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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喻心     乱明txt下载     乱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四十二章 变局

    要让一个文官变得务实,变得雷厉风行,最快的办法就是让他经历血与火的考验。历史上,立有救亡之功的寇准、虞允文、于谦,无不成为一代名臣。现在,宋学朱、周之训所受的战场历练显然还不够,但这并不妨碍二人jīng诚团结,在山东展开一系列雷霆动作。

    宋学朱趁山东大户惊魂未定,以加强军备为由,展开大规模募捐。山东大户无不慷慨解囊,得大圆六十余万。

    有了钱,供两人肆意泼墨的空间大大增加。宋学朱首先拿出十六万大圆,将济南城墙的破损处进行修复,而且还借鉴襄阳城的经验,修出了四个锐角,增强城墙的防护能力。

    济南以西,大部分地区受到鞑子的荼毒,财货被抢掠一空,难民随处可见。宋学朱拿出部分大圆,至江南大肆采购粮食,采用以工代赈的办法,得jīng壮民夫三万余人,修复城墙、兴修水利,干得热火朝天。

    宋学朱大肆招募乡勇,得众万余人,从中挑选五千余jīng壮,以原先的六百余人为骨干,开始编练新军。

    宋学朱这一套组合拳,使山东境内迅速安定下来,难民返乡,开始筹备chūn耕。

    宋学朱在山东的威望急剧上升,整个官场、民间只知有宋巡按,而不知有颜巡抚。

    按说,宋学朱每rì的心情应该极度畅快才对,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宋学朱陷入了苦恼之中。无他,新军没有合适的军官、武器,乡勇们几乎没什么战阵经验,不知道该如何展开训练。

    山东境内,就有荆州军这个最好的老师。但是,宋学朱对求荆州军心里没底,患得患失,犹豫不决。

    正犹豫之间,周之训不待通报,就闯入宋学朱官邸,大叫道:“鞑子败了,鞑子败了,多尔衮、阿济格仅率三千余残兵败将逃脱,阿巴泰被荆州军枭首……”

    宋学朱愣了愣,旋即大笑道:“哈哈……终于败了……终于败了,蒙古人、汉军、鞑子,足足有十万余众,仅仅只有五千余人逃脱,算是全军覆没……哈哈……”

    笑毕,又颇有点不解,问道:“前天还听说多尔衮集结所有兵力攻打神机军团防线,神机军团疲累不堪,西南边又有长达几十里的缺口没有堵上,咋这么快就败了?”

    周之训深吸了口气,回道:“要说,荆州军还真是一帮亡命之徒!神机军团统帅韦悦翔眼见阿济格要从西南方向逃奔,令第一军主动出击,以区区六千余步兵,就胆敢进攻万余骑兵,也不知道韦悦翔是傻,还是聪明……”

    宋学朱叹了口气,道:“既不是傻,也不是聪明,兵丁皆有敢战之胆,将领皆有效死之心,这样的军队,最为可惧,鞑子也颇有不如。”

    “可不是?六千余步兵,想缠住万余骑兵,本不可能。但阿济格担心多尔衮不及逃脱,决定先解决第一军再说。这一战,惨烈无比,短短的半个时辰内,六千余步兵仅余千把多人,犹酣战不休……”

    宋学朱大吃一惊,问道:“仅余千把多人,仍然死战不退?这都是一帮什么人啊?”

    周之训道:“没什么好奇怪的。据闻,荆州军将士皆分以土地,立有战功,还可授予勋田,不收税,可传至子孙。而且,将士们凡事都享有优先权,地位之高,非农夫、商人、读书人所能及。最为关键的是,一旦战亡,林纯鸿按月供给家人禄米,足够家人衣食无忧。反过来,一旦将士不奉军令或者临阵脱逃,不仅会受到处罚,上述所有优待尽皆取消。”

    宋学朱默然半晌,方说道:“难怪!我们编练新军,倒是不妨借鉴一番。刚才说到第一军仅余千余人马,如何呢?”

    周之训道:“神机军团第二军、第三军在解决闯入阵中的六千余骑士后,所余人马不过六七千人,几乎人人带伤,见第一军快要全军覆没,不顾伤累,冲入敌阵中,继续与鞑子纠缠在一起……”

    宋学朱脸sè惨然,道:“神机军团……两万jīng锐……就这么没了?”

    周之训重重地点了点头,道:“战之最后,神机军团仅余三千余人马,第一军指挥使吴海良壮烈,连韦悦翔也率近卫加入争战,正苦苦支撑时,多尔衮率军赶到,鞑子顾不得与神机军团纠缠,正待往西南方向逃窜时,虎啸军团赶到,多尔衮立即率军突围,哪知战得正激烈时,龙武军和骠骑军左右侧击多尔衮大军,多尔衮大军瞬间崩溃……”

    “最终,阿巴泰率军决死一战,挡住龙武军和骠骑军的兵锋,多尔衮和阿济格率军冲破虎啸军团防线,率领三千余骑兵逃至束鹿……骠骑军紧追不舍,多尔衮一路不敢停留,估计目前已经逃过肃宁县了……”

    宋学朱默然半晌,叹道:“以前,总觉得咱们守住济南,就有多了不起,现在想来,若非岳托想吸引荆州军来攻,济南很可能连三天都坚持不了。咱们完全是井底之蛙,足足二三十万人,在平原上决战,其惨烈,非我等所能想象……咱们编练的六千余新军……能济得何事?估计连鞑子的一盘菜都算不上……”

    周之训见宋学朱似有点万念俱灰,慌忙安慰道:“据闻,林纯鸿八年前刚组建乡勇北上剿匪时,所部人马不过两三千人,也正是这两三千人,打下了整个荆州军的底子。我们现在一开始就有了六千余jīng壮,又有六百余经历血与火考验的jīng锐,岂是林纯鸿当初所能比?林纯鸿能发展壮大,所依托的无非是钱粮充足而已。山东膏腴之地,养个万把jīng锐,应该没什么问题……若是能与林纯鸿一般,出海捕鱼,海边晒盐,就是养五万jīng锐,又有什么困难的?”

    宋学朱苦笑道:“事情哪有这么简单?当年为捕鱼制作鱼干一事,闹出了多少风波?就更别提海边晒盐了!朝堂诸公,早已钻到钱眼里了,惟恐制作鱼干干扰两淮盐场之利,竭力阻止出海捕鱼。现在看看,山东、河南,鱼干大行于世,鱼干里有大量的食盐,百姓皆追捧鱼干,而几乎不买官盐,食盐之利白白地便宜了林纯鸿!”

    周之训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问道:“鞑子大败亏输,宋公恐怕不久也要离开山东,不知宋公回到朝廷后,有何打算?”

    宋学朱心下明白,周之训话虽未说透,实质上在询问他对杨嗣昌、对林纯鸿的态度。前些rì子,他与周之训并肩作战,随时面临着生死,结下了生死之义,倒也不隐瞒周之训,直言道:“担任山东巡按之前,我倒是书生意气,总觉杨阁老孱弱,不足以担负大任。现在细细想来,杨阁老殚思竭虑,能将举步维艰的朝廷整出一丝生气,实属不易。杨阁老提出的攘外必先安内,实三边,缓决战,深对我的胃口……”

    周之训吃了一惊:“杨阁老,这个……”

    “若没有鞑子入侵,杨阁老真有可能成为中兴之名臣,只可惜……哎……”宋学朱重重地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如果我所料不差,这次林纯鸿损兵亦在三四万以上,这相对于十五万大军来说,实在算不了什么!可恨林纯鸿成了尾大不掉之势,举朝廷之力,亦难以猝灭。观天下英杰,也只有杨阁老能隐忍,着眼长远,有可能彻底解决林纯鸿这个隐患,让大明真正中兴。”

    宋学朱的意思再也明确不过,就是全力支持杨嗣昌,与林纯鸿周旋到底,这让周之训不无所感。默然半晌,周之训问道:“既然宋公如此抵触林纯鸿,为何前rì又提出找林纯鸿要教官,购买武器?”

    宋学朱道:“自万历年间鞑子为祸以来,大明官军从萨尔浒一直败退,几乎就没打过什么胜仗。唯有林纯鸿,先是在辽东半岛斩获数千jīng骑,近又在山东让十万余鞑子几乎全军覆没,如此战绩,何人能及?照我看来,荆州军足以成为所有官军之师!正所谓师之以制之,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周之训叹道:“宋公眼光之长远,心胸之广阔,周某拍马难及……”

    宋学朱摇了摇头,道:“哪能当得起周公之赞?往后,山东必然成为朝廷和林纯鸿角力的重点,我倒是想在山东与林纯鸿周旋一番,只可惜,朝廷不会给我这个机会。”

    周之训问道:“林纯鸿重兵驻扎在山东,又占据聊城、德州、临清等重镇,与之角力,谈何容易?若是宋公,当如何着手?”

    宋学朱慨然道:“林纯鸿凭借百余艘蜈蚣船,就让鞑子吃了大亏,可以说,鞑子的败象,就是从跨过运河开始的。若我留在山东,第一步就是组建内河水师!蜈蚣船看起来威风凛凛,但并不适合在狭窄水域作战,若我方有数百艘小船,足以让林纯鸿水师望风而逃……”

    宋学朱正说得唾沫横飞,忽然接报:林纯鸿借口围剿鞑子,派遣雄威军团沿运河北上,兵锋直指通州!

    宋学朱目瞪口呆,愣了愣,大叫一声:大明休矣!

    随着鞑子实力急剧削弱,整个大明的大变局业已不期而至,宋学朱可能是第一个明确意识到变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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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三章 谋将

    听闻林纯鸿派遣雄威军团沿运河北上,宋学朱大惊失sè,大声叫苦,将此提升至大明生死存亡的高度。周之训大不以为然,问道:“仅仅只有一个雄威军团而已,满打满算也就两万人马,济得何事?难道还真的怕这两万人马把京师攻下来了?”

    宋学朱苦着脸,道:“林纯鸿真要派雄威军团攻打京师,大明反倒无事。怕就怕林纯鸿以雄威军团为拳头,以运河为动脉,扼住朝廷的咽喉,榨干大明的最后一丝元气!”

    周之训满脸不解之sè。

    宋学朱接着说道:“大明深入人心,岂容他人生出觊觎之心?无论林纯鸿在荆州闹出什么动静,只要不树反旗,奉大明为正朔,与天下人尚有回旋余地。若其一旦公然造反,天下英杰,群起而攻之,到时候,恐怕荆州内部也会生乱。”

    周之训见识过荆州军的军威,更亲眼目睹荆州军与鞑子刀锋相向,对林纯鸿的武力印象非常深刻,忍不住说道:“林纯鸿拥兵将近二十万,据闻,在所控之地内,四处组织弓兵,数量亦不下于三十万,更何况,海洋上兵力亦不下于十万,战舰上千艘,任何人想对抗林纯鸿的兵锋,也得思量思量吧?”

    宋学朱知道自己的话说得有点虚,让周之训难以认同,不厌其烦地说道:“就拿你我来说,若林纯鸿公然树反旗,会如何应对?”

    周之训慨然道:“自然是抗争到底,至死而已!”

    宋学朱凝视着周之训良久,重重地点了点头,道:“此生结识周公,宋某之福也!宋某与周公的选择相同,就是誓死周旋到底!天下人,作此想法者,不知凡几,林纯鸿实力再强,能挡得住天下人?”

    “若真至此,我将拼命在运河组织水师,说什么也要将蜈蚣船清除山东境内!没有了运河,雄威军团补给困难,自然退却!”

    “还有,洪总督率jīng锐三万余人,业已抵达广平府,孙巡抚率领两万余jīng锐,还在洪总督之前,业已抵达赵县,这些都是百战jīng锐,虽未赶上围剿鞑子,但正好防止林纯鸿肆意妄为。若宋某所料不差,以洪总督和孙巡抚用兵之手段,听闻雄威军团北上后,很可能第一步就是抵近运河边,准备随时切断运河!鞑子深入大明境内,无法征集大量船只,自然被林纯鸿的百余艘蜈蚣船挡住,过不了河,但这对洪总督和孙巡抚来说,简直不是问题,数百只小船围攻之下,掉头不便的蜈蚣船岂有存活之理?”

    一席话,说得周之训不停地点头:“如此看来,林纯鸿应该不至于傻到公然造反,应该是派遣雄威军团驻扎在京师附近,引而不发,逼迫朝廷做出更大的让步。”

    “正是如此……哎……”宋学朱长叹了口气,道:“但愿皇上和杨阁老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容林纯鸿蹦跶一些时rì,慢慢积蓄力量,一举将林纯鸿荡平……”

    宋学朱摇了摇头,道:“想这么多干什么,朝堂之事,咱们想也白想……还是先把山东的事情做好……”

    说完,宋学朱双眼瞪着眼前的茶杯,陷入沉默之中。

    周之训问道:“编练新军一事,看来不能找林纯鸿要教官和买武器了……否则,皇上之怒,恐怕你我难以承受……”

    宋学朱点了点头,也不说话,仍然直愣愣地瞅着茶杯。一直沉默两刻钟,宋学朱突然说道:“山东境内,标兵、乡兵,皆在掌控之中。隆平侯、倪宠与林纯鸿打得火热,着实堪忧。隆平侯有爵位在身,你我自然不能动,倪宠驻兵德州,周边荆州军云集,自然也动不得……”

    说到这里,宋学朱又沉吟片刻,接着说道:“至于刘泽清……目前态度不明,与林纯鸿若即若离,谁也搞不明白他到底打着什么主意……我看……”

    宋学朱的脸上突然现出狠戾之sè,道:“不如将刘泽清赚入济南,收其兵权,以绝后患!”

    周之训被宋学朱的话吓了一跳,叫道:“宋公!刘泽清无罪,并立有大功,怎么说收就收,这样是不是太鲁莽了?”

    宋学朱决然道:“刘泽清屡抗军令,早就犯了死罪!万一其投靠林纯鸿,后患无穷。与其到时候头痛,不如先下手为强!”

    周之训默然半晌,方拱手道:“周某听从宋公吩咐……”

    刘泽清与多铎恶战一场后,兵力仅余三千余众,后收拢一部分败兵,又招募了一批,总兵力达到六千余众,驻扎在夏津县。这些rì子,刘泽清颇为志得意满,满心期待着朝廷封赏。而且,刘泽清还以底层胥吏特有的jīng明,认识到,林纯鸿既然在山东聚集了十几万大军,山东必然成为朝廷和荆州方面的争夺场,他对双方都若即若离,等待着朝廷和林纯鸿拉拢他,以便从中牟利。

    他万万想不到,原本高高兴兴地去济南参加鞑子覆灭庆典大会,宋学朱却摔杯为号,瞬间冒出百余武士,将他关押至大牢。

    与此同时,宋学朱派遣大军聚集在夏津周边,周之训携带颜继祖军令亲至刘泽清大营,宣布解除刘泽清统帅之权,由山东巡抚颜继祖直接掌控所有部众。

    刘泽清部群龙无首,轻易被周之训掌控,将其亲信将领十数人全部押解至济南,与刘泽清一同受审。

    尤其让刘泽清抓狂的是,宋学朱居然贯于他yù图投靠鞑子的罪名,还写好了罪状,逼他签字画押。

    此等罪名,刘泽清岂能认?

    刘泽清乃jīng明人,在被擒的一瞬间,就明白自己成了朝廷与林纯鸿争斗的牺牲品,只得rìrì夜夜指望林纯鸿搭救,并且rìrì夜夜嘶嚎,痛骂宋学朱。

    宋学朱并没有刘泽清想象的那么有耐心,在刘泽清死也不肯按手印的情况下,对刘泽清施以酷刑,并趁刘泽清昏迷之时,得到了刘泽清的手印,快速上报至朝廷。

    消息传开后,整个山东一片哗然。

    林纯鸿坐镇德州,听闻刘泽清被擒后,默然半晌,对陆世明叹道:“虽然刘泽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堂堂一总兵,手握数千兵力,却被一七品巡按说擒就擒了,武将地位如此之低,如何安心在战场上拼命?大汉民族武力越来越孱弱,被鞑子欺负得喘不过气来,都是这帮嚣张跋扈的文官给闹的!”(注:前文中一时疏忽,有笔误,宋学朱乃七品巡按,并非地方官,而是京官,与按察使不同。)

    陆世明显然还未从冲击中醒来,嗫嚅道:“宋学朱这到底闹得哪一出,鞑子还在北直隶横行,就想起了内斗?”

    林纯鸿伸出两个手指头,道:“一则,宋学朱担心刘泽清投靠我们;二则,宋学朱应该有jǐng告张拱薇和倪宠之意,甚至还有可能想jǐng告天下武将……嘿嘿……”

    说到此处,林纯鸿突然冷笑数声,接着说道:“想不到,朝廷还未反应过来,碰撞率先在山东爆发……宋学朱啊,宋学朱,还真是个狠戾人……”

    正说着,忽然接报,张拱薇、倪宠联袂来访。

    陆世明终于恢复了敏锐的本sè,冷笑道:“兔死狐悲,且先看看,两人有何打算……”

    ……

    张拱薇和倪宠见到林纯鸿后,一顿马屁拍下来,直接将林纯鸿奉为天下武将之首。对于这个殊荣,林纯鸿倒是受之坦然。也是,拥兵几十万,林纯鸿不是武将之首,谁是?

    马屁拍过之后,张拱薇和倪宠义愤填膺,不停地诉说武将受文官欺负之事,直说得唾沫横飞,睚眦尽裂。待说到刘泽清之事后,张拱薇更是以刘泽清兄弟自居,恨恨道:“刘总兵率兵与鞑子血战,几乎损兵五成以上,如此忠贞义士,怎么可能投奔鞑子?若让宋学朱此举得逞,以后天下武将还不是被这帮腐儒想杀就杀,想关就关?请林都督好歹为天下武将出口气!”

