,任中书府府令。”

    张道涵微笑着行礼道:“张道涵见过起田公……”

    瞿式耜大惊,林纯鸿将一干阁幕使拉出来,到底是何意?难道向自己示威?瞿式耜机械般回礼道:“久仰,久仰……”

    紧接着,林纯鸿将其余五个阁幕使一一介绍,瞿式耜脑中翻江倒海,在出发之前,他设想了各种可能,连自己被软禁在荆州都想到了,唯一没想到的是,林纯鸿居然坦然承认另立zhōng yāng,还若无其事地向自己介绍。

    瞿式耜脑中一片空白,往rì的机智与敏捷全然不见,傻傻地问道:“还有一位阁幕使张兆呢?”

    林纯鸿大笑不已,“起田公对邦泰非常关心啊,林某人受宠若惊。张兆目前坐镇广州,与海上千总赵和海一道打击红毛鬼!”

    “赵和海?红毛鬼?福甲号也是林副将的?”瞿式耜目瞪口呆,身体摇晃不已,林纯鸿眼疾手快,抓住瞿式耜的胳膊,笑道:“让起田公见笑了。张兆和赵和海心存朝廷,见红毛鬼为祸大明海疆,便奋起还击,林某人既感且佩,投了点钱,买了几条船给他们。”

    说完,将瞿式耜扶进四轮马车,一行人在锣鼓声的伴随下,往都督府而去。

    马车底部放置了冰块,车内显得凉爽无比,瞿式耜忍不住汗毛倒竖,头脑方才清醒。他一路盘算不已,心里慢慢有了决断。

    进入都督府后,分宾主坐定,瞿式耜又恢复了风流倜傥的本sè,微笑着问道:“近闻长江水道独眼蝎抢掠商旅,不知对林副将的生意有何影响?”

    林纯鸿笑道:“起田公消息如此灵通,何以不知道独眼蝎乃邦泰麾下长江水师提督?”

    瞿式耜脸sè突变,霍地站起,大怒道:“果然如此!你身为朝廷命官,竟然指使属下公然抢掠商旅,杀害过往官员,到底意yù何为?”

    林纯鸿抬头看着愤怒异常的瞿式耜,平静道:“起田公切莫心急,且听林某人先谈谈邦泰的水上布局。”

    瞿式耜深吸了口气,强自按捺住怒火,嘲讽道:“什么水上布局?无非是抢掠商旅,以达到你不可告人的目的而已!”

    林纯鸿对瞿式耜话中的刺毫不介意,侃侃道:“长江水师现在有蜈蚣船十二艘,其他小船不计其数,成立以来,的确抢掠了不少商旅,不知起田公可曾留意,被抢掠的商旅都是些什么人?”

    瞿式耜斜眼看了看林纯鸿,哼了一声,不发一言。

    林纯鸿笑了笑,接着道:“徽商的损失最大。这帮jiān商垄断江南、两淮地区的大米、茶叶、棉布、丝绸……,与江南官绅狼狈为jiān,压榨民脂民膏。除此之外,还拼命打压邦泰的棉布和茶叶生意,不允许邦泰售卖茶叶和棉布,起田公说说,可忍还是不可忍?”

    瞿式耜恢复了平静,冷声骂道:“别人不给你,你就抢?这是强盗!”

    林纯鸿摇头道:“非也,非也!现在邦泰的棉布即使远涉江湖到江南,成本也比徽商低,如果徽商与邦泰公平竞争,我无话可说。关键徽商勾连地方官府,以各种生意外的伎俩打压邦泰,搅乱当地的生意秩序,他们这才是抢掠!才是强盗!”

    顿了顿,林纯鸿似笑非笑道:“我这人非常守规矩,别人按规矩来,我万不会破坏规矩,别人破坏规矩,我也只好破坏规矩了!”

    听着林纯鸿大言不惭地声称自己守规矩,瞿式耜几乎笑出声来,讽刺道:“林副将确实很守规矩,朝廷规定了,副将可以开府建衙!”

    林纯鸿冷笑道:“副将可不可以开府,以后再说,不过我今rì可以放言一句,徽商和江南官绅什么时候停止打压邦泰生意,长江水师就什么时候放弃抢掠!”

    林纯鸿的话yīn冷决绝,让瞿式耜忍不住再次站起,怒指着林纯鸿,几乎将唾沫喷到林纯鸿的脸上……

第一百九十章 展示肌肉

    且说瞿式耜怒不可遏,手指林纯鸿,大骂道:“十二艘蜈蚣船就可以横行长江?太小看朝廷了!只要瞿某人一纸书信发出,长江沿岸官兵蜂起围剿,瞿某人倒要看看,独眼蝎会不会变成死蝎子!”

    林纯鸿也站起身来,针锋相对地瞪着瞿式耜,几乎一字一句地说道:“长江就是邦泰的,没有邦泰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在长江上行船!”

    “你……你……痴心妄想!”

    林纯鸿冷笑道:“没有金刚钻,岂敢揽那瓷器活?剿灭一个独眼蝎算什么?不出几个月,又会冒出双眼蝎、三眼蝎、四眼蝎……实话告诉起田公,我邦泰目前一月可以下水两艘蜈蚣船,半年之后,一月下水四艘也稀松平常!”

    “想吓我?哼,牛皮吹大了会破的!”

    “不信?要不起田公稍事休息,下午随林某人一看便知!”

    说完,端起茶杯,用杯盖不停地在杯上划来划去。瞿式耜一看,大怒,只留下一句话“看就看,请林副将好好准备,别让瞿某人看出破绽”,便拂袖而去。

    看着瞿式耜愤然离去,林纯鸿冷笑不已,长江水师和海军乃邦泰最为隐秘的事情。事实上,林纯鸿一直将长江水师的地位置于海军之上,他认为,控制了长江,就等于控制了大明最为菁华的膏腴之地,任何人将无法动摇这个地位。这些年来,林纯鸿一直坚持不懈地发展造船业,正是这个理念最为直观的体现。

    过了申时,天气依然酷热无比,不等林纯鸿去邀请瞿式耜,瞿式耜便来到了都督府,yīn声问道:“林副将,不知准备妥当否?现在可以带瞿某人一观么?”

    林纯鸿二话不说,携着瞿式耜,往长江边而去。

    离巍峨的长江大堤还有老远,得到消息的秦邦定前来迎接,充当向导。瞿式耜看到满头大汗的秦邦定后,心里冷笑不已,果然准备多时了,当即讽道:“秦总管,午时未时的太阳还算毒辣吧?顶着烈rì忙忙碌碌,小心头上生热疮!”

    秦邦定不知瞿式耜何意,讪笑道:“回瞿先生,我商号木材部午时未时都是休息,哪有顶着烈rì工作之理?即便人受得了,船材也受不了啊!”

    林纯鸿听了,暗笑不已,也不说破,指着远处堆积如山的木材,对瞿式耜说道:“起田公请看,那里就是造船的船材。林某人当初生计无着落,冒着生命危险前往深山伐木,方才挣得一点银子,作为邦泰的根本。这么多年,林某人一直视木材为宝贝,就不免多存了点木材!”

    瞿式耜顺着林纯鸿指头一望,吓了一跳,木材按照粗细长短分别堆放,高达一丈,一堆堆的,几乎望不到尽头。木材堆中间,隐约可见巡逻的人员,显然就是防止偷窃和火灾的。瞿式耜内心澎湃,忍不住泼冷水道:“听闻作为船材的木材,需经过复杂的处理,还要存放三年之上,这些木材如何堪用?”

    秦邦定笑道:“瞿先生有所不知,这些木材都已经处理过了,存放三年以上的超过六成,就这六成木材,可供建造三桅帆船上百艘!”

    瞿式耜倒吸一口凉气,一艘三桅帆船的造价他也知道,二十万两银子左右,上百艘就是两千万两银子!

    林纯鸿补充道:“这六成木材,可以造蜈蚣船五百多艘。”说完,又故意夸张道:“我的天啊,五百艘蜈蚣船!长江上岂不是布满了蜈蚣……”

    瞿式耜的脸sèyīn沉,随着林纯鸿和秦邦定进入木材堆放地。瞿式耜感觉一下子进入了迷宫,两边全是三尺胸径的木材,有的甚至超过六尺,前面的道路又一下子看不到尽头。他不免有点惶恐,心里惴惴然:今rì痛骂了林纯鸿,这个家伙今rì不会在此结果了自己吧?

    瞿式耜的担心并未持续多久,就被一个铁臂吊给吸引:只见铁臂吊高达七丈,上面缠满了绳索,绳索下面吊着一个铁钩,铁钩勾住了一根五尺胸径的巨木,正缓缓地上升。瞿式耜张大了嘴巴,看着巨木被轻易地吊起,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秦邦定笑道:“那边是锯木工坊,铁臂吊将木材送往巨木工坊!只需要八个工人,就可以完成这个工作!”

    “八个工人?”瞿式耜犹如听神话一般,惊问道。

    秦邦定点头道:“正是,他们用绞盘将木材吊起,铁臂吊上还有滑轮组,相当省力。”

    瞿式耜犹如着了魔一般,情不自禁地往铁臂吊方向走去。林纯鸿和秦邦定紧随其后,相视一笑,这种效果正是他们希望看到的。

    还未走出木材堆放地,就听到一阵刺耳的锯木声,锯木工坊已经近在眼前。

    瞿式耜还未见到铁臂吊的地基,目光又被长江边的水车吸引。来百里洲的水路上,他在船上也见过这种巨型水车,但从未近观过,现在从近处观看,不免又是一顿惊叹。

    秦邦定道:“非此类大水车,无法锯开巨木,瞿先生不如随小的进入锯木工坊一观。”

    瞿式耜几乎已经忘了查证所谓的牛皮,一路不停地东张西望,在林纯鸿和秦邦定的带领下进入了工坊。

    工坊内,铁臂吊缓缓放下巨木,下面的工人们用绳子牵着巨木,将巨木放在一个铁制车上,用钢圈固定。车的下面,是长长的导轨。随着一阵呼喝,一个工人按下了一根铁杆,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传来,导轨尽头的一个大转轮带动着硕大的铁锯转动着。

    五个工人奋力推动着导轨上的车,巨木越来越靠近铁锯。近了,一阵令人发酸的声音传来,只见木屑上下翻飞,硕大的铁锯瞬间切入巨木。随着工人们的推动,不到一刻钟,巨木便被切成了两半。

    紧接着,工人们拉出了车,指挥铁臂吊吊走了半根巨木,工人们将导轨上的车横向移动半尺,又往铁锯推去。这次,半尺厚的木板便已成型,被工人们抬到东边堆积起来。

    秦邦定喜道:“又一块甲板木成型了……”

    瞿式耜已经无法说话,他彻底被大自然的力量惊呆了,说得更彻底点,应该是被人类利用大自然力量的能力震惊了!

    瞿式耜在锯木工坊几乎挪不开脚步,要不是林纯鸿和秦邦定拉着他,不知道他会呆到何时。紧接着,一行人又去了绳索工坊、油漆工坊、制帆工坊、铁钉工坊……,在见识了水车和铁臂吊的威力后,瞿式耜看这些工坊索然无味。

    林纯鸿暗笑不已,正所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瞿式耜乃一个彻底的门外汉,只看到了铁臂吊和锯木工坊的力量,他哪里知道,造船的技术含量全在后面的工坊。

    最后,一行人来到了船坞,在这里,工人们对木船进行舾装,最终放入长江试航。

    八个船坞,就有八条水道与长江相连,只见船坞上,人员密集,忙碌不堪。林纯鸿手指着基本成型的三桅帆船,得意道:“百里洲有八个船坞,现在荆州的造船工坊也在建设中,半年后当完工,那里有十个船坞,也就是说,邦泰可以同时建造十八艘大型帆船。此外,邦泰在广州也在建造船工坊,不过,那里的船坞只有三个,专门造三桅以上的海船。现在那里只能造商船。”

    瞿式耜心里泛着苦水,到现在,他终于相信林纯鸿的话,在长江上,没有林纯鸿的允许,任何人将无法航行!

