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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喻心     乱明txt下载     乱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 三桅帆船

    茫茫的夜sè下,三桅帆船犹如巨大的怪物,劈波斩浪,哗哗前行。帆船吃水甚深,激起波澜使毒蝎号摇晃不已。李蒙申站在甲板上,看着这艘巨舟,毫不掩饰自己对巨舟的欣赏,叹道:“登州有此舟,哪容孔有德狗贼嚣张?”

    三桅帆船响起一阵刺耳的吱吱声,千斤巨锚抛入水中,帆船在缆绳的拉扯下,终于停下来。李蒙申连忙吩咐毒蝎号靠过去,毒蝎号灵活,逆水慢慢的向巨舟靠近。终于,从巨舟上抛来几窜绳子,被毒蝎号上的水手牢牢的拴在缆柱上,方放下绳子。李蒙申拉着绳子,一跃而上,跳入了巨舟,大呼道:“应龙老弟,带酒了没?”

    “上好的江陵张记陈酿要不要喝?”巨舟上传来李蒙申熟悉的声音,他大惊:“典史大人也在?”

    林纯鸿哈哈大笑:“准备到扬州去,顺道看看兄弟们,最近生意如何?”

    李蒙申定睛一看,李崇德、张道涵和顾秀林都在船上,顾不上回答林纯鸿的问题,惊讶道:“这么多人都去扬州?难道去逛窑子?”说完,自觉得话语粗俗,扇了自己一巴掌,嘿嘿笑道:“呵呵,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众人被李蒙申惹得哈哈大笑,一起相邀着往舱室中走去。

    林纯鸿这次带着李崇德等人到江南,一方面准备在扬州考察建货栈的可行xìng,另外,还准备到常熟去拜访瞿式耜,增进与东林党和复社的关系,还准备在苏州和松江考察丝织业和棉布行业的情况,为百里洲设立纺纱和织布工坊提供借鉴。

    扬州乃京杭运河与长江的交汇处,市井繁荣,商旅众多,yù拓展江南的生意,扬州是第一站,扬州货栈的总管已经选好,定为顾秀林。

    林纯鸿认为,现在百里洲的工坊主资金薄弱,根本无力去改进技术,鉴于棉布的需求量大,他决定自己也设立纺纱工坊和织布工坊,期望引导棉纺织业的发展。

    刚好由于荆州知府磨堪期满,转任他处,张道涵不愿意离开荆州继续当幕僚,便被林纯鸿邀请一起下江南。

    “淮海名都极望遥,江南隐见隔南朝。青山半映瓜洲树,芳草斜连扬子桥。隋苑楼台迷晓雾,吴宫花月送chūncháo。汴河尽是新栽柳,依旧东风恨未消。”扬州将近,张道涵侍立船头,遥望着扬州吟道。这诗李崇德和林纯鸿从未听过,纷纷问诗出何处。张道涵笑道:“松江陈卧子,名动江南,两位忙于事务,不知也不为怪!”

    李崇德叹道:“江南人杰地灵,果然名不虚传,尤以苏松地区为甚。奈何专注诗词,与民何用?”

    张道涵笑道:“人文荟萃,文化繁盛,正是民生安定的体现,互为表里缺一不可。”

    林纯鸿听了,暗自好笑,李崇德和张道涵一路上字字机锋,互不服气,经常为一些问题争论不休。林纯鸿明白,李崇德崇尚实学,而张道涵崇尚心学,在根本理念上不说根本对立,至少分歧甚大,因此林纯鸿从不加入两人的争论,只是适时的转移话题,让两人的关系不至于闹得太僵。

    当下,林纯鸿叫道:“扬州到了,快要停船啦!”

    李崇德和张道涵收住口,往江岸上瞅去,只见的江岸上绿柳成荫,端的秀丽无双。随着绞盘的飞速旋转,巨锚直贯入水,牢牢的抓住岩石,将巨舟固定在江中间。

    顾秀林疑惑不已,问道:“船不靠岸了?”

    船长李应龙道:“船太大,扬州没有适合停靠的码头,只好停在江中间了。”

    “货物怎么上岸?”

    “只好用小船转运喽!”

    顾秀林等人瞠目结舌,喃喃叹道:“这样岂不是太麻烦了……”

    随着一船一船的货物运送至码头,整个扬州轰动起来,市民和过往商旅无不跑到码头,观看那艘庞然大物,对巨舟指指点点。扬州百年来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江舟,也难怪人们惊奇。

    待听闻该巨舟自荆州而来,市民们更是合不拢嘴,什么时候荆州也能造如此大的船?于是,当林纯鸿等人登岸后,立即成了人们关注的焦点。这让李崇德和张道涵很不习惯,只觉得如坐针毡,恨不得马上躲起来。而林纯鸿、顾秀林则兴奋不已,如此的关注度,对迅速打开扬州的局面好处多多啊。最特别的要算孔应龙,这小子从江匪一下子变成了人们的焦点,内心的自豪无法言喻,高高的挺着胸膛,迈着八字步,眼高于天,恨不得告诉每个人:“看哦,我就是巨舟的船长啊!”林纯鸿仔细一看,发现孔应龙手脚迈成了顺边,赶紧拉扯他,提醒他注意。

    巨大的影响力果然对货物销售有利,西兰卡普织锦和容美绿茶一下子成了扬州的交易热点,到处都有商人在询问哪里可以买到来自大山里的土特产。由于对扬州市场不了解,林纯鸿就带了几种在岳州和荆州货栈销售业绩较好的几种货物,但是三桅帆船的载货量高达三千多料,一下子几乎将土人的特产收购一空,让林德绍和彭新抱怨不已,哀叹今年的业绩要直线下滑。

    林纯鸿一点也不担心货源,货物稀缺了,明年的产量自然会大幅度增加,有什么好愁的?待到产量上去了,林纯鸿自然可以决定收购哪家土司的货物,这样不就将土司牢牢的掌控在手中?林纯鸿一想到这个,就兴奋不已,似乎那帮土人已经在他的指挥下缴税纳租,听从他的命令南征北战。

    尤其让他高兴的是,西兰卡普织锦与绿茶在扬州一下子打开了市场,然后通过扬州辐shè北方和江南,其销售量比起荆州和夷陵当然不可同rì而语,这样银子不也是哗哗而来?

    张道涵不通货殖,抵达扬州后,便到处游览,凭吊古迹,而林纯鸿等人则忙的四脚朝天,整整花了半月的功夫,才将货物处理完毕,最后一统计,让顾秀林对扬州货栈的未来非常看好:整船货物获利达到六万三千两银子!

    林纯鸿将所有卖货所得全留给了顾秀林,整整十万多两银子,吩咐道:“不要怕亏本,扬州的繁华你也看见了,以后这是我们的重点!”

    顾秀林明白现在林氏集团资金紧张,对林纯鸿的豪爽感激涕零。当初荆州货栈的投资不过三万多两银子,而这次在扬州一下子留下十万两银子供他挥霍,任谁也感到责任重大。

    林纯鸿继续说道:“在扬州不得不与徽商搞好关系,他们是这里真正的地头蛇,家族生意遍布整个大明,生意涉及到棉布、茶叶、盐、典当、米……,茶叶和棉布,我们多多少少会和他们竞争,好好的瞅着点,看我们可以从哪方面入手。”

    顾秀林惊讶道:“刚开始就和他们争?这个比较难咧,据说他们都是一家一族一起做生意,资金非常雄厚啊。”

    “先分小利吧,以后的争执不可避免,你要做好准备,明天我们就到徽州会馆看看,来到扬州,不拜访王大俊,如何做生意?”

第六十二章 徽州会馆

    “半逻鸢满树,新年人独还。落花逐流水,共到茱萸湾”。茱萸湾遍地竹林,家家养鹅,鹅戏水中,极富生活气息。谁又能想到,举世闻名的徽州会馆便位于此处。这里是大明商人的朝圣地之一,从这里发出一条指令,足以让大明抖上一抖。

    王大俊将手里的拜帖翻来覆去的看,喃喃道:“荆州林纯鸿……这是什么角sè?”师爷侍立一旁,忙说道:“就是半月前三桅帆船的船主林纯鸿。”

    师爷的话显得多余,王大俊身家巨富,靠的便是消息灵通,jīng于算计,林纯鸿一到扬州,就被他把底摸的一清二楚。凭借他的能力,被徽商推举为扬州徽州会馆会长,处理一些徽商之间的纠纷,团结徽商一致对外,声望极高。

    王大俊将拜帖扔在一边,冷笑道:“天启年间才起家,不到五年,居然什么都要插一手,不错,不错,今rì就会会他!嘿嘿,穷乡僻壤的臭小子,碰到了我,也算你倒霉!”

    林纯鸿、李崇德和顾秀林被伙计引入会馆,不停地东张西望。进入正殿,发现供奉着朱子的塑像,林纯鸿暗想道:“难道那朱子也通货殖之术?”李崇德见林纯鸿一直盯着朱子像,说道:“朱子是徽州人。”林纯鸿方才恍然大悟。正殿后面是厅房,伙计端来茶水,令三人稍等,林纯鸿定睛望去,厅房南檐有斗拱和大型木雕门楣,北檐外设斗拱,内雕鱼龙。厅内横梁刻有“瑶池献瑞图”,上有仙人20多个,皆为高超浮雕:八仙过海,天女散花,麻姑上寿,穷形极态,造型极为生动。而人物周围,群山奔涌,祥云献瑞,鹤舞松风,颇为壮观。厅堂内有几幅楹联,一幅对联为:九万程中,三千道上,藉此馆粲场茵,用萃东南之美;卅六峰下,廿四桥边,移来绶花带草,咸依rì月之光。

    李崇德点头赞赏不已,林纯鸿叹道:果然是集商儒为一身的徽商,细微处见jīng巧,端的巧夺天工。

    等待片刻,王大俊爽朗的声音传来:“三人至此,未曾远迎还请恕罪。”

    林纯鸿暗暗吃惊,这王大俊迎客也太快了,我们几人在他心目中有这么重要?他抱拳道:“晚辈拜见会长,还请会长多多提携。”

    “好说,好说。”王大俊老气横秋的说道。说完,热情的邀请三位就坐。林纯鸿细细的观察王大俊,这王大俊虽说至少有六十,但jīng力充沛过人,浑身透露着jīng明与干练,让林纯鸿心里不住的喝彩。

    王大俊笑道:“林老板巨舟一现,我等徽人当退避三舍!”

    林纯鸿连忙站起,拜道:“荆州至扬州几千里,来一趟不容易,不得已,造此大舟。”

    王大俊对林纯鸿的态度相当满意,年轻人懂得进退,甚为难得。他点头道:“也是,泛波千里,这等大舟正适合。林老板都做些什么生意?”

    “也就是进山里伐点木材,在荆州和夷陵这些小地方卖点杂货,不成气候,让会长见笑了!”

    “哈哈哈……三千多料的货物还叫不成气候,林老板过谦了。再说百里洲的木岛声名鹊起,长江沿岸无所不知咧!”王大俊的生意就涉足木材行业,对林纯鸿囤积大量木材当然知晓。

    “一点小小生意,何足挂齿?”

    ……

    双方不停地互相仰慕,互相试探,恭维话不断,让顾秀林这个实干家着实不爽,屁股在椅子上挪来挪去。约莫过了两刻钟,王大俊将话题引入正题:“不知林老板忙里偷闲来见我这个老头子有何事?”

    林纯鸿忙从一个木箱里掏出一架木刻四轮马车,该马车以名贵的紫檀木雕刻而成,其刀工实属罕见,无论是骏马还是车夫均栩栩如生。林纯鸿双手端着马车,说道:“初次拜会,一点小意思,还望会长不要见外。”

    王大俊看着这架马车,喜不自胜,毫不犹豫的接过来,端在手心不停欣赏,说道:“呵呵,话未说,礼就先到了,林老板可让老头子为难了,你说我是接还是不接?”说完,将马车放在桌子上。

    一席话让林纯鸿等人哈哈大笑,林纯鸿笑道:“是这样的,我们现在在百里洲有一些烂木头,就寻思着卖到扬州,但木头这东西体积大,运到扬州后,一时又不能马上销售出去,急需一块地方放置。会长在扬州说一句话,扬州就要抖三抖,我等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法子,只好请求会长给点方便。”

    “呵呵,看来收这个礼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我老头rì何德何能当得起林老板如此看重?”王大俊将马车轻轻的往林纯鸿方向推了推,不无遗憾的说道。

    顾秀林肚子里将王大俊骂得个狗血淋头,娘的,要不是你们徽人掌握着木材行会,谁他娘的稀罕来拜山?