    张拱薇与倪宠最近和荆州军打得火热,借教官、搞联谊,进展得不亦说乎,身上早已打上了荆州的烙印。林纯鸿也不吝啬,将围剿之功劳分给张拱薇和倪宠。倪宠投靠最为彻底,直接得到了杜度人头的奖赏。

    尤其是张拱薇,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两万大圆,作为订金,直接订购两万支火枪,约定两月之后交货。

    也就是说,宋学朱拿刘泽清开刀,最受影响的就是张拱薇和倪宠。

    林纯鸿见张拱薇和倪宠唧唧歪歪说了半天,意思再也明确不过:我们两人身份尴尬,很可能遭到朝廷的报复,这事你林纯鸿得冲在前面,阻止宋学朱继续拿我们两人开刀。

    林纯鸿心下有了计较,当即也义愤填膺,为天下武将大鸣不平,声称,一定要为天下武将出一口恶气。

    张拱薇和倪宠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满意而归。

    陆世明一直在屏风之后暗听,待两人离开,问道:“都督真想搭救刘泽清?”

    林纯鸿冷冷道:“不!刘泽清必须死!而且还要死于宋学朱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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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四章 目标在江南

    陆世明瞬间明白了林纯鸿的打算,问道:“莫非都督想借刘泽清一事,收天下武将之心?”

    林纯鸿摇了摇头,道:“大明纷乱二十多年,战乱不断,武将的军阀化倾向已经非常明显。辽东的吴、祖家族自不必说,郑芝龙更不用说,就拿刘泽清、张拱薇和倪宠来说,何尝不是如此?我们能从荆州这个小地方跨入大舞台,无非借这个大势而已。在正统士大夫眼中,我们只不过是一个大点的军阀。一个实力强大的军阀,去收拢其他军阀的心,显然不可能。”

    陆世明将林纯鸿的话默念数遍,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

    林纯鸿接着说道:“无论是否出现刘泽清一事,武将的离心离德,已经非常严重。一旦有外敌入侵、内寇作乱,这些武将迫于势,必然望风而降……”

    说到这里,林纯鸿不由得叹了口气,原本的历史上,无论是对敌李自成,还是对敌满清鞑子,这帮武将的节cāo的确不敢恭维。

    “所以,刘泽清一事,只是加快这个进程,减少我们的麻烦,要收拢这帮武将的心,唯有实力!”

    实力两字,林纯鸿加重了语气,得到了陆世明的赞同。

    陆世明重重地点了点头,说道:“都督英明,对这帮武将,也只有用力迫之。只是……我们能看出这点,杨嗣昌十有**也能看出这点,没准刘泽清死不了?我们是不是采取点动作?”

    林纯鸿摇了摇头,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我们在刘泽清一事上下了药,迟早会传出去,必然凉了真正忠义武将的心。朝廷之中,这帮武将占比少得可怜,但基数大,人数还是不少的,如黄得功、周遇吉,皆可以归为此类。在刘泽清一事上,我们不能落井下石。杨嗣昌早就想拿这帮跋扈的将领开刀,刘泽清可能正好撞在了刀口上,再加上一个xìng急、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皇上,刘泽清这下十有**会完蛋。”

    说到这里,林纯鸿的脸上突然绽出了一丝笑容,不过,这个笑容有点冷:“待刘泽清掉了脑袋,再命令政宣司竭力宣传刘泽清公忠体国之心,剿灭多铎部的战绩,如此一来,杨嗣昌、宋学朱会狠狠地抽自己一巴掌,多多少少会减轻点荆州的压力。”

    “压力”二字,显然触动了陆世明的心。

    这些rì子,表面上看起来风光无限,事实上,荆州军已经快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当初预计,十多万大军作战三个月,现在时间早已经过去,荆州方面的财政已经到了极限,几乎无法再支撑大军继续作战。

    因此,多尔衮、阿济格、豪格和多铎逃跑后,林纯鸿令龙武军和骠骑军追袭,雄威军团北上,而其他军队皆按兵不动,在山东休整。

    按照张道涵的意见,除了雄威军团、龙武军和骠骑军,以及再在山东留一个军团外,其他部队一股脑儿全部撤回荆州,以节省转运费用。只是,现在大战初结,与大明朝廷的形势还不明朗,大军在山东迁延至今。

    不过,张道涵主动提出在山东留一个军团,并容忍雄威军团驻扎在běi jīng城下,这多多少少让林纯鸿、陆世明、周望松了口气。

    看来,以张道涵和朱之瑜为首的保守派,并不介意拓展地盘,适当地对大明朝廷施加压力。

    张道涵和朱之瑜如此,军方将领自不用说,至于海派,那帮家伙什么时候有过对朝廷的忠义之心?

    陆世明想到荆州方面的困境,一时有点走神,耳朵里却响起了林纯鸿的声音:“与朝廷的角力,现在才刚刚开始,我们近期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逼朝廷同意由我们来代缴江南的税收。江南的经济实力,白白浪费掉,太可惜了!至于朝廷会出哪些招,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罢了。”

    ……

    阳chūn三月,天气转暖,紫禁城沐浴在和煦的阳光下,朱由检的心情随之好转。

    京师的战报,显然滞后山东不少,目前,朱由检刚刚得知,岳托病逝于军中,杜度被倪宠枭首,豪格和多铎仅率两千余骑兵逃脱,而运河以西的鞑子状况似乎也不咋地,有陷入包围的危险。

    鞑子肆虐北直隶、山东足足半年之后,终于接连失败,覆亡在即,这让朱由检出了一口恶气。

    荆州军作为主力,与鞑子骑兵对决,步骑对决,平原野战,皆占了上风,这让朱由检既兴奋又遗憾,心里颇有点不踏实。荆州军数量众多,战斗力强大,这对大明朝廷来说,究竟是福是祸?

    朱由检拿捏不定。不过,好歹让他感到欣慰的是,宋学朱、周之训、倪宠、张拱薇和刘泽清在围剿鞑子的战役中,也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朝廷的官兵,还是有战斗力的嘛,哪像杨阁老所说的,除了关辽兵、洪兵和陕兵外,其余皆不堪用?

    不过,一想到林纯鸿轻而易举就调动十五万全副武装的jīng锐,还利用百余艘蜈蚣船就把鞑子限制得死死的,朱由检不免着急上火。

    这段时间,陈奎担任荆州军监军,将荆州军的编制方式、武器配备、作战习惯不停地发回宫中,倒让朱由检大开了眼界。火枪、霹雳炮、长枪配合,居然能发挥出如此强大的威力,连步兵也有了与骑兵一决高下的资本!尤其是骑兵配备的虎蹲枪,居然可以当狼牙棒使,还真是闻所未闻。

    陈奎在汇报中,不厌其烦地强调,荆州军战斗力强大,并不在于武器先进,而在于将领敢战,士兵有决死之心。之所以如此,诀窍就在于将士后顾无忧,在荆州内部地位崇高。

    朱由检用脚都能想到,这些汇报能发回宫中,显然经过了林纯鸿的审阅,朱由检心里颇有疑虑:林纯鸿告诉他这些,到底是何居心?

    正当朱由检乾清宫胡思乱想之时,通政司忽然送来战报:多尔衮大败亏输,与阿济格仅率三千余骑兵逃脱,阿巴泰被荆州军枭首。

    朱由检激动地在宫中走来走去,一满腹的话急于向别人倾诉,但回头看了看耸肩低头的小太监后,朱由检笑着摇了摇头。

    “传朕口谕,要杨阁老进宫……”

    朱由检最终忍不住,想要与杨嗣昌分享喜悦。足足五万余jīng锐,六七万辅兵,几乎全部被消灭,这对人丁稀少的鞑子来说,绝对是无法承受之重,悬在大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被解下,朱由检的惊喜可想而知。

    小太监出宫不到半刻钟,就回宫禀报,杨阁老已到。

    朱由检并未多想,只以为杨嗣昌与他的想法一样,急于分享喜悦。哪想到,朱由检见到杨嗣昌后,发现杨嗣昌脸sè凝重,见不到一丝的喜悦。

    ……

    “皇上,刘泽清被宋学朱所执,罪名是意yù投靠鞑子……”

    杨嗣昌的一句话,直把朱由检惊得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良久,方嗫嚅道:“怎么可能,多铎大部,不是被刘泽清所败?阻挡岳托突围,刘泽清不是也参与了吗?怎么突然就意yù投降鞑子……这到底怎么回事?”

    杨嗣昌将宋学朱的奏章高高举过头顶,小太监赶紧上前接过奏章,交到朱由检手中。

    一般而言,奏章由内阁票拟之后,然后再由通政司送到宫中,杨嗣昌这么做,明显不合规矩。且听杨嗣昌解释道:“臣刚接到这份奏章,一时心急,顾不得票拟,就面呈皇上,还请皇上恕罪……”

    朱由检压根不在乎杨嗣昌是否违规,眼睛盯着奏章,看也不看杨嗣昌,随口道:“起来吧,坐着说话……”

    杨嗣昌显然已经习惯了这种待遇,说了声“谢皇上”,就一屁股坐在了小太监搬来的凳子上。

    朱由检皱着眉头看宋学朱的奏章,发现所谓的投靠鞑子全是子虚乌有,怒道:“宋学朱到底想干什么!满篇全是胡说八道!”

    杨嗣昌的眼皮跳了跳,道:“皇上,宋学朱力保济南不失,应该不是孟浪之人。”

    朱由检得到杨嗣昌的提醒,强行按捺住怒意,又将奏章看了一遍,这一看,还真让他想到了一种可能。

    朱由检胆战心惊地说道:“难道刘泽清意yù投靠林纯鸿?”

    杨嗣昌道:“是否意yù投靠林纯鸿,臣不敢下定论,但宋学朱以此举来jǐng告隆平侯和倪宠,这点应该是确定无疑的。”

    朱由检默然半晌,方说道:“这么说来,刘泽清留不得?好不容易有了一支敢战之师,却……哎……”

    朱由检叹了口气,杨嗣昌却大不以为然,道:“刘泽清消极避战,最后迫不得已与鞑子打了一仗,按说,早该授首。现在宋学朱业已将刘泽清部收编,也没什么损失。如果能借刘泽清一事,jǐng告天下武将,也算意外之喜。”

    朱由检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从杨阁老所议……个个都不省心……”

    正说着,忽然通政司送来急报,朱由检拆开一看,脸sè大变,差点将急报扔在了地上。

    杨嗣昌正待问,且听朱由检有气无力地说道:“林纯鸿借口围剿鞑子,派遣雄威军团两万余人马沿运河北上,业已抵达静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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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五章 放手一搏

    ?“朕是亡国之君?”

    朱由检的心中,突然冒出了这个想法。网这个想法一经产生,就像毒蛇一般缠绕在他心头,怎么都撕扯不开。

    朱由检早已顾不得人君风范,嘶吼道:“杨嗣昌,你说,林纯鸿他到底想要什么!想要朕的位置吗!他就不怕遭天谴吗!就不怕天下人群起而攻之!”

    朱由检的声音凄厉,隐隐带着哭腔,让杨嗣昌听得毛骨悚然,他慌忙劝道:“皇上,事情并未到那一步!区区两万兵力,能奈běi jīng城何?”

    朱由检稍稍清醒了点,问道:“除了雄威军团,林纯鸿其他兵力都在何处?”

    杨嗣昌道:“骠骑军正追袭多尔衮,目前已经抵达保定附近。龙武军现在正在返回德州,其余军团,皆驻扎在德州、聊城、临清一线,目前看不出有北上的迹象。”

    朱由检又问道:“洪承畴、孙传庭在何处?”

    “洪承畴率兵三万余,业已抵达广平府,孙传庭比洪承畴快,现在已经在赵县。”

    朱由检彻底冷静下来,沉吟片刻,道:“杨阁老,京营这边,要凝神jǐng戒,防止雄威军团骤然来袭;洪承畴那边,也不用北上了,直接前往盐山县运河边,务必确保能随时切断运河;至于孙传庭,昼夜兼程,马上赶赴京师,以备不测!”

    “另外……”朱由检突然加重了语气,恶狠狠地说道:“传令各府各县,谨守城池,不要给鞑子任何可趁之机,若有懈怠者,定斩不饶!”

    杨嗣昌不由得刮目相看,看来,最近战事不断,朱由检的军事素养也直线上升,兵力安排井井有条。只是,朱由检从未领过兵,显然忽略了某些重要方面。

    杨嗣昌道:“皇上,切断运河,并不能切断雄威军团的补给,这段时间,江南海商通过海路将粮食、财货运送至天津,然后通过陆路转运至京师。林纯鸿在海上战舰过千,拥众十万余,分为西洋舰队、东洋舰队两大舰队,通过海路补给雄威军团轻而易举。”

    朱由检一下子愣住了,默然半晌,问道:“如此奈何?”

    杨嗣昌深吸了几口气,咬了咬牙,突然从凳子上滚下来,拜伏于地,鼓起勇气说道:“皇上,朝廷之咽喉,业已被林纯鸿卡住,大明之生死存亡,皆在林纯鸿一念之间!”

    说完之后,杨嗣昌以头磕地,准备迎接朱由检的雷霆之怒。哪想到,杨嗣昌等了半天,却未听到任何声音。杨嗣昌偷眼望去,只见朱由检神情木然,两眼目光涣散,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杨嗣昌索xìng豁出去了,接着说道:“皇上,京师、三边,一直依赖运河输送粮食和财货,现在运河已经被林纯鸿彻底控制,一旦他切断运河,即便洪承畴控制了盐山附近的运河,江南及两淮的粮食、财货还是无法运至京师和三边。这才是最为可惧之处!”

    “再则,海洋被林纯鸿、郑芝龙联手控制,就是想从海路运送粮食,也几乎不可能!”

    朱由检的冷静,远远超出杨嗣昌的想象,只见他面无表情地说道:“当初仅允许林纯鸿率五万兵马前至山东,满心希望林纯鸿与鞑子拼个你死我活。哪想到,算来算去,最终偷鸡不成蚀把米。现在想来,还真可笑,林纯鸿怎么可能听令只调动五万兵马?”

    说到这里,朱由检突然发出了凄厉的笑声,显得异常恐怖:“现在,朕总算想明白了,鞑子入侵,林纯鸿即便不派一兵一卒北上,他最终也会走上这条路,彻底掐住朝廷的咽喉!”

    “朕不甘心!君非亡国之君,臣皆亡国之臣!”

    朱由检万念俱灰之下,口不择言,直把杨嗣昌惊得浑身冒冷汗,以头抢地,砰砰作响,额头见血,泣道:“皇上,臣辜负了皇上,臣驽钝,臣不堪用……”

    朱由检挥了挥手,打断杨嗣昌的话,道:“朕不是说你!”

    杨嗣昌忍不住放声大哭,诉道:“皇上,朝廷虽艰难,但远未至山穷水尽的地步,至少民心还是向着大明的……”

    朱由检凄然道:“离山穷水尽已经不远了……”

    “不,皇上!林纯鸿拥兵巨万,却丝毫不敢提国器。山东的荆州军,足足有十多万,却只派雄威军团及骠骑军北上,这足以证明,林纯鸿暂时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生出觊觎之心!无他,惧怕天下人群起而攻之!”

    杨嗣昌的话,让朱由检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你是说,大明还有时间去积蓄力量,与林纯鸿斗争一二?”

    杨嗣昌重重地点了点头,道:“的确如此。林纯鸿的优势,在于财计,在于武力,而大明的优势,则在于人心!”

    朱由检满脸茫然,心里凄然yù泣:人心是什么玩意,哪里有钱粮、兵力实在?可怜太祖、成祖英明神武,远近咸服,现在居然沦落至要用虚无缥缈的人心做最后一搏。

    见朱由检信心缺缺,杨嗣昌忽然仰起头来,大声道:“皇上,林纯鸿积蓄实力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只是最近才显露出来而已,大明的局势,早已到了非常危险的境地。现在看来,河南、山西、陕西的贼寇几近销声匿迹,辽东的鞑子遭遇惨败,局势虽未根本好转,但已经比以前好得多!”

    杨嗣昌的话,终于让朱由检恢复了一丝生气,开始凝神倾听:“皇上,大明之存亡,悬于一线,是存是亡,皆在于己!”

    “在于己?”

    杨嗣昌慨然道:“林纯鸿非一莽之夫,至少五年之内,不敢对国器生出觊觎之心;北边的鞑子至少在五年以内难以叩关入侵。大明是存是亡,就决定于这五年。既然局势已经不可能再坏,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借机奋起。大明是沉沦,还是中兴,皆在于己!”

    朱由检苦着脸,道:“朕登极以来,苦心积虑,奈何局势rì蹙,骤然之间,哪能找到万世之良法?”

    杨嗣昌默然。朱由检说得是实情,十年来,朱由检无时不刻都在焦虑,想尽一切办法中兴大明,只是大明军队、官场业已腐烂至根底,若没有剧变,任谁也回天无力。

    杨嗣昌似乎早已深思过这个问题,脱口说道:“林纯鸿就是最好的老师!只是我们一直不愿意睁眼看而已!”

    杨嗣昌的话,显然太过于惊世骇俗,也只有在生死存亡之际,才敢公开说出。

    朱由检大惊,突地站了起来,问道:“以国贼为师?”

    杨嗣昌不容置疑地点了点头,道:“林纯鸿偏居一隅,不到十年,岁入超过六千多万,拥兵十万余jīng锐,这足以证明,他所奉之法,乃当前之良法。”

    朱由检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结果什么也没说出来。以林纯鸿为师,心理上虽绝难接受,但现实就是这么残酷,逼得朱由检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朱由检默然半晌,说道:“修房子,比重建房子,要难得多!”

    杨嗣昌不由得对朱由检刮目相看,今rì的朱由检不仅拥有出乎意料的冷静,还表现出非同一般的洞察力。

    杨嗣昌道:“诚然!修房子时,还得住人,委实比较难。唯有双管齐下,一方面撑住大梁,不让其倒塌;另一方面,谋划地加固根基,稳定干墙。洪承畴、孙传庭皆大梁,需重用,至于关辽兵,则需逐步削其势!”

    朱由检大惊:“关辽兵jīng锐,为何需逐步削其势?”

    杨嗣昌直言道:“自崇祯二年后,关辽兵骄横,历任巡抚、总督,皆难以有效调拨。以前,鞑子势大,当然不能动他们,现在鞑子急剧削弱,正好趁机铲除这个毒瘤,以免出现另外一个林纯鸿。再说,关辽兵所耗钱粮几近朝廷岁入的六成,却养出一帮骄横跋扈的白眼狼,何不拿这笔钱粮编练新军?”

