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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喻心     乱明txt下载     乱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九十七章 逐步推进

    随着各部门主事陆续赶到百里洲,阁幕属扩大会议正式开始。会议场所设置在中书府,除了远在外地无法与会的十几人外,邦泰的jīng英济济一堂,显得热闹非凡,这些jīng英平rì难得会面,现在纷纷呼朋引伴,畅谈别来之事。

    “将军到……”一阵悠长的呼喝声传来,jīng英们立即停止了喧哗,纷纷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鼓掌欢迎林纯鸿的到来。

    林纯鸿满脸堆笑,不停地向大家挥手致意,待行至前台,双手下压,示意停止掌声。掌声依然无法停歇,会议主持者张道涵只好扯着嗓子要求大家坐下,保持安静,掌声才慢慢落下。

    会议的议程早已定好,土地政策实施方案草案由中书府拟定后,印制了五十多份,分发至每个人的手中,供大家浏览。浏览之后,分为邦泰商号组、都督府组、监察府组、中书府组四组进行讨论,然后将意见进行汇总,交到张道涵手中。

    林纯鸿自进入会场始,内心就激动无比。想当初,与周望、李承宗等人一起进深山时,不过十二人,短短五年之内,耗尽了心血,邦泰才发展到今天的局面,拥二百万之众、携万余jīng锐甲士、富甲天下……

    回首往事,林纯鸿感慨万千,也许自今rì始,邦泰又迎来了一个新的转折点。

    ……

    会议整整持续了三天,方才结束,阁幕属将四组意见汇总后,酌情对草案进行了修改,最终形成了定案,jīng英们才陆续离开中书府,离开之前,林纯鸿一一相送,不免有一些勉励、告诫之言,不可尽诉……

    且说惠王府长史在百里洲已被晾了十余天,正等得不耐烦时,得到了郑天成的召见令。当初,双庙山村土地一事,就由郑天成与长史谈判而成,这次,林纯鸿又把谈判的任务交给了郑天成。

    惠王朱常润乃万历皇帝第六子,生母李贵妃。天启七年,就封荆州。结果,就封后不过三四年,就与林纯鸿发生了激烈冲突,还闹出了人命与民变。不过最终的结果双方都觉得满意,林纯鸿得到了枝江七成的土地和人口,而惠王得到了他最想要的银子。

    当然,惠王除了枝江的土地外,松滋和江陵还有二十多万亩。这二十多万亩土地收入一年不如一年,于是,惠王和长史都倾向于将土地交予林纯鸿,每年等着收银子。

    当长史见到郑天成后,直言不讳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等待郑天成的回应。

    哪想到,郑天成翘着二郎腿,用竹签扎起一片片香瓜,不停地往嘴里送,发出一阵阵的咀嚼之声,就是不开口说话。长史心里暗恨不已,娘的,惠王府看得起你,才将土地交予你耕种,摆什么臭架子?

    长史心里这么想,口气不免有点生硬,道:“不知林副将是何态度?”

    郑天成斜睨了长史一眼,大马金刀地说道:“我的态度就是林将军的态度,长史不必拿林将军来压我……”

    长史的用意被看透,满脸通红,嗫嚅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二十万亩良田……”

    “不知长史大人可曾听说过股权交易所?”郑天成非常无礼地打断长史的话,问道。

    长史的怒气勃然而生,恨声道:“没听说过!松滋和江陵的二十多万亩良田,你要还是不要,就是一句话!”

    郑天成见火候已到,挪了挪身躯,满脸堆笑,道:“二十多万亩良田,哪有不要之理?不过,长史大人也知道,林将军家大业大的,还要养兵为朝廷剿匪,这花销啊,一rì大过一rì,现在就有点入不敷出。林将军无法,想用货栈啊、工坊啊代替银子,不知惠王和长史有何意见?”

    长史眼睛一亮,早把刚才的不愉快抛在了脑后,邦泰商号旗下的货栈、工坊的盈利能力他素有耳闻,如果林纯鸿拿着这些货栈和工坊缴纳土地租金,惠王府岂不是赚翻了?

    更重要的是,土地是死的,长史每年拿到的好处费基本固定,数量也不多。如果惠王府掌控了货栈和工坊,每年盈利多少还不是他说了算?那么他就有更多的机会侵吞大量的银子!

    长史连声道:“惠王定然会赞同,我也不反对……”

    郑天成深吸了口气,用舌头舔了舔嘴唇,道:“长史可能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让惠王用土地来交换货栈和工坊,不是用货栈和工坊来缴纳租金!”

    “永久交换?”

    郑天成点了点头,道:“是的。比如,双庙山村的榨油工坊是邦泰商号旗下最大的榨油工坊,年获利三万四千两银子,按照以前邦泰和惠王府签订的协议,每亩地每年付四钱七分银子,那么,如果等价交换,惠王需拿出七万多亩良田来换!”

    长史哼了一声,道:“榨油工坊能赚钱,当然也可能折本,而以前签订的协议,惠王府算得上旱涝保收,郑总管太小瞧惠王了,如此交换,如何可行?”

    郑天成冷笑道:“一纸协议而已,如果邦泰撕毁协议呢?其风险岂不是比榨油工坊更大?”

    长史大怒,手指郑天成,“你……你……”

    “长史大人息怒,邦泰素以信誉为先,林将军考虑到与惠王合作愉快,会在七万多亩良田上打个八折,惠王只需要拿五万多亩良田,就可以换得双庙山榨油工坊!更何况,以后工坊的经营,可要靠长史大人喽!”

    郑天成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长史一眼。

    长史脸上yīn晴不定,心里快速计算着得失,半晌,方说道:“货栈也是可以用来交换的,我估计,惠王可能更属意荆州货栈。”

    郑天成心中大喜,长史此言,无异于同意以土地交换货栈工坊。他从袖中掏出一份表格,递与长史,道:“这份表格上详细列举了可用于交换的工坊和货栈,不过荆州货栈四成的股权前些年已经售出,现在只剩下六成的股权,惠王要买,还得根据股权时价来计算用多少土地交换……”

    长史连声道:“应该的,应该的……”

    于是,一份意向书在一个时辰后新鲜出炉,长史带着意向书往荆州飞奔而去,至于他准备用什么方法说服惠王,无人知晓。

    林纯鸿听闻长史同意以土地换货栈和工坊后,大喜,长声笑道:“攻克了惠王,当轮到枝江的豪绅了,咱们在枝江经营已久,希望这些豪绅不要让我失望!”

    笑毕,林纯鸿的脸sè突然变得yīn冷,声音寒冷彻骨,“如果真有人不识时务,正好借他们的人头一用!”

    秉承小步快走、逐步推进的原则,林纯鸿把下一步的目标放在了枝江。作为邦泰的老巢,枝江的土地九成掌握在林纯鸿和惠王手中,现在惠王府长史已经同意交换,那么,仅仅剩下一成的土地尚未解决。

    林纯鸿并未将枝江作为难点,之所以选择枝江,一则面临的阻力小,二则想通过枝江的土地赎买给荆州、荆门和夷陵的豪绅树立一个典范。林纯鸿的目光一直聚焦在荆州府,毕竟荆州府人口最多、土地面积最广,豪绅势力最为强大。

    “天成,六十万银币准备到位了没?”

    “早已到位了。不过将军要记得,这批银币属于汉漳运河的预算,到了十月,一定要挪回来的。”郑天成沉稳地答道,作为邦泰的财计总管,权力大,责任更大,不到三十岁,鬓角隐隐可见白发。

    郑天成的努力没有白费,现在邦泰挣钱最为容易几项生意,如股权交易所、票据、铸币全掌握在财政司手中。

    “这个你放心了,这些银币还是以预防为主,不一定能花掉,再说张兆那边已经回信了,二十万两银子不rì即将送到,有了这二十万两银子,票据当可增发一百万两。”

    郑天成大喜,“将军不动声sè间,就弄到了六十万两银子,属下望尘莫及!”

    林纯鸿道:“天成,你别的功夫都渐长,唯独这拍马屁的本事不见涨……”

    两人哈哈大笑,笑毕,林纯鸿的命令随之下达:中书府立即在枝江县张贴土地换购股权布告。

    ……

    以前的枝江县城,方圆不过十里,仅仅只有两条呈十字型交叉的大街。枝江县衙就位于十字交叉处,乃整个县城的正中心。现在,县城扩散至城墙外围,以码头为中心,向四周辐shè,远远超出了当初的范围。

    当然,城墙内部区域仍然是县城最为繁华的地方,这里人烟阜盛,商贾云集,呼酒买醉声、靡靡丝竹声、呼赌声彻夜不息,成为荆州最为繁华的县城。

    然而,枝江县衙里与大街上的嘈杂格格不入,这里清静无比,除了知县马世奇和几个老仆外,已经没有任何人。主簿谭杰希早已转换门庭,在荆州部担任副总管,每月拿取不薄的工钱。

    这rì,一名老仆的呼喝声突然打破了县衙的沉静,“老爷……老爷……大事不好……”

    老仆惶急,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连跑带爬滚到马世奇面前。

    马世奇平静无比,两眼犹如山涧一般清澈,问道:“何事如此惶急?林纯鸿带兵来抓本老爷了?”

    老仆一把抱住马世奇的大腿,“老爷,邦泰擅自在县衙门口张贴布告!”

    马世奇哼了一声,从老仆的手臂中抽出大腿,苦笑道:“什么狗屁大事,值得大惊小怪的,林纯鸿想贴就让他贴,关本老爷何事!”

    老仆纵跃一步,继续抱中马世奇的大腿,道:“林纯鸿买掉了惠王的土地,还要将枝江所有的土地转到他的名下!”

    马世奇大惊,“想让枝江的土地都姓林?海叔,你再去看看,把布告一字不漏地抄回来!”

    海叔乃马世奇的老家人,人老成jīng,善于谋算,只可惜到了枝江后毫无用武之地,每rì随着马世奇昏昏浩浩地过rì子。这时,在听了马世奇的命令后,立即应声而出。

    马世奇乃复社成员,在枝江已经呆了两年多,如果说他还不知道林纯鸿实力,那简直就是在侮辱大明进士的智商。正是这份清醒的认识,让马世奇逐渐平静下来,渐渐习惯了被监视和限制的生活,不再谋求与邦泰对抗。

    无所事事的马世奇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行知书堂的玉水楼,在那里,他见到了许多为所未闻的书,大大开阔了他的视野,让他整rì沉浸其中,几乎无法自拔。

    玉水楼除了成千上万的书籍以外,还包括邦泰的部分档案。这些档案也对外开放。档案中,就包括各村的货栈理事写的所见所闻。尽管这些所见所闻毫无文采,有些地方甚至前言不搭后语,但马世奇看了一眼后,就深深地被吸引了。他认为,这些档案无异于大明乡村的大百科全书。通过这些档案,马世奇知道了枝江各地的风土人情,也了解到这里的百姓如何谋生,如何度rì。

    而且,马世奇也认为这些档案中充满了做事的智慧,那些货栈理事事无巨细,全记载在案,如他们遇到了什么困难,最后通过什么办法解决,效果如何……

    在细细阅读了这些档案后,马世奇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林纯鸿的势力已经渗透到枝江的每个乡村,即使他不监视限制自己,自己的政令也出不了县衙!这个现实残酷而真实,让他分外痛苦与无奈。

    他甚至隐隐约约感觉到,复社的行为多多少少有点虚无缥缈的感觉,什么砥砺品行、什么科场互相声援,都不如控制乡村来得实在。控制乡村后,就是实实在在的人力和物力,足以对抗任何狂风暴雨。

    正当马世奇浮想联翩时,老仆将抄录的布告递在了他手中。马世奇皱眉读完之后,将布告扔在了一边,冷笑道:“好戏开始上演了……海叔,咱们要不打个赌,看看县衙门口会挂多少人头?”

    海叔不接马世奇的话,“老爷,咱们得立即想办法将此事告知先生!”

    马世奇大笑道:“还用得着想什么办法!咱们正大光明地告知先生!林纯鸿绝不会阻拦,不过这是最后一次了,哈哈……复社……对于我来说,还是太远了……”

    马世奇的笑声无所谓忧无所谓喜,似乎包含着无尽的深意,又似乎如孩童般天真,不夹杂一丝人间的烟火……

第一百九十八章 进士投效

    一纸布告,仅仅表明邦泰的态度而已,能济得何事?如果认为布告一出,枝江豪绅就应者云集,纷纷至股权交易所,将传承几辈子的土地换成他们不熟悉的货栈和工坊,那简直太高看豪绅对商业的敏锐xìng了。

    按照阁幕属扩大会议拟定的方案,枝江各村的货栈理事及弓兵队长早已未雨绸缪,锁定了各村的攻坚对象,纷纷深入豪绅家中,宣传、威逼、利诱等手段无所不用:

    “李老太爷,按照林副将的命令,拥有土地超过一百亩者,必须在一月内换购成货栈和工坊,如果一个月内不换购,整个邦泰将按照每亩地两个银币的价格强行赎买,如果连赎买也不答应,土地会直接被没收……”

    “他敢!还有没有王法?”

    “有什么不敢的?林副将有万夫不当之勇,乃圣上认可的战将,如果李老太爷坚持对抗到底,直接以违反军令处斩,李老太爷到何处伸冤?”

    “老夫已经七十五了,早就活够了,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护住土地!”

    “拼了这条命,也不过是朝廷眼中的反贼!再说,老太爷无所畏惧,但老太爷的子子孙孙呢?土地被没收之后,李家什么也得不到。还不如换成货栈和工坊,好歹为子孙留了份产业。老太爷想想,李家拥有土地五百多亩,佃户租种的租税超过五成,搞得天怒人怨的,一年的租税不过二百多两银子,如果换成了李家河的货栈,老太爷岂不是赚了?”

    “赚个屁!老夫不会换的!”

    “据小的所知,现在李家由大公子掌管,老太爷不妨将大公子叫来问问,这些年招募佃户有多难,佃户可以到工坊做工,一月工钱至少也有五百文,何必种地?”

    货栈理事和弓兵队长苦口婆心,也难以说服七十五岁的老人,于是将矛头对准了李老太爷的家人,一番威逼利诱后,家人纷纷屈服,围绕在李老太爷耳边不停地呱噪。

    然而李老太爷就如茅坑里的石头一般,又臭又硬,家人也无法说服。最终,李大公子瞒着老太爷,前往股权交易所换购了一家棉油工坊一成的股份……

    这样的事情在枝江各村上演,邦泰基层组织完善的优势得到了充分发挥,源源不断地将各村的进展汇报到林纯鸿和中书府那里。汇报太多,林纯鸿根本无暇细观,更何况,他潜意识里希望冒出一些顽固者,以便将这批顽固者当成骇猴的鸡。

    正当林纯鸿忙得不可开交之时,忽然收到马世奇的一封信。林纯鸿大奇,拆开一看,发现信中只有七个字:“山不就我,我就山。”

    林纯鸿沉思片刻,忽而大喜,挥舞着书信,对小荷大叫道:“这就叫锦上添花?哈哈……”

    小荷接过书信,瞅了一眼,美目中露出疑惑之sè,“七个字,什么意思?”

    林纯鸿笑道:“回教的《古兰经》里有个故事,说一位先知要在众人之前表演移山大*法,结果几个时辰过去了,山峰纹丝不动,众人纷纷指责先知吹牛,先知就跑到山前,说‘山不就我,我就山’。”

    小荷忍不住扑哧一笑,“这先知真有趣……这马世奇为何要给老爷写这句话?”

    林纯鸿眨了眨眼睛,“马世奇将邦泰比做了大山咧。”

    小荷大悟,吃惊道:“难道马世奇要加入邦泰?这马世奇整rì闲逛,哪有本事做事?”

    林纯鸿大笑道:“就冲着他看《古兰经》,我就相信他绝不是固步自封的庸才!”

    ……

    林纯鸿正为马世奇改换门庭而大喜不已时,马世奇就为他出了一个难题:“本官三年磨堪之期转瞬即至,不知林将军对本官作何打算?”

    林纯鸿愕然,难道马世奇投奔邦泰就是为了讨官?马世奇一介进士,不会看不出朝廷封官乃邦泰最大的弱项啊?“马大人说笑了,林某一介虽为副将,离开了邦泰,平常一七品县令都可以颐指气使,哪能对马大人的升迁之途有所打算?”

    马世奇微笑道:“林将军坦诚,本官心折。邦泰拥百万之众、携万余jīng锐士卒,想必不会局限于荆州、夷陵和夔州,林将军巧辟蹊径,以弓兵和货栈牢牢控制了四地,此乃至阳之策,自古良策,讲究yīn阳相合,林将军就没有考虑过yīn阳调和?”

    林纯鸿沉吟片刻,道:“马大人的意思是……百姓为阳、士子官僚为yīn?”

    “然也,本官居枝江两载,虽诸多限制……”林纯鸿尴尬地笑了笑,马世奇毫不介意地接着说道:“本官倒也看出,林将军设立行知书堂,未尝没有yīn阳相合的心思,只可惜行知书堂偏重于实务,倒忽略了科举,广大士子在行知书堂找不到晋身之途,何谈吸引力?长此以往,将军将失去士子官僚的支持,恐怕对将军并没有什么好处!”

    林纯鸿叹道:“马大人之言甚为有理,林某非不为,实无能也。复社张西铭公苦心经营多年,今年chūn闱无一人中进士,更何况行知书堂?林某无奈之下,唯有力取之!”

    马世奇默然半晌,忽然声若洪钟,厉声言道:“如若将军不嫌弃,邦泰获士子官僚之心,请从世奇始。”

    马世奇的自称由“本官”变成了“世奇”,让林纯鸿瞪大了双眼,失声言道:“君常公有何良谋?”

    马世奇躬身拜道:“无他谋,唯有与复社联合!”

    林纯鸿大惊,“复社对林某的辱骂还少么?西铭先生名满天下,如何看得上林某一介武夫?”

    马世奇慨然道:“将军无需谦虚,治世之能臣放在将军身上,一点也不为过!世奇不才,却看出复社与邦泰联合,实乃互补长短,世奇将立即前往太仓,尽力说服先生!”

    林纯鸿沉思半晌,方言道:“君常公不用急,林某并不反对与复社联合,只是对如何联合还有点疑虑,待林某考虑清楚,请君常公一并带话与西铭先生。君常公不妨趁这几rì在枝江附近多转转,当有所得。”

    马世奇道:“正合世奇之意,以前总是雾里看花,正好趁这个机会看个明白!”

