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乱明TXT下载乱明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乱明全文阅读

作者:喻心     乱明txt下载     乱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八十二章 借债风波(四)

    洪齐云识大体,眼光长远,一番慷慨陈词,让林纯鸿忍不住拍手大笑:“洪老板说得对。这帮西洋人可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什么绑票、劫掠、欺骗,无所不用其极,区区跑到淡马锡兑换金票和票据,又算得了什么?只要金票和票据在印度出现,必然就会流通,到时候,咱们去开设钱庄,就顺理成章了!”

    “本督知道,大西洋商号万事草创,初期恐怕难以接受利润的损失。不过,此事是为邦泰钱庄做出的牺牲,钱庄自然不会坐视不理,至于扩大授信额度,这个应该不在话下……”

    定下了金票和票据之策,林纯鸿心情甚好,又详细询问大西洋商号运作事宜。张德胜xìng急,沉不住气,见林纯鸿闭口不谈借债与调整税制一事,忍不住开口问道:“近来,多有传闻,说荆州财计艰难,亏空数额庞大,此传言可属实?”

    此言一出,洪齐云和罗永浩忍不住对张德胜直翻白眼,心里暗骂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又不是什么好事,哪有当面揭短的道理!

    两人紧张地看着林纯鸿,却发现林纯鸿并无一丝恼怒之意,只是神sè有点凝重地说道:“实不相瞒三位,今年荆州的亏空超过一千四百万……”

    “啊!”洪齐云、罗永浩忘记了暗骂张德胜,大吃一惊,失声道:“这么多!看来张思奎还低估了!”

    林纯鸿苦笑道:“年初时,东南行营和中原行营连番大战,耗费军辎无数;后来,超过十万流民投降,安置这帮流民,又耗费了大量的大圆;为了应对女真鞑子的威胁,兵力几乎扩充了三倍,军饷和军资投入直线上升……这么多花钱的地方,荆州财政的确难堪重负……”

    三人想不到林纯鸿会坦诚相告,一时间,都不知说什么好,只是随声附和道:“负担确实很重……”

    “更关键的是,在可以预见的未来,军费开支只会上升,看不到降低的可能。”林纯鸿叹了口气,道:“辽东是个无底洞啊,也不知道需要多少大圆才能填得满。”

    张德胜到底还是对林纯鸿在辽东滥用兵力不满,当即说道:“都督,自古以来,皆有量入为出一说,荆州这边,何不量入为出,达到收支平衡?”

    “本督倒是想,但时不我待啊!女真鞑子成了气候,不仅立国,还公然称帝,一旦鞑子侥幸攻破关辽防线入关,十多万jīng锐骑兵,大明如何抵挡?与其事到临头着急,还不如未雨绸缪,将女真鞑子一直限制在辽东。”

    张德胜本待说,鞑子自然有朝廷去头疼,荆州只管闷声发大财才是正理,但想来想去,他还是按捺住话头,以希冀的目光扫视着洪齐云和罗永浩。

    洪齐云和罗永浩到底谨慎,装作没有看到张德胜的眼神,只管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

    张德胜心痒难耐,下了极大的决心,咬牙问道:“这么说来,报纸上说的借债和调整税制并不是空穴来风?”

    林纯鸿笑道:“本督曾召集财计学院的教授们探讨过此事,一切都还停留在纸面上,至于是否施行,如何施行,现在还没有定论。”

    涉及切身利益,洪齐云和罗永浩也一改刚才的风淡云轻,侧耳倾听,惟恐漏掉一个字。且听林纯鸿接着说道:“不过,可以明确的是,无论借债一策是否施行,三位都无需担心,本督不会采取任何形式的摊派,也不会以借债数额大小定亲疏远近。”

    “至于调整税制,本督想问问三位,荆州的税率相比较大明其他地方而言,是高还是低?”

    一成的增值税,再加上半成品的营业税,当然比大明的三十税一要高得多,这还用问?三人心里想着,嘴上可不敢说出来,无不低着头,期待他人说出这句大实话。

    见三人憋红了脸,也不敢说出想法,林纯鸿笑道:“帐头上的税率,显然比三十税一要高得多,这点你们毋须讳言。”

    听到“帐头”二字,洪齐云三人突然反应过来,心里如翻江倒海一般。作为商家,恨不得不要缴税,因此,三人平rì眼光一直盯着账面上的税率,而忽视了一个重要事实:荆州取消各sè关卡和杂费,运送货物时的成本比其他地方要低得多,反映在商业成本上,荆州的税率实质比其他地方至少要低五成以上。

    洪齐云羞愧万分,起身长拜道:“我等目光短浅,倒忽视了关卡一事。如果算上各sè杂费,荆州的税率的确比较低。”

    林纯鸿笑道:“本督以邦泰商号起家,谋取利润,对商家之苦,算是有切肤之痛。三位还请放心,无论荆州出台何策,都不会让你们没了钱赚!你们没有钱赚,荆州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根之木,本督也就只好跟着喝西北风了……哈哈……”

    三人也跟着讪笑不止……

    “……话说辽东这块地啊,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鸭飞到锅里,那可是真叫一个富啊……土地都是黑的,根本不需施肥……”

    “女真鞑子占我辽东……杀我父母……夺我妻女……那一路,可是尸山血海、人畜无生……”

    “杀尽鞑子、夺回辽东……”

    ……

    大明以南,无论是报纸,还是街头的说书先生,突然将辽东视作了焦点,每rì不厌其烦地宣传辽东之富饶、女真鞑子之凶恶。在大明,除了九边和京师附近,百姓们都没有切肤之痛,对鞑子之祸害一点也不了解,对荆州派兵至辽东征战颇有微词。林纯鸿痛感于此,指使政宣司发动了宣传攻势。

    除了宣传辽东外,报纸上还冒出了一篇文章,将荆州之税率与其他地方的税收做了一番详尽的比较,发现荆州地区不仅农业税、地租远低于其他地方,就连商业税也比其他地方要低得多。

    此文章一经抛出,就成了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赞成者有之,反对者有之。

    报纸并不善罢甘休,找出一些商人现身说法,还印制了一批账单。铁的事实,不容反驳,让所有的荆州人无不意识到:税制调整的步伐,越来越近了……

第四百八十三章 借债风波(五)

    荆州的官僚,出于面子和稳定考虑,绝不愿意提起借债一事。: ..但是,当张思奎扯开了遮羞布,将荆州的财政状况公诸于世后,他们算是彻底地抛弃了这层遮羞布,开始畅言借债一事。在林纯鸿的强力推动下,荆州高层迅速达成一致,制定了详细的发行债券方案。

    张道涵惟恐荆州出现sāo乱以及借机闹事者,令李辉忠调集安防司人手,昼夜监视。这番布置,落在了空处,显然,百姓们并不关注荆州亏空了多少。

    当星拱楼通过报纸公布了发行债券具体方略后,亏空多少已经成了遥远的过去,百姓们更为关心的是,在这场债券盛宴中,自己能分享多少好处。

    “小柱子,帮爹算算,月利率六厘,购买一百个大圆的债券,三个月后能获利多少?”

    一个年约十三四岁的小子咬着笔头,比划了片刻,回道:“爹,是一千五百三十文!”

    “哦,如果放在钱庄,月利率是三厘四,三个月能获利多少?”

    这个问题显然比刚才要难,小子默默地算了半天,方吐出一个数字:“八百六十七文。”

    得益于强制教育,这些简单的计算题已经难不倒普通的百姓,毕竟,几乎每家每户都有小子上学。刚才的小柱子,显然还按照荆州官方规定的兑换率,将大圆与铜钱做了换算,应该属于学以致用的优等生。

    然而,当小柱子他爹赶到钱庄后,才发现,排队的人数之多,远远超过他的想象。

    “限量发行,先到先购,售完为止……”

    小柱子他爹看着长龙,哀叹了一声:“等下次吧……”

    ……

    在荆州,虽然安防司投入重兵打击各路暗探,但总有一些漏网之鱼,迅速将荆州的情况传至各处,速度之快,几乎赶得上荆州专门设立的军驿系统。

    山西介休范府。

    宽阔的院落内,深秋的太阳慷慨地将光和热洒向地面,让人倍感舒适。屋檐边上,范永斗眯着双眼,享受着这难得的光和热。

    范永斗rì渐苍老,头发胡子已经全白,每rì除了过问一番外,将一并事务全部交给了范三拔。

    院门口,一青年长身玉立,看着似乎睡着的范永斗,正犹豫着是否跨进院门,却听见院内传来中气十足的声音:“是宾儿?杵在门口做什么,进来吧!”

    所谓的宾儿,便是范永斗的孙子范毓宾。范三拔育五子,范毓宾排行老三。

    范毓宾听闻后,脸上绽出了笑容,进入院内,口中说道:“爷爷的耳朵这么灵,孙儿都已经轻手轻脚了,还是被爷爷听到了!”

    范永斗呵呵笑道:“就你嘴甜!说吧,是北边有大事,还是南边?”

    范毓宾思维缜密,嗅觉灵敏,深得范永斗喜爱,被委于处理四方消息的重任。

    “两边都有大事。”范毓宾恭恭敬敬地答道。

    “哦?”范永斗yù从躺椅上直起身来,范毓宾赶紧上前搀扶。范永斗咳嗽了一声,慢慢道:“先说南边的吧,林纯鸿又在折腾何事?”

    范毓宾道:“据传回的消息,荆州今年亏空至少一千多万……”

    “什么?慢着……”范永斗打断范毓宾的话,皱眉道:“有这么多?”

    范毓宾道:“确实是这么多,几个渠道得到的消息都是这个数,应该可信。荆州今年大肆扩军,又连续在湖广、河南用兵,最近又运兵至皮岛作战,亏空这么多,也属寻常。”

    范永斗点了点头,沉吟半晌,方才说道:“你接着往下说吧。”

    “亏空这么多,林纯鸿倒是急了,正在向民间借债。另外,林纯鸿还准备在荆州、襄阳等地调整税制。说是调整,不过就是说得好听点而已,实质上是想加税。”

    范永斗本来眯着的双眼,陡然睁大了几分,虽然眸子不再如以前那般有神,却也让范毓宾的心脏一顿猛跳。范永斗笑道:“有点意思。朝廷在加税,荆州也想加税,难道老百姓的手头抱着金山银山?”

    范毓宾道:“加税一事,只是市井之间的传言罢了,还没见到动作。倒是借债,现在邦泰钱庄倒是弄得风风火火的。”

    “风风火火?难道真有商家借钱给荆州?”

    “爷爷,这个借债与官府通常的摊派有点不一样,林纯鸿想出的招,颇为jīng妙,让人如饮醇酒,回味无穷。”范毓宾毫不掩饰对林纯鸿的佩服,直言道。

    范永斗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范毓宾,赞道:“很好,能看到别人的长处,也不枉费我教导你一番。你细细说说,让爷爷也饮一把醇酒。”

    范毓宾道:“林纯鸿命令遍及荆州、江南、广东的钱庄发行债券,这债券如金票一般,各种防伪措施一应俱全,面向所有的老百姓发行。发行债券的数额并不高,荆州二十万圆,江南八十万,广东五十万,购买数额不限,先购者先得,售完为止。”

    “债券的月利率为六厘,比存在钱庄的利率几乎翻了一倍,并且,债券兑换的期限是三个月。”

    范永斗吃了一惊,陡然从躺椅上站了起来。范毓宾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住了范永斗。范永斗拨开范毓宾的双手,道:“爷爷身体好着呢。林纯鸿啊,林纯鸿,洞彻人心,实乃不世出的人杰!”

    范毓宾道:“孙儿也这么想。生意上的借债,无非讲究信用。林纯鸿将生意经用在治理地方上,确实让人佩服。第一次发行债券,数额不高,期限又短,所为的,无非就是建立老百姓对债券的信心。如果这次顺利兑现,下次再逐步提高额度,如此循环往复,这真是借债的不二良方啊!”

    范永斗点了点头,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在思考什么。

    范毓宾不敢打扰范永斗的思路,盯着范永斗的脚,一句话也不说。

    良久,范永斗突然叹了口气,道:“宾儿,你想过没有,荆州第一次发行债券,数额只有一百五十万,期限有三个月,三个月之后,就已经到了年关,荆州拿什么去补一千多万的亏空?”

    “这……这是林纯鸿该头疼的问题,我们不用为他担心吧?”

    范永斗摇了摇头,道:“还有,林纯鸿为何在江南发行八十万,而在荆州境内只发行二十万呢?”

    范毓宾迟疑道:“莫非是江南富裕,林纯鸿充分考虑了江南的经济实力?”

    范永斗道:“背后应该没有这么简单。你想想,在荆州,除了一些矿山、炼钢和兵工作坊外,所有的工坊陆陆续续都卖掉了,收入主要源于税收,几乎相当于另外一个朝廷。在江南,林纯鸿虽然看起来热闹,但他所得的利润无不通过开设工坊、设立货栈和钱庄获得,与一般的商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林纯鸿真能沉得住气,一直在江南扮演一般商人的角sè?”

    范毓宾倒吸一口凉气,问道:“爷爷的意思是,林纯鸿想把江南变得如荆州一般,直接控在手心里?”

    范永斗道:“这种可能xìng应该不大。爷爷只是觉得,补亏空,应该与江南有莫大的关系,很可能还涉及江南的税收。不过,爷爷到底老了,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林纯鸿到底会采用什么办法!”

    范毓宾冥思苦想,也没什么头绪,最终,他安慰范永斗道:“也许这些事压根就是巧合,林纯鸿他自己很可能就没这么想。”

    范永斗苦笑道:“但愿如此吧。你刚才说,北边也有大事,到底是何事?”

    范毓宾道:“前段时间,谣言四起,说什么大明将亡之类的。皇上听闻后,大怒,令东厂、锦衣卫四处搜捕造谣之人。满清鞑子在北直隶的暗桩损失不少,据说索尼气得差点吐血。”

    范永斗冷笑道:“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亏索尼想得出来!”

    范毓宾皱眉道:“爷爷,孙儿觉得此事有点蹊跷。按说,皇太极是个明白人,怎么会出这等昏招呢?难道皇太极被皮岛和济州岛气昏了头?”

    “济州岛又是怎么回事?遥居海外,与鞑子有什么关系?”

    范毓宾道:“济州岛被林纯鸿强行攻占后,朝鲜国王李倧万分不甘心,又不敢派战舰招惹周林佬,只好向鞑子求助。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毕竟,朝鲜业已向鞑子纳贡称臣。”

    说着说着,范毓宾忽然笑了起来,接着说道:“皇太极接到朝鲜求助的请求后,想出兵,找不到下手处,不想出兵,又丢了颜面,气恨交加之下,把朝鲜在盛京的质子唤来大骂一顿,以出心头的恶气。”

    范永斗哈哈大笑,笑得极为畅快:“鞑子就是鞑子,果然野蛮得有趣。”

    范毓宾道:“皇太极正在为济州岛闹心时,又得知偏远处的生女真遇袭,被神出鬼没的荆州军掳掠上千人口。如此三番五次之下,皇太极算是把林纯鸿恨到了骨子里!”

    范永斗问道:“皇太极就忍下了这口气?难道没有后续动作?”

    范毓宾将嘴凑近范永斗耳边,悄悄道:“孙儿以为,皇太极下令散布谣言,又似乎对林纯鸿的袭扰束手无策,所有这一切,无非是障眼术,皇太极近期,一定会有大动作。皇太极很可能会……”

    范毓宾的声音压得非常低,就连范永斗也只是勉强听清。

    待范毓宾说完,范永斗一下子变了脸sè,坐在了躺椅之上……

第四百八十四章 唤醒

    盛京筑城的历史,可追溯至西汉,当时被称为候城。wWW.. 高速更新到了唐朝时,改名为沈州,元代时,因沈州位于沈水(浑河)之北,称为沈阳路。到了明代,沈阳路改称为沈阳中卫。后来,努尔哈赤将都城从辽阳迁至沈阳,皇太极又于崇祯七年,将沈阳改称为盛京,至今已有三年多时间。汉人们仍然执着地将盛京称为沈阳。

    努尔哈赤攻占沈阳之前,沈阳城并不大,城中仅有两条十字形大街,分别连接四个城门。后来,明军与女真人在沈阳爆发大战,除了北门外,其余城门均被毁。之后,皇太极继位后,开始着手对沈阳进行扩建,将城墙加厚、加高、加固;将明朝的四门改为八门,八旗军各守一门,城市通道由明时的十字街变为井字街,井字的正zhōng yāng,便是满清鞑子的皇宫。

    至此,沈阳城虽远不能与京师、南京和荆州相比,但总算有了点都城的气势。

    沈阳东北角,有一家毫不起眼的酒楼,挑着一面旗,旗上大书三个字:闻香楼。这家酒楼规模虽小,来头可不小,据掌柜所言,大明第一任辽东指挥使闵建曾在此饮过酒。

    每rì,酒楼总能聚集一批呼酒买醉之人,多以汉人为主。旋即,什么唱小曲的,拉二胡的,接踵而来,非常热闹。下酒,总免不了花生米、肉类等食物,一帮酒鬼喝醉后,就会在这里大呼小叫:“小二,来一碟花生米……”

    “小二,来半斤熟牛肉……”

    酒保总是拉长了声调:“好……咧……半斤熟牛肉……”

    当然,能吃得起半斤熟牛肉的,经济状况一定不错,没准是一名经常上战场的勇士。不过,即便能吃得起熟牛肉的汉人,地位也不见得有多高,无非就是跟随主子立了一些战功,劫掠了一些战利品而已。

    酒楼内,总是吵吵嚷嚷的,行令声、小曲声、喝骂声、吆喝声混杂在一起,算不上什么清静的好去处。这rì,酒楼正喧闹着,一jīng壮汉子身着翻毛裘衣,从门口大踏步地走了进来。

    随着这名汉子的进门,酒馆突然安静下来,众酒客偷偷地看了汉子一眼,又装着没看见,自顾自地喝酒。

    只见这名汉子神sè冷漠,目不斜视,径直走向酒馆的东北角。酒保早被惊动,三两步跑到汉子身后,点头哈腰地搭讪道:“鲁爷,早留好了座位,您老请坐。”

    说完,拿出一条抹布,将桌子擦了一遍又一遍。

    汉子走到桌前,也不坐下,鹰隼似的双眼瞅了酒保一眼,冷冷道:“今rì有新鲜獾子腿么?”