    林纯鸿抚摸着马车,笑道:“我和兄弟们伐木也快五年啦,倒也积攒了点名贵木材,这马车便是用名贵的紫檀木雕就,诸如此类的木材也不少。各种栋梁之才呢,也不少,这些生意,都需要会长的支持咧。”说完,又将马车往王大俊边推了推。

    王大俊看着挪到自己这边的马车,微微笑道:“林老板有所不知啊,扬州万贾云集,找块地可不容易,况且还是木材这样的粗货,所占地盘更不在少数。我老头子哪有那等本事啊?”

    “会长纵横商场多年,实乃我们小辈的楷模,万历年间,更是将生意做到了紫禁城。什么生意只要交到会长手里,可谓十拿九稳。我们小辈啊,就想偷个懒,将木头都交予会长售卖,只需要会长提供一块小地卖点杂货呢?”

    “什么杂货?”

    “无非就是西兰卡普织锦和容美绿茶等山野粗货,以后可能还卖点铁制品和一些粗俗工艺品,不知会长意向如何?”

    李崇德和顾秀林听到林纯鸿要将木材代理权交付给王大俊,无不暗自皱眉,这让步也太大了!要知道,整个江南和淮南经过多年的砍伐,栋梁之才奇缺,一根烂木头就能卖出好价钱。王大俊听了,暗自吃了一惊,这小子手笔真够大的,不是胸有成竹就是傻瓜!他心思百转,不停地在心里默算着收益。过了半晌,他大笑道:“林老板好气魄,让老头子佩服啊!长江后浪推前浪!”说完,将马车抱入怀中,不停地抚摸。

    林纯鸿心中大定,脸上露出了笑容。

    “林老板的木材堆积如山,我老头子一个人可吃不下,这事还得与其他人商议商议。林老板说的铁制品不会就是四轮马车吧?”

    “正是,不过目前还不成熟,造了几乘先看看。”

    “这东西在扬州前景堪忧呢,江南地区河流密布,出门均乘船,马车可能用处不大。”

    “谢会长提醒,我也就是造了几乘试试看,万一不行,就不卖啦!”

    “呵呵,林老板手下能工巧匠真还不少……”

    说完,王大俊将林纯鸿三人带入后厅,继续商讨细节。这时,问题才进入实质阶段,双方均扯去面纱,互不相让,直接交锋,丝毫没有刚才温文尔雅。

    最终双方协定,林纯鸿将木材代理权交给扬州徽商木材行会,王大俊独占七成,而王大俊免费提供运河边的二十亩地供林纯鸿建设货栈,货栈不得销售棉布、丝绸、大米、除容美绿茶以外的茶叶、盐等物。双方还就建设可供三桅帆船停靠的码头达成了意向,待时机成熟,双方共建码头。

    协议签订,双方推杯置盏,秦淮河上逍遥快活,暂且不表。

    林纯鸿对终于在扬州有了立足点感到相当满意,而李崇德和顾秀林则对交出木材代理权顾虑重重。尤其是顾秀林,肉痛不已,他说道:“哎,好好的被割了一块肉,总是不甘心。要是我们也有徽商的基础,就不至于如此了。”

    “徽商貌似强大,实质虚弱。他们的生意遍布大明,中间更是出了不少高官,但最终是无根之萍。若有风吹草动,便如那大厦倾倒,一发不可收拾。而我们就不同了,贩运货物只是末节,出产东西才是根本,更何况,我们的目的还在于控制巴东土司,那徽商哪能和我们比?”

    一席话,让顾秀林和李崇德点头不已。李崇德和顾秀林对流通的理解又上了一层楼,在以后的生意场上,顾秀林特别注重买卖的社会效应,成了邦泰商社中屈指可数的有政治头脑的生意人。这是后话。

    实际上,王大俊特别属意林纯鸿的三桅巨舟,徽商货物流通频繁,如果拥有这样的巨舟,成本将会降下不少。但是王大俊也算沉得住气,谈判时始终未提到巨舟。他想再看看官府对巨舟的态度。

    果不其然,扬州知府关于三桅巨舟的启文马上就送到了南直隶承宣布政使司,让布政使头痛不已,不知如何处置三桅巨舟。犹豫再三,最终,只好直达天听,让内阁去为难。

    实际上,自从隆庆开海以来,造的海舟越来越大,五桅的巨舟也比比皆是,只是长江上都是小船,从未见过大船,也不知道朝廷会做什么决断。况且,对长江上的水文资料极度缺乏,谁也不知道三桅帆船能走哪条航道。

    李蒙申前期的水文调查,意义非凡,正在于此!尤其是那荆江,九曲回肠,没有可靠的水文数据,三桅帆船如何行走?

    对于朝廷反对三桅帆船的可能,林纯鸿自认为做了有效的防范,并不放在心中。

第六十三章 暴雨如注

    林纯鸿前脚离开百里洲,百里洲就面临着一场生死考验。

    崇祯五年的六月,天犹如破了一般,将大量的雨水倾斜至四川、湖广。在百里洲,连续十天,一直淅淅沥沥,中间间杂着下了好几次暴雨,似乎要将百里洲变成一片泽国才甘心。小戴子心急如焚,百里江堤修好的第一年,便面临着严峻的考验,从四川过来的洪峰一次比一次猛烈,真让人怀疑江堤是否安全。哎,人类的力量相对于大自然终归渺小。

    林纯鸿、李崇德不在,所有事务由周望和李承宗决断。周望和李承宗下令百里洲进入紧急状态,将所有的人力和物力投入到抗洪抗涝上。确保大堤安全是首要任务,大堤不保,几万老百姓的生命将受到严重威胁。

    “水位四丈尺又四分之一!”

    “水位四丈四尺!”

    “水位四丈四尺又五分之一!”

    ……

    情势一天比一天严峻,周望、李承宗、滕余浩和小戴子已经连续三rì不眠不休了。护卫队已经全部派出,每个小队负责一个区段。所有的壮丁都被组织起来,rì夜在江堤上巡守,老人、妇人和小孩则负责送饭和水。巡守的主要目的就是及时发现管涌,将大堤决口扼杀在萌芽中。

    所有的马匹也被分配下去,一旦哪里出现险情,及时通报,便于快速组织老百姓进行抢险。老百姓看着触目惊心的大水,无论工商,无不自觉的完成自己的任务。大堤后面就是老婆孩子,一旦决口,后果谁都明白。一向散漫的壮丁,在这个时刻,尤其团结,每天睁大了眼睛查找管涌,将决口的隐患降低到最低。

    一堆堆的石头被运到大堤脚下,还准备了大量的麻袋,以防备大堤决口后无料堵塞。码头边,还准备了十多艘巨大的粮船,里面塞满了大米,当哪里的决口过大,这些船将被凿沉在决口处,膨胀的大米将堵塞住决口。

    百里洲的准备不可谓不充分,但周望四人仍然不放心,总觉得做点事情才能缓解内心的压力。

    夜幕降临,暴雨如注。

    白马寺附近的江堤上,依然亮着马灯。大堤上,扎着帐篷,但在暴雨下,到处漏水,让休息的壮丁苦恼不已。轮到巡守的壮丁,则手持着马灯,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仔细的查看着大堤。他们身上披的蓑衣形同虚设,衣服全部湿透,凉凉的雨珠不停地渗入他们的躯体,让他们忍不住颤抖,但这一切没有浇灭他们的热情,他们排成一排,地毯似的往前缓缓搜索查看。

    “啊,冒水了!”一声惊呼让巡守人员蜂拥而至。

    白马寺附近的江堤管涌了!

    巨大的锣声如同炸雷一般,让帐篷里的壮丁炸开了锅,他们纷纷抓起铁锹和麻袋,往依稀可见的马灯处狂奔。

    “快马,快点向周总管汇报,请求支援!”韦悦翔的声音有点颤抖,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的典故他一清二楚,白马寺的管涌可能会毁掉整个大堤,甚至会将百里洲变成一片泽国。

    一匹马迅速向东飞奔,随着这匹马的报告,整个百里洲全速运转起来:四五百个壮丁纷纷向白马寺汇集,两艘巨大的粮船也缓缓的向白马寺行驶而来。除了周望,其他几个大佬也骑马奔向白马寺。

    管涌为祸甚烈,片刻之间,由汩汩而流变成了狂泻而出。

    决口正在迅速扩大!

    “一队装石头,二队扛麻袋堵外口,三队随我下水摸内口!”韦悦翔吼完,立即将自己脱了个jīng光,抓起一根绳子,紧紧地缠在自己的腰间,吼道:“抓住绳子,我下去摸摸内口在哪里!”

    说完,一个猛子扎向浑黄的长江中,除了一根长长的绳子,江面上什么也看不到。

    随着韦悦翔的命令下达,壮丁们迅速行动起来,将一袋袋装着鹅卵石的麻袋扔入外口,试图阻止决口的进一步扩大。然而,被束缚的长江水找到了宣泄之口,横冲直撞,哪里能挡得住,激流将整袋整袋的鹅卵石冲到一边。

    这一切让壮丁们胆战心惊,脸sè惨白,不由自主的加快了步伐,扛着两百多斤的麻袋如同飞一般,

    但是再多的麻袋也是无用,都被激流冲到了一边。

    正当壮丁们一筹莫展之时,韦悦翔终于冒出了水面,吼道:“麻袋都扔到这里!”

    三队的壮丁手忙脚乱,将韦悦翔扯到岸上,韦悦翔牙关紧咬,浑身不停地打颤,冰凉的江水让他差点冻死。

    壮丁们纷纷将麻袋扔入韦悦翔指定的位置,然而,管涌的口子巨大,区区麻袋如何能阻止江水的肆掠?涌出的江水丝毫不见少,还有扩大的趋势。

    韦悦翔终于缓过来气,抓起一包鹅卵石,加入了扛包的行列。现在大堤上下除了装石头的,就是扛包的,人流不停地来来往往,脚步下的泥浆到处飞舞,也没有人去关注。

    暴雨依然如故,现在的壮丁,谁又会去关注呢,蓑衣都被扔到了一边!

    然而,二百多斤的麻袋一趟趟的扛过去,铁打的汉子也受不了,他们的脚步越来越沉重,他们的步伐越来越缓慢……

    突然不知谁喊了一声:“后退一步是家园!”

    韦悦翔一听,激动得差点掉出眼泪,他跟着吼道:“后退一步是家园!”

    壮丁们也纷纷狂呼:“后退一步是家园!……”

    山呼海啸般的吼声盖过了雨声、风声、哗哗的流水声,壮丁们无不力气大增,加快了脚步,透支着自己的体力!

    支援的壮丁终于赶到,李崇德也加入了装石头的行列,滕余浩和小戴子毫不犹豫的扛起了麻袋,往内口飞奔。

    后退一步是家园的呼声越来越响,宣示着与大自然抗争的豪情!

    内口找得准,麻袋投入越来越多,肆掠的江水终于没了脾气,由狂泻变成了汩汩而出,又由汩汩而出变成了渗水……管涌口终于被堵住了!

    壮丁们一屁股坐在了泥浆中,大口的喘着气,往江面上一望,硕大的粮船刚好赶到。

    ……

    长江一波接一波的洪峰终于过去,百里大堤终于保住了!

    整个百里洲陷入了狂欢的海洋,到处都是鞭炮声,到处都是欢呼声,韦悦翔等几个汉子每天都被肩舆抬着,胸口戴着大红花,游街夸功。顺带着,韦悦翔也走了桃花运,媒婆都快踏破了门槛。

    然而,周望等人则yù哭无泪,长久的暴雨给百里洲造成了莫大的损失:今年的棉花收成没法指望了,百里洲的东部低洼处,洪涝无法及时排出,还是一片泽国,连大量圈养的牲畜的饲料都成了问题……

    尤其是小戴子的压力更大,百里洲的水利工程都由他组织,一些建成的水利设施能不能发挥作用,成了他最关注的问题。他每天冒着雨踏着泥水到处查看,好在长江大堤经受住了考验,兴修的排水设施发挥了作用,一切正常,所有的症结出在了积水无法排到长江里!

    小戴子坐在大堤上,望着八亩滩的一片水茫茫,丧气不已。八亩滩要算整个百里洲最低洼的地方,所有水渠的排水点最终汇集到这里,把这里变成了一片泽国。虽然小戴子在八亩滩开凿了巨湖,用于储水,奈何今年的暴雨过大,依然无法起到作用。

    “水车什么时候才能建好啊?”小戴子叹了口气,心里默念道。现在整个百里洲最关键的水利设施便是排水的水车。水车从去年开始筹备建设,现在还没有影呢。

    也难怪没影,要在长江上架设水车谈何容易!光是在设计方案上就为卧式还是立式争论了好久,最终定下来立式,又面临着水车如何安放的问题,动力如何传输的问题……小戴子想想就头痛,幸好造水车由李承宗负责,否则小戴子认为自己会疯掉。

    对具体的细节小戴子并不清楚,他只是隐隐约约的听说水车会架在两艘巨大的趸船上,动力传输采用铸造的生铁柱!那生铁柱小戴子见过,径宽几乎有一尺,他见了就咋舌不已,这水车到底有多大?