    两人携手哈哈大笑,两年来的怨恨与猜忌顿时烟消云散。

    马世奇要充当邦泰和复社的中间人,促成两强的合作,林纯鸿当然乐见其成。

    这些年来,邦泰在军事、工商上取得了非凡的成就,更是借着弓兵和货栈将触角伸到了四地的每个角落,成就不可谓不辉煌。但是,缺乏朝堂、士林中的代言人一直是邦泰的短板,以致于除了极少数才智之士能看出邦泰制度的优势外,无人知晓。

    东林党诸老与邦泰维持着表面上的合作关系,不过关系也仅仅止步于利益交换,要想东林诸老为邦泰摇旗呐喊,无异于与虎谋皮。抛开东林党,林纯鸿也想过另起炉灶,培养邦泰在士林和官僚中的代言人,但薄弱的根基、惊世骇俗的政策无不让大多数士子们望而怯步,行知书堂开办几年来,在读的学子一般都是家境贫寒,或者本身对格物极有兴趣之人。

    这么想来,如果复社能够看清大势,与邦泰jīng诚合作,不失为双赢的策略。复社在今年chūn闱中无一人中进士,张溥试图通过科举掌控朝政的方略遭受到重大挫折,没准张溥真能痛定思痛,改变一条腿走路的老思路,将思路转换到通过政绩谋取晋身之阶的道路上来。

    合作方式既要让张溥能够接受,又要把主动权掌控在邦泰手中,这才是关键,也是林纯鸿迟迟难以下决定的主要原因。

    林纯鸿甚至想到,复社之所以能够快速兴起,与背后江南豪绅的支持分不开。江南豪绅在聚敛了巨额的财富之后,不可避免地需要在朝堂上增加话语权,以更好地保护他们的既得利益。因此,与复社的合作,无异于拉近了邦泰与江南豪绅的关系,假以时rì,江南豪绅与邦泰用一个声音说话,并非只是一个梦想。

    当然,只要合作,对双方就有好处,现在的难题是,双方的合作到底能不能成功。林纯鸿向来认为,合作应该建立在共同的经济利益之上,这样的合作才算稳固。

    对此,林纯鸿的头脑相当清醒:目前邦泰境内的土地改革进行得如火如荼,此改革,势必侵犯大量守旧豪绅的利益,江南豪绅听闻之后,心里要是没有厌恶之意,那简直可以称之为奇迹。

    当林纯鸿将自己的顾忌告知朱之瑜后,朱之瑜笑着说了一句话:“与愿意合作的人合作……”

    林纯鸿大悟,一时之间思路清晰无比:一项政策、乃至一个政权,要获得全部人的支持,无异于痴人说梦。就拿这次土地改革来说,四地的豪绅将会分为三类,一类是换购工坊和货栈的豪绅,对此类豪绅,邦泰将全力支持,并将此类豪绅作为执政的根基;一类是强自低价赎买土地的豪绅,此类豪绅或犹豫不决、或摄于邦泰之威,方不情愿地卖出土地,对此类豪绅,当尽力拉拢;最后一类就是没收土地的豪绅,此类豪绅将遭到邦泰的严厉打击。

    对内如此,对外何尝不是如此?

    江南的豪绅当有眼界开阔之士,如马世奇、如王大俊者,均是此中的杰出代表。对这类人,当然得同心协力,共同逐利。对那些不开眼的,暂且可以不顾,而对那些处处设置障碍的,当严厉反击。

    于是,在林纯鸿看到“山不就我,我就山”七天后,马世奇欣然乘船顺流而下,往太仓逶迤而去。

    ……

    在张贴土地换购布告半月之后,商号和各村的汇报不禁让林纯鸿大跌眼镜:偌大一个枝江县,竟无一地主有耐心等到强自赎买阶段,纷纷将土地换购成股权,成为了工商业主。

    林纯鸿表情丰富,他万万想不到,想抓一只鸡来威慑其他地区的豪绅都做不到。林纯鸿绝不相信,枝江的地主觉悟有这样的高度,要怪,只能怪那些理事和队长工作开展得太出sè。这帮理事和队长惟恐村内的地主拖了他们的后腿,在说服地主的过程中,无所不用其极。威逼算是轻的,鼓动佃户罢耕的有之、带领佃户上门要求降租税的有之……林纯鸿对这些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这些下属不闹得太出格,他也懒得管。

    当然,这些地主也想出了各种奇思妙计钻邦泰政策的空子,如有的地主凭着自己儿子多,立即分家,每个儿子分得不到一百亩的土地,借此来规避邦泰强自赎买土地的政策。更出奇的是董家湾的董臣泰,他既不愿意将二百多亩土地换成货栈和工坊,也不愿通过分家来规避邦泰的紧逼,而是将一百多亩土地转化为村里的学田和祭田,成为村民的公共财产。

    听闻董臣泰的高风亮节之后,林纯鸿不禁肃然起敬,敬仰之余,忍不住对张道涵和朱之瑜叹道:“当年倪新泽曾言道,董家湾能出两个进士、五个举人,与学田制度大有关系。可惜咱们看过之后就抛在脑后,到目前为止,整个邦泰除了行知书堂外,仅仅在百里洲设置了蒙学,可怜可叹,咱们还不如董家湾!”

    朱之瑜毫不客气地指责道:“这个得问将军!连年扩军、连年投入巨资于工坊,几乎耗尽了邦泰的元气,邦泰哪有一块剩余的银币投入到学堂中?”

    林纯鸿摇了摇头,辩解道:“朱幕使此言差矣,没有工坊提供利润,哪有钱投入到学堂中?没有强大的军队,投到学堂中,不也为人做嫁衣?不过朱幕使放心,此笔欠债,邦泰得立即补上,朱幕使赶紧拿出个方案吧,看学堂如何设置,需要多少块银币,这事不要拖了,抓紧吧!”

    朱之瑜忍不住心头的狂喜,用挑衅的眼神瞅着张道涵,似乎在说,以前找财政司要一千块投入行知书堂,你都推三阻四的,现在将军已经决定增大投入,看你有何话可说!

    哪想到,朱之瑜的喜sè还未持续多久,就被急报打断:荆州左卫兵变!

第一百九十九章 不自量力

    且说林纯鸿听闻荆州左卫兵变后,抚掌大笑道:“高龙立了大功,刘梦升居然轻易入彀!”

    张道涵与朱之瑜亦大喜,同声道:“属下请将军立即出兵平叛!”

    “所谓名不正言不顺,再等等吧,唐晖命令下达之时,便是刘梦升烟消云散之rì……”说完,林纯鸿厉声令道:“张府令,立即将前期收集的证据呈送唐晖,不得延误!”

    “诺!”张道涵应声而出,朱之瑜却迟迟挪不开脚步,半晌,方犹豫道:“将军,仅靠覃虞的弓兵,真能抵挡荆州左卫的军户?”

    林纯鸿大手一挥,断然道:“朱幕使放心吧,一群穷得叮当响的农民而已,有什么可虑的?别忘了,覃虞手中可有三百jīng锐,我敢打包票,一个冲锋,军户非得往石首、监利窜逃,正好祸害刘梦升的地盘。”

    说完,林纯鸿忍不住大笑,“朱幕使,这下邦泰可省下了不少银币,正好可以将这笔银币用来置办学堂,朱幕使万万不可错过此良机,方案得尽早拿出。”

    朱之瑜转忧作喜,辞别林纯鸿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都督府。

    惠王虽然贵为当今圣上的叔叔,却并不是荆州最大的地主。荆州最大的地主要算刘梦升,土地集中在石首、监利和公安三县,达到五十多万亩,更是涉足木材、典当、盐等各种行业,家中豪富无比。刘梦升祖上曾跟随太祖爷征战天下,后来靖难之役时,又及时转换门庭,投入燕王麾下,立下了汗马功劳,再加上刘梦升的太爷爷和爷爷辈善于经营,方聚敛了巨额财富,成为荆州首屈一指的大地主。

    土地赎买方案出台之初,林纯鸿就把目光瞄上了刘梦升,大有不除刘梦升就无法推行土地改革之势。高龙在林纯鸿的命令下,派遣jīng干力量收买刘梦升左右,以便随时掌握刘梦升动态,为林纯鸿的决策提供第一手资料。

    哪想到,刘梦升感觉非常敏锐,在林纯鸿贴出第一张土地赎买布告后,就预计到自己将成为林纯鸿准备铲除的最大目标。刘梦升内心一股怒火无法抑制,又自知仅凭自身无法对抗林纯鸿,便给各地的故旧写信,痛骂林纯鸿倒行逆施,希望这些故旧能同仇敌忾,共同对付林纯鸿。刘梦升绝不是简简单单的豪绅,其故旧多为各地豪富或官绅,势力盘根错节,称得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高龙探知此情后,力主陷刘梦升于谋反之罪,得到了林纯鸿的赞赏。毕竟,如果刘梦升有谋反之罪,并且证据确凿,哪个人敢为他辩护?

    好一个高龙,买通刘梦升左右后,令左右极力撺掇刘梦升勾连荆州左卫起兵对抗林纯鸿,为朝廷处理林纯鸿提供足够的时间。刘梦升犹豫不决,左右极力言道:“林纯鸿私造军国利器,并嫁祸于左卫指挥使严介和,荆州左卫不满已然多时,再加上林纯鸿蓄养私兵、逼迫地方官,逼反田楚产,妄自收购枝江土地,哪一条不是死罪?朝廷定然兴兵讨之,如果老爷能联合左卫兴兵反抗林纯鸿,老爷定然得到圣上赏识,封妻荫子不在话下。”

    “老爷,林纯鸿已经将触角升到了石首和监利,那帮泥腿子在林纯鸿的蛊惑下,逃亡严重,越来越不把老爷放在眼里,即便林纯鸿这次不强行赎买老爷的良田,老爷也将面临有田无人耕种的局面!”

    刘梦升年过五十,人老成jīng,岂能被左右之言蛊惑?他深知,林纯鸿的万余jīng锐可不是摆设,没准还没等到朝廷大军开到荆州,自己就成了林纯鸿的刀下之鬼。

    然而,就在刘梦升犹豫不决时,覃虞率着新组建的荆州弓兵在石首、监利耀武扬威,到处鼓动佃户起来要求减租,还以退佃相要挟,甚至组织佃户将刘梦升的一些爪牙活生生打死。刘梦升觉得,林纯鸿的强行赎买政策已经刻不容缓,要是等到故旧收到书信后,对朝廷施加压力,黄花菜都凉了。

    刘梦升咬牙下了决定,立即与荆州左卫指挥同知李思衍勾连在一起。李思衍在严介和入诏狱之后,惶惶不可终rì,惟恐自己步了严介和的后尘,成为林纯鸿的牺牲品。当即与刘梦升一拍即合,竖起讨灭反贼林纯鸿的大旗。

    李思衍还有一个身份,就是许成言总兵旗下参将,手头有五百余箪兵,颇有战斗力。李思衍率领着五百箪兵,辅以三千余军户助阵,逶迤向荆州城开拔,行至半路时,被等候多时的覃虞的阻截。箪兵虽然善战,但哪里是武装到牙齿的三百jīng锐的对手,只有边战边退。军户们一哄而散,纷纷往石首和监利方向奔逃,成了祸害地方的贼寇。

    军户们尝到了抢掠的甜头,一发不可收拾,从抢掠发展杀人取乐、jiān*yín妇女,无恶不作,直将刘梦升的土地祸害成一片废墟。

    唐晖与刘梦升倒也有点亲戚关系,接到刘梦升的书信后,大怒,正yù亲自前往荆州,督导林纯鸿立即停止倒行逆施的行为,结果还未出门,又收到了刘梦升勾连李思衍兴兵谋反的急报。唐晖怒极,大骂刘梦升:“鼠目寸光!鼠目寸光!如今,神仙也救不了你!”

    唐晖情知此事乃林纯鸿捣鬼,但他又不得不签发了剿灭令,签发之时,恨得几乎将牙齿咬碎,恨不得将林纯鸿碎尸万段。

    唐晖需要林纯鸿立即扑灭谋反的荆州左卫,毕竟,如果此事被圣上得知,按照圣上的脾气,削职为民算是最轻的处罚。

    接到唐晖的剿灭令后,林纯鸿令雄威营乘船至石首,与覃虞前后夹击乱成一团的军户,战事立即落下了帷幕,刘梦升自杀、李思衍被狄威一箭封喉。至于那些军户和箪兵,在投降之后,被送入了矿井中,他们将在极度的劳累中度过两年。

    刘梦升身亡之后,所有财产充公,林纯鸿毫不客气,以超低的价格从荆州府中买得五十多万亩土地,至于其他金银财宝,尽数上缴国库,让朱由检发了一笔横财,甚至还让朱由检起了抄家灭族豪富的绮念,但朱由检终究是一个顾忌身后之名的皇帝,将此歪念深深地埋在了心底。

    朱由检白白得到了三十多万两银子,大喜,下旨称赞荆州府和林纯鸿。既然圣上已经对此事定了xìng,情知此事有鬼的朝廷诸臣均缄口不言,任林纯鸿在荆州肆意妄为。

    以刘梦升身亡为分界线,荆州、荆门各地的豪富迅速转变了态度,到处找人打听何处货栈和工坊最为挣钱。行知书堂旗下印书坊抓住商机,大肆印刷介绍货栈和工坊的书籍,一时之间,洛阳纸贵,此书受到了热烈追捧,在加印数次之后,依然供不应求,印书坊借此大发横财,让行知书堂的学子们津津乐道,羡慕不已。

    当大多豪富追捧此书时,永浩商号的罗永浩却紧追着印书坊管事不放,最终,以年薪千个银币的价格挖走了管事,悄然打响了湖广西部的人才争夺战。

    正当林纯鸿紧密锣鼓地推进土地赎买政策时,大明的北方却战火纷飞,打得不可开交。当初瞿式耜信誓旦旦,声称贼寇不rì即将被剿灭,并不是空穴来风。陈奇瑜嗅觉灵敏,排兵布阵干脆果断,趁着张献忠、李自成、蝎子块、张妙手等贼首由川入陕时,调集重兵将贼寇包围在汉中栈道。汉中栈道山高路险,人烟稀少,再加上连rì的yīn雨,弓箭松弛,刀枪生锈,贼寇人马几rì不能得一食,贼首无法,再一次举起了投降大旗。

    陈奇瑜不敢擅专,急报朝廷,在兵部尚书张凤翼的支持下,得到了朱由检的亲自批准。于是,贼寇得到了招安,“整旅出栈,与官兵揖让酣饮,易马而乘,抵足而眠”。陈奇瑜传檄令官兵停止进攻,并责成地方官府供应粮草,保证贼寇安然过境,返回原籍。

    哪想到贼寇路过宝鸡时,杀掉安抚官,重树反旗,一夜之间,本已稍稍平静的陕西处处狼烟,重新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陈奇瑜既后悔,又担心朱由检将责任推到他身上,疯狂调动兵力围剿贼寇,并且给林纯鸿下了一封措辞强硬的檄令,令其立即率兵前往河南。

    林纯鸿怦然心动,半年未历战事,倒让他有点心痒痒,恨不得立即横刀卧马,与张献忠、李自成等贼首一决雌雄。不过,心动归心动,林纯鸿尚未失去理智,强自按捺住亲率大军北上的绮念,相比较无关邦泰痛痒的剿匪,目前正在推行的土地改革才是关系到邦泰命运的大事。

    然而,即便林纯鸿放弃了亲自北上的打算,派出大军的计划也遭到了张道涵、朱之瑜的强烈反对。

    张道涵苦劝道:“将军,荆州、荆门、夷陵三地土地赎买如火如荼,局面颇有些混乱,如果没有大军坐镇,任谁心里也无底!”

    周望斜睨着张道涵,不屑道:“有弓兵在,足以威慑宵小,张府令不如在防止混乱局面上多下点功夫,好好的方略,被执行得一塌糊涂!”

    张道涵大怒,反唇相讥道:“周都督有空指责中书府,不如多想想军营中为何出现两伙兵丁互殴之事!”

    周望冷笑道:“战事一起,哪还有互殴之事?再说,互殴之事,张府令也脱不了干系,被监察府监禁的洪如不是叫嚣与张明桥很熟么?”

    “你……”

    林纯鸿怒气勃然而生,断喝道:“够啦!市井吵架么?”

    张道涵和周望停止了诋毁,互相瞪着对方,就如两只好斗的公鸡一般。

    林纯鸿脸sè非常难看,冷冷道:“两事早已定xìng,也得到了妥善处理,再提,并无任何益处!”

    朱之瑜仿佛根本就未听见两人争吵一般,缓缓道:“荆州、荆门、夷陵和夔州四地新收,地方官僚或投奔、或观望,甚至有人yīn奉阳违,视邦泰若无物,大军在时,他们尚且如此,一旦大军北上,属下担心有心人会兴风作浪,如此,则悔之晚矣!”

    林纯鸿哼了一声,“他们敢!若真如此,休怪我邦泰不客气!”

    张道涵舍弃周望,对林纯鸿拱手道:“即使将军不担心地方官,也得考虑四地的生民啊!四地新收,民心未附,大都督一贯声称,民乃根本,如若民众被有心人蛊惑,如之奈何?”

    林纯鸿道:“两位放心吧,这次会留下虎啸和天武两营坐镇荆州,如果我所料不差,两位应该担心出征之后钱粮花费会增多吧?前些rì子从刘梦升身上节省了大量银币,除了投入学堂外,依然大有结余,即使大军征战一年,对邦泰影响也不大。”

    说完,林纯鸿顿了顿,神情颇为严肃,道:“这帮兵丁,一旦闲下来就生事,不如派到北方练练手,免得以后临战手生。兵是打出来的,不是练出来的。此次我意已决,两位无需再多言!”

    张道涵和朱之瑜无法,只好同意了林纯鸿的决定。

    林纯鸿问道:“这次以谁为帅呢?”

    张道涵与朱之瑜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回道:“属下不懂军务,请将军决断。”

    林纯鸿皱眉沉思,林纯义、李光祖为将尚可,为帅尚显青嫩;田楚云新收,对荆州军还不熟悉,威望未立,不合适;陆世明jīng于谋划,临战指挥能力不足,不合适。周望的缺点就在于指挥兵团作战的经验不足,而且此次北上,需要与各路官兵虚与委蛇,恐怕会坏事。

    比较来比较去,林纯鸿发现,除了自己,最适合还是周望,不过需要得力人手进行辅佐。

    林纯鸿心里有了决断,看着满脸期待之sè的周望,笑道:“此次非周都督无以承担大任!”

    周望激动无比,颤声问道:“何人为参军?哪些营北上?”

    林纯鸿思索片刻,道:“陆主事为行营参军司主事,都督府参军司主事暂由程舒担任。虎啸营、天武营此次留守,周都督率天策、神卫、雄威、龙卫、骁卫、霹雳六营,至襄阳汇合骠骑营,先屯兵襄阳。周都督,兵力够不?”

    周望大喜:“够啦够啦,不过程舒走了,预备营指挥使由谁担任?”

    林纯鸿脱口而出:“非田楚云莫属!”

    周望道:“属下无异议,田楚云外表粗鲁,内心却细密,正好趁此机会树立威望,以后可独挡一面!”

    两人敲定了人选后,林纯鸿立即令周望组建行营指挥部,筹备出征事宜。

第二百章 志在必得

    看着周望匆匆离去的身影,张道涵与朱之瑜心里不是滋味,林纯鸿与周望在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内,就敲定了出征事宜,这也太轻率了吧?

    朱之瑜躬身道:“国之大事,在戎在祀,出征一事,决策如此草率,几如儿戏,万不可如此!”

    林纯鸿道:“出征一事,谋划已久,岂是今rì才定策?瞿式耜离开后,我就开始思索此事,并非一时起意。”

    张道涵皱眉道:“圣人云,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将军不用再征询他人意见?”

    林纯鸿叹道:“此事我也和陆主事商议过,也征询了田楚云的意见,可怜可叹,咱邦泰看起来花团锦簇,一到用人时就捉襟见肘,还是根基太薄弱啊!”

    朱之瑜沉思片刻,忽而喜上眉梢,“将军曾对之瑜言,准备在都督府组建督幕属,成员由各营指挥使及都督府各司主事组成,主要议定行营主帅人选、军队发展战略诸事,将军何不趁此机会建立督幕属,以有效防止武将擅权?”