    酒保被汉子yīn冷的目光盯得浑身一哆嗦,苦着脸道:“鲁爷,只有昨rì送到酒楼的,您老看看……”

    汉子露出不耐烦的神sè,挥手打断酒保的话,道:“昨rì的就算了,待有了新鲜的再说!先来一壶酒,切一盘熟牛肉!”

    酒保如同解脱了一般,拉长嗓子,吆喝道:“好咧……一壶酒……一盘熟牛肉……”

    随着这名汉子的到来,正在吃酒的酒客们收敛了许多,不是喝着闷酒,就是小声地窃窃私语,仿佛稍微大点声,就会惹怒这名汉子一般。

    酒楼的西北角,一名书生打扮的中年人冷哼了一声,压低声音,不屑道:“狗奴才!仗着主子的势,拽什么拽!”

    中年人对面,坐着一名孔武有力的青年人,显然从未见过那名冷傲的汉子,一边不停地观望,一边低声问道:“文先生,这人是谁?好大的派头!”

    书生满脸怨恨,凑近青年人,恨恨道:“还能是谁?正白旗的包衣鲁少飞!天聪五年被掳掠至盛京,跟主子一样,残忍好杀。六年时,开原汉人暴乱,随主子征战,勇猛异常,一双手上沾满了汉人的血,后被升为佐领。升为佐领后,又随睿亲王征战蒙古,立了不少功勋。因通文墨,被皇上看中,招入了内秘书院担任文秘侍从。这家伙xìng格急躁,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对汉人尤其残忍,曾于闹市手刃汉人,也无人追究。一般人,都不敢靠近他的。”

    青年人越听越惊,忍不住又回头看了那名汉子几眼,道:“看起来粗鄙,没想到倒是一名文秘侍从!这蛮夷……”

    “嘘……”书生马上打断青年的人话,斥道:“人多口杂,可不要胡言乱语!”

    青年人也意识到不妥,脸sè涨得通红,问道:“既然他深得皇上信任,为何跑到这里来喝酒?”

    书生冷冷道:“据说,这家伙从天聪五年开始,就对这家酒楼情有独钟,而且好新鲜獾子腿,五六年来,只要有空,就从未间断过……”

    青年人听得只咂嘴,嘀咕道:“还真是一个怪胎……”

    正说着,忽然从店门口传来怯生生的声音:“掌柜的,我这里有刚打的两只獾子,这里可要?”

    说到獾子,獾子就到,酒楼里的人无不抬起头来,盯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一名二十五六岁的汉子,一身猎户打扮,肩上背着两只肥肥的獾子,用绳子绑着,一前一后各一只,在肩上兀自晃荡不休。

    这名汉子面相普通,说不上jīng瘦,还是强壮,总之,扔在人堆里,没有人会注意到他。

    这名汉子显然没有料到,所有的人会盯着他,拘谨地说道:“新鲜的獾子,要是没有人要,我去找下一家……”

    酒保放下手头的酒壶,一个箭步从酒客间冲了出来,喜道:“哪能不要?正缺新鲜的野味呢!”

    “掌柜的,掌柜的,有新鲜的獾子了……”

    酒保头也不转,一边喊叫着,一边就要解獾子上绑着的绳子。

    手刚刚碰到绳子,突然从东北角传来一声厉喝:“慢着,让我看看獾子是不是新鲜的!”

    酒保吓得手一哆嗦,马上垂下了手,就像獾子身上有毒药一般。

    且见鲁少飞虎步龙行,走到猎户身边,如同铁塔一般,挡住了所有人看向猎户的视线,更是将酒保挤在了一边。鲁少飞一双眼睛紧盯着绳子上的绳结,这绳结打得非常奇怪,倒像码头上缆柱上的绳结。

    鲁少飞伸出右手在两只獾子身上摸了摸,问道:“什么时候打的?”

    猎户眼睛里闪出一丝光芒,旋即低着头,看着獾子说道:“两个时辰前。”

    鲁少飞又用手捏了捏獾子的伤口,道:“两个时辰前?不像不像,我看倒像五个时辰前打的!”

    猎户道:“爷说笑了,我从娘肚子钻出来,至今已有二十七年七个月,何曾说过一句谎话!”

    鲁少飞的双手不停地抚摸着獾子,居然有点颤抖。良久,方才说道:“好吧,我信了你!这两只獾子我要了,一只八十文,如何?”

    猎户一听,大喜,连声叫道:“就依爷的。”

    说完,连忙将獾子从背上解下来,用颤抖着的双手递在了鲁少飞的手上。鲁少飞接过獾子,随手往酒保怀里一扔,冷声道:“烤一个,另一个处理一下,我带回去!”

    酒保屁都不敢放一个,立即往厨房跑去。

    鲁少飞一面从怀里掏铜钱,一面问道:“你,打的獾子不错!怎么称呼?”

    猎户道:“贱名黄小冬。”

    鲁少飞哦了一声,将一钱袋子递给黄小冬,道:“差不多一百六十文,袋子你拿去吧。以后打到了獾子,就直接送到我家!”

    说完,鲁少飞不再理会黄小冬,重新回到座位上,自酌自饮,还是那副人畜勿近的表情。待到獾子腿烤好,他大快朵颐一番,扬长而去……

    且说黄小冬接过鲁少飞的钱袋子后,千恩万谢,离开了酒楼。离开酒楼后,他又在沈阳城中闲逛了将近半个时辰。而后,他找到了一家酒摊,买了两碗酒,站立着喝掉,又掉头至市集中买了一些生活必需品,方才从大南门出城,望城郊而去。

    一直走了将近一个时辰,天sè擦黑,方才抵达一处庄子,钻进了他的狗窝之中。

    刚一进门,黄小冬立即将门窗关得严严实实,掏出火石,点燃了油灯。

    直到现在,黄小冬方才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掏出了鲁少飞送他的钱袋子,解开袋子口上的细绳,往里一望,发现里面约莫有一钱多碎银子,还有十多枚铜钱。

    黄小冬将铜钱一一掏了出来,摆在了小矮桌上,就着微弱的光亮,一枚枚地仔细观看。

    一连看了五枚,直到看到第六枚时,方才在背面找到了一只微不可查的老鹰。这只老鹰尖牙利爪,雕琢得栩栩如生。

    黄小冬紧紧地捏住这枚铜钱,将铜钱放在了胸口,脸上现出了cháo红。

    就这样紧捏着,一直过了盏茶功夫,黄小冬方才将铜钱放在了贴身之处。然后,他从炕底掏摸出一个罐子,又摸出一张纸。

    黄小冬皱着眉,思索良久,似乎在努力回忆什么内容。最终,他提起毛笔,沾了沾罐子里的水,挥笔写了一连串数字。

    纸上,除了隐约可见的水渍外,什么也看不清。待黄小冬将纸张放在油灯边烤了片刻,终于连水渍都消失不见,就如一张白纸一般……

    别人不知道这一连串数字是什么意思,但是,如果这张纸传到了荆州,高龙肯定明了,这张纸上写着:“铁鹰已唤醒!”

    (感谢大明铁军的礼物,感谢“谁是山海经”的打赏)

第四百八十五章 军情

    华灯初上,鲁家的二进院落内,鲁少飞直愣愣地盯着獾子腿上的绳结,茶饭不思。访问下载TXT小说 ..

    “丁晏啊,丁晏,都快忘记自己叫丁晏了!”鲁少飞的脸上,现出一丝苦笑,默思道。

    丁晏是鲁少飞的原名,崇祯二年时,由北直隶通州流落至枝江,被林纯鸿一眼相中,拉入了伐木大军之中。后因沉稳、谨慎,又通文墨,被林纯鸿选中,训练为暗桩。崇祯四年,他只身返回通州,被女真鞑子掳掠至沈阳,成了正白旗下的一名包衣。

    成为包衣后,鲁少飞仗着自己武艺jīng熟,迅速得到了主子的赏识。他也没有让主子失望,杀起汉人来毫不手软,比满清鞑子还要凶残。正是因为这点,他一介包衣之身份,居然升为了佐领,率领一个甲录四处征战,手里沾满了汉人、蒙古人和朝鲜人的鲜血。

    鲁少飞本xìng是个善良的人,对鞑子祸害通州痛恨万分。但为了隐瞒身份,为了在女真人处获得更高的地位,他向汉人举起了屠刀。

    女真人因为他是汉人,平rì绝少与他往来,汉人们痛恨他杀害同胞,对他避之不及。因此,在辽东,鲁少飞是极度孤独、极度寂寞的。他一度暗自揣摩,另外两名被派到辽东的暗桩到底是谁,他们又是什么心情?

    不过,这是暗桩纪律所绝对不允许的,除非他们三人不想再活命。

    不过,正是这份孤独和寂寞,很好地隐藏了他的身份,并得到了皇太极的赏识,纳入了内秘书院担任文秘侍从,有机会接触到机密之事。

    作为暗桩,鲁少飞无疑是成功的,但是,谁又能知道,他举起屠刀,将有血xìng的汉人砍翻在地时,他的内心受着何等的煎熬。

    有时候,他甚至怀疑,什么流落至荆州、什么伐木、什么暗桩训练,都只是做了一场梦。也许,他一直就呆在通州,只到被鞑子掳掠至辽东。

    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一直保留下来。只要有空闲,他就到闻香酒楼喝酒,不厌其烦地要一只新鲜的獾子腿。这些年来,被他吃掉的獾子腿,不下千只,以至于,整个盛京城的人都知道,正白旗有个包衣喜食獾子腿。

    但是,又有谁知道,他每rì嚼着獾子肉,就是想在盛京城上悬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

    一连吃了五年的獾子腿,他始终没有等来联络的人,他甚至怀疑,林纯鸿是不是已经忘记了他这个人?这个想法时不时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让他觉得迷茫,痛不yù生。

    为了安慰自己,他非常留意荆州的一举一动。不过,身处偏僻的辽东,要了解荆州的情况,谈何容易?他只知道,荆州军曾数次前往中原剿匪,与女真人这边几乎没什么交集。

    直到有一天,林纯鸿派出战舰,将阿济格攻取皮岛之役搅黄的消息传到他的耳中,他敏锐地觉察到,离他被唤醒的rì子已经不远了。那些天,他几乎每rì至闻香酒楼,等着背着獾子的联络人出现。

    结果无疑让人失望,他还是没有等到那个人。

    后来,荆州军在辽东半岛、济州岛以及生女真地域活动的消息陆续传来,然而,他还是没有等到联络人。

    也许,林纯鸿真的已经把他给忘记了!鲁少飞一想到这点,心里就痛得如同刀割一般。以前,他拿起屠刀杀汉人时,心里还有一份念想支撑着自己。可是,要是林纯鸿已经把他给忘了,那以前他做的哪些事情都算什么?

    就在他几yù疯狂时,一个约定好的绳结出现在他的眼前,他的呼吸几乎因此停滞,他的心脏,几乎因此而跳出胸膛。

    迷茫不再、彷徨已经远去,剩余的,除了无穷的干劲,还是干劲。

    常达五年的苦等,终于等到了结果,鲁少飞失眠了……

    第二rì,鲁少飞来到了内秘书院。对这个内秘书院,鲁少飞一直充满了不屑。作为一名旁观者,鲁少飞一眼就看出,皇太极在模仿大明朝廷的内阁,却又模仿得不伦不类。

    最搞笑的是,内三院的大学士或者侍从,有时也会带兵出征。比如他现在是文秘侍从,一旦有了战事,他就隶属于正白旗,随同出征。不过,这相比较于吏部长官多尔衮带兵出征而言,算得上小巫见大巫。

    鲁少飞刚要跨入内秘书院,正好碰到了大学士范文程。鲁少飞正准备行礼,却被范文程惊讶的声音打断:“鲁侍从,眼睛怎么熬得通红?”

    鲁少飞依然还是那副冷漠的表情,规规矩矩地行了礼,不带任何感情sè彩地回道:“回范大学士,昨夜赶着完成皇上交待的祭天之文,熬到子时。”

    对范文程,鲁少飞颇为忌惮。这个老家伙,文采虽不咋地,还经常出一些昏招,但他深谙为官之道,处事又谨慎严密,常常能注意到别人不曾注意到的细节。因此,他与范文程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多说一句话。

    也幸亏他给别人的印象就是谁也不待见,否则,对范文程这个老狐狸,还真不好应付。

    且见范文程微微笑了笑,道:“鲁侍从辛苦了。不过,祭天文先不着急,要到明年chūn天才用呢……你过来一下,这里有一些文书需要起草……”

    范文程与鲁少飞,一个在前,一个在后,说着话,进了内秘书院,又转过一道弯,进入了范文程的办公点。

    鲁少飞目不斜视,梳着金钱鼠尾的脑袋微微低垂着,淡淡地问道:“大学生有何吩咐?”

    范文程微微皱了皱眉头,暗思道,这鲁少飞打仗倒是一把好手,可为人处世,实在差劲了点,要不然,可以引为助力,在满清朝廷中扩大说话的分量。这鲁少飞咋就不上道呢?

    范文程有点失望,以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说道:“皇上下令,冬至在宁城冬狩,令漠南蒙古科尔沁、察哈尔、土默特、鄂尔多斯、巴林等五部各携jīng兵两千,至宁城汇合,不得延误。”

    鲁少飞面无表情,拱手说了声:“属下接令。”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范文程办公点。

    然而,鲁少飞的内心,却远远不像他的表面上那么冷漠。听完范文程的话后,他几乎倒吸一口凉气:蒙古五部,即是万余骑兵,怎么可能只是为了冬狩?

    无论是蒙古鞑子还是女真鞑子,冬狩就是战争的代名词!

    也就是说,皇太极大举兴兵,一部集结于宁城,其目标不言而喻:那就是大明千疮百孔的蓟辽防线!

    鲁少飞在辽东呆了五年多,对皇太极的远期打算可谓洞若观火:皇太极从未想过入主中原,他只是想把大明当成他的天然粮仓,辽东粮食紧缺时,便侵入京师附近劫掠一番,获取大量的人口和粮草;皇太极甚至还想,与大明议和,逼大明开放边榷,承认满清的对等地位。

    所以,往常皇太极劫掠中原,大多提前放话,声称若不议和,将于什么时候进攻什么地方。

    这次,皇太极暗暗地集结兵力,让鲁少飞本能地觉得,皇太极这次入侵的目的并非如往常一样简单。

    鲁少飞百思不得其解,也不再去想这个问题。现在,他心里唯有一个念头:将鞑子即将入侵的消息传回荆州,让林纯鸿早作准备,以免到时候措手不及。

    ……

    好不容易捱到晚上,鲁少飞回到了家。家中,除了一名老仆以外,并无他人,鲁少飞边走边吩咐老仆道:“将东厢房的第二间收拾一下,焚上苏合香,晚上本老爷睡那里。”

    “喏!”老仆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回道。

    鲁少飞一步也不停留,径直进入了书房。进入书房后,鲁少飞将门关得严严实实,神sè凝重,拿出珍藏已久的特制水,熟练地写下了一串数字。

    数字编码后,与三百多个最常用的汉字一一对应,这是荆州方面特有的密文。作为暗桩,身上并没有携带任何密码本,而是将数字牢牢地记在了脑袋中。

    五年多时间,鲁少飞几乎每rì都会回想一遍常用汉字编码,惟恐忘记一个字眼。五年的坚持,一朝终于被用到,鲁少飞心里激动不已,以至于数字都被写得走了形。

    鲁少飞所要表达的意思非常简略,仅仅只有一句话:皇太极令漠南蒙古五部各携jīng兵两千,在宁城冬狩。

    虽然鲁少飞断定,皇太极十有仈jiǔ要集结兵力攻打蓟辽,但作为暗桩,最为优秀的品质就是实话实说,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加入自己的判断,更不会带上一丝一毫的感情sè彩。

    处理好密信后,鲁少飞依然将白纸装入了钱袋子之中,宿在了东厢房的第二间。

    也不知鲁少飞是连夜工作,还是忘记吹熄油灯,总之,东厢房第二间灯火通明,一直亮到了第二rì早晨。

    鲁少飞的一番布置终于没有白费,第二rì卯时末,黄小冬踏着露水,背上背着一只獾子,敲响了鲁家的大门……

    (第六卷即将完结,第七卷卷名为辽东)

第四百八十六章 敌袭

    第四百八十六章敌袭

    辽东、辽西,yīn云密布,兵力暗中集结,无论是辽东经略府还是蓟辽总督府,皆茫然不知,更别谈紫禁城。*-W-W-W-.-S-U-I-M-E-N-G-.-C-O-M-*

    “……闯贼接连遇袭,军辎匮乏,汉中无以立足,遂仓皇逃入川北……臣檄令川中诸道兵严守要害,以川师诱之,臣亲率陕兵设伏于梓潼,大败之,贼复入陕,所余不过三百余骑……”

    已是亥时,紫禁城乾清宫内,依然亮着灯火。朱由检厉行节约,减少了蜡烛使用量,宫内显得有点昏暗。

    十月底的京师,已经非常寒冷,本应在暖阁中安然入睡的朱由检,此时却穿着厚厚的棉衣,一遍又一遍地读着洪承畴的奏章。

    自崇祯二年鞑子入侵、陕西大乱以来,朱由检从未像现在一样开心。放眼整个大明,几股大的贼寇高迎祥被林纯鸿剿灭、张献忠罗汝才被孙传庭剿灭、革左五营被林纯鸿剿灭、李自成被洪承畴剿得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平贼在即啊……往后,只需善加抚慰河南、陕西、山西等地饥民,国泰民安可期也……”