    李承宗他们也造过水车,那只是在清江上,用来提水灌溉,非常小。以前小戴子对李崇德他们造巨大的水车疑惑不已,总觉得没有经验,成功的把握不大,但现在,他比任何人都期待水车能够早rì发挥作用!

    关于造巨型水车,邦泰商社内部也有争论,有的人认为,与其造那巨型水车,还不如多造几个小的。但这遭到了李承宗的坚决反对,他认为,长江在百里洲水流过缓,水车小了,根本发挥不了作用,只有水车巨大,力量大,才能迅速的将积水排走。这个想法遭到了众人的质疑,巨水车转动速度依然很慢,力量大有什么用?这让李承宗瞠目结舌,无法反驳。水车方案一度陷入了停顿。

    后来,专利规程出台,一个铁匠说他有法子将慢速旋转转为快速旋转,还可以转换旋转的方向。李承宗听说之后,大喜,立即花了九百两银子买断了该法子,并且委任这个铁匠造传动系统,这才有小戴子见到的那个生铁柱。

    目前,硕大的龙骨水车已经摆在大堤上,就等着水车架起来,投入使用了。但巨型水车和传动系统哪是那么容易造成的,碰到的问题一大堆。

    经过了这场洪水和内涝,百里洲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建造中的水车!

    ※※※※※※※※※※※※

    九八年长江抗洪的场景历历在目,那时的我在长江大堤上整整守了一个多月,被大自然的威力深深地震撼了,也被老百姓的团结和舍小家顾大家的气魄深深震撼了,兄弟姐妹们,你们还记得那时的簰洲湾吗?还记得那幸存者小江珊吗?江珊现在大概将近二十岁了吧。

    抢险的场面远远比上面描述的要紧张和震撼,我笔力不够,还请见谅。

第六十四章 东林党人

    林纯鸿在扬州停留数rì,往第二站常熟进发,而孔应龙则率着三桅帆船返回枝江,顾秀林留在了扬州,建造和经营扬州货栈。

    扬州纸醉金迷的生活并没有让林纯鸿迷失,相反,他对蔚为时尚的好男风风气深恶痛绝。倒是李崇德和张道涵见多识广,反应还算平稳。林纯鸿一路上都在骂,并把过错全推到了洪武爷身上。当年,朱元璋严禁官员狎jì,导致那帮官员只好找清秀小厮出火,这才促使龙阳之好愈发不可收拾。虽然严禁狎jì这条规定早就形同虚设,但风气形成后哪是那么容易消除的?

    好像这股风气一直持续了好几百年,贾宝玉不也有同xìng恋友?秦钟不还为男风在学堂里和别人打架?更别说薛蟠和贾琏经常拿清秀小厮出火了。娘的,什么时候同xìng恋也成了社会时尚啦?

    林纯鸿的咒骂让李崇德和张道涵相顾莞尔,他们见怪不怪,早就认为好男风是一种正常现象了。两人的平淡反应让林纯鸿的无力感更强烈:与强大的社会习俗对抗,这是一件多么艰巨的任务!

    拜访瞿式耜的目的有二,一是与江南的东林党或者复社搞好关系,期待减轻伸手到江南的阻力;另外,他想通过瞿式耜、钱谦益的影响力为自己出兵北上剿匪走通路子。

    北上剿匪与长江劫掠一样,有练兵的目的。

    一想到战争,林纯鸿不由得热血沸腾:面对朝廷,说穿了就是利益交换!

    关辽兵将隐然成了军阀,朝廷心知肚明,为何不严加处置?还不是因为除了这帮兵将,无人能抵挡建奴的入侵?连登莱的祸乱也需要这帮兵将来救火,朝廷能不对他们的骄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么?

    剿匪,我们要北上剿匪!

    有钱无兵的窘状,在关仁美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在朝廷的眼中,关仁美连一只蚂蚁都不如,生杀予夺,一言而定,连一点波澜都兴不起,关仁美就灰飞烟灭!

    就是要通过剿匪锤炼出一支敢战能战之兵,让大明的每个人对林纯鸿又惧又依赖!

    有兵无钱粮当然也不行,岳武穆的麾下能征善战,赫赫威名让金狗瑟瑟发抖,但这又有何用,朝廷几道金牌,武穆不就乖乖的退兵?没有朝廷的钱粮,一支钢铁部队又能怎么地?关辽兵将骄横跋扈也只能在一定的范围内,要是朝廷下了狠心,断了他们的钱粮,关辽兵将的结局不是投降建奴就是烟消云散,能掀起多少的风浪?

    搞钱!炼兵!炼兵?对,就是炼兵!

    要在血与火中锤炼出jīng兵,这就是我的本钱!

    瞿式耜从京师回到老家后,一直不甘寂寞,与东林党和复社往来密切,时刻关注着朝堂动态,伺机起复委用。要说,瞿式耜感觉非常敏锐,曾经派人专程打探过荆州、夷陵的动作,对林纯鸿的实力有所了解。

    况且,瞿式耜成了艾如略与林纯鸿的中间人,对林纯鸿大肆招募西洋人的举动也一清二楚。

    瞿式耜对林纯鸿这个小角sè并不怎么看重,林纯鸿在他的心目中充其量算个地头蛇而已,能让林纯鸿为他所用,当然最好,即便林纯鸿是头倔毛驴,对他损失也不大。

    当瞿式耜见到林纯鸿后,林纯鸿送他一笔厚礼:一匹骏马和一乘四轮马车。马是神骏无比的河套马,车是灵活舒适的豪华车,这让瞿式耜兴奋不已,围着马车这里摸摸那里瞧瞧。

    这马车果然豪华异常:木质车轮及八根辐条被漆成金黄sè,辐条经过雕刻,呈现出别致的花纹。两根弯曲程度一致,共同组成了坚固的底盘,也被油漆成金黄sè,由上等楠木打造而成。车厢与底盘相隔有点距离,只是在四个角上与底盘连在一起。车厢的承重结构由jīng钢打制,整个车厢被油漆成黑sè。在车厢的四个角上,还设置了四个宫灯,经过特俗设计,即便是下雨或者刮风,依然能保证长明。车厢顶上,雕刻着各种花纹,让人赏心悦目。

    瞿式耜喜爱不已,转了两圈,忍不住爬到车厢上体验一把,结果刚踏上踏脚板,车厢便歪斜过来,把瞿式耜吓了一跳:“这马车只能观赏,不能乘坐?”

    林纯鸿笑道:“车厢并没有固定死,架在钢簧上,这样即便路面颠簸,坐在车厢里也感觉不到。大人可以坐上去试试看。”

    瞿式耜方才放心,爬到车厢里坐下来,还有意晃了晃,车厢果然顺着摇晃起来。瞿式耜满意的下了车,又扶着车辕转了转,发现两个前轮也跟着转。林纯鸿解释道:“马拉着车辕,当马转弯时,马车就能方便的跟着转弯。”

    瞿式耜一时心痒不已,立即招呼林纯鸿等三人上车试车。林纯鸿将马匹架上车辕,充当马夫,待其他三人坐稳,马鞭轻响,马车便平稳的向前疾驰。

    瞿式耜、李崇德和张道涵坐在车厢里,车厢虽然摇动幅度较大,却丝毫不觉得颠簸。

    “坐稳啊,我要停车了!”林纯鸿见跑出了十多里路,叫道。

    “噫……”林纯鸿双手拉住缰绳,脚狠狠地向一个踏板踩去,只听见刺耳的吱嘎声传来,马车稳稳的停了下来。

    瞿式耜对马车非常满意,一路上都是赞赏之辞,让林纯鸿等三人得意非凡。

    但林纯鸿知道,目前的马车远远不能算成功,转向结构过于简单:底盘用jīng钢连接后,穿了一个洞,挂在前轮轴上,这样的马车根本不能承重,只能坐人,无法运货,并且转弯时就发出刺耳的吱嘎声。由于缺乏足够硬度和韧度的弹簧,车厢摇晃的厉害,虽然不再颠簸,但一直这样摇晃估计会把里面的乘客摇晕。

    基于上述因素,马车并没有大规模制造,只弄出几个样品,拿来送人。林纯鸿期望送给瞿式耜后,能在大明的士大夫阶层掀起一股旋风,最终有利于四轮马车的推广。

    瞿式耜官场多年,善于揣摩人心,对林纯鸿的来意一清二楚。林纯鸿不远万里,带着一乘马车送他,不就是想告诉世人:我林纯鸿倾向于东林党和复社,以后东林党和复社的兄弟们可要照顾我啊!其他的人,你们也不要随便欺负我,我有东林党和复社作为靠山哦!至于林纯鸿想以他为托,推广马车赚取利润,在他看来便是次要目的了,与前一个目的完全无法相提并论。但在林纯鸿心目中,这两个目的并无主次之分。

    瞿式耜对林纯鸿的投靠当然持欢迎态度,当下设宴款待三人,酒至半酣,忽闻一阵琵琶音律传来,一翠衫女子莲步轻逸,手持琵琶弹奏而出。这女子微含着笑意,青chūn而懵懂的一双灵珠,泛着珠玉般的光华,眼神清澈的犹如冰下的溪水,不染世间的一丝尘垢。女子微微道了万福,甜甜的说道:“听闻贵客至,小女子不才,轻舞一曲,以助酒兴。”

    瞿式耜笑道:“小翠,为贵客舞一曲兰花花。”然后转头对林纯鸿三人说道:“小翠是我新纳妾侍。”

    林纯鸿三人连忙站起,口称:“这如何敢当!”

    “如何当不起?以后我们就是同路人,生死与共的同路人哦!小翠,开始吧!”

    紧接着,优美的旋律响起,柔若无骨的小翠手抱琵琶翩翩起舞,只让林纯鸿脸热心跳,赞赏不已。林纯鸿心里暗思:难怪瞿式耜为了纳妾脱离耶稣会,这女子果然清纯雅致,可谓人间之尤物。

    一曲终了,小翠微微躬身,含笑而去。林纯鸿叹道:“人美、曲美、舞也美!瞿大人好福气!”

    瞿式耜哈哈大笑,说道:“要说那好福气,我就比‘面情’阁老差远了!”

    林纯鸿三人面面相觑,不知“面情”阁老为何人。

    瞿式耜面带不屑,说道:“面情阁老,除了吴江周道登外,还有何人?当年,皇上问他:近来诸臣奏疏中,总有情面两字。何谓情面?结果这个老家伙答道:情面者,面情之谓也!”

    林纯鸿三人听毕,哈哈大笑,张道涵道:“这周阁老还真有趣。”

    “有趣的事情多则咧,有次朝会中,这个老家伙莫名其妙的就笑了起来,皇上为他为何发笑,结果他哑口无言。后来钱龙锡责备他不该如此,他居然说既然已经笑了,又该如何?”

    这让林纯鸿三人笑弯了腰,直呼肚子痛。

    林纯鸿好不容易缓过气来,说道:“幸亏皇上不追究,这皇上还是很宽容嘛。”林纯鸿也觉得奇怪,崇祯皇帝不是刻薄寡恩吗?为何从周道登的经历一点也看不出来?

    李崇德继续问道:“那瞿大人为何说这周道登好福气?他最后不也被皇上请回家了嘛。”

    “呵呵,这个说来话长。这个老家伙回家后,从吴江名jì徐佛那里买了一歌姬,名唤杨爱。这杨爱啊,年方十四,端的聪明伶俐风流婉转,人见人爱。刚开始,杨爱专事服侍老夫人,老夫人喜欢的跟什么似的。这周道登到底为老不尊,不多rì,便纳杨爱为妾,羡煞旁人啊!难道这还不是福气?”

    三人连忙点头称是,林纯鸿腹诽道:你自己为老不尊,老夫少妻,倒笑话别人啦!

    瞿式耜继续说道:“这周道登的笑话还未完咧。前些rì子,周道登妻妾举报,说杨爱与奴仆私通,周道登大怒,命家人将杨爱打死,幸亏老夫人阻止,才没有闹出辣手摧花这一出!你们看看,这周道登朝堂上浑浑噩噩,回了家,旧xìng不改,家里也是浑浑噩噩的,居然闹出了妾与奴仆私通的丑事。可叹可叹!”

    林纯鸿将瞿式耜的话一分析,觉得杨爱与奴仆私通大有嫌疑:杨爱年方十四,身体与心xìng都还未成熟,完全就是一个小女孩子嘛,怎么可能与奴仆私通?没准就是遭到了周道登妻妾的陷害。

    林纯鸿将徐佛、杨爱、吴江几个词连在一起思索,突然脑袋里灵光一闪,勾起一段记忆,大惊道:“杨爱是不是回到了徐佛的归元院?”