    张道涵也补充道:“俗言道,三个丑俾将,顶个诸葛亮,集思广益,当可避免失策。”

    林纯鸿哀叹不已,说来说去,朱之瑜和张道涵最担心的还是武将擅权,说得更直接点,就是担心所谓的妻族周望擅权。

    林纯鸿苦笑道:“时机还不成熟,两位想想看,让李光祖、林纯义等人来思索何人为帅,这不是让他们为难吗?再等等吧,估计再过个三四年,督幕属也算水到渠成了。”

    张道涵和朱之瑜勉强同意了林纯鸿的想法。

    初秋的湖广,白天依然有点闷热。堪堪到了傍晚,风云突变,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秋雨的到来,彻底驱散了暑气,带来丝丝的凉气,不免让人感到心旷神怡。

    时值深夜,都督府依然灯火通明,随着林纯鸿一声令下,整个都督府立即进入了临战状态,各路人马忙碌不堪,做着战前的准备工作。都督府最核心的地方,要数白虎堂。此时的白虎堂聚集着四人,正弯腰围拢在沙盘之前,商议着军情。

    这四人赫然便是林纯鸿、周望、陆世明和田楚云。

    这里面最为激动的要算矮壮的田楚云。田楚云跟随荆州军征战夔州后,对荆州军的战力佩服得五体投地,在他的心目中,荆州军就如一台jīng确的机器,参军司运筹帷幄、策划周密,各营中,上下指挥如臂使手,兵丁士气高昂、战技出众……田楚云相信,同等条件下,大明没有任何一支军队能战胜它。

    如果能率领这样的军队四处征战,那该是何等的荣耀!田楚云不免浮想联翩。不过,田楚云认为这暂时只是一个梦想,作为征战十多年的战将,田楚云最大的优点便是务实,他清醒地知道,自己乃一员降将,想亲率一营已经算的上一个异数,哪里还敢奢望成为方面之帅?

    哪想到,林纯鸿直接任命他为预备营指挥使,虽然直面战争的机会少之又少,但毕竟已经亲率一营,而且还肩负着后勤的重担。

    自古以来,负责后勤的将领,无不是主帅最为信任的人!

    更何况,林纯鸿将自己与周望和陆世明等同视之,正在那里面授机宜,这让田楚云沉寂多年的豪情壮志似乎一下子被唤醒,建功立业的渴望越来越强烈,内心的sāo动几乎无法抑制。

    田楚云浑身燥热,忍不住解开胸前的第一颗衣扣,凝神听林纯鸿的话。

    只见林纯鸿转身走到湖广舆图前,拿着木棍指着舆图上的武昌,“湖广境内,有三处要点,一是武昌府,一是荆州府,另一处就是襄阳府!”

    林纯鸿手头的木棍次第移向荆州和襄阳,指到襄阳后,又重重地敲了两下,方重新挪回武昌的位置。“武昌府的重要xìng不言而喻,汉水和长江在此交汇,从武昌府出发,无论往哪个方向都很方便,当年刘表与孙坚在夏口,也就是今rì的武昌争战不休,道理就在此。”

    “更何况,占据武昌府后,可以随时挥兵东进,攻击江南,将江南纳入囊中……”

    三人不停地点头,周望叹了口气,道:“yù控制湖广,必先控制武昌府,只可惜巡抚衙门就在武昌,要想控制,谈何容易?”

    林纯鸿赞许道:“正是这个理,不过咱们也不必妄自菲薄,毕竟,要想稳固地控制武昌府,非得占领荆州不可。”

    林纯鸿将木棍移到荆州府上,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自古以来,在荆州发生了多少战事?刘备借荆州、吕蒙白衣渡江、陆逊火烧连营……目标无不对准荆州,荆州地处武昌上游,控制不了荆州,武昌当寝食难安啊!”

    陆世明摇头道:“话是这么说,但荆州乃四战之地,要守住谈何容易?更别谈有余力进攻武昌了。”

    “陆主事的话不错,守住荆州,要点当在水陆并重。有了强大的水军,自湖广南部、武昌及夔州和夷陵三面来犯之敌当望江兴叹,无能为也。邦泰之所以将占据夔州,也是为了拓展荆州的战略纵深,并力图向四川进取,当年,刘备急于占据西川,道理也在此。”

    “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也!当年关羽丢掉荆州,无非就是水军不如东吴,什么白衣渡江,只是表象而已,我敢断言,抛开一切政略和外交,仅仅就军事而论,无论关羽在襄阳的战绩有多辉煌,只要荆州的水军敌不过东吴的水军,丢掉荆州就是必然。”

    田楚云叹道:“关羽在襄阳敌不过曹cāo,丢掉荆州也是必然。看来这荆州还真难守。”

    林纯鸿笑道:“所以,守荆州当水陆并重,不过,这样只是被动的防守,要守住荆州,必须占据襄阳,襄阳战略位置,实质上比武昌和荆州更为重要!当年曹cāo一支偏师进攻襄阳,关羽就不得不亲率主力北上抵挡曹cāo,最终被吕蒙钻了空子,此教训不可谓不深刻!”

    林纯鸿陡然提高音量,断然道:“对于襄阳,邦泰当志在必得!”

    陆世明内心疑窦顿生,忍不住问道:“天下一统时,襄阳当默默无闻,无人关注;一旦南北分治,襄阳的重要xìng立时凸显,难道将军笃定贼寇会彻底占据北方,然后自襄阳进入湖广,最终祸乱南方?”

    林纯鸿哼了一声,不屑道:“贼寇?一群鼠目寸光之徒!只知破坏,不知建设,除了彻底耗尽大明的元气外,成不了大事!我最担心的,是这里……”

    林纯鸿用木棍狠狠地敲了敲辽东。三人大惊,“建奴?”

    “正是!”

    “建奴总人口不过百万,被关辽jīng锐死死地挡在宁锦防线以外,有何本事到达襄阳?”

    林纯鸿恨声道:“怕就怕贼寇耗尽了大明的元气,被建奴趁虚而入,那样一切就全完了!”

    三人面面相觑,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均觉得林纯鸿有点危言耸听。周望豪情万丈,慨然道:“萨尔浒惨败后,我就离开了辽东,每rì做梦都想与建奴一决雌雄!建奴如果真有这本事抵达襄阳,咱们荆州军非得将建奴赶尽杀绝!”

    林纯鸿听毕,冷冷道:“在江南、湖广等地,即便建奴有jīng锐三十万,我也有信心将其歼灭。但是,在河南、河北、两淮等地,即便有荆州军二十万,我也无必胜的把握!建奴尽骑兵,jīng锐无比,数量庞大,仅靠步卒,胜则无法扩大战果,败则全军覆没。”

    陆世明和周望苦涩无比,林纯鸿的话没错,与骑兵作战,组建强大的骑兵部队乃不二选择。然而邦泰至今并无稳定的战马来源,从阿拉伯及蒙古买来的马,在荆州湿热的条件下极易生病,倒毙无数。现在荆州军能有一个营的骑兵,可以说已经到了极限。

    最终,林纯鸿扔掉木棍,一掌拍在了襄阳这个地方,道:“我也希望我的话是危言耸听,但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所以,襄阳必须掌握在我们手中,凭朝廷守襄阳,那是梦想!”

    “自古以来,北方进攻南方,当有三条线路,一条经两淮至两江,而后占领整个江南。这条线得抽出相当的兵力防备从湖广顺流而下的防御部队。”

    “还有一条就是经汉中占据四川,然后顺流进攻湖广和江南,这条线山高路险,非穷年累月,无以见功。”

    “第三条就是经南阳进攻襄阳,占据湖广,最终占领江南。当年蒙古鞑子进攻南宋时,在四川、两淮进行了多次尝试,不仅损兵折将,就连酋首也毙命于四川,最终,蒙古鞑子拼命进攻襄阳,前后超过二十年,并不是鞑子蠢,而是战略形势逼着他们这么做!”

    “所以……”林纯鸿吞了口唾液,总结道:“无论是守住荆州、武昌,还是遮护整个江南,都必须拿下襄阳!”

    周望、陆世明、田楚云三人恍然大悟,几乎同声问道:“此次北上,目标当放在掌控襄阳上?”

    林纯鸿点了点头,“目前邦泰与东林、复社的关系错综复杂,是合作还是分道扬镳,现在还无定论。庙堂之上,圣上喜怒无常,温体仁万不容咱们逍遥快活。咱们在荆州搞土地赎买,被天下豪绅视为洪水猛兽,各种攻击和非难将接踵而至……东林和温体仁万不肯错过这个有利时机……”

    “我估计,接下来几个月,将是邦泰最为艰难的时候。邦泰发展到今天,想不引起他人注意几乎无可能,很可能成为众矢之的。不过,熬过了这段时间,邦泰当脱胎换骨,任何人想随意揉捏邦泰,得掂量下后果。”

    林纯鸿叹了口气,接着道:“此次贼寇意外闯出汉中栈道,陈奇瑜首尾难顾,到处灭火,我估计,贼寇将势大难治,最终将蔓延到襄阳。此次到襄阳后,一定得守住襄阳,力图遮护江汉膏腴之地,这就是此次出战的主要目的,不仅仅为了邦泰自身,也是为朝廷保留一份元气,明白了吗?”

    三人经历战阵,都不是纸上谈兵之徒,也没有狂妄到认为万余荆州军就能对抗几十万铺天盖地的贼寇,当下频频点头。

    林纯鸿心中大定,“三位记住了,战争永远从属于政治,此次出战,除了练兵,还可以淡化邦泰的dú lìsè彩,让襄阳的豪绅、百姓从心里接受荆州军,为今后经略襄阳打下基础!”

    周望哼了一声,不满道:“可叹张府令和朱幕使鼠目寸光,还想阻止出兵,真不知道他们脑袋里想着啥!”

    “周都督……”林纯鸿拉长了脸,喝止道:“张府令和朱幕使阻止出兵,也有道理,邦泰今年到处投入,资金确实捉襟见肘,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周都督请慎言!”

    周望撇了撇嘴,不再说话。林纯鸿挥了挥手,道:“三位好好准备吧,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诺!”三人轰然应命,联袂而出……

    夜幕中,林纯鸿送走了周望、田楚云和陆世明三人,一时难以入眠,索xìng钻出卧室,出外散步。他低着头,在穿廊上慢慢踱着步,后面紧跟着宁典。一阵秋风刮来,带着细细的雨丝,钻入林纯鸿的脖子里,又痒又凉。

    “嗨,秋天到了……”林纯鸿止住脚步,盯着密集的雨幕发呆,“土地赎买还得加快进度,争取在冬小麦播种之前,将土地租出去……”

    林纯鸿的思绪飘到了土地上,他觉得,现在太平静了,平静得让他几乎无法相信。没准,这就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前奏。林纯鸿相信,现在邦泰就位于台风的风眼中,风和rì丽,波澜不惊。而在风眼之外,狂风暴雨正围绕着风眼剧烈地旋转,袭击邦泰是迟早的事。

    忽然,从穿廊尽头传来一阵脚步声,将林纯鸿从思绪中拉回,不由自主地转头瞅向来人。

    来人身材高大,行走甚快,正是无需通报就可进入都督府的高龙。

    “将军,扬州军情处急报,瞿式耜写给侯恂的密信已经截获!”高龙有条不紊地行过礼,方才双手奉上节略,道。

    “呵呵,扬州军情处立了大功!”林纯鸿接过节略,仔细阅读。

    最终,听到林纯鸿哼了一声,冷笑道:“鹬蚌……哼……东林好谋划,温体仁算什么东西,有什么好争的,老子要争,就要与天下官僚士绅争!”

    冷笑声与淅淅沥沥的落雨声夹杂在一起,显得格外*yīn冷……

第二百零一章 坐观虎斗

    南方的城市似乎总比北方的城市稳定。无论是南京、杭州,还是扬州、苏州,与或是武昌、汉口,自形成之后,无论神州风云如何变幻,总是顽固地固守着它们的地位,保持着持久的繁容与鼎盛。

    这一切,决定于河流。南方的城市,无不位于大江大河之滨,交通的廉价与便利,带来了商业的繁荣。植根于商业的城市总是比政治中心顽强。

    同样,北方城市的兴衰,同样也决定于水道。

    相比较南方的城市而言,北方城市的历史似乎更为沉重,变迁更为频繁。在北宋年间盛极一时的开封,因汴河泥沙淤积,在元明时期失去了它往昔的光华和荣耀,渐渐暗淡无光。

    当然,随着采矿业冶炼业的发展,一些城市迅速崛起,在全国占有极为重要的地位,大冶便是这样的城市。大冶隶属于兴国州,北有铁山,又有白雉山,出铜矿,又东有围炉山,出铁,又西南有铜绿山,产铜。

    大冶坐在铜山铁山上,再加上位于长江之滨,想不繁荣都难,自洪武年间开始,常年就有十多万人在此采矿冶炼。采矿业和冶炼业的繁荣,带动了服务业的发展,各种酒家、旅店、赌坊、jì院……应运而生,铁器商人云集于此,将铁材一船船地运出大冶,销往大明各地。

    这一切,甚至吸引了瞿式耜。话说瞿式耜辞别林纯鸿后,顺水放船,直至大冶,在大冶长江码头蹲守十天,摸清了一个事实:每隔两rì,就有一艘三桅帆船挂着邦泰的旗号,满载铁矿石,逆水而上。

    瞿式耜大惊,一艘三桅帆船按四千料算,冶炼出来的粗铁超过两万斤,一年岂不是要将近四百万斤?

    也就是说,邦泰每年仅仅从大冶就得到了四百万斤铁,即便如此,整个邦泰依然缺铁缺得厉害。惊叹之余,瞿式耜复又大喜,大冶正好在唐晖的管辖之下,稍稍使点手段,足以卡住邦泰的咽喉。

    自以为得计的瞿式耜不再停留,立即起程前往海虞,与钱谦益面商东林大计。

    当瞿式耜见到钱谦益之后,不免惊奇万分,他的老师面sè红润,浑不似往rì灰败心冷之模样,似乎碰到了喜事。钱谦益见瞿式耜张口结舌,微笑着吟诵道:“垂杨小宛绣帘东,莺花残枝蝶趁风;最是西泠寒食路,桃花得气美人中。”

    此诗清丽别致,一听就知出自女子之手。瞿式耜心神领会,原来钱谦益碰到了红颜知己,难怪会得意如斯。瞿式耜问道:“此诗何人所作?端得如此jīng致娟秀?”

    钱谦益闭着眼睛,似乎还在回味之中,半晌,方回道:“河东君柳如是。”

    瞿式耜眼睛几乎瞪成了铜铃,失声道:“居然是名满江南的柳如是?她不是与复社的陈卧子来往密切么?”

    钱谦益得意道:“有何关系?为师欣赏的是她的才气。”

    瞿式耜整rì游走于yīn谋与党争之间,素知人心险恶,他打心眼里认为,柳如是接近钱谦益,绝不是仰慕钱谦益的才气,定有所图!但是,瞿式耜又无法向自己的先生点明这一切,只好闷在心里,暗暗决定,一定要盯紧柳如是,查探她的真正目的。

    钱谦益兀自兴奋不已,不免向弟子谈起与柳如是的邂逅,“草衣道人你是熟悉的,那rì,为师到杭州……”

    钱谦益已年过五十,自从革职回籍后,心境一直暗淡悲凉,每rì沉静于史学之中,经常至西湖泛舟派遣忧思,疲倦时便落脚在杭州名jì草衣道人家中。当时恰逢柳如是也客居杭州,是草衣道人门上的常客,那天正巧将一首游湖时即兴作的小诗搁在了草衣道人的客厅里。钱谦益无意中发现了那帧诗笺,诗词大家钱谦益不由得击节称赞,善解人意的草衣道人看在眼中,心领神会,安排三人共同游湖。

    第二天,一只画舫载着三个人悠悠荡荡于西子湖上。一见到柳如是,钱谦益立即生出一份怜爱之情,柳如是小巧可人,腹内竟藏着锦绣诗情,着实令人感叹。柳如是毫无拘束之态,谈诗论景,随心所yù。那活泼可爱的神情,使钱谦益暂时忘却了心中的悒郁,感觉自己也变得年轻起来,一时兴起,竟一口气吟了十六首绝句,以表示对伊人的倾慕之情。

    听了这段邂逅之后,瞿式耜也不再纠缠此事,当即转换话题,谈起这次荆州之旅,末了,更是对邦泰下了定论:“钱粮足备、兵甲jīng锐、民心依附,另外,林纯鸿凝聚天地之力,所用机器构思奇特,jīng巧无比,学生之前闻所未闻,其造船、打造兵甲的能力超强。所以,学生认为,林纯鸿羽毛业已长成,非一时所能应付也。”

    钱谦益默然,沉思良久,道:“听你之言,林纯鸿特立独行,当有三忧:擅自开府建衙、私铸银币铜币与私自厘定武将职衔,其他诸如修路、开凿运河、建常平仓、开设工坊均不足虑,不过尽地方官之责也。林纯鸿虽然越俎代庖,也算不上什么大错。”

    瞿式耜随同林纯鸿在邦泰境内走了一圈后,看到的稀奇东西太多,只觉得邦泰实力强大,但一直理不出头绪。现在听了钱谦益的总结,突然觉得自己的思路清晰无比,远不是前几rì的一团浆糊。

    钱谦益虽然欠缺党争经验,但其政治眼光的确不俗,非瞿式耜所能比。

    瞿式耜佩服不已,躬身道:“先生一言中的,只要从这三方面入手,当能彻底限制住林纯鸿。用沈文麟和严介和胁迫林纯鸿就范,不仅不会成功,还惹人烦。哎,对付温体仁与对付林纯鸿还真不一样!”

    钱谦益笑道:“那是当然。温体仁看似光鲜,失却了圣上的信任后,什么都不是,林纯鸿则不然,无论外人如何评价他,如何诋毁他,他却越来越jīng神。”

    瞿式耜叹服不已,“这次也算让学生找到了他的弱点,整个邦泰看似繁花似锦,实质面临着他们无法破解的困境:缺铁。没有铁,火炮无法铸造、帆船无法下水、jīng甲无法打造……只要能限制他们的铁矿,林纯鸿的牙齿可谓敲掉了一半!”

    钱谦益道:“刚才你不是谈到他们有矿山么?”

    瞿式耜笑道:“马连和火烧坪才多大?学生专程到大冶查探一番,如果学生估计不差,林纯鸿一半以上的铁均来源于大冶。可叹大冶那帮混蛋,居然擅自出售矿石与林纯鸿!如今,学生认为,只需要唐巡抚一纸命令,当让林纯鸿乖乖听话!”

    钱谦益沉吟不语,陷入沉思中,瞿式耜不敢打扰,垂手侍立。

    良久,钱谦益道:“朝廷苦于财计艰难久矣,如果侯尚书能有所建树,对我东林利莫大焉,铸造银币铜币,本是朝廷之责,既然林纯鸿证明,此乃一本万利之事,不妨让侯尚书试试,真要做成此事,当能对林纯鸿有所限制。至于厘定武将职衔一事,这本就是温体仁逼出来的,温体仁为人睚眦必报,就让他去为难吧;开府建衙一事,骇人听闻,天下人迟早会得知,用不着咱们去费心……”

    钱谦益叹了口气,“我东林一脉,凋零如斯,哪还能冲锋陷阵?于我有利者,不妨借鉴,需要出大力者,不妨……”

    钱谦益止住了话语,似乎有点犹豫不决。瞿式耜按捺不住,连声催问。

    最终,钱谦益咬了咬牙:“挑拨离间,坐山观虎斗!”

    瞿式耜与钱谦益密谋数rì,正准备密信知会户部尚书侯恂时,却接到了林纯鸿在荆州土地赎买消息,更让两人惊奇万分的是,刘梦升居然鸡蛋碰石头,成了人人喊打的反贼。

    钱谦益双手推开眼前的书稿,自嘲道:“咱们还谋什么谋啊,林纯鸿自寻死路,倒高看这小子了。”

    “这……这林纯鸿居然有此等气魄,敢得罪天下人……”瞿式耜百思不得其解,与林纯鸿多年的交往,使他认识到,林纯鸿绝不是冲动的人,“他到底凭仗着什么呢?”

    钱谦益冷笑道:“一介武夫而已,还真想以一己之力对抗天下?可笑不自量力!”