    他双手抱拳,问道:“崇祯二年时,林副将进深山伐木,正是为了造船控制长江水道?”

    林纯鸿大笑道:“那时为土匪所逼,为生计所迫,哪想得了这么多?”

    瞿式耜冷笑道:“只可惜野心随着实力而涨,下一步,林副将是不是准备依托长江水师,祸乱江南两淮两地?”

    林纯鸿甚为不喜,皱眉道:“起田公的话总是这么难听!我要造反,还等到今天?还苦苦地率着弓兵到北方剿匪?林某人只是觉得,大明朝廷很多政策不合时宜,放着大好长江不用,每rì用小船运送货物,简直是暴殄天物!林某人不才,就是想改变朝廷乃至整个大明子民的习惯想法而已!”

    瞿式耜满脸不信之sè,冷冷道:“天时地利人和,没有人,林副将就是造出船来又有何用?”

    林纯鸿笑道:“不知起田公可曾听闻邦泰商号运输部?那里的艄公、帆手、舵手将近一万,起田公还认为林某人会缺水兵?再说湖广河流纵横,湖泊遍地,能cāo船的人车载斗量,只要每月付工钱,哪能招不到人?”

    “难道让这些人与对方赤手空拳肉搏?”

    “哈哈,今rì天sè已晚,明rì带起田公去看看我们的锻造工坊、火药工坊和火炮工坊!我邦泰水师弓箭、长枪作用不大,作战最为依赖的便是火炮!”

    瞿式耜五味杂陈,对明rì即将观看的火炮铸造,不知是期待还是烦躁……

    ……

    第二rì一早,天刚蒙蒙亮,林纯鸿带着秦武超和瞿式耜,前往火药工坊。火药工坊远处于八亩滩,骑马需半个时辰。瞿式耜不会骑马,三人只好乘坐四轮马车,逶迤前往百里洲的东边角。

    一路上,瞿式耜不停地向车外张望,发现路边的田地里长满了棉花,青绿sè的棉桃挂满了棉树,一晃一晃的。除了棉花之外,放眼所及,就是苜蓿,瞿式耜大奇,忍不住问道:“大明北边赤地千里,到处缺粮,林副将为何令人到处种植棉花和苜蓿?”

    林纯鸿双手一摊,无奈道:“这里的土地虽然归在我名下,但租给农夫后,他们种什么,我也不能干涉。现在棉花比小麦值钱,种植棉花,也属平常。至于苜蓿,可能因为那些地方新垦,肥力不足,只能种苜蓿养畜生。”

    瞿式耜非常不满,道:“哪能任由农夫瞎种?农夫见识浅薄,目光哪能及远?林副将当规定小麦和棉花的种植面积,否则,一旦缺粮,如何是好?粮食才是根本,手中有粮,心中不慌。”

    林纯鸿无可无不可,毫不在意地答道:“缺粮了,粮价上涨,种小麦就比棉花值钱,农夫自己会调整的,用不着我管。”

    瞿式耜愤懑于胸,差点吐出血来,自己好言劝解林纯鸿,没想到这个小子毫不领情,这小子到底是笨蛋还是绝顶聪明?

    瞿式耜心情不爽,一路沉默不语,三人各想着心思,慢慢往火药工坊而去。

    实际上,在百里洲,一块地冬天播下冬小麦,待到chūn天后,在小麦地里又植入棉花苗,待小麦收割之后,棉花苗已经长高,到八月摘下棉花后,然后再种植小麦。瞿式耜不事稼轩,如何懂得这点?林纯鸿懒得理会他,更谈不上解释为何不种粮食,只是用片言只语敷衍他。

    抵达火药工坊时,已经将近巳时三刻,瞿式耜惊奇地发现,火药工坊位于八亩滩巨湖边上,被众多的小岛分割成无数小块,巨湖边上,还竖立着一座巨大的水车。

    瞿式耜不顾林纯鸿和秦武超的冷漠,问道:“难道火药制作也需要水车带动?工坊分成这么多小块干什么?彼此往来太不方便了!”

    林纯鸿回道:“水车是用来排涝的,全百里洲的雨水全集中于此,然后用水车排到长江里。火药工坊分割成数块,主要是为了防止火灾和爆炸,一块爆炸了,也不会影响其他的地方。”

    瞿式耜恍然大悟,跟随林纯鸿和秦武超往工坊走去,随着离工坊越来越近,一股刺鼻的气味侵入鼻中,瞿式耜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林纯鸿笑道:“起田公再忍忍,进入工坊后,戴上面具就没事了。”

    瞿式耜点了点头,屏住呼吸,快步往一个岛上行进。待到林纯鸿递过填满碳末的面具时,已经憋得满脸通红。瞿式耜慌忙学着林纯鸿的样子,戴上了面具,深深地吸了口气,气味果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三人离臭味源越来越远,最终,臭味完全消失,三人连忙取下了面具,在经过身份验证后,被侍卫放入了工坊内部。

    瞿式耜一看,工坊里几乎全是老人和妇女,瞿式耜几乎气歪了嘴巴,大骂道:“林纯鸿!如此耄耄,你怎么忍心驱使他们做此等危险之事!”

    不知林纯鸿作何回应,且听下章分解。

第一百九十一章 战争潜力

    瞿式耜的话音刚落,工坊里的老人和妇女全部停止手头的工作,转头瞅向三人。一个头发花白、jīng神矍铄的老头走上前来,颇为不屑地盯着瞿式耜,怒道:“哪里来的懒货?在这里胡言乱语!老头子我今年已经六十八,挥不动锄头、扶不了犁,在家里又无事可做。幸亏李管事见我手脚还算灵便,安排了这个活计给我,活路也不重,每月还有五百文的工钱,这活上哪里找?”

    妇女们嘴碎,七嘴八舌地指责瞿式耜:“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身,不知小民的艰难……”

    “看他长得慈眉善目的,心底却凭地歹毒,想让咱们无活可干!”

    “就是,没了这活计,我家小城子如何养活?”

    “把这三个懒货赶出去,别让他们打扰我们干活!”

    ……

    工人们并不认识秦武超和林纯鸿,秦武超正待上前表明身份,被林纯鸿的眼神制止。妇女们得势不饶人,纷纷呼喝道:“还不走……难道让我们用扫帚赶?”

    瞿式耜满脸通红,逃出工坊后,兀自喃喃道:“这帮人不识好歹,帮他们说话,还骂人,哎,愚昧无知,悲哀……”

    林纯鸿强自忍住大笑的冲动,道:“北方大乱,当是朝廷和地方官府整rì无所事事,不知老百姓到底需要什么……”

    瞿式耜羞愧无比,慌忙转移话题,“刚才工人们往牛皮纸里装一颗颗的黑东西,那是什么?”

    秦武超笑道:“那就是火药,按照不同的分量装在纸袋里,火炮发shè时,就可以直接倒入,不需要再称量。”

    瞿式耜大惊:“火药不是粉末么?”

    “制成颗粒后,威力更大,经过长途运输后,也不需要搅拌,立即可用。”秦武超的回答相当简略,片言只语就道出了火药颗粒化的作用。

    瞿式耜哪能领会其中的jīng妙之处,满脸茫然之sè。默然半晌,接着问道:“那牛皮纸好像不是通常的牛皮纸,表面很光滑,到底是何物?”

    秦武超回道:“是牛皮纸,只不过表面涂了蜡,可以防水,而且不容易撕碎……”

    瞿式耜问,秦武超答,三人不知不觉来到了火药颗粒化制作工坊,只见工人们忙忙碌碌地将黑sè溶液倒腾来倒腾去,瞿式耜也看不出什么名堂,觉得索然无味,三人便向火硝提纯工坊而去。

    火硝提纯工坊就是恶臭源头,离其他工坊甚远,三人刚行至半路,瞿式耜停住了脚步,表示不看也罢。林纯鸿和秦武超也不勉强,带着瞿式耜离开了火药工坊,往锻造工坊而去。

    锻造工坊早已搬迁至八亩滩五里之外。最初,锻造工坊与提水泵共用一水车,后来,在八亩滩上游新建了水车之后,锻造工坊方才搬迁。

    离锻造工坊还有老远,就听到各种令人难受的声音:金属之间剧烈的撞击声、金属摩擦发出的吱吱声、水车转动时发出的吱呀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几乎让人怀疑自己的听力受损。然而,瞿式耜丝毫不见厌恶之sè,反而满脸期待,看来锻造工坊的力量美正合瞿式耜的胃口。

    行至锻造工坊门口,瞿式耜发现,来来往往的牛车不绝于路,赶车人的吆喝声、牛的哞哞叫声此起彼伏,显得热闹非凡。运来的全是钢铁原料,运走的全是零件和成材,在刘巷码头装上船后,运往各处工坊。瞿式耜喜欢的就是人来人往的热闹劲,在这里,他才会直观地体会到邦泰的生产实力。

    进入工坊内部后,瞿式耜只觉得自己的眼睛根本不够用。

    冷锻工坊内,工人们趁着铁锤扬起的间隙,将钢锭放入铁砧上,钢锭被上下翻飞的铁锤瞬间砸成薄板,就如用擀面杖擀面团一般。工人们又用铁钳拿起薄板,放入模具中,随着巨大的冲头从高空坠落,薄板瞬间被压制成型,变成一个个零件。

    冲压之后,零件又被工人拿到一架铁制车床上,通过旋转转轮,将零件固定,然后旋转另外的转轮将零件送至飞速旋转的砂轮旁,火星四冒,零件被迅速加工成需要的jīng度,而且还被打磨得光滑无比,闪耀着耀眼的光芒。

    随后,三人又进入热处理工坊,瞿式耜不停地欣赏火红的钢铁被置于水中,发出滋滋滋的声音,冒出大团的水蒸气,此场面壮观、刺激,就连林纯鸿和秦武超也难以挪开脚步。淬火之后的钢材,又经过热锻、冲压等各种工序,加工成齿轮、车轴等耐磨零件,往别的工坊输送而去。

    在刺耳的噪声中,秦武超对准瞿式耜的耳朵大吼道:“锻造工坊除了锻压各种零件外,一个月可以生产板甲一百二十副!像这样的锻造工坊,在邦泰还有五处,也就是说,邦泰一个月可以生产板甲七百多副!至于钢弩,只要有了弹xìng钢,一个月生产千余套,完全不成问题!至于枪头,那简直太容易了,一天上千支完全没问题!”

    瞿式耜在心里默了默,转头对林纯鸿吼道:“这么说来,邦泰一年时间内有能力增加万余jīng锐甲士?”

    林纯鸿愣了愣,点头称是。

    瞿式耜微笑着点了点头,也不说话。林纯鸿悚然一惊,心里七上八下,暗思道:这个老狐狸居然看出邦泰一年根本无法生产上万副板甲!

    问题的症结出现在钢铁的供应上,钢铁不足的根源又在于铁矿石不足。实际上,平rì的锻造工坊根本就开工不足,所谓的零件生产,实际已经停顿数月,锻造工坊一则缺乏原材料,另外,生产的零件也缺乏用处。本来,四轮马车能够带动锻造业的飞速发展,可惜钢铁连锻造武器和板甲犹嫌不足,哪能用于生产马车?

    林纯鸿绝不容瞿式耜小觑,当下对准瞿式耜的耳朵大吼道:“武昌府大冶就在长江边,满船的银子运过去,岂能买不到铁?”