    杨嗣昌似乎嫌带给朱由检的冲击不够大,一个重锤接着一个重锤地敲打过来,几乎让朱由检喘不过气来。

    大明真的已经是千疮百孔,如果没有林纯鸿,大明这艘破船还能坚持多久?

    唯有涅槃重生!听到杨嗣昌说到编练新军,朱由检心里燃起了一丝希望,变得决然无比:“正所谓不破不立,朕赞同!”

    杨嗣昌接着说道:“这五年内,林纯鸿必然想尽一切办法斩断大明的大梁,为防止林纯鸿推倒房子,需着力牵制他!”

    朱由检越听越觉得大有可为,不复刚才的颓丧,问道:“如何牵制?”

    杨嗣昌道:“江南豪强、勋爵、鞑子、郑芝龙……等等诸如此类,皆可利用!”

    “鞑子?”

    朱由检惊问道。

    “对!鞑子!林纯鸿实力已经非常强大,非朝廷所能制,唯有发动一切可动用之力!皇上……”

    杨嗣昌滔滔不绝,一直讲了足足有一个时辰,末了,杨嗣昌接着说道:“这些,都是臣的初步构想,如何实施,如何细化,还需细细斟酌!”

    朱由检激动万分,不由得站起身来,携着杨嗣昌的手,慨然道:“朕与你,君臣相知,共度时艰,开创大明中兴之局!”

    杨嗣昌想到朱由检对自己信任有加,古来君臣之间,可谓屈指可数,不由得心情激荡,哽咽道:“皇上,臣驽钝,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跪求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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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六章 另一个失败者

    朱由检没有想到的是,远在数千里之外的沈阳,还有一位心在滴血的人,那就是皇太极。

    数千里平原之上,鞑子残兵败将五千余骑,分作两部,狼狈逃窜。豪格、多铎一路突破倪宠、宋学朱的围剿之后,一路畅通无阻,直至通州,方才停住北上的步伐,等待多尔衮大军汇合。

    相比较豪格、多铎的轻松,多尔衮和阿济格就没这么幸运了。刚开始,骠骑军和龙武军轮流歇息恢复马力,直把多尔衮和阿济格追得痛不yù生,十停人马中,跑散的,命丧于钢弩之下的,足足有三停。

    后来,龙武军南返,多尔衮和阿济格方才松了口气,与骠骑军在太行山山麓玩起了捉迷藏。令多尔衮和阿济格万万想不到的是,骠骑军对地理的熟悉程度远甚于他们,一个不小心,在涿州陷入了骠骑军的包围之中。

    多尔衮和阿济格左冲右突,始终无法突出包围圈,正当两人万念俱灰,准备自刎之际,豪格和多铎率兵赶到,将两人救出了包围圈。

    多尔衮出兵时,旌旗招展、人嘶马鸣,足足有五万余jīng锐,现在回头一看,只有不到三千余骑,且几乎人人带伤,忍不住放声大哭。

    显然,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多尔衮听闻雄威军团在通州严阵以待后,擦着京师以西,经由昌平、密云,继续北上。

    虽朱由检严令沿途官兵围剿,结果没有一人出战。孙应元、周遇吉倒是想出战,但是曹化淳一瞪眼,说了句:“京师东南有重兵威胁,安能出战?”

    孙应元和周遇吉唯唯诺诺,遂打消了出战的计划。

    山东的战局,并不仅仅局限于山东,而是牵扯着整个大明,其中就包括辽东。

    通过战略欺骗,旅顺棱堡在完工至九成时,狄威下令大张旗鼓地进行祝贺,以此吸引鞑子来攻。

    不知道皇太极没有认识到旅顺棱堡的威胁,还是被棱堡的坚固吓破胆,与或是纵yù过度没空理会旅顺,总之,皇太极对旅顺棱堡的筑成视而不见。

    这让狄威、郑福林等人失望万分,rìrì派兵前出辽东半岛,四处劫掠。

    当山东的战报传至旅顺时,旅顺陷入了欢乐的海洋之中。唯有窦石温气恼不已,恨恨道:“本指望鞑子进攻旅顺,一把吞下鞑子上万人,狗rì的,鞑子吓破了胆,不敢来!后来又指望跑到蓟州打点秋风,哪想到,中原军和东南军太不够义气了,把鞑子全包圆了!晦气!”

    也难怪窦石温如此失望,本来,按照林纯鸿的战略安排,一旦多尔衮、岳托大部逃离山东,则狄威率龙虎军团、金吾军在渤海湾登陆,前往昌平、密云一带,作为围剿鞑子的最后一道防线。

    后来,鞑子所余人马不多,林纯鸿遂取消了登陆计划,转而令狄威大肆出兵辽东半岛,以牵扯皇太极兵力,防止其派兵接应多尔衮,为关辽兵围剿多尔衮创造机会。

    狄威兵出复州,甚至跑到盖州耀武扬威,皇太极压根不理会,令济尔哈朗镇守沈阳,自己亲率兵马进攻锦州。

    皇太极的判断显然是正确的,狄威担心皇太极骤然回师,断绝大军归路,兵马不敢离开海岸百里。关辽兵摄于皇太极兵马之威,不敢挪窝,以致多尔衮率领三千余兵马从容退回辽东。

    看着凄凄惶惶的兵马,上上下下无不如丧考妣,痛哭流涕。不算汉军、蒙古人,单单女真壮丁损失两三万余人,占整个女真壮丁的五分之一强!

    此时,皇太极的心在滴血,听到满耳的哭泣之声后,更是烦恼万分,忍不住厉声嘶吼道:“哭什么哭,太祖以十三副铠甲起兵,开创了基业,难道是哭出来的?”

    左右皆止住哭声,面sè惊惶地拜伏于地请罪。

    多尔衮更是膝行向前,凄然道:“大军之失,皆我之过也,还请皇上治罪!”

    皇太极强忍着内心的悲痛,就如没事人一般,抚慰道:“大军此次南下,一则为人口、财货,二则挑拨林纯鸿与明廷之间的关系,三则调动剿匪之兵力。后两者目标,皆已达到,没有想象的那么坏!”

    说完,皇太极不再理会一帮跪伏于地的臣子,大声下令道:“收兵回盛京!”

    ……

    回到沈阳后,皇太极枯坐宫内,细思此战之得失。

    皇太极乃xìng坚之人,熬过最初的伤痛之后,骤然发现,现在的局势,并不比当初刚继位时更严峻。

    努尔哈赤刚死,蒙古未平,朝鲜居身后,东江军镇时不时通过旅顺、朝鲜sāo扰辽东。关辽一线,更有孙承宗、袁崇焕坐镇,将所有将士拧成一股绳,进取心十足,那时才真正是危急成亡之秋!

    反观现在,蒙古、朝鲜早就被敲碎了脊梁,绝不敢作乱。而关辽一线在失去孙承宗、袁崇焕后,早已被祖氏、吴氏武将家族架空,无论是辽东巡抚还是辽东经略,皆指挥不动。去年年底时,高起潜虽统帅关辽大军,却不出战,至少有一半原因就是祖家、吴家不愿意在关内与大清骑兵硬拼。

    至于林纯鸿窃取旅顺港口作为据点,不时sāo扰辽东半岛,虽比当初毛文龙难缠,也不至于难以对付。

    皇太极甚至有点希望旅顺口的荆州军进攻沈阳,给大清骑兵创造一次大范围机动截断补给的机会,狠狠地报一箭之仇。

    至于关内,大明的境况比十年前还不如,据闻,陕西、河南大饥,陕西之兵又被调往běi jīng附近,李自成隐隐有卷土重来之势,而且势头更猛。

    而且,林纯鸿悍然派遣雄威军团屯驻通州,骠骑军更是夸张,屯驻武清,在天津卫至京师一带游弋,有威胁běi jīng之势。

    也就是说,挑拨林纯鸿与明廷之间的关系,给贼寇创造东山再起的机会,这两条目标完成得非常出sè。

    只是,女真jīng锐骤然损失五分之一,乃十年来未有之大败,朝鲜和蒙古很可能会蠢蠢yù动,这点不得不防。

    还有,必须找到胜过jīng锐荆州军的办法,否则,所有的女真壮丁将不复有对阵荆州军的勇气。

    “强势的水军、大量的预备队……”

    从多尔衮、豪格等人口中,皇太极了解到此次失利的关键,不由得默念道,皇太极的眉头越皱越紧。

    “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败亡之局啊!”

    皇太极哀叹道。对荆州军所知甚少,就急于直撄其锋,不败才怪。反观荆州军,在选定的战场上,占据绝对主动,打了一场占尽优势的战争,这完全是处心积虑!

    也就是说,林纯鸿早就对大清了如指掌,而大清对荆州军却是两眼一抹黑。

    “传朕口谕,令索尼和范文程进宫!”

    早在一月之前,皇太极听闻多尔衮陷入困境之后,就令索尼和范文程着力收集与林纯鸿和荆州相关的情报,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皇上,此次失利,主要原因就在于对荆州军知之甚少。奴才有负皇上重托,还请皇上治罪!”

    索尼乃皇太极心腹中的心腹,负责监视亲王、贝勒,收集各路情报。得知战败后,一直惶恐不安,一上来就请罪道。

    对于心腹,皇太极自然不会过于苛责,马上安慰道:“你的工作还是卓有成效的,此次多尔衮南下,没有暗中的一条线,前期不会这么顺利。林纯鸿荆州军偏居荆州,我们知之不多,也属平常。你说说,荆州军实力到底如何?”

    索尼深吸了口气,苦着脸说道:“陆上jīng锐兵力超过二十万,其中山东聚集十五万,旅顺万五,朝鲜济州岛万五……”

    皇太极显然第一次听闻济州岛还有万五兵力,脸sè突然大变,旋即又摇了摇头,叹气道:“都已经败了,还想这么多干什么!后手还真是多,即便多尔衮在山东不败,也非得败于蓟辽一线!你接着说吧……”

    “广东惠州还有龙卫军约六千余人马,遥远的吕宋岛、爪哇岛,还有骁卫军团,兵力超过两万余……”

    “吕宋岛?爪哇岛?”皇太极大吃一惊,“这是何地?”

    范文程马上从怀中掏出一份舆图,平铺在案台上,手指一路往南,跨过大海,指在了天涯海角之处,说道:“据闻,这一片海域的所有岛屿,皆属于林纯鸿!”

    皇太极突然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索尼和范文程未来之前,自己还信心满满地认为,局势不比十年前更差,现在看来,实属井底之蛙,坐井观天!

    林纯鸿啊,林纯鸿,到底是什么妖孽,为何每深入了解一次,就让人感到心惊肉跳呢!

    见皇太极不说话,索尼接着说道:“这些都是陆上兵力,水上兵力有长江水师掌控长江,兵力过万,蜈蚣船将近两百艘,上次睿亲王遇到的蜈蚣船,就是从长江水师中抽调的。”

    “除了长江水师外,林纯鸿还拥有西洋舰队、东洋舰队、大白鲨舰队三支舰队,其中东洋舰队母港在双屿,兵力超过三万,拥有巨型战舰五十余艘,上次阿济格攻打皮岛时,遇到的巨型战舰,就隶属于东洋舰队。”

    “西洋舰队母港在香港,八艘主力战舰皆隶属于西洋舰队,兵力超过八万,拥有巨型战舰超过百艘……大白鲨舰队甚少出现在南洋,兵力、战舰数目不详……”

    索尼正说得口沫横飞,突然范文程拉了拉他的衣袖,索尼定睛一看,发现皇太极的脸sè变得苍白,比白纸还要白……

    〖

第四百四十七章 鲲鹏之略

    ?“厚积薄发……厚积薄发……可怜、可笑、可叹……”

    皇太极木然半晌,突然状若疯狂,吐出了一系列莫名其妙的词组。网

    范文程倒是明白了皇太极的意思,但他生xìng谨慎,皇太极不问,他不会妄语。

    倒是索尼目瞪口呆,不知皇太极中了什么邪,慌忙磕头道:“皇上……”

    皇太极并不理会索尼,只管说道:“败得一点都不冤!还筹谋着破关毁墙,可笑!就是占了běi jīng城,还不是被荆州军赶回辽东?”

    说完此话,皇太极又停顿下来,默然半晌,最终说道:“十年生聚、十年教训……”

    范文程听了皇太极的话,情知皇太极想采取收缩战略,一时大急,顾不得谨慎,立即扣头道:“皇上,万万不可!”

    范文程一向谨慎,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开口,现在如此惶急地反对皇太极的收缩战略,让皇太极和索尼惊愕万分。

    皇太极问道:“范章京,为何不可?”

    范文程深伏于地,先道了声罪,方才说道:“据奴才所知,林纯鸿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去年九月,荆州入不敷出,向民间借债三百万大圆,到了十二月,又大举借债一千五百万……林纯鸿纠集十五万大军作战四五个月,所有物质均千里迢迢从江南、荆州转运,耗费钱粮不计其数,已经陷入十分危险的境地。有证据表明,林纯鸿正考虑加税,以缓解钱粮紧缺状态!”

    皇太极听着听着,瞪了索尼一眼,表示了自己的不满。他的这个微不可查的动作,却把索尼和范文程均吓得心惊肉跳。索尼自然是担心皇太极怪罪他的情报工作不到位,疏漏了重大关节。

    而范文程则悔得恨不得扇自己几巴掌,一不小心,居然有可能得罪了皇太极最为信任之人。一时之间,心里不停地告诫自己:一定管好自己的嘴巴,不要乱说话。

    不过,开弓没有回头箭,话已至此,绝不能顿口不言,于是范文程接着说道:“只要林纯鸿熬过了这段时间,奴才估计,明廷即便居正统之位,也难以制止林纯鸿觊觎国器,一旦林纯鸿入主běi jīng,我大清该如何自处?”

    皇太极听得心惊肉跳,心里暗骂自己不止:糊涂,一时激动,倒没想这么远,还不及一奴才!

    范文程接着说道:“一千疮百孔之大明,正是我大清所需要之大明!目前林纯鸿实力强过明廷,我们就应该想法设法牵制林纯鸿,令双方一直争斗,我大清暗中积蓄实力,渔翁得利!”

    皇太极起身,将范文程从地上扶起来,诚恳道:“非先生言,险些误了大事!朕想过了,大清当前方略,大致为鲲鹏之略,即壮其身、稳其翼、尖其喙……喙所指向,先生应该属意旅顺吧?”

    范文程滚爬在地,道:“皇上英明……”

    阳chūn三月,京杭大运河在沉寂了数月之后,一下子喧闹起来,南来北往的船只,如同过江之鲫一般,密布于运河之上。

    作为长江运河的转运站,扬州码头异常繁忙,码头工人们加班加点,忙于装卸货物。

    “快点,快点……”

    船老板犹嫌工人们动作太慢,不停地催促。

    工人们则累得跟驴似的,口中喘着粗气,不停地喊着口号,抬起沉重的货箱。

    这段时间,不停地有军队路过扬州码头,在此休整,动不动就封锁码头,也难怪船老板们着急上火,惟恐军队过境,耽搁他们宝贵的时间。

    “看,又是隆平侯的军队,我的娘啊,这么多船……”

    一名闲汉吆喝一声,致使码头上的工人全部停住了手头的工作,怔怔地看着大规模船队发呆。

    “呸……什么狗屁隆平侯,吃了败仗不说,还放跑了敌酋,丢江南人的脸……”

    战报早已在江南各地传开,隆平侯的“战绩”,自然家喻户晓。

    “管他什么军队,到了码头,就有我们休整的机会了……”

    “隆平侯才几千人马,前后封锁码头足足有七天,要是荆州军过来,那不得封锁好几个月?我们只好去喝西北风了……”

    一名工人刚担心地说了一句,旁边就有人啐了一口,不屑道:“荆州军自有瓜洲码头停泊,哪里会跑到这个小地方来?”

    “扬州是小地方?”

    “跟瓜洲比,可不是小地方?瓜洲那里挣钱机会多,我看,我们还不如到瓜洲去……”

    “就你这小胳膊小腿,能被林总管看中?”

    “咋不能?听说这次荆州军阵亡三四万人,估计还得大规模募兵,我还想去当兵呢!能在荆州军当兵,给我个秀才功名也不要……”

    “哈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正说笑着,突然一名工人喊了一声:“哇……隆平侯后面还有军队……是神机军团的旗号……上面有神机二字呢……”

    听闻荆州军抵达扬州,工人们呼地一声,全部涌了上去。一时间,码头上人头攒动,被挤得水泄不通。船老板急得跟什么似的,无论怎么呼唤工人,也没有一个工人回头。

    看着远大于隆平侯的船只,工人们激动莫名,不停地评头论足:“这才是英雄的军队,以一军之师,足足抗住鞑子数千骑兵的冲锋……”

    “据说,这个军最后只剩几百人?”

    ……

    人群越说越激动,不知谁带头喊了一声:“神机、神机,汉人之基……”

    人群一听,紧随着口号,拼命狂呼:“神机、神机,汉人之基!”欢呼声,犹如山呼海啸一般,直冲云霄。

    神机军团的将士们也激动莫名,纷纷钻出船舱,神情肃穆地侍立在甲板上,右手置于胸前,向着欢呼的百姓行了一个庄严的军礼。

    百姓们更是激动,喊声愈来愈猛烈……

    不停有工人流下激动的眼泪,就连船上的神机军团将士们,也热泪盈眶,留下了激动的泪水……

    ……

    “快看……快看……霹雳军团……”

    ……

    “快看……快看……雄威军团……”

    ……

    扬州城内,郑鸿逵正与堵胤锡在酒楼小酌,听闻雄威军团也自扬州通过后,堵胤锡吃了一惊,道:“雄威军团离开京师了?”

    郑鸿逵道:“的确,京师附近,就留了骠骑军。”

    堵胤锡显然不及郑鸿逵消息灵通,见郑鸿逵好像早已知晓了一般,眼睛里露出探询的神sè。

    郑鸿逵道:“东南军三军团,皆已南下,至于去哪里,尚不清楚。中原军除了虎啸军团分驻于聊城、临清和德州周边外,宣武、神卫军团及龙武军皆已返回南阳。”

    堵胤锡大松了口气,道:“原来如此……”

    郑鸿逵见堵胤锡放松下来,不由得冷笑道:“仲缄公担心林小三觊觎国器?现在见他重兵返回老巢,遂松了口气?”