    “先生,学生斗胆问问圣上的脾xìng。”林纯鸿给瞿式耜的惊奇太多,直觉告诉他,林纯鸿定然有必胜的把握,有足以凭仗的依据。

    钱谦益大奇,经瞿式耜提醒,猛然醒悟,问道:“你想到了林纯鸿上缴的三十万两银子?”

    瞿式耜点头道:“正是。目前朝廷穷得叮当响,如果圣上收到了这三十万两银子,圣上当会持何种态度?”

    钱谦益对朱由检缺银子的困境印象深刻,第一反应就是朱由检尝到甜头后,会效法林纯鸿,抄家上瘾,细细思之,不免心寒。不过,片刻功夫后,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圣上乃有道明君,虽然xìng急点,当不会以此为法。”

    瞿式耜皱眉道:“姑且不谈圣上会不会借鉴林纯鸿的做法,单论这三十万两银子,就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以圣上的xìng格,当会下旨褒奖,恐怕侯尚书也会喜不自禁。”

    钱谦益猛地站起,拍着额头道:“林纯鸿这小子!居然连圣上也算计了!他凭仗什么,他凭仗的就是圣上的褒奖圣旨!”

    “学生也是这么想,林纯鸿想借圣上堵住朝廷诸臣的口!”

    钱谦益颓然坐下,叹道:“这厮谋算还真深远!非你我所能及……”钱谦益揉了揉太阳穴,“用起yīn谋诡计来,恐怕只有温体仁才能与他一较高下,我东林诸公如何是他的对手?”

    瞿式耜道:“这事还未完,纵使朝廷诸臣一时缄口,但土地涉及到天下人立身之本,各地乡绅、官僚岂能善罢甘休?现在只不过是暴风雨前的暂时宁静而已!”

    钱谦益点头道:“本来想看看温体仁与林纯鸿斗法,哪想到会欣赏到林纯鸿独斗天下人的大戏……哈哈,这是观群狼斗独虎,哈哈,刺激……”

    钱谦益脸上一片cháo红,比当初见到柳如是后还兴奋。瞿式耜也跟着嘿嘿直笑,“先生,学生认为咱们的最大对手乃温体仁,不若趁林纯鸿拼命挣扎之际,让两人也斗起来,没准林纯鸿恼羞成怒时,狠狠咬温体仁一口。”

    钱谦益挥手道:“这样也好,做点事情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给侯尚书的密信赶紧送出吧……”

第二百零二章 大明舆

    当朱由检下旨将高斗枢高升为长沙兵备道后,林纯鸿就紧张地关注着京师金果巷。

    金果巷一点也不起眼,清新幽静,往来行人稀少,往常,无人关注此地。然而,自崇祯五年以来,这里成了帝国贵人关注的焦点之一,原因只有一个:温体仁的居所坐落于此。

    林纯鸿非常清楚,朱由检欠缺政治手腕,眼光也谈不上长远,很难从繁杂的奏章中读出内幕xìng的东西,所以才被三十万两银子蒙蔽了双眼,下旨抚慰林纯鸿,暂时堵住了朝臣之口。

    但是,林纯鸿用脚趾头也能想到,土地涉及到大明士绅、官僚的根本利益,风暴沉寂时间越久,来得就越猛烈。大明朝臣就是士绅、官僚的代表,期待这些朝臣被朱由检的一纸诏书就堵住了双口,那简直是痴心梦想!

    作为士绅、官僚的领头人,温体仁的态度对邦泰来说至关重要,理所当然得到了林纯鸿的重点关注。

    戌时三刻,温体仁的书房依然灯火通明,书房正zhōng yāng照壁上,挂着一幅大明舆图,温体仁正站在舆图前,将一些铁制小人不停地挪来挪去。

    当初,温育仁前往枝江考察时,张道涵将此舆图送与温育仁,并被温育仁带到běi jīng,挂在了温体仁的书房里。这幅舆图内含磁xìng物质,铁制小人往舆图上轻轻放下,就可以固定在某处,非常实用。况且,这幅舆图标注特别,内容十分详尽,为温体仁直观地了解大明,提供了大量帮助。

    温体仁对舆图爱不释手,即便后来与林纯鸿闹翻,也未撤下此图,依然挂在书房最显眼的地方。

    温体仁将一个铁制小人放在了陕西位置上,又放了一个小人在甘肃位置上,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自贼寇在汉中栈道以诈降之计脱困之后,就把陕西搅得一塌糊涂。三边总督洪承畴左挡右攻,好不容易将贼寇驱赶到甘肃一带。哪想到贼寇在甘肃如鱼得水,声势越来越壮大,隐隐又有攻入陕西之势。

    朱由检由此大怒,史上权势最为显赫的地方官五省军务总督陈奇瑜,其政治生命屈指可数。

    虽然陈奇瑜的招抚之策得到了朱由检的首肯,但是,按照温体仁对朱由检的了解,朱由检一定会拿陈奇瑜当替罪羊。这对东林党人的打击可谓致命,刚刚翘起的尾巴又耷拉下去。

    东林党人吃瘪,对温体仁来说,当然是大大的利好消息,至于大明将面临何种局面,哪里赶得上打击东林党人重要?

    须臾,温体仁拿起一个铁制小人,放在了大同位置上,微微叹了口气,又将小人从大同位置拿下,放在了太原位置上。

    “曹文诏啊……曹文诏……”温体仁叹息道。

    崇祯六年九月,建奴要求立即议和,否则明年初攻打宣大。朱由检当然不会议和,将曹文诏从包围贼寇的前线火速调往大同,导致围剿贼寇失败。崇祯七年初,建奴调集八万大军攻打宣大一线,曹文诏苦挨,终于等到了吴襄的援兵,击退了建奴大军。

    然而,建奴大军从宣大撤军后,却闹出了宣大总督张宗衡通款建奴的传言,朱由检大怒,将张宗衡、曹文诏一帮人论罪遣戍。幸好山西巡抚吴甡上疏力辩,请求让曹文诏戴罪立功,朱由检也不是真心想处罚曹文诏,便令曹文诏赴河南剿匪。吴甡又上疏力辩,请求留曹文诏留在山西,先平定山西之贼。曹文诏感激吴甡知遇之恩,行军通过太原时,也不管不顾兵部的命令,留在了太原。

    说来也神奇,曹文诏留在了太原,整个山西的贼寇一下子跑得jīng光,山西终于平定下来。

    “国难思良将啊!如左良玉、邓玘辈,如土鸡瓦狗般!”

    一想到左良玉、邓玘专注保存实力、畏敌避战,温体仁就气不打一处来,直接给了他们最具有侮辱xìng的评价。

    不由自主,温体仁想起了林纯鸿,这林纯鸿到底算良将还是算国贼?温体仁将目光投向了荆州位置,然后在襄阳位置放了一个铁制小人。

    这林纯鸿战绩虽不及曹文诏,但也算得上百战百胜,尤其麾下的荆州军,更是jīng锐异常,近期几乎扩充到万人。要是能把这万余人投入到河南,温体仁相信,整个河南根本就没有贼寇的立足之地。

    哪想到,荆州军顿足于襄阳,无论陈奇瑜如何催兵,硬是不跨出襄阳一步。对这里面的弯弯道道,温体仁洞若观火:东林党人还未给林纯鸿足够的好处。

    对这点,温体仁当然喜闻乐见。温体仁以孤臣自居,地方上的耳目远不及东林党人繁多,即便如此,温体仁凭借他敏锐的观察力,仅仅通过各地的奏章,对林纯鸿一举一动了若指掌。

    当初,林纯鸿攻伐容美土司,温体仁就知道,林纯鸿在扩张地盘;后来,荆州民变纷呈,温体仁当然也猜出高斗枢在与林纯鸿斗法。

    通过这两件事,温体仁深切地体会到:林纯鸿虽无军阀之名,却有军阀之实质!

    温体仁的目光重新投向舆图,他突然发现,在舆图上,湖广江汉地区和四川地区的标注明显比其他地区jīng细,这是为什么?温体仁百思不得其解。

    如果说江汉地区标注jīng细,这还可以理解,毕竟那里是林纯鸿的老巢。而四川地区的标注该作何解释?林纯鸿为什么将这幅地图送给自己?

    难道林纯鸿早就在向自己暗示,他想控制江汉地区和四川?

    这怎么可能?那个时候林纯鸿仅仅是一个游击将军,兵不过五千,随时都有可能被贼寇吃掉。如果那个时候林纯鸿就暗示自己,这也太可怕了!这林纯鸿想做军阀就是处心积虑!

    这不可能!温体仁坚定了自己的判断,将这些胡思乱想从脑海中赶走。

    事实上,对林纯鸿成为军阀,温体仁还有点幸灾乐祸,毕竟,林纯鸿与东林党人合作密切,一旦朱由检意识到林纯鸿的军阀倾向,东林党人将万劫不复!

    温体仁得意没多久,就传来了林纯鸿在荆州、荆门和夷陵实施土地赎买政策的消息。

    温体仁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林纯鸿这把火烧得可真够旺,不仅会把东林党人拖入火海,而且他绝无可能独善其身!

    这简直就是在与天下士绅为敌!温体仁哀叹不已,他不知道是该佩服林纯鸿的勇气,还是该骂林纯鸿不识时务。

    土地是这么好动的?当年张太岳权倾朝野,也不敢在土地上作丝毫动作,只是在税收机制上作了点调整,就被秋后算账,身败名裂。实际上,作为大明首辅,温体仁早就知道,大明的症结就在土地制度上,一rì不革新,大明就难以振作,但是,就是给温体仁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往rì有个张江陵,现在又出了个林江陵!江陵的风水难道出了问题?”

    温体仁纳闷不已,这林纯鸿到底哪根弦出了问题,居然敢与天下士绅为敌?

    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火灾!该如何应对,才能避免引火烧身呢?温体仁皱着眉头,寻思着应对之策。

    温体仁相信,不出十rì,大明各地的奏章就会如海洋一般,彻底将林纯鸿淹没。按照大明官僚的一贯习惯,各种传言将被作为证据,直接面呈给朱由检。

    更何况,林纯鸿的倒行逆施并不是传言,而是实实在在的事实,根本就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

    林纯鸿将如何面对朱由检的怒火?

    张江陵好歹还撑了个十多年,难道林纯鸿就如昙花一现一般,就此湮灭?

    突然,温体仁脊背发凉,浑身冒出了冷汗:万余jīng锐!

    林纯鸿可不是张江陵,他凭一己之力,养着万余jīng锐,而且还可以随时扩充!

    要是逼反了林纯鸿,大明的花花江山岂不是就完了?外有胡虏、内有贼寇,大明早已jīng疲力竭,现在再加上一个腹心造反的林纯鸿,难道大明的气数已尽?

    温体仁气急败坏,长袖狠狠地扫过舆图,一个个铁制小人翻滚着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崩崩声,犹自在地面上跳跃……

    怎么办?怎么办?大明绝不能在自己手上完蛋!

    温体仁全身失去了力气,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胸口不停地起伏。

    一定得想个万全之策!

    温体仁犹如一下子老了十岁一般,脸上的皱纹显得更深,双目失去了神sè,怔怔地盯着舆图发呆。

    不知道过了多久,温体仁方才恢复了力气,从地上捡起一个小人,将这个小人放在了甘肃,想了想,又将这个小人放在了肇庆,脸上才恢复了些许生气。

    紧接着,温体仁又从地上捡起了一个小人,不停地摩挲着,自言自语道:“候大真啊,候大真,这次就不能便宜你了!税收、铸币,这样的事情怎么能轮到你呢!”

    温体仁的目光重新变得锐利,变得老而弥坚……

第二百零三章 娄东张溥

    相比较东林党人及温体仁的敏锐,其他人的反应则要慢得多,比如扬州徽商会长王大俊。他正在为近在咫尺的江匪焦虑不安。这些年来,江匪的活动越来猖獗,长江几乎成了最不安全的水道,大量的中小徽商因为货物被劫而陷入困境,有的甚至亏得血本无归,投河上吊的比比皆是。

    虽然王大俊并未涉足长江航运业,但流通渠道的阻塞导致商业rì渐萧条,王大俊的生意越来越难做,剿灭江匪的愿望越来越强烈。同时,以同乡、家族为纽带的徽商们要求联合起来应对江匪的呼声越来越强烈。

    早在崇祯五年,从徽商那里得到大量好处的官僚们就rì渐重视江匪,不停的组织官兵进剿。然而江匪来无影去无踪,连江匪的巢穴在哪里还不知道。王大俊无法,只好组织大量的人力进行查探,竭力配合官兵的剿匪行动。

    历来查探盗窃、抢掠的最好办法就是追踪被劫货物的销赃渠道,这一查,卢诗源渐渐浮出水面,成为徽商们最大的怀疑目标。

    随着调查的深入,王大俊浑身冒冷汗:江匪的背后老板很有可能就是林纯鸿!

    林纯鸿!王大俊对这三个字可谓又爱又恨。

    崇祯五年底,林纯鸿借口转运军辎,大肆拓展了扬州货栈的面积,还在长江边划出一块区域,dú lì修建了可以停靠超大型帆船的码头,一举成为长江、京杭大运河的转运中心,每rì赚取的利润令王大俊眼红不已。

    同时,王大俊也从林纯鸿那里得到了巨大的好处,木材的优先采购权并不是一句空话,而可以实实在在的转化为银子滚入腰包。

    矛盾中的王大俊一直拿不定主意,是举报林纯鸿还是置之不理?举报很可能遭到林纯鸿的疯狂报复。但是,如果不举报,自己的生意不仅受损,而且还很可能挡不住徽商们施加的压力。

    事情一拖就拖到了崇祯七年冬天,王大俊再也扛不住徽商们的压力,只好想尽一切办法反击林纯鸿。

    王大俊想来想去,忽然想到了张溥。前些rì子,张溥不仅挫败了温育仁败坏复社名誉的yīn谋,还暗暗的让温体仁吃了个闷亏,张溥的风头越来越旺,江南士子纷纷投身复社,以张溥门生自居。江南的豪强们也纷纷为复社捐钱捐物,致使复社的社会根基进一步扩大,地位越来越稳固。

    这里的豪强就包括王大俊,当年虎丘大会时,王大俊捐赠了两千两银子。有了这个善缘在,王大俊相信,张溥绝不会置之不理。

    当王大俊来到娄东张府时,惊奇地发现,张府门庭若市,大量名士及江南官僚济济一堂。而且,每个人毫无例外地脸sè沉重,有些人甚至焦虑无比。

    王大俊惊奇万分,给张溥上了拜帖之后,四处探听发生了何事。

    一打听,王大俊方才知道:林纯鸿在湖广实施土地赎买政策,成为整个大明最大的地主,掌控的耕地超过一千多万亩!

    作为一名商人,王大俊的第一反应就是倒吸一口凉气:林纯鸿的财力居然雄厚至斯!购买一千多万亩耕地至少得一亿两白银!

    接下来几天,王大俊几乎如丢了魂似的:林纯鸿有这样的资金实力,整个徽商有何能力与之相斗?即便林纯鸿以一己之力斗败整个江南地区的豪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绝无可能!王大俊商海沉浮大半辈子,稍稍分析一番,就否认了林纯鸿购买一千多万亩土地的事实。

    然后,王大俊经过进一步打探,才知道,林纯鸿以工商股权换购了土地,工商行业的盈利能力远远超过土地,用来换购土地当然显得如此触目惊心。如:仅仅双庙山的一个榨油工坊,年盈利能力就超过三万两,这几乎相当于四万多亩良田所创造的利润!

    王大俊几乎产生了将旗下所有产业换购成土地的冲动,好在他没有失去理智,现在的土地几乎是有价无市,除了林纯鸿以兵丁护航才能做到这点,其他人哪有这种可能?

    对于名士和江南官僚齐聚娄东的目的,王大俊可谓心知肚明,这帮名士和官僚无不是家有良田万顷,从维护既得利益出发,万不能容忍林纯鸿倒行逆施!

    相比较林纯鸿指使麾下江匪劫掠而言,土地赎买才是真正的大事,直接动摇了士绅的统治基础,要是不迎头反击,长此以往,整个士绅阶层将被扔进历史的垃圾堆里!

    王大俊异常清醒,林纯鸿独霸湖广西部,兵jīng足用,一旦与天下士绅打起擂台来,自己一介商人,万无参与其中的道理,唯有明哲保身,期望这把火不要烧到自己身上。

    王大俊在娄东足足呆了七天,方才得到张溥的召见,王大俊不肯多说一句话,深恐引火烧身,只是将自己收集的证据交予张缚,并希望张溥为民张目。

    张溥不停地翻阅证据,气得浑身颤抖,几乎失去了理智,不停地呢喃道:“土匪……土匪……与李自成、高迎祥之流有何区别!此等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张溥的反应让王大俊感到奇怪不已,张溥这几rì不停地接见名士和官僚,一直显得风度翩翩,并未气愤到这种程度,为何听闻林纯鸿指使江匪劫掠后,反而举止失态呢?

    这得从张溥的出身谈起,张溥乃妾所生,幼时贫困,对老百姓的艰难生活有切身体会。林纯鸿在湖广实施土地赎买后,废除了五成租税,并规定每年每亩地按照市价的六成收购一石粮食,几乎将租税降到了零的地步。张溥初得知此消息时,几乎有种为林纯鸿摇旗呐喊的冲动。

    但张溥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小民,而是一名拥有崇高声望的政治人物。要想在政治上更进一步,他不得不考虑复社的社会根基。几经详细思索,张溥最终选择了站在林纯鸿对立面的立场,但从个人感情来说,远未达到愤怒的程度。

    而王大俊提供的证据,则让张溥直接将林纯鸿与贼寇划了等号,从个人感情出发,从复社的社会根基出发,张溥的愤怒当然无法避免。

    王大俊虽然奇怪张溥的反应,但也忍不住提醒道:“林纯鸿倒行逆施,犯了众怒,江南商旅之损失,无足轻重,还望张先生以大局为重!”

    王大俊言语之间紧扣林纯鸿的土地赎买政策,将劫掠说得无足轻重,无非就是希望张溥将矛头指向土地赎买政策,以免今后林纯鸿借此对他进行疯狂地打击报复。

    张溥冷笑道:“有此等乱臣贼子,居然劫掠商旅,迟早会成为祸害大明的腹心之患,但凡忠义之士,恨不得啖其肉,这次,张溥就是在野的御史!誓以劫掠之事,与林纯鸿纠缠到底!”

    张溥摆明了就是要以劫掠为由,大肆反击林纯鸿,王大俊心里暗暗叫苦,如此一来,这把大火势必烧到自己身上。

    王大俊问道:“不知张先生准备采用何种方法对付江匪?”王大俊紧紧的扣住江匪,希望张溥能认识到林纯鸿手里有兵有钱,根基深厚,并不是那么好应付的人。

    张溥挥了挥手,不屑道:“江匪?那是水师的事!溥就是想让林纯鸿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张溥的意思再也明白不过,就是想耍耍笔头杆子,败坏林纯鸿的声誉。王大俊稍稍放心了点,毕竟,无论张溥与林纯鸿怎么吵架,都动不了林纯鸿分毫,王大俊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王大俊马屁不停的向张溥拍去,又向复社捐赠了一千两银子,方才返回扬州。

    ※※※

    马世奇从枝江返回娄东后,一直苦劝张溥学钱谦益和瞿式耜等东林悍将,保持缄默,待朝堂之争落下帷幕之后,再做打算。这次,王大俊离开后,马世奇又一次求见张溥,继续苦劝。说到激动处,马世奇口不择言,道:“现今朝廷内忧外患,无暇他顾,林纯鸿手握万余jīng锐,居于长江上游,一旦被逼举起反旗,点兵顺流而下,江南陷于兵连祸结之中,先生将如何自处?”