    瞿式耜含笑敷衍道:“林副将说得对,大冶真是个好地方啊,不仅有铁,还产铜,真是块宝地……”

    三人相视一笑,至于笑容之下各自怀着什么鬼胎,谁也不知道。

    从锻造工坊离开后,林纯鸿和秦武超又带着瞿式耜来到了火炮工坊。火炮工坊的一切看起来不愠不火,缺乏激情,然而,试炮却震撼人心。即使瞿式耜不通军旅,也充分认识到霹雳炮在战争中的地位。

    伴随着一阵阵炸雷声,一颗颗铁球从炮口中飞跃而出,发出尖锐的破空声。炮口处不停地冒出火焰,整个发shè场立即被笼罩在烟雾中,几乎对面不见人影,只听见隆隆的炮声不停地传过来。

    地动山摇的演练仅仅持续了一刻钟,一门霹雳炮将六七十颗重达十几斤的铁球抛到两里之外。

    瞿式耜从最初的震撼中恢复后,心里不停地默算着:一刻钟,一门火炮消耗铁材七百斤,霹雳营配备霹雳炮二十门,如果全数用来攻城,一刻钟内消耗铁材就是一万四千多斤!这还不算铸造火炮消耗的钢材,林纯鸿这个小子根本就没有能力支撑火炮作战!

    瞿式耜不愧为天下名士,其头脑敏捷异常,从蛛丝马迹中推断出整个邦泰的短板:缺铁!在锻造工坊时,瞿式耜还不太确定自己的推断是否正确,现在亲眼目睹火炮发shè后,他对自己的判断更有信心,自认为抓住了邦泰的痛点,这个痛点可比严介和、沈文麟有价值多了。

    瞿式耜对自己的老师钱谦益佩服不已,虽然钱谦益从未来过荆州,也对林纯鸿的事情不甚了了,却从战略高度给了他启发。他在经历了接二连三的震撼之后,心情终于慢慢平静下来,暗思道,既然在军械方面找到了邦泰的短板,那么钱粮呢?

    发shè场上的硝烟味刺鼻,瞿式耜非常不习惯,不停地用手扇着眼前的浓烟,脑子里飞速运转,思索着从何着手了解邦泰的钱粮状况。

    林纯鸿见瞿式耜的动作滑稽可笑,忍不住笑道:“起田公,以前说到沙场,便是金戈铁马之类的词,以后,当是硝烟密布、炮声隆隆喽……这火炮,真不愧为战争之神,只可惜这尊神不吃粮草,就如怪兽一般,需要吞食大量的火药和铁材。”

    瞿式耜灵机一动,立即笑道:“林副将看重火炮、板甲之类的死物,瞿某人却更看重人,所以,钱粮还是根本。据传闻,林副将在百里洲存粮百万石,此言可当真?”

    “市井传闻,总是夸大其辞!百里洲存粮百万石没有,四十万石还是有的……”

    四十万石?瞿式耜大吃一惊,四十万石可不是小数目,几乎可供万余大军吃十年!吃惊之余,瞿式耜又有点失望,他本以为林纯鸿会拼命遮掩存粮量,还设想了试探的各种方案,没想到一拳打过去,犹如打在棉花上一般,没有丝毫的快感。

    瞿式耜决定不再绕圈子,直接问道:“据闻,林副将给麾下的兵丁每人每月发五两银子的军饷,万余大军一年需要军饷六十多万两,不知林副将银钱足用否?”

    林纯鸿摇头道:“以前是五两,现在每月哪有五两?军官和士兵平均下来,现在每月三两多!不过即便如此,一年耗银也超过四十万两。”

    瞿式耜大奇:“缩减军饷,兵丁居然不乱,林副将如何做到的?”

    “这有何难?明确军中等级,按等级发放军饷,提高退役后的待遇,兵丁怎么可能会乱?”

    瞿式耜无意讨论治军,马上回到刚才的话题:“不知林副将一年从哪里弄四十万两银子发给兵丁?”

    林纯鸿故作神秘,悄悄地说道:“明rì起田公跟随林某人看两个地方,就明白邦泰如何筹集军饷了……”

    瞿式耜好奇不已,心里如猫抓一般,痒得难受,恨不得立即跟随林纯鸿看个明白。

    第二rì,林纯鸿与瞿式耜乘坐四轮马车,沿着长江大堤一直往西走,来到了百里洲的最西边,隔着老远,瞿式耜就看到了林立的风车,瞿式耜数了数,几乎有二十余座。

    这风车高达十余丈,有三片扇叶,可以随着风向的变化自动进行调节。扇叶硕大无比,长达五丈,在风力的鼓动下,慢慢地旋转着。

    “磨面?仅仅靠磨面就能挣够军饷?”瞿式耜见过风车,不过那些风车远远比百里洲的小,一般用来磨面。

    林纯鸿回道:“这里是中书府财政司铸币工坊,专门铸造银币和铜币。”

    说完,林纯鸿从袖中掏出几个银币和铜币,递到瞿式耜的手中。

    瞿式耜把玩一番,疑惑道:“自古以来,熔铸银锭就是一笔亏本的买卖,火耗当有二成以上,大亏特亏!”

    林纯鸿笑道:“贪官污吏上下其手,把火耗提高到二成,实际能有三分就了不起啦!”

    “就是三分火耗,也是亏本啊!再说,铸造铜币更是无益,自嘉靖年间大规模铸造铜币后,就从未铸造过,根本原因就在于亏本!”

    “起田公别急,进入铸币工坊后就明白啦。”

    ……

    带着疑惑,瞿式耜跨入了铸币工坊。一如造船工坊、锻造工坊,这里充斥着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和摩擦声,让人牙齿发酸。只见风车的转动被铁轴传至地面后,经过一系列齿轮改变转动速度和方向后,成为巨大的冲击力,不停地冲击着铁砧上的模具。

    虽然齿轮已经在各工坊普遍应用,但秦武超尚未找到齿轮加工的最佳形状,这里的齿轮不仅噪声巨大,而且力量损耗严重,用不了多久,齿轮就过度发热,还需要停下来冷却一段时间。并且,这样的齿轮寿命也较短,往往用不了两个月,就需要更换。

    林纯鸿也曾考虑过提醒秦武超,齿轮的齿表面需加工成双曲面,但考虑到秦武超连双曲面为何物都不知道,就放弃了这个近乎疯狂的跃进。也许,让行知书堂的学子慢慢摸索出规律,要比一时的技术飞跃更为有利。

    瞿式耜顺手拿过一个刚冲压而成的银币,鉴赏片刻,大惊道:“这是劣币!成sè赶银锭差远了……无良jiān商,盘剥生民,行此等祸国殃民之事,人人得而诛之!”

    瞿式耜的骂声尖刻、恶毒,未知林纯鸿作何反应,且听下章分解。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不欢而散

    林纯鸿听了“人人得而诛之”后,纵然他对瞿式耜的痛骂有心理准备,当下也忍不住勃然变sè,冷冷道:“任何人拿着银币,在邦泰都可以当一两银子使用,何来盘剥之说?”

    “起田公天下名士,当注意言辞,传到外面,徒惹人耻笑!”

    林纯鸿的jǐng告并未让瞿式耜退让分毫,他大怒道:“狡辩!行此无耻之事,还自鸣得意,林副将堪为奇葩!”

    林纯鸿哼了一声,讽道:“起田公手里也有票据吧?一张废纸而已,起田公为何在钱庄兑换了百两银子?照起田公的说法,所有的徽商都是蠢驴,用成堆的货物换取一张废纸!”

    瞿式耜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当初拿着票据时,他对此物还非常欣赏,觉得方便无比。现在一想,票据比劣币的xìng质可严重多了,劣币虽不足值,好歹里面有银,而票据算什么?一张纸而已!

    瞿式耜想不通其中的道理,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林纯鸿见瞿式耜目瞪口呆的样子,自失地笑了笑,道:“只要有信用,并且允许老百姓用银币交税,就是用铁铸造,又有什么分别?当年太祖爷发行宝钞,之所以失败,原因就在于滥发,而且还不允许老百姓用来交税,宝钞才成了废纸。”

    瞿式耜哪能明白这样jīng深的道理,只觉得自己的脑子犹如浆糊一般,抓不住任何头绪。

    林纯鸿也拿起一块银币,道:“这块银币,银九铜一,铸造一块银币,获利七分,这里一月铸造银币五十万块,利润超过三万两银子,仅此一项,荆州军的军饷便足够了!”

    瞿式耜终于从苦思中解脱出来,问题随之而来,“此银币一看就知道不足值,百姓如何会接受?”

    “铸币工坊刚开始铸造银币时,成sè比官银高多了,百姓趋之如骛。后来添入铜后,首先用于发放邦泰内部工人的工钱,工人们也是疑疑惑惑的,后来发现添铜的银币使用时没有任何困难,心里就慢慢接受了这些银币。时rì一长,荆州附近的百姓都习惯于用银币,这可比银两方便多了!”

    “利之所在,趋之若鹜,不知林副将如何防止伪造?”

    林纯鸿哈哈大笑道:“仿就仿呗,关我何事?我又不会亏一分一文。”

    林纯鸿说得轻松,实际早就做好了防范措施,就目前而言,应用风力冲压出来的银币花纹细腻、深刻,周边的齿纹细密,远非用人力畜力冲压出来的银币能比,用肉眼能轻易地识别。

    瞿式耜看着银币一块接着一块地从机器上滑落,发出叮当叮当的响声,心里苦涩无比。他认为,小民愚昧,用不了多久,大明上下,就会被这种劣币充斥。而且,这种劣币不足值,万不会有人重新熔铸,市面上的银币将会越来越多。

    瞿式耜一刻也不愿呆下去,连声催促林纯鸿离开,二人来到了铜币工坊。

    铜币的冲压与银币差不多,只是机器更多,生产的铜币更多而已。林纯鸿从袖中掏出一块铜币,又从机器下的木箱中捡起一块铜币,递给瞿式耜,道:“起田公看看,这两枚铜币有何区别?”

    瞿式耜接过一看,只见两枚铜币花纹完全没有区别,上面均刻着“嘉靖通宝”四字,但颜sè差别就大了,一枚呈淡青sè,一枚呈淡黄sè。

    林纯鸿道:“淡青sè的乃嘉靖年间铸造,里面加入了锡,乃青铜。淡黄sè的就是现在冲压出来的,里面加入了锌,乃黄铜,黄铜比青铜更硬,更耐磨。”

    瞿式耜将两枚铜币还给林纯鸿,也不废话,直接问道:“林副将就不要卖关子了,直接说吧,如何将铸造铜币弄成了赚钱的买卖?”

    林纯鸿道:“铸造铜币本身就是赚钱的买卖,官府中贪官横行,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亏本在所难免。不过工坊里用风力驱动冲头,节省了大量人力,速度也比较快,赚取的利润更多。”

    “赚钱?市面上的铜器可比同等重量的铜钱值钱多了,如何能赚钱?”

    “邦泰在清江沿岸有铜矿山,不用到市面收集铜器。铜器虽然利润更高,但周转速度哪赶得上铸造铜钱?铜钱制成后,立即就可以换来真金白银,有自己的矿山时,实际比铜器更挣钱。”

    这涉及到资金的周转速度问题,瞿式耜哪里能想得明白,当下,他也不费神思考,问道:“铸造铜币,一月获利多少?”