    “正是,她回到归元院后,就改名为柳隐,因喜欢‘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又自称为‘如是’。林老弟到底是年轻人,远在湖广,居然也知道徐佛的归元院。”

    林纯鸿讪讪笑道:“归元院举世闻名,我哪有不知之理!”

    一时之间,林纯鸿对归元院甚为向往,柳如是,果然是柳如是!千年难出的奇女子!

第六十五章 钱钞之议

    随着交谈的深入,林纯鸿与瞿式耜的交易终于进入实质阶段,林纯鸿希望借助东林党的势力,实现北上剿匪的目的,并要求瞿式耜为邦泰在江南的生意提供方便。

    瞿式耜不置可否,只说要考虑考虑可行xìng,林纯鸿暗思道:现在我能提供的筹码少得可怜,求你的时候多,nǎinǎi的,你等着,咱们走着瞧,看谁强谁弱!

    林纯鸿无法,只好辞别瞿式耜,前往吴江盛泽继续他的考察之旅,瞿式耜马上赶到拂山水房去拜见他的老师钱谦益。拂山水房建在湖边,被钱谦益用于珍藏他的所有书籍。在明代,私人藏书之风非常盛行,而且藏书楼取名都与水有关,这主要源于书籍非常怕火灾。如天一阁,便从“天一生水”化来。拂山水房取名也是这个用意。

    与其说钱谦益是一个政客,还不如说他是一个学者。虽然他热衷于权利争斗,但一直不能如愿以偿,当年崇祯继位后,他背靠东林党,却三两下被周延儒和温体仁联手整下台,其政治头脑可见一斑。现在钱谦益回返家乡已久,每天摆弄他的藏书,做他的史学研究。钱谦益有个宏伟的计划:有生之年私修自太祖爷到现在的断代史!现在已经出版了一本史学著作《太祖实录辩证》。

    如果林纯鸿得知钱谦益的计划,不免要感慨:大明的风气还真开放,私人还可以修本朝史!也正是在这个开放的风气下,大明掀起了一股西学东渐的高氵朝,涌现出一大批值得称道的科学家。

    钱谦益抚摸着一本孤本,小心的拭去上面的灰尘,又重新放入书架,漫不经心的问道:“这三人已经走了?你倒好,坐了一次马车,就成了常熟的焦点了。”

    瞿式耜尴尬的笑道:“不坐上马车,如何向世人表明林纯鸿是我们的人?”

    钱谦益也不说话,兀自拿出一本书,在那里翻阅,良久,方问道:“我就想不明白,你为何如此看重这个小子,这个小子不就是铜臭味浓烈点嘛!”

    “先生有所不知,要说家产雄厚,这小子如何赶得上郑一官万一?要说武勇,这小子的乡兵如何赶得上左良玉的jīng锐?但好就好在,这个小子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目前除了求我们,别无他选!”

    “哦?太湖边随便找一农夫,也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

    “嘿嘿,先生取笑学生了。上次学生暗地里派人查探了一番,发现百里洲上面有诸多秘事,但苦于不能上岛,具体情况不清楚。但学生听到浓浓的炮响,还隐约看到几根高达十多丈的三桅帆船,可以肯定,百里洲有一个规模宏大的造船工场,还有乡兵还练习使用火炮!”

    “哦?这小子居然还有这一手?有点意思。”瞿式耜的话终于激起了钱谦益的一点兴趣。

    “这个家伙就如貂一般,虽然个头很小,但灵活、富有朝气,稍不注意,就会被他咬一口,这一口很有可能就致命!”瞿式耜的敏感xìng远远强于他的老师钱谦益,对林纯鸿的隐藏势力有所觉察。

    没想到钱谦益还是不能转变他的观点,他说道:“好啦好啦,蚊子腿再瘦,也有点肉,你拉拢他,我不反对,但不要忘记郑一官和左良玉等人才是我们的重点,千万不要牵扯太多的jīng力!”

    瞿式耜叹了口气,说道:“拉拢郑一官和左良玉谈何容易?熊文灿视郑一官为禁脔,不允许任何人插手,那左良玉唯侯恂马首是瞻,仓促间,我们如何能插进去手?学生也是不得已,才想到去找林纯鸿的。”

    钱谦益大笑道:“正因为难,收益才大嘛,林纯鸿与郑一官和左良玉一比,就如萤虫与rì月争辉!”

    瞿式耜点头称是,辞别钱谦益,又去忙于他的政治串联。自从孙元化被弃市后,东林党和复社处处被温体仁打压,瞿式耜的危机感甚为强烈,就连林纯鸿这根稻草抓着也不想松手。

    林纯鸿当然不知道自己被看做了貂、蚊子腿肉、萤火虫和稻草,他任典史也将近三年,功劳立了不少,年年考评也是优等,但职位一直升不上去,这不仅仅与他是白身有关,更重要的是寡妇睡觉,上头无人。张道涵早就一针见血的指出,白身不是问题,要想更进一步,非得在朝堂找个靠山,张道涵一直倾慕东林党人,便建议林纯鸿紧紧抓牢瞿式耜,争取得到东林党这个强大的靠山的支持。

    林纯鸿也有此意,毕竟,东林党和复社虽然在朝堂上遭到了彻底失败,在地方上实力依然雄厚。

    现在,林纯鸿三人正惊叹于吴江盛泽的繁华和兴盛。盛泽与苏州、杭州和湖州并称为四大绸都,这里家家户户基本上以桑蚕为业,小河两边,俱是桑树,采摘之人忙绿于林间,不时还传出吴地民歌。村里,机杼之声不绝于耳,通宵达旦,远近村落织成的绸布均卖至盛泽。在盛泽,牙行不下于上千家,五湖四海的绸缎商人聚集于此,导致盛泽镇上摩踵擦肩,连歇脚的地方都难以寻找。

    牙行门前,总是聚集着一群机户。这些机户有大有小,大的一次xìng卖掉上千匹绸布,而小的一次仅仅卖掉几匹。不管机户的本钱有多大,每个人身上都背着等子。等子几乎成了商人的身份标识,当他们从收购的商人那里接过银子,都要用自己携带的等子称量一番,免得被占了便宜而不自知。

    于是,盛泽里的争吵声不绝于耳,大多数都是为了银子的多寡问题。这让林纯鸿三人摇头不已,三人找了一小店,点了一些盛泽的特有小吃,依然对这个问题争论不休。

    特别是张道涵和李崇德,两人习惯于斗口,争论起来更是火药味十足。哎,理念的冲突涉及到方方面面,岂止是银两交易?

    李崇德对钱钞之法早有涉猎,叹道:“要说宝钞比银两方便多了,奈何就推广不开呢?”

    张道涵哼了一声,说道:“宝钞早就成了废纸,雨田老弟也不想想,朝廷滥发宝钞,老百姓当然不愿意用。今天的宝钞还能买头牛,明天就只能买个炊饼,换做是你,也急着花出去!”

    李崇德对张道涵的观点不屑于顾,斜眼看了张道涵一眼,说道:“要是朝廷储备等值的金银,放手让宝钞和金银直接兑换,宝钞何至于此?”

    “朝廷要是有等值的金银,还发行宝钞干什么?发行宝钞不就是为了敛财?”张道涵的反击立即接踵而至。

    “发行宝钞的作用多着咧,方便交易,哪能是为了敛财?”

    “朝廷要敛财,小民能阻止吗?”

    ……

    张道涵和李崇德的争论声越来越大,林纯鸿见两人争论的根本就不是一个问题,一个说的是纸币的作用,一个说的是朝廷不负责任,根本就是鸡同鸭讲。他无法,只好说道:“宝钞也容易仿制,温州府钱库这个地方不就闹出了仿制宝钞的大案么?”

    张道涵与李崇德终于停止了争论,又一起谈论起当年轰动大明的伪造宝钞案。

    但张道涵和李崇德争论早就惊动了周围的食客,这些食客基本都是生意人,当然对银两的不便深有体会。一时之间对林纯鸿三人指指点点,议论声不绝于耳。

    在林纯鸿那桌旁边,赫然有一金发碧眼的西洋人,也在侧耳倾听。林纯鸿对大明的西洋人已经见怪不怪了,没有故意去搭讪。这个西洋人来自西班牙,名唤菲利斯,打着传教士的旗号,做一些生意上的勾当。他对众多食客的争论暗自冷笑:“这有什么难的?铸造各种重量的金币银币,这些问题不就引刃而解了?”

    正当菲利斯对大明人的智商腹诽不已时,林纯鸿小声的议论传入他的耳朵:“铸造金币银币也是个办法,奈何这些都需要成本,几乎没有赚头。朝廷不也几次大规模的铸造过铜钱么?每次都亏得血本无归。实际官府铸造的银元宝,也和银币差不多,奈何种类太少,品质也无法保证,对小额交易用处也不大。”

    李崇德叹了口气,说道:“现在钱法已经到了非改不可的地步了,乡兵进入村庄后,无不提出村里的银两或者铜钱不够,交易时基本都是实物交换,非常麻烦。不知道大人注意到了没,大批量交易时,银钱运输也是个大问题,长途运输不仅损耗人力,而且在路上也不安全,这对我们的生意影响很大啊!大人上次提的信誉票据倒可以很好地解决这个问题,只是无法防止伪造。”

    张道涵皱眉说道:“只有朝廷才能制定钱法,奈何现在朝廷内忧外患,里面也斗得不亦说乎,哪有闲工夫制定钱法?再说现在遇到的问题怎么解决也没有一个定论,即便朝廷有心也无力……”

    “嘘……”林纯鸿注意到旁边的西洋人正在倾听他们的谈话,忙止住了张道涵,说道:“盛泽的酱菜果然名不虚传,果然好吃,两位觉得如何啊?”

    “果真如此,盛泽不仅衣被天下,连小吃也别具风格啊……”

    “哈哈,盛泽不仅衣被天下,酱菜名不虚传,就连那归元院也声名鹊起,果然是那人烟阜盛,商贾云集,人文荟萃的好去处,只让人认他乡是故乡……”

    不含丝毫营养的废话说了半天,三人付了帐,扬长而去,继续观看盛泽的丝绸盛业。菲利斯一时心cháo起伏,他感觉到一个发财的机会到了,连忙付账尾随而去。

    却说林纯鸿三人从小店出来后,看着牙行前聚集的人群,李崇德感叹道:“我看盛泽的丝绸业也没什么值得称道的经验,无非就是把闲散人等集中起来缫丝和织绸罢了。这里积累了几千年的植桑养蚕的经验,我们也学不来,还不如去松江看看棉布。”

    李崇德的话音刚落,张道涵撇嘴道:“没什么经验也能以一镇而与苏州、杭州和湖州并称?”

    “无非是植桑养蚕的人多而已,有什么好称道的?再说这里河道密布,水运方便,商旅便集中到这里”

    “我看那牙行的经验就不错……”

    两人正斗口,忽然听见后面有怪腔叫道:“三位请留步……”

    林纯鸿忙回头,却发现刚才那西洋人追了过来。林纯鸿侍卫暗自jǐng惕,将两位秀才护在身后,问道:“不知先生有何贵干?”

    菲利斯一路奔跑,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的说道:“阁下是朝廷官员吧,刚才几位的谈话正好被我听见,还望不要介意。”

    林纯鸿见菲利斯并无恶意,放下心来,笑道:“我哪是朝廷官员?一小吏罢了。”

    菲利斯暗自吃惊,指着李崇德问道:“那刚才这位称你为大人?大人不是对朝廷官员的称呼吗?”

    林纯鸿三人对望,笑了笑,也不回答。

    菲利斯大喜,他素闻大明人谦虚,不愿意直承自己是朝廷命官,说道:“如果朝廷有意铸造金币银币的话,我有办法将铸币变成赚钱的买卖!”

    林纯鸿大感兴趣,问道:“不知先生有何办法?”

    菲利斯支吾半天,方说道:“法子说出来,你们便不会雇佣我……”

    林纯鸿哈哈大笑:“你不说法子,我如何知道你肚子里有货,如何放心大胆的雇佣你?你放心吧,只要你的法子有效,我答应你,绝不亏待!”

    菲利斯无法,只好滔滔不绝地说出他的办法,让林纯鸿刮目相看。

    林纯鸿最后只有一句话:“跟我到荆州,以后铸币工场就交给你了!”

    菲利斯大喜,立即成了三人的跟班,随着三人前往松江。

    到了松江后,林纯鸿发现,松江的技术也没什么可称道之处,只不过打出了名声、工人工资非常低、松江地区形成了一条产业链而已。

    林纯鸿看得索然无味,返回常熟,再次试探瞿式耜的态度,林纯鸿答应为钱谦益、瞿式耜师徒提供六千两银子的献金,瞿式耜才答应为林纯鸿前后奔走。

    林纯鸿办妥此事,立即返回枝江,为出征做好万全的准备。

第六十六章 如火如荼

    躲过了一场洪水后,百里洲简直就像一个大工地。

    八亩滩的长江边,几艘货船船停泊在巨大的趸船旁边,货船上装载的既不是粮食,也不是棉布,更不是一些土货,而是一块块巨大的岩石!