    张溥大怒,道:“谋反是被逼出来的?天下奇闻!林纯鸿劫掠行径,甚于贼寇,为祸江南膏腴之地,乃是处心积虑地谋反!为天下苍生、为大明国祚,天下豪杰之士,当奋起反击,岂能为兵势所迫,便视而不见?”

    马世奇苦闷不已,张溥乃其座师,他是发自内心的尊敬,但是理智又告诉他,林纯鸿所为,隐隐约约为风雨飘摇的大明找到了一条出路。两者即将口水相向,马世奇夹在中间,甚是为难。

    奈何天下人都看不到林纯鸿的政策为大明指明了方向呢?马世奇哀叹不已。

    马世奇无法说服张溥,只好联络了一帮对林纯鸿颇有好感的士子,共同雇了一叶扁舟,往荆州而去。

    自马世奇离开娄东后,江南士子的口水如同汪洋大海一般,向林纯鸿喷去。

第二百零四章 应对之策(一)

    温体仁的预料非常准确,在他定下应对之策后,不过三天,铺天盖地的奏章就递到了内阁。温体仁打定了主意先做旁观者,对这些奏章不发一言,也不做任何票拟,任由通政司送至朱由检面前。

    不过,温体仁对上奏之人及内容暗暗留心,期望掌握各路势力的态度。

    温体仁发现,东林党内的几个大佬默不作声,尽是一些小鱼小虾风闻奏事,言之无物,完全可以置之不理。而复社内部,拥有上奏之权的人少之又少,仅有的几个,极尽文笔之能事,大肆渲染林纯鸿指使江匪劫掠商旅,与李自成、高迎祥之流乃一丘之貉。

    上奏的主力军集中在以下几类:一是在荆州、夷陵等地的官僚及门生故旧,这些人受到林纯鸿的严密监控,权力受到侵蚀,早就对林纯鸿满肚子的火;二是家在荆州、夷陵等地的官僚和士子,这帮人的土地被林纯鸿强行赎买,利益受到了侵害,理所当然要奋起反击。

    这些人对林纯鸿有或多或少的了解,因此奏章里证据确凿,言之有物。

    除了主力军外,就是一帮兔死狐悲的官僚士子,他们极尽漫骂之能事,将林纯鸿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但其奏章基本没有任何内涵,不看也罢。

    弹劾林纯鸿的奏章还在不停地向通政司汇集,将朱由检的案台堆得满满的,朱由检越看越怒,一把掀翻了案台,如小山一般的奏章洒落了一地,就如要将朱由检和曹化淳淹没一般。

    朱由检犹不解恨,一把抓起砚台,向旁边的屏风狠狠地砸去,刹那间,记录了林纯鸿名字的玉石屏风扑倒在地,发出一阵碎裂的声音。

    曹化淳惶恐万分,立即跪伏于地,额头在地上磕得蹦蹦响:“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也难怪曹化淳惶恐,曹化淳乃司礼监秉笔太监、东厂提督、京营戎政总提督,乃朱由检第一耳目,一直未上报任何事宜,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朱由检望着碎裂的屏风,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心里不知道是愤怒,还是失望,与或是两者皆有。

    终于,朱由检愤怒的双眼转向曹化淳,厉声斥道:“曹化淳,朕信任你,将东厂交予你手中,你是怎么做事的?是不是和林纯鸿串通一气欺瞒朕?如实道来!若有一句欺瞒,小心你的狗命!”

    “回皇上,奴才万不会与林贼勾连,都是奴才无能,林纯鸿偏居湖广,奴才未能发现林纯鸿倒行逆xìng,请皇上恕罪!”曹化淳根本不敢抬头,头伏得更低,浑身发抖,颤声道。曹化淳得到消息远比朱由检早,而且这些奏章曹化淳都一一过目,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此时见朱由检追究责任,则趁机要求朱由检扩大东厂,增强自己的权势。

    朱由检气不打一处来,随手抓起一叠奏章,往曹化淳脸上打去,怒骂道:“无能鼠辈!白长了大好头颅!”

    骂完,朱由检浑身似乎被抽去了力量,瘫倒在龙椅上,喃喃道:“这帮吃里扒外的东西,朕安排他们在地方当官,他们是怎么帮朕看着荆州、夷陵的!要不是林纯鸿动了他们的土地,他们准备欺瞒朕到什么时候!”

    朱由检掌管大明帝国已达七年,终于具备了一丝敏感xìng。朱由检知道,这帮地方官绝不会不知道林纯鸿擅自开府建衙,之所以一直未上奏,很有可能被林纯鸿收买。对这帮官僚,朱由检见识了太多,对他们的秉xìng认识已经入木三分。

    对朱由检来说,剿灭贼寇、平定辽东乃当务之急,为此,他能容忍邓玘公然劫掠百姓,rì后,甚至连张献忠挖了他的祖坟,他也能同意熊文灿对张献忠实施招抚之策。平心而论,林纯鸿与左良玉、曹文诏一样,乃简在帝心之将,只要不闹得太过分,他也不会太过于计较,而现在林纯鸿已经私自开府建衙、私铸钱币,这已经超越了朱由检的底线,绝无可能继续容忍。

    好在朱由检还有一丝理智,知道朝廷举步维艰,不可能在湖广再动刀兵。朱由检感到深深地无奈,这个皇帝也做得太憋屈了。

    朱由检双眼失去了神sè,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岁,用萧索地语气吩咐道:“让内阁票拟,拿个章程出来!”

    紧张万分的曹化淳终于松了一口气,他一直担心朱由检不顾一切兴兵攻伐林纯鸿,这样,整个大明江山就全完了。

    曹化淳从地上爬起来,开始收拾散落一地的奏章……

    ※※※※※※※※※※※※※※※※※※※※※※

    当整个大明一片疾风骤雨时,林纯鸿可没有闲着。

    推行土地赎买政策之前,林纯鸿就知道,这等于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如张道涵、朱之瑜、周望之辈,他们对大明士绅的良心有着莫名其妙的信心,大大低估了暴风雨的猛烈程度。林纯鸿非常清醒,任何关于利益的争斗,绝无妥协的可能,要么刀兵相向,要么给对方足够的好处。

    好在荆州、夷陵等地的士绅被林纯鸿熏陶多年,亲眼看见了工坊、货栈的盈利能力,对经营工商抵触情绪并不猛烈。事实也证明了这点,除了刘梦升拼死抵抗外,其他士绅或看到了利益、或被林纯鸿所逼迫,交出了土地,没有闹出多大的乱子。

    不过,他们交出了土地,心里总是不平,方才联络各地士绅实施反击。

    林纯鸿对大明其他地方的士绅没有这份信心,他派周望领兵驻扎在襄阳,绝不是为了防贼,而是为了抵挡来自官军的攻击!

    目前大明的jīng锐战力集中在北方,林纯鸿相信,只要掌握住襄阳,即便朱由检疯狂派兵前来,也能遮护住荆州和夷陵。更何况,在襄阳驻扎万余jīng锐,更有一种威慑作用,很可能起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作用。毕竟,林纯鸿这个时候绝不愿意与大明朝廷公开决裂,那与他的战略构想不符。

    之所以以防止贼寇的目的出兵,主要是为了防止以朱之瑜为代表的忠贞之徒竭力反对。随着邦泰的声势越来越旺,各地士子纷纷慕名前来,并在邦泰内部找到了适合自己的位置,林纯鸿不可能不考虑这帮士子的反对力量。

    当然,除了派兵驻守襄阳外,林纯鸿更是大肆扩军备战,计划在三个月内将虎啸营和天武营扩充为虎啸军和天武军。按照规划,一个军下辖三个车步营、火炮营预备营各一,内设参军处、军辎处、军法处、军政处等单位,并直辖一个侦察骑兵哨,总兵力达到六千三百多人。

    军政处在整个荆州军中都是新鲜事物,乃林纯鸿在军中的有益尝试之一。按照条令,军政处的主要职责是:掌管队级及队级以下军官和士兵的职衔升降、宣传鼓舞士气、负责与地方机构进行联络、帮军官、士兵解决困难问题等等。此处设立之初,就受到了士兵的热烈欢迎,纷纷将家里的难题报告给军政处,期望得到解决,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士兵的士气及忠诚度。

    此次扩充,可谓水到渠成。

    武备学堂设立以来,第一批速成班已经结业,为两军提供了大量的军官。这些军官可不是战场新丁,他们都是从各营中抽调的老兵及战功显赫的低级军官。

    至于兵源,则根本不是问题。覃虞和李辉忠的弓兵在容美一战中经历了实战,稍加招募,应者云集,短期内完全可以形成战斗力。

    武器和甲装就比较费事了,钢弩、长枪、斩马刀及盾牌存货丰富,不是问题,难就难在板甲上,邦泰缺铁,武器工坊开工不足,林纯鸿也没办法,只好先令弓弩手装备皮甲。

    宜都武备学堂内,已经完成扩充的虎啸军、天武军正冒着凌冽的寒风,投入到热火朝天的训练中,期望在短短的三月内完成队伍的磨合。

    林纯鸿除了处理公务外,其他时间就与虎啸军和天武军滚爬在一起。这些兵丁,就是林纯鸿力量的源泉,无论花去多少时间,都不算浪费。林纯鸿在兵丁中具有崇高的威望,再加上军政处大肆宣传,几乎被兵丁们视为了衣食父母。

    此时,虎啸军第一车步营第五哨的将士们正排着整齐的队列,听林纯鸿的训示。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林纯鸿,惟恐漏下一个字。

    “……兄弟们,天下纷扰、贼寇横行、胡虏入侵,别处的老百姓想吃口饭真不容易!你们当中有很多人跟随本将到过北方,知道那里是饿殍满地,白骨露野,那个凄惨啊……好在荆州、夷陵的老百姓在兄弟们的遮护下,不受贼寇的荼毒,能够安安稳稳地吃口白米饭……”

    “……你们是伟大的,没有你们的守护,老百姓绝对没有安稳的生活……”

    “所以,你们的信条就是‘守护家园、剿灭贼寇、誓杀胡虏’!……”

    将士们举着刀枪,狂呼道:“守护家园、剿灭贼寇、誓杀胡虏!”

    过了片刻,在军政处军官的带领下,将士们的呼声更为热烈,可谓地动山摇:“吃将军的饭,为将军办事!”

    ……

第二百零五章 应对之策(二)

    军事准备乃是核心,对内部的掌控与清理也进行得如火如荼。

    与荆州军内部的军政处相对应,林纯鸿在中书府成立了政宣司,在荆州、夷陵、夔州和枝江四部分别成立政宣处。政宣司、处成立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派出宣讲队,到处走村串户,宣传邦泰的各项政策和荆州军战绩,增强老百姓对邦泰的认同感。

    同时,林纯鸿令安防司加强了对属地内官僚及士绅的监控,严防这些人在属地内兴风作浪,维护四地的稳定。并令安防司增强对jiān细的抓获力度,短短一个月内,抓捕各类jiān细百余人,这些人来路五花八门,甚至还有左良玉及郑芝龙的人马。

    而且,林纯鸿将各地的关卡尽数拆除,并严厉打击各种敲诈勒索、损害工商的行为,此举得到开明士绅的一致拥护。

    林纯鸿相信,政治上说得再花团锦簇,也及不上钱粮的作用,因此,他制定了详细的赈济计划,对无劳动能力的困难百姓实施补助;同时,投入巨资,对境内道路进行整治、开凿入川纤道、建设遍及全境的灌溉、排水设施,实施以工代赈。

    此外,林纯鸿还对一些关键xìng行业实施退税政策,刺激这些行业的发展。

    以上均是对内,林纯鸿这段时间左右开弓,使得邦泰在荆州、夷陵和夔州的根基rì益深厚,建立起稳固的统治。

    对外,林纯鸿令军情司加强了对各路兵马、东林党、复社及朝廷的监控,对各方的态度洞若观火。上奏给朱由检的奏章,在三天之内,就被传回荆州,以便林纯鸿迅速采取对策。

    当林纯鸿得知朱由检令内阁商议章程之后,与曹化淳一样,林纯鸿松了一口气。刚愎、xìng急的朱由检最终没有派兵攻伐,最大的危机业已消失。

    按照大明朝堂的一般惯例,无论何类大事,只要交付朝议,必定在各路政治势力互相斗争、妥协后,方才出台处理措施,这一过程旷rì持久,估计到时候连娃都生了好几个了。

    不过,针对铺天盖地的指责谩骂,林纯鸿不能沉默,沉默就等于默认,将助长上奏之人的嚣张气焰。

    而且,林纯鸿知道,朝廷举步维艰,根本无力讨伐荆州,自己得给朱由检和朝廷一个台阶下。因此,林纯鸿jīng心炮制了一份自辩奏章,往京师送去。

    在奏章中,林纯鸿首先回顾了北上剿匪的辉煌经历,大肆夸耀战功,并极言荆州、夷陵为了供给前线将士作战,生活每况愈下,惨不忍睹,同时向朱由检大表忠心,声称自己为了剿匪,食不安寝、睡不安眠,如此这般,方才连战连胜。

    紧接着,林纯鸿竭力否认擅自开府建衙一事,声称自己为了供应前线将士,不得已组织商号博取利润,一切都是为了剿匪。商号也需要管理、安防及监督,之所以有中书府、都督府及监察府之传闻,乃伙计妄称之罪。林纯鸿保证,将克期整顿,若伙计有逾越之罪,定惩不饶!

    至于江匪劫掠一事,林纯鸿声称,并非受他指使,乃属下为财利所惑,临时起意,方才出现此类事。林纯鸿表示,将严厉处罚属下,给受损的商旅一个交待。

    林纯鸿还辩称,以荆州左卫、大田千户所为名制造武器,乃迫不得已。卫所制度崩坏已久,所造武器甲装根本不堪用,荆州军将士极度缺乏武器甲装,不得已,方才另起炉灶,为荆州军自配武器甲装。

    对于逼迫监视地方官僚一事,林纯鸿声称,地方官僚专注贪*腐、唯务党争,致使前线将士供应不及,导致许多绝佳战机白白错过。为了提高地方官僚的效率,不得已派出弓兵在荆州、夷陵征集人力和粮食,“越厨代庖,实非臣愿,乃为地方官吏推诿所逼”。

    林纯鸿还声称,为朝廷计、为生民计,在荆州、夷陵、荆门实施了土地赎买之策,降低租税,鼓励种植,“臣观荆州、荆门、夷陵三地,无一寇入境,无一民投匪,皆此策之功也”。

    总之,林纯鸿一条条辩解,一条条驳斥,一条条否认,字字泣血,声声是泪,大打心理派、感情牌,试图抓住朱由检的心。

    除此之外,林纯鸿花大量篇幅介绍了自己铸造银币和铜币一事,并为此而感到自豪,声称自己通过铸币而供养荆州军,还详细介绍了铸币的技术细节和管理环节。最后还声称,如果朝廷能铸币,定然达到民不加税、军饷自足的局面,极力蛊惑朱由检和朝廷诸臣铸币。

    除了上奏章自辩以外,林纯鸿还准备玩一个大的,彻底堵上官僚士绅的嘴巴:按时按量尽快缴纳田赋秋税。

    在未进行土地赎买之前,荆州、荆门和夷陵等地缴纳田赋的土地不过二百多万亩,一年正税不超过二十万两白银。而林纯鸿身无功名、爵位,无免税之特权,现在归于其名下的一千多万亩土地就必须缴纳正税,仅仅缴纳秋税就超过五十万两。

    随着林纯鸿一声令下,二百余名jīng锐甲士护送着五十多万两白银,乘坐船只,浩浩荡荡往京师而去。

    林纯鸿完全可以想象这五十多万两银子抵达户部时,那些攻击正凶猛的官僚士绅是什么表情!

    当林纯鸿的自辩奏章抵达京师时,各路人马吵闹正凶,除了刻意保持沉默的温体仁一党、东林党外,朝臣们赤膊上阵,叫嚣着要立即派兵剿灭林纯鸿,还大明一个荡荡乾坤!还大肆制造舆论:大明之所以贼寇难出,责任就在林纯鸿这样居心叵测的武将身上,搞得前线武将人人自危,纷纷痛骂林纯鸿不已。

    奏章刚抵达通政司,就被朱由检公开,有些朝臣连奏章都未读完,就把奏章扔到地上,轻蔑地下了判语:“狡辩!”然后继续开骂,大有不除林纯鸿大明将完蛋的气势。

    等这些朝臣骂了几天,方才发现,朱由检已经好几天没有再提林纯鸿,而且朝堂的中坚力量温体仁一党、东林一党始终保持沉默。愈战愈勇的朝臣气愤不已,更加疯狂地上奏章,而且隐隐将矛头指向了温体仁,声称温体仁纵容林纯鸿,方才造成如此弥天大祸。

    对这些蚊子嗡嗡声,温体仁一概不理,既不反击,也不辩解。他知道,他的权力基础就是朱由检的信任,朱由检开始沉默,他就更加沉默。他还在等一个机会,再抛出自己的杀手锏。

    朱由检之所以在此事上沉默,主要是因为林纯鸿的自辩奏章给他的冲击太大!

    朱由检在林纯鸿一事上,不可能不愤怒,就如当初听闻邓玘劫掠斯民一样,怒不可遏。但是,他必须忍!作为世界上最大帝国的最高统治者,朱由检虽然能力不足,但起码知道,很多事情并不能恣意妄为!

    朱由检的心一直在滴血:私铸兵器,可以忍!指使属下劫掠,可以忍!擅自兴兵攻打土司,可以忍!土地赎买,可以忍!欺压地方官僚,可以忍!

    然而,开府建衙、私铸钱币,决不可忍!这是朱由检的底线。

    朱由检非常希望上奏之人全是夸大其辞,林纯鸿依然是忠心耿耿、能力出众的将领,依然在他的英明指挥下,征战四方。当林纯鸿的自辩状抵达朱由检手中后,刚开始,朱由检不停地冷笑,几乎直接下了“狡辩”的判语。但是,越往下读,越是爱不释手,当看到“越厨代庖,实非臣愿,乃为地方官吏推诿所逼”,朱由检心里居然有强烈的共鸣,朝堂之臣,无不尸位素餐,朱由检早就不满了。

    当读到“臣观荆州、荆门、夷陵三地,无一寇入境,无一民投匪,皆此策之功也”时,朱由检几乎有了“姑且一试”的冲动。当读到“民不加税、军饷自足”时,朱由检拍案叫绝,忍不住大呼道:“朝臣昏庸,如此良策居然熟视无睹!”

    朱由检内心激荡不已,久久不能平静,他内心担忧不已,深恐cāo之过切,逼反了林纯鸿,那就万事休矣。

    正当天下官僚士绅甚嚣尘上时,自荆州而来的五十多万两白银运抵户部。这五十多万两白银乃荆州、夷陵、荆门三地的秋税,如果天下州府均治理如三地,大明一年收入该是多么庞大的数字?继续攻击林纯鸿,该如何面对这五十万两真金白银?如果就此偃旗息鼓,万一朱由检令天下行林纯鸿之策,那岂不是大家一起完蛋?

    五十万两白银如同响亮的嘴巴一般,直接扇在众官脸上,整个大明上下一下子失声,朝堂立即安静,这段时间上蹿下跳的朝臣也紧闭了嘴巴,不知如何是好。

    相比较极尽谩骂之能事的众官,温体仁和东林党人不由得冷笑连声:“幸好没踏进这趟浑水,这林纯鸿够狠,直接将谩骂的众官推到了崇祯帝对立面!”