    林纯鸿伸出两个指头,笑道:“二万多两……获利还在其次,最根本的是方便了百姓交易,自从铜币投放荆州后,货物交易量骤然上升,当是铜币的作用。”

    瞿式耜只听到了获利数额,对后面的话毫不在意,他突然想到:既然林纯鸿可以凭借铸造银币和铜币获利,那么侯恂的户部为何不可?凭借户部强大的实力,每月获利十万两银子也不在话下,如果侯恂能做成此事,对东林党的好处显而易见,也为朝廷解决了燃眉之急,此为上策!至于邦泰,局限于一地,哪能赶得上大明的举国之力?瞿式耜相信,不出几年,林纯鸿尚显弱小的铸币业将在朝廷雄厚实力面前苦苦挣扎,最终烟消云散。

    想到此,瞿式耜彻底转变了态度,不停地询问风力冲压机的细节,还问银币和铜币熔铸过程中的一些问题,只可惜瞿式耜对熔铸和机械一窍不通,提的问题风马牛不相及,或者压根就问不到点子上。

    对瞿式耜的想法,林纯鸿心知肚明,当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极力夸大银币铜币铸造的利润。他的用意非常明显,就是推动大明朝廷铸造银币和铜币,在一定程度上缓解大明上下混乱的货币制度,推动大明朝廷逐步走向近代化。

    此事如果能顺利推行,林纯鸿当然乐见其成,但林纯鸿怀疑大明朝廷的效率,怀疑大明官府的执行能力,他估计,铸币这样的好事情,很可能被朝廷弄成坏事。

    不过,即便朝廷弄坏了此事,对林纯鸿也没有丝毫坏处,反而有助于邦泰铸币大业的发展。

    此后的几天,瞿式耜明显心不在焉,草草随着林纯鸿观看了常平仓、武备学堂、行知书堂后,最终来到了荆门府东南的东宝山。东宝山乃汉水与漳河的分水岭,地形较高,乃开凿汉漳运河的难点。士子李琛带着一帮人经过半年的勘察,选择了绕道东宝山南边舒家咀的方案。舒家咀地势稍显低洼,施工难度稍低。

    虽然运河的开凿还未大规模展开,但舒家咀已经集中了三千多人进行先期开凿。只见长达二里的河道已经基本成型,宽达十丈,深达三丈,三千人犹如蚂蚁一般,聚集在河道底,将土石装载在车辆上,然后用两头牛将土石通过长长的斜道拉到河道之上。

    三千人顶着烈rì辛勤劳作,稍稍激起了瞿式耜的一点兴趣,当即叹道:“林副将的银子多得没处花,绕道武昌至汉江,又费不了什么事,何必劳命伤财?”

    林纯鸿笑道:“左右一些粮食而已,现在北方赤地千里,灾民嗷嗷待哺,有的甚至流落至荆门,与其赈灾,还不如拿着钱粮招募人手做点事情,于灾民于朝廷都有好处,何乐而不为?现在仅仅只有三千人,待秋粮收割之后,当募集五万人共同开凿,明年开chūn,起田公当能从枝江坐船直抵襄阳府,所花时间不过三rì。”

    瞿式耜默然,他心里明白,林纯鸿开凿汉漳运河,主要用意还在于经略襄阳府。

    林纯鸿接着道:“开凿汉漳运河只是整治水道的一部分,不知起田公留意否,沮漳河也在整治水道,完工之后,当可通行千料船,输送能力大大提高。”

    瞿式耜苦笑不已,心里隐隐对林纯鸿佩服不已。像开凿运河、整治水道本该是地方官所为之事,结果林纯鸿越俎代庖,而且还将事情做得尽善尽美。

    瞿式耜心中突然冒出一句话:治世之能臣、乱世之jiān雄!

    这林纯鸿不会成为曹cāo一样的人物吧?东汉末年,黄巾为乱,与现在何其相似!更何况,大明还面临着建奴的入侵,比东汉朝廷更为凶险。

    瞿式耜脸sè大变,忍不住瞅了林纯鸿几眼。然后又微微地摇了摇头,自己安慰自己道,林纯鸿虽然跋扈,但赶曹cāo还是差远了,况且现在陈奇瑜厉兵秣马,贼寇灭亡在即,林纯鸿逍遥的rì子也过不了几天了。

    林纯鸿见瞿式耜的脸sè变幻不定,缓缓道:“说出来让起田公见笑了,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梦见京师被贼寇攻破,神州之内,一片混乱,建奴趁虚而入,占我华夏花花江山,还毁我华夏衣冠,将亿万生民役使如牲口。梦醒之后,我就一直想着做点事情,竭力避免出现这种悲剧!”

    瞿式耜不可思议地瞅着林纯鸿,忍不住哈哈大笑:“陈总督调集重兵,齐聚汉中,贼寇转瞬即灭,有什么好担心的?还攻破京师,更是笑话!至于建奴,只要谨守大同宁锦防线,岂能祸害我大明?”

    林纯鸿摇头道:“起田公太乐观了。贼寇蜂起,根源在于生民无所依,只要大明北方还有灾荒,而朝廷又不思赈济,陈都督即使暂时成功,贼寇还将持续出现。起田公想想看,如果大明各地,均治理如枝江,会有乱民么?”

    瞿式耜心里暗道,这小子还真大言不惭,将枝江直接作为了典范!江南哪个地方不比枝江富庶?但是,瞿式耜又不得不承认,枝江的活力远非江南能比,假以时rì,枝江绝对比江南更加富庶。

    瞿式耜坦陈道:“北方混乱如斯,的确在于地方官府不作为。”

    “岂止地方官府不作为?朝廷就是罪魁祸首!财计艰难,除了一再加税,朝廷诸公何曾出过一条行之有效的措施?荒唐!”

    “权jiān在位,忠贞之士远离庙堂,何足为怪!”瞿式耜愤愤不平,大骂温体仁。

    林纯鸿点头道:“东林诸公,忠心为朝廷,能人辈出,可惜一直为jiān人排挤,林某也看得生气。但事情还得做,林某在荆州、荆门和夷陵有一些违规之事,但好歹为朝廷摸索了一条行之有效的道路,不知起田公有何看法?”

    瞿式耜心里暗骂不已,你林纯鸿哪里是有一些违规之事?私造军械、私铸钱币、擅自开府、逼迫地方官、指使属下劫掠……罪行太多了,任何一条足够你诛灭十族!

    瞿式耜哪敢说出看法,当即打哈哈道:“瞿某有一些心得,好啊……好啊……”

    林纯鸿暗笑不已,两人不再交谈,相携着返回枝江。

    ……

    回到枝江后,林纯鸿与瞿式耜躲在凉爽的密室内,互相试探、威胁、利诱。

    林纯鸿提出,东林党需协同复社,力促江南地区解除对邦泰商品的限制,创造公平竞争的商业环境;立即释放沈文麟及严介和,并保证以后不干涉邦泰人员在京师和江南地区的活动。

    然而,无论林纯鸿如何试探瞿式耜的底线,瞿式耜就是不表明东林党对邦泰的态度,也不表态放回严介和和沈文麟等人。在经历了无数波折后,林纯鸿方才听到了瞿式耜一句实话:“邦泰之事,涉及社稷安危,瞿某人微言轻,即使现在表态,也不代表东林的态度……”

    林纯鸿无法,只好威胁瞿式耜:“要是继续勾连徽商阻止邦泰的棉布销售,蜈蚣船将变本加厉,继续加大抢掠的力度!”

    林纯鸿的声音冷若冰霜:“是合作还是对抗,江南豪商和徽商当有所抉择,希望不要闹得两败俱伤!”

    瞿式耜唯唯诺诺,表示一定将话带到。

    瞿式耜答应传话后,要求邦泰能够出兵协助陈奇瑜、唐晖剿匪。

    “兵力过万,副将之衔有点压不住场面啊!再说,襄阳阻隔了荆州军和匪盗,如何能为朝廷效力?”林纯鸿假装叹了口气,**裸地提出了自己的条件:升为总兵,将襄阳的防务交给荆州军。

    瞿式耜的脸上的肉跳了跳,不置可否,与林纯鸿结束了谈判,无意在枝江久呆,辞别邦泰众幕使后,带着两童匆匆离去。林纯鸿侍立在百里洲码头上,看着瞿式耜的坐船慢慢缩小为一点,最终消失不见,心中居然有点怅然若失。

    目前为止,林纯鸿从未在外人面前这么爽快地展示自己的肌肉,只觉得这十多天酣畅淋漓,如饮醇酒。现在,瞿式耜走了,林纯鸿缺少了炫耀的对象,心里当然有点失落。

第一百九十三章 荆州攻略

    送走瞿式耜后,林纯鸿终于把目光转向了荆州和荆门,这是一块根基之地,容不得一府一州游离于体系之外。

    荆州下辖江陵、枝江、公安、石首、监利、松滋等县,实际夷陵州与归州也在其管辖范围内,后来由于设立湖广巡抚,荆州对夷陵和归州的管辖慢慢变成了名誉上,无论是当初的何之源还是后来的高斗枢,命令从未到过夷陵和归州。

    自从兵部下文林纯鸿升为副将,并负责荆州、荆门和夷陵防务后,高斗枢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想来想去,高斗枢给夷陵知州童世严和荆门知州程余庆发了一封信函,大意就是大明烽火遍地,贼寇横行,我等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当互相协同抵御贼寇,邀请两位至荆州共商大计。

    结果,童世严以事务繁忙为借口,一口回绝了高斗枢的邀请,而程余庆欣然应同,立即自沮漳河乘船赴荆州。

    “京师一别,恍然三年,象先兄风采依旧,着实让小弟佩服!”程余庆爽朗的笑声响彻整个府衙。程余庆与高斗枢乃同年,曾同任翰林院编修,互以兄弟相称。

    高斗枢携着程余庆的手,进入旁厅,坐定之后,方才苦笑道:“什么风采依旧,丢人都丢到朝堂上了。现在的枝江县,还隶属于荆州府么?”

    程余庆大笑道:“不属于荆州,难道还属于荆门?枝江的起运分文不少,都上缴到荆州府,从这点看,象先兄也该知足啦。哪像小弟,一到夏税和秋税时,就愁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下面的县没有一个省心的!”

    高斗枢对程余庆的笑声明显不满,冷笑道:“志文老弟今rì是来看为兄的笑话的?”

    “岂敢!岂敢!”程余庆连声道,“咱兄弟俩现在是同病相怜,理当同舟共济!林纯鸿那厮,托名副将,实乃朝廷之贼,当初,遣兵进入当阳,连个招呼也不打,嚣张跋扈至斯,此气绝不能就这么咽下!”

    程余庆义愤填膺,说到激动处,牙关紧咬,恨不能饮其血、啖其肉。

    高斗枢叹道:“若仅仅只是一口气,倒也无所谓!志文老弟难道没看到马世奇的惨状?堂堂朝廷命官,居然被林纯鸿欺压得连口气都不敢喘,为兄担心,马世奇就是几年后咱兄弟俩的写照!”

    马世奇为枝江县令,到任之后,被林纯鸿治得服服帖帖,不敢多走一步路多说一句话。

    程余庆恨声道:“可恨那唐晖,居然装聋作哑,几乎与林纯鸿同穿一条裤子!”

    高斗枢冷笑道:“仅仅一唐晖,又有何惧?真正可惧的是林纯鸿麾下的万余jīng锐甲士和无孔不入的军情司!志文老弟回想一下,今rì进入府衙时,身后是不是跟着几个闲人?那就是林纯鸿的爪牙!”

    程余庆眉头紧皱,仔细回忆进城的细节,一时之间,心寒不已,颤抖道:“这林纯鸿,难道准备谋反么?”

    高斗枢冷哼一声,道:“谋反?量这小子还没这么大的胆子!所以,凡事都遮遮掩掩,无不以冠冕堂皇的名目掩人耳目!当初,这小子任枝江典史时,就借口剿匪,蓄养私兵,借口方便村民,到处开设货栈,收刮民脂民膏。”

    程余庆张大嘴巴,如听着上古传说一般,“这小子如此嚣张,象先兄为何不收集证据向朝廷举报?”