    趸船上赫然架设着高高的铁制脚手架,十多个工人拉扯着绳子,正缓缓的将庞然巨石从货船上卸入水中:这是为巨大的水车搭设基座!

    几个工人身上拴着绳子,浸泡在水中,仰头看着缓缓降落的巨石。水中树立着一根根木头,标识着巨石的位置。

    “偏东一尺三!”

    水中的工人发出一阵喊叫。趸船上的秦武超听到喊叫后,在心里默了默,对脚手架下面的四个工人喝道:“右转两圈又三分之一!”

    只见四个工人齐呼“喏”,鼓起腮帮,拼命的推动手中的木杠,脚手架下面的绞盘随之转动。

    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传来,脚手架的杠杆缓缓的往东边转动。

    “好!够啦!”

    水中的工人见巨石位置已对准,狂呼道:“放石头!”

    拉扯着绳子的工人慢慢往前移,石头一寸一寸的落入水中,随着巨大的轻松感传来,石头已经稳稳的落入水中,放在了基座上。

    一阵欢呼声传来,让在趸船上旁观的林纯鸿兴奋不已,他忍不住拍着秦武超的肩膀道:“好样的,秦兄弟,这个脚手架比大力士强多啦!”

    秦武超嘿嘿的笑着,脸憋的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

    秦武超是个老实巴交的铁匠,不善言谈,但手头的技术丝毫不含糊。整个水车的传动系统由他设计,设计好之后,由于等着水车架设,闲不住的他又设计了这个脚手架。秦武超时常嘟囔的一句话就是:“木头?木头有什么用?我手里的铁要它弯成什么样就什么样,木头能行吗?”

    秦武超是个狂热的钢铁万能的支持者,能用铁的地方绝不用一点木头。这点让李承宗不知道骂了多少次:“败家子,不知道铁很贵吗?堆积如山的木材不用,偏要用铁!”但林纯鸿非常支持他,不仅规定所有铁器的工坊由他说了算,还将他直接升任副总管,在技术方面仅次于李承宗的地位。

    以往水车的传动系统由木头制作,主动轮和传动轮上都有一根根伸出的犄角,靠着犄角的推动,传动轮方才旋转。这样的传动不仅浪费力量,而且还不能高速旋转,更不能承载巨大的力量。而秦武超的传动系统是铁制的,主动轮和传动轮都加工成锯齿状,这就是原始的齿轮!

    “秦兄弟,这齿轮的边缘不一定要加工成三角状,这个也很浪费力量的,你琢磨一下,看加工成什么样子最省力!”林纯鸿盯着脚手架上吱嘎作响的齿轮,说道。

    秦武超马上躬身答应,金钱对秦武超的刺激已经收效甚微,半年前,他从一穷二白一下子跃升为小富翁,现在唯一能刺激他的就是周围兄弟们的夸赞和敬佩。

    看着秦武超毕恭毕敬的样子,林纯鸿心里暗笑不已,找吧,秦兄弟,拼命找,没有立体解析几何的支持,这难度也太大了吧?没准这就是推动大明数学发展的一个契机!

    “兵甲的打造也要加紧了,马车可以先放放,这一个月才打造五套盔甲,速度也太慢啦!”

    说到技术活,秦武超一点也不木讷,反驳道:“一个月五套已经很快啦,按照大人的吩咐,我们打造的是板甲,要是打造鱼鳞甲的话,估计一个月都难打造一套咧!主要是锻造太花时间和人力。”

    “好好,慢工出细活,不过这人工锻造也太费力了,以后水车建好后,试试用水力!”

    秦武超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八亩滩的水车不会每天用于排水,空余的时间惹得工匠们争抢不已,菲利斯说要用水车冲压银币、泽迪亚说要用水车加工木材、秦武超说要用水车锻造兵甲……现在林纯鸿答应用水车锻造兵甲,当然让秦武超的诉求得到了满足。

    正当林纯鸿滔滔不绝的时候,忽然侍卫来报:“窦石温从双庙山带来了三百余人参与武训选拔!”

    林纯鸿吓了一跳:“nǎinǎi的,这个混小子不会把双庙山所有的丁口都拉来了吧?”

    林纯鸿立即翻身上马,往刘巷赶去。

    早在林纯鸿去江南之前,就着手扩大人马,要求尽可能多召集乡村里的弓兵参与武训选拔,窦石温负责在双庙山村召集弓兵。

    百里洲刘巷码头。

    一艘艘小船逆流而来,停靠在刚整修过的码头边。现在刘巷码头的小船越来越少,何况是十多只小船一起抵达码头?只见窦石温志得意满的站在头船上,左顾右盼,打量着码头的一切。他这次一共带来了三百五十个弓兵,参与秋季武训的选拔!

    仅仅一个双庙山就召集了三百五十个弓兵?

    消息如同瘟疫一般在百里洲传染,随着窦石温即将抵达,码头上积聚的人越来越多,都想看看窦石温的笑话。

    “看哦,小豆子居然还得意呢,也不知道他带的什么老幼病残!”

    “老幼病残倒也罢了,没准这小子带来很多女人咧!哈哈哈……”

    人群中爆发出巨大的笑声,一个小子接着说道:“带女人好啊,过个一二十年,小孩子也能打仗啦……”

    ……

    各种嘲笑和讽刺铺天盖地而来,呵呵,大明的老百姓娱乐节目少,吹牛聊天成了他们最大的消遣,这不,又在消遣小豆子了。

    但是,随着一船船jīng壮小伙下了船,围观的人群惊诧得连嘴都合不拢,小豆子这个家伙居然带来了清一sè的jīng壮后生!

    “报告,一队列队完毕!”

    “报告,二队列队完毕!”

    ……

    “全体都有了,出发!”

    雄浑的报告声此起彼伏,小伙子们迅速排成了阵列,在窦石温的带领下,离开码头,往讲武场而去,尾随他们其后的,是久久不能消散的灰尘,还有一堆看不懂的人群。

    井然有序的指挥,让刚刚赶到的林纯鸿微笑不已:小豆子又在钻政策的空子,十有仈jiǔ在别的村招了壮丁!

    讲武场上,尘土飞扬,小豆子为了炫耀自己的成绩,故意指挥三百五十个弓兵列队在场上走来走去。这帮弓兵步伐整齐,在一连串的口令下,要左不敢往右,要后不敢上前,真正的达到了令行禁止的要求。

    看着林纯鸿骑马赶到,小豆子令弓兵跨立,只听见一阵刷刷的响,三百多号人如同木桩一般侍立。虽然在烈rì的烤晒之下汗珠不断,但没有一人动手去擦汗珠。

    当初,窦石温经过jīng心挑选,在双庙山选了三十多个苗子。但年轻气盛的他万不可接受只招到这几号人,在顾绣兴的提醒下,将所有的弓兵派出去到别的村招募弓兵。优惠的政策吸引了成百上千的小伙子前来报名,窦石温将这里面的地痞和流氓赶回家,又优中选优,招到了五百多个。从那以后,这帮弓兵算是一脚踏入了水深火热之中,在窦石温的魔鬼训练下叫苦不已,不到一天,就偷偷跑了一百多号人,后来又淘汰了一批,只留下了三百五十人。

    窦石温毕竟只有一人,如何管得过来?好在石娃子等弓兵有一定的基础,能帮窦石温分担不少事情,磕磕碰碰过了一个月,窦石温将这帮弓兵训练的如同自己的手臂,指挥起来特别顺溜。窦石温在训练这些弓兵的过程中,也琢磨出不少带兵的诀窍,rì渐成熟。

    “报告,双庙山弓兵集合完毕,请大人检阅!”窦石温声若洪钟,大声的向林纯鸿汇报,说话中带着得意。

    林纯鸿从马上跳下来,挺胸收腹,站得笔直,喝道:“带弓兵回营!”

    “诺!”

    窦石温双脚并立,转身喝道:“回营!”

    只听见一连串的口号声响起,弓兵们排着整齐的队列往营地走去。

    待弓兵走出视线,林纯鸿一拳击中窦石温的肩膀,笑道:“小豆子,居然想出这个法子糊弄我!说老实话,双庙山的丁口有几个?”

    小豆子嘻嘻笑道:“三十四个!”

    “好!记得我的话,要是这三十四人中选不出二十人,你甭想参加秋训!”

    “放心吧,大人,这些小伙子一个也不会落选!”

    “你确定?”

    “明天就让大人看看……”

    选拔的项目非常简单,就是在夜间负重六十斤,在一个时辰内徒步行走三十里路,顺利到达终点的就算合格。这个规定一下子让夜盲症被淘汰,一些地痞流氓也被淘汰。一般而言,地痞流氓不事生产,其耐力无法与良善的农夫相比。

    这个项目,主要就是针对北方的流民军和建奴的骑兵而设立。流民军的主力乃骑兵,虽然无法与建奴的骑兵和关辽的骑兵相比,但其行动迅速,不容小觑。鉴于目前非常缺马,林纯鸿和周望的目标就是打造一支行动能力不亚于骑兵的步兵,并且能够在夜战中给敌方致命一击。

    这也只是权宜之计,步兵的瞬时行动力和冲击力无论如何也赶不上骑兵,骑兵部队的组建只能指望以后有了大批的战马再说。

    小豆子并没有吹牛皮,三十四个双庙山的弓兵全部被选中,而带来的其他弓兵也选中了二百三十多号人。英雄所见略同,其他村庄的弓兵不约而同的采取了小豆子的做法,整个百里洲一下子聚集了五千多号弓兵,选拔出三千多号人,加上以前的千把多人,一下子队伍扩充到五千多人,直接投入到大营,准备迎接残酷秋训的考验。

第六十七章 信誉票据

    荆州府衙偏厅。

    一群商人正在那里小声的议论,虽然他们坐着的姿势各有所异,但表情不一例外的如丧考妣。自从前rì接到知府大人的邀请,这些商人就明白了,今rì避免不了被拔毛。知府大人高斗枢上月刚上任,据说对荆州的城防相当不满,有意加强城防建设。但荆州府哪里有钱?所以,便召集了一大帮荆州城里的商人,共同商讨如何筹款。

    正当这些商人坐立不安,度rì如年时,忽然听到衙役叫道:“荆州货栈总管林老板到!”商人们的目光纷纷转向偏厅门口。且见林德绍大步迈进偏厅,见商人都盯着他,抱拳道:“诸位到得早啊,小弟来晚啦。”

    这些商人纷纷上前和林德绍打招呼,林德绍一一见礼:

    “李老板好啊,你要的容美绿茶明rì就到货……”

    “哦,这不是张老板嘛,好久不见了,最近在哪里发财啊?”

    “嘿,朱老板,购买股份的契约已经拟好,明rì我们就签字画押?”

    ……

    商人们也纷纷问道:“最近货栈的生意如何啊?这月我大概可以分多少红利?”

    “林老板,我订购的四轮马车什么时候能到啊?咱家的小桃红都追问几次了!”

    “林老板,我订购的三桅帆船明年四月能交货不?再不交货,我就只好喝西北风啦……”

    “林老板,今天的纳捐你可要帮我们担当点啊,我们现在手头的银子都到你的手里了……”

    ……

    随着林德绍的到来,小声议论的偏厅变成了大集市,吵吵囔囔。前段时间荆州货栈出售六成的股份,更是得到了荆州商人和官僚的追捧,纷纷挖出窖藏的银子,购买股份,甚至有人专程从武昌府赶过来凑热闹,真可谓荆州商业史上的盛事。邦泰商社一下子从荆州抽走现银四十多万两。

    如今的林德绍几乎成了荆州的头号商人,大有将商人联合起来,共同发出一个声音的趋势。可以这么说,林德绍的一个措施出台,直接影响到荆州城的方方面面。

    “知府大人到……”一声悠长的呼喝传来,商人们纷纷站在自己座位前,迎接知府大人的到来。林德绍也不例外,虽然他在商界呼风唤雨,但在知府大人面前什么都不是。

    “拜见知府大人……”三十多个商人的躬身行礼让高斗枢受用不已,还是当地方父母好,在京城里,刑部员外郎算个屁啊?

    “免礼、免礼,大家都坐下,呵呵……”高斗枢双手下按,示意大家坐下,自己也坐在主位上,不停地扫视众人,最后目光停在了林德绍的脸上。

    一阵不好的预感传来,让林德绍心里咯噔了一下,他连忙起身,躬身再次行礼,口称:“草民林德绍拜见知府大人!”