    堵胤锡苦笑着摇了摇头,一句话也不说。

    郑鸿逵冷笑道:“仲缄公倒是白担心一场!林纯鸿即便有心,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岂不闻林纯鸿上蹿下跳,又是借债又是增税的,无他,荆州无力千里迢迢供给大军,只得将大军撤回老巢就食!”

    堵胤锡眉头渐渐拧了起来,道:“以林纯鸿之能,待他聚敛年余,不知道大明将面临何等的狂风暴雨……哎……”

    郑鸿逵笑道:“仲缄公不必担心。我家大帅倒是说过,狂风暴雨不至于,小到中雨倒是少不了。”

    堵胤锡愣了愣,道:“这是何故?”

    郑鸿逵冷冷道:“力有不逮而已。一旦林纯鸿想来一次狂风暴雨,荆州很可能被四面之水冲成一片白地。四川方向、河南方向、江南、云贵,找他拼命的人多得去了,林小三倒是敢?林纯鸿就算浑身都是钢,能打几根钉?”

    堵胤锡默然半晌,道:“的确是这个道理,蚕食胜过鲸吞。只是,林纯鸿下一步将瞄准何地?”

    郑鸿逵笑道:“只要探明东南军三军团驻地,即可知晓……”

    堵胤锡情知这些都是郑芝龙的判断,也忍不住赞赏道:“圣议公好眼力,胜过堵某人十倍……”

    郑鸿逵不去理会堵胤锡的溢美之词,反而脸sè变得郑重起来,说道:“我家大帅还有一个顾忌,就是担心林小三彻底掌控江南。以江南之财力,再加上如狼似虎的几十万jīng锐,大明恐怕真的就危险了。江南士绅、各地忠贞义士,若再不团结起来,趁林纯鸿羽翼尚未丰满,奋力一搏,到时候恐怕连哭都哭不出来!”

    堵胤锡试探道:“不至于吧?”

    郑鸿逵冷冷道:“林小三入主京师,恐怕第一个容不下的就是我家大帅,我家大帅大不了远走海外,一避了之。可是,江南士绅呢?土地、产业均在江南,避到何处去?恐怕到时候就只能仰林小三之鼻息!岂不闻荆州境内士绅之惨状?土地没了,每rì战战兢兢,惟恐林小三清算。”

    堵胤锡默然良久,吐出一句话:“史大人亦作如是观,这些rì子,已经前往常熟了。”跪求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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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八章 山雨欲来

    雷霆之战结束,表面的激战业已渐行渐远,大明境内,一度陷入平静之中。)

    这个平静显然不可持久,连大街上的老太太也知道,林纯鸿的军事实力远强于大明朝廷,弱干强枝下,岂能永远安稳?

    不过,让天下大跌眼镜的是,朱由检下旨,封林纯鸿为江陵侯,持铁劵,不世。

    接到消息时,林纯鸿刚抵达瓜洲,不由得大笑道:“还真是小气,连世袭都舍不得!”

    左右皆不服,谩骂出声:“至少得封公爵,拿着一个小小的侯爵,谁看得上?要不是我们拼死作战,京师说不准就被鞑子攻破了!”

    林纯鸿看着这帮义愤填膺的虎狼之将,心里颇为欣慰,说道:“区区一侯爵,咱们荆州军自然不看在眼里。”

    众将还骂,林纯鸿笑道:“这次,大伙拼死作战,立功甚巨,看来,至少要多出十多个宣威将军……至于勋田,恐怕要以万亩来计了!”

    说到封赏,众将皆讪讪而笑,道:“为侯爷效力,死了也值当……”

    ……

    在瓜洲登岸后,林纯鸿令东南军暂驻瓜洲附近,进行休整和补充兵力。

    刚安排妥当,郭铭彦就在门外求见。

    “属下参见侯爷!”

    郭铭彦拱了拱手,点头哈腰道。

    林纯鸿笑骂道:“你的消息倒是灵通,说说看,吩咐你做的事情做得怎么样了?”

    郭铭彦苦着脸道:“侯爷吩咐的事多着了,是海舟固定交易点么?启禀侯爷,年初时,海舟固定交易点一事正月初一正式运行,海商们倒是无所谓,他们利润丰厚,不在意一成的交易税,倒是江南本地豪商颇有微词,说咱们荆州仗势欺人,掠夺民脂民膏。从正月开始,江南的收入逐月递增,现在每月已经达到四十五万圆……”

    说着说着,林纯鸿突然抓起案台上的一支笔,照着郭铭彦扔过去,骂道:“这些数据我自己不会看?要你在这里啰嗦!”

    郭铭彦笑着躲开飞袭而来的笔,道:“好几个月不见侯爷,心里高兴,开个玩笑而已,犯得着用笔打我?侯爷打了胜仗,脾气见涨啊!”

    林纯鸿哭笑不得,道:“真要是有脾气,你的人头已经挂在外面的旗杆上了!”

    郭铭彦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脖子,道:“不行!脑袋还得留着吃饭。”

    旋即,郭铭彦脸sè变得郑重,说道:“奉侯爷之命,在湖州塘甸征地六千四百亩,并在塘甸附近的太湖边构筑码头。”

    林纯鸿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不错。江南寸土寸金,你能波澜不惊地征地六千余亩,可算不容易!”

    郭铭彦道:“这些都是小事,以地换地而已,再提个两成价,没有人不愿意的。只是,属下有点不明白,扬州、上海的驻地都是现成的,为何要将一个军团派驻湖州?”

    林纯鸿笑了笑,指着背后的舆图说道:“江南之核心,在于一湖一江一海!东海、长江皆在我手,唯有太湖深入内陆,尚未控制。”

    郭铭彦疑惑地问道:“无锡、苏州靠近长江和上海,补给也方便,岂不是更合适?”

    林纯鸿摇了摇头道:“不然。你看,扬州我会放一军团坐镇,凭借长江之利,足以震慑运河、长江周边千里之地,无锡和上海自然也包括在内。安庆,我也会放一个军团坐镇,那里是湖广与江南之间的咽喉,容不得疏忽。”

    “如果我在湖州再放上一个军团,你看,太湖周边、杭州、宣州,乃至绍兴,岂不是都被我们控制了?”

    末了,林纯鸿又加了一句,道:“至此,江南之jīng华,皆受荆州之保护!不容任何人破坏!”

    郭铭彦摇了摇头,叹道:“派驻一军团,自然容易至极,收取人心却是最难。我荆州军在山东浴血奋战,江南居然还有人说侯爷为了一己之利,置数万将士xìng命于不顾!”

    林纯鸿冷冷道:“鼠目寸光之辈,何必理会?天下要不是因为荆州军挡住鞑子的兵锋,江南迟早会血流遍地!”

    郭铭彦怏怏道:“他们哪里会想到这些?近期,江南似乎越来越不稳了,多有将矛头指向我们者。哎……这人心……”

    林纯鸿道:“哪里是人心?是利益!我们想在江南获取大量收入,自然有本地豪强不满!黎民百姓见闻有限,也会跟在后面瞎起哄。看来,江南还得用人头震慑宵小!”

    郭铭彦吃了一惊,道:“江南人杰地灵,执天下之口舌,若采取断然措施,恐怕适得其反。”

    林纯鸿摇头道:“不然!当年,太祖爷在苏松地区课以重税,一直持续至今,你看见苏松地区的百姓有怨言吗?一时的闲言碎语,不必理会!记住一点,涉及利益之争,丝毫不亚于战场上的刀枪!”

    “从现在开始,你在上海得睁大双眼,我估计,江南的豪强不会束手待毙,必然会出一些幺蛾子!”

    “谨遵侯爷吩咐。”说完,郭铭彦似乎还没有离开的意思,如木桩一般杵在那里,挪不开脚步。

    林纯鸿挥手道:“有什么话就快说,朝廷的使者至荆州就在这几天,我得尽快赶回荆州,时间非常有限。”

    郭铭彦期期艾艾地问道:“李多义、王大俊、贾思宜申请成立钱庄已经半年有余,江南都督府这边章程也定了,人手也准备完善了,何时发放照牌?”

    林纯鸿直愣愣地瞅了郭铭彦半晌,道:“章程定得不错,营业税额为半成,另增收两成的增值税,这个税率也定得合理,可见得你花了不少功夫。”

    郭铭彦见林纯鸿只顾着夸奖钱庄管理条例,却丝毫不涉及他关心的问题,心里颇有点忐忑,讪笑道:“都是郑天成、菲利斯的功劳,我直接拿过来用而已。”

    林纯鸿的语气突然加重,问道:“你可曾想过,李多义刚开始一直申请成立钱庄,为何后来突然取消申请,最近又提交申请?”

    “这……”

    郭铭彦的脸sè大变,低着头,不敢直视林纯鸿的眼睛。

    林纯鸿道:“你可有远房表侄,唤作何澄海的?”

    郭铭彦额头冒出了冷汗,良久,方回道:“是!”

    林纯鸿冷声道:“李多义和何澄海联合采掘萍乡煤矿,这是好事。李多义投入十五万大圆,而何澄海只投入五万,为何占一半的份额?”

    郭铭彦突然跪伏于地,以头抢地道:“属下知错……属下知错!”

    林纯鸿冷眼看着郭铭彦,直到郭铭彦额头上磕出了血迹,方才叹了口气,道:“郭大总督!你很缺钱吗?莫要为了什么八竿子打不着一撇的亲戚情面,就把自己的前程搭进去!”

    郭铭彦突然放声大哭,涕泪直流,哽咽道:“请都督恕罪……属下原先并不知情,后何澄海不停地撺掇发放钱庄照牌,属下方才察觉此事。属下立即让何澄海退出份额……”

    林纯鸿道:“李多义背后,绝不简单。如果你知晓李多义背后牵扯到朝廷、晋商和鞑子,相信你把何澄海捏死的心都有!”

    “都督……”

    郭铭彦情急之下,连侯爷也不称,直接唤成了都督。林纯鸿道:“当初,你我十二人,历经艰辛,方才开创这份基业,我只是希望,这份基业不要被我们自己给毁了!念在你本人并未收取贿赂,我也不计较。这事监察府尚不知,希望你好自为之!”

    郭铭彦又要磕头,被林纯鸿制止,道:“你知道的,我最讨厌磕头!以后别拿这套恶心我。至于钱庄照牌,目前时机还不成熟,留着还有大用,你现在不必着急。你走,把事情做得漂亮点,别留下尾巴!”

    ……

    郭铭彦离开后,崔玉儿语笑嫣然地出现在林纯鸿面前,见林纯鸿皱眉不语,轻轻地说道:“相比较大明官员的贪赃枉法,尸位素餐,郭大总督就如圣人一般。三哥哥,玉儿觉得,水至清则无鱼。”

    林纯鸿点了点头,旋即又摇了摇头,叹道:“郭铭彦只是冰山一角,下面的小鱼小虾,比郭铭彦过分的比比皆是。只要他们用心做事,我都能容忍,怕就怕……”

    林纯鸿沉吟不语,崔玉儿道:“怕杨嗣昌拿此事做文章?杨嗣昌的脸皮能这么厚?”

    林纯鸿苦笑道:“政治就是一滩污泥,哪有什么道义可言?讲脸面,更是无稽之谈。要知道,荆州境内,还有一大批朝廷任命的官员,再加上一帮被剥夺土地的豪强,他们就是朝廷的眼睛,一旦我们内部出现问题,他们就会兴风作浪。”

    崔玉儿道:“把他们驱逐就是,反正现在已经与朝廷撕破了脸。”

    林纯鸿道:“官员能驱逐,豪强呢?能把他们赶到哪里去?若真把这帮人赶走了,朝廷就有理由将杨一仁、包哲东赶回荆州,官员在荆州无所作为,但杨一仁和包哲东在朝中还有大用,这么看来,我们还是亏了。”

    正说着,张杰夫送来一份行文,林纯鸿仅仅只看了一眼,就差一点跳起来,激动地对崔玉儿说道:“走,马上跟我回荆州,我带你去看改变世界的东西!”

    ……

    从扬州至荆州,水路足足有两千多里,再加上逆水逆风,若乘船,非得花七八天时间。林纯鸿激动莫名,不耐烦乘船,跨上战马,在近卫营的簇拥下,昼夜兼程,往西而去。

    这一路,可就苦了崔玉儿。

    本来,林纯鸿安排崔玉儿乘船返回荆州,但崔玉儿执意要追随林纯鸿。林纯鸿坳不过她,只得安排崔玉儿乘坐四轮马车。

    也幸亏荆州出产的四轮马车足够坚固,一千多里狂奔之下,居然毫发未损,也算为车行免费打了一次广告。

    崔玉儿一路多次盘问“足以改变世界”的东西是什么,林纯鸿皆笑而不言,直把崔玉儿心里挠得痒痒的,不停地琢磨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是大炮?好像三哥哥从不认为一两件武器能主宰战场;难道是热气球?那东西不早就有了吗,只是使用起来非常麻烦,对天气要求特别高,并未在军队中推广,只被商家当成了吸引顾客的噱头。

    崔玉儿想来想去,突然脑中灵光一现,想起了林纯鸿以前说过的一句话:只要有了不依靠水力和畜力的动力机器,任何敌人都不在话下。

    一定是蒸汽机无疑!

    果然,林纯鸿一行过荆州城而不入,直直向着枝江奔去。到达枝江后,也未入城,直奔码头,乘船渡过长江,抵达百里洲岛。

    百里洲岛四面环水,又地处荆州集团的核心区域,历来就是保密的最佳场所,工程院就坐落于此。不出崔玉儿所料,一行人上岸后,径直来到了工程院。

    宋应星听闻林纯鸿两天之内从扬州赶回,还以为工程院出了大事,慌忙至十里之外迎接。待知晓林纯鸿来看蒸汽机后,不免惊得目瞪口呆:区区一蒸汽机,值得都督rì行六百里?

    虽如此,宋应星还是用jǐng惕的眼神看着林纯鸿身边的崔玉儿和侍卫。

    崔玉儿乖巧,立即对林纯鸿说道:“连着赶路千余里,骨头都快被颠散架了,妾身先休息一番。”

    林纯鸿赞许地对崔玉儿点点头,又令侍卫在外等候,只身跟随宋应星进入了工程院最为核心的地方。

    刚一跨入大院,林纯鸿就听到一阵嗤嗤嗤的声音,显然,那是蒸汽发出的声音。待靠近冒着白sè蒸汽的房子,林纯鸿发现,蒸汽机足足占了两间房子,一间房子专门用来烧锅炉,一间房子里装满了各种机械传动装置。

    一行数人来到烧锅炉的房子。虽然只是三月,但房子里的气温几乎高过三十度,几个汉子挥汗如雨,正不停地往锅炉中加煤。

    宋应星介绍道:“通过多次试验,圆形的锅炉最为抗压,所以,锅炉被铸造成圆形。”

    林纯鸿问道:“如何加水?”

    宋应星眼睛瞪得老大,用不可思议地眼神瞅着林纯鸿。他实在想不到,林纯鸿一眼就看出了锅炉的技术关键之一。宋应星苦笑道:“目前还没有找到好办法,只能待蒸汽放完之后,打开锅炉盖加水。”

    林纯鸿点了点头,道:“集思广益,一定要想办法攻克这个难点,最好能实现高压加水。”

    看完了锅炉,林纯鸿又随宋应星来到另外一个房子,这间房子,就是利用蒸汽做功的地方,理所当然地是整个技术的核心。

    一看到蒸汽从喷嘴里喷出,驱动汽轮机转动,林纯鸿惊得说不出话来:这帮人也太过超前了,直接跨越了活塞式阶段,进入了汽轮机时代。

    这让一百年以后的瓦特情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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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九章 东林党的打算

    待林纯鸿从最初的激动中冷静下来,看到汽轮在蒸汽的驱动下,带动齿轮懒洋洋地慢慢转动,猛然醒悟:从理论上说,多级汽轮机能量利用效率的确比活塞式蒸汽机高,但那是在超高压的情况下。当前,受限于密闭技术和材料,锅炉所能承受的压力不可能太高,其能量利用效率低到无法容忍的地步。

    所以,目前能试制出实用的蒸汽机,还得是活塞式的。数个汉子挥汗如雨地添煤,却只能让齿轮慢悠悠地转动,这便是明证。

    也就是说,世界上第一台实用蒸汽机的出现,还得等待相当长的时间。

    果然,宋应星在旁边说道:“如此庞大的蒸汽机,还不如一头骡子顶用,真要让秦武超用这玩意儿,非得被他严词拒绝。”

    林纯鸿虽有点失望,但一点也不焦急,笑道:“虽不实用,但毕竟跨出了第一步,仅此一点,就足以大书特书。以后,得双管齐下,一方面从提高锅炉、气管所能承受的压力方面入手,另一方面,也得着力寻找如何在当前的压力下提高效率的办法。”

    林纯鸿无意直接说出活塞式这个概念。他觉得,相比较蒸汽机的实用而言,整个民族的探索、创造能力更为重要。也许,他的一个点拨能让宋应星他们少走弯路,但这对培养整个民族的探索jīng神有何益处?

    紧接着,宋应星见林纯鸿对机械、热力等知识相当jīng通,就不愿其烦地介绍蒸汽机中所用到的一些技术。

    林纯鸿频频点头,心里欣慰不已。

    一台蒸汽机,足以看出,工程院在机械和热力学知识上的积累已经达到了相当高的程度。比如,锅炉上就采用了自闭阀,这说明,宋应星这帮人的创新能力一点也不弱,没准,在十年之内,还真让他们试制出实用的活塞式蒸汽机。

    林纯鸿看得津津有味。既然已经来到了工程院,林纯鸿索xìng也不急着回荆州,顺便将工程院视察一番,以全面了解当前的技术水平。

    不说林纯鸿在百里洲岛盘点自己的技术实力,且说史可法与钱谦益、瞿式耜在常熟会面,共同密谋应对之策时,突然接报:林纯鸿如同屁股着了火一般,弃舟骑马返回荆州。

    三人面面相觑,心里皆冒出一个想法:难道荆州出了大事,非得林纯鸿亲自返回荆州处理不可?