    “这小子是国之栋梁啊!证据有何用?国之栋梁……哈哈,滑天下之大稽!东林诸人,为一党之利,支持这小子,迟早会祸延朝廷!”

    高斗枢的笑声凄厉,让一旁的程余庆目瞪口呆。

    良久,程余庆决然道:“眼见这小子将魔爪伸入荆州和荆门,咱兄弟俩绝不能坐以待毙,舍此残躯,与他相斗一二,方能死中求活!可恨那童世严,如狗一般,在那小子面前摇尾乞怜,若三人同心,胜算更高点!”

    高斗枢摇头道:“这个怪不了童世严。夷陵州城,五分地盘,二分归属林纯鸿,宜都县遭了兵灾,林纯鸿的私兵盘踞不去,再加上贼寇南下,威胁夷陵,童世严除了求林纯鸿出兵,还有什么办法?志文老弟说得对,此时不奋力一搏,你我仕途算是走到尽头了。”

    程余庆点头问道:“象先兄有何对策?”

    “以彼人之道还治彼人之身!”高斗枢咬牙切齿,一字一句的吐出十个字,面目狰狞,似乎想吞掉一旁的程余庆一般。

    程余庆情不自禁往椅背上靠了靠,以躲避高斗枢杀人的眼神,问道:“难道象先兄想组建弓兵,与林纯鸿一争上下?”

    “一争上下?谈何容易?林纯鸿jīng锐过万,大战小战不计其数,连圣上都知其善战之名,我等拍马也难以追上。为兄考虑的可没这么长远,目前最紧要的是挡住林纯鸿伸向荆州和荆门的魔爪!”

    “以组建弓兵之名,阻止林纯鸿在两府组建弓兵?”

    高斗枢点头道:“正是!不过两府的弓兵还得组建,大明烽烟四起,说不准贼寇什么时候就跑到荆门和荆州了,要是咱们自己抵挡不住贼寇,到时候还得求这小子,那咱兄弟俩就全完了!”

    程余庆沉思良久,道:“组建弓兵是正理,郧阳巡抚卢象升正是凭借募兵趁势而起,只是钱粮从何而来,咱们身边又无善战之将,这如何是好?”

    高斗枢道:“将领就不用愁了,龙世贤,当年满桂手下的悍将,现在在荆州,打败鞑子的人,能差么?”

    程余庆惊呼道:“尤世贤居然被象先兄收入麾下了?可喜可贺!”

    高斗枢冷笑道:“至于钱粮!哼,林纯鸿以银子蛊惑乡民加入弓兵,咱们需要么?咱们代表着朝廷,只要下一纸命令,士绅乡民无不顺从,需要像林纯鸿那么卑鄙无耻么?”

    程余庆在心里默了默,暗道,这高斗枢把军旅之事想得太简单了吧?贼寇没有到家门,乡民没有实利,一纸命令哪能招到弓兵?没准到最后就是地痞流氓充斥其中,祸害乡里,成为荆州、荆门的毒瘤。但程余庆心里有自己的小九九,他只想阻止林纯鸿在荆门组建弓兵而已,至于高斗枢想怎么折腾,他没有陪着的兴趣。

    不过,作为同年,他还是想提醒一下高斗枢:“就算乡民为了遮护乡里,不要银子,但武器、甲装无不需要大量的银子,再说,上战场时,粮草总该齐备吧,这些都需要未雨绸缪,还望象先兄三思!”

    高斗枢冷笑道:“嘿嘿!这些都需要从林纯鸿虎口里夺食!”

    程余庆脸sè大变,阻止林纯鸿伸手倒也罢了,还想虎口夺食,高斗枢是不是疯了?

    ※※※※※※※

    林纯鸿率兵由夔州返回枝江后,邦泰上上下下无不摩拳擦掌,准备冲到荆州、荆门大干一场。不过,令他们没想到的是,林纯鸿似乎忘记了荆门和荆州的存在,多rì无一丝动静。这急坏了周望、张道涵和朱之瑜,三人微一商议,联袂往林府而来,试图劝说林纯鸿。

    而此时,林纯鸿正准备白rì宣*yín,却被侍卫的报告声打断。他忙令崔玉儿回避,然后令三人进来。

    看着周望、张道涵和朱之瑜三人yù言又止,林纯鸿忍不住心里好笑,同时也感到满意不已。势同水火的三人能同心合力,说明前段rì子的心血没有白费。

    林纯鸿笑道:“三位可是为荆州和荆门而来?”

    朱之瑜看了张道涵一眼,且见张道涵口观鼻鼻观心,一副入定的模样。朱之瑜微微摇了摇头,上前一步,道:“我等三人为邦泰的前途而来,将军送走瞿式耜后,尚未踏出林府一步,之瑜想问问将军所忙何事!”

    林纯鸿大窘,早把其他的心思抛到了爪哇国,讪讪道:“无非处理一些行文而已!”

    朱之瑜丝毫不给林纯鸿情面,喷道:“如果将军仅仅满足于处理行文,置邦泰百万之众于何地?”

    林纯鸿脸sè通红,正准备转身拿出一叠纸,且见张道涵躬身道:“将军,邦泰远未到躺着睡大觉的时候,东林诸人控我之心不死,朝堂上暗箭接踵而来……如果再不趁机掌控荆门和荆州,以后在哪里找到这么好的机会?”

    周望作为岳父,当然最不希望林纯鸿每rì与妾鬼混,但三人之中,也属他最不适合相劝。他见到林纯鸿窘迫不已,企图转移话题,忙道:“将军是不是对荆门和荆州有所定算?”

    朱之瑜丝毫不管周望打圆场之意,继续喷道:“需要什么定算?枝江的经验摆在这里,之瑜请将军立即下令在荆州荆门组建弓兵,选择村庄设立货栈,假以时rì,江汉为本方不是一句空话!”

    说完,朱之瑜从袖中掏出以货栈之名控制乡村的详细方案,递给林纯鸿。周望见状,也递上了组建弓兵的方案。

    林纯鸿窘意稍解,接过两套方案细细阅读。

    一盏茶功夫之后,林纯鸿合上方案,道:“嗯,很详尽,荆门和荆州两地,按照此案,一年多耗银两十四多万两银子,尚可接受。只是有一点,现在人都被撒到夷陵部,货栈遍布荆门和荆州,邦泰哪有那么多合适的人啊?”

    张道涵提醒道:“难道将军忘了当初招募吏员的事情?荆门荆州人口超过百万,招多少人都没问题,扔到邦泰商号锻炼几个月,好歹也能办事。顾绣兴、倪新泽这些得力人手,不都是从招募吏员而来?”

    林纯鸿叹了口气,问道:“三位就如此笃定高斗枢和程余庆会如死人一般,任咱们为所yù为?”

    三人面面相觑,“这……负责防务,组建弓兵名正言顺,设立货栈,大明律也没有规定不让做生意,高斗枢和程余庆有什么理由反对?”

    林纯鸿道:“明面上找不到理由,我估计两人会在暗地里使手脚。这几rì,我想来想去,觉得从货栈和弓兵入手并不是最好的方案。”

    说完,林纯鸿转身拿起案桌上一叠厚厚的纸,递到三人面前,道:“我倒有个方案,还需要三位帮着斟酌……”

    三人接过方案,匆匆翻阅一遍。朱之瑜满脸羞愧之sè,躬身致歉道:“之瑜误解了将军,还望将军海涵!”

    张道涵和周望也紧随着致歉。

    林纯鸿大笑道:“三位一心任事,勇于建言,我高兴还来不及。三位不必放心里。以前打仗时,总觉得不应该被敌人牵着鼻子走,现在处理政务,理应如此。咱们在枝江的经验,人所共知,高斗枢和程余庆老jiān巨猾,岂能没有防范?他们防他们的,咱们干咱们的,方才事事主动。”

    朱之瑜叹服道:“以兵法处理政务,之瑜闻所未闻,将军算开了先河!”

    “开什么先河啊!朱幕使谬赞了,兵家自古有之,只是大伙不注意罢了。”

    四人正说着,忽然接到急报:高斗枢和程余庆在荆州和荆门几乎同时宣布,将克期组建弓兵,遮护乡里安全,防止贼寇侵袭。

    张道涵、朱之瑜和周望三人大惊,以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林纯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良久,三人拜道:“将军料事如神,我等不及……”

    林纯鸿大笑道:“没有三位的协助,我安坐于家中,如何能知窗外之事,三位万万不可妄自菲薄。王两全、戴哲都是此中行家,这次也该好好发挥他们的特长。朱幕使,行知书堂的那帮书生,这次也尽量派出去,不见见世面,如何做事?”

    林纯鸿顿了顿,又继续吩咐道:“这方案得好好完善,阁幕属这几rì又得通宵达旦了,还有,让郑天成做好预算,这次可是大手笔,超过百万两银子……”

    三人点头如捣蒜,手捧着林纯鸿的心血,如同捧着十代单传的男婴一般。

第一百九十四章 开始交锋

    松滋县西靠宜都县,东临公安县,隶属于荆州府。早在三年前,许多贫苦的佃农无以为生,纷纷越过小河,进入百里洲,成为邦泰的拓荒者之一。现在,县城里的居民们被一则告示吸引,聚拢在布告前,听酸儒摇头晃脑地念着。

    酸儒念完之后,居民们议论纷纷:“啥?贼寇快到松滋了?我咋没听说?”

    酸儒不屑地看了看身后的泥腿子,哼了一声,道:“贼首张献忠几月前都打到归州了,顺着长江而下,一rì一夜就到松滋,还不是快到松滋了?”

    居民们脸sè大变,心里不无疑惑:贼寇这么近,咋一个人影也没见到?

    人群中有人愤愤不平,大声道:“一个里甲抽丁十人,乡里也该鸡飞狗跳了,各位,快点回去准备钱财,提点篮子,没准就可以逃脱……”

    酸儒显然对此言不满,狠狠的瞪了此人一眼,威胁道:“荆州府的高老爷贴的告示!抽中了谁,谁敢不去?谁要是敢逃,押到城外,咔嚓一声,杀头!”说完,还用手臂猛地往下一划,就如鬼头刀斩下一般。

    人群大惊,纷纷闪避,与酸儒保持足够远的距离,似乎将酸儒当成了侩子手。

    一人胆子较大,怒道:“枝江的弓兵为何是自愿参加?一年还有一两银子,凭什么松滋就比枝江差!”

    酸儒一听到枝江,破口大骂:“人心不古,都钻到钱眼里了!枝江更可恶,居然公然不授四书五经,尽讲些歪理邪说,什么咱们住在球上,住球上能站得稳么!胡说八道!”

    酸儒越扯越远,人群爆发出阵阵嘘嘘声。

    酸儒恼怒不已,正准备继续威胁乡民,却被一阵吆喝声打断:“邦泰商号招人啦……”

    人群纷纷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且见一人手指着贴在墙上的告示,继续大声吆喝:“清理清江航道,一个月一个银币,干得好,还有奖赏喽……”

    一个月一个银币?

    乡民们大感兴趣,将荆州府的布告扔在了一边,纷纷向吆喝的汉子涌去,只留下酸儒孤零零一人,不屑道:“满身铜臭!”

    “嗨……大伙听好啦,一个银币一月咧……”

    人群中突然有一人大声问道:“我不要银币,只想要铜钱,一个月八百文可不可以?”

    吆喝的汉子突然被打断,甚为不喜,大喝道:“要银币要铜钱随你,现在一个银币只能兑换七百文钱,你只能拿七百文!”

    “七百文就七百文,总比银币用起来方便!”

    人群中议论纷纷:“就是,就是,铜钱方便多了,黄橙橙的,又亮又耐磨,还是嘉靖通宝咧……”

    喧哗声响彻整个县城,让入城的乡民们几乎癫狂,纷纷举手往前挤:“我去……我去,在哪里报名?”