    这里面,最为惊喜的莫过于朱由检,林纯鸿爽快地缴纳秋税,说明林纯鸿并无谋反之心,还算有点忠义之心。更何况,这五十万两银子可谓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年关将近,朝廷正等着米下锅呢。

    至于如何处置林纯鸿,朱由检陷入了两难的境地,迟迟拿不定主意。朱由检犹豫了好几天,最终决定,把这个难题扔给内阁,于是,朱由检命令温体仁尽快票拟,尽快解决林纯鸿一事。

    温体仁接到朱由检的口谕后,虽然暗度朱由检可能容忍林纯鸿,但无法把握处理的尺度,于是拿出了严厉的方案,试探朱由检的真实心事。

    温体仁建议,调四方之兵分布荆州周围,逼迫林纯鸿率兵北上剿匪,趁其离开老巢,断其粮道,迫其放弃兵权,将之下狱。

    朱由检一看到这个方案,从心里无法接受。以朱由检之能,也能看出此方案漏洞百出,绝不可行。于是,朱由检下旨令内阁重新票拟。

    温体仁通过此举,知道了朱由检的态度,方才把他深思已久的方案拿出台,摆在了朱由检的面前。

第二百零六章 侯恂下狱

    历史上,温体仁能在内阁呆上七八年,实乃崇祯朝的异数,这说明温体仁对朱由检的xìng格把握非常准确。果不其然,温体仁与朱由检对林纯鸿的态度出奇一致,就是下定决心遏止林纯鸿的军阀化倾向,将万余jīng锐荆州军纳为国用,尽可能保留荆州、夷陵和荆门的现状,作为大明帝国地方治理的典范。

    理想相当美好,关键就在于林纯鸿是否配合。温体仁的方案充分考虑了林纯鸿的感受,第一步:下旨严厉斥责林纯鸿,令其立即取消逾越之制、严肃处理擅自劫掠的下属李蒙申;第二步:下旨褒奖林纯鸿平定容美叛乱之功,升为广东总兵;第三步:任命周望为副将,林纯义、李光祖、韦悦翔等指挥使为参将,令其率兵至河南剿匪,至河南后,再分别调开诸将,使荆州军彻底融入到大明官军中;第四步:赋予张道涵、朱之瑜、李崇德等人官身,将其调到远离荆州的地方任官,任官大小不计,只要能调走即可。

    温体仁的计划可谓步步深入,逐步去除林纯鸿党羽,最终将荆州等地彻底掌握在朝廷手中。朱由检一看,感到非常满意,不过心头还有一些疑问,立即令温体仁进宫觐见,并屏退所有人等,君臣两人密商除林大计。

    “此计第一要义乃驱虎吞狼,海寇刘香为祸南洋,四处劫掠,任命林纯鸿为广东总兵,并令其剿灭刘香。刘香与红夷在料罗湾新败,早已成了落rì黄花,林纯鸿虽jīng于陆战,但从未到过海洋,败了,正好借机除去,即使胜了,也为惨胜,达到了削弱荆州军的目的!”温体仁半个屁股落在朱由检的赐座上,娓娓道来。

    “河南、陕西贼寇又成了气候,为何不调荆州军至河南剿匪?这不也达到了驱虎吞狼的目的?”朱由检疑惑不已,问道。朱由检最大的愿望就是立即平定流寇,理所当然希望林纯鸿去剿匪。

    温体仁拱了拱手,恭恭敬敬答道:“皇上明鉴,林纯鸿现在屯荆州军于襄阳,与河南乃一线之隔,如果让林纯鸿将湖广和河南连成一线,恐非社稷之福。再说,调林纯鸿至广东,还有将他和属下分开的目的。荆州乃林纯鸿的钱粮之本,必定留大部荆州军遮护,带到广东的兵丁定然不多,如此这般,朝廷才有机会对留守之荆州军上下其手。”

    朱由检点头不已,旋即,又叹道:“不知广东总兵一职能否调动林纯鸿?”

    “据臣所知,林纯鸿狂傲自大,对属下极其信任,臣估计,林纯鸿口口声声说自己忠义,必不会抗旨,最大的可能就是把大部荆州军交予周望率领,周望本为朝廷武将,当年由于纷争,方才逃亡湖广,只要皇上升其职,必然感陛下之恩。”

    朱由检沉吟半晌,道:“希望如此。”

    温体仁接着说道:“此计第二要义乃鹬蚌相争,那刘香覆灭在即,郑芝龙向来听调不听宣,立了大功后,更是势大难制,现在派林纯鸿过去分其功,两者必然互相怨恨,只要两者结了怨,海疆可以避免一家独大,待解决中原贼寇后,调兵南下,无论是郑芝龙还是林纯鸿,岂不是束手就擒?”

    “好一个渔翁得利,温阁老好谋划!”朱由检越听越高兴,口中也不吝啬赞美之词。

    “此计第三要义就是剪除羽翼,只要林纯鸿一离开荆州,剪除羽翼乃当然之策。此事不可cāo之过急,需缓缓而行,否则荆州、夷陵等膏腴之地恐怕会毁于一旦!”

    朱由检将方案又从头至尾默了一遍,道:“自古剪除军阀,无不以兵势迫之,朕yù将卢象升调任湖广巡抚,一则剿灭湖广贼寇,再则,还可以从旁监视压迫林纯鸿。另外,令秦良玉点兵从长江上游压迫林纯鸿,如此一来,也不怕林纯鸿出什么幺蛾子!”

    温体仁一听,心头狂跳不止,本来他准备以监视不力为理由,建议朱由检将湖广巡抚唐晖赶下台,没想到朱由检自己就做了这个决定。温体仁强压着内心的兴奋,波澜不惊道:“皇上圣明!”

    朱由检颇为得意,接着说道:“铸币历来是亏本的事,林纯鸿居然把铸币做成了赚钱的买卖,并据此供养荆州军,堪称奇数。据林纯鸿所称,银币乃银九铜一,铜币采用黄铜铸造,并用水车和风车节省大量人力,方才利润丰厚,不知阁老对此有何了解?”

    温体仁的眼皮微微跳了跳,心下暗喜,终于说到正题了,候大真啊,候大真,这下神仙也救不了你了。温体仁拱手道:“臣驽钝,对此了解不多。当初侯尚书举荐了林纯鸿,近期更是奏议朝廷铸币,应该对铸币比较了解。”

    温体仁一出手,就显得稳准狠,力图让朱由检认识到,侯恂与林纯鸿交往密切,林纯鸿坐大,东林党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甚至可能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果然,朱由检的脸sè瞬间变得yīn沉。他越来越难以忍受捉襟见肘的rì子,对侯恂rì益不满,现在温体仁又向侯恂捅了一刀,可以意料,侯恂在户部的rì子已经不多了。

    温体仁见朱由检变了脸sè,心里不停地冷笑:“还想控制朝廷的武装,诚为可笑也!可怜可叹,东林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

    辞别朱由检后,温体仁又立即令户部侍郎宋之普弹劾侯恂靡饷误国,朱由检大怒,将侯恂削职为民,并投入大狱。自此,东林党在朝廷的唯一旗帜终于轰然倒地,而且在地方损失了干将唐晖,东林党的颓势越来越明显,似乎就要湮灭于历史中。

    ※※※※※※※※※※※※※※※

    当阳县河溶镇官道上。

    林纯鸿正带着一众侍卫按辔缓缓而行,后面还跟随着两辆四轮马车,前面的马车里赫然坐着马世奇。马世奇已经从娄东返回荆州,现在正跟着林纯鸿视察当阳县的小学堂。

    在林纯鸿的竭力推动下,邦泰在半年之前拿出了普及教育的方案,并把当阳县作为了试点县。林纯鸿对朝廷的动态洞若观火,经过分析,他认为,此次刀兵相向可能xìng大为降低,自己很可能被调离老巢。在调离老巢之前,他计划将普及教育一事彻底解决,教育涉及到大汉民族的未来,容不得半点马虎。

    鉴于目前无意与朝廷动刀枪,因此,林纯鸿有意接受朝廷的调动。毕竟,邦泰各种体系已经基本完善,即便林纯鸿不在荆州,整个集团也运转良好。再说,此次土地赎买,一下子将邦泰推到了风口浪尖,想要继续在湖广扩张,无异于痴人说梦。与其困守一地,还不如到别的地方打下另一片江山。

    按照林纯鸿的估计,他最有可能去的地方就是陕西或者大同。这两块地方兵连祸结,且又离荆州足够远,在朝廷可接受的范围内。无论是陕西还是大同,林纯鸿都充满了期待,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大肆扩张骑兵,为将来与胡虏对决打下坚实的基础。

    一行人抵达巫家岗村,终于停下了脚步,将马匹交予侍卫,步行着往一栋红砖青瓦的大院而去。在邦泰境内,早已大规模烧制砖瓦,极大地改进了老百姓的住宅环境,成为邦泰一景。

    马世奇紧随林纯鸿其后,后面跟着宋应星、方以智等人。宋应星深得林纯鸿器重与信任,已经就任工程院院长一职,而方以智乃方孔炤之子,世代高官,其身份敏感,方以智还未拿定主意在邦泰久呆,目前只是出于对格物之学的兴趣,方在行知书堂流连忘返。

    在宋应星、方以智之后的,赫然便是黄宗羲、刘渤、吴适、倪长圩,四人皆为马世奇挚友,加上对邦泰的一切相当好奇,便跟随马世奇来到了荆州,受到林纯鸿的热情款待,这次更是被邀请一起巡视当阳县蒙学教育。

    隔着老远,大院内就传来一阵稚童的读书声,声音混杂,听不清孩童在念什么。众人面露微笑,心情也忽然变得沉静。孩童就是民族的未来,没有什么声音能比孩童的读书声更让人着迷。

    众人放轻脚步声,惟恐打扰了孩子们,慢慢靠近大院。

    进入大院后,众人发现,大院相当宽阔,周边分布着十五间大房,这便是教室。靠近一间教室,众人偷偷往里张望,发现先生正在教孩子们读书。

    先生念道:“莺花犹怕chūn光老,岂可教人枉度chūn?”

    先生的话音刚落,教室内三四十个孩童的声音骤然响起:“莺花犹怕chūn光老,岂可教人枉度chūn……”

    声音整齐、洪亮,只把黄宗羲等人吓了一跳,学堂里念书还有这么念的?不都是分开读的么?

    七人好奇地盯着林纯鸿,等着林纯鸿解惑。

第二百零七章 教育为本

    且说黄宗羲等人见蒙学授课方式与私塾完全不同,感到惊奇不已,纷纷询问林纯鸿。

    林纯鸿带着众人远离教室,苦笑道:“还不是被缺钱和缺先生给逼的!枝江、荆州、夷陵三地,6至14岁男童就有18万多,按照塾师授课方式,一名先生最多教二十多名学生,也就是说,需要八千多名先生,姑且不谈程仪需要多少,这么多先生上哪里去找?”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八千多名先生!这三地识字的人都不超过五万,怎么可能找到八千多名先生?

    “塾师在授课时,将学生分开,按照学生的进度不同,一个个地进行授课,这个效率太低了!没办法,我们只好按照进度不同将学生分为五个段,每个段先生只需要统一讲授一遍即可,若有不懂,私下再询问!”林纯鸿不停地解释着。

    黄宗羲诧异不已,问道:“如此一来,如何保证因材施教?”

    林纯鸿双手一摊,回道:“左右就是让学生识字、学点算术而已,因材施教并不重要!”

    黄宗羲、马世奇等人隐隐感到不妥,但又说不上什么地方不妥,怔怔不能言。倒是宋应星反应敏捷,道:“以往私塾授课,以获取功名为目的,但获取功名谈何容易,可谓凤毛麟角,所以因材施教显得非常重要,将军办蒙学,志不在此吧?”

    林纯鸿大笑道:“知我者,长庚公也!以往进学的唯一目的就是功名,许多人为功名穷尽一生之力,千军万马齐过独木桥,能够折桂者万中取一,太浪费了!须知,读书识字,第一要务还在于谋生!岂能随着科举忙转一世?”

    众人叹服不已,纷纷道:“我等愚昧,却忘了读书识字的最根本目的!”

    林纯鸿豪情大发,嘴里滔滔不绝:“所谓科举,说穿了,就是官员选拔方式!天下读书人,岂能全部梦想着去做官?天下实务,需要读书人的地方太多了!就拿邦泰来说,棉布纺织、钢铁制造、货物转运……哪里不需要大量的读书人?夷陵士子陈丽申出书《植稻小识》,陈丽申既无功名,又无官身,却惠及天下,此中高下,诸位应该不难判断!照我说,科举已经穷途末路,到了非改不可的地步,否则天下凋敝,迟早会酿成大祸!”

    林纯鸿大力诋毁科举,让众人内心发苦,黄宗羲忍不住反驳道:“大人请明辨,科举不可或缺,一旦没有科举,天下将回到门阀时代,那才是真正的祸国殃民!”

    林纯鸿笑道:“太冲言之有理,所以,在荆州等地,我并未排斥科举,谁家愿意自请塾师,以功名为念,我求之不得。只不过,我希望大明天下,人人能算账、人人能看懂《植稻小识》,方才强自推行蒙学教育。每个男童,只要进了学堂,除了自备纸笔,并不需要其他费用,谁家有适龄男童不送入学堂,我就找他多收二石粮食。”

    众皆叹服,纷纷言道:“大人泽被湖广,必为天下人所铭记!”

    众人又转到另外一间教室旁,发现先生正在教授数学知识。这些数学知识过于简单,对众人来说,无甚新意。

    林纯鸿从先生那里拿了一套数学教材,递与众人赏鉴。数学教材乃林纯鸿亲自牵头编订,凝聚着后世的智慧,且与大明实际相结合。

    黄宗羲刚好看到面积计算一节,大吃一惊:“米为何物?长度无不以尺、丈为度量,何时冒出米?”

    宋应星笑道:“大明度量衡混乱,邦泰上上下下深受其苦,不得已,只好另起炉灶,成立计量局,专事统一度量衡。所谓米,按照大人的建议,长度为地球子午线长度的四千万分之一,计量局专门制作了米原器,存放在工程院,为邦泰提供比对标准。此外,还有重量、时间、温度,都制定了标准。”

    众人不知其所以然,听得稀里糊涂,怔怔不能言。

    看完巫家岗的小学堂之后,众人又往当阳县城而去,准备视察当阳的中学堂。

    中学堂非强自教育,采用考试招募制,免除学费,学制为三年。目前当阳仅此一所,学生只有九十八人,规模相当小。

    中学堂依然不以四书五经为重点,开设了语文、数学、格物、地理(包含天文)、历史等科目。为了开阔学生视野,林纯鸿邀请传教士前来授课,专门讲授地理和格物等科目,受到了学生的热烈追捧。尤其是地理,每个学生无不期待拿着价值几百两的望远镜观看银河,看看银河到底是不是由很多星星组成。

    林纯鸿豪情万丈,大放厥词:“别看现在中学堂只有九十八个学生,明年,只需要等到明年,当阳小学堂的第一批学生就毕业,我们必将招到更多的学生。届时,诸位想想,荆州、夷陵该有多少中学生毕业?我们的行知书堂得着手扩建啦!”

    林纯鸿手舞足蹈:“诸位也知道,行知书堂的学生多么受欢迎,一毕业,就被抢夺一空,有的商家甚至开出了年薪五百两的高价!这可比官吏的俸禄高多了!”

    除林纯鸿和宋应星外,众人被格物、地理等学科震得一愣一愣的,这天下也太奇妙了,完全颠覆了他们的传统认知。

    黄宗羲甚为谨慎,提醒道:“大人,自古星象观测乃禁忌,大人就不怕惹祸上身?”

    林纯鸿向北方拱了拱手,道:“圣上乃有道明君,组织天下、海外才智之士修订《崇祯历书》,阐述星象运行自然之理,怎么会反对天下人观测星象呢?《崇祯历书》已修订完毕,虽未正式颁行天下,行知书堂就有一份,诸位若有兴趣,可借阅观摩,里面基本都是真知灼见!”

    “如此甚好!”黄宗羲点头道,“在下估计,学生学了地理、格物,对四书五经难有丝毫兴趣!”

    林纯鸿窃笑不已,这黄宗羲可算一言中的,让开了眼界的学生再去穷一生之力学习四书五经,这比杀了他们还难受。林纯鸿有这份信心,毕业的学生有良好的待遇,又找到了兴趣所在,必然将四书五经扔到垃圾堆里去,长此以往,大明的整个风气将被改变,所有士子将认识到,除了科举,其他的出路非常广阔。

    ※※※※

    黄宗羲的感知非常敏锐,他已经模模糊糊认识到,林纯鸿普及教育一策,恐怕会比土地赎买更为影响深远,说不定,若干年后,会让大明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回到荆州后,黄宗羲茶饭不思,整rì恍恍惚惚,总觉得摸到了点东西,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在邦泰境内游历半月,黄宗羲看到了诸多新奇之物,切身体会到邦泰的强大实力,并从普通小民上感受到大明上下所没有的活力。这里秩序井然,这里规则完善合理,这里堪称大明管理最为严格的地方。

    同时,黄宗羲察觉到,在邦泰境内,乡村延续千年的宗族势力受到了或多或少的冲击,士绅统治体系rì趋瓦解。邦泰借助乡村货栈和弓兵体系,对乡村实施有效的管理,这堪称史上第一次。

    黄宗羲相信,凭借邦泰完善的管理体系,其后备力量几乎无穷。一旦邦泰与朝廷发生冲突,即使朝廷调集天下兵马攻打邦泰,邦泰也并非无还手之力。

    更为致命的是,邦泰将境内的大部土地直接控制在手中,对境内的控制力达到了空前绝后的地步。黄宗羲对邦泰的政策了如指掌,他给林纯鸿算了一笔账:目前林纯鸿租给佃户的土地高达九百万亩,一亩地按时价六成的价格收购一石粮食,邦泰将为佃户支付五百多万两银子,从而得到九百多万石粮食。

    九百多万石粮食是什么概念?可供三四百万人吃一年!

    邦泰境内远远消耗不了这么多粮食,林纯鸿手握这么多粮食,无论是投机倒把,还是利用粮食控制其他势力,可谓易如反掌!

    黄宗羲对粮食收购政策拍案叫绝,荆州地区一亩地粮食产量在两石半左右,佃户租种林纯鸿的土地,相当于租税为二成五,这个政策极大地提升了佃户的积极xìng,毕竟,租税不是简单的按成计算,每年缴多少是一定的,农夫生产的粮食越多,得利也越多!