    尤其是瞿式耜,脸sècháo红,激动地站起身来,说道:“定是荆州出了乱子,正所谓趁其病要其命,事不宜迟,咱们得马上动起来!”

    钱谦益将瞿式耜的兴奋看在眼里,心里暗自叹了口气:这名徒儿什么都好,就是权力yù望过于强烈,都等了这么多年了,难道还不能将荆州出了什么事打听清楚了再做算计?

    钱谦益摇了摇头道:“与林纯鸿斗了这么年,前几次失败,还有翻盘的机会,要是这次再失败,恐怕连本钱都要输得jīng光,慎重为宜。”

    史可法亦道:“轻举妄动,自古都是大忌。”

    瞿式耜颓然坐下,对刚才的莽撞也颇为后悔,涨红了脸,说道:“从先生和史大人所议。”

    史可法见瞿式耜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也不纠缠,慨然道:“刚才说到江南之关键,在于‘水’字,林纯鸿当年就是靠着数十艘蜈蚣船,公然摄江南之利为己有,方有今rì之实力。在下认为,破局之关键,就在于水:编练水军,驱逐林纯鸿的长江水师,就可以将林纯鸿的势力从江南连根拔起。”

    钱谦益道:“据闻,林纯鸿拥有三支海上舰队,兵力过十万,城堡般的战舰过千,真要比水上势力,我们如何斗得过他?”

    史可法道:“牧斋先生有所不知,林纯鸿在海上的实力固然无人能及,但那只是海上,与内河几无关系。海舟吃水深,身躯庞大,在内河之中过于笨重,还有搁浅的危险,除了在南京以下的江面上可勉强使用以外,其他河流中几乎无法使用。”

    钱谦益沉吟片刻,道:“也就是说,若真要组建水师,只需要强过林纯鸿的长江水师即可?”

    史可法摇头道:“林纯鸿的长江水师肆虐江南业已五六年,又经历了与鞑子的恶战,真要强过他,谈何容易?此事急不得,只能一步步地来。比如运河,运河狭窄,并不适合蜈蚣船作战,咱们就得从运河着手,组建大批量的小型战舰,打通与朝廷的水路,方才能阻止林纯鸿卡住朝廷的咽喉。待运河控于我手之后,再筹谋江南地区的其他河流……总之,得一步步慢慢来。再说,有一支忠于朝廷的水师,对朝廷、对东林,非常必要。”

    钱谦益瞬间明白了史可法的意思,什么“忠于朝廷的水师”,主要意义并不在于与林纯鸿对抗,而是建立东林的私家武装。看来,在林纯鸿的刺激下,江南的豪族也兴起了有限度自立的心思,学习林纯鸿,建立私家武装就是第一步。

    只是,朱由检和杨嗣昌能容忍水师成立吗?

    瞿式耜并未意识到这点,而是官迷心窍,只想到了借水师居庙堂一条,心思不免热切起来,道:“如果我所料不差,皇上和杨阁老,可能因为运河控于林纯鸿之手而焦头烂额。此事宜与朝廷密切配合,共同发力,方才有奇效。”

    说完,瞿式耜用期待的眼神看着钱谦益,似乎在说:老师,东山再起的机会就在眼前!

    钱谦益和史可法都是人jīng,如何不明白瞿式耜的意思。

    史可法的眉头跳了跳,重重地点了点头,道:“没有朝廷的支持,此事的确难以成功。”

    钱谦益一时难以下定决心。钱谦益这些年虽然醉心于学问,并与名jì柳如是来往密切,生活颇为安适,但要说他绝了功名利禄之心,显然不可能。只是,现在朝政由杨嗣昌一手把持,又颇得朱由检的信任,自己入了朝,虽有江南豪族在背后支持,又能有几分实权?

    万一杨嗣昌心胸狭窄,处处挤压自己,自己是否会再来一次牢狱之灾?

    想来想去,钱谦益道:“确实要征得朝廷的首肯,此事才能办得成。只是我已经老了,有点力不从心,恐怕无法胜任协调事宜……”

    钱谦益将目光转向瞿式耜,然后又看向史可法,露出征询的神sè。

    这个动作,落在瞿式耜眼中,心跳骤然加速,连喘气声都能清晰可闻。

    史可法默然。要说,钱谦益虽机变不如瞿式耜,但就沉稳和顾全大局而言,一百个瞿式耜也赶不上钱谦益。现在钱谦益不愿意,也只好将就了。

    史可法点了点头,道:“此事不宜拖延,还请起田公向朝廷上奏章,建议朝廷组建水师,以遮护运河。”

    瞿式耜正要表面上推脱一番,下人忽然通报:堵胤锡有要事相报。

    三人慌忙令堵胤锡进来,结果却被堵胤锡的情报吓了一大跳:东南军雄威军团自扬州拔营,乘船至上海,然后经黄浦江逆流而上,在湖州塘甸安营扎寨。

    而霹雳军团则逆长江往西,在安庆石矶驻扎,神机军团则留在了瓜洲。

    三人大惊,钱谦益更是长叹了口气,道:“咱们还在图谋建立水师,林纯鸿就迫不及待地将手伸入江南的中心。随着雄威军团入驻湖州,江南之jīng华,皆在林纯鸿的威胁之下,恐怕士绅难以背水一战,与林纯鸿决一死战。人心如此,奈何?”

    史可法稍稍思索片刻,摇头道:“牧斋先生此言差矣。应付恶狗,手中有棒与无棒区别甚大,相信江南的士绅都明白这个道理。荆州手里捏着长枪,即便江南手里只拿着一根木棒,也有可能敲断荆州的脊梁,投鼠忌器之下,相信荆州不敢乱来,江南就有了谈判的资本。若是手里连木棒都没有,只能任荆州鱼肉了!”

    钱谦益大悟,心里暗叹了口气:论政治斗争,自己确实不如史可法,甚至不及瞿式耜,朝廷的浑水,还是不要去趟了,免得骨头渣都剩不下。

    他虽心灰,但也知道,如果林纯鸿真掌握了江南,东林一脉,照样连骨头渣都剩不下。也就是说,为了后半生考虑,也得竭力阻止林纯鸿彻底将江南掌握在手中。

    琢磨良久,钱谦益道:“林纯鸿最强大的方面,莫过于军队,咱们筹建水师,无异于以下驷对上驷。所以,我的意见是,水师若不能被东林完全掌握,还不如不建。若真建成,最好引而不发,这是上策。”

    史可法、瞿式耜和堵胤锡叹服不已,不停地点头。

    钱谦益受到鼓舞,接着说道:“我们的上驷是什么?是人心,是笔杆子!上次争斗,咱们吃了报纸这个新鲜事物的亏,相信这次不会再吃了。”

    “还有,林纯鸿来势汹汹,这次若是不使出全部的力量,恐怕下次就没机会了。所以,咱们还得想方设法斩断林纯鸿搜刮江南民脂民膏的魔爪。”

    “所以,军队、人心、钱粮,得三管齐下!除了这三个方面外,咱们还不能局限于江南,最好能在荆州给林纯鸿找点乱子,那就更好了!荆州也不是铁板一块,完全可以做一些动作嘛!”

    ……

    钱谦益提出了总体思路,四人挑灯夜谈,详细商量细节,开始酝酿席卷整个大明的风暴。

第五百五十章 锦衣卫之惧

    荆州城内,核心自然是星拱楼,围绕着星拱楼群,有凤山楼群、凰山楼群、青山楼群,分别为中书府、都督府和监察府所占据。

    其中,规模最大,占地面积最广的,非凤山楼群莫属。

    平rì,凤山楼群来来往往的人员最多,也最喧闹。喧闹声中,就包括争吵声。

    荆州的老百姓对此津津乐道:星拱楼平rì难以见到人影,最安静;都督府最为森严,可远观不可靠近;监察府最为yīn森,时常听见拷打犯人传来的惨呼声;而中书府就如菜市场一般,争吵声不断。

    也难怪,中书府是利益纠缠最为复杂的地方,随着荆州在大明的地位rì渐提高,大明各地的纷争,也逐渐纠葛于凤山楼群中。

    利益纠葛的焦点,自然是朱之瑜掌舵的职官司。也难怪,大汉民族拥有几千年的官场文化,无论是士绅还是老百姓,皆以谋得一官半职为荣。

    处在漩涡中心的朱之瑜更是忙得脚不沾地,每rì心力交瘁。

    三月,正好由朱之瑜轮值。

    “启禀朱幕使,监察府副令彭新行文至职官司,要求职官司取消考绩处,由监察府来负责官员考绩!”

    一听到彭新,朱之瑜就禁不住头疼。这个彭新,在夔州时就是一个多事的主,后来调至监察府律法司后,更是不消停,时时惹事生非。最让中书府所不能容忍的是,彭新居然在林纯鸿的默许之下,将金票、票据的审核权抢到手中,监察府的权力大盛,致使张道涵、朱之瑜等一帮人脸面大失。

    朱之瑜烦躁地站起身来,走来走去。考绩处是否隶属于监察府,皆在林纯鸿一念之间,彭新不上报林纯鸿,为何直接行文至中书府?

    彭新到底是何用意?

    朱之瑜揣摩不透,只好提笔签署处理意见:提交阁幕属讨论。

    ……

    “启禀朱幕使,都督府行文至财政司,说弓兵已经两个月没有发月钱了,询问款项何rì划拨至都督府!”

    这条,更是让朱之瑜着急上火。前线作战将士的月钱,自然不敢拖欠半分,但是,由于财政紧张,弓兵、十万余公职人员的月钱,已经拖欠两个月了,总计达到一百六十万圆!

    这还仅仅只是薪水开支,还有年初做预算时,预计拨付至各县各府的款项,基本都没有着落,缺口达到八百多万圆!

    而且这还是在刚刚发行了五百万圆债券的情况下。

    当初,为了支撑山东的战场,前前后后共发行了两千一百万的债券,除已经归还的三百万外,还有一千九百万的外债,每月需要支付的利息就是一笔沉重的负担。

    中书府不是没有想过办法,比如:在江南允许豪商开办钱庄,缴纳巨额保证金,以缓解财政紧张,然而林纯鸿那里不知出于什么考虑,迟迟不批,这笔款项成了镜中花水中月。

    中书府又琢磨着增发金票、票据,增发债券,结果被监察府否决,说什么票据和金票的发行量不能再多了,否则荆州有崩溃的危险,又说荆州的债务水平已经够高,继续借债,财政将不堪重负。

    监察府的否决,林纯鸿倒是大笔一挥,欣然同意。只是,荆州的财政几乎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

    “都督到什么地方了?”

    朱之瑜比任何时候都期待着林纯鸿的归来,期待林纯鸿想出应急之策,忍不住问道。问完,又马上自失地摇了摇头。毕竟,林纯鸿的行踪,除非他主动通报,没有人刻意去打听,也没有人刻意汇报。

    哪想到,属下用不确定的语气回道:“多有传闻,都督到工程院了!”

    朱之瑜大吃一惊,霍地站起身来,质疑道:“这怎么可能?从扬州至百里洲,无论水路、陆路,必过荆州!都督会过荆州而不入?”

    “属下不知……”

    朱之瑜挥了挥手,说了声“退下”,将工作人员赶出了耳房。

    虽然没有人刻意去打听林纯鸿的下落,但通过林纯鸿的批文,还是能看出他的行踪的。朱之瑜令人翻来前几天林纯鸿的手批,仅仅只有两份,一份在安庆,一份在武昌。按时间来算,林纯鸿即便没有去百里洲,也离荆州不远!

    看来传闻是真的。

    朱之瑜正暗自琢磨,忽然郑天成在门外求见,一进耳房,就大声叫嚷:“财政司没法呆了!一个早晨,就没让我清静一刻,门外要钱的人络绎不绝!阁幕属到底是什么意见?好歹拿个章程出来啊?要是再拖延下去,财政司都快被他们给拆了!”

    朱之瑜忍不住心里来气,荆州的事情一大堆,林纯鸿却过荆州而不入,这到底在闹什么?

    朱之瑜冷声回道:“再忍半天,下午将召开阁幕属会议,审议本金率调至三成的提案。”

    郑天成嘻嘻笑道:“我这个提议不错?监察府不是审议增发金票和票据事宜吗,咱们就不提增发一事,说调整本金率!我估计,彭副府令要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却又毫无办法!要怪,就只能怪当初拟定条例时,考虑不周全!”

    朱之瑜显然没有郑天成那么乐观,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他考虑到,无论这个提案是否被监察府审议,都要由林纯鸿最终拍板。林纯鸿上次干脆地同意监察府禁止增发票据和金票,其态度已经非常明确。这次调整本金率,很可能前景并不妙。

    郑天成似乎并未觉察到朱之瑜的担忧,不停地抱怨道:“财政司都成了菜市场了,来了一批又一批,除了要钱的就是查账的,我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应付不来啊!还真奇怪,过了年后,手持着监察府印的人要查钱庄资金往来,拿着星拱楼印的人也要查钱庄资金往来……烦不烦啊……监察府要查案,查钱庄资金往来,尚可理解,星拱楼的人,查钱庄资金往来干什么?”

    朱之瑜吃了一惊,问道:“你说有人持着星拱楼印查资金往来?”

    郑天成道:“可不是!而且还是一帮娇滴滴的女子,星拱楼什么时候雇佣了一批女子?”

    朱之瑜脸sè变得非常难看,郑重地吩咐郑天成道:“你马上把查询资金往来的记录抄录一份,送到我这里,急用!”

    郑天成疑惑道:“这玩意有何用?”

    朱之瑜没有一丝解惑的意思,只管催促道:“快去,要快!”

    ……

    待朱之瑜接到郑天成送来的记录后,稍稍分析一番,崔玉儿便浮出水面。朱之瑜的心里沉重得如同压了千斤重石一般,几乎喘不过气来。

    稍稍冷静片刻,朱之瑜马上拿着记录,去拜访张道涵。

    张道涵一见到朱之瑜,不及招呼就说道:“正要去找朱幕使,可巧朱幕使就来了,倒省得我这把老骨头跑一趟了。”

    “来,来,朱幕使请坐!外联司刚呈上来,说朝廷任命石斋先生为钦差大臣,至荆州宣旨,封都督为江陵侯,目前已经从京城起程,快要到广平府了。”

    这个消息显然出乎朱之瑜的意料,惊问道:“石斋先生?三翰林中的黄道周?他不是署理詹事府么,怎么干起了礼部的活?”

    张道涵点了点头,苦笑道:“谁知道?也不用去知道。我担心,石斋先生风骨、文章闻名天下,由他来宣旨,恐怕会出问题!”

    朱之瑜心里有事,显得有点心不在焉:“能出什么问题?接旨时范围又不大,即便有什么问题,也能及时应对。”

    张道涵见朱之瑜浑不如平rì机智、敏锐,不满道:“朱幕使,黄石斋严冷方刚不偕流俗,朝会时更是激烈反对都督封侯,这次却奉诏来荆州,我担心,这里面是杨嗣昌捣鬼。”

    朱之瑜道:“做好自己的事,杨嗣昌无缝可入,方为致胜之道。区区一黄石斋,不值得担心。”

    张道涵觉得朱之瑜有异,问道:“朱幕使,你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找我有何事?”

    朱之瑜将抄本打开,呈给张道涵,说道:“星拱楼三个月以来,持都督印至财政司查询钱庄资金往来情况,这是详情。”

    张道涵看了看抄本,疑惑地问道:“这不是很正常吗?有什么好奇怪的?”

    朱之瑜用不可思议地眼神看着张道涵,道:“张府令,当年锦衣卫,也是从调查案件入手,开始监视百官的,而后,至成祖时,又有东厂,后来又有西厂。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恐怕不需十年,荆州又会出现一批锦衣卫、东厂的番子!”

    张道涵悚然一惊,方才意识到星拱楼dú lì查案所带来的严重后果,脸sè不免大变。

    朱之瑜说道:“大明之祸,半数在于大兴诏狱,刑案不经三法司,难道荆州也要走大明的老路?”

    张道涵咬着牙,几乎一字一句地说道:“此风必须得阻止!唯有安防司、监察府方有立案调查之权,其余机构,皆无此权!”

    朱之瑜脸sè决然,脱冠置于手上,慨然道:“与府令共勉,即便丢官、丢命,也在所不惜!”

    张道涵重重地点了点头,本已略显浑浊的眼睛里,也露出决然之sè。

第五百五十一章 工程院

    张道涵和朱之瑜商议良久,觉得还是先与林纯鸿沟通一番为好。网毕竟,平rì的林纯鸿并未表现出强烈的dú cái意识,对属下、对民众颇为宽厚,有什么重大的事情,也是大家商量着办。

    可是,人心会变的。林纯鸿拥众近千万,握几十万虎狼之师,携雷霆大胜之威,万一强行摄取dú lì调查权,好像谁也阻止不了!

    朱之瑜懊恼万分,拍着脑袋说道:“当初设计荆州架构时,就应该约定,星拱楼增设机构都应该由阁幕属审核……哎,都怪我,当初思虑不周!”

    张道涵道:“无妨。真要到了那一步,我估计,不仅你我,李崇德、马世奇、杨一仁、包哲东、宋应星等等,都会坚决反对都督一意孤行。就连周都督,嘿嘿……恐怕也不会支持……”

    “周都督?”

    张道涵点头道:“你想想,都督任命谁主管调查钱庄的资金往来?”

    朱之瑜恍然大悟,明白了张道涵的想法。若真让崔玉掌管了权势滔天的dú lì调查之权,很可能会让周凤边缘化,这是周望绝不能容忍的。

    朱之瑜信心大增,遂与张道涵一道,自荆州乘船逆流赶往百里洲。

    不过半rì,两人便抵达百里洲。到了百里洲,两人方知,林纯鸿并不在工程院,而是在周望的陪同下,视察都督府下辖的武器试验场。

    两人又在众人簇拥之下,来到了小河边的武器试验场。

    隔着老远,两人就听到了一阵阵剧烈的爆炸声。两人不禁相对而苦笑,心中皆道:荆州财政困难至斯,周边对手蠢蠢yù动,都督却醉心于武器试验,可算不务正业!