    ……

    高斗枢接报后,大惊,他完全没料到,林纯鸿的反击来得如此之急。他低着头,不停地在府衙中踱来踱去,思考着应付之策。

    一里甲抽调十名壮丁,说穿了就是增加徭役,大明的老百姓徭役本已沉重不堪,再加上弓兵役,显然会遭到老百姓的激烈抵*制。高斗枢用脚趾头也能想到,乡民们会想尽一切办法逃避弓兵役。

    林纯鸿月工钱一个银币的诱惑摆在眼前,乡民们很可能一拥而上,逃奔到林纯鸿的工地上躲避弓兵役。

    当然,高斗枢可以命令衙役直接到工地上抓人,但这无异于与林纯鸿直接撕破了脸皮,双方再无回旋的余地。再说,林纯鸿一贯嚣张跋扈,万余jīng锐在手,安保巡防多如牛毛,会容忍衙役随意抓人?

    如此一来,荆州府大量的乡民被林纯鸿蛊惑至工地上,今年的夏税和秋税如何完成任务?

    高斗枢想来想去,也没什么好办法,立即令人将尤世贤叫来商议。

    尤世贤非常干脆,听完高斗枢的话后,直接反对道:“大人,抽丁而来的弓兵,不要也罢,这样的弓兵如何上得了战场?”

    高斗枢烦心不已,挥手道:“能否上战场以后再说,现在林纯鸿公然针对荆州府,叫本官的老脸往哪里放?”

    尤世贤吃惊地看着高斗枢,他实在想不通,弓兵上不了战场,何必费心思。

    高斗枢观人细致入微,见尤世贤如同官场白痴一般,心里大为同情,暗道:跟一根筋的满桂一样,迟早会被玩死。

    高斗枢道:“壮丁要抽,弓兵要组建,这点毋庸置疑,布告已经发出,再取消的话,本官将成为天下人的笑柄,甚至还会受到都察院的弹劾。只是,如何执行还得费思量!”

    尤世贤脾气甚倔,冷着脸抱拳道:“这样的弓兵,世贤无能为力,还请大人另请高明。”

    高斗枢大怒,拉长了脸,yīn郁着双眼瞅着尤世贤,恨不得一巴掌抽过去。如此不识抬举的武人,还真少见!

    好在高斗枢还有点理智,按捺住心头的火气,冷冷问道:“尤将军,可有善策?”

    尤世贤铿锵道:“除了给弓兵发月饷,别无他法,并且每月不得低于一个银币!”

    高斗枢站起身来,也不理会侍立一旁的尤世贤,转来转去沉思着。

    尤世贤乃不可多得的将才,高斗枢情知尤世贤说的乃正理,方才未将尤世贤驱逐出去。沉思良久,高斗枢缓缓道:“一个里甲抽调十名壮丁,荆州府大约可以抽调出七千多弓兵,再从七千多人中择选出千余人,尤将军,这千余人发放月饷,可否与贼寇一战?”

    尤世贤大喜道:“大人英明,千余人马,战力绝对强过乱七八糟的七千人!”

    高斗枢点了点头,道:“嗯,不错,这千余人马以后就交给将军了,至于挑选之后剩下的,干脆就让他们回家得了。此事还望将军多费点心思,好歹要让林纯鸿那个半吊子看看咱们的厉害!”

    尤世贤半跪于地,大声道:“大人放心。只是世贤担心,千余人马一年饷银超过万两,武器甲装等军资无不耗资巨大,荆州府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

    高斗枢冷笑道:“此事不劳将军费心,本官自有定策,一年好歹也会多出几万两的收入!”

    ※※※※※※※※※※※※※※※※※※※

    多rì后,一份公文抵达荆州府,高斗枢手握公文,大喜,忍不住狂呼道:“事偕矣!”

    高斗枢不停的将公文翻来翻去,双手几乎颤抖,多rì来被林纯鸿欺压的闷气一扫而空。

    公文乃内阁的批复,上面还有朱由检的批红。一个月前,高斗枢与程余庆申请在荆州、荆门二府增设关卡,收取路捐,以供养弓兵,抵御贼寇的侵袭。高斗枢与程余庆言之切切,称商人囤积居奇、盘剥生民,现在贼寇横行、朝廷财计艰难,不如增设关卡,对商人课以重税,以补充军资。朱由检见到之后,大喜,立即令地方大员效仿,以渡时艰。

    此策遭到了朝廷众臣的一致反对,就连互相争斗不休的温体仁和东林党人也难得地携起手来,共同狙击朱由检的疯狂举动。

    奈何朱由检刚愎,与诸臣陷入僵持之中。温体仁jiān猾,提议朱由检先在荆州荆门两地试点,如果效果好,再向全国推广。朱由检同意了温体仁的方案,在高斗枢和程余庆的奏章画了个大大的勾。

    温体仁此举,可谓谋划深远,既避免了全国范围内的混乱,又给林纯鸿造成了麻烦。温体仁睚眦必报,对于林纯鸿彻底倒向东林党,他做不到视而不见。

    高斗枢准备通过设立关卡来增加收入,并且还准备借机打击林纯鸿的势力。高斗枢知道,林纯鸿的商队遍布荆州和荆门,如果他忍下这口气,这将为荆州带来大量的收入。如果他要反击报复,正好借机将此事闹到朝堂上去。

    无论怎么看,高斗枢都不会吃亏。一抹冷冷的笑容浮现在高斗枢的脸上,显得yīn气逼人,令人不寒而栗。

    高斗枢大笔一挥,命令荆州府下属各县衙役四出,纷纷在各码头、要道设立卡口,向过往的商旅征收重税。

    郭铭彦接到急报时,正在容美两河口,当他心急火燎地赶到林府,却发现其他阁幕使济济一堂,围着一个丈余见方的沙盘议论纷纷,神态之中不无轻松。

    郭铭彦大吃一惊,难道将军还未接到高斗枢倒行逆施的消息?

    周望一见到郭铭彦,大喜道:“郭幕使来得正好,将军正好有事垂询!”

    郭铭彦挤出一丝笑容,点头对周望示好,然后对林纯鸿行礼道:“铭彦参见将军,可是为了高斗枢设立关卡一事?”

    林纯鸿笑道:“郭幕使一路辛苦,高斗枢爱设立关卡,也随他。咱们目前正在商议邦泰总部迁移一事,枝江百里洲位于长江南岸,来往各地有所不便,就连我现在也在家中办公,不成体统。刚才大伙多有提议迁往荆州,不知郭幕使有何意见?”

    郭铭彦大惊道:“荆州人多口杂,再加上高斗枢在一旁虎视眈眈,如何使得?”

    林纯鸿冷笑道:“高斗枢在荆州时rì已然不多,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郭铭彦目瞪口呆,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李承宗拿起一叠方案,递给郭铭彦,说道:“这是昨rì阁幕属商议的结果,郭幕使先瞅瞅,看有什么意见?”

    郭铭彦接过方案,一目十行,片刻功夫,翻阅完毕,长舒了一口气,抚着额头道:“本以为要完全消化荆门荆州二府,非得要五六年功夫方可,现在高斗枢送给我们机会,嘿嘿,不出两年,荆门和荆州就与枝江没有区别。”

    林纯鸿冷声道:“商路畅通就是邦泰的底线,高斗枢碰了我们的底线,咱们也不会和他客气,这次他和程余庆不死也得脱层皮!”

    说完,林纯鸿拿起一根木棍,指着宜都的渔洋河和清江道:“郭幕使,高斗枢和程余庆冢中枯骨,咱们不必花太多jīng力。现在咱们得筹划在这两条河流边建设水车。”

    郭铭彦大喜道:“百里洲位于长江边,水车早就挤满了,无法再建。渔洋河和清江倒是好地方,水车投入小,见效快,看来以后百里洲的工坊大多要搬迁到这两条河边。”

    林纯鸿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邦泰商号要尽快拿出个方案来!”

    朱之瑜道:“只可惜渔洋河和清江沿岸人烟稀少,各种物质都要运过去,非常不方便,但放眼四周,也找不到适合修水车的地方,哎,难以两全。”

    郭铭彦双手一摊,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没有水车,咱们邦泰就什么事也做不了。”

    林纯鸿叹道:“要是有一种到处可以使用的动力就好了。那么咱们就可以在荆州、荆门这些交通方便,人口繁多的地方设立工坊,成本节省不少!”

    郭铭彦问道:“将军说的可是畜力?”

    林纯鸿摇头道:“不是,畜力的输出功率太小,济得何事?”

    众人大吃一惊:“功率?”

    林纯鸿慌忙解释道:“就是做事快慢的意思。不知大家发现了没,煮茶水时,水蒸气可以将茶壶盖顶起来,如果茶壶盖盖得严实,有时甚至可以飞跃至五尺之高!如果咱们将茶壶放大,下面放入更多的柴火,不知道这力量有多大!要是能把这个力量利用起来,咱们不就有了动力了?”

    “这个……”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实在想不通如何利用这股动力。

    林纯鸿笑道:“好啦好啦,先不谈这些事情了,这是后话。水车还得建,没条件建水车的地方,就建风车,我就不信,偌大一块地盘,就没有常年刮风的地方!”

    “郭幕使,记住了,好好琢磨琢磨,商号麾下那么多工坊,到底哪些适合搬到清江和渔洋河,哪些必须设在人烟阜盛的地方,判断的标准就是成本更低!也不要怕花钱,银币和铜钱铸造现在步入正轨,收入逐年递增,没什么好愁的。还有……”

    林纯鸿顿了顿说道:“咱们养着万余jīng锐,战争的红利也会有的。”

第一百九十五章 倏忽而败

    漳河东岸的河溶镇,隶属于当阳县,历来就是荆楚名镇,乃楚文化的发祥地之一。河溶镇水深码头好,上吞沮漳河流域木材山货棉麻茶叶,下纳汉湘布匹食盐,河街帆樯林立,素有小汉口之称。

    河溶码头上,货物堆积如山,人烟如织,吆喝声、喝骂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一群红黑服饰的衙役们手持水火棒,卡在码头入口处,仔细翻看着所有货物,收取关卡费。

    远远行来一艘船,挂着白帆,慢慢向河溶码头靠近。衙役们见了相视一笑,留下一人继续卡住入口,其余人一窝蜂的往码头涌去。

    一阵吆喝之后,船顺利靠近码头,一个小伙子光着脚丫子,跳上了岸,正准备指挥船工卸货,却被十多个衙役包围住,大喝道:“荆门府有令,凡卸货船只,一律缴纳二十两银子!”

    小伙子大惊道:“往常不是一两银子么?”

    衙役目露不屑之sè,喝道:“贼寇快打进当阳了,当然要钱去抵抗贼寇!一两银子?那是哪年哪月的事了?”

    小伙子带着哭腔,叫道:“可怜我这一趟,连十两银子都挣不到,哪能交二十两银子?”

    衙役对小伙子的态度相当不满,把水火棍狠狠的往地上一顿,恶狠狠地骂道:“哭穷?老子们见过的多了!赶紧交,水火棍可认不得人!”

    小伙子被衙役的声势所吓,慌忙后退几步,惊恐道:“我不卸货了,我走!”

    说完转身跳上船,慌忙撑起竹篙,准备离开河溶镇。

    “揍他娘的……nǎinǎi的,居然不把咱们放在眼里!”衙役们呼喝一声,一跃而上,将小伙子从船上揪下来,拳脚纷纷往小伙子身上招呼。

    “哎呀……啊……”惨呼声不绝于耳,吸引了大量的老百姓围观,皆敢怒不敢言,面露仇恨之sè。

    “别打了!我们交钱!”从船舱里钻出须发花白的老汉,颤巍巍的掏出钱袋,递到衙役手中。

    衙役们骂骂咧咧的住了手,一把从老汉手中夺过银币袋子,“早交不就完事了?倒费这般功夫!愚蠢!”