    事实也确实如此,黄宗羲就发现农夫们披星戴月,勤于耕作。而且《植稻小识》一出版,就被抢购一空,进入千家万户,明年,必然变成更多的粮食摆放在仓库内。

    而且收购粮食乃硬xìng规定,如果今年不能卖够粮食数量,土地将被收回!从这点出发,也算强制xìng规定农夫必须种粮。

    “一条政策,居然考虑到方方面面,委实可惧!太湖熟天下足该改为湖广熟天下足喽!”黄宗羲说不清是高兴还失落,叹道。

    这还不是最关键的,黄宗羲从邦泰的普及教育一策,想到了太多的东西。

    最终,他给好友长兴县知县吴钟峦写了封信,阐述他的所想所思。

    “……大明面临着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朝堂之臣目不及远,诚为可笑也……朝廷视荆州军为腹心之患,江南豪商视邦泰工坊为竞争对手,天下士绅视土地赎买为洪水猛兽,皆未看到实质,在下看来,普及教育才是真正的洪水猛兽,若干年后,必将动摇大明国本……”

    “普及教育堪称邦泰第一策,吾不知,林纯鸿推行此策,是无意之举,还是成心为之,若成心为之,其谋划之深远,甚为可惧!复社诸君,当退避三舍,与其谋共同之利……”

    “窃以为,复社执念于科举,落了下乘,当学林纯鸿,以普及教育为根本。林纯鸿以书堂为先导,以实学为根本,隐隐有开派立宗之势,吾辈再不奋起,定将湮灭不知所踪……”

第二百零八章 总体部署

    荆州城南墉,方圆十里的青砖墙内,起起伏伏坐落着十余栋楼榭,楼榭外围,绿树成荫,各种花卉争奇斗艳,让人流连忘返。青墙之外,全副武装的甲士镇守大门,锐利的枪头在太阳的照耀下,闪耀着寒光,让路过的人们不寒而栗。院内,巡逻的侍卫一拨又一拨,几乎连绵不绝。

    这里正是邦泰最核心的区域,中书府、监察府和都督府均于上月搬迁至此。

    除了三府之外,林纯鸿独自霸占了一栋楼榭,名为星拱楼。星拱楼内,除了宁典、于泽、成四和于幺儿率领的侍卫队外,还有新近成立的司务属,主要负责命令和文书的上传下达、rì程安排等工作,司务属主事为张杰夫。张杰夫本为秀才,在林纯鸿担任枝江典史时,招募而来,历任货栈理事、监察府律法司副总管,办事谨慎牢靠,深得林纯鸿信任。

    林纯鸿刚从当阳回到星拱楼,就接到了京师紧急军情:卢象升即将接替唐晖成为湖广巡抚,郧阳抚治由苗胙土接任;兵部令秦良玉屯兵万县;圣旨和兵部任命书已在路上,一份斥责,一份褒奖,林纯鸿升任为广东总兵。

    广东总兵?

    林纯鸿哭笑不得,他已经做好了赴陕西或者山西就任的打算,甚至连扩充骑兵的计划都已经拟好,现在居然让他跑到广东去打刘香,去和郑芝龙打擂台,这朱由检和温体仁的思维还真有点天马行空的意思。

    看来,朱由检和温体仁的手笔还真够大,为了把林纯鸿从荆州调开,不惜开出如此高价!林纯鸿做梦都想控制南洋,正所谓想睡觉,朱由检和温体仁就送来枕头。

    这广东总兵,我当定了!林纯鸿幸喜若狂,当即做了决定。

    至于秦良玉屯兵万县,林纯鸿并不放在心里,令夔州弓兵总管覃虞加紧建设夔关炮台,控制长江航道,密切监视秦良玉动向。

    同时,林纯鸿将斥责诏书当做了废纸,届时令张杰夫炮制一份请罪折子,声称已经取消逾越之制,给朝廷一个台阶下即可。

    对朝廷的心思,林纯鸿了若指掌,无非就是调虎离山、剪除羽翼,应对之策也无非就是另建山头,严控内部。

    唯一让林纯鸿不放心的是卢象升。

    卢象升可不像唐晖,这卢象升怎么看都是忠义之徒,对大明朝廷、对圣上几乎已经忠诚到迂腐的地步,这从他今后明知不可为,却以死来证明自己就可以看出。

    如果卢象升长于政略、长于治民,林纯鸿也不会担心。毕竟,邦泰对境内的有效治理摆在那里,任何有心绥靖地方的官员都不会视而不见,包哲东、马世奇就是典型代表,高斗枢当初也学着组建弓兵,只不过志不在治理地方,最终办成了坏事。但卢象升偏偏起家于行伍之间,对军事有天生的洞察力,林纯鸿用脚趾头也能想明白,卢象升绝不会容忍在大明腹心出现林纯鸿这样的半dú lì势力。

    此外,如果卢象升仅仅会打仗倒也罢了,相比较天雄军,荆州军在战术能力、训练和装备上强不少。让人担忧的是,卢象升是一个笼络人心的高手,在以后的剿匪生涯中,左良玉、祖宽等骄兵悍将都被他治得服服帖帖。林纯鸿不敢确保,在自己离开荆州的情况下,麾下众将能否应付卢象升翻云覆雨的手段。

    唯一值得林纯鸿安慰的是,卢象升对实力的认知还算清醒,不会乱来。比如,其将来就任五省军务总督后,就向朱由检奏请调集关宁铁骑入河南剿匪。事实证明了卢象升的判断,卢象升剿匪的主要战绩就是在祖宽率领三千多铁骑抵达中原后取得的。

    分析来分析去,林纯鸿认为,卢象升最终也会打着剪除羽翼的主意,这是朝廷的方略决定的,也是现实所决定的,卢象升不可能脱离这个窠臼。

    “都打得好算盘,老子少一个朱之瑜,还有王之瑜、李之瑜……少一个周望,还有李望、陈望……”林纯鸿冷笑着暗思道。整个邦泰形成了完整的体系,并非拉走几个人就能被摧毁。

    林纯鸿并不担心此招,并不代表他不会防范于未然。他思索良久,命令张道涵加强对内部的管控力度,尤其防范外界对管理层的渗透,并命令高龙尽快对卢象升周边人进行渗透。

    林纯鸿令李蒙申选拔水上汉子,以狄威为营指挥使、以乌天海为营副,从武备学堂抽调合适军官,组建龙虎营。这是邦泰历史上第一个海军陆战营,将跟随林纯鸿南下广东。

    如此过了一月,林纯鸿不仅迎来崇祯八年,还迎来了崇祯帝的圣旨,谢主隆恩后,林纯鸿除了上一张不痛不痒的谢表外,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丝毫不受影响。

    当龙虎营的磨合训练如火如荼之时,兵部任命接踵而至,任林纯鸿为正二品五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广东总兵;任周望为副将,节制荆州弓兵,其余诸如林纯义、李光祖皆有升衔升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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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纯鸿接令后,立即在荆州召开了邦泰阁幕属扩大会议,面对情绪颇为低落的邦泰管理层,林纯鸿极尽安抚之能事,并对自己离开荆州后的工作进行了安排。众人见林纯鸿对应付朝廷一事早有定算,方才放下心来。同时,对林纯鸿前赴广东又期待莫名,毕竟,在座的诸位深受林纯鸿的影响,对海洋的重要xìng认识较为深刻。

    林纯鸿给荆州的发展定下了总体方略:加紧巩固荆州、夷陵及夔州地盘,逐步将襄阳纳入邦泰体系,对内专注普及教育、发展工商、勤修武功,对外韬光养晦。

    “荆州军jīng锐过二万,无论风云如何变幻,足以遮护邦泰。邦泰地处腹心之地,难以取得突破xìng进展,这次就任广东总兵,实乃邦泰前所未有之契机,咱们不能看着机会白白溜走。邦泰不仅要在内地首屈一指,在海洋上也应该与郑芝龙并驾齐驱……”

    林纯鸿豪情万丈,以展望未来结束了这次扩大会议。

    会议结束后,林纯鸿单独留下周望密谈。

    “岳父,此去广东,说实话,我对邦泰还真有点不放心。说起真刀实枪,我荆州军一点也不畏惧朝廷大军围剿;说起聚敛财富、治理地方,我邦泰独步大明。不过,邦泰有个致命的弱点,恐为敌所乘!”林纯鸿忧虑不已,对周望说道。

    “难道是外来士子?”周望猜测道。

    林纯鸿摇了摇头,道:“邦泰最大的弱点就是思想混乱,关键时刻,恐怕会误了大事!”

    周望愕然,不知“思想混乱”为何义,疑惑地看着林纯鸿。

    林纯鸿深吸了口气,道:“岳父想想,如果咱们举旗造反,有多少人会跟着咱们走?”

    “这个……”周望无法置言,顿在那里。

    林纯鸿又问道:“如果咱们将荆州军全部交予朝廷,将中书府、都督府和监察府解散,又有多少人会同意?”

    周望怔怔不能言,不明白林纯鸿为何有此一问。

    “这么说,无论咱们行什么政策,总会有一部分人坚决反对,而且这部分人还不少!这就是思想混乱,正是这个局面,使得咱们不得不戴着镣铐跳舞。”

    周望皱着眉头,道:“不如在邦泰内部来一次清洗,将一些居心叵测之徒该杀的杀,该赶走的赶走!”

    林纯鸿摇头道:“如此一来,邦泰就全完了。邦泰之所以发展到今天,荟萃天下jīng英乃主要原因之一。对内,绝不能采取清洗一策,那是亲者痛仇者快之事。关键在于如何区分每个人的忠jiān,将每个人安排到合适的职位上。”

    周望情知林纯鸿说到关键处,忙凝耳倾听,惟恐漏下一字。

    “如宋应星、方以智辈,能谈得上对邦泰忠心么?但是,其才能又正是邦泰所缺的,咱们将宋应星安排到工程院院长一职上,既人尽其用,又不怕其反噬!咱们得有这个用人的心怀,方能吸引八方才智之士。”

    “忠jiān如何分辨,如何抉择,这是个大学问。我认为,看一个人是否会谋反,不应该只想到他是否有谋反的能力,而应该看他是否有谋反之心;而看一个人是否忠诚,则要看他是否有忠诚之条件,而不是看他是否有忠诚之心!”

    这话相当拗口,周望听得云里雾里。林纯鸿笑着解释道:“比如,张兆、李蒙申、赵和海、陆世明等人,离开了邦泰,不是亡命天涯,就是死于非命,这类人的忠诚完全可以信任;再如林纯义、李光祖等人,离开了邦泰,不是被酸儒呼来喝去,就是泯灭于人群之中,这类人的忠诚也是可以信任的。再比如张道涵和朱之瑜,他们完全可以投靠朝廷,获得一官半职,封妻荫子也不是不可能,我们姑且称之为谋反,但最近观之,他们无心离开邦泰,便可判定,他们无意对邦泰不利……”

    林纯鸿接着说道:“当然,实际上事情会更复杂,也不能一概而论,这只是我的一点体会而已,最终,邦泰还得靠制度制约。”

    周望若有所思,说道:“看来,外来的士子是最不稳定的因素!”

    林纯鸿点了点头,突然露出一丝狠戾之sè,道:“我离开荆州后,万一有人妄图作乱,还请岳父以霹雳手段镇压!即便是张道涵、朱之瑜,也不要放过!”

    周望神sè严肃,郑重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股只有在沙场上才能看见的的狠绝。

第二百零九章 喘息之机

    整个大明,最先意识到朝廷处理林纯鸿失策的不是别人,正是纵横四海的军阀郑芝龙!

    作为游离于大明体制之外的军阀,郑芝龙观察大明局势的角度与林纯鸿有惊人的相似之处,毕竟,两人都在考虑如何钻朝廷的空子,伺机扩充自己的势力。如果郑芝龙与林纯鸿能坦诚交流,两人定然惺惺相惜,互相引为知己。

    不过,两人关系到此为止,绝对不会成为亲密的战友,决定这一切的不是别的,正是利益。

    料罗湾大海战后,损失惨重的荷兰人无法给予刘香更多的支持,在郑芝龙与林纯鸿的联合打击下,刘香rì益窘迫。

    刘香覆灭在即,郑芝龙与林纯鸿就面临着海洋利益如何瓜分的问题。当两家实力相当时,才有可能达成协议,共同瓜分海洋;而当两家实力差距过大时,战争或许就是唯一的选择。

    郑氏集团中,鼠目寸光的海寇比比皆是,只看到了张兆、赵和海炮舰不过十余艘,就产生了一举消灭赵和海,彻底掌控大明四海的野望。

    虽然这种观点在郑氏集团中甚嚣尘上,不过,郑芝龙却一直保持清醒。

    “失去了海洋,我们还可以卷土重来,但是,如果失去了陆地,我们只好到处漂泊,做那没本钱的买卖,最终的命运就是被zhōng yāngzhèng fǔ剿灭!”这是当初李思明说的一句话,郑彩转呈给郑芝龙,被郑芝龙牢牢记在了心里。

    这句话原本被用来威胁郑芝龙,促使郑芝龙做出让步,分了一杯羹给林纯鸿。但威胁的话有效,正说明这话说的是实情。这句话非常尖锐地告知郑芝龙,如果与林纯鸿互相争斗,林纯鸿永远处于战略优势地位。

    在林纯鸿还在荆州与朝廷、匪寇纠缠不休时,郑芝龙就感到了一丝无奈,更何况,现在林纯鸿即将成为广东总兵,其战略优势更加明显,两家真的还是实力差距过大么?

    郑芝龙作为军阀,也在背后长了一双眼睛,时时刻刻关注着朝廷的动态,当接到兵部任命林纯鸿为广东总兵的消息时,他正在调兵遣将,将麾下编为三个编队,试图一举剿灭刘香。

    郑芝龙气急败坏,大骂道:“鼠目寸光!鼠目寸光!难怪被贼寇和胡虏折腾得奄奄一息,这样的朝廷,不灭亡简直没天理!”

    本来郑芝龙乃大明唯一的实力派军阀,却窜出个林纯鸿,不仅在腹心之地混得风生水起,现在还被朝廷派来在郑芝龙虎口里夺食,难怪郑芝龙气急攻心,大骂朝廷。

    郑芝龙站在府邸穿廊上,望着府内的亭台楼榭发呆。

    当初,郑芝龙投降朝廷还不超过一年,刘香攻入安平,使郑芝龙损失了四百余艘战船和几千jīng熟的水手,差点把他的老底都给揭开了。从那以后,他发誓要保证老巢的安全,不惜投入巨款,修筑安平城。安平城充分借鉴了台湾岛的热兰遮城,修筑成铳城,这种城不仅能防止对方大炮的轰击,还能充分发挥自己的火力优势,易守难攻。

    与林纯鸿一样,郑芝龙在安平城内开府建衙,还修筑了连绵数里的豪华府第。

    郑芝龙深知,林纯鸿在海洋上非常难缠,荆州的林氏集团存在一rì,林纯鸿就可以在海洋上卷土重来。出于对林纯鸿和朝廷的了解,郑芝龙怎么也看不出林氏集团有衰亡的迹象。

    该如何应对林纯鸿呢?

    最终,郑芝龙决定了战略方针:既然打不死林纯鸿,还不如阻止林纯鸿在海洋上崛起。现在,要阻止林纯鸿,最好的人选莫过于刘香。

    刘香虽然被郑芝龙压得喘不过气来,但对张兆、赵和海来说,依然是个庞然大物,根本无力独自应对。

    郑芝龙冷笑道:“老子稳坐钓鱼台,坐山观虎斗,闷声发大财!”

    “芝虎、芝豹,立即停止向田尾洋进军……”

    郑芝龙下达了命令,也影响了其他三路人马,刘香终于获得了喘息之机,继续苟延残喘。

    ※※※※※※※※※※※※※

    两广总督府位于肇庆府,自景泰三年设置以来,至成化元年,才成为定制。不过,两广总督仍然属于zhōng yāng官,乃朝廷派出的钦差大臣。如,熊文灿的头衔应该是兵部侍郎兼右佥都御使,总理两广军务兼广东巡抚。

    现在侍郎大人熊文灿正在大发脾气,“乱了,全乱了,兵部乱来一气,大好局面全部葬送了!”

    也难怪熊文灿大发脾气,本来四路人马正齐心协力,试图将穷途末路的刘香最终剿灭,之后该升官的升官、该发财的发财,皆大欢喜。

    哪四路人马?郑芝龙乃主力、福建兵乃一路、赵和海算一路、广东总兵姚本福也算一路。

    哪想到,兵部的一纸任命书,首先让姚本福撩了桃子,本来姚本福在广东经营多年,颇有根基,却被一纸公文调到了甘肃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怨气可想而知。广东副将吕天浩及一众参将,眼见大功告成,却被兵部空降一个总兵来摘桃子,也是怨气十足。

    可以这么说,林纯鸿还在荆州左右开弓,就已经遭到了广东众将的怨恨,前途可谓大大不妙。

    更关键的是,熊文灿不敢把怒火朝兵部和朝廷发泄,并不代表他能容忍林纯鸿这个抢功之人。熊文灿在广东多年,早已将自总兵以下众将治得服服帖帖,这林纯鸿来了,岂不是要他多费点心思?

    熊文灿宦海多年,消息还算灵通,知道林纯鸿自募弓兵,带兵剿匪,立了大功,并在荆州干了不少逾越之事。朝廷出于防范于未然之意,方才将林纯鸿驱逐至广东。

    这么看来,这林纯鸿绝不是易于之辈,这样的人来了,铁定与他打擂台。不过,熊文灿对制伏林纯鸿算得上信心百倍,不就一武夫么?还能反上天去?这唐晖可真无能,受林纯鸿牵连,白白丢了官职。

    姚本福按兵不动,赵和海也按兵不动,这可急坏了熊文灿!

    刘香一条命已经去了九成,就差最后一刀,广东这边停止进兵,桃子岂不是让福建巡抚邹维琏和郑芝摘了去?

    熊文灿从未觉得有如此窝心,比刘香扣留朝廷命官时还觉得窝心。

    “辛辛苦苦两年,却为人做了嫁衣!可怜可叹!”熊文灿自怨自艾,对林纯鸿的怨恨与rì俱增。

    正当熊文灿感到窝心时,接到报告:郑芝龙召回郑芝虎、郑芝豹,龟缩至安平,按兵不动!

    熊文灿猛地站起,说不清是高兴还是失望,不停地在堂内晃悠来晃悠去。

    熊文灿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郑芝龙到底发了哪路神经,看着功劳居然不去抢!况且,剿灭刘香后,其战船、水手除了郑芝龙有能力归于麾下,任何人也抢不走,郑芝龙能按捺得住?

    熊文灿知道,围剿刘香一事,彻底成了昨rì黄花。没有了郑芝龙的战船,谁也拿刘香没有办法。

    “这林纯鸿到底是何方神圣?人还未到广东,就把广东搅得一塌糊涂!”熊文灿叹道,他隐隐感觉到,广东的天空似乎已经有风云变幻的迹象。

    正所谓有人欢喜有人愁,此时的遂溪港、长洲岛、珠江上游伐木场一片欢腾。他们的主心骨林纯鸿马上就要就任广东总兵,成为广东最具权势的人之一。而且,他们相信,凭借将军的手段,控制广东可谓易如反掌。从此以后,他们将是广东的统治者,横着走也无人敢置一言!

    最兴奋的莫过于张兆、赵和海及李思明等人,他们知道,林纯鸿可不是孤身上任,不仅携带千余jīng锐士卒,还有造船工坊、铸炮工坊的工匠,这些正是张兆所急缺的。

    实际上,自张兆南镇广东后,海上势力的发展可谓举步维艰。与刘香开战后,往来商船大为减少,再加上张兆需要将大部分海上力量用于监视、jǐng戒刘香,可用于劫掠的战船也不多,这些情况导致劫掠的收益越来越少,根本喂不饱这帮海盗。

    连海盗都喂不饱,也谈不上挤出资金扩建长洲造船工坊,工坊一直勉勉强强造一些商船积累经验。海军学堂的进展也不大,没有新式战舰下水,对海盗的吸引力完全不够,目前仅仅只有二百多个学员在读,与预计的目标相差甚远。

    现在,林纯鸿就要到广东了,银子还会远吗?

    张兆这么想,赵和海可不这么想,他的事情就是打仗、劫掠。

    赵和海早就对围剿刘香感到不耐烦,他打心眼里觉得打得昏天暗地又得不到一两银子有点莫名其妙。他每天都梦想着追上一艘商船,搬空里面所有值钱的东西。

    什么刘香,什么海军,什么造船工坊……统统都让他去见鬼去吧,老子只想纵横西大洋,让红毛鬼为老子送来金银!