    林纯鸿得到通报,方知张道涵和朱之瑜联袂而至,忙与周望一道,将两人迎入场内。张道涵和朱之瑜一番拜见之礼后,见周望、宋应星皆在场,满肚子的话憋着说不出来。

    而林纯鸿则指着十丈之外的一名壮汉,兴奋地说道:“在工程院和武器试验场呆了一rì,收获还真不小,张府令、朱幕使,一起来看看宋院长的最新成就!”

    张道涵和朱之瑜顺着林纯鸿的手指望去,只见一名壮汉手握着菠萝大小的东西。这东西黑乎乎的,不知有何用。

    遥遥地听见一声嘶吼:“预备,投弹!”

    壮汉应声而动,左手在菠萝的屁股上狠狠地一扯,菠萝瞬间冒出了火花。壮汉手握着嗤嗤作响的菠萝,一个冲刺,奋力将菠萝扔到十多丈以外。

    “轰……”

    菠萝一落地,发出震天响的爆炸声,冒出一团黑烟。紧接着,弹片四处横飞,发出尖利的破空之声。

    张道涵和朱之瑜吓了一跳,喃喃道:“威力都快赶得上霹雳炮了……”

    林纯鸿得意地说道:“在山东与鞑子对阵时,将士们就提出,霹雳炮shè程虽远,却过于笨重,虎蹲炮覆盖面虽广,杀伤力却太小,能不能拥有一种方便携带、又能密集杀伤的武器。宋院长接到需求后,加班加点,仅仅三个月,就试制出手雷……这玩意叫手雷……怎么样?要是数十人同时扔手雷,恐怕一个鞑子也冲不过来。”

    “利器,果然是利器,如果与火枪兵配合,休说鞑子,恐怕连苍蝇都飞不过来。只是,这下对后勤的要求就更高了!”

    张道涵组织了四五个月的后勤,对荆州军作战的消耗可谓刻骨铭心,一眼就看出了手雷的缺点。

    林纯鸿笑道:“多派人运送手雷,好过将士们用血肉之躯直面鞑子的铁蹄!”

    张道涵和朱之瑜频频点头,均觉得林纯鸿说得有道理。

    看过手雷演示,一行人又来到枪械试验场。

    张道涵和朱之瑜赫然发现,shè击场上,摆着三具超大型火枪。其口径几乎有一寸,一看那笨重的样子,重量恐怕不会低于二十斤。火枪的枪杆前面,还有一个叉形的支架。

    与其说这是火枪,还不如说是小型火炮。

    林纯鸿指着火枪对张道涵和朱之瑜说道:“鞑子着重甲,我们的制式火枪五十步以外,难以破甲,对鞑子的伤害微乎其微,很多火枪手因此冤枉地送掉了xìng命。有了重火枪,嘿嘿,估计一百五十步内,破板甲也不是问题!”

    在林纯鸿介绍的同时,三名火枪手业已装填完毕,随着一声令下,火枪手瞄准一百五十步以外的板甲开火。

    砰砰砰……一阵枪响之后,一名火枪手跑到板甲之前,详细查看一番后,高声叫道:“都未命中!”

    于是,三名火枪手又开始装填,如此循环往复,足足经过三轮shè击,方才有一枚子弹命中了板甲,将板甲击穿。

    林纯鸿用手指扣挖着铅丸击出的大洞,笑道:“有了重型火枪,恐怕鞑子不敢靠近一百五十步范围之内!”

    张道涵的脸上不见一丝喜sè,拱手道:“都督,虽说战争结束后,的确应该及时查漏补缺,弥补暴露出的问题,只是,新式武器的出现,必然要求大规模换装,荆州的财计相当艰难,恐怕难以承受。”

    林纯鸿大笑道:“就知道你们两人巴巴地跑到百里洲来所为何事!财计艰难,就想办法解决嘛,放手大胆地去做!结果你们想来想去,除了发债券就是增发金票和票据,一点新意都没有!”

    张道涵和朱之瑜羞愧万分,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不过,面子上虽难看,两人总算放心了点,林纯鸿这么说,必然已经想到了解决的办法。

    林纯鸿一挥手,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去工程院。看着工程院的一帮jīng英,我的心情就非常畅快!”

    言毕,林纯鸿大笑不止。左右也笑,就连张道涵和朱之瑜,也跟着讪笑不止。

    一行人来到工程院。宋应星安排会场完毕后,正待退出,却被林纯鸿一把拉住,道:“宋院长也参加!”

    宋应星看着诸多大佬,内心惶恐,不安地说道:“属下又不懂财计,留在这里也是听天书……”

    林纯鸿笑道:“你就别谦虚了。以后,我还准备专门成立一个智囊团,成员就由你们这些jīng通技术、财计的文人组成,荆州的任何决策,可能都要听取你们的意见。”

    宋应星受宠若惊,紧张地落座,只有半边屁股坐在椅子上。

    且听林纯鸿开门见山地说道:“郑天成玩什么花样?增发债券、金票和票据被监察府否决,就琢磨着改变本金率!这完全是换汤不换药,与增发有何异?正所谓聪明反被聪明误!他怎么就不想想,监察府为何要否决增发的提议?”

    林纯鸿批评郑天成,张道涵和朱之瑜面子上也挂不住,毕竟,两人在出发前,还在琢磨着如何让林纯鸿同意改变本金率。

    张道涵讪讪地说道:“还不是被逼得没办法?供应大军在山东作战五个月,早已耗尽了荆州的元气。”

    林纯鸿摆头道:“即便再困难,也不能饮鸩止渴!”

    “饮鸩止渴?”包括宋应星和周望在内,皆吃了一惊,弄不明白为何增发债券、票据和金票就成了饮鸩止渴。

    林纯鸿道:“崇祯四年时,荆州的粮价维持在六钱左右,自崇祯七年我们开始铸造银币和铜币之后,粮价一路上涨,到现在,粮价已经超过一千多文,大致相当于以前的一两二钱,足足翻了两倍!荆州的粮食年年丰收,产量逐年增加,粮食一直充足供应,为何粮价却涨得这么快?你们想过其中的原因没有?”

    朱之瑜道:“钱不值钱了!”

    林纯鸿点头道:“的确如此,钱不值钱了!为何不值钱了?一方面,我们大量发行金票和票据,实质上相当于增加了钱的供应量,另一方面,崇祯七年大规模开海贸以来,我们用瓷器、茶叶和丝绸大规模换取西洋的金银之物,截止去年年底,仅仅通过广东流入大明的金银就足足有两亿两以上。一句话,现在大明的钱太多了,已经接近危险水平。再这样发展下去,恐怕老百姓都要揭竿而起了!”

    张道涵等人尽皆默然。从整个大明的角度看待钱钞问题,这是他们从未涉及的领域。林纯鸿的手头虽然没有详实的数据,但道理摆在那里,容不得他们视而不见。

    林纯鸿接着说道:“继续增发钱钞,只会加速这个进程,当前不仅不应该增发,还应该回收一部分钱钞,否则,钱钞不值钱,最终受害的还是升斗小民,一旦他们的生活难以为继,荆州存在的根基将不复存在。”

    宋应星以前从未关心过钱法之类的东西,他总觉得钱钞虚无缥缈,乃林纯鸿聚敛财富的手段。现在听了林纯鸿的话后,方才知晓,钱法涉及到百姓生活的方方面面,里面的道理jīng深着呢。

    宋应星叹道:“处处都是学问,难怪都督要在行知书堂设立经济学院,专门研究钱钞、财计之法。”

    林纯鸿道:“宋院长说得对。解决财计,也是学问,你们也算闭门造车,遇到了困难,为何不征询经济学院的意见?”

    说完,林纯鸿拿出一本行知书堂的合订刊,翻出一篇文章,指着文章题目说道:“这篇文章就非常有新意,运用得当,可以缓解财计艰难。”

    四人凑近一观,发现书页上赫然印着几个大字:“论存银之利。”跪求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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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二章 谋财

    这篇文章通篇讲的都是钱庄如何利用存款、贷款扩大经营规模,谋取大量利润,道理虽简单,但周望等人显然从未听说过,直看得连番点头。

    朱之瑜的反应最为机敏,看完之后,思索片刻,问道:“大规模吸引存款,的确是钱庄扩大经营的不二良法,只是,这与荆州财计有什么关系?邦泰钱庄的利润不能救急。”

    林纯鸿笑道:“朱幕使,应该换一种思路思考这个问题。如果我给每个公职人员在钱庄建一个账户,告知月钱已经存在了钱庄,需要时就可以去取,那将节约多少钱钞?”

    朱之瑜如醍醐灌顶一般,恍然大悟,拍案叫道:“良法!果然是良法!”

    张道涵也反应过来,马上算账道:“公职人员十万余,荆州军将士三十多万,弓兵三十多万,一个月的月钱超过两百多万,即便只有一半的人不马上动用存银,一个月就可以节省一百万的开支!事实上,远不止一半,这帮公职人员和将士,大多都不缺钱!”

    林纯鸿笑着点了点头,道:“是这个理。”

    宋应星和周望也反应过来,点头叹道:“这世上的东西,还真是学不完,处处都是学问啊!”

    林纯鸿看着宋应星,道:“现在,宋院长应该认为,自己有资格坐在这里了?你带领的jīng兵强将,包括行知书堂醉心于学问的学生老师,才是我们荆州的希望啊!”

    宋应星激动莫名,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林纯鸿接着说道:“目前,钱庄仅此邦泰一家,这银子就相当于从左手挪到右手,自然可以这么cāo办。若以后有了其他的钱庄,邦泰钱庄要与其他钱庄竞争,荆州方面更多担负管理钱庄的职责,此法便无用。”

    林纯鸿说到其他钱庄,倒提醒了张道涵,他马上问道:“江南豪商申请成立钱庄,都督为何迟迟不同意?当初在扬州时,不是支持郭铭彦这么干吗?”

    林纯鸿道:“成立钱庄背后,牵扯太多,恐怕与朝廷、鞑子、晋商都有牵连,骤然允许成立钱庄,恐怕有后患,此事容rì后再议。再说,荆州也不缺江南豪商的那点保证金,还是稳妥为妙。”

    张道涵与朱之瑜点头表示赞同。张道涵接着问道:“强迫吃财政饭的人存银,固然每月可节省上百万的开支,只是荆州目前财政缺口高达八百多万圆,这个窟窿还是没办法弥补。”

    林纯鸿道:“我们手头,还有一大批重工坊,能卖,就卖了!”

    张道涵四人面面相觑,默然半晌,才问道:“这么做,是不是有点涸泽而渔焚林而猎?我们目前虽然困难,不至于将根基都卖掉?”

    周望的反对最为激烈,站起身来说道:“无论是造船,还是炼钢,都是荆州军作战的基础,没有了这些工坊,我们如何作战?”

    林纯鸿道:“当初,我们无法控制荆州的税收,不得已之下,方才自己开设工坊,谋取利润,现在,荆州境内的税收,我们能够一分不少地征收,情况已经变了,我们也应该跟着调整。出售这些重工坊,好处多多。”

    张道涵道:“这些工坊无法控在手中,心里总是不安,万一有商人行不法之事,难以管控。”

    宋应星受到了林纯鸿的鼓舞,信心大增,此时也畅言道:“出售工坊,技术工匠、熟练工人都有外流的危险。”

    林纯鸿点头道:“你们说得都有道理,我先说说好处。”

    四人侧耳倾听:“首先,工坊出售之后,效率更高。这个就拿棉纺工坊和榨油工坊来说,出售之后,盈利水平远远高过未出售之前。后来郭铭彦算了一笔账,荆州收取的税收,要比控制工坊创造的利润高一大截。”

    这个显然是事实,四人不得不承认。实际上,现在荆州控制的炼钢工坊,已经有一少部分出现了亏损,让张道涵曾经忧心不已。

    林纯鸿接着说道:“出售工坊,还可以减少我们的开支。现在,我们供养的工人超过十八万,这笔开支也是大数目。往后,这个包袱算是甩脱了,我们只管监管、征税即可,所需的公职人员也可以减少。”

    “另外,可能大家都没有注意到,工坊出售后,采用新技术、提高生产效率方面,远比我们自己做得好。就拿棉纺工坊来说,荆州地区工人的月钱比苏松地区高一大截,这帮工坊主拼命地建水力工坊,减少工人数量,以至于棉布的价格、质量反而比苏松地区有优势。现在广州已经很难再找到苏松地区的棉布,这就是明证。”

    说到此处,林纯鸿心里叹了口气。后世的中国,民营经济在诸多限制之下,依然涌现出足以改变时代的阿里巴巴、腾讯等公司,而广大的国企除了凭借垄断地位大肆收刮民脂民膏外,几无任何创新,也没有任何引领新经济cháo流之举,整个民族的创新能力受到了极大的打压。若荆州真要走这条老路,恐怕最终也是死气沉沉,慢慢消亡于历史中。

    林纯鸿的观点,四人虽打心眼里不愿接受,但这些显然都是事实,无法辩驳,场面一度陷入沉寂之中。

    思索良久,张道涵说道:“盘子太大,恐怕集荆州所有商人之力,也难以接手。”

    林纯鸿点头道:“张府令说得有理。我们控制的重工坊,除了场地、房子、机器外,最为值钱的应该是十多万熟练工人和工匠,这些都应该纳入计算之中。仅靠荆州本地商人,恐怕真没有这么雄厚的经济实力。不过,我们的眼光应该放长远点,大明各地的商人,都可以纳入范围之内,就是西洋的商人,他们想买,也不是不能考虑。”

    “这……是不是太激进了?”

    四人吃惊地看着林纯鸿。

    林纯鸿道:“场地、房子都在荆州,工人、工匠大部也不想离开荆州,还怕这帮工坊主将工坊全部迁走?正所谓吸引天下钱粮为荆州所用,我们再收取税收,利大于弊。还有,我们可以jīng心选择有购买权的商人,那些拥护荆州、与荆州来往密切的商人,自然是第一选择对象。”

    张道涵率先赞同道:“我觉得此举可行。我们可以借机将江南的一些商人拉入阵营,成为我们经济实力的一部分。”

    周望还是有所顾忌,道:“涉及武器生产,还是不要出售的好,更别说出售给荆州以外的商人。”

    林纯鸿道:“周都督的顾忌有道理。这次重工坊出售,还是采取分期分批,小步快走的对策。一些小的工坊,可以作为第一期出售的目标。至于兵工作坊,也可以从技术含量不高,规模不大的工坊入手。比如板甲、马刀、长枪加工,这个技术含量并不高,荆州外面的工坊完全可以做得到,只是他们弄不到足够的jīng钢而已,这个可以出售。”

    “荆州军战力强,一半在于武器甲装犀利,失去了这个优势,荆州军如何作战?”周望的旗帜非常鲜明。

    林纯鸿道:“无妨。当初,我们的军装也是找其他工坊订货,真真算得上价廉物美。若这些武器甲装也采取竞拍订单的方式,我估计,荆州军的军费可以节省不少。”

    周望还是有点疑虑,林纯鸿慨然道:“退一万步讲,即便大明的军队、鞑子的军队全部穿上板甲,手持马刀,又能是我们的对手?我们不至于连这点自信都没有?再说,我们的新式武器层出不穷,天下有谁能跟上我们的节奏?”

    此话,激起了周望的豪气,最终,周望同意了林纯鸿的决定。

    林纯鸿见四人皆赞同,心里也高兴,说道:“张府令这边先做一份计划,周都督也就兵工作坊做一份计划,待下次阁幕属扩大会议时再详细讨论,敲定细节。若这些都能实现,荆州的财计艰难,算是迎刃而解。”

    “有了这些钱,前三个月八百多万的窟窿,算是填上了。如果资金还有剩余,正好乘机收回一部分票据和金票,免得钱不值钱的现象愈演愈烈,伤害荆州的根基。关于财计,不怕多花钱,也不怕寅吃卯粮,最担心的收支失衡,收入比开支多得太多,或者少得太多,都对荆州不利。”

    “不过,从长远看,加税势在必行,掌握江南的财力,也刻不容缓。像这次雷霆之战,十多万军队才作战五个月,就快把我们拖垮了,万一鞑子全面入侵,战争拖延个好几年,我们还不得关门大吉?”

    此话将众人说得笑起来。

    张道涵和朱之瑜万万想不到,困扰他们好几个月的财政艰难,就这样被林纯鸿轻易化解,不由得暗地里松了口气。

    虽松了口气,张道涵和朱之瑜显然还未忘记此次来百里洲的主要目的。张道涵偷眼看了看朱之瑜,发现朱之瑜也正好看着他,眼睛里露出征询的意思。

    张道涵眉头跳了跳,考虑到林纯鸿并未显露出丝毫独断专行的迹象,对着朱之瑜摇了摇头,示意暂时先别提出星拱楼dú lì调查权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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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三章 纷争

    议事告一个段落,当晚,众人皆歇息在工程院。

    百里洲全岛皆是沙土,极其适合沙梨生长。这里的沙梨味甜,水分充足,在荆州大受欢迎。于是,这些年来,农户相继在岛上种植了沙梨,几乎遍布全岛。

    每年三月,千树万树梨花开,全岛掩映在白sè的梨花中,与周边金黄的油菜花交相辉映,煞是好看。这几rì,崔玉初一上岛,便被美景所吸引,不停地感慨:“三年没有上岛,没想到百里洲岛变得这么美!”

    晚上,崔玉儿回到住处,收拾整理一番,待到林纯鸿回来,见他面sè无丝毫异状,问道:“怎么?张府令和朱幕使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林纯鸿携着崔玉儿玉质般的手,笑道:“难道希望你家三哥哥被外人欺负?”

    崔玉儿抽回双手,道:“三哥哥不欺负他们,他们就该烧高香了!只是,将妇人引入官场,此举过于惊世骇俗,压力必然大得很,三哥哥能不能受得了?”

    林纯鸿道:“荆州总计才千把多万人口,女子占一半,总不能让五百多万人口白白浪费粮食!”