    朱由检拿起笔毫,沾了沾墨,挥笔在纸上写下了“国泰民安”四个大字。旋即,他放下毛笔,双手捧起宣纸,用嘴吹了吹,脸上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

    “恨用卿晚!”朱由检想起了杨嗣昌第一次廷对时的场景,不由得默念道。

    对杨嗣昌,朱由检赋予了一个帝皇所能赋予的全部信任。杨嗣昌倒也没有辜负他的信任,由崇祯九年时的风雨飘摇,终于谋得了今rì尚属过得去的局面。

    朱由检觉得,满朝文武,无一人像杨嗣昌一般勇于任事。仅此一点,便可以获得他的绝对信任,加官进爵尚属其次,他还会赋予杨嗣昌广阔的舞台,任杨嗣昌肆意发挥。

    杨嗣昌可不仅仅勇于任事,更难能可贵的是他的眼光。

    朱由检清晰地记得,崇祯九年时,陕西、河南、南直隶附近尽是贼寇,林纯鸿自持其功,肆意撩拨朝廷,京师附近,鞑子刚退到关外,满目疮痍,惨不忍睹。那时的他,彷徨无计,差点对大明的未来失去了信心。

    正在这个时候,杨嗣昌柔弱的身躯跪在他的眼前,却喊出了一句振聋发聩的话:“攘外必先安内!”杨嗣昌给他定了一个顺序表:贼寇、女真鞑子、林纯鸿。*-W-W-W-.-S-U-I-M-E-N-G-.-C-O-M-*

    朱由检业已坐了九年的江山,如果杨嗣昌的话仅仅止于此,自然入不了他的法眼。但是,最为可贵的是,杨嗣昌提出了每一步的具体方略。方略详尽实在,没有好高骛远,让朱由检欣赏不已。

    果然,在第一步剿匪之中,杨嗣昌长袖善舞,借林纯鸿之力,将贼首逐一剿灭,整个中原从未像现在一样安稳,就连闯王李自成也躲入深山之中苟延残喘。

    “接下来,应该是抚慰百姓,恢复民生……”

    朱由检并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皇帝,他知道,所谓的恢复民生,首要问题就是筹集足够的大圆。

    “荆州的秋税,也该进京了吧……”

    朱由检对一百二十多万的大圆,满怀期冀。荆州所缴纳的税额,呈逐年上升之势,更为关键的是,朱由检的内帑,几乎都与林纯鸿有关。现在,南京、武昌的铸币工坊由张彝宪主管,每月上缴大圆超过六万枚;与此同时,广东市舶司的关税税额,也逐年上升,几乎全部落入了他的内帑,一月也有两万余大圆之多。

    近来,户部尚书李待问受荆州金票的刺激,极力主张朝廷发行银票,并声称,手头只要有一百万大圆,便可以发行两百五十万面额的银票,这些银票可以在民间采购各种物质,自然对朝廷艰难的财计有益无害。

    不管朝臣们有何算计,总之在付诸朝议之后,原则上通过了此事,让朱由检不由得大喜。他仿佛看到,明年,朝廷的财计大为好转,可以有余力对北边的鞑子采取攻势。

    有了银子,朱由检自然腰杆要直得多。朱由检早就想好了荆州即将解送入京一百多万金票的用途:全部用于赈济陕西、河南的灾民。

    杨嗣昌在这几个月内,不厌其烦地劝谏朱由检加强赈济的力度。后来,熊文灿、杨一仁和包哲东窜入朝廷后,似乎也与杨嗣昌穿一条裤子,不停地上奏折,希望朱由检集中全力赈济灾民。

    对这点,朱由检当然不反对,毕竟,这与杨嗣昌当初提出的“攘外必先安内”相合。

    虽然朱由检对杨嗣昌信任无比,但对杨嗣昌提出的“五年不言复辽”颇有微词。朱由检是个急xìng子,恨不得剿灭贼寇后,立即挥师北上,将女真鞑子赶入辽东的深山老林喝西北风。

    但是,一想到等米下锅的局面,朱由检就万分不甘心地接受了杨嗣昌的建议。

    挥师北上,是要消耗大量的钱粮的,就大明目前的状况,还是休养生息为妙。更何况,杨嗣昌提出了颇有诱惑力的策略:诱惑林纯鸿自辽东半岛、朝鲜袭扰满清鞑子后路,林纯鸿遥居荆州,隔辽东十万八千里,一旦与鞑子接仗,自然会拼得你死我活,互相消耗削弱。

    与此同时,,大明则集中jīng力加强宣大、蓟辽防线,阻止鞑子进入京师附近劫掠。

    此消彼长之下,往后还怕制不住林纯鸿?

    朱由检深以为然,同意了“五年不言复辽”。

    朱由检越想越兴奋,仿佛直捣黄龙就在眼前,大明得以中兴,他成了万众拥戴的圣明皇帝……

    朱由检一个人在乾清宫暗爽,他哪里想得到京师中一夜三惊,早已乱成了一团。由于锁宫制,一到晚上,宫门落下后,任何人都别想出宫入宫,消息也难以送至宫内。

    “报……敌酋以岳托为帅,率兵三万余众,正在攻打青山关……”

    青山关位于永平府迁安县,筑于万历十二年,青山关水门被誉为万里长城第一门,以山崖为基,地势颇为险要。

    青山关扼守燕北山脉,一旦青山关失守,则意味着鞑子绕过了关宁防线,再一次侵入广阔平坦、适合大规模骑兵纵横驰骋的华北平原。

    杨嗣昌接到此报后,惊得目瞪口呆,顾不得穿鞋,从杨府赶到兵部。杨嗣昌恼火万分,恨不得一口一口地将鞑子啃掉。在他的呕心沥血之下,朝廷正一步步地走向正轨,中兴可期。这次鞑子要是入侵,多少事情要被打断,多少朝臣和武将要因此而掉脑袋!

    三万大军!

    杨嗣昌想想就觉得脊背发凉,鞑子人丁并不多,能聚集三万的兵力,这是何等可惧之事!

    然而,杨嗣昌的噩梦显然还未结束,当他衣冠不整地赶到兵部,一份急报又送到了他的眼前:

    “报……多尔衮率师两万余,正在攻打密云北边的古北口……”

    古北口距离京师不过两百多里,一旦鞑子突破古北口,将长驱直入,直抵京师城下!

    杨嗣昌胸口气血翻涌,烦闷万分。

    五六万大军……

    鞑子究竟想做什么!难道想把大明一举剿灭?

    杨嗣昌好不容易按捺住惊惧,发布了今晚的第一条命令:“所有守军,皆严防死守,若有后退一步者,斩!”

    杨嗣昌的命令传出去没多久,忽然收到紧急军报:“报……监军邓希诏生rì,吴部总兵吴国俊赴宴,大醉,听闻鞑子进攻青山关后,不战而逃……蓟辽总督吴阿衡顾此失彼,兵力单薄……紧急求援……”

    杨嗣昌怒不可遏,拍案而起,不顾身份,大骂道:“混蛋……无耻……吴国俊!千刀万剐!”

    杨嗣昌担任过宣化、大同、山西军务总督,自然知道这帮守将是什么货sè。他紧锁着眉头,思索片刻,厉声下令道:“立即派人去寻吴国俊,告诉他,立即率兵返身作战,朝廷尚可饶他一命,否则必将千刀万剐、株连九族!”

    这条杀气腾腾的命令刚下完,杨嗣昌又令道:“派人告诉吴阿衡,京师无兵可支援,令他不可退后半步,否则提头来见!”

    ……

    杨嗣昌觉得浑身无力,一下子瘫在了椅子上。

    这次鞑子袭击突然,不像往常一般提前叫嚣攻打时间和地点,致使青山关和古北口一线极度被动。而且,杨嗣昌还知道,鞑子每次作战,均携带威力巨大的红夷大炮,要靠这两座关墙抵挡住五六万鞑子,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也就是说,自崇祯九年鞑子侵入华北后,今年又将出现在京师城墙下,出现在朱由检的眼前!

    杨嗣昌忽然浑身打了一个冷战,万一圣上迁怒于他,项上的人头,还保得住吗?杨嗣昌忽然觉得自己的脖子凉飕飕的,浑身冒出了冷汗。

    这种想法仅仅只是一瞬间,旋即,杨嗣昌咬着牙,心里坚定无比:即使这次掉脑袋,也在所不辞!

    杨嗣昌冷静下来,开始认真思索鞑子入寇后的局势,并苦思破局之道。他敢百分百地肯定,以朱由检的xìng格,很有可能调集宣化、大同、山西的兵力勤王,甚至还有可能调集洪承畴和孙传庭紧急勤王。

    如此一来,大明该面临着什么样的变局?好不容易争取来的良好局面,会不会因此而毁于一旦?

    大明朝,还真是多灾多难!

    大冬天,杨嗣昌的额头不停地冒着汗……

第四百八十七章 登岛

    大明洪武八年,置金州卫,南有旅顺口,海舟由此登岸。

    崇祯六年,在孔有德、耿仲明的引导下,岳托、德格类携红夷大炮猛攻旅顺口。黄龙战死,旅顺口失守,大明失去了辽东大陆上的最后一个据点。

    自此,东江军镇江河rì下,最终成了可有可无的鸡肋。

    岳托和德格类在攻破旅顺口的望海埚石城后,对城防稍事修复,并留下六百余jīng兵驻守,防止明军由此登陆,sāo扰辽东半岛。

    因此,郑福林的金吾军在sāo扰辽东半岛时,一直离望海埚城远远的,惟恐遭到城内骑兵的打击。

    望海埚城以北百余里,就是当年的金州卫城,此城业已废弃。卫城之南,就是举世闻名的金州地峡,最窄之处,不过十里,乃辽东半岛通往旅顺口的咽喉要道。

    金州地峡被两海湾所环抱,海湾湛蓝湛蓝的,几千年来,安静祥和,无人打扰这份宁静。金州地峡之东四百余里,便是皮岛,乃东江军镇的主岛。

    如果说,毛文龙在时,皮岛犹如一把尖刀,不停地在女真人背后挥舞。到了崇祯六年,旅顺口失守,朝鲜授首,这把尖刀连挥舞吓人的作用都已经失去,每年还消耗大量的粮饷。

    尤其到了沈世魁任总兵时,皮岛经历了一波又一波的内乱,实力大大削弱,让女真人生了觊觎之心,要不是周林佬的六艘战舰及时赶到,所谓的东江军镇早就成为历史,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之中。

    沈世魁绝不是什么好鸟,他本为辽东商贾,又是毛文龙的姻亲。毛文龙在时,沈世魁唯务货殖,仗着毛文龙之势,嚣张跋扈,与东江多名战将有极深的矛盾。后来毛文龙被袁崇焕所杀,沈世魁以毛文龙继任者自居,处处给新任总兵黄龙设置绊子。

    沈世魁一番推波助澜、亲自cāo刀上阵的苦心没有白费,最终,黄龙战死,他顺利坐上了东江总兵的位置。不过,他当上总兵后,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逼反了与他素有仇怨的尚可喜,致使东江军镇进一步削弱。

    尚可喜叛明后,与其说皮岛是个军事重镇,还不如说是商贸要地。沈世魁到底是商贾出身,军事上江河rì下,商贸往来却是越做越大,每rì赚取不薄的利润。

    不过,在郑福林率领千余金吾军将士入驻皮岛后,沈世魁终于失去了一手遮天的地位,让他愤懑万分。

    皮岛的军心本来就不稳,一部分将领对沈世魁、沈志祥叔侄把持所有利润极度不满。当郑福林上岛后,这帮将领可算寻到了第二条路,一时之间,秘密与郑福林联络的将领不下十人。

    更为致命的是,荆州在皮岛设立货栈后,不仅将劫掠的财货放在货栈出售,而且还背靠庞大的江浙海商,将皮岛的货栈规模越扩越大,交易量直追沈世魁保持的商贸,让沈世魁寝食难安。

    看着沈世魁rì夜忧心,沈志祥觉得有点羞愧,毕竟,这些条款都是他与林纯鸿敲定的,算得上第一责任人。

    “叔父,当初情况紧急,侄儿也是不得已,方才答应林纯鸿的驻军条件……这个……这个,不过当初拟定条款时,侄儿留了一手,加了一句‘协防满清鞑子’,现在我东江购买了六艘蜈蚣船,比金吾军水师还多,所谓的协防,条件业已不存在……”

    沈志祥琢磨了老长时间,终于想起了当初的条款,忍不住提醒沈世魁。不过沈志祥自身信心就不足,说话声音越来越低,最终湮灭不可闻。

    也是,林纯鸿是什么人,吞到口里的东西,会再次吐出来?

    他本以为沈世魁会把他大骂一顿,哪想到沈世魁突然愣了愣,道:“我倒忘了,当初拟定的协议还有这个条款,不如好好措辞一番,要求林纯鸿金吾军从皮岛撤走……”

    沈志祥大吃一惊,问道:“这样有用吗?”

    沈世魁断然道:“当然没用,我只是想对郑福林施加压力,借机限制郑福林的活动而已……一旦引狼入室,还想着把狼赶走?那是妄想!”

    正说着,沈世魁忽然收到了一份拜帖,打开一看,沈世魁不免脸sè大变:“林纯鸿正在济州岛,不rì将登上皮岛……”

    沈志祥目瞪口呆,心里不免如惊涛骇浪一般:一个破小岛,林纯鸿来干什么!目瞪口呆倒也罢了,但沈世魁接下来的一句话,差点让他摔倒在地:

    “周林佬六艘战舰护航,一同来皮岛的,还有济州岛上的六千余人马!”

    ……

    拜帖,犹如通告一般,沈世魁无力拒绝,更是没胆设置任何障碍。岛的东北角,金吾军将士三千余人,安营扎寨,直把东北角经营得如铁桶一般。更何况,这帮将士手头的家伙一点也不含糊,板甲倒也罢了,带着明晃晃刺刀的火枪也不足为虑,最让沈世魁胆寒的是,两营人马,居然拥有霹雳火炮四十余门!

    沈世魁一度怀疑,万一双方发生冲突,岛上万余东江军很可能还未与金吾军打照面,就被霹雳火炮轰个七零八落!

    初冬,皮岛一片萧瑟,寒风咆哮,万物蛰伏。然而,寒冷却抵挡不住岛上守军的热情。听闻林纯鸿要来皮岛,不仅金吾军兴奋得如同过年一般,就连东江守军也受到了感染,每rì到处打探消息,询问林纯鸿何时抵达皮岛。

    “喧宾夺主!喧宾夺主!”

    听着皮岛上震天响的锣鼓声、欢呼声,看着金吾军、东江军将士个个伸长了脖子,比看戏还要兴奋专注,沈世魁忍不住气得发抖,差点拂袖而去。

    沈世魁不是没有想过,趁林纯鸿大军未到之前,突然袭击,将金吾军一举歼灭。不过如此一来,皮岛将面临林纯鸿的疯狂报复,在六艘巨型战舰的助威之下,皮岛很可能被轰个底朝天。

    两者同时毁灭,这可不是沈世魁想要的结果。沈世魁甚至还想过,趁林纯鸿登岛后,jīng心策划,将林纯鸿一举擒获交予朝廷。这事要是办下来,他沈世魁很可能一步登天或者瞬间下地狱,后果很难预料。

    沈世魁到底商贾出身,看不见收益的事情,很难下定决心去做……

    正当沈世魁胡思乱想时,忽然耳边传来一声惊呼:

    “来了……来了……东边有桅杆……”

    所有人都往东边望去,只见遥远的东边,隐隐约约冒出几个黑点。人群中,突然爆发出猛烈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郑福林与沈世魁并肩而立,偷眼向沈世魁望去,且见他的脸上一直保持着僵硬的笑容,间或,肌肉一阵哆嗦,显得极不自然。

    郑福林心里暗笑不止。

    沈世魁的尴尬,郑福林心知肚明,要说沈世魁叔侄对荆州军的到来有多欢迎,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要不是当初有救命之恩,郑福林怀疑,沈世魁直接会刀兵相向,将金吾军逐出皮岛。

    这次,林纯鸿至济州岛,郑福林是知道的。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林纯鸿居然会亲自来皮岛,而且还将龙虎军团第一军也带到了皮岛。

    这意味着什么?显然,林纯鸿的目标不是辽东半岛上的鞑子,就是他身边并肩而立的沈世魁!

    郑福林估计,将矛头指向沈世魁的可能xìng远远超过辽东半岛。毕竟,无论荆州军派遣多少兵力上辽东半岛,最多也只能起到sāo扰鞑子的作用,林纯鸿不至于这样兴师动众。

    要谋取的对象就站在自己身边,而且脸上还保持着笑容,这多少有点讽刺。无他,形势比人强而已。这让郑福林的心情非常好。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六艘战舰巨大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大家的眼前,锣鼓声、欢呼声犹如山呼海啸一般,响彻云霄。

    金吾军水师四艘蜈蚣船,立即迎上前去,与战舰停靠在一起,将林纯鸿及一帮战将迎进了蜈蚣船,然后脱离巨型战舰,进了港口。

    看到这些巨型战舰,以及紧随其后的三艘大型运兵船,沈世魁的眼睑不停地跳动,脑袋里几乎一片空白。

    直到林纯鸿上了岸,看到郑福林半跪于地,向林纯鸿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沈世魁才清醒过来,满脸堆着笑容,迎向林纯鸿,双手抱拳道:“东江总兵沈世魁,见过林总兵!”