    “好,好,坐下吧,林老板不用客气。”高斗枢小小的眼睛笑得几乎眯起来,瘦长的双脸保养得甚好,白白的,没有一丝皱纹。“近闻林老板做的生意好大,白花花的四十万两银子入账啊!着实令在下佩服。”

    “都是知府大人支持,众位兄弟捧场,赚个人气罢了,倒让大人见笑了。”

    “四十万两银子就赚个人气?你可知道朝廷为了安抚陕西的民变,连十万两银子都拿不出,还是皇上从内库里挤出来的?”高斗枢转眼之间就变了颜sè,一双小眼shè出冷光,紧盯着林德绍。

    商人们被吓了一跳,这个高斗枢怎么就如小孩子的脸一样,说变就变的?

    林德绍神定气闲,躬身答道:“朝廷艰难,小民自当尽力为君父解忧。从荆州货栈设立开始,我们已经为朝廷缴纳税收二万三千五百两银子。”

    “呵呵,好说,好说,林老板是衷心为朝廷的,在坐的诸位也是。大家对朝廷的贡献本官也知道,两月前林纯鸿到扬州,一艘巨舟就缴纳了二千二百两银子的税收,这个奏折我也看到了。”

    高斗枢又变成了笑脸,让所有的商人都迷惑了,这个高斗枢到底意yù何为?

    倒是林德绍早已见惯了官僚的嘴脸,知道这个家伙无论是恐吓还是说好话,无非就是让商人们掏出银子。

    “大家都知道,现在朝廷艰难,皇上为了节省,穿的内衣上还有皇后打的补丁,这让我们做臣子的无不心急如焚。”说着说着,高斗枢语带哽咽,极为煽情。

    林德绍暗道:装吧,你就装吧,娘的,大明臣民万万,连赈灾的钱都没有,谁的过错?还不是你们这帮尸位素餐的家伙给闹的。

    “现在山西和陕西闹得一锅粥,河南孟津黄河决口,眼见得变民有扩散到河南的趋势,荆州这几年虽然太太平平,但谁也说不准哪天贼寇就兵临城下。前几年的吴敢,不就是明证?本官不才,忝为父母官,实实在在的想为君父分忧,为老百姓做点事情,但荆州城防破烂不堪,如何抵挡贼兵?再说,荆州城防牢固,也为各位提供一个安全之所,让各位能安安心心的做生意。所以,还需要仰仗各位捐点银子。”

    说完,高斗枢躬身给商人们行礼,商人们大急,纷纷站立还礼,连说不敢当不敢当。

    “大伙都说说吧,看能捐多少银子。修建城防和增加战具大概需要十八万四千两银子,现在荆州府库空空如洗,都靠大家了。”

    商人们都站在厅堂中,低着头,默默的不说话。林德绍也侍立在人群中,尽力的不让高斗枢注意到自己。

    高斗枢的幕僚见商人们都不说话,点名道:“朱梦泽,你能捐多少?”

    朱梦泽是丝绸商人,见第一个被点到,脸sè大变,紧张得差点摔倒在地,他结结巴巴的说道:“上个月刚购买了荆州货栈的股份,现在手头银子特缺,我认捐二百两。”

    “我上个月也刚购买了荆州货栈的股份,我认捐一百两!”

    “我认捐三百两……”

    ……

    高斗枢的脸sè越来越难看,yīn郁的眼神让商人们胆战心惊,都情不自禁的看向林德绍。高斗枢怒道:“刚才我的话都白说了?你们就是这样为君父分忧的?”

    幕僚见高斗枢发怒,连忙说道:“大人息怒,小的调查过了,他们的确都购买了货栈的股份,一时拿不出银子也是有的。现在荆州货栈一下子从荆州抽走了四十万两的现银,市面上银两奇缺,往常的一些大宗交易都销声匿迹,实在怪不了他们!”

    所有人的目光又集中在林德绍身上,林德绍避无可避,出众说道:“现在大伙的确有点为难,荆州城里现银不够,也不是现在才出现的,从万历年间开始,哪年荆州城不缺银子?平常我们大宗的交易也都是采用分期延付的方式,或者干脆采用实物交易的方式……”

    林德绍滔滔不绝的说着不关痛痒的话,让高斗枢很不耐烦,说道:“别扯这些没用的,你就说捐多少银子!”

    林德绍拱拱手,继续说道:“请大人听我把话说完,这个和我捐多少银子大有关系。不仅荆州缺银子,整个大明也缺银子。缺银子的危害相当大,平常的小民,好不容易收获了点粮食,却由于大明缺少银子,导致银贵谷贱,无形中受到了损害,生活愈加困难。商人也是皇上的子民,由于缺少银子,大宗的交易无法完成,损害了货物的流通,流弊无穷……”

    林德绍这些话有些是自己揣摩出来的,有些是在行知书堂学到的,把缺银的危害说的深入浅出,让高斗枢频频点头。高斗枢到底在朝廷混迹过多年,见闻广博,林德绍的话几乎为他打开了一扇窗,让他了解到货币的一些常识。他知道,朝堂上经常为银贵谷贱的话题争论不休,谁也提不出解决的办法,这林德绍口口声声说这是由于缺少银两造成的,难道这家伙有解决的办法?

    他忍不住叹道:“世间的银两总数有限,这个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的确如此,况且,现在银两用起来也很不方便,为了几钱银子的生意,每个商人身上还背一个等子,称量时耗费了不少时间。再说官府在铸造官银时,那火耗也是一个巨大的损失,无形中让朝廷减少了一部分收入。”

    “哎,嘉靖年间也铸造了不少铜钱,要说小额的生意,用铜钱最方便了,奈何由于各种原因,铜钱现在也很少铸造了。”高斗枢说道。

    林德绍见高斗枢随着自己的思路在转,大喜,说道:“现在我们琢磨出了一个法子,能够解决现银不足的难题。”

    高斗枢大感兴趣,连幕僚不时递来的眼神也不在意,问道:“什么法子?”

    “信誉票据!”

    高斗枢和商人们一听就明白了,纷纷惊呼,票据不是没人干过,由于伪造票据的人太多,大多亏得血本无归,而且这需要极为雄厚的资金,和遍布全国的网点,其管理极为复杂,需要大量的专业人士。

    高斗枢哈哈大笑:“哈哈哈,我说呢,林纯鸿这个臭小子在忙什么,原来整天琢磨这玩意了!居然还跟我玩这一手,你回去带个口信,要这个臭小子马上滚过来见我!荆州城防的银子就由他一人出了!”

    商人们松了一口大气,都用同情的目光盯着林德绍,而林德绍的眸子里没有丝毫的难受,清澈得犹如一汪潭水般。

第六十八章 大展宏

    自从林纯鸿返回枝江后,便大肆的售卖荆州、岳州和清江上的货栈股份,几乎将夷陵、荆州两地的现银收刮一空,现在林纯鸿的手头几乎有一百三十万两的现银,的确有了搞信誉票据的基础,如果能获得高斗枢的支持,当然事半功倍。

    林纯鸿对手头的现银非常得意,经常对左右说:看看,现在只要我们往哪个方向投资,荆州和夷陵的手工业就会往哪个方向发展。林纯鸿的话没错,火烧坪的路已经修好,能够通行畜力车,运输量翻了五倍还不止,炼铁量也突飞猛涨,各种石灰窑和木炭窑如雨后chūn笋般冒了出来,成天往邦泰商社这边跑,推销自己的产品。甚至有人千里迢迢的从长沙府赶过来,问林纯鸿要不要煤,被林纯鸿断然拒绝,林纯鸿知道用煤炼不出jīng钢。

    随着工人数量的猛增,围绕着几个矿区和清江货栈,各种服务业也发展迅猛,食品、娼jì、茶馆、车行、船行……应有尽有,林纯鸿毫不客气的对这些服务业收取一成的税收,连秦邦定的产业也不放过。不过名目并不叫税收,叫准入费,任何人不缴纳准入费,不准在附近营业。夷陵州的商人们明显的感觉到邦泰商社现在咄咄逼人,远不是当初温情脉脉的形象。

    邦泰商社最近正在逐步的伸出它獠牙,内部的人感觉最明显了!君不见兵甲工坊rì夜开工、叮当的敲击声不绝于耳?君不见五千人的弓兵队每rì挥汗如雨,冒着烈rì和暴雨勤练不休?君不见百里洲每rì如打雷,炮手训练的隆隆声不断?……

    更大的变化还在内部,随着专利规程颁布,名声逐渐传开来,各种身怀绝技的工匠如飞蛾扑火般往百里洲聚集,他们带来了大明最先进的生产工艺。并且几个西洋传教士也被吸引过来,时不时的向林纯鸿兜售一些技术,换点生活费。不是每个传教士都很富裕,在大明,很多传教士混得跟叫花子似的。

    当林纯鸿接到林德绍的汇报时,正在百里洲讲武场上和弓兵们一起挥汗如雨,一起训练拼杀技巧、一起对抗演练。见高斗枢不反对募兵北上剿匪,林纯鸿索xìng不再遮遮掩掩,直接将训练营放在了百里洲。

    这帮弓兵早就被有意无意的灌输了典史大人武勇过人、足智多谋、挥手间挣钱如流水的思想,他们的心目中,林纯鸿犹如神一般的存在,成为了年轻人的偶像。

    五千人的讲武场尘土上下翻飞,整rì弥漫在烟幕中,这些弓兵前几天刚拿到了五两银子的月饷,由林纯鸿一个挨着一个分发到他们手中。这些弓兵前些天还是泥腿子,哪里拿到过这么多银子,一个个激动万分,林纯义带头喊了一声:“吃典史的饭,为典史办事!”

    激动的弓兵无不狂呼:“吃典史的饭,为典史办事!”山呼海啸般的吼声直冲云霄。

    林纯鸿了解到高斗枢的态度后,拍手笑道:“事成矣!”马上乘船往荆州而去。

    高斗枢颇有胆气,又注重实务,尤其关注荆州的武备,当他来荆州后,就了解到林纯鸿驱走张兆、剿灭吴敢的事情,大有提拔之意。后来又听到左右议论之声,方才知道林纯鸿身缠万贯,乃荆州首屈一指的豪富,再加上他亲眼目睹荆州货栈股份售卖的盛况,一时之间,对林纯鸿好奇不已,这么年轻的家伙,居然有这等的能量。

    林纯鸿就恭恭敬敬的站在他面前,他定睛一看,忍不住暗地里喝了声彩:好一个英俊的小伙子!也许林纯鸿并无风流俊美的相貌,但浑身突出的肌肉无不展示着他的阳刚之美。高斗枢毫不掩饰他的欣赏,眯着眼睛笑道:“怎么样?枝江还算平静吧?”

    “回大人,枝江这几年几无大的刑案,除了上次下官差点被劫外。”

    高斗枢哈哈大笑:“好一个谋政者无暇谋身,拐着弯夸自己呢!”

    林纯鸿嘿嘿直笑,两人在欢笑中关系拉近了不少。

    高斗枢看着林纯鸿的长袍纳闷不已,总觉得他的长袍怪怪的,又说不上为什么,只觉得套在林纯鸿身上显得英武非凡。观察了半天,方才琢磨出这件长袍比一般的要窄,难怪总觉得他的肌肉要爆出来一般,穿在他身上确实jīng神干练。

    “说说看,你搞的票据如何防止伪造?”高斗枢心气甚高,不仅想整肃武备,还想解决一个朝堂上众卿家无法解决的难题,作为他高升的资本。这份心气不在朝堂上起起落落几回,很难形成。

    林纯鸿听闻,立即从袖中掏出一本书,递给高斗枢。高斗枢接过来一翻,彻底傻眼,那里面是些啥啊,都是一些简单的诗词歌赋,不同的面值不同的开具月份不同的开具钱庄分别对应着不同的诗词。

    林纯鸿解释道:“目前我就想在广州、扬州、荆州、夷陵、岳州这几个地方做票据生意,票据由荆州这边统一印刷,里面有防伪的水印‘邦泰’二字,纸张也是麻质的,不易扯坏。同时每个地方的开具票据的伙计的笔迹每个地方均有备案,便于比对笔迹。至于诗词,则刻成印章,由每个店的掌柜掌握,也只有掌柜才知道什么意思。”

    高斗枢低头沉思片刻,连声道:“妙!妙!亏你想得出来!现在你把书给我看了,岂不是我也可以伪造了?”

    “呵呵,高大人说笑了!再说这本书还得完善,还有很多地方没有编入呢。”

    “快说,你们是怎么想出来的?”

    “集思广益呗,集中几百人成天琢磨如何防伪,方法就多啦,择其jīng要用之。”

    高斗枢右手扶须,不住的点头,道:“不错不错,年轻人,多听听别人的意见,呵呵,不错!这票据我让你开,我看你准备得差不多了,连邦泰的名字都想好了。嗯,邦泰邦泰,心存朝廷,也算你有心了。现在朝廷举步维艰,我们能绥靖地方,也算对朝廷有功了!”