    崔玉儿大为不满,驳道:“纺织的女工,你都视而不见?还有相夫教子,什么白白浪费粮食,胡说!”

    林纯鸿本就是故意激怒崔玉儿,看着崔玉儿脸若桃花,眼波流转,心里早已痒痒的,一把将崔玉儿搂入怀中,道:“好啦好啦,妇人能顶半边天,好了么?”

    说完,一张嘴堵在了崔玉儿的小嘴之上。

    崔玉儿吱吱呜呜说不出话来,只好随林纯鸿任意施为。

    风光旖旎,不可尽述。

    且说朱之瑜和张道涵当晚商议一番,觉得此事还是不要明说为好,以免双方起了冲突,给荆州造成无法抚平的伤痕。

    权力之争,一旦开始,就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最终的结果只能是有一方让步,或者你死我亡。这点,朱之瑜和张道涵倒没有抱丝毫的侥幸。

    不过,能在方式上柔和点,更容易让林纯鸿认清形势,主动让一步。

    朱之瑜和张道涵商议良久,最终决定采取迂回之策,由朱之瑜上书,提议在监察府及安防司设立资金监管、调查机构。

    第二rì,朱之瑜和张道涵趁着宋应星、周望不在,将准备好的提案交予林纯鸿手中,然后神sè紧张地看着脸sèyīn晴变幻的林纯鸿。

    林纯鸿一页页地翻过去,目光最终落在落款上,张道涵和朱之瑜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哪想到,林纯鸿忽然轻松地说道:“提议很好嘛,安防司确实应该成立资金流动监管部门,尽早发现境外的异动,至于监察府嘛,目的应与安防司不同,以查案为主。”

    张道涵和朱之瑜面面相觑,不知道林纯鸿是故意避重就轻,还是压根没有看透两人的意思。

    朱之瑜咬了咬牙,鼓起了勇气,说道:“都督,既然安防司和监察府都成立了资金流动监管部门,星拱楼内就不宜再设类似机构,这样浪费人力财力。”

    “哦?”林纯鸿吃了一惊,旋即大笑道:“两位过虑了,本督闲来无事,见二夫人擅长财计,就令她调查着混时间,以博美人一笑,哪有设立什么机构?”

    林纯鸿的解释,让朱之瑜和张道涵大跌眼镜,这他娘的算什么事?涉及千万生灵之福祉,仅仅一句博美人一笑就一带而过,这与烽火戏诸侯有什么区别?

    敷衍!敷衍,裸的敷衍!

    背后的目的就是绝不愿意放弃星拱楼的dú lì调查之权!

    朱之瑜的脸sè变得相当难看,拱手大叫道:“都督……”

    话还未说出,就被林纯鸿打断,林纯鸿道:“估摸着,黄石斋也快到荆州了,两位恐怕还不知,黄石斋宣旨后,将在湖广按察使司任签事。在百里洲迁延数rì,也该回荆州了。”

    说完,拂袖而出,将脸sè铁青的朱之瑜和张道涵留在了身后。

    回荆州的途中,崔玉儿越想越觉得不妥,忍不住问林纯鸿道:“历史上,任何雄霸之主,无不担心大权旁落,拼命加强手中的权势,到了太祖爷,连丞相也无法容忍,直接废除,三哥哥倒好,惟恐自己事情太多,能放的都全放出去了!”

    林纯鸿戏谑道:“你家三哥哥笨,惟恐办坏了事情,索xìng啥事也不做,这样不会出错!”

    崔玉儿柳眉倒竖,气道:“人家和你说正事呢!”

    林纯鸿笑了笑,旋即正sè道:“太祖爷、成祖爷,权势滔天?一言可决天下人之生死。仅仅只过了两代,至仁宗、宣宗时,弄出了所谓的内阁大学士,从那开始,内阁的权力越来越大,到了嘉靖晚年,就连熟稔政争的嘉靖爷也无可奈何,只好听之任之。随后,经隆庆、万历二十年,内阁的权力达到了顶峰,首辅之权比丞相犹有过之而无不及。这点,要是太祖爷泉下有知,估计得从孝陵中跳出来。”

    听林纯鸿的话对太祖爷颇不尊重,崔玉儿不由得笑了起来,道:“这些都是你们男人的事,男人天生都好斗,不斗个你死我活,好像无法瞑目似的。”

    林纯鸿嘿嘿笑道:“男人骨子里就热衷于毁灭,如果能看着对手从自己眼前毁灭,那种成就感简直美妙至极。至于女人么,就见不得毁灭了,若两人有矛盾,估计最终的结果就是老死不相往来。我倒宁愿这个世界由女人控制,形成一个个的小圈子,互相不说话,不来往。”

    崔玉儿听得咯咯直笑,道:“你接着说,别打岔,内阁权力大,怎么了?”

    林纯鸿道:“我这么说,无非就是告诉你,太祖爷英明神武至斯,恢复中华,重新架构了大汉的体系,却也无法防止皇权旁落。荆州这边,如果我独揽一切,以后的继任者,根本无法掌控这些权力,最终还是落入某个团体之手。与其如此,还不如刚开始就不要独揽。那帮居心叵测者,见我这个活既辛苦,又挨骂,还经常受气,躲都来不及,也就不会发生惨烈的争斗。”

    崔玉儿不由得听痴了。按照荆州目前的发展态势,林纯鸿势必成为天下最有权势的人物,一旦林纯鸿老去,按照大明的传统,势必父业子继。林纯鸿目前就有三个儿子,周凤两个,她一个,将来很可能还会更多,这些儿子间岂不是为了争夺父位,将要爆发惨烈的争斗?

    想想那些太祖爷被圈养的子孙,崔玉儿就忍不住胆战心惊。

    与其如此,还不如让儿子做一介平民,安安稳稳地渡过一生。

    也许,林纯鸿放掉权力,倒不失为子孙积福的好办法。

    崔玉儿的想法,林纯鸿自然无法知晓。若真知晓,林纯鸿肯定会笑她幼稚。政治斗争,不是你置身事外就能免祸的。

    林纯鸿见崔玉儿发痴,也不管崔玉儿是否在听,说道:“大明朝廷的权力被瓜分为三份,皇帝、内廷、外廷。三方之中,任何两方联合,就非另外一方所能匹敌。如,万历初年,内廷和外廷相互勾结,皇权就被架空;天启年间,皇权和内廷结合在一起,外廷就死伤惨重。若是三方都不勾结,朝廷就乱象纷呈,什么事都做不了。万历后期,当今朝廷,就是这副状态。”

    “按说,权力被分为三份,应该是最稳定的,只可惜,权力是被不同的利益集团瓜分,互相争斗之下,最终毁了大明朝廷。如果能按照权力的属xìng进行瓜分,大明朝廷何至于此?”

    “荆州这边,出于历史的惯xìng,也逐步在往大明的老路上滑去,哎……任重而道远啊……”

    这些话,崔玉儿自然听不懂,只是用一双美目瞅着林纯鸿,不停地点头,表示自己在侧耳倾听。

    林纯鸿自失地笑了笑,接着又摇了摇头,道:“岂止是任重而道远,估计要几百年时间!”

    ……

    回到荆州后,张道涵和朱之瑜没有继续纠缠此事,一切按部就班,波澜不惊,直到黄道周携圣旨抵达荆州。

    黄道周素有直名,书画诗歌皆佳,就连天文、数理也无一不通。他一抵达荆州,就受到了文人士子的热烈追捧,在荆州掀起了一股石斋先生的旋风。

    对于这些追捧,黄道周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整天绷着一张脸,就像荆州欠他几万圆一般。

    也难怪他如此,当初议与鞑子的战和之时,黄道周犯言直谏,把朱由检和杨嗣昌往死里得罪。后来,朱由检和杨嗣昌决定封林纯鸿为江陵侯,黄道周又冒着廷杖的危险,竭力阻止封侯之议。这让朱由检和杨嗣昌烦不胜烦。

    最终,杨嗣昌狠下心来,撺掇朱由检将黄道周赶到湖广,还由他来宣旨。

    黄道周虽然直,但绝对不蠢,瞬间明白了朱由检和杨嗣昌的算计,出于大局考虑,他奉旨来到荆州。

    接旨的过程,没有任何意外,当林纯鸿山呼“谢吾皇恩”,正式成为江陵侯后,黄道周突然须发皆张,高声痛骂道:“乱臣贼子,居然还有脸高呼谢吾皇恩,你的眼中还有吾皇么?”

    满堂皆惊,一时寂静无声,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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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四章 应招

    黄道周有可能在宣旨中刁难林纯鸿,这点荆州方面有所预计,并采取了一些预防措施。 ..但是,令人万万想不到的是,黄道周按部就班地完成了整个接旨的过程,却在林纯鸿成为江陵侯后,突然发难,张嘴大骂林纯鸿。

    林纯鸿的脸sè瞬间变得铁青,yīn云密布,转眼就要发作。周边的武将们,怒不可遏,眼睛瞪着黄道周,只待林纯鸿下令,就将其擒下。

    黄道周丝毫不惧,反而用挑衅的眼光看着林纯鸿一众人。

    朱之瑜大急,不停对着林纯鸿使眼sè,示意林纯鸿隐忍。他惟恐林纯鸿一怒之下,对黄道周不利。黄道周名声太响,无论是杀还是关,皆成就了他的直名,对荆州则是百害无一利。

    林纯鸿的胸膛剧烈起伏片刻,yīn沉的脸sè慢慢yīn转晴,俄而大笑道:“腐儒之言,臭不可闻!大明要没有我林纯鸿,不知要乱成什么样!”

    黄道周哈哈大笑:“独夫民贼!也敢自居其功?大明之乱,正是因为有你们这帮乱臣贼子!”

    林纯鸿不屑地说道:“高迎祥携裹乱民二十余万,纵横南直隶、河南、陕西、山西,最终亡于何人之手?张献忠、罗汝才yín虐河南,何人将其追至穷途末路?革左五营祸害安庐,何人将其安抚?”

    黄道周冷冷道:“我大明自有灭贼之人!何必用汝等居心叵测之辈?如洪彦演、孙伯雅、卢建斗辈,忠义为先,皆是灭贼之人!汝等适逢其会,偶然成就些许小功,居然以此要挟朝廷,忠义之心何在?”

    林纯鸿哈哈大笑,道:“自有灭贼之人?诚为可笑也!去年底,鞑子大规模入侵,除了卢建斗率领五千兵众与鞑子决一死战外,又有何人敢出战?若不是荆州军将士浴血奋战,恐怕闻名天下的石斋先生现在还受困京城!坐井观天、自高自大之辈,居然还敢妄称忠义!当前最大的忠义就是安抚民众,剿灭贼寇,抵御外辱!还请问石斋先生,林某哪一点做得不如整rì坐而论道的石斋先生?”

    黄道周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气得直喘粗气,好不容易喘匀了气,用颤抖的声音叫道:“从古至今,从未听闻截朝廷之税收而称忠义者,也从未听闻自建府衙而称忠义者,汝口口声声称忠于大明,就没有丝毫羞耻之心?”

    林纯鸿大笑道:“天下府县,哪有如荆州、夷陵、武昌、襄阳、南阳、夔州等府,从不拖欠起运者?府县之父母官,皆如林某,朝廷税收如何只有两千多万?至于自建府衙,这就要问石斋先生了,石斋先生居庙堂之高,不思报效朝廷,致使天下百姓处水深火热之中,天下官员,大多无才无德。有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楚地之民,痛感时局艰难,生活难以为继,不得不另辟蹊径,奋起抗争。非常之时,当有非常之事,还请问石斋先生,荆州之民不如天下之民安稳否?荆州之民不如天下之民富裕否?荆州之军,不如大明军队犀利否?”

    言毕,林纯鸿大喝一声,斥道:“汝等尸位素餐,可谓五蠹,朝廷江河rì下,皆汝等之过也!却妄言指责荆州,可算无知、无德、无才!”

    黄道周脸sè苍白,大叫一声,口吐鲜血,向后晕倒在地。

    黄道周痛斥林纯鸿,却被林纯鸿反唇相讥以致吐血昏迷,在荆州掀起了轩然大波。大家万万想不到素以文章、风骨闻名天下,天下读书人顶礼膜拜的人物,居然如此不堪一击。

    荆州政宣司总管唐文介征得林纯鸿同意后,将辩难之辞全文刊载在《荆州时报》上。一时洛阳纸贵,各地士子多有求一份报纸而出高价者。

    接连几rì,各地报纸纷纷刊载各地士子评论文章,有的对黄道周的风骨倾慕不已,谓之不避强权,敢于直斥林纯鸿之非;有的认为林纯鸿强词夺理;有的对黄道周呲之以鼻,认为黄道周自讨没趣;还有的为荆州大鸣不平,认为朝廷应该学习荆州逆而奋起,为天下百姓谋福祉……

    一些头脑敏锐、满腹经纶的清醒之辈,得知黄道周被骂晕后,不由得摇头叹息:“虚无缥缈感xìng之言,如何是事实证据确凿、论辩严谨之言的对手?黄石斋败得不冤!”

    当黄道周晕倒之后,林纯鸿立即调派医术最为jīng湛的医师对他进行救治。

    黄道周名声太响,若真死在了荆州,麻烦可就大了。更何况,林纯鸿对黄道周的风骨素来推崇,对他渊博的学识佩服不已,仅从这点,也得倾力救治。

    黄道周也就是气血攻心,一时喘气不匀而晕倒,并无大碍,稍稍昏迷个把时辰,便即醒来。醒来之后,黄道周留下四字“好自为之”,也不与荆州诸多大员告别,只身前往武昌赴任。

    此出闹剧,显然是朱由检和杨嗣昌有意为之,也就是说,朝廷已经吹响了斗争的号角,容不得林纯鸿轻忽。林纯鸿立即将张道涵、朱之瑜和唐文介唤来,共同商议对策。

    林纯鸿道:“综合各方面消息,朝廷动作力度一点也不小啊!杨嗣昌的第一把刀就砍向了都察院和各科给事中,一些整rì指手画脚的家伙,全部被他以升官的名誉,调到各地当巡按。杨嗣昌干什么,我们管不了,也懒得去管,只是,他把祸水引到荆州,这点轻忽不得。”

    朱之瑜道:“黄石斋被派到湖广来,的确是个麻烦。虽然昨天吃了个大亏,但石斋先生是xìng坚之辈,恐怕在武昌还会兴风作浪,不得不防啊。”

    林纯鸿沉吟片刻,问道:“朱幕使,你与石斋先生接触多一点,照你看,黄石斋认同荆州理念的可能xìng有多大?”

    朱之瑜不假思索地回道:“基本不可能。黄石斋颇为固执,在他的心目中,君就是君,臣就是臣,不能有丝毫逾越,仅这点,就不可能让他认同。”

    林纯鸿叹道:“一个个比岩石还要硬,还真是难以对付。”

    张道涵和朱之瑜心里有事,听到“比岩石还要硬”,不由自主地避开林纯鸿的目光,默然不语。

    唐文介不知三人之间的争执,还以为三人为黄道周一事烦恼,小心地说道:“大明崇尚文治,与士大夫共天下,天下士绅,乃大明之根基。反观我荆州,官员录用、地位,皆不以科举为据,所谓的士绅豪强,皆被打压,黄石斋根本动摇不了荆州的根基,因此,属下认为,黄石斋一事,恶劣影响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大。”

    林纯鸿对唐文介刮目相看,唐文介的话,已经涉及到政权依靠谁,打击谁,已经到了一定的深度,具有了一定的政治素养。

    林纯鸿点头赞道:“唐总管看得很透。咱们荆州的确没有必要让所有人拥护,应该明确依靠谁,扶持谁,打击谁。”

    张道涵和朱之瑜听到唐文介的话后,颇受启发,开始认真思索林纯鸿所说的“依靠谁、扶持谁、打击谁”的问题。

    早在林纯鸿担任枝江典史时,就已经仔细琢磨过这个问题,并且在将近十年的时间内,一直坚持不懈地夯实根基,打击拦路虎,只是这一切均在林纯鸿脑中,没有向别人说出而已。

    第一要依靠的对象,自然是浴血奋战的将士。乱世之中,没有什么比强大的武力更能保证荆州的安全,因此,铸就军魂,让军队绝对忠于荆州,就成了林纯鸿的首要目标。因此,他费尽心机地推行勋田制、让军人享受崇高的地位,不仅激励了将士奋勇作战,而且还让所有的将士与荆州的利益牢牢地捆绑在一起。

    这次,林纯鸿下令雄威军团威胁京师,所有将士没有一人反对,便是成效显著的明证。

    第二要依靠的对象,便是荆州崛起所造就的新贵。如周望、郭铭彦、张兆、郑天成等,皆属此类。这帮人刚开始无不是穷困潦倒,与林纯鸿一同创业,打出一片天地。也就是说,他们伴随着荆州的壮大而成为叱咤一方的人物,前途和命运与荆州天然不可分离,当然是依靠的对象。

    第三类要依靠的对象,当属接受实学思想,务于实务的官僚士绅。如张道涵、朱之瑜、马世奇、杨一仁等人,皆属此类。这类人规模最为庞大,甚至连荆州境内的五六万教书先生,以及规模庞大的技术工匠,也可以归为此类。要让这类人对荆州忠心耿耿,不仅要让他们获取丰厚的经济利益,还得让他们享受崇高的政治地位,最关键的是,还得为他们提供发挥个人才能的舞台。

    也就是说,这类人最难伺候,也是与大明朝廷互相争夺的焦点。很大程度上,荆州的软实力体现在认同荆州理念的士绅是否越来越多。

    杨嗣昌将黄道周赶到湖广,就有与荆州争夺开明士绅的打算,这点,荆州当然不能坐视不理,甚至需要以雷霆手段反击。

    唐文介的思路显然还比较混乱,并未想得这么深远。

第五百五十五章 春雨行动

    至于扶持谁,实质上与依靠谁结合在一起。 扶持一类人,最终目的只能是让这类人成长至足以依靠。否则,尽扶持一帮白眼狼,有何意义?