    听到林总兵三个字眼,林纯鸿左右的荆州将领微微变了脸sè。林纯鸿的衔级为都督府都督,比沈世魁的都督府左都督高一级,另外,林纯鸿有将军号“平贼将军”,无论沈世魁称呼林纯鸿为都督,还是平贼将军,均比林纯鸿矮了一级。唯有职级上,林纯鸿为总兵,与沈世魁平起平坐。

    沈世魁如此称呼,将自己放在与林纯鸿对等的位置上,摆明了自己的态度:无论林纯鸿如何针对他,他都不会有半分妥协。

    窦石温哪里忍得住,在他的眼里,沈世魁不过是一只摇尾乞怜的狗而已,如何比得上林纯鸿,当即作sè道:“好了伤疤忘了疼,过了河拆了桥,卸了磨就杀了驴,也不想想谁救了皮岛!”

    林纯鸿一直保持着笑容,也不训斥窦石温,只是紧盯着沈世魁,观其反应。

    沈世魁被窦石温当众数落,大大跌了脸面,一张脸涨成了猪肝sè。他好不容易按捺住暴走的冲动,正待说话缓和气氛,却被林纯鸿的哈哈大笑声打断:“本督与沈总兵,兄弟也,无妨无妨……”

第四百八十八章 皮岛之议

    初一会面,双方就闹得剑拔弩张,不过,林纯鸿一声哈哈后,沈世魁虽吃了暗亏,却也不得不就坡下驴,讪笑道:“林兄弟说得是,兄弟么,哪有那么多讲究?”

    两人稍稍寒暄几句,说了一些场面话,沈世魁告辞而去,林纯鸿进入了金吾军大营。访问下载TXT小说 ..

    “轰……轰……轰……”

    林纯鸿骑着一匹浑身漆黑的战马,刚一跨入大营,礼仪兵点燃了号炮,连放三炮。炮声初歇,礼仪兵抬起足足有三尺长的牛角号,鼓起腮帮子,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牛角号悠长,林纯鸿拉住了马缰,挺胸收腹,直直地坐立在马匹上。片刻功夫后,牛角号歇息,令鼓手拿起鼓槌,敲响了战鼓。

    “咚……咚……咚……”

    鼓点的频率并不高,与平rì步行的频率差不多。林纯鸿微微一抬马缰,黑马踏着鼓点,一步步地向着笔直站立的将士行去。

    “敬礼!”

    当林纯鸿行至将士面前,哨长们一声厉喝,将士们纷纷动了起来,动作整齐划一,一看就知道经过严格的训练。长枪手们左手持枪,右手置于胸前,而火枪手们的火枪早已上了刺刀,接令后,双手紧握火枪,将火枪笔直地竖立在胸前。

    刀盾手们什么都不用做,唯有目视着林纯鸿,脑袋随之慢慢转动,直到林纯鸿消失在视线之外。

    待林纯鸿行至大阅台前,从马上跳了下来,将马缰交给了于泽,在一众高级将领的簇拥下,登上了大阅台。

    一番必须的礼节之后,轮到林纯鸿训话时,台下的士兵们在军官的带领下,爆发出猛烈的狂呼:“都督……都督……都督……”

    长枪枪头、火枪刺刀尖不停地上下起伏,反shè出耀眼的寒光,让人热血沸腾。

    林纯鸿跨步向前,右手置于胸前,向将士们行了一个军礼,台下的欢呼声更为猛烈。不得已,林纯鸿双手下压,示意将士们安静。

    场上,逐渐安静下来,林纯鸿扯着嗓子,大吼道:“金吾军的将士们,你们辛苦了!你们是大明的勇士,是大汉民族的勇士,你们用你们的勇气和鲜血告诉鞑子:大汉民族血xìng十足,绝不容异族欺辱……”

    说到激动处,场下又一阵狂热的欢呼,让林纯鸿不得不停顿下来,满脸笑容,亲切地看着将士们。

    一番场面话后,林纯鸿与金吾军的将士们叙起了家常:“……本督之父,万历年间曾在辽东征战,本督之母,乃辽东铁岭人,本督算得上半个辽东人,本督的心,始终和辽东连在一起……”

    这些话,无疑拉近了林纯鸿与将士们的距离,金吾军的将士大多来源于辽东半岛,或者在辽东生活过数载,听闻林纯鸿之母乃辽东人后,一个个兴奋莫名,胸脯不停地起伏。

    “金吾军在皮岛组建,其目的就是为了收复辽东,为丧命于女真鞑子刀下的同胞复仇!往后,会有更多的将士与你们一同征战,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最终直捣黄龙,让女真鞑子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血债血偿……”

    ……

    大阅之礼后,林纯鸿立即将郑福林、周林佬、陈焕、王大贵及窦石温召集在中军帐,直言道:“鞑子不rì将分两路南下,一路以岳托为帅,选择迁安县青山关为突破口;一路以多尔衮为帅,直接进攻密云!”

    周林佬与王大贵早已听闻这个消息,脸sè平静。而郑福林等人却是第一次听闻,不免大吃一惊,一时怒不可遏,睚眦尽裂。

    郑福林一掌拍在了桌子上,大怒道:“狗鞑子欺人太甚,居然大胆至斯!”

    窦石温更是跳起来大叫道:“朝廷的蓟辽防线,就如纸糊的一般,这下,京师附近的百姓又要遭殃了……都督,趁着鞑子兵力南下,我们大举登陆,逼鞑子回兵吧!”

    林纯鸿摆了摆手,道:“这次南下,鞑子携裹蒙古骑兵万余,汉军两万余,除了崇祯二年外,兵力以此次为最。而大明边军jīng锐尽皆集中于关宁、宣大一线,内地jīng锐,如洪兵、孙传庭的陕兵者,又远在关中,因此,大明军队十有仈jiǔ无法抵挡鞑子南下!本督估计,这次京师周遭很可能无法满足鞑子的胃口,甚至有可能向南劫掠至山东!”

    陈焕急道:“都督,朝廷可曾知道?军情紧急,须立即通报朝廷,让朝廷集结重兵,抵挡鞑子入侵!”

    林纯鸿摇头道:“没有用的。宣大、关宁jīng锐无法轻易动用,陕西之兵忙于剿匪,又隔着千山万水,非两月功夫,如何能及时赶到京师周遭?所以,放眼整个大明,除了荆州军外,已经无兵可派了!”

    窦石温听着听着,热血上涌,顾不得帅前礼仪,霍地站起来,恶狠狠地说道:“可算找到了一次与鞑子大战的机会!这次一定要杀个痛快,要用鲜血让鞑子明白: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窦石温挖了数月的矿,早已将心xìng磨练得大不同以往。但现在听到有大战的机会,又忍不住犯了老毛病,说起风来就是雨。

    反倒是郑福林从最初的震撼中冷静下来,问道:“都督,兵者国之大事,关系到荆州之生死存亡,当谨慎对待。荆州与朝廷关系微妙,肆意进兵,恐怕会引起朝廷的疑虑!”

    林纯鸿点了点头,道:“阁幕属的幕使们也是这么看。本督估计,皇太极不缺粮食、去年劫掠的人口至今还未完全消化,居然派遣大军劫掠京师周遭,恐有一石三鸟的考虑。其中,荆州也被皇太极当成了一只鸟!”

    说着,林纯鸿指了指舆图上扬州的位置,道:“原本,本督这次来北边,计划将济州岛建成我们在北边的据点,再看看有没有可能在朝鲜找到下手的机会,借朝鲜为跳板,插入鞑子背后。但是,行至扬州时,却接到了鞑子入侵的消息,看来,原计划得拖后了。当前最紧要之事,就是应付鞑子的入侵!”

    “武昌府那边,本督已经下令东南战区做好了准备,一旦朝廷发布勤王诏,田楚云可以在半月内率领五万大军沿运河抵达京师附近!”

    窦石温一听,大叫道:“如此迁延时rì,待大军赶到京师周遭,鞑子都有可能跑了!照我看,完全不必理会有没有勤王诏,直接让田帅进兵就是!”

    林纯鸿脸sè沉了沉,斥道:“胡说八道!五万大军进兵,朝廷岂会置之不理?要是朝廷误会,尽撤蓟辽防线之兵南向,那时鞑子岂不是毫无阻碍,长驱直入?”

    窦石温懊恼不已,恨声道:“打个仗,也凭地不痛快!”

    林纯鸿道:“打仗就没有痛快的时候。东南战区和中原战区的事情,你们就不用管了,如何用兵,得看情势再说。不过,这次金吾军和龙虎军团第一军倒可以放手一搏,打个痛快!你们首先得想办法,把皮岛控制在手中,然后大举登陆辽东半岛,尽可能吸引鞑子的注意力,大量杀伤满清鞑子!”

    众将一听,皆吃了一惊,就连窦石温也愣在了那里,眼睛里尽是不可思议。

    郑福林好不容易从震惊中恢复过来,迟疑道:“都督,沈世魁在东江经营十数年,势力根深蒂固,手下更是有万余将士,一旦刀兵相向,大战之后,纵然能赢,又哪里还有余力登陆辽东?”

    林纯鸿冷声道:“本督本准备这次协同东江军,一同进兵辽东。但今rì观之,沈世魁对我荆州军颇有怨气,一旦大军登陆辽东,皮岛空虚,很难保证沈世魁不生出异心!若果真如此,则万事休矣。后方不稳,如何作战?”

    “皮岛弹丸之地,本无多大价值,但目前我们在辽东附近没有立足点,只好将就了。一旦我们将登州或者朝鲜掌握在手中,皮岛根本连鸡肋都算不上!”

    郑福林道:“话虽这么说,但短时间内要将万余将士消化,这实在太难了!”

    林纯鸿冷笑道:“无妨!刀兵相向,自然是下策。本督曾闻,皮岛军心不稳,沈世魁叔侄亦不得军心,须从此处入手,方有不战而屈人之兵之效!”

    郑福林听到军心,方才明白了林纯鸿的打算,心里总算有了点底,说道:“此事得好好计议一番,弄不好会偷鸡不成蚀把米!”

    林纯鸿笑道:“那是自然!摆皮岛舆图!”

    ……

    一番商议之后,林纯鸿最终吩咐道:“本督在岛上,殊为不便,待本督离开数rì之后,再行此策!”

    说完,林纯鸿下令道:“从今rì起,龙虎军团第一军暂时纳入郑指挥指挥序列,由郑指挥统一指挥!”

    王大贵依然是那副冷脸,吼道:“属下接令!”

    林纯鸿转向周林佬,道:“鞑子退兵之前,北上舰队皆听郑指挥。”

    周林佬也吼道:“属下接令。”

    林纯鸿满意地点了点头,对着郑福林说道:“鞑子此次入侵,短时间内绝无可能退却,所以,不用急着登陆辽东半岛,须在整顿东江军、彻底消除隐患之后,再用兵也不迟!”

    说完,林纯鸿又用凌厉的眼神扫视众将一圈,厉声喝道:“此次辽东交锋,十有仈jiǔ都是正面接战,兵员、军辎损失必然不在少数,损失多少,本督立即补上。不过,谁要是畏敌怯战,挫了荆州军的声誉,休怪本督下手不留情!”

    众将悚然,齐喝一声:“诺!”

第四百八十九章 祸起萧墙

    沈世魁被窦石温当众数落一番,却被林纯鸿轻描淡写地揭过,心里自然愤懑得几yù吐血。自副总兵沈志祥以下,众将皆愤愤不平,肆意叫嚣着报仇雪恨。

    “大帅,此仇不报,以后我们何以在皮岛立足?皮岛迟早会变成他林家的地盘……”

    “大帅,林纯鸿当我们为泥偶,说增兵就增兵,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还请大帅早作准备,以免到时候追悔莫及!”

    ……

    沈世魁见众将骂骂咧咧,心里总算好受了点,一双眼睛扫过众将,正待说话,心里突然一激灵:副将金rì观一直沉默,未曾骂过一句。

    沈世魁心下起疑,凌厉的眼神不免在金rì观的身上驻留片刻,而后,又不动声sè地离开。

    突然,金rì观上前一步,大声道:“大帅,光说不练假把式,在这里痛骂林纯鸿,林纯鸿身上能少一两肉?末将愚见……”

    金rì观突然停住了话头,以目视周边众将,似乎要求单独与沈世魁密谈。

    沈世魁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淡淡道:“金副将有何建议,不妨请直言,在座诸位,皆是生死与共的兄弟,但说无妨。”

    “这……”金rì观嗫嚅片刻,最终咬牙道:“大帅,林纯鸿初上岛,我等须设宴招待一番,不如乘机暗伏刀斧手,趁其不备,砍作烂泥,永绝后患!”

    此言一出,众将惊得目瞪口呆,这些人虽然恼怒荆州军强客欺主,但还不至于下定决心与荆州军兵戎相见。以前,仅仅只有金吾军在,这些人尚有心里优势,现在龙虎军团六千余将士

    沈世魁大吃一惊,心里波澜起伏,一时难以决断。看着金rì观沉默,他还怀疑金rì观与郑福林暗地里勾勾搭搭,可是现在金rì观提出如此狠辣之计,这哪像与郑福林有半分勾结的样子?

    沈世魁欣慰不已:到底是跟随自己多年的部将,还是信得过的。想起刚才迎接林纯鸿时所受的气,沈世魁颇有点动心,动心之余又有点后悔。刚才怎么就不信任金rì观,让他当众说出了这个计划呢?一旦出了口,难保人多口杂,传入林纯鸿的耳中。

    沈世魁正犹豫着,沈志祥倒率先开了口:“大帅,此计不妥,林纯鸿来不来尚在两可之间,即便他一点不防备,被我们砍了脑袋,岛上尚有万余jīng锐士卒,又有六艘巨型战舰在外,必然疯狂为林纯鸿报仇,我们如何抵挡?”

    沈世魁点了点头,道:“此言有理。要是把自己搭进去,反而不美……”

    说到这里,沈世魁停了下来,沉吟片刻,继续说道:“万余兵马,六艘战舰,林纯鸿不大可能让这么多人马空耗粮食,挤在狭窄的营地里,本帅估计,林纯鸿的目标不在我们,就在辽东半岛。如果林纯鸿针对我们,我们自然不能束手待毙;如果林纯鸿想登辽东半岛,我们完全可以在荆州军主力不在皮岛时……”

    沈世魁狠狠地做了个下砍的姿势,道:“不能坐以待毙!当前,最紧要之事,莫过于探清林纯鸿的目的!”

    说完,沈世魁挥了挥手,道:“都散了吧,明rì按计划设宴款待林纯鸿,若其欣然赴宴,则表明,他的目的在辽东,若是……哼……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

    ……

    且说参将金光裕尾随金rì观进入本部军营,屏退左右,急问道:“爹!今rì到底怎么了?为何提出如此狠毒之计?前些rì子,鞑子攻皮岛,要不是林纯鸿派战舰及时赶到,爹的xìng命……再说,也正是因为荆州军驻扎在皮岛,沈世魁叔侄方才收敛手脚……”

    金光裕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金rì观打断:“别说了,你没看到,今rì险之又险,要不是为父见机快,就被沈世魁见疑了!”

    “这……”金光裕吃了一惊,道:“难道爹是故意的?万一沈世魁听了爹的话,要对林纯鸿下毒手……那……”

    金rì观冷笑了一声,道:“沈世魁一介商贾,哪有这份气魄?要是他真敢这样,嘿嘿……正好送我们一份见面礼……”

    金光裕道:“爹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金rì观点头道:“不错。东江只剩下几个破岛,迟早逃脱不了覆灭的命运。反观林纯鸿,占据湖广,纵横四海,势力足以与朝廷分庭抗礼,咱们父子俩,也该早作算计,谋一份实在的出路。”

    金光裕听了此话后,就如傻了一般,两眼瞪得圆圆的,一句话也不说。金rì观诧异万分,问道:“当初你力主为父与郑福林接触,为何到了今rì,反而犹豫了?”

    金光裕仿佛没有听见金rì观的话,一直怔怔的,让金rì观大吃一惊,大叫道:“裕儿……裕儿?”

    金光裕好不容易醒过神来,咬牙道:“爹,儿子有个打算,正所谓富贵险中求,既然爹认准了林纯鸿,还不如……”

    金光裕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让金rì观吓了一跳,问道:“拿沈世魁的脑袋做见面礼?”

    “正是。谁知道沈世魁心里是否信任爹?没准今rì也是装出来的,一旦有了机会,谁又能保证沈世魁不会对爹下手呢?”

    金rì观站起身来,不停地在营中走来走去,边走边说道:“拿沈世魁的脑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关键在于保全咱父子俩的xìng命……”

    说到这里,金rì观突然停住了脚步,盯着金光裕说道:“此事首先得与林纯鸿取得联系,有了荆州军的配合,算是十拿九稳!”

    金光裕大惊,慌忙阻止道:“爹!此事万万不可,自林纯鸿登岸后,沈世魁疑神疑鬼的,没准就派人暗中盯着我们,真要是这样,我们就危险了……”

    金rì观沉吟道:“依你看,该如何?”

    金光裕将嘴凑在金rì观耳边,耳语几句,让金rì观不停地点头,最终决断道:“如此甚好,或进或退,皆有余地!”

    正说着,忽然有亲卫汇报,沈世魁派人邀请金rì观父子前往中军帐商议要事。

    金rì观大惊失sè:“难道沈世魁想首先下手了?”

    金光裕也变了脸sè,皱着眉头说道:“的确!儿子就是一员参将而已,平rì哪有邀请儿子商议要事的?这其中必有蹊跷……”

    金rì观经历最初的震惊,渐渐冷静下来,迟疑道:“沈世魁平rì行事,锱铢必较有余,果断不足,难道这次想试探我们父子俩?若是去,十有仈jiǔ无事,若是不去,估计沈世魁今夜就要忍不住动手,你我手中,仅有两千余老弱病残,如何是沈世魁的对手?”

    金光裕也倾向于金rì观的判断,但是涉及父亲xìng命之事,如何敢轻易冒险,当即苦劝道:“爹,万万不可轻易涉险,纵然刚才之计落空,但只要我们安坐于营中,沈世魁又能奈我何?”