    想是这么想,赵和海倒没有撩桃子罢工,每rì尽心尽责地完成任务,他知道,没有战船的遮护,遂溪港就全完了。

    将军过来了,该有什么变化呢?赵和海对林纯鸿的到来,期待万分。

第二百一十章 南下途中

    崇祯八年正月二十rì,林纯鸿携三千多人马,四百多船只,在荆州码头起程,正式赴广东上任。除了龙虎营千余人马,林纯鸿将邦泰内部闽粤籍属下抽调一空,还携带六百余jīng于铸炮、造船的工匠,浩浩荡荡往广东而去。

    船队连绵数里,极为壮观,用最为直接的方式告诉世人,谁才是水道上的主人。龙虎营上下将士,皆善舟楫,倒省了艄公。林纯鸿一路顺流而下至岳州,然后穿越洞庭湖,进入湘江。

    冬季西北风盛行,船借风势,行进甚快,四rì之后,离长沙不过三十余里。

    舟行湘江,除了有点yīn冷cháo湿,无劳累之苦,林纯鸿甚为享受这段旅程,每rì不是筹划方略,就是欣赏沿岸风光,与或和崔玉儿温存,rì子相当惬意。

    周凤由于身怀六甲,将三一社之事全部交予崔玉儿,留在了荆州修养,发誓要为林纯鸿生个带把的。林纯鸿只好携崔玉南下,力图将三一社生意拓展至广袤大海。

    “三一社的未来在海洋!”这是林纯鸿为保险生意定的基本方略。毕竟,在邦泰的武力保护下,邦泰境内船主在内河航行的风险甚低,他们看在林纯鸿的面子上,勉强缴纳保险费,积极xìng远远说不上高。

    不过,保险构想放在海洋上,其效果非同一般。这个时代的海洋远远谈不上安全,由于海盗横行、导航定位方式原始、天气预测不准等因素,远洋航行时,损失率超过三成。要是能够在沿海推广保险,将有效地平摊风险,提高海商出海的积极xìng,对海洋事业的发展有不可估量的好处。

    所以,崔玉儿这次南下可谓肩负重任。不过,这是林纯鸿的想法,此举放在酸儒眼中,则是林纯鸿不务正业、骄奢yín*逸的直接证据。

    况且,大明官员武将上任,不允许携带家眷,林纯鸿对此点呲之以鼻,依然我行我素。他相信,朱由检、温体仁听闻他携妾南下后,说不定会弹冠相庆,甚至恨不得林纯鸿rì御百女,就此纵yù而亡。

    崔玉儿如一条懒猫一般,偎依在林纯鸿怀中,白如羊脂的玉手拿起一根细竹签,戳了一块苹果,喂入林纯鸿口中,“三哥哥,快到长沙了,要不要停?”

    “唔……”林纯鸿大嚼口中的苹果,嘴里发出吱唔声,“长沙有谁?嗯,倒有故人,高斗枢!应该还有一人,叫杨什么来着?”

    “杨一仁!盐课提举。”

    “嗯,应该和杨一仁打个招呼!要说,这杨一仁倒是个人才……”

    林纯鸿将崔玉儿横抱着,放在旁边的软榻上,站起身来,大喊道:“张杰夫……”

    张杰夫就在舱外,听见喊声,立即钻进来,“将军有何吩咐?”

    “你把乌副叫来,我有事吩咐!”

    ……

    不到一刻钟,乌天海就出现在林纯鸿眼前。

    乌天海原为福建漳州人,流落到洞庭湖,跟随张兆被杨一仁摆了一道,后来又跟随李蒙申在长江上劫掠,担任旗舰冲锋队长一职。现在又被林纯鸿招入龙虎营,成了海军陆战营的营副。

    林纯鸿的吩咐非常简单:“你去给杨一仁打个招呼,就说张兆是我的人,让他看着办!”

    说完,林纯鸿又下令在长沙停船,歇息一夜,待明rì再走。

    待夜幕降临,林纯鸿却迎来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杨一仁。

    林纯鸿刮目相看,杨一仁孤身一人,也未携带任何金银之物,其胆识、其对人心的把握非同一般。林纯鸿有心试探一番,说道:“杨公深夜至此,难道不怕林某人拿你人头给属下一个交代?”

    杨一仁淡淡一笑,道:“如果拿去杨某的人头,对总兵大人有利,杨某人当不惜头颅!”

    这下倒把林纯鸿给呛住了,怔怔地盯着杨一仁,忽然大笑起来:“杨公真乃利索之人,林某人佩服!还请上座。”

    这杨一仁不仅自信,而且对利益的把握非常到位,又能急流勇退,实乃大明官僚中一等一的人物。也是,作为贪官,要是没有两把刷子,岂能全身而退?林纯鸿起了招揽之意,随口问道:“不知杨公还乡之后,所为何事?”

    “无非就是喝点总兵大人留下的汤汤水水,不足道也!”

    “汤汤水水?”

    杨一仁笑道:“总兵大人在广州、扬州、荆州、夔州等地做票据生意,实乃一本万利的妙招,杨某人见世人愚昧,不肯信任票据这张纸,就承接了一些银两运输生意,运输一两银子获利八分,这些年也算赚得锑钵满盆。”

    林纯鸿大吃一惊,这杨一仁的眼光也太狠辣了吧?巧妙利用世人不信任票据的心理,转手就能获取大量利润,几乎没有任何风险。比如:杨一仁从广州接了将十万两银子输送到扬州的单,只需要将银子存入广州钱庄,然后在扬州钱庄取出来即可,扣除百分之二的手续费,获得纯利润八千两!

    林纯鸿赞道:“杨公眼光,无人能及。”

    杨一仁笑道:“总兵大人赚大钱,咱们就跟在后面赚点小钱,何足挂齿?倒是总兵大人在荆州做出偌大事业,令杨某人佩服不已!”

    “什么偌大事业,不过勉强度rì罢了,邦泰表面看起来光鲜,实际上早已经入不敷出了!”林纯鸿此话倒不是虚言,虽然崇祯七年接管了大片地盘,并收取了几百万石粮食,但大肆扩军、大规模整治水道、兴建水利耗费了大量银子,目前邦泰确实处于赤字状态。

    “总兵大人在江南弄出这么大的动静,能算勉强度rì?那里的粮商都快被逼死了!”

    林纯鸿与杨一仁哈哈大笑,相携着坐下,关系拉近了不少。

    所谓在江南弄出偌大的动静,即十艘三桅大帆船运送粮食抵达扬州一事。林纯鸿对江南地区对邦泰的限制越来越不耐烦,此次行动不仅大张旗鼓,还扬言邦泰手中掌握粮食千万石,江南粮价应声下降,致使当地大粮商损失惨重。这算得上对江南士绅、官僚和豪商的一次jǐng告,或者说是林纯鸿准备控制江南地区粮食市场的一次预演。

    杨一仁还乡之后,凭借手中大量的现银,依托着邦泰,迅速聚敛了可观财富,成为长沙首屈一指的豪富。然而,财富迅速遭到了当地官绅和土匪的觊觎,尤其是高斗枢,更是把目光瞄准了杨一仁。据杨一仁所知,高斗枢正在暗中调查杨一仁在任贪*腐一事,试图借此筹集银子招募弓兵,复制荆州的奇迹。

    高斗枢还有一个身份,就是湖广按察副使,调查杨一仁可谓言正名顺。感觉到威胁的杨一仁见到乌天海后,兴起了投奔林纯鸿的念头。不过杨一仁进士出身,又做过从五品的盐课提举,颇有点心高气傲,力图在邦泰内部取得一定地位,当即拿自己的生意说事,目的就在于得到林纯鸿的看重。

    不过这还不够,生意上会算计,充其量仅相当于菲利斯之流,杨一仁如何看得上眼,于是杨一仁力图展示才华,问道:“杨某见总兵大人欣然南下,可有与郑芝龙一较长短之意?”

    “正有此意,不知杨公有何教我?”林纯鸿点头道。对付郑芝龙可谓细枝末节,林纯鸿的打算可不仅止于此,他的目光始终盯着南洋,南洋乃大明之后花园,岂能容欧洲人肆意妄为?不过,林纯鸿与杨一仁初次见面,还不打算交浅言深。

    杨一仁滔滔不绝道:“杨某闲居长沙后,倒也琢磨过大明两百多年来海上之事。杨某发现,自隆万年间始,闽人始终执四海之牛耳,粤人、江浙人、山东人无不避其锋芒。就拿当今刘香覆灭在即一事来看,也可以归结为闽人战胜了粤人。杨某觉得此事绝不是偶然,细细一思,还真有所得。广东、江浙、山东等地土地肥沃,而闽地境内多山,人地矛盾非常突出,在出海谋生一事上,其他地区的人远不如闽人多!闽人除了找四海谋生路,别无他途!”

    林纯鸿悚然而惊,觉得此话有点似曾相识!这岂不是海权要素中的地理形态构成、人口因素?

    林纯鸿出自内心发自肺腑地起身而躬,道:“杨公大才,林某人有眼不识泰山,还望恕罪!”对于认真思考海洋的进士,林纯鸿可不想放过,一定要招为己用!

    杨一仁受宠若惊,同时又有点疑惑,自己刚起了个头,这林纯鸿为何反应如此强烈?

    杨一仁起身避开林纯鸿一躬,接着说道:“总兵大人谬赞了,杨某胡言乱语,当不得大人此言。”

    两人重新坐下,杨一仁接着说道:“闽人虽然纵横四海,但面临一个非常紧要的问题,就是缺乏粮食。郑芝龙在投降朝廷后,迅速超过其他势力,独霸海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得到了朝廷的粮食资助,可以大肆扩充人员,刘香之辈哪能与之相抗?杨某听闻将军手中掌握粮食千万石,何不拿着粮食扼住郑芝龙的咽喉?”

    林纯鸿对付郑芝龙早有一套计划,杨一仁算是提供了另外一条思路,两人彻夜长谈,互相引为知己。

    最终,林纯鸿道:“杨公大才,眼下我这里正好缺一居中谋划之人,杨公何不屈居?”

    杨一仁大喜,刚进入邦泰,就伴随林纯鸿左右,将来的发展不可限量,当即道:“总兵大人有所命,敢不应从?待杨某收拾一番,立即前赴广东!”

    长沙停泊一晚,对林纯鸿来说,简直太值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第一把火

    林纯鸿抵达广州后,将龙虎营及一众工匠、管理人才安置于长洲岛上,然后带着侍卫,至肇庆拜见两广总督熊文灿。

    林纯鸿为了防止熊文灿给他一个下马威,做了不少准备。哪想到熊文灿哼哼唧唧说了一堆,无非就是要求林纯鸿立即整顿兵马剿灭刘香。

    这让准备充分的林纯鸿一拳打在了棉花堆里,失落不已。

    林纯鸿提请将总兵大营由肇庆迁至广州城,就近指挥大军剿灭海寇,熊文灿也不反对。熊文灿的心思,林纯鸿也能猜到几分。熊文灿乃位高权重的封疆大吏,哪能与一武夫短兵交接?那是非常丢面子的事。熊文灿很清楚,林纯鸿乃空降武将,手头除了自带的千余人马外,在广东毫无根基,广东众将肯定不服,眼下还不如让林纯鸿与武将们打打擂台,自己再渔翁得利。

    果然,林纯鸿令麾下众将至广州开会后,除了副将吕天浩、广州海防参将陆睿山亲自前来外,其他将领均托辞军务繁忙,派麾下副手前来应景。而且吕天浩和陆睿山的驻地在广州,属于迫不得已。毕竟,就在一个城里,不来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林纯鸿对众将的心思心知肚明,稳坐于帅椅上,用锐利的目光扫视着与会人员。一省之高级将领,人数还真不少:副将一人,cháo州参将、琼崖参将、雷廉参将、东山参将、西山参将、广州海防参将、惠州参将共七人,外加一游击和五守备。

    这帮将领无不惊诧于林纯鸿的年轻,“娘的,毛都还没长齐嘛!用了多少银子,才跑到广东来?”这些将领对外界的了解远不如熊文灿,只知道林纯鸿自募弓兵,上北方剿匪立了些功劳,方才被派到广东来。众将无不心生不满,腹中大骂林纯鸿和兵部。

    “诸位!”林纯鸿清了清嗓子,准备先来一段场面话,“你们都是广东的柱石,绥靖地方,就靠在座的各位了。”

    场面话刚说完,还未进入正题,忽然广州海防参将陆睿山出列奏道:“林军门,末将麾下千总赵和海本为海贼,投靠朝廷后,贼心不改,肆意拉拢朝廷军官,屡抗军令。还望军门从重处罚,以儆效尤!”

    说完,陆睿山用挑衅的目光看着林纯鸿。众将听闻,也纷纷盯着林纯鸿的脸,且看林纯鸿如何处理。这是广东众将商议之后的结果,想试探一番林纯鸿的能力,更想借此给林纯鸿一个下马威。

    赵和海成为海上千总之后,隶属于陆睿山。陆睿山奉熊文灿之命,派出千总黄启铭就近监视赵和海。大出陆睿山意料的是,赵和海肆无忌惮地拉拢朝廷官兵从事劫掠,而且稍有不顺就威胁黄启铭,让黄启铭苦不堪言。

    黄启铭手头兵力连一千都不到,连监视的目的都达不到,哪能与赵和海相抗?更何况,短短一年之内,黄启铭的麾下就只剩下二百余人,很多军官都成了孤家寡人。

    如果赵和海不是林纯鸿的爱将,这事还真难处理。要处罚赵和海吧,赵和海根本就不会听令,白白丢失声望;要对赵和海进行怀柔吧,定被众将讥笑为软骨头,势必被将士们轻视。

    林纯鸿心中冷笑不已:打得好算盘,想给我一个下马威?老子给你们放一个重磅炸弹!

    陆睿山仍然半跪于地,等待林纯鸿的回应。

    林纯鸿起身扶起陆睿山,笑眯眯地回道:“陆参将,且莫心急,都是为朝廷效力,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两位当面谈谈,什么事解决不了?”

    说完,回头对传令兵喝道:“立即传赵和海!”

    众将愕然,互相交流着眼神,难道林纯鸿抵达广州不过四rì,就已经彻底收复了赵和海?

    片刻功夫后,赵和海恭恭敬敬地半跪于地,拜道:“末将赵和海拜见林军门!”

    林纯鸿随口说道:“起来说话吧,赵千总剿灭海寇劳苦功高,近来队伍状况可好?”

    赵和海从地上爬起来,回道:“托军门的福,那帮兔崽子吃得香睡得熟,整天就想着找刘香弄点银子花花。”

    林纯鸿笑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陆参将说你诱拐他麾下将士,你可有话说?”

    赵和海苦着脸答道:“回军门,这个末将也没办法,黄启铭千总的兵为朝廷立功心切,每rì哭着喊着要跟着我去打刘香,我不同意就堵在营门口……”

    赵和海絮絮叨叨的,林纯鸿也不理他,转头对陆睿山道:“陆参将,黄启铭千总可有避战不出一事?”

    众将心里五味杂陈,从林纯鸿和赵和海的谈话来看,两人结识绝非近rì之事,难道林纯鸿还未到广东之前就收复了赵和海?与或赵和海当初在海上劫掠,根本就是受林纯鸿的指使?

    不管是哪种情况,众将不得不看到一个事实:林纯鸿手头的战力绝不仅仅只有千余人马,而是坐拥十余艘jīng锐炮舰、万余亡命之徒!

    陆睿山彻底晕了头,听到林纯鸿叫自己,迟疑道:“这……”

    林纯鸿看着众将jīng彩纷呈的脸sè,笑道:“看来也无避战一事,此事到此为止,不许再提起!”

    说完,脸sè忽然变得严肃,厉声喝道:“刘香上岸劫掠沿海,广东父老久受其害,诸位当缪力剿寇,谁敢避战,定斩不饶!”

    赵和海未出现以前,众将最多当笑话听听,现在不仅不能当笑话听,还得琢磨这里蕴含的意思。

    ※※※※※※※※※※※※

    林纯鸿已不是众将所能应付,于是,广州会议结束后,众将纷纷派遣心腹,或者亲自前往肇庆,找熊文灿拿主意。

    熊文灿万万没想到,不过几天时间,众将就败下阵来,需要他老人家亲自出马。尤其是听闻赵和海与林纯鸿有密切关系后,惊讶得几乎合不拢嘴。

    熊文灿还算冷静,仔细回忆前前后后之事,方才发现,赵和海与李蒙申一样,根本就是林纯鸿的下属,所谓受抚,压根就是林纯鸿一手导演的好戏!

    熊文灿猛扯胡须,叫苦不已。

    “官匪勾结!胆大包天!”熊文灿大骂不已。

    骂归骂,事情还得处理。

    熊文灿首先拿定的主意就是:此事绝不能让朝廷知道。有李蒙申在前,熊文灿断定朝廷会对此事装聋作哑,但失察的罪名一定会落在熊文灿的头上。

    他想来想去,突然灵光一闪,前段时间郑芝龙突然停止进兵,是不是与林纯鸿有关?熊文灿仔细梳理着各路消息,终于明白了一件事实:郑芝龙早就知道赵和海是林纯鸿的下属,对林纯鸿的到来,郑芝龙也感到了威胁,准备坐观林纯鸿与刘香互耗。

    熊文灿比郑芝龙的危机意识更为强烈,毕竟,林纯鸿直接将兵摆在了广东的要害之地!

    联想到林纯鸿在荆州的所作所为,熊文灿认为林纯鸿并无造反之意,他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和郑芝龙一样,成为dú lì军阀!

    既然圣上能容忍郑芝龙在福建听调不听宣,很可能也能容忍林纯鸿在广东借朝廷之名发展自己的势力。熊文灿的思路渐渐清晰起来,最终拿定了主意:学郑芝龙,坐看林纯鸿与刘香互耗。

    然而,熊文灿刚拿定主意,大太监陈奎就来到了肇庆,宣示口谕,令其密切监视林纯鸿,万不可令其肆意妄为。

    这条口谕,又让熊文灿陷入苦恼之中。

    与熊文灿一样苦恼的还有大太监陈奎。当初,朱由检有意在苏松、广州恢复镇守太监一职,终因反对声音过烈,而放弃了这个打算。陈奎只好在紫禁城呆了年余,最终被朱由检看中,派到林纯鸿军中监军。

    陈奎最不愿意干的事情,就是监军林纯鸿。作为第一个意识到赵和海与林纯鸿有莫大关联的人,他用脚趾头也能想明白:林纯鸿将在广东掀起狂风暴雨,说不定就把自己卷得尸骨不存。

    要是让陈奎如孩童一般谈理想,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在荆州军中做一沙场厮杀的将领。不过,陈奎并不是孩童,他乃无根之人,天下之大,除了归属宫中外,在外面根本就无法生存。

    陈奎在辽东混迹多年,辽东将领表面上恭恭敬敬、实质上对他极度厌恶和轻视,他也心知肚明。然而,进入荆州大营后,陈奎时时刻刻能体会到,林纯鸿既未对他恭恭敬敬,也从未表示出对他有任何恶感。观口之战后,陈奎与荆州军上下将士结下了深厚的情谊,陈奎能够深切地体会到荆州军中不问出身,只问军功的良好氛围。

    对这个氛围,陈奎痴迷不已,这就是他幻想多年的生存环境!

    现在,陈奎终于离开了压抑的宫中,离荆州军越来越近,然而,他却变得越来越彷徨,不知道自己是该尽职尽责,还是与荆州军上下将士并肩作战、做一名沙场征战的将士。

    “圣上仅仅只是让俺用眼睛看而已,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熊文灿都束手无策,俺有什么办法?”陈奎最终叹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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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明介绍:
明末楚地普通农户之子林纯鸿,在惨遭家门之变后,意外得到另一个世界的某些观点和知识,在这个风起云涌的时代纵横捭阖,苦苦寻觅为万世开太平之策。
本书适度意淫,坚持厚重与合理的风格,喜欢种马和极度意淫者可以捏着鼻子往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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