    荆州本土的工坊主自然需要扶持,对荆州亲近的海商、工坊主,也在扶持之列。林纯鸿熟知,这帮最初的资本家,将要创造出何等惊人的生产力,拥有何等的发展前景。而且,从整个大汉民族的未来着想,也应该尽快让这帮资本家登上历史舞台。

    林纯鸿着力在荆州理顺金融体系,舒畅流通渠道,创建规范的商业环境,所为的,自然是扶持这帮还显稚嫩的资本家。这帮资本家崛起于荆州,或者荆州外围,也只能依靠荆州方能获得更为广阔的发展空间,与荆州的利益牢牢捆绑在一起,足以成为可以依靠的力量。

    而且,这帮资本家还有往新贵转化的趋势。如,黄渤就成为荆州的新贵之一,洪齐云、张德胜、罗永浩,通过组建大西洋商号,也跻身新贵之列。吕宋岛的陈氏家族、姜老大,也成为新贵,就连外围的贾思宜、郑梦帆,由于其对荆州忠心耿耿,多得荆州照拂,也有向新贵转化的趋势。

    不过,这帮资本家实力还非常弱小,不足以对荆州、对大明的局势造成大的影响。

    目前,最大的一股势力,依然是官僚士绅,就是江南、山西的豪商,也以士绅的面目出现,因此,推广荆州理念,拉拢更多的开明士绅,就成了长期而艰巨的任务。

    也就是说,杨嗣昌这一招,看似无关紧要,却在动摇荆州的根基,绝不能容忍。

    林纯鸿道:“杨嗣昌出招了,我们当然得应招,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黄道周在荆州兴风作浪,惑乱人心。我看,与其见招拆招,还不如主动出击。”

    朱之瑜道:“主动比被动好。不过,目前除了报纸,好像并没有什么好的方式。报纸除了在江南,别的地方也没有。”

    林纯鸿笑道:“最受关注的,莫过于面对面的交锋,两拨人马,唇枪舌战,不引爆士林才怪。所以,本督认为,当前应该派遣得力人手至南京国子监、běi jīng国子监、常熟、虎丘与士子公开辩难。本督估计,这可能算得上士林中最值得称道的盛事,足以载入史册。”

    一句足以载入史册,让张道涵、朱之瑜和唐文介砰然心动,尤其是朱之瑜,更是兴起了率领人马与大明士子公开论辩的念头。

    不过,朱之瑜早已不是年轻气盛的士子,按捺住内心的冲动后,说道:“不管怎么说,荆州这边擅自开府建衙,理亏在先,辩难时,恐怕难以取胜。”

    林纯鸿大笑道:“既然是主动出击,主动权则在于我!这次辩难,侧重于实学,侧重于治国理念,由我们定论题。”

    朱之瑜和张道涵笑道:“那还有什么担心的,必胜无疑嘛!事实摆在那里,除非别人睁眼说瞎话。”

    林纯鸿道:“除了事实外,咱们还有一个法宝!”

    说完,林纯鸿从书架上摸出一本书,道:“荆州士子,多习《思辩学》这本书,论思路清晰、严密,无人能及……哈哈……”

    所谓的思辩学,即翻译古希腊亚里斯多德的著作。这本著作一经引进,就在荆州风靡一时,广大士子不仅习思辩学,而且,还展开研究,多有所得。

    林纯鸿手指唐文介,道:“此次主动出击,统帅非你莫属。至于代号……就叫chūn雨行动,正所谓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我们就是要通过这种方式,慢慢地改变整个士林务虚的风气,把士子从穷经皓首中解脱出来,专注于实务!”

    “论题怎么选,人员如何选择、组织,论辩采取何种策略,你先拟定方案。本督这里先提个建议,若能选一些非常实用,看起来又稀奇古怪的小物事进行展示,论辩的效果可能会更好。”

    唐文介兴奋得脸sècháo红,拱手接令道:“属下敢不尽心竭力?”

    ……

    商议已定,唐文介离开了星拱楼,而张道涵和朱之瑜却留了下来。见两人yù说还休的样子,林纯鸿问道:“两位还有何事?”

    张道涵上前奏道:“武昌府总管马世奇回荆州公干,yù面见都督。”

    林纯鸿笑道:“马世奇想见本督,自己递牌子不就得了,还须劳动两位大驾?”

    张道涵低头颔首,面无表情地说道:“杨一仁、包哲东上京履职,业已超过一年,是否让两人回荆州述职?”

    林纯鸿的脸sè变得相当难看,看来,张道涵和朱之瑜这几rì念念不忘星拱楼调查权一事,以至于将马世奇等人唤回,共同施压于他。

    林纯鸿的语气颇为生硬:“杨一仁、包哲东不得召回,令马世奇马上返回武昌!”

    张道涵和朱之瑜万万想不到,林纯鸿的态度如此强硬,心里如同负着千斤重担一般,沉重万分。

    张道涵硬着头皮说道:“刚才都督提到依靠谁、扶持谁、打击谁,要不停地壮大所能依靠的士绅阶层。天下士绅,苦于锦衣卫、东厂久矣。都督一意孤行,将开明士绅不停地往外推,属下认为,chūn雨行动还不如取消。”

    张道涵的话说得非常重,甚至提到林纯鸿想在荆州搞特务政治,林纯鸿不由得勃然大怒,霍地站起身来,怒道:“本督要是想搞锦衣卫、东厂,汝等早已被拖下去打屁股了!”

    说完,不再理会二人,拂袖离开了会议室。

    三人不欢而散。

    紧接着,马世奇的牌子递了进来,林纯鸿不耐烦地挥手道:“不见!”

    如此三次,最终张杰夫转告马世奇的话:“都督忘却当初匡扶天下之志乎?”

    林纯鸿方才令马世奇进来。

    马世奇见过礼后,根本不提星拱楼调查权一事,而是絮絮叨叨地讲起了过往之事:“初至枝江,属下颇为自傲,视都督为土豪劣绅,总以为,朝廷大义之下,都督会翻然悔过,踏上正规。”

    马世奇直言林纯鸿为土豪劣绅,把林纯鸿逗得笑起来:“可不是土豪?现在也是大明最大的土豪。”

    马世奇也笑道:“在枝江的几年,属下闲来无事,不停地观察都督。发现都督旗下,jīng诚团结、锐气十足,尤其让属下好奇的是,朱幕使享誉天下,文章、学问、风骨皆为士子所推崇,如何就投入都督旗下呢?”

    林纯鸿道:“就你所言,荆州为何能jīng诚团结、奋发图强?”

    马世奇以非常肯定的语气说道:“理念!当初都督兵不过五千,财不过万,并为高知府所迫,若非都督与众不同的理念,属下如何会被吸引,转而为都督效力?虎牙之对,知情人虽不多,当时属下倒有耳闻,也正是虎牙之对,让属下看到了都督匡扶天下之志。”

    “不过,仅仅有匡扶天下之志显然不够,天下人,大多胸怀大志,但大多也是夸夸其谈之辈。真正让属下下定决心的,而是都督对荆州的管理架构。”

    林纯鸿从未想到吸引马世奇的反而是最为世人诟病的开府建衙,不由得好奇地问道:“什么架构?”

    “司法dú lì。”

    林纯鸿大笑道:“马总管初至枝江,荆州万事草创,机构混乱。就是到了现在,也难说做到了司法dú lì,马总管从何处看出这点的?”

    马世奇道:“不是荆州真正做到了司法dú lì,而是都督处处透露出的司法dú lì的理念吸引了属下。都督将军法、监察、巡回庭的权力皆集中于监察府,就连周都督也接受监察府的调查和询问,让属下看到了都督坚持的原则。”

    马世奇居然也是个坚持司法dú lì的理想主义者,林纯鸿不由得暗自称奇,大赞道:“万事皆有尺度,则天下井然有序。”

    马世奇点头道:“荆州这边,真要做到司法dú lì,还有漫长的路要走,期间很可能还有反复。属下认为,都督擅自赋予二夫人调查权,也是一种反复。今rì赋予调查权,往后,都督会不会弄出如诏狱一般的玩意?”

    终于说到正题了。

    林纯鸿见马世奇明确地提出了司法dú lì的概念,心下甚喜,一点也不介意马世奇的指责,反问道:“照你这么说,本督应该甘于对荆州两眼一抹黑?”

    马世奇慨然道:“凡事皆有法。都督若想知晓资金往来事宜,可责成安防司、监察府调查,何须自组一套,浪费人力物力呢?再说,属下听闻,都督最近筹谋chūn雨行动,以纳天下有识之士进入彀中,若都督顺应人心,中止星拱楼调查资金往来一事,可作为chūn雨行动的一部分。”

    林纯鸿心中暗笑不止,觉得此事该适可而止,略微沉吟片刻后,问道:“若将星拱楼调查资金往来的人马,直接转入监察府或者安防司,由崔玉负责组建管理,如何?”

    马世奇愕然,惊道:“妇人当官,这个……这个也太惊世骇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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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六章 打赌

    且说马世奇被林纯鸿的奇思妙想惊得目瞪口呆,出于本能,他几乎想跳起来反对,但是转念一想,好不容易让林纯鸿放弃星拱楼的调查权,若反对,很可能前功尽弃。

    马世奇辞别林纯鸿后,立即找到张道涵和朱之瑜,说出了林纯鸿的意见。

    张道涵看着林纯鸿长大,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林纯鸿,马世奇的话刚一说完,他就猛拍额头,恍然大悟道:“我说都督怎么突然转了xìng,原来是为了妇人!”

    说完,又觉得话说的不清不楚,补充道:“为了让妇人走出家门,都督可是煞费苦心啊!”

    马世奇道:“荆州的妇人,实质上早已走出家门,尤其是棉纺工坊中,女工占绝大多数。诸如掌握财计,遥控贩夫走卒者,不可胜数。都督想更进一步,直接让妇人做官……”

    说着,说着,马世奇突然顿了顿,说道:“去年时,都督提出,成立专门的女子学堂,让女孩子也上学。当时由于反对的人过多,都督遂未再提。哪想到,都督隐忍至今,直接提出了让妇人做官!看来这次是下了狠心了,一定要推动女孩子入学,推动妇人做官。”

    朱之瑜叹了口气,道:“都督这么做,何曾想过面临的压力?杨嗣昌在朝居心叵测,东林党在江南也蠢蠢yù动,只待抓住荆州的漏洞,就大肆宣扬,都督这么做,岂不是把把柄递到他们手中?”

    张道涵皱眉思索良久,苦着脸说道:“我看,我们这次没办法反对了。相比较锦衣卫、东厂的苗头,区区女子做官、上学,算得了什么?都督这次以星拱楼的调查权来换取女子做官,态度摆的非常明朗,就是说,都督不惜独断专行,也要推动女子做官一事。”

    朱之瑜懊恼地拍了拍额头:“看来,我们不得不赞同了……”

    张道涵道:“走一步看一步……”

    ……

    四月的辽东半岛,温度迅速回升,广阔的黑土地,早已化冻,在充足的光照之下,草长莺飞,生机盎然。

    由于经历了长期的拉锯战,上面的居民,不是被金吾军掳掠至旅顺,就是被皇太极内迁至北边,辽东半岛几乎看不到人烟。这给野生小动物创造了上佳的生活环境,所谓的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在这里真正地变成了现实。

    不过,这一切,迅速被隆隆的铁蹄声所打破。

    四月初,皇太极令鳌拜率领六千骑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越金州地峡,突袭旅顺棱堡。鳌拜速度之快,几乎没有留给侦骑回报时间。幸亏狄威在堡垒二十里外设置了烽火台,方才给了城内反应时间,及时关上了城门,否则非得让鳌拜直冲入城内不可。

    猛烈的炮火和密集的排枪之下,鳌拜根本不敢靠近城墙,却将怒火发泄在周边的烽火台和哨岗上,一rì之间,旅顺外围所有的据点均被拔除,直把郑福林和窦石温气得脸sè乌青。

    但郑福林和窦石温一点办法也没有。

    雷霆之战结束,由于财计艰难,林纯鸿令龙虎军团南撤至上海就食,在旅顺堡留下了金吾军六千余人马。

    仅仅靠这六千余人马,显然不是鳌拜的对手,只得任鳌拜在城外嚣张肆掠。

    窦石温见不得鞑子骑兵在城外往来奔驰,一看见就生气。于是,他躲入内城,将满胸的怨气发泄在陈焕身上。

    “以辽民征辽地,以辽地养辽军……什么玩意儿!可见得你是胡说八道!”

    窦石温见陈焕正在伏案急书,忍不住挖苦道。所谓的“以辽民征辽地,以辽地养辽军”,正是陈焕一月前向都督府上的方略。

    窦石温突然闯入,把陈焕吓了一跳,一时没听明白窦石温说什么,怔怔地问道:“什么胡说八道?”

    窦石温手指屋外,说道:“外面的鞑子,在城外安营扎寨,每rì耀武扬威。皇太极用事实告诉我们,我们除了一小块城堡外,什么都不属于我们!”

    陈焕哦了一声,道:“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窦石温恨恨地说道:“你给都督府的上书中,不是说低价出售辽东半岛土地,吸引内地商家至辽东半岛投资么?你看看,鞑子只要愿意,铁蹄随时都可以冲到城墙下,有谁愿意过来?所以,你所说的,全是胡说八道。”

    陈焕叹了口气,道:“现在也没办法,山东一战,几乎伤及荆州的元气,都督即便想把鞑子赶回深山老林,也心有余而力不足。要是龙虎军团在,给鳌拜吃雄心豹子胆,他也不敢冲到城墙下……”

    说着说着,陈焕突然顿住,沉吟道:“要把鞑子赶走,也不难,只需……”

    陈焕故意卖了个关子,停住了话头。

    果然,窦石温热切地问道:“什么办法?”

    陈焕嘿嘿笑道:“只需请求周林佬的北上舰队至金州地峡做出登陆状,鳌拜非吓得屁滚尿流不可!”

    “这……”窦石温眼中不无鄙夷,不屑道:“我该说你笨还是聪明呢?龙虎军团从旅顺撤离,鞑子的眼线就看不见?”

    陈焕道:“济州岛那边,鞑子又看不见?鞑子虽然知道龙虎军团撤走了,又不知是撤到了上海?要知道,对鞑子而言,稍有疏忽,就是全军覆没的结局,皇太极舍得用六千骑兵来冒险?”

    窦石温想了想,觉得有理,忙说道:“既然有好计,咱们马上去找郑帅!”

    陈焕笑道:“不急,不急,你刚才说以辽地养辽军是胡说八道,我心里不服。我们打个赌,要是我说出一二三,你真心地道声服字,就把都督赏给你的金护腕送给我!”

    窦石温下意识地退后两步,心里万分不舍。金护腕乃纯金打造,当初对战左良玉时,窦石温立有大功,方得赏,上面刻有“忠”字。平rì窦石温舍不得戴,一直供奉在居所,时常拿出来夸耀。

    最终,窦石温咬了咬牙,道:“要是不能让我心服,就把你的‘汉魂’短剑送与我!”

    陈焕没想到窦石温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心中也万分不舍。不过,陈焕显然对自己充满了信心,稍稍犹豫片刻,便与窦石温击掌立誓。

    陈焕拿出一份舆图,指着辽东半岛上的盖州对窦石温说道:“要是在盖州筑一城,如旅顺一般,鞑子岂敢再跨入辽东半岛半步?届时,内地的商家,岂不是蜂拥而来?”

    窦石温定睛一观,方才发现,长白山脉连绵数千里,一直伸入辽东半岛,辽东半岛犹如屋脊一般,中间高,两边低。其中,盖州扼守着从沈阳、辽阳至复州、旅顺的平坦大道,东沟则扼守朝鲜至复州、旅顺的平坦大道。

    若真在盖州筑了城,荆州军的兵锋就推至距离沈阳三百多里的距离,必将成为鞑子永远挥之不去的噩梦!而且,鞑子绝不敢在后有坚城的情况下,大规模进入辽东半岛,否则,必然被荆州军前后夹击,损失惨重。

    窦石温本能地觉得,盖州此城筑城,足以成为辽东战略形势的转折点。不过,窦石温哪会这么痛快地承认这点,不由得撇嘴说道:“纸上谈兵而已,何足道哉?岂不闻朝鲜对鞑子唯命是从,万一鞑子经由朝鲜,由东沟进攻辽东半岛,盖州还是没用!”

    陈焕呵呵笑道:“朝鲜和辽东之间,隔着长白山,沿途山路长达两三百里,补给线拉长,路又难行,要是鞑子真选择这条路,咱们就来个迎头痛击,你不会被鞑子吓破了胆,连这点胆略都没有?”

    说窦石温没有胆略,比杀了他还难受,因此,窦石温不再在东沟一线上纠缠,反而指着盖州说道:“此处距离沈阳仅仅只有三百多里,一旦我们在这里筑城,鞑子必然倾力来攻,恐怕城还未筑成,就被鞑子攻得七零八落!”

    陈焕哈哈大笑:“窦大哥啊……窦大哥!你这完全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对于我军的优势,你比我了解得多!我们控着海路,想在盖州登陆,自然易如反掌,而且补给可以源源不断地送至盖州,后路无虞。更关键的是,我军优势在于阵列而后战,巴不得鞑子拼命进攻一点。而鞑子的优势在于大范围机动作战,真要猛攻我军阵地,岂不是郁闷死?”

    窦石温狡辩道:“没有个五万的军队,想做成此事,那是休想!而且,这还有可能演变成荆州和鞑子之间的一场决战,五万军队很可能还远远不够!荆州现在哪有钱粮去打这场战争?”

    陈焕笑道:“那是都督cāo心的事,不用我去想。只要盖州城筑成,便可白白得到良田万顷,最为关键的是,得到都督梦寐以求的养马之所!都督在河南方城、在济州岛养马,地方狭小,连万把多骑兵都难以供应,要是有了辽东半岛,嘿嘿……那时,很可能金吾军也会拥有好几千的骑兵!”

    言毕,陈焕带着胜利者的笑容,问道:“我说的,你服还是不服?”

    窦石温恨恨地喘了一口粗气,甩手道:“算你说得有理!若输给你金手腕,能换来一场大战,也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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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明介绍:
明末楚地普通农户之子林纯鸿,在惨遭家门之变后,意外得到另一个世界的某些观点和知识,在这个风起云涌的时代纵横捭阖,苦苦寻觅为万世开太平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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