    金rì观沉吟半晌,道:“不如这样,你率兵谨守大营,为父亲自走一遭。沈世魁就是想动手,必然投鼠忌器,担心两军相攻,便宜了林纯鸿!”

    金光裕还想再劝,金rì观断然道:“不用再劝了,就这样吧,万一为父遭遇不测,你立即请求林纯鸿动兵!哼,为父就不相信,沈世魁突然转了xìng,能有这么果断!”

    说完,金rì观召来两随从,大跨步往中军帐而去。

    ……

    事实上,金rì观在军议时,慷慨献计,还真迷惑了沈世魁。不过,待军议结束后,沈志祥苦劝沈世魁,力主金rì观有了异志,不能再留。沈世魁也犹犹豫豫的,拿不定主意。

    沈志祥无法,只好献了一计,召金rì观父子前来议事,若两人应召而来,心中自然无鬼,若是不来,则显然有了异志。

    沈世魁听了,觉得有理,欣然从之。

    但出两人意料之外的是,金rì观的确应召而来,但金光裕却留在了大营。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沈世魁一下子傻了眼,只好吩咐金rì观坐下,说一些明rì宴请林纯鸿之事,显得有点心不在焉。

    看着沈世魁的蔫样,金rì观心里冷笑不已,看来沈世魁心里还真是有鬼,幸亏今rì冒险前来,让沈世魁摸不清自己的虚实!沈世魁,你等着吧,迟早有一天,老子要让你输掉裤子!

    金rì观正得意着,忽然听到帐外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一伙全副武装的将士从帐外冲进来,沈志祥甲胄在身,弓箭在弦,大喝一声:“反贼金rì观,居然敢暗地投降鞑子!拿下!”

    金rì观脸黑如碳,一个纵跃,正准备擒住身边的沈世魁作为人质,哪想到沈世魁的反应比金rì观快得多,一个滚地翻,顺利的避开了金rì观的擒拿。

    沈志祥见状,下令道:“意图谋害大帅,杀!”说完,一箭shè去,正中金rì观的右臂,武士们找到了机会,纷纷上前,刀劈枪挑之下,将金rì观砍做了肉泥。

    原来沈志祥见金rì观一人前来,可不像沈世魁一般犹犹豫豫,当机立断,暗暗派遣武士,一不做二不休,取了金rì观的xìng命。

    沈世魁顾不得埋怨沈志祥,立即大喝道:“立即进兵,趁金光裕不备,擒获反贼!”

    一时之间,东江军营sāo动起来,火把、灯光将黑夜照得犹如白昼……

第四百九十章 乱中动兵

    沈世魁一声令下,各营纷纷动了起来。火把逐渐汇集成一条条长龙,向着金rì观大营蔓延而去。

    士兵的鼓噪声、军官们的喝骂声、马匹的嘶鸣声响成了一片,早就惊动了七八里之外的金光裕。

    到了现在,如果金光裕还不知道金rì观已经遇害,那只能算作一个傻瓜。

    金光裕睚眦尽裂,一双眼睛几乎渗出血来。他的拳头紧紧地捏着,直把几只手指头捏得发白,半晌,挤出了一句话:“狗rì的沈世魁!老子要你的狗命!”

    言毕,大喝一声:“啊……”捂住胸口,从口中喷出一口鲜血。

    金光裕咬着牙,脸sè苍白,用右手背慢慢地抹去了嘴角的鲜血,厉声下令道:“吴淦!立即前往荆州军大营面见林都督,沈世魁丧心病狂、擅诛大将,请林都督主持公道!”

    “末将接令!”

    一个全副披挂的将领应声而出,旋即传来一阵哒哒的马蹄声……

    “传令各部,沈世魁无故诛杀将军金rì观,现在又来攻取大营,各部务必奋勇抵抗,为金rì观将军报仇!”

    金光裕下完此令后,脸上稍微有了点血sè,将头盔狠狠地套在了头上,举着一把大刀,往营寨门大跨步而去。

    来到寨门楼上,金光裕陡然发现,寨外到处都是举着火把的士兵,几乎已经把营寨给包围。

    “抓反贼金光裕!抓反贼金光裕……”

    士兵们大呼着。漫山遍野的士兵群中,一名战将跨着一匹枣红马,在亲兵的簇拥下,挺着长枪,正在那里指手画脚。金光裕借着火光一看,原来是副将吴朝佐。

    金光裕心里一寒,吴朝佐乃沈世魁和沈志祥叔侄心腹,向来唯两人马首是瞻。而且,吴朝佐作战勇猛、用兵老道,乃劲敌也。

    吴朝佐也发现金光裕到来,立即令士兵用长枪挑起了金rì观的人头,大呼道:“金光裕!汝父金rì观意yù投降鞑子,现已伏诛,汝现已被包围,还不投降,更待何时?”

    吴朝佐的话音刚落,漫山遍野的士兵立即爆发出猛烈的呼喝:“投降免死!投降免死!”

    金光裕看着父亲的人头在枪头上晃来晃去,一时气急,恨不得立即冲出去与吴朝佐决一死战。

    好歹被左右拉住,心里悲苦万分,厉声嘶吼道:“我父子俩对朝廷忠心耿耿,恨鞑子入骨,可昭rì月!狗贼沈世魁,为一己私利,先诛谢朝星,逼反尚可喜,现又擅杀吾父,派兵攻取大营!我金光裕只要有一口气在,发誓要取沈世魁人头。若不能报仇雪恨,就如此指!”

    说完,金光裕伸出左手,将小拇指放在寨墙上,右手举起朴刀,猛地斩了下去。鲜血四溅,小拇指被砍下,落于寨墙下面。

    无论营寨内士兵还是寨外士兵,看到跌落的小拇指后,心里无不一阵哆嗦。

    尤其是寨内士兵,更是愤怒万分,大呼道:“报仇雪恨!报仇雪恨!”一时间,士气大涨,气势甚至盖过了寨外漫山遍野的东江军。

    东江军将士们见金光裕勇悍至斯,不免心里有点发憷,纷纷将疑惑的眼神瞅向附近的军官,似乎在问:金rì观、金光裕真的要投降鞑子?

    吴朝佐被金光裕的小拇指吓了一跳,心里暗道:曾闻金光裕好勇斗狠,今rì一见果然如此。不过,吴朝佐非常清楚,万一不能及时攻下金光裕的营寨,一旦林纯鸿率兵赶到,整个东江军的基业将毁于一旦。事已至此,已经没有任何回寰的余地,吴朝佐大吼道:“金光裕黔驴技穷,唯有逞匹夫之勇,自残躯体,诚为可笑也!”

    吼完,吴朝佐挺枪斜向上,猛地挥舞一下,厉声下令道:“全军攻寨,得金光裕首级者,赏银三百两!”

    隆隆的战鼓声骤然响起,漫山遍野的东江军中响起了如cháo一般的欢呼:“得金光裕首级者,赏银三百两!得金光裕首级者,赏银三百两……”

    “冲啊……”

    将士们纷纷抛弃手头的火把,挺枪持矛,在弓箭手的掩护下,摸黑向着营寨冲去。

    营寨之上的士兵,自然不肯燃起火把,让自己成为城下弓箭手的目标,也熄灭了火把。一时间,营寨内外,一片漆黑,双方士兵陷入乱战之中,箭矢横飞,谁也不知道弓箭飞到何处,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一支莫名其妙的弓箭shè中……

    唯有当东江军将士冲到营寨之下,开始攀爬时,双方方能看清对方的面孔,展开一场兄弟之间的短兵交接。

    金光裕早有准备,各种防守器具非常完善,数次将爬上营寨的东江军赶走,吴朝佐付出了巨大的伤亡,却拿金营无可奈何。

    直直过了两刻钟,吴朝佐调来了皮岛上唯一的两门红夷大炮,一顿猛轰之下,营寨东侧被轰出了缺口,局势才彻底扭转。金营摇摇yù坠,金光裕亲率预备队,赶往营寨东侧,拼死抵抗,方才堪堪抵挡住吴朝佐的攻势。

    不过,照这样下去,金营的陷落,最多不会超过半个时辰……

    荆州军睡觉时都睁着一只眼睛盯着东江军营,东江军有异动,自然快速汇报至林纯鸿和郑福林耳中。

    林纯鸿大喜过望,拍案道:“自作孽不可活!传令,各军做好准备,随时出发!”

    一时间,金吾军、龙虎军团、北上舰队无不严阵以待,准备随时厮杀。

    小小的皮岛上,无人入眠,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待到吴淦来到荆州军大营,林纯鸿方才知晓,沈世魁擅自诛杀金rì观,正在率兵攻打金光裕镇守的金营。

    吴淦痛哭流涕,请林纯鸿立即出兵援救金光裕。林纯鸿自然愤慨异常,大怒道:“狗贼沈世魁,身为朝廷方面镇守,不思进取,反而诛杀大将,罪大恶极!”

    “吴将军还请节哀,我荆州军发誓为金营两千余将士报此大仇,伸张正义!”

    ……

    待吴淦离开中军帐,林纯鸿毫不迟疑地下令道:“郑福林,立即率领金吾军,全力攻打围攻金营的军队!”

    郑福林应声而出。

    “周林佬,立即率领北上舰队及金吾军水师,全力攻打东江军水师。”

    周林佬也接令而出。

    “王大贵!率领龙虎军团第一军,攻取东江军大营……”

    王大贵正待接令,林纯鸿却凑近王大贵,低声吩咐道:“沈世魁、沈志祥xìng命不可留……余众,降者免杀!”

    王大贵欣然应命,转身出账而去……

    王大贵点齐兵将,浩浩荡荡往东江军中军杀奔而去。路上,几乎未遇到任何阻碍,只花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赶至东江军中军大营里许以外。

    沈世魁到底镇守东江多年,谨慎异常,虽然派出主力攻打金营,却也令麾下谨守中军大营。王大贵见东江军早有准备,也不喊话,直接令炮兵放炮,准备打破中军大营的营寨。

    四十多门霹雳炮一字儿摆开,将黑洞洞的炮口指向了中军大营的寨门。炮兵们忙忙碌碌地将子铳装入火炮中,关上火门,开始调校高度和方向。

    旋即,队长举起红旗,大吼道:“一号炮位准备完毕……”

    紧接着,又传来吼声:“三号炮位准备完毕……”

    “十二号炮位准备完毕……”

    ……

    炮兵指挥官将手头的红旗猛地下压,一声厉吼:“开炮!”

    “轰……轰……”

    一阵地动山摇的巨响传来,四十多枚实心炮弹犹如长了眼睛一般,直直地向着中军寨门飞去。

    硝烟弥漫,又在黑夜之中,谁也不知道炮击效果如何。

    王大贵似乎对炮兵非常信任,来不及查看炮击的效果,便下令道:“第一营从寨门冲锋,第二营分为两部掩护,第三营原地待命!”

    “杀……”

    第一营将士接令后,以长枪手和刀盾手方阵为先导,以两个火枪兵方阵为左右两翼,犹如下山的猛虎一般,爆发出猛烈的呼喝,向着寨门猛冲而去。

    硝烟还未散尽,长枪手和刀盾手直到冲到原来的寨门处,方才发现,寨门早已不知去向,寨门附近的寨墙,被轰得千疮百孔,到处都是漏洞。

    将士们大喜,更不迟疑,怒吼着冲进了营寨。

    直到此时,方有零零散散的箭支呼啸着飞来。这些箭支落在身披板甲的长枪手和刀盾手身上,连挠痒痒都算不上,对方阵的伤害微乎其微。

    不过,也正是这些箭支激怒了勇悍的海军陆战将士,他们四处追砍任何敢于抵抗的敌人,直杀得东江军鬼哭狼嚎,防线瞬间瓦解。

    待到两个火枪兵方阵冲入寨内,一轮轮弹丸如同下雨一般,倾泻在营寨内时,东江军大势已去。

    龙虎军团将士大呼:“投降者免杀!”东江军将士听闻后,纷纷弃械投降,抱着头蹲在一边,兴不起任何抵抗的心思。

    沈世魁万万想不到,林纯鸿的动作这么快,听到东江军内乱后,会下令直接攻打东江军中军。沈世魁见兵败如山倒,一时间羞怒交加,心里直埋怨沈志祥坏了大事。

    喊杀声越来越近,龙虎军团冲到沈世魁面前只是几分钟的事情,无奈之下,沈世魁大呼道:“东江军阵大帅沈世魁,今rì愿意归降林都督,还请林都督高抬贵手,放过东江军无辜的士……”

    正喊到此处,忽然一支弩箭破空而来,正中沈世魁额头。沈世魁瞪大双眼,双手扶着弩箭尾巴,仰面倒在了地上,弩箭尾兀自在微微颤动……

    弩箭粗壮异常,并不是荆州军的标备武器。四五百步外,王大贵放下手头的巨型钢弩,冷笑道:“这么啰嗦,烦不烦?”

第四百九十一章 收编

    沈世魁殒命的同时,金光裕也到了最后时刻。

    吴朝佐勇悍万分,见麾下久不见功,亲率亲卫杀奔至营寨东侧缺口。亲卫的战斗力非平常士兵所能比,金光裕哪能抵挡?

    不到一刻钟,金光裕周边的亲卫死伤殆尽。金光裕犹不后退,一把长刀运转如风,卸掉一名士兵的胳膊,旋即又将一名士兵劈成两段,勇悍无比。

    鲜血溅满了金光裕全身,几乎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看见一个血人发出一阵阵的呼号,奋战不休。

    “弓弩手!”

    吴朝佐越战越急躁,最终调集了jīng锐弓弩手,瞄准金光裕shè箭。

    “咻……咻……”

    金光裕右脸中箭,一个踉跄,跪倒在地,大刀杵在了身前。吴朝佐的亲卫瞅到了机会,一个突刺,将枪头送入了金光裕的喉头。

    金光裕歪倒在一侧,最终殒命。

    “冲啊……”

    金光裕一死,金营士兵无不转身逃跑,吴朝佐适时下令冲入大营。

    正在此时,几里之外忽然传来隆隆的战鼓声,呐喊声一阵紧似一阵,离金营越来越近。

    士兵们皆惊疑不定,拖延不前。

    吴朝佐抚着额头,暗叫一声侥幸,幸亏刚才亲率亲卫上前攻取大营,否则,稍稍拖延片刻,待荆州军赶到,一切都晚了。

    现在,大局已定,荆州军失去了干涉的缘由,也只有干瞪眼的份。

    吴朝佐长枪一挥,大声下令道:“诸军繆力向前,若有迁延者,定斩不饶!”

    战鼓一阵紧似一阵,士兵们终于不再犹豫,皆呐喊冲入营寨,四处追杀零星抵抗的金营将士。

    正杀得高兴,忽然背后传来三声炮响。士兵们惊愕万分,回头一望,只见后面忽然出现了几千余士兵,严阵以待,刀枪林立,炮口、火枪口直指着他们,让这帮士兵吓出一身冷汗。

    这帮士兵顾不得吴朝佐“若有迁延者,定斩不饶”的命令,纷纷驻足不前,用惊疑不定的眼神瞅着金吾军。

    吴朝佐顾不得命令士兵向前,挺着长枪,骑着高头大马,越众而出,大呼道:“请郑将军出列一叙!”

    呼完之后,略微停顿片刻,却未见到金吾军有任何动静。

    吴朝佐又大呼道:“郑将军请明鉴,沈大帅接到通报,金rì观、金光裕意yù投奔鞑子,现在两狗贼业已伏诛,还请郑将军与我军一道继续诛杀余孽!”

    吴军中,士兵也鼓噪起来,纷纷大呼道:“诛杀余孽!诛杀余孽!”

    正喊着,金吾军中一名全副武装的战将越众而出,拉住缰绳,厉声呼道:“金rì观父子与鞑子死战数年,jīng忠为朝,如何会投奔鞑子?照本将看来,诛杀异己方是真!”

    吴朝佐瞬间变了脸sè,正待发作,且听郑福林继续吼道:

    “当初,沈世魁仗着自己女儿乃毛文龙小妾,横行东江军镇,毛文龙伏诛后,排挤黄龙总兵,致使黄总兵战死,沈世魁顺利爬上东江军镇帅位。沈世魁上位后,立即诛杀异己谢朝星,逼反尚可喜,今rì又为一己之私,擅杀大将金rì观父子!东江江河rì下,沈世魁jiān贼乃首恶!”

    郑福林威风凛凛,花白的胡须不停的颤抖,声声直刺东江将士内心最为忌讳的话题,让一个个东江将士羞愧万分,有些甚至底下了头。

    郑福林得理不饶人,继续吼道:“诸位将士,若心里尚有一分香火之情,就不该在鞑子虎视眈眈的情况下,兄弟相残,互相斗个你死我活!你们现在立即放下刀枪,不再互相攻伐,做此等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放下刀枪,不能兄弟相残!”

    金吾军中,士兵们大呼道,不停地打击着吴军的军心。

    吴朝佐大怒,正待反驳,聚敛士气,忽然从左侧传来一阵鼓响,正是沈志祥率着本部兵马赶到。

    沈志祥越众而出,用枪头遥遥指着郑福林,咬牙恨声骂道:“汝等荆州军,不思杀鞑子,却来与东江军抢夺皮岛,窝里斗算得上什么本事?卑鄙、无耻,四处挑拨东江军将领之间的关系,闹得东江军内部兵戎相见,这下让你们得逞了,你们对得起朝廷,对得起圣上吗?”

    郑福林听言,哈哈大笑道:“刚才还说金rì观意yù投奔鞑子,现在又说金rì观受了荆州军挑拨,还请问沈副将,金rì观父子到底犯了何罪?难道沈大帅也不知?莫非是莫须有罪名?”

    沈志祥恼恨万分,一时不察,让郑福林抓住了漏洞,禁不住恼羞成怒,大喝道;“这里不关荆州军事,还请立即退兵,否则,我万余东江军绝不答应!”