    “大人教导的是,下官受教了!不过下官有个请求,票据的事情还处于试验阶段,下官也不知会遇到什么问题,这事最好先不要上报朝廷,否则内阁纷争一旦卷入,下官恐怕承受不起。”

    高斗枢严肃的说道:“这个本官明白,不需要你提醒。不过荆州城墙关系到整个荆州的安危,荆州不保,整个江南不稳,位置极为重要,把城墙交给你修,万不可马虎从事,我会严加监管的,你万不可心存侥幸,否则定不轻饶!也不要怕花钱,生意上我会支持你的,知道了吗?”

    “大人,请恕下官多言之罪,城墙只是死物,守城的兵马才是根本,与其花钱修城墙,还不如cāo练兵马!”

    “嗯,cāo练兵马的事情不需你cāo心,人物合一,方才滴水不漏,你负责修好城墙即可!”

    “下官明白,只是想到宜兴卢建斗,本为大名知府,崇祯三年募兵勤王,而今声名鹊起,被圣上视为股肱之臣!”

    高斗枢怦然心动,“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是每个臣子的梦想,高斗枢不可能不动心。

    高斗枢思索良久,方叹了口气,道:“荆州府哪有钱粮供应万余募兵。”

    林纯鸿立即单膝着地,抱拳道:“愿为高大人效犬马之劳!”

    高斗枢的心思越来越活泛,只是他早过了冲动的年龄,当下摇头道:“此事从长计议,兵凶战危,哪能如此仓促!”

    林纯鸿对高斗枢的反应已经相当满意,只需要他不反对即可,于是,立即辞别高斗枢而去,开始筹备信誉票据。

第六十九掌 崇祯皇帝

    林纯鸿从荆州出来后,忍不住内心的兴奋,策马狂奔,往枝江而去。

    《专利规程》流传开之后,得到许多有识之士的欣赏,纷纷前往枝江一探究竟。这里面就包括钱秉镫。他对钱钞之法浸yín甚深,见到林纯鸿后,一番深谈,双方都相见恨晚,林纯鸿拿着后世的金融知识和他交流,直接给钱秉镫打开了一扇门,但林纯鸿对大明金融状况缺乏了解,而钱秉镫虽说才二十岁,但到处游历,对大明的经济状况相当了解。林纯鸿二话不说,直接任命钱秉镫为邦泰钱庄总管,负责票据事务。

    票据能够在一定范围内解决大宗交易面临的银两紧缺问题。实际上,票据就相当于管理更为严格的纸币,可以有效的减少银两运输的风险和人力消耗,增加市场的货币供应量。

    但一般的交易还需要银两,这就有菲利斯的银币金币铸造计划。在一般的交易中,使用银两也不方便,不仅需要分割,还需要随身携带等子,铸造银币正有需求。按照菲利斯的想法,就是直接在银币中加入一成的铜,这个方案被林纯鸿否决。银币还没有被老百姓接受呢,冒然添入贱金属,只会走入死胡同。待老百姓接受了邦泰的银币,再加铜也不迟。但铸造纯银的银币,初期会面临亏本的问题。林纯鸿也不在乎,这笔钱迟早要被挣回来。

    于是,菲利斯被任命为邦泰钱庄的副总管,负责铸币事宜。

    按照邦泰商社的设想,末端市场的交易最好用铜钱,这个问题不容忽视,末端市场的萧条最终会影响生产。但目前林纯鸿也弄不到铜矿,收购铜铸造铜币亏本严重。嘉靖年间,大量的铸造铜币,结果亏本严重,导致连续百年都没有铸造铜币。崇祯初年,在南京铸造铜币,也是亏本严重,朝廷不得已停止了铸币。

    林纯鸿发誓,一定要弄到铜矿,解决这个问题,否则,整个货币措施就不完善,三只脚才稳当,两只脚迟早会摔倒在地。

    高斗枢到底是经济外行,他没有意识到票据带来的丰厚利润和兴风作浪的能力,别说修城墙,就是花一百万两银子去买,林纯鸿也愿意买过来。一只手正准备伸向大明中枢,缓缓的侵蚀大明的金融控制权。

    时值深夜,偌大的乾清宫显得静谧幽深。崇祯皇帝依然伏案批阅奏折,秉笔太监曹化淳侍立一旁,动也不动。

    忽然听到噼啪一声响,曹化淳连忙拿着木剪去剪灯花,惊动了崇祯。他抬起头,看了看曹化淳,将头左右摇动,舒缓一下颈部肌肉。

    “化淳,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子时两刻了!”曹化淳躬身答道。

    崇祯皇帝低头翻了翻奏章,自言自语道:“还有十多份就结束了!”

    说完,又埋头看向手头的奏章。曹化淳丝毫不敢出声,依然侍立着。

    这份奏章乃户部尚书毕自严的奏章,通篇都是河南孟津黄河决口,淹死人畜无数,急需赈济之事,否则一旦民变,将与山西和陕西一样无法收拾。毕自严还提到,朝廷的府库已经空空如洗,为了筹款,急需扩大盐引以救急。奏章中还提到,万不可再加税,否则*民怨沸腾,实非朝廷之福。

    崇祯心里憋闷异常,陕西连年大旱,民变之势愈演愈烈,好在洪承畴和曹文诏通力配合,将贼寇驱赶出境。没想到贼寇入了山西之后,将山西祸害的一团糟。山西的地方官混蛋,面对贼寇束手无策,致使贼寇坐大,现在更是公然攻打县城,大有不可收拾之态。

    现在河南的黄河居然决口了,广大子民生活无着落,眼睁睁的等着朝廷的赈济,但现在朝廷哪里有钱?要是万一老百姓受了陕西、山西贼寇的蛊惑,成为变民,大明的腹心就完蛋了!

    崇祯叹了口气,拿起朱笔,批了红:“准奏!”

    都是银子惹的祸,朝廷要是有银子,陕西的民变早就强行压下了,那容得他们反反复复,还去祸乱山西?万历当年三大征,银子从何而来?哎,还是张太岳打下的基础啊。国难思良臣啊。崇祯早就对首辅周延儒不满了,秉政几年来,朝政丝毫不见起sè,反而愈加混乱。

    哎,银子!

    崇祯皇帝放下毕自严的奏章,又拿起另外一份。这份乃南直隶按察副使何之源所奏,称今年上半年在荆州任知府时,长江上有商人私造三桅帆船,将夷陵和荆州的土货一扫而尽,运至扬州销售。这艘船在荆州时缴纳税收二千二百两银子,后来到了扬州,售卖货物,又缴纳税收三千二百两银子,合计五千四百两银子。鉴于现在朝廷财政困难,不如鼓励商人造三桅帆船,收取税收,缓解一时之急。内阁票拟的意见是支持,以缓解财政困难。

    崇祯合上奏章,抬头沉思,一时也没有处理。曹化淳看见,心里大为紧张,紧盯着崇祯的神sè,琢磨应急之法。

    沉思片刻,崇祯问道:“长江上也能行走三桅帆船?”

    曹化淳忙躬身应道:“奴才不知,奴才没有见过!”

    崇祯似乎没有听见曹化淳的回答,或许刚才他根本就没有问曹化淳,而是在自言自语。

    祖制如此,为之奈何?崇祯心里大为纠结,将奏折放在一边,又拿起下一篇奏折,这篇奏折是南直隶布政使上奏称扬州出现了三桅帆船,询问皇上如何处理,是禁止还是支持。

    崇祯皇帝也不处理,和刚才那份奏折放在了一起。曹化淳大大的松了口气,崇祯留中,表示该事不支持也不禁止。

    崇祯皇帝紧接着拿起下面的奏章,这份奏章乃兵科给事中冯元飚弹劾吏部尚书闵洪学,称荆州府枝江县典史林纯鸿晓畅军事,训练弓兵有法,前有驱逐水匪张兆之功,后有剿灭当阳贼寇吴敢之功,而吏部疏于职守,有功不赏,致使林纯鸿居典史之职三年,虽然年年考评为优,而官职不得升,无法为朝廷效劳。

    崇祯皇帝又翻起前面的两份奏章,眉头微微皱起,脸sè越来越严厉,雷霆之怒非同小可。崇祯帝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转头紧盯着曹化淳,厉声喝问道:“为何都是荆州的事情?”

    曹化淳吓得一哆嗦,连忙跪在地上,说道:“奴才为了皇上处理方便,便将几份奏折放置在一起!”

    崇祯皇帝狐疑的看着曹化淳,良久,说道:“要是让朕查出你内外勾结,仔细你的皮!”

    “奴才不敢!”曹化淳的额头在地上磕的崩崩响。

    “起来吧,量你也不敢!”崇祯皇帝也不看曹化淳,重新拿起冯元飚的那份奏章,又看了一遍,留中了。

    不过林纯鸿的名字映入了他的脑海,现在山西已经调集了重兵,对贼寇进行围追堵截,犯不着调一小官进入山西。再说冯元飚弹劾的是吏部尚书,如果准奏,闵洪学除了递辞章,别无选择。

    崇祯皇帝又拿起了下面的奏章,继续查看,曹化淳的心才落入了肚子里。这几份奏章便是曹化淳故意放在一起的,并且奏章的顺序经过了jīng心的考量,务必要使崇祯皇帝不阻止三桅帆船之事,并且对林纯鸿留下深刻的印象。

    这一切便是瞿式耜cāo作的结果。曹化淳素来与钱谦益和瞿式耜亲厚,对于瞿式耜的这点请求,自然不在话下。

    一群人琢磨崇祯皇帝,其效果岂是崇祯一人琢磨群臣可比?自古以来,经验老道绝顶聪明的唐宗宋祖都不免着了臣子的道,更何况是青嫩的崇祯?

    按照林纯鸿和张道涵讨论的结果就是:为人主者,当握住财权、人事权,然后把jīng力放在完善制度上即可。事事都管,事事都管不好,崇祯皇帝就是最好的例证!成天坐在紫禁城,对外界的了解能超过群臣?

    哎,可怜的崇祯皇帝,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此夜,不眠的人还有温体仁!

    温体仁,字长卿,浙江乌程人。此时,温体仁正端坐于书房中,在那里写写画画。写了几个字,提起毛笔,眉头微皱,陷入沉思。

    纸上赫然写着:

    “结党!”

    “贪鄙!”

    ……

    沉思片刻,温体仁拿起这张纸,放在灯下仔细查看,嘴角不由得露出一丝笑容。

    崇祯帝最忌讳的两件事情便是结党和贪鄙,温体仁入阁多年,深悉此道。周延儒力图引东林党和复社为援,在崇祯四年的会试中,悍然违背常规,担任主考官,将吴伟业和张缚分别列为状元和进士及第。本来按照常规,会试主考官由内阁次辅担任,周延儒这么做,就相当于在温体仁饭碗里抢食,两人的矛盾一下子激化,没有丝毫调解的可能。温体仁当然不会坐视,抓住周延儒结党的嫌疑,指使党羽大造舆论,揭露会试隐情。没想到周延儒也算老jiān巨猾,抢先将吴伟业的答卷呈送给崇祯,崇祯对吴伟业的考卷大为满意,大笔一挥,考语为“正大博雅,足式诡靡”,方才使周延儒逃过此劫。

    “嘿,想引人为援?得看看紫禁城答不答应!”温体仁想到此节,双眼不由得眯起来。周延儒虽说逃过此劫,但结党的嫌疑最终留了下来,成了一枚定时炸弹。

    崇祯帝最恨臣子贪鄙,温体仁就以清廉的形象示人,将络绎不绝的礼物全部拒之门外,京师里人人皆知,就连崇祯帝也一清二楚,大为赞赏。温体仁知道自己的政敌繁多,稍稍有点过错,就会被对手抓住不放,现实逼得他不得不清廉。清廉不仅保护了自己,也是shè向政敌的利箭。当初,吏部尚书王永光对周延儒言听计从,被温体仁抓住证据,指使党羽弹劾他卖*官鬻爵,崇祯帝大怒,将王永光革职,史部尚书由自己的老乡闵洪学代替。自那以后,吏部就成了自己的禁脔!

    温体仁想起这些往事,脸上露出得意的神sè。这两下堪称杰作啊,更何况周延儒的痛处不停地暴露出来,就如孔雀开屏之后,露出丑陋的屁股一样。

    “想保孙元化?卖个人情给东林党?没门!”孙元化已经弃市,周延儒和徐光启大半年的努力终于白费。登莱巡抚的陨落犹如敲响了周延儒的丧钟,让周延儒整rì忙于救火,无暇关注温体仁这个近在咫尺的威胁。

    温体仁想了想,在砚台舔了舔墨水,低头又在纸上写了几个字:

    “刚愎!”

    “自大!”