    老汉扶起愤怒的小伙子,目送着衙役离开,心疼的说道:“义儿,以后咱们别来这里了,去枝江,那里没有关卡……”

    人群散开,同情地看着一老一少,议论纷纷:“荆门州府看来发疯了,到处增设关卡,这rì子还怎么过啊?”

    “谁说不是啊,听说荆州也是这样,只有夷陵和枝江没有关卡。”

    “昨rì,连一个卖鸡蛋的老太太也要收钱,差点闹出人命!这帮人渣,我呸……”

    ……

    同样的故事在荆州和荆门各地上演,一时之间,两府商旅几乎断绝,市面一改往rì的熙熙攘攘,变得萧条,无人问津。

    与此同时,高斗枢正得意不已,短短十天时间内,就收取了二千多两银子,直把他乐得合不拢嘴。更让他惊喜莫名的是,邦泰商号乖乖地上缴银两,无丝毫反对之意。

    高斗枢摇头晃脑,自言自语道:“嗯,这才对嘛,何必斗得你死我活呢,大家和气生财,岂不是更好?”

    高斗枢静躺在躺椅上,眯着双眼,一上一下不停地摇晃着,正当他幻想着朝廷的赏赐时,突然下人神sè惶急,飞驰而来,边跑边喊道:“老爷……老爷……松滋县民变……”

    高斗枢从躺椅上一跃而起,飞身抓住下人的衣领,大声问道:“你说什么?”

    下人被抓得喘不过气来,咳嗽着说道:“松滋县新河口的老百姓造反了!”

    高斗枢缓缓松开了下人的衣领,一下子瘫在了躺椅上……

    历来民变,无不因为群情激奋或者有人蛊惑,松滋新河口可谓两者俱全。

    嚣张跋扈的衙役们将一个个银币装入钱袋时,老百姓的愤怒一点点的积攒着。当一个挑着青菜的老汉被衙役失手打死时,群情激奋到顶点。

    人群中,几个壮汉一声吆喝:“打死这帮狗*娘养的!”老百姓彻底失去了控制,纷纷将愤怒发泄在衙役身上,刹那间,三个衙役便死于非命。

    源源不断的壮汉从各地赶来,加入愤怒的老百姓中,不知谁招呼了一声:“咱们把县老爷揪出来问问,为何不给咱们活路!”

    于是,在壮汉们的带头下,失去理智的老百姓掉头往县衙冲去,毫无防备的县城来不及关闭城门,就被乱民冲进了城。

    县城里的地痞流氓乘势而起,到处打劫放火,松滋县城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在一片鬼哭狼嚎中,县衙的老爷们逃避一空,愤怒的壮汉们将官老爷的住宅捣毁一空,还率领着贫民们往县城周边扩散。越来越多的百姓加入到造反的队伍中,不过,这些百姓怎么看都不像乱民,他们刀剑娴熟,号令统一,不仅不祸害百姓,还将抢掠的地痞流氓就地格杀。

    万幸,万幸,松滋并未陷入彻底混乱。表面的波涛汹涌之下,暗藏着秩序与规范。

    与松滋相似,荆州和荆门各地或多或少的发生了一些sāo乱,袭击设卡衙役、到县衙门口击鼓鸣冤、上府城请愿……每rì数不胜数,荆州荆门如同一锅沸水一般,到处冒泡,到处告急,直让人觉得有大规模民变的可能。

    高斗枢和程余庆敏锐地觉察到,这一切都有林纯鸿的影子,苦于找不到任何证据,只好派尤世贤率领千余乌合之众前往松滋平叛。

    哪想到,松滋的反贼居然敢出城迎战,尤世贤措手不及,被打得全军覆没,最后只身逃回荆州。更令人吐血的是,松滋的贼寇居然高呼着要去投奔八大王张献忠,这直接惊动了湖广巡抚唐晖。

    唐晖严厉斥责高斗枢、程余庆办事不力,致使激起民变,令其立即撤掉一切关卡,等待朝廷的处罚。同时,立即令林纯鸿出兵平叛。

    林纯鸿行动迅速,立即派一营前往松滋,随着一声炮响,反贼逃奔一空,散入山林之中,反贼就此烟消云散,松滋县重新回到了大明的怀抱。

    一切就如一场闹剧,倏忽而起,又倏忽而落,也许,倒行逆施就应该是这个结局。

    ※※※※※※

    京师的chūn天绝不是一个好季节,塞外的狂风卷着黄沙,鬼哭神嚎的吹来,天昏地暗,rì月无光。熬过了风沙,京师又陷入干渴之中,河床干涸见底,裂缝随处可见。

    好不容易迎来了阵阵响雷和chūn雨,雷却劈坏了紫禁城的一栋小房子,致使整个京师陷入恐慌之中,疑惑的眼神纷纷瞅向紫禁城,怀疑朱由检是否失德。

    朱由检无法,只好吃素三rì,沐浴更衣,前往太庙做深刻检讨。

    要说,朱由检还真是个苦孩子,枯坐于紫禁城中,每rì与奏章为伍,休息时间极短,各种娱乐活动几乎没有。缺乏洞察力的他,根本无力透过奏章看到事情的本质,因此,他也避免不了被蒙蔽的现实。

    就拿高斗枢与林纯鸿相争一事来说,他还以为高斗枢为了供养荆州弓兵,才设立关卡收取过路费。在他的心目中,高斗枢和林纯鸿乃文武协作的典范,乃为圣上分忧为朝廷解难的忠贞之士。

    因此当松滋民变的消息传到耳中后,朱由检非常同情高斗枢,大笔一挥,将高斗枢升任为长沙兵备道,希望高斗枢能在长沙复制荆州弓兵的奇迹。

    至于程余庆,朱由检就没那么客气了,直接革职查办,永不叙用。

    同时,朱由检担心凉了功臣之心,特意下诏抚慰林纯鸿,令其先过几年的苦rì子,待朝廷财计好转,定然补偿。

    如此结局,让邦泰上下大跌眼镜,这朱由检幽默细胞还真丰富!

    高斗枢、程余庆在朝堂上毫无根据,亦未加入任何党派,一旦出事,无人帮忙说一句话。再加上两人申请设立关卡的奏章得罪了大多数朝臣,败亡这么快,理所当然。

    而邦泰内部,对荆州、荆门的改造进行得如火如荼。在高斗枢和程余庆灰溜溜地离开之后,地方官僚马上转变了态度,纷纷向邦泰伸出橄榄枝,有的县甚至请求林纯鸿至县内组建弓兵,设立货栈。

    面临着这大好形势,林纯鸿立即令停止招募民夫,将整治航道和开凿运河的工期往后延,此举遭到郭铭彦的强烈不满,犹如一只乌鸦一般,不停的在林纯鸿耳边呱噪:

    “将军,河道就如人的七经八脉一般,七经八脉不通畅,人就会生病,河道不畅通,邦泰商号就会出问题!”

    林纯鸿笑骂道:“言过其实!现在商号不是运转良好?河道当然要整治,汉漳运河也要开挖,只不过要挪到秋收之后了!”

    郭铭彦苦口婆心:“将军,早一rì完成,早得一分利,拖到秋后,半年时间就白白浪费了。”

    林纯鸿叹了口气,道:“我何尝不想早点完工?当初高斗枢和程余庆在瞎折腾,咱们不用管生民死活,但现在收入囊中后,咱们就得背负起这个责任。现在正是农忙季节,大量招募民夫,势必耽误农时,来年很可能会出现饥荒,这个损失可就惨重了!”

    郭铭彦沉默片刻,道:“秋后就秋后吧,不过将军要答应属下,届时至少要给我五万民夫!另外,在归州抓到的战俘也要送到马连和火烧坪,现在钢和铁简直就是大瓶颈,到处都缺,产量也到了极限!”

    郭铭彦不无惋惜,叹道:“哎,王义极言四轮马车的前景,可惜咱们铁不够,眼睁睁地看着利润从身边溜走,这心里就如猫抓一般难受。”

    林纯鸿沉吟道:“马连和火烧坪矿山太小,矿石品味也不高,现在的关键是矿石不足……”

    林纯鸿仔细回忆着大明各地的铁矿石,大冶倒是个好地方,可惜目前无法插手。东北、华北、西南的铁矿也不少,运输成本太高,也无法插手。

    林纯鸿的思维不停的跳跃着,突然想到了海南岛,好像海南岛就有铁矿,而且品味还相当高。海南岛被誉为天涯海角,大明统治较为薄弱,没准可以找到切入点。

    林纯鸿喜道:“据说琼州府就有铁矿,我吩咐张兆打听一下,看能不能到岛上炼铁去!”

    郭铭彦大吃一惊,要不是林纯鸿向来不打诳语,他甚至会怀疑林纯鸿在敷衍他。“这……那个岛离咱们太远了吧?千里迢迢运来,成本该有多高?”

    林纯鸿情知郭铭彦不信,挥手道:“先谋划着,不划算的话,就先放着。咱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郭铭彦将虚无缥缈的琼州府铁矿放在一边,小心翼翼的问道:“近闻将军准备组建三一社,这三一社主要做哪方面的生意?与邦泰商号会不会有冲突?”

    林纯鸿大笑道:“郭幕使好耐心,从整治河道开凿运河绕到铁矿,又绕到三一社。打听三一社才是郭幕使的主要目的吧?”

    郭铭彦讪讪的笑了笑,道:“铭彦一直心存疑虑,担心将军对邦泰商号有所不满,才另辟他径。”

    “郭幕使放心,我对邦泰商号无任何不满。三一社主要做保险,与商号没有任何冲突。”

    “保鲜?商号里不一直在做吗?”

    林纯鸿哈哈大笑,几乎笑出眼泪:“是保险,危险的险。就是对可能出现的危险进行提前预防的生意……”

    林纯鸿详细解说了保险的基本常识,让郭铭彦心驰神往,忍不住叹道:“将军不把这新奇事物交给邦泰商号来做,可见对商号有所不满。”

    林纯鸿正sè道:“在我的规划中,工坊才是根本,没有工坊,什么保险、钱庄全是玩虚的。你想想看,没有商号,万余jīng锐甲士如何作战?财政司如何有能力铸币?”

    “另外,你得做好思想准备,时机成熟后,商号也会进行拆分,现在的商号大而全,什么都干,迟早会出问题的。”

    郭铭彦的心里陡然一凉,惊道:“这……”

    “郭幕使放心,商号拆分后,自然得在中书府设立管理机构,届时,管理机构可不仅仅管理邦泰商号,就连所有的其他人的工坊也要纳入管理。不过,这是后话,短期内还不成熟,郭幕使不要把眼光局限在商号,这样容易偏颇。”

    郭铭彦的嘴巴张得大大的,林纯鸿突然说出这么多新鲜东西,让他一时有点接受不了。他突然意识到,商号永远只是商号,而中书府绝不会永远是中书府,现在就有往内阁发展的趋势……

第一百九十六章 土地政策

    且说林纯鸿带着张道涵、朱之瑜从松滋县视察而回,也不坐车,在一众侍卫的随侍下,边看边走。百里洲的大街小巷中颇为繁荣,大街上,车水马龙,四轮马车、两轮牛车、挑夫塞满了道路,非常拥挤,马嘶声、车夫的吆喝声混杂在一起,嘈杂无比,完全颠覆了大明小镇清静、有序的传统。

    生活在大街边,绝对谈不上舒适,小巷中也好不到哪里去。小巷中除了正规的店铺外,还有到处摆摊设点的小贩,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甚至还夹杂着人与人之间的争吵声,比起大街的噪声来,犹有过之而无不及。

    林纯鸿、张道涵和朱之瑜听着这些噪声,毫无厌恶之sè,心里还得意无比。毕竟,这里一个个店铺、一辆辆过往的车辆都意味着税收,能够收取银币,谁还会讨厌这些嘈杂声呢?