    郑福林大喝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荆州军见不得兄弟相残,今天这事管定了,请沈副将尽管放马过来!”

    说完,郑福林转头道:“吴淦何在?立即前往金营,组织兵马抵抗杀害兄弟的乱臣贼子!”

    吴淦接令,立即在二十多个荆州军士兵的护送下,径直往金营狂奔而去。

    见吴淦离开,郑福林又下令道:“全军戒备,向当面之敌逼近!”

    一声令下,金吾军三千余将士排着整齐的队列,一步一步地向着东江军逼近。队伍丝毫不见一丝乱象,唯听见金属的碰撞声传来,肆意敲击着当面东江军将士的心脏。

    沈志祥额头上渗出了汗珠。他万万想不到,荆州军居然不管不顾,一心想攻打东江军。此时他骑虎难下,想退,则士气尽泄,以实际行动证明了沈世魁今晚不过是诛杀异己;不想退,又要与金吾军互相残杀,后果难以预料。

    万般无奈之下,激发出沈志祥的赌徒心态,沈志祥挥手下令东江军进攻。

    “杀……”

    “冲啊……”

    双方军队,同时响起了冲锋的号角,两军立即绞杀在一起,一时之间,弩箭四处乱飞,火枪响成一片,硝烟密布,一番乱战。

    正杀得不可开交,郑福林忽然收到了龙虎军团送来的沈世魁人头。郑福林大喜,下令将沈世魁人头挂在最高处,令侍卫大呼道:“沈世魁伏诛……沈世魁伏诛……”

    沈志祥和吴朝佐早已看见了沈世魁的人头,一时大惊,几乎忘了下任何军令。尤其是沈志祥,更是后悔万分:今晚要不是他擅自带人杀掉金rì观,沈世魁何至于丢掉xìng命?

    怪就怪林纯鸿过于狠辣,根本不给东江军任何机会,直接派兵攻占了中军大营!

    沈志祥牙齿咬得蹦蹦响,大喝道:“为沈大帅报仇!杀啊……”

    沈志祥想报仇,却未料到,麾下的士兵一点报仇的心思都没有,他们见到沈世魁的人头后,早已惊慌不已,在荆州军一浪高过一浪的攻势下,步步后退,渐渐不支。

    沈志祥和吴朝佐无法,只好下令往水师码头且战且退。

    哪想到,离水师码头还有两里,却遭到了巨型战舰的炮轰。

    原来,东江军的水师在遭到巨型战舰的攻击后,料定无法抵敌,早已投降。东江军的最后一条退路,彻底堵死。军心顿时大乱,由有组织的撤退一下子变成了溃逃。

    “降者免杀!降者免杀!”

    东江军士兵在荆州军的呼喝下,纷纷抛弃手头的武器,蹲着准备投降。

    沈志祥和吴朝佐兵败如山倒,在金吾军的猛烈攻击下,两人死于乱军之中,余众不是被杀就是投降,东江军作为一个完整编制,彻底结束了将近二十年的历程,成为了历史。

    林纯鸿万万想不到,自己登岛不到一天,东江军就土崩瓦解,大喜之余,对着郑福林自我解嘲道:“传到朝廷耳中,还不知会传成什么样子,这次,本督又成了朝廷诸公口诛笔伐的对象!”

    正说着,忽然收到紧急军报:青山关吴国俊不战而逃,蓟辽总督吴阿衡率兵苦战五rì,最终为国尽忠,青山关被岳托攻破。岳托率兵南下,兵锋直指通州。

    接到此消息后,林纯鸿顾不得安排皮岛诸事,只提出了一些大体框架,就把一应事务委托给郑福林,在北上舰队的护送下,连夜往南赶去。

    皮岛内乱,东江军战死两千余人,投降者达到七千余众,自此,皮岛彻底被郑福林掌控在手中。郑福林从投降者、皮岛居民中jīng挑细选,选择了三千余士兵,补充至金吾军两个陆营之中,兵力一下子达到了七千余人,成为荆州军中军官最少,士兵最多的军。

    皮岛狭小,供给困难,奉林纯鸿之命,郑福林将大部分居民及不愿意继续吃军粮的东江军降者送往济州岛。而后,郑福林又将愿意吃军粮的两千多兵丁编为了预备营,负责维持岛上秩序、运送补给等任务。

    至于皮岛上繁荣的商贸往来,则完全被荆州方面所控制。荆州中书府还专门设置了民政总管,总揽税收、商贸、民政等事务。

    这些当然与郑福林无关,郑福林所关注的,就是尽快让新近补充的兵丁尽快与荆州军合拍,等待军械和军官到位,直接杀上辽东半岛,与鞑子一见真章。

第四百九十二章 掳掠

    青山关由关口两侧的大青山而得名。万历年间,蓟辽总督戚继光在此与蒙古朵颜部大战两次后,遂在原有的基础上修建青山关长城,抵挡游牧民族入侵。

    按照青山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岳托纵有三万余jīng锐士卒,也难以在短期内攻克关城。奈何吴国俊率部逃跑,军心动摇,遂让岳托捡了便宜,五rì内即攻破了青山关。

    青山关以南,皆一望无际的平原,正适合骑兵纵横驰骋。岳托突破青山关后,犹如蓄积多年的洪水找到了宣泄口,颇有点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之势,士卒士气陡然高涨,高举着战刀、跨着弓箭,肆意践踏大明的花花江山。

    岳托将麾下分为四路,一路沿迁安、卢龙和滦县南下,转而向西;一路往丰润;一路往玉田;他自己则亲率主力,过遵化而不入,直奔通州而去。除了岳托亲率的万五兵力外,其余各部三到六千兵力不等,肆意扩大劫掠范围,掠夺人口、牲畜和粮食。

    岳托的目的非常明确,就是分进合击,最终在通州与多尔衮率领的西路军汇合。

    于是,整个京师以东,遭了大殃,在鞑子的铁蹄下痛苦呻吟,rìrì夜夜祈祷王师击贼。

    盘山南麓桃花峪村,村子并不大,只有百余户,四五百人口。崇祯二年、七年、九年满清鞑子劫掠京师周边时,桃花峪皆不能免劫,村内被劫掠一空。

    但是,桃花峪村地处山脚,一旦鞑子到来,村民们往山里一钻,牲畜、粮食虽保不住,但大多数人能逃得xìng命,苟活至今。

    桃花峪村的好运,也终于到此为止,这次,不知是得知消息太晚,还是鞑子来得太快,当村口的铜钟刚刚敲响,惊慌的村民只来得及窜出屋子,大呼:“鞑子来了……鞑子来了……”就已经隐隐约约听见了隆隆的铁蹄声。

    村中立即大乱,村民们惊惶地背着粮食、抱着孩子、拉着牲畜,玩命地往北边逃奔。一时间,一条羊肠小道上,挤满了人和牲畜,乱成了一团。驱赶牲畜的叫骂声、孩子的哭声、女人慌张的尖叫声夹杂在一起,一副末rì即将来临的景象。

    “哒……哒……”

    就在村民乱成一团时,十余骑兵身着重铠,弯弓搭箭,一番驰骋,跑到了村民之前二十余步,骤然拉住了缰绳。

    战马一阵嘶鸣,不耐烦地歪着头,绕着圈,停止了前进的步伐。战马的马蹄不安地在地上刮来刮去,刨起了一团又一团的沙土。

    骑兵们哈哈大笑,肆意举着弓箭,箭头指着村民们晃来晃去,大喝道:“所有人等,立即返回村中,若有反抗者,就地格杀!”

    村民们大惊,纷纷四散奔逃。

    骑兵们轻蔑地露出一丝嘲笑,慢慢地放下了弓箭,从腰间拔出马刀,大喝一声:“驾!”脚踢马肚子,高举着马刀,向着四处奔逃的村民追去。

    一个汉子,跌跌撞撞地跑得最快,转眼就要消失土包之后,哪想到被骑兵追上,一个劈砍之下,鲜血四溅,汉子滚倒在地,脑袋却飞到十步之外,骨碌碌地在山坡上滚个不停。

    “停下……停下……”

    骑兵们肆意砍杀着奔逃中的村民,一边呼喝着。血腥的屠杀,终于吓坏了村民,村民看着透着寒光的马刀,停止了继续奔逃,战战兢兢地站在原地发抖。

    一位年轻颇有姿sè的母亲,两腿颤抖着,情不自禁地将哭叫不止的孩子往怀里搂得更紧,一只手捂住孩子的嘴巴。孩子不知道是饿了,还是受了冻,哭叫不止,即便被母亲按住了嘴巴,小腿兀自不停地踢着,发出一阵呜呜的声音。

    小孩子的哭闹,终于引起了鞑子的注意。鞑子们眼前一亮,一双双眼睛盯着这位母亲俏丽的面容,再也挪不开sè眯眯的眼神。

    一名鞑子满脸yín笑,正待上前将女子扯出,却被另外一名鞑子拉住。这名鞑子yīn笑道:“稍待片刻,让我先练练shè技!”

    说完,这名鞑子取出骑弓,弯弓搭箭,一气呵成,随着弓弦放开,破空之声猛地传出,箭支直直地奔着女子而去。

    “噗……”

    连眼睛都来不及眨一下,箭支正中孩子左侧脑壳,鲜血四溅。孩子甚至来不及哼一声,就骤然停止了哭闹,脑袋耷拉下去,死在了母亲怀中,鲜血贱了母亲满身。

    鞑子们哈哈大笑,皆赞道:“好箭法……好箭法……”

    女子吓了一跳,待反应过来孩子已经被鞑子shè死,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呼:“立儿……”

    村民吓得心里直哆嗦,不忍再看兀自颤抖的箭支和鲜血横流的孩子,皆低下了头,拳头紧握,眼睛内露出仇恨的眼神。

    女子惨呼片刻,慢慢地将孩子放在了地上,一双眼睛犹如厉鬼一般,狠狠地瞪着shè箭的鞑子。突然跳了起来,抓起一把砍柴刀,向着鞑子冲去,尖利的声音传来:“我跟你拼了……”

    受到女子的刺激,几个颇有血xìng的汉子互相递了递眼神,举着锄头、紧握着砍刀,紧随女子的步伐,冲向鞑子骑兵。

    鞑子骑兵丝毫不将冲出的汉子放在眼里,稍稍放了几支箭,就将汉子们shè翻在地。他们yín笑地看着冲到面前的女子,一个鞑子稍稍踢了下马肚子,战马驰骋,鞑子侧身,一手抄起女子的腰部,一手紧握住女子的手腕,女子吃不住力,手头的砍柴刀落在了沙土上。女子张口就往鞑子手腕咬去,鞑子反应极快,一巴掌拍过去,直接拍在了女子的后脑勺上,将女子拍晕过去。

    鞑子将女子横放在马背上,肆意揉捏着女子,爆发出肆无忌惮的yín笑。鞑子犹不满足,一个撕扯之下,将女子的上衣撕扯开,露出女子白花花的胸脯。

    鞑子们皆羡慕不已,嘴角的哈喇子都流了出来。

    鞑子停止了进一步动作,大声下令道:“将所有人的手臂都捆起来,串在一起,带走所有的牲畜和粮食!”

    旋即,又是一番杀戮和鞭打,桃花峪的村民们,不是被杀,就是被侮辱,即便能逃得xìng命者,也被串在一起,在鞑子刀枪的威胁下,望着通州赶去……

    至于那名女子,三天后有人发现,她浑身**死在了荒山野岭中,下体一片血肉模糊……

    生民在鞑子的铁蹄下痛苦呻吟,紫禁城中的朱由检,陷入抓狂之中。

    满清鞑子入侵,并迅速攻破青山关,对朱由检的打击简直是致命的。自崇祯二年到现在,历时八年好不容易将贼寇压在了山沟沟里苟延残喘,朱由检正做着中兴的美梦,哪想到这个美梦被鞑子敲得粉碎。

    朱由检是个xìng急的主,立即将杨嗣昌唤到乾清宫,一顿大骂,直骂得杨嗣昌战战兢兢,磕头不止。末了,朱由检脸sè通红,气喘吁吁,厉声道:“立即票拟,调集三边兵马勤王,将鞑子驱逐出境!”

    杨嗣昌伏在地上,头也不抬,也不接口。

    朱由检见状,不免大怒,抓起案台上的一个茶杯,直直地向着杨嗣昌扔去,好歹朱由检念着君臣之情,手略略歪了点,茶杯没有打中杨嗣昌的脑袋,而是落在杨嗣昌的腿上,然后又弹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朱由检大叫道:“汝敢抗旨?”

    杨嗣昌依然不抬头,只是倔强地说道:“臣不敢!臣只是请皇上三思,三边稳固,则鞑子不敢肆意攻打京师,京师安稳如磐;若是调集三边兵马勤王,与鞑子临阵决机,胜了固然可喜,要是万一败了,鞑子不仅会集中兵力攻打京师,还有可能从辽东调集更多的兵马闯入三边,届时,三边无法抵挡,大明则有灭国之祸!”

    杨嗣昌的话,终于让朱由检冷静下来,顺着杨嗣昌的思路一想,觉得杨嗣昌说得有理。朱由检万分不甘心,默然半晌,方怒道:“难道朕就眼睁睁地看着生民涂炭,被鞑子肆意蹂躏?”

    杨嗣昌脸sè苍白,迟疑道:“这……”

    朱由检见杨嗣昌口不能言,心下更怒,叫道:“让朕坐等鞑子退兵,朕有脸去见祖宗?”

    杨嗣昌心里大愧。在进宫之前,杨嗣昌与高起潜商议一夜,认定三边兵马不可轻易动用,鞑子抢掠足够,自然向北退兵,忍得一时之辱,方能谋得长远之利。

    当时,高起潜还建议号召天下兵马勤王,但是,杨嗣昌认为,一旦勤王,则朝廷好不容易聚敛的赈灾钱粮就会消耗一空,嗷嗷待哺的陕西和河南得不到赈灾钱粮,贼寇必然进一步肆掠,将好不容易谋得大好局面葬送得一干二净。

    况且,陕西的李自成已经穷途末路,一旦调离兵马,岂不是给了李自成喘息之机?

    现在朱由检无法平息心头的怒火,杨嗣昌悔得跟什么似的,当初怎么就忘记了皇上的脸面了呢?

    万般无奈之下,杨嗣昌咬牙道:“宣大一线,防守严密,可令宣大总督卢象升率一部勤王。”

    杨嗣昌顿了片刻,似乎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道:“林纯鸿借救援皮岛之机,在皮岛屯兵千余,可令皮岛东江军及荆州军登陆sāo扰辽东半岛,使鞑子不敢肆意增派兵力南下!”

第四百九十三章 分歧

    朱由检听了杨嗣昌的话,心里一动,问道:“杨嗣昌,你认为,如果下诏令林纯鸿北上勤王,林纯鸿会不会率兵与鞑子拼个你死我活?”

    说着,朱由检离开了龙椅,慢慢踱到杨嗣昌身边,道:“起来说话吧。”

    杨嗣昌暗叹了一口气,从地上爬起来。朱由检的打算,他心知肚明,无非就是想让林纯鸿与鞑子互相拼命,最好能两败俱伤,朝廷从中牟利。杨嗣昌觉得,林纯鸿商人出身,向来不见兔子不撒鹰,没有看得见的好处,他十有仈jiǔ会按兵不动。

    杨嗣昌稍稍默然片刻,回道:“臣驽钝,无法推测林纯鸿是否会北上勤王……”

    朱由检又慢慢地踱回龙椅前,缓缓地坐了下去,心里纠结万分。朱由检非常清楚,想让林纯鸿北上抗虏,这事无非就是交易。朝廷现在所能给林纯鸿的,目前看来,无非就是官位、爵位,或者接受更多有荆州背景的官员在朝廷任职。官位,林纯鸿目前已经到达武将的巅峰,拜无可拜;爵位,涉及到荆州每年缴纳的税额,总计三百多万大圆,朝廷还需要这笔钱维持,绝不能封林纯鸿爵位;至于荆州背景的官员在朝廷任职,朱由检内心里更无法接受,他无法容忍林纯鸿将朝廷闹得乌烟瘴气。

    朱由检犹豫良久,方用模棱两可的语气说道:“不如下诏给林纯鸿,令其率兵勤王,若他真的北上,自然可喜,若他诸多推脱,则失却大义,正好让天下看清他的真面目……”

    朱由检想让马儿跑,又不想给马吃草,杨嗣昌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弯腰躬身,道:“皇上圣明……”

    ……

    杨嗣昌离宫后,立即令人将高起潜唤来,将宫内之事坦诚相告。

    高起潜跌足长叹,用尖利的嗓音说道:“与其招卢象升率一部进京勤王,还不如下诏召天下兵马勤王!卢象升xìng刚,宁折不弯,很可能会坏了大事!”

    杨嗣昌大惊,问道:“这却是为何?”

    高起潜苦笑着,伸出大拇指,大拇指不停地弯折,低声说道:“脸面,耳根子软……”

    杨嗣昌瞬间明白了高起潜的意思,后悔得跟什么似的,恨不得扇自己两嘴巴。他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暗道:最近到底怎么了,顾虑不周,老是出昏招!鞑子公然在京师以东劫掠,无异于在一巴掌扇在朱由检脸上,朱由检xìng急,丢了脸面,恨不得立即召集天下兵马,将鞑子一鼓荡平。这种情况下,卢象升率兵进京,按照卢象升的xìng格,十有仈jiǔ会撺掇朱由检与鞑子决一死战。

    朱由检耳根子软,又按捺不住被鞑子欺负上门的这口气,很可能会改变杨嗣昌稳固宣大、蓟辽、关宁防线,拉拢蒙古和朝鲜的既定战略。如此一来,辛辛苦苦谋算的大局,算是付诸东流了。

    杨嗣昌脸sè大变,怔怔半晌,问道:“以公公之见,该当如何?”