    “xìng急!”

    “多疑!”

    ……

    写完这几个字,温体仁脸上的笑容立即消失,这样的君主难以随侍!

    哎,也就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又很少出紫禁城,其见识其执政能力出sè才叫有鬼了!不过崇祯帝执政能力出sè,非这帮臣子之福,臣子理想中的帝王应该是垂拱而治。这崇祯帝不仅缺乏手腕,遇事只是一味的心急,整个朝廷乱成一锅粥。

    不过,温体仁自信能够抓住崇祯的弱点,打击政敌,满足自己的夙愿。

    “同样是年轻人,历练过就不一般……”温体仁想起内阁这些天的几个票拟,林纯鸿进入了他的脑海。对于瞿式耜和冯元飚的小动作,他洞若观火,但他不准备采取什么动作。东林党在崇祯的心目中已经成了过街老鼠,对付他们就如捏死一只毛毛虫一般容易。

    而且东林党还不吸取教训,依然在走他们那条结党的死路,更是幻想掌握军权扩大自己的势力。温体仁对东林党的这个做法呲之以鼻,内心极为鄙视。

    温体仁注视着纸上写的几个字,忍不住拿起毛笔在“自大”上圈了一个圈。崇祯帝向来自大,更容不得臣子指出他的过错,即便有错,也是诿过于下。当年的杨鹤便是明证,杨鹤主抚,秉承着崇祯帝的指示,失败后,便成了崇祯帝的替罪羊。

    “嗯,不错,这点正好用来对付周阁老……周阁老,居然还敢说‘伏羲上人’,置吾皇于何地?”温体仁越想越得意,将两张纸放在了灯上。

    一缕青烟冒起,瞬间变成了火苗,两张纸成了灰烬……

第七十章 后院起火

    崇祯皇帝和内阁对林纯鸿来说,暂时还非常遥远。现在的他非常繁忙,每rì有批不完的行文。这些行文事涉邦泰集团的经济事务、村庄的行政事务、弓兵的训练装备事务、各种外协事务……每rì都和崇祯帝一般,忙至深夜。

    更何况,林纯鸿还要亲自参加弓兵的训练,深入军营,与官兵建立深厚的感情。这一点至关重要,如果这帮弓兵对自己很陌生,一则战场上容易出问题,再则控制权可能旁落,白白的为他人做了嫁衣。

    林纯鸿恨不得将自己掰成两半,望着案台上堆积如山的行文,他揉了揉眼睛,叹了口气:照这样下去,迟早要在昏黄的灯光下熬坏双眼。

    如果仅仅是忙,林纯鸿并不觉得有什么,但现在闹心的是:后院终于起火了!

    林纯鸿和周凤成婚以来,由于他考虑到周凤太年轻,总是算着rì期行房,周凤的肚子至今尚无动静。这急坏了林纯鸿的娘李氏,老人家在失去了丈夫和两个大儿子之后,对孙子的追求已经到了歇斯底里的地步。李氏是个相当有主见的女人,琢磨了好长时间,方想出一个办法。

    这rì,周凤刚从外面回来,带着秀吉,风风火火的就往里屋闯。一不留神,差点撞到一人身上,周凤定睛一看,原来是李氏,周凤忙躬身见礼,嘻嘻笑道:“娘,您站在这里啊,差点撞到您了,吓我一跳!”

    李氏面带微笑,招手道:“你随我来!”

    周凤不知何事,狐疑的跟着李氏七弯八拐,现在的林府占地相当广阔,李氏住在东院,离林纯鸿和周凤的房间还有相当一段距离。

    “小凤儿啊,最近和三哥没有拌过嘴吧?”李氏边走边问道。

    这话让周凤疑心更重,这老太太今rì怎么啦?自己和三哥哥恩爱远近闻名,突然问这个干什么?

    周凤连忙答道:“娘,您就放心吧,三哥哥对我可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

    婆媳二人边走边聊,不一会,便抵达东厢房,李氏把周凤按在一副垂帘后面的椅子上,说道:“知道你们俩个整rì忙,也不知道你们身体如何,正好今rì来了个大夫,顺便帮你把把脉!”

    “娘,我身体好得很,不需要把脉的。”周凤伏在李氏的怀里撒娇。

    “瞎说,让大夫看看,身体虚了就要赶紧进补,累坏了身子怎么办?”李氏严肃的说道,其声势不容周凤反对。

    周凤无法,只好将右手伸出帘外,让大夫诊脉。

    大夫皱着眉头诊了良久,方才停下,李氏对周凤说道:“好啦,与三哥儿早点休息,每晚别让他忙得太晚!”

    周凤狐疑的离开东厢房,对李氏的反常百思不得其解,一路盘算不已。

    大夫的结论让李氏犹如五雷轰顶:周凤没有任何问题!难道林纯鸿无法生育?

    李氏如同掉了魂一般,怔怔的站着,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周凤与她娘闲聊,随口提到了此事,周望婆娘一听,马上知道了李氏的目的,禁不住怒火中烧,马上扔掉手中的刺绣,大骂道:“也不看看你家小三整rì像鬼魅似的,见不到人影!居然怀疑我家小凤不会生!怎么不查查你的宝贝儿子?”

    周凤一听,方才明白两人折腾着何事,一时又愧又急,说道:“娘,不是啦,三哥哥说经期前七天后八天行房不会怀孕啊,他看我小,说对身体不利,才算好rì期的!”

    周望婆娘一听,怒气更盛,手指着周凤骂道:“明明是他不会生,拿这等言语欺骗你,你还为他说话,真真气死我了!”

    周凤跺脚道:“不是欺骗啊,三哥哥的话有道理的!”

    周望婆娘恨道:“不行,我得去找他们理论,把我们一家子当什么了?我们周家岂容他们欺负?”

    说完,便飞也似的向东大院跑去,周凤阻止不及,只好紧跟着娘飞奔。

    周望婆娘直进东院,正一头火大,迎面看见林纯鸿带着一文士说笑而来,以为那文士便是大夫,心里更气,劈头盖脸就骂林纯鸿:“你林小三倒是出息了,和你娘合伙欺负我们家小凤儿,我们家小凤儿是你能欺负的?”

    林纯鸿不知岳母何意,还以为自己哪里得罪她了,忙赔笑道:“娘您说笑了,我哪敢欺负小凤儿,爱惜还来不及咧!”

    周凤深恐林纯鸿在客人前失了脸面,抢步上前拉扯她的娘:“娘,这事我们回头再说,三哥哥有客人啊。”

    “什么狗屁客人?不就是那半吊子水平的大夫?还敢出来丢人现眼,你诊啊,诊出什么了?我们家小凤儿绝对没问题,你倒要看看那林小三能不能生!”

    周凤又愧又急,使出蛮力拼命架起她的娘,回头对林纯鸿说道:“三哥哥,回头再跟你解释!”

    周凤娘几乎脚不沾地,被周凤扯回房间,一路不停地咒骂林纯鸿和大夫。

    林纯鸿瞬间变了脸sè,今rì迎接的客人不是别人,而是他上个世界里仰慕不已的朱之瑜!

    在他一心想招揽的大儒面前丢脸,况且还是生育这个难以启齿的话题,林纯鸿的心情可想而知。

    看着林纯鸿yīn沉的脸sè,朱之瑜微笑道:“家家都有份难念的经,典史无需懊恼。”

    林纯鸿好不容易挤出一点笑容,说道:“学生的一点坚持和爱护让家里人误解了,方才让先生见笑了!先生听说过女人经期前七天后八天行房避孕之事吗?”

    朱之瑜愕然道:“居然有此事?在下从未听闻!”

    林纯鸿笑道:“乡间一郎中偶言之,学生便记在心中,见贱内年龄尚轻,恐其生育对身体不利,按照这个法子试了试。该郎中的确不是随口而言。”

    朱之瑜叹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想那乡间普通的郎中,也有真知灼见。”

    林纯鸿道:“学问来源于实践,死读书岂不是缘木求鱼?”

    朱之瑜大喜道:“正所谓知行合一,看来典史与在下的观点不谋而合,不做事,哪来的真知灼见?”

    言毕,两人大起惺惺相惜之意,相邀着进入书房,促膝长谈。

    说来也好笑,两人的交流居然从避孕的话题开始,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

    林纯鸿的解释无法让李氏信服。

    李氏认为,儿子在编织谎言骗她。她现在把怀疑的目标指向了大夫,认为那个大夫是个庸医,周凤很有可能就没有生育能力!人啊,总是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实!

    李氏经过深思熟虑,抛出了她的终极武器:要求林纯鸿立即纳妾!

    纵然周凤不反对林纯鸿纳妾,纵然周望婆娘认为男子汉大丈夫三妻四妾也属寻常,但在这种情况下,如何能答应林纯鸿纳妾?这无异于告诉众人:周凤的确没有生育能力!

    李氏虽然行事细密果决,但在此事上,被孙子冲昏了头脑,做的事情一点也不靠谱。她的要求理所当然的遭到了林纯鸿的坚决拒绝。

    林纯鸿侍母至孝,考虑到周凤已经年过二十,生育已无大碍,终于将造人的计划提上了议事rì程。只要周凤的肚子有了动静,所有的矛盾就迎刃而解。

    这rì,林纯鸿刚踏入家门,就被周凤堵住:“今晚先别忙别的,我有重要的事情和你商议!”

    周凤扯着林纯鸿的袖子,直接将他拽入卧室,关上门,插上门闩,转身盯着林纯鸿,眼睛一眨也不眨。

    看着俏丽的小凤儿,林纯鸿重重吸了几口气,大步上前,就要将小凤儿拦腰抱起。

    小凤儿敏捷的跳开,晕红了双脸,嗔道:“猴急!先说正事!”

    林纯鸿扑了个空,急道:“惹起了我的火,又跳开了,算什么事情?什么是正事?有什么正事能比人伦大礼重要?”

    小凤儿严肃的说道:“有!纳崔姐姐为妾!”

    看着小凤儿一本正经的样子,林纯鸿就如柳下惠一般,无比认真的说道:“开什么玩笑,我可从来没这份心思!”女人的心,绵里针,林纯鸿多了个心眼。笑话,想试探我?为夫偏不上钩!

    林纯鸿闪烁的眼神如何瞒得过枕边人小凤儿?

    小凤儿不满的说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不用试探,我就不知道你垂涎已久了?我现在跟你说正经事呢!”

    周凤叹了口气,继续道:“上次我娘的确丢了你的脸,我给你赔不是。不过这也不能完全怪我娘,毕竟,你说的那一套,几乎就没有人相信。现在两亲家赌上气了!昨rì,你不在,婆婆和我娘大吵了一架!”

    林纯鸿怔怔的不说话,是不是每rì繁忙,对家的管理疏忽了?

    周凤继续说道:“吵了之后,我娘命令我不管什么原因,一定要今年见起sè,为她争口气……”

    林纯鸿这才兴奋起来,急道:“就是啊,我们一起争气,来,就是现在……”

    说完,手往周凤的腰伸去。周凤也不阻拦,任由林纯鸿伸手入怀。她接着说道:“婆婆也赌气说一定要让你纳崔姐姐为妾,还说林家的事情不用周家来cāo心!”

    林纯鸿停住了手上的动作,说道:“老太太啊老太太,怎么现在尽添乱,一说到孙子就什么不管了,是不是人老了都这样?”

    “可是我觉得婆婆说得也对,即便今年我有了动静,你身边也需要一个人,崔姐姐对你一往情深,正适合!”周凤低下了头,说话声中掩饰不住萧瑟之意。

    林纯鸿大为怜惜,谁愿意和别人分享自己的夫君?他抚摸着周凤的头发,安慰道:“别胡思乱想了,我也没有纳妾的想法,再说崔玉儿早就身入佛门,哪会回来!”

    小凤儿急道:“可是大家都说我不对,货栈对门的王婶子说我不该善妒,再这样下去,就犯了七出之条,就连昨天爹也说我不该阻止你纳妾……”小凤儿越说越委屈,忍不住嘤嘤的哭起来,眼泪一滴一滴的落在了林纯鸿的肩膀上。

    林纯鸿轻轻的拍着小凤儿的背,说道:“别着急,小凤儿,只要生了小孩,一切就烟消云散,所有非议,为夫和你一起承担!”

    林纯鸿的安慰让小凤儿哭的更厉害了,抽抽噎噎的说道:“现在大伙都说我阻止你纳妾,就是生了小孩,还不是照样如此……”

    小凤儿的哽咽让林纯鸿心疼不已,又无法阻止小凤儿继续哭泣,只好拿出了独门秘笈:捧起周凤双脸,狠狠地对着她的樱桃小嘴吻下去。

    这一招果然有效,周凤不仅停止了哭泣,还闭上了双眼,嗯嗯不已。

    林纯鸿拦腰将周凤抱起,