    路边的人大多认识林纯鸿,见他过来后,纷纷躬身行礼,林纯鸿不停地点头回礼。从北方回到枝江后,只要有机会,林纯鸿都要抽时间到大街小巷转转,以探察民情。百里洲和枝江县城的百姓慢慢习惯了这点,有些胆大的还会和他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博来百姓欢快的笑声。

    在林纯鸿的身体力行下,邦泰大大小小的大总管、总管、理事、主事都纷纷从阁楼中走出,与周边的百姓迅速熟悉起来,关系还算融洽。

    此点,往坏里说,就是邦泰众高管起身于田垄之中,依然脱离不了泥腿子的本xìng。往好里说,便是亲民。林纯鸿毫不介意外面的风评,只管我行我素,每rì与百姓拉拉家常。

    一行人正走走停停,忽然眼前出现了一个四五十岁的老汉,手持着一份状纸,大叫冤枉。侍卫们反应奇快,立即散布在林纯鸿、张道涵和朱之瑜四周,隔开老汉,jǐng惕地看着旁边的人群。

    老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道:“求将军为小民做主,杨家河村杨大茂耕地过界,小民不服,与之争论,杨大茂居然伙同亲属殴打小民……将军为小民做主啊……”

    哭诉声惊动了人群,人群纷纷围拢过来,好奇地指指点点。

    林纯鸿皱眉不已,屁大点小事,如何闹到拦街告状的地步?朱之瑜将嘴凑近林纯鸿的耳朵,悄声道:“此老汉是枝江监察处的常客,监察处将杨大茂收监两rì,判他赔偿药费,老汉依然不服,频频告状。”

    居然是个疯子!

    林纯鸿看着越聚越多的人群,心里甚为不喜,对宁典道:“接过他的状纸,先把人带走,然后送到枝江监察处去!”

    说完,他亲自上前,大声安慰道:“老伯,休要难受,监察处当还你一个公道!”然后,他不由分说,拉起长跪不起的老汉,交给了宁典。

    一行人拉着老头,分开人群而去,只留下议论纷纷的人群:

    “一个疯子而已,将军理他作甚?”

    “啥,将军没有理会啊,不是要送到监察处去?”

    “对,告状就应该到监察处,这叫各司其职……”

    ……

    到达中书府后,林纯鸿心情依然不爽,对张道涵和朱之瑜说道:“监察府人员本来就不多,jīng力还被此等疯子牵扯,如何做事?相比较地方官府,咱们这里告状的成本还是太低。”

    张道涵和朱之瑜愕然道:“告状成本?”

    “俗话说,官字两张口,有理没钱莫进来,不到万不得已,百姓惧怕,一般不到官府告状。再说,各地官府考绩的重要指标就是案发数,地方官僚极其厌恶首告之人,怕影响到自己升迁,如此一来,谁还敢拿着鸡毛蒜皮的小事去告状?”

    林纯鸿顿了顿,接着说道:“咱们倒好,不仅不阻止,还鼓励百姓到监察处告状,加上处事还算公正,百姓自然蜂拥而至。这个成本太低了。”

    朱之瑜点头道:“这个的确有碍教化……”

    林纯鸿似乎没有听见朱之瑜的话,兀自沉吟道:“不如两级终审后,如果还想继续告状,就交五十个银币作为保证金,败诉后,保证金没收,这样可以把今天的疯子挡在外面!”

    张道涵不假思索,反驳道:“监察府职司监察、立法、司法之责,岂能用银币挡住百姓?此口一开,后患无穷,只怕rì后监察府找不到一块干净的地方。”

    朱之瑜亦道:“张府令之言甚为有理。不如这样,在两级终审后,如果还想告状,让村里的弓兵队长和货栈理事共同作保,方可继续受理。”

    林纯鸿沉吟片刻,点头赞道:“此法挺好,知会一下李监察,先试行,看看效果。”

    说完,林纯鸿长声叹道:“这内政处理起来还真麻烦的,最为关键的土地问题还没有头绪,尽是一堆鸡毛蒜皮的小事。以前定的土地赎买方案,太过缓慢,这样等到何年何月啊?”

    朱之瑜道:“控制四地,弓兵和货栈足矣,但要彻底释放四地的民力,还是绕不过土地问题,现在朝廷征收的税收倒不多,各种杂役也被咱们清除一空,最关键的是,现在土地租税太高,佃户劳累一年,能混个果腹就不错了……”

    林纯鸿恨声道:“这帮土豪劣绅,鼠目寸光,只盯着土地,丝毫看不见投资工坊更为挣钱!出多高的价也不卖地,眼光还不及惠王……”

    正说着,忽接到通报,惠王府长史求见。

    林纯鸿大喜:“说曹cāo,曹cāo就到,惠王又来交土地了……先让他等着吧……”

    各村货栈理事不停地将所见所闻写成报告,汇集到行知书堂,经整理后摆在林纯鸿及各幕使的案头。根据这些直观的素材,林纯鸿和各幕使均一致认为:大明的症结在于土地,土地问题不解决,大明无论如何也避免不了灭亡的命运。

    林纯鸿与幕使们经常就土地问题进行探讨,他们达成了一些共识:首先,朝廷的税收并不高,尤其是商业税,更是低得可怜,才三十税一,远低于邦泰征收的一成商业税。大明的税收之所以一年不如一年,根本原因在于可供收税的土地越来越少:各地的封王越来越多,他们的土地不用交税;获得免税特权的豪绅越来越多;广大自耕农为了逃避税收,纷纷将土地寄名于特权豪绅名下。

    其次,农夫们的头上还压着徭役这座大山,农夫们年年月月不停地在服役,而且在服役时,遭到了各地胥吏的盘剥。

    同时,邦泰上下认为:如果在荆州、夷陵和夔州不能有效地解决土地问题,邦泰迟早也会湮灭于历史的尘埃之中。

    事实也摆在眼前,当邦泰从惠王手里接手土地后,农夫们立即爆发出狂热的生产热情,常平仓的存粮在短短的四年内就达到了四十万石。

    林纯鸿一掌拍在了公文上,斩钉截铁地对朱之瑜和张道涵说道:“即使在四地血流成河,也要废除高达五成的租税!”

    朱之瑜激动不已,作为正统的儒士,他的终极梦想便是天下大同,老百姓安居乐业,而天下大同的重要指标就是均田。当初,朱之瑜之所以一心一意投奔林纯鸿,就是看到了枝江的土地政策符合他的理想。“惠王之例可循,只可惜仅仅枝江的二十万亩良田,一年就要向惠王缴纳十多万两银子,如果四地的土地都遵循此例,咱们一年岂不是要掏出几百万两银子?这远远超过咱们的承受能力!”

    林纯鸿道:“当初咱们实力弱小,不得已行此下策,倒让惠王占了大便宜!此策岂可为万世之法?现在连这十几万两银子,我都有点舍不得!”

    朱之瑜与张道涵愕然,问道:“将军有何妙策,可以不交银子而获得土地?”

    “三步走,第一步以土地换股权;第二步强自低价购买;第三步直接没收!”林纯鸿的语气坚定,语速甚快,显然经过了深思熟虑。

    朱之瑜与张道涵大惊,齐声反对道:“将军,此策万万不可行!此策一出,当天下大乱!”

    林纯鸿冷笑道:“天下大乱?我看不至于,咱们已经给了豪绅足够的机会!如果他们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咱们也不用再客气!”

    张道涵惴惴不安,这些年,张明桥在荆州四处乱跳,依托着邦泰商号聚敛了不少银子,并且在公安、石首两县购买了七万多亩良田,乃荆州数得上号的大地主。他不免怀疑林纯鸿的矛头指向他,想在偷税事件后,进一步打压他。

    他深恐林纯鸿怀疑他因为私心而反对三步走策略,考虑再三,决定支持林纯鸿的决策。

    哎,人啊,一旦带了私心,做出的决策总是偏离事实和理xìng!

    张道涵拱手道:“三步走,给了豪绅足够的反应时间,当不会引起强烈的反对。可是我们现在哪有什么挣钱的工坊拿来出售?”

    张道涵的话音刚落,朱之瑜不可思议地瞅着张道涵:刚才还口口声声反对,为何马上就转了向?

    朱之瑜无暇深思张道涵为何如此,忧心忡忡地劝谏道:“将军,岂不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荆州等地的豪绅大多与朝廷重臣、各地地方官有藕断丝连的联系,一旦各地官绅兔死狐悲,势必对邦泰群起而攻之,邦泰如何受得了?”

    林纯鸿笑道:“不会的,战略方向如此,行事方法倒可以变通……”

    说完,伸出右手,扳着手指头一一道来,让朱之瑜一颗悬着的心放回了肚子,最终,朱之瑜道:“宁愿慢点,也不可cāo之过急,走一步,停一停,看一看,当是万全之策!”

    林纯鸿说服了张道涵和朱之瑜,心情甚好,哈哈大笑道:“谋国之言,甚善!立即将所有阁幕使及各部门主事召集起来商议吧,至于惠王府长史……就让他多等几天吧,这些事情还得从惠王身上入手。”

    ……

    当郭铭彦接到林纯鸿的召见令后,立即从大宁县赶回百里洲。还不等阁幕属扩大会议召开,就被林纯鸿单独召见。一番谈话之后,郭铭彦内心苦涩无比,虽然林纯鸿早就向他交了底,说邦泰商号迟早要拆分出售,但他实在没有想到这一天会这么早来临。

    郭铭彦感觉自己几乎透不过气来,咬着嘴唇道:“商号还非常弱小,过早拆分,实力分散,如何应对徽商的步步紧逼?”

    林纯鸿听到拆分二字,方才醒悟,郭铭彦的认知与自己的计划还有所偏差,当下解释道:“不知郭幕使注意到没,天下工坊大体上可分为两类,一类直接生产一些rì用品,与老百姓的生活息息相关,咱们姑且称之为轻工坊;还有一类就是生产工具类的工坊,如采矿、炼钢、造船、造水车、造风车、锻造零件之类的工坊,咱们称之为重工坊。现在商号内部,如棉布工坊、棉油工坊、毛纺工坊,这些应该叫轻工坊,咱们需要出售的就是轻工坊,至于市易部,除了邦泰境外的货栈外,都可以出售……”

    “那运输部呢?”

    “运输部当然不能出售,运输部旗下的纤道、码头、道路,这些涉及到商号生存的命脉绝不容他人染指!”

    “将军的意思是……商号以后把jīng力集中在重工坊上,彻底放手市场流通和轻工坊?”

    林纯鸿点头道:“正是,轻工坊的机器和运输工具都由重工坊生产,无论其他商号怎么折腾,命运还是控制在咱们手里。”

    郭铭彦这才完全明白林纯鸿的打算,长舒了口气,道:“可惜一些最挣钱的行业全放出去了,现在铁矿不足,仅靠重工坊,商号恐怕会亏本!”

    林纯鸿大笑道:“郭幕使过虑了,以前轻工坊归属商号,机器都是免费提供的,以后,这些机器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重工坊如何会亏本?”

    郭铭彦彻底放下了心,也许,放开了轻工坊,更能促进重工坊的发展……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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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明介绍:
明末楚地普通农户之子林纯鸿,在惨遭家门之变后,意外得到另一个世界的某些观点和知识,在这个风起云涌的时代纵横捭阖,苦苦寻觅为万世开太平之策。
本书适度意淫,坚持厚重与合理的风格,喜欢种马和极度意淫者可以捏着鼻子往下看。
该书群号:196059071,欢迎大家加入乱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乱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乱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