    高起潜苦笑道:“咱家能有什么好办法?只能寄希望于卢象升,希望他的看法与我们一致,不要撺掇皇上与鞑子决一死战!”

    杨嗣昌摇了摇头,脸sè灰败,黯然道:“据本官对卢象升的了解,希望相当渺茫……卢象升民政、练兵、作战皆有一套,唯独这眼光……哎……”

    杨嗣昌叹了口气,与高起潜一道陷入沉默之中,皱着眉想办法。

    半晌,杨嗣昌忽然站起身来,斩钉截铁地对高起潜说道:“本官将派一名善辩之士,前往卢象升军中试探他的态度,并努力说服他接受我们的方略。如果万一卢象升不接受,说不得,只好让公公亲自出马了……”

    高起潜愕然,指着自己,问道:“咱家?如何亲自出马?”

    杨嗣昌一字一句地说道:“请求皇上,任卢象升军中的监军!”

    高起潜愣了愣,苦笑道:“只能这样了!哎……咱家骂名已经不少,希望这次能被骂得轻点……”

    ……

    在杨嗣昌的力劝之下,朱由检按捺住召集天下兵马勤王的念头,最终由内阁票拟,朱由检批红,召集卢象升、林纯鸿、隆平侯张拱薇率兵马勤王。

    三份诏书,一份向西北,一份向西南,一份沿运河向南,分别飞往宣府、荆州和南京。宣府离京师不过三百多里,不到一rì功夫,卢象升就接到了勤王的诏书。

    卢象升早已做好了南下的准备,接到诏书后,不到一rì功夫,就将宣大一线防务安排妥当,而后,亲率五千余天雄军,昼夜兼程,望京师进发。

    行至鸡鸣驿时,卢象升忽接到报告,兵部职方司副主事李绍翼求见。

    卢象升大奇,不知李绍翼现在来拜访,到底何意,慌忙将李绍翼请入中军帐中,分宾主坐定,寒暄已毕,李绍翼道:“听闻卢总督接诏后,忧心京师安危,率兵马昼夜兼程赶往京师,下官既感且佩。还请问卢总督,对鞑子兵力可曾详细了解?”

    卢象升越听越疑惑,心想,通报敌情,一纸密文即可,为何让职方司副主事亲自走一趟?这其中必有蹊跷。卢象升不动声sè地回道:“略有所知,还请李主事详细言之。”

    李绍翼清了清嗓子,道:“十月初六,吴国俊畏敌逃跑,致使吴总督孤掌难鸣,于十月十一rì为国尽忠,青山关就此失守。岳托率领三万余人,跨过青山关,兵分四路,攻破滦县、玉阳等县,四处劫掠。其统帅岳托亲率万五兵力,绕过遵化,直奔通州。其兵锋甚锐,沿途大军皆不敢战,任其深入,沿途劫掠……”

    卢象升听李绍翼的口气,渐渐醒过味来,一颗心不停地往下沉。不过,他面上不动声sè,沉默地倾听着。

    李绍翼继续说道:“此乃东路军。西路军乃多尔衮率领,兵力超过两万,并携带红夷大炮将近十余门。在红夷大炮的轰击下,古北口在抵抗十余rì后,也落入鞑子手中,现在多尔衮正跨过古北口,兵锋直指通州,意yù在通州与岳托的三万大军汇合。”

    卢象升还不知古北口已经失守,大惊道:“古北口业已失守?还请问林纯鸿部、隆平侯部现在何处?”

    李绍翼道:“三份勤王诏书,同时从京师发出,宣府离京师最近,卢总督最先接到诏书。如果下官所料不差,隆平侯和林纯鸿尚未接到诏书。”

    卢象升跌足叹道:“生民涂炭!”

    李绍翼听到卢象升“生民涂炭”的判语,心里长舒了一口气,对说服卢象升增添了一丝信心。他当即问道:“下官斗胆请问卢总督,对保京师平安,有何方略?”

    卢象升冷笑道:“无他,唯有死战尔!能杀一个鞑子是一个鞑子,总要将鞑子杀得胆寒,不敢轻易打京师的主意。”

    这个答案,显然不是李绍翼期待中的回答。李绍翼见卢象升不入巷,无奈之下,放弃了引诱之策,亲自cāo刀上马,直言道:“下官有一言,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卢象升道:“李主事但请直言,卢某洗耳恭听。”

    李绍翼道:“下官认为,只要宣大、关宁固若金汤,则京师安如磐石!崇祯二年、七年、九年,鞑子毁关墙劫掠,皆不敢直面京师,无他,重兵在后,有后顾之忧耳。想那京师城坚池阔,内有雄兵数万,鞑子一旦进攻京师,势必在城墙下碰得头破血流。兵力大损之下,鞑子如何安然通过关墙返回辽东?如此一来,鞑子恐怕有全军覆没之忧也!”

    卢象升越听越怒,最终,忍不住作sè道:“纵观上下几千年,从未听闻按兵不动,可令敌军有全军覆没之忧!”

    卢象升的讽刺意味甚浓,让李绍翼的心里凉了半截,反问道:“下官请问,有宣大、关宁重兵在后,鞑子敢不敢肆意进攻京师?”

    卢象升点头道:“不敢!”

    “京师是不是安如磐石?”李绍翼继续反问道。

    “京师暂时无忧。”卢象升并不反对李绍翼的观点,赞同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只是,卢某还请问李主事,鞑子劫掠京师周遭,大明空有重兵,却按兵不动,如何向天下百姓交待?如何对得起被掳掠、杀害、侮辱的百姓?难道要让大明百万之师眼睁睁地看着鞑子肆掠,眼睁睁看着鞑子退去?”

    此言正好刺中杨嗣昌和高起潜计划中最难以服众之点,李绍翼不由得有点羞愧,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卢象升越说越怒,忍不住高声骂道:“鞑子之所以接连劫掠京师周遭,正是一帮贪生怕死之徒畏敌怯战,不敢与鞑子决一死战,让鞑子如入无人之境,致使鞑子胃口越撑越大!这次眼睁睁地看着鞑子退去,下次又怎么办?难道还要一次次地看着鞑子祸害百姓?”

    李绍翼脸上挂不住,辩解道:“朝廷有长远考虑,发誓要稳固三边防线,如果这次损耗兵力过甚,朝廷拿什么稳固边防,抵挡鞑子下次入侵?”

    卢象升厉声大吼道:“兵没了,可以再招,钱粮没了,可以再征集,唯有敢战之胆丢了,才真正是无可救药!卢某人乃百无一用的书生,无他,唯有敢战之胆而已,卢某发誓,与鞑子不死不休,决一死战!”

    卢象升须发皆张,威风凛凛,让李绍翼不无所感。李绍翼心里只犯嘀咕,难道杨阁老这一步真的是臭棋?

第四百九十四章 筹钱粮

    扬州城郊瓜洲城。..

    细心的人都会发现,瓜洲城近rì的气氛非同往rì,处处透露着一丝庄严肃穆,处处透露出一丝紧张,就像有大事要发生一般。

    瓜洲除了一圈木质的围墙以外,并未修筑城墙。即便如此,随着巡逻的武士越来越多,瓜洲城就如军事重镇一般,变得rì益紧张。平rì悠闲喝茶的茶客们,纷纷揣测不止。

    的确,瓜洲城发生了大事。当林纯鸿还在海上漂泊时,召集一众阁幕使至瓜洲的命令就传到了荆州。众阁幕使不敢怠慢,奉林纯鸿之命,留下李崇德一人在荆州,其余包括张兆在内,皆心急火燎地赶到了扬州。

    阁幕使们刚抵达瓜洲不过一rì,林纯鸿也从皮岛赶到瓜洲。

    瓜洲的金锦楼,早已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防护的严严实实。金锦楼的议事大厅内,林纯鸿与阁幕使们正襟危坐,神情严肃无比。

    “满清鞑子业已突破古北口、青山关,分别以多尔衮、岳托为帅,兵力高达五万余,正肆意劫掠京师周边。这次,荆州军不能坐视不理,必须以牙还牙,血债血偿,直到将狗鞑子驱逐出境为止!”

    初一开始,林纯鸿就定了基调,不容任何人反对。

    林纯鸿的强硬,出乎多数人预料之外。尤其是张道涵、朱之瑜更是愕然万分,用疑惑的眼神互相对望一眼,朱之瑜霍地站起来,道:“狗鞑子祸害大明,荆州身为大明的一份子,自然不能无动于衷,属下衷心拥护都督的决策。只是属下想问问,十多万将士远赴几千里外作战,所耗钱粮必不少,钱粮从何而来?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没有钱粮,如何与狗鞑子作战?”

    林纯鸿点了点头,示意朱之瑜坐下,肃然道:“召集诸位至此,正是商议钱粮之事,诸位还请畅所yù言,不要拘谨。首先,请张府令介绍荆州目前的财政状况。”

    听到点名后,张道涵拿起厚厚的一叠文件,翻过几页,道:“今年年初,预算额为五千四百万大圆,到了九月时,各项开支均超过预算,其中尤以军费为甚,几乎翻了一倍。财政司估计,年底时,超出预算将近一千四百万大圆!后来,邦泰钱庄发行债券,筹集大圆三百万,亏空还有一千一百万。”

    亏空还有一千一百万,这个数字实在过于庞大,让周望、陆世明等一帮军方代表倒吸一口凉气:都已经亏空一千多万了,还如何支撑十多万将士作战?

    不过,张道涵的话仍然在继续:“不过,有一点需要通告大家,海事都督府自组建开始,其财政都是dú lì核算的,并未纳入财政司体系。半月前,财政司与海事都督府财政处核帐后,方才发现,亏空并没有想象的那么严重,海事都督府今年盈余超过七百万大圆,所以,预计亏空不过三百多万!”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三百多万,相比较六七千万的预算而言,实在算不上吓人,只要哪里稍稍省一省,就挺过去了。放心之余,大家又对海事都督府盈余七百万大圆感到不可思议,海事都督府今年发动了攻占爪哇岛之战,动用兵力超过十多万,居然还能盈余,这海洋的聚财能力还真不是一般的强!

    林纯鸿对此早已心知肚明,前段时间之所以淡化海事都督府盈余的事实,无非就是推动荆州内部习惯发行债券而已。同时,他心里也觉得欣慰,就冲这几百万的盈余,整个荆州集团已经绝无可能从海洋大规模撤退,顺带着,大汉民族走向海洋的步伐只会越迈越大,不会有丝毫停留。

    张兆颇为自得,荆州方面开海以来,他承受了极大的压力,发展到现在,在军事力量上,仅从士兵数量而言,几乎与内地相当,在收支上,海事都督府几乎相当于内地的三分之二强,在地盘上,远非内地所能比。现在,海事都督府更是解了整个荆州集团的燃眉之急,显著提高了海派在集团内部的地位。

    林纯鸿赞许地对张兆点了点头,转头瞅向周望,道:“财政状况就是如此,接下来请周都督预估一下北上抵抗鞑子的花费。”

    周望年近六十,rì渐苍老,鬓角已经变得花白。只见他站起身来,并不看任何文件,说道:“九月时,都督府对中原战区进行了调整,天策军团回驻荆州,天武军北上,驻防方城垭口。中原战区下辖虎啸、神卫、宣武三个车步军团、两个骑兵军,总兵力七万二千,东南战区下辖雄威、神机、霹雳三个军团,总兵力六万。两个战区兵力合计十三万两千。都督府预计,作战地点在山东济南至京师一线,通过运河进行补给,补给线长达三千五百多里,需要动用整个长江水师的运输力量,还需要从民间征集各类船只五百八十余艘,民夫六万四千余人。”

    一听到这些吓人的数字,阁幕使们心里不免感慨万分,林纯鸿哪里是一时兴起,要与鞑子生死相搏,而分明以国战的标准在准备这场战争。

    周望接着说道:“按照五个月的时间计算,不计粮草,仅计征集船只和民夫,需耗费大圆四百六十万。”

    才四百六十万?张道涵和朱之瑜暗松了一口气,军饷、赏赐之类的,早已在预算中,预算外开支才四百六十万,并不显得压力很大。

    周望接着说道:“河南、武昌战役结束后,中原战区和东南战区急剧扩编,各类军械全力生产,仅仅勉强保证供给。现在要作战,军械的消耗至少要翻五翻,其中以弹药的消耗为甚,至少应该为每门火炮储备两百发炮弹和弹药。现在两个战区各类火炮八百余门,因此,需要储备的炮弹和弹药是十六万份!”

    “现在的储备还未达到标准的三分之一,需要所有兵工作坊全力生产。初步统计,往兵工作坊投入的大圆得超过八百万大圆!”

    八百万!还不计抽调工人对其他作坊的影响!阁幕使们倒吸一口凉气,如果算上以前的储备、军饷、粮草、人力等等,五个月内,十三万兵力作战,消耗的大圆岂不是要超过五千万!

    打仗,还真是打钱粮啊!

    见周望坐下,林纯鸿道:“以后的战争规模只会越来越大,因此,从长远考虑,调整税制势在必行。这是后话,暂且不提。九月时,初步试水发行债券,效果良好,待年底归还第一批债券后,崇祯十一年可再发行一千三百万,期限一年,因此,现在需要考虑的是,需要再筹集六百万大圆,就足以应付这场战争!”

    郭铭彦脱口问道:“何不多发六百万的债券?”

    林纯鸿摇头道:“发行债券急不得,需要慢慢建立信用。按照财政司的核算,第二期发行量不宜超过一千三百万……发行过多,会导致通货紧缩,并且荆州的财政也吃不消。”

    郭铭彦接着说道:“江南豪商众多、民间富裕,可做的文章很多,不如cāo纵江南地区的粮价,上涨两成,获利就可达到百万。”

    朱之瑜一听,马上站起来反对道:“此事万万不可。粮价乃所有货物价格基准,一旦粮价上涨,所有货物价格都将上涨,后果难以预料。为了区区百万大圆,就冒险涨粮价,不可取!”

    林纯鸿点头道:“朱幕使说得有道理,粮价不可轻易调整。”

    郭铭彦似乎早已料到被驳回,丝毫不见气馁,接着说道:“如果将江南变得如荆州一般,直接征收商税,咱们哪里还会缺钱?咱们在江南看起来花团锦簇的,实质上不过挣一点辛苦钱。我有个计划,大家帮忙斟酌一下:强令所有的海船、江船只能进入荆州所建的货栈进行贸易,借此扩大管理费的征收规模!”

    郭铭彦的话音刚落,议事厅一片议论纷纷。尤其是林纯鸿,面露喜sè,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说道:“江南的财力,不能转化为战争实力,对大明、对荆州都是巨大的损失。郭幕使的提议非常好,至少可以集中一部分江南的财力。不过,江船就算了,江船数量众多,牵涉民众甚广,一旦强令,很可能招致民怨。至于海舟,对民间冲击不大,可行。”

    得到了林纯鸿的首肯,郭铭彦面露得sè,喜道:“除固定点交易外,也可允许其他人办钱庄,不过需缴纳巨额保证金,还需要按照荆州的税率进行征税。江南商贸极其活跃,仅邦泰钱庄一家,着实有点不够用,李多义、王大俊曾多次请求开办钱庄,不如顺应大势,答应他们的请求。”

    林纯鸿一听,陷入沉思之中。缴纳巨额保证金,不失为短期敛财的绝妙手段,按照税率征税,也可以逐步掌控江南的财力。但金融垄断一事,牵涉甚广,想要调整,必然带来巨大的震荡。不过,放开民间金融,确实是大势所趋,邦泰钱庄没有必要,也没有可能一直掌控金融市场的方方面面。

    最终,林纯鸿言道:“无论是固定海舟交易点,还是允许民间开设钱庄,皆是大事,非得细细筹备,方能付诸行动。郭幕使,此事交予你,一个月内拿出详细的方略出来,到时候阁幕属再商讨。”

    言毕,林纯鸿又问道:“大家再想想,看看还没有没有其他的法子?”

第四百九十五章 勤王诏

    见林纯鸿再一次询问大家,张兆从袖中掏出一份舆图,摆在桌上,说道:“南洋内,岛屿不计其数,多数了无人烟,我们一时也难以尽数掌控。: ..与其让这些岛屿白白地荒芜,不如将经营权转让给海商,借此谋取利润。至于转让方式,可以进行拍卖!”

    一石激起千层浪,诸位幕使听闻后,兴奋见于言表。

    张道涵更是拍案而起,大喜道:“这种慨他人之慷事,无丝毫成本,白白获利,完全做得。”

    林纯鸿听闻后,心里更是无法平静,暗叹道:正所谓英雄所见略同,天下奇谋竟有如此巧合之处。原来,崔玉儿一路随林纯鸿至济州岛,见朝鲜、rì本周边荒岛众多,献计出售岛屿经营权。

    听到张道涵说“无丝毫成本”,林纯鸿笑道:“也不是没有成本,既然要吸引大明人购岛,自然得保证他们不受到其他战舰的袭扰。此计完全可行,最好把朝鲜、rì本附近的荒岛也算上。”

    提到朝鲜和rì本,阁幕使更加兴奋,纷纷畅言售岛之事,唯有张兆提醒道:“都督,无论朝鲜,还是rì本,都是dú lì之国,公然出售两国附近的岛屿,恐怕会与两国兵戎相见。更何况,rì本乃郑芝龙的禁脔,会不会引起郑芝龙的疑虑?”

    林纯鸿挥了挥手,断然道:“有东洋舰队在,无妨。东洋舰队自组建以来,一直未曾遇到劲敌,其劲头远不及压力重重的西洋舰队,总得为他们找点压力吧?”

    张兆不再反对,拿出舆图,与众幕使畅言一些岛屿的前景。

    这个计划,一经提出,就得到了荆州内部的极力支持,也得到了天南海北商人的热烈追捧。不过,出乎众人意料的是,朝鲜和rì本附近的岛屿,远远比南洋小岛受欢迎,尤其是距离上海四千余里的硫磺岛,由于盛产硫磺,面积稍大,最终竞价达到了七十三万大圆,被李多义等江南豪商联合买走。

    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热议售岛之事后,张道涵提出,海军舰队最近战事不多,可以先拿出一部分弹药和炮弹支援陆上战场,节约部分经费。这个提议也得到了大家的赞同。

    一直商议数个时辰,大家想出的法子多达十多条,皆现实可行之策。大家发现,原来荆州、甚至整个大明,可挖的潜力居然如此巨大。既然如此,又何惧鞑子?大家无不对即将发生的战争充满了信心。

    正当大家兴高采烈之际,忽然接到紧急通报:皇上的勤王诏已经抵达荆州,令林纯鸿率兵北上勤王。

    林纯鸿立即下令,程舒统筹一应后勤事务;中书府张道涵协同程舒征集船只和民夫;田楚云率领东南军出武昌、下长江、经扬州转运河,一路北上至聊城待命;同时林纯义率领中原军出方城垭口,渡黄河沿太行山一路北上,至广平府待命。

    自此,二十多万人马全部动了起来,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血债血偿,与鞑子决一死战!

    当林纯鸿尚在瓜洲商议筹集钱粮事宜时,东江军镇覆灭的消息终于经由登莱总兵陈洪范,传至京师。

    初闻时,朱由检几乎目瞪口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待他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倒表现出平常难见的平静和沉稳。这点,几乎所有朝臣皆惊讶万分,不知道皇上是气糊涂了,还是已经有了处理的良策。

    唯有杨嗣昌明白,朱由检并无任何良策,只是从平rì的幻想之中彻底清醒过来,开始直面现实。在东江军镇一事上,杨嗣昌与朱由检的看法倒是出奇地一致:当初要不是林纯鸿派遣巨型战舰救援,东江军镇早已覆灭。与其让东江军镇在皮岛苟延残喘,空耗军饷,还不如直接将皮岛让给荆州军。毕竟,荆州军上岛后,其战果有目共睹,非原来的东江军镇所能比。

    而且杨嗣昌还揣测,朱由检之所以表现得如此镇静,是因为他有一个难以启齿的打算,即默认荆州军强占皮岛的事实,换取皮岛荆州军全力登陆进攻辽东半岛的鞑子以及林纯鸿全力勤王。

    这个打算,倒是与杨嗣昌暗合,不过,杨嗣昌与朱由检一样,绝难启齿。因此,朝堂上除了一些不知所谓的言官痛骂林纯鸿狼子野心外,几乎处于失声之中。

    京城之外,鞑子依然在肆掠,燕山以北,卢象升率领五千余天雄军还在崇山峻岭中昼夜兼程,如此紧张地过了数rì,直到十月二十六rì,林纯鸿通报勤王路线、勤王兵力的行文抵达兵部,方才最终打破了表面上的平静。

    朝臣们得知消息后,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总兵力十四万?林纯鸿到底想干什么?到底是北上勤王,还是觊觎京师?”

    无论是朱由检和杨嗣昌,还是一帮清醒的朝臣,无不认为荆州军的兵力最多不超过五万,哪想到,短短的年余时间,林纯鸿居然将兵力扩充至十四万!

    十四万什么概念?大明经营关宁、关锦防线多年,在山海关、宁远、锦州一线,总兵力不过八万多人,就这样,几乎将整个大明财政拖垮。而林纯鸿不动声sè间,便组织了十四万兵力。

    “十四万?莫非是夸海口?不会拿乡间老农来凑数吧?”

    一些朝臣吃惊之余,马上为不可思议之事找到了一种可能xìng。对这点,杨嗣昌等清醒之辈当然呲之以鼻。以杨嗣昌对林纯鸿的了解,知道林纯鸿不会夸这个海口,十四万就是十四万,绝无一人乃滥竽充数之辈。

    初一接到林纯鸿的行文,杨嗣昌的第一反应如朱由检一般,认为林纯鸿纠集重兵,很可能就是为了与大明争夺江山。冷静下来后,杨嗣昌想来想去,觉得林纯鸿这时节若要强占京师,既不占天时,也不占地利,更谈不上人和。要是林纯鸿真的傻到与大明朝廷开战,会遭到天下人的唾弃,甚至还有可能连内部都压制不住,最终落个凄凉的下场。

    鞑虏当前,虽然杨嗣昌认为林纯鸿不会与大明朝廷为敌,但此事涉及社稷安危,杨嗣昌提都不敢提林纯鸿仅仅只是为了打击鞑子。

    杨嗣昌如此,朱由检更是想把一些不安定的因素扼杀在摇篮中,不敢拿社稷安危做一丝的冒险。

    朱由检也不与朝臣们商议,冥思苦想两rì后,命内阁票拟,传令荆州军停留在聊城、广平府待命,不得跨越聊城广平府一线半步;并令沿途官兵密切监视荆州军,一旦荆州军有所异动,立即八百里加急上报。

    朱由检已经做了十年的皇帝,无比清楚地知道,这事连杨嗣昌这样的勇于任事的朝臣都不敢说话,其他朝臣更加没办法指望,只能靠自己决策。

    杨嗣昌接到朱由检的口谕后,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朱由检能这么处理,算得上最好的办法,既免除了林纯鸿勤王所带来的后顾之忧,又无形中多了一股鞑子绝不敢轻视的威慑力量。

    不过,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杨嗣昌觉得惆怅不已,要是这十四万荆州军乃朝廷一手掌控,足以将鞑子逐回辽东,再也不敢轻易毁边墙入关劫掠。

    朱由检的诏书发出不久,卢象升率领五千余天雄军终于抵达京师城郊。朱由检这几rì先是被东江军镇覆灭所打击,而后,又被林纯鸿的十四万勤王兵力吓得够呛,接到卢象升抵达京师的消息后,心情总算好了点,便yù召卢象升进宫。

    杨嗣昌和高起潜早已知晓卢象升绝不会妥协,必然撺掇朱由检与鞑子决一死战,自然不希望卢象升见到朱由检。于是,高起潜苦劝朱由检不止:

    “皇上,敌酋多尔衮率领两万多jīng锐骑兵,正沿着密云、顺义一线南下,旦夕可至京师城下,正需要卢总督全神以待。这个时候召卢总督进宫,要是误了军情大事,如何是好?”

    此等劝说之语,自然无法说服朱由检。朱由检当了十年的皇帝,要是不知道杨嗣昌和高起潜之间的那点小九九,这十年皇帝算是白当了。

    事实上,朱由检一直处于犹豫之中,他从心里认为,杨嗣昌和高起潜的观点是对的,但从脸面上,他又无法接受眼睁睁地看着鞑子肆掠。所以,这些rì子他一直度rì如年。现在卢象升来到了京师,他自然把希望寄托在卢象升身上,希望卢象升提出良策,既能保全京师,又能狠狠地打击鞑子,出一口心中的恶气。

    杨嗣昌和高起潜无法,只好眼睁睁地瞅着卢象升被召入宫中。

    当三呼万岁后,朱由检问卢象升有何方略,卢象升傲然道:“臣愚心任事,唯知狠狠杀伤鞑子,方能将鞑子彻底逐出京师周遭,彻底断绝鞑子再次毁关入关之祸!臣请皇上召集宣府、大同、山西三总兵入卫京师,另招关、宁诸路入关,必能挫鞑子之兵锋,将鞑子逐出关外!”

    一席话,说得朱由检热血沸腾,只觉得卢象升之言甚为入耳,一点都不像杨嗣昌或者高起潜说得那么憋屈、郁闷。

第四百九十六章 以强凌弱

    见到朱由检脸上露出一丝cháo红,杨嗣昌与高起潜暗地里叫苦不迭。杨嗣昌自觉背负着社稷之安危,全然不顾激怒朱由检,跪伏在地,以头磕地,劝谏道:“皇上,不能逞一时之快,置社稷之安危而不顾……”

    哪想到,朱由检心里全被报仇雪恨、血债血偿所充斥,哪能听得进去杨嗣昌半句话?朱由检挥手打断杨嗣昌,不耐烦地说道:“汝不必多言,朕已有定策!”

    朱由检情知杨嗣昌竭力反对与鞑子死战,必不肯票拟,转头对身边的王承恩吩咐道:“传朕口谕,令刘宗亮进宫!”

    杨嗣昌与高起潜一听,脸sè灰败。朱由检不惜绕开杨嗣昌,令首辅刘宗亮票拟,看来,与鞑子死战一事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

    ……

    一rì后,朱由检赐予卢象升尚方宝剑,督天下兵马,召宣府、大同、山西总兵杨国柱、王朴、虎大威率兵万六,入卫京师。

    出于对卢象升的信任,朱由检拒绝了高起潜任卢象升监军的请求,而将关、宁兵马交予高起潜统帅。

    为了表示对卢象升的支持,朱由检还从内帑中拿出了万两白银,用于犒军。

    杨嗣昌万般无奈之下,借送卢象升出征之机,屏退左右,对卢象升说道:“还请卢总督看在大明jīng锐不多的份上,毋浪用兵!”

    卢象升冷笑而不言,径直出了京师……

    当鞑子在京师以北、以东四处劫掠,明军皆畏战避敌之时,反击鞑子的号角率先在辽东半岛吹响。

    林纯鸿离开皮岛不过五rì,大量的军械和粮草即从济州岛运送至皮岛,郑福林一刻功夫也不肯耽误,加紧合练士兵,争取尽快让东江军jīng锐融入金吾军之中。待到十rì后,数百名军官从上海抵达皮岛,金吾军才正式扩编,以窦石温为军副指挥使,以陈焕为参军总管,下辖三个火器营,一个水师营。在缴获了东江军的六艘蜈蚣船后,水师营拥有的蜈蚣船达到十艘,包括其他运兵船、辅助船在内,船只总数超过五十余艘,实力进一步增强。

    如此合练十余rì后,郑福林一声令下,兵分两路,郑福林亲自率领金吾军在金州地峡附近的海湾登陆,取道横山以西,浩浩荡荡地望着旅顺口的望海埚城杀去。王大贵率领龙虎军团第一军在金州地峡以南的黑石礁海湾登陆,顺着横山以东的狭窄平地,也向望海埚城杀去。

    金州地峡以南,东西长不过八十里,南北宽不过四十里,唯有并不牢固的望海埚城,郑福林居然集中了上万的兵力,算得上荆州军少有的挥霍之举。

    望海埚城犹如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都有可能化为齑粉,成为史书上仅留下名称的城池。

    当年,岳托在攻下望海埚城后,留下三等甲喇额真超哈尔,率领六百余骑兵及一千三百余汉兵驻防。

    所谓的三等甲喇额真,又称三等甲喇章京,大致相当于明军中的游击将军。

    十一月的金州,虽不如沈阳、铁岭一般酷寒,气温也低至冰点,让人难以忍受。尤其是龙虎军第一军,将士大部分来源于广东以及吕宋岛上的汉人,他们常年生活在酷暑之中,不知寒冷为何物,这下更是难以适应,用厚厚的棉衣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也幸亏荆州后勤司准备充分,配置了足量的冬衣。郑福林还针对酷寒进行了专门xìng训练,士兵中暂时未出现大面积冻伤。

    即便有个别士兵出现冻伤,也及时得到随军郎中的治疗,无损战斗力。

    陈焕就属于吕宋岛上土生土长的汉人,他对寒冷分外不适应,骑在高头大马上,不停地将双手放至嘴边哈气取暖。陈焕虽忝为金吾军参军总管,但习惯于与窦石温一起行动,希望亲身经历一线战场上的血与火。郑福林也遂他的意,不去管他。

    窦石温以军副指挥使的职位,率领金吾军第一营,此时作为金吾军先锋,行在全军最前面。窦石温乃湖广人,丝毫不惧寒冷,对陈焕不停地哈气分外不屑,忍不住讽刺道:“哈口气就暖和了?赶紧把你的狗爪子收起来,真遇到了鞑子,你还准备抛弃刀枪哈气?”

    陈焕嘿嘿笑了数声,讪讪道:“图个心里的安慰而已,真遇到了鞑子,除了刀砍枪挑以外,连爹娘都忘记是谁了,如何还会哈气?”

    窦石温哈哈大笑,道:“的确。真刀实枪时,确实忘了爹娘是谁……”

    正笑着,忽然遥遥望见一探哨飞奔而来,窦石温立时收敛住嘻嘻哈哈,沉着脸道:“估计鞑子出城了……”

    果不其然,探哨奔驰至窦石温十步之外,一个纵跃跳下马背,滚爬至窦石温面前,急切地报道:“十五里之外,骑兵六百余人,步兵千余人,正往此处开拨!”

    “千把多人,就敢来迎战?”窦石温听完汇报后,觉得鞑子吃了熊心豹子胆,有点不可思议地说道。

    “将此情立即通知中军!”

    窦石温的话音刚落,探哨吼了一声“接令”,便跳上马背,直直向北狂奔而去。

    窦石温又下令道:“全营停止前进,全身戒备,准备迎战!”

    命令下达不过几分钟,第一营将士熟练地排成了一个品字形阵型,将阵型的尖端指向了鞑子来袭的方向。

    荆州军以营为基本作战单位,火器营中,迎敌时,一般有四个方阵,突前的方阵乃选锋方阵,将士皆着板甲,防护严密,手持长枪和刀盾。方阵共有十二行四十列,兵力有四百八十人。左右两翼乃清一sè的火枪兵,不着甲,每翼共九行五十列,共计兵力九百人。另外,拖后两翼中间略突前的,还有一个略小的方阵,此方阵乃预备兵力,炮兵携带霹雳炮,也在此方阵中,视情况不同,预备兵力有多有少,多时,可达到五百余人,少时,甚至不超过一百。

    “哒……哒……”隆隆的铁蹄声,肆意敲打着地面,地动山摇,气势逼人。鞑子的骑兵到得好快,第一营列阵完毕不过几分钟,就能看见漫天的黑沙逐步向阵列靠近。

    显然,鞑子的骑兵脱离了行动缓慢的步兵,准备前来占第一营的便宜。

    原来,超哈尔得知荆州军上万兵力登陆后,直吓得目瞪口呆。超哈尔虽然狂妄,不把大明军队的战力放在眼里,但他总算没有傻到认为,自己不到两千的兵力,就可以对抗万余大军。

    鞑子本就不善于守城,又加上望海埚城实在称不上城坚池阔、防守严密,因此,超哈尔当机立断,率领全部兵力出城,试图找到一条缝隙,逃之夭夭。

    当金吾军的探哨发现超哈尔时,超哈尔也发现了窦石温率领的第一营。超哈尔见第一营兵力不到两千,遂起了占便宜的心思,立即派遣所有骑兵前来,准备干一票再走。

    在超哈尔的眼中,两千余步兵,根本就不是六百余jīng锐骑兵的对手,也许,只需要稍稍吓唬一番,步兵就会望风而逃,成为骑兵追杀的对象。

    然而,当超哈尔看见第一营严阵以待,刀枪林立,火枪枪口直直地指向骑兵奔袭的方向时,他立即下令骑兵在两里之外停住了脚步,以yīn冷的眼神打量着这支他从未见过的军队。

    出于本能,超哈尔第一眼就觉得突前方阵里的长枪手和刀盾手才是劲敌,应付起来非常棘手。至于左右两翼的火枪兵,超哈尔压根就没放在眼里。

    “临阵一发,乱纷纷地放掉一发后,就是我等的刀下鬼……”

    超哈尔忍不住得意非凡,对左右说道。他指了指左翼的火枪方阵,继续说道:“时间不多,南蛮子的援兵转瞬即至,我们分为两部,冲上去,杀戮一番后就撤退,万万不可恋战!”

    部众接令后,开始换马。乱纷纷地换过马后,他们从腰间解开马刀,高举在手中。随着一声厉喝:“出发……”

    第一部分约三百多个骑兵拉了拉缰绳,微微调转马头,驱使战马开始沿着第一营绕圈。

    随着鞑子开始动作,火枪兵们的枪口也随着战马转圈而转动。当鞑子第一部骑兵堪堪转至左翼火枪兵方阵当面时,突然一阵暴喝:“冲啊……”

    鞑子骑兵猛踢马肚子,右手举着寒光闪闪的马刀,骤然加速,如同出膛的炮弹一般,向着火枪兵方阵弹shè而来。

    “轰……轰……”

    当鞑子骑兵距离方阵还有四百余步,十多门霹雳炮适时开炮,开花弹正好落在了骑兵前面十余步的距离上,弹片横飞之下,十多个骑兵被掀翻在地,连惨呼声都还未传出,瞬间又被后面的战马踩成了肉泥。霹雳炮的仰角早已调好,当鞑子骑兵在转圈时,霹雳炮口也随之转动,所以,霹雳炮的反应才如此迅速。

    鞑子骑兵被吓了一跳,虽然他们经常直面明军的炮火,马匹也经过了特殊训练,不惧炮响,但他们明显发现,当面的明军shè出的炮弹与往常不同,威力似乎出奇地大。

    他们来不及细想,战马快若闪电,业已冲至离方阵不过一百五十步的距离。鞑子骑兵们熟稔地将头伏得低低的,有的甚至藏身于马腹之下,尽力地缩小受弹面积。

    只要熬过一轮枪击,就胜利在望,鞑子骑兵似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7609/ 第一时间欣赏乱明最新章节! 作者:喻心所写的《乱明》为转载作品,乱明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乱明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乱明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乱明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乱明介绍:
明末楚地普通农户之子林纯鸿,在惨遭家门之变后,意外得到另一个世界的某些观点和知识,在这个风起云涌的时代纵横捭阖,苦苦寻觅为万世开太平之策。
本书适度意淫,坚持厚重与合理的风格,喜欢种马和极度意淫者可以捏着鼻子往下看。
该书群号:196059071,欢迎大家加入乱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乱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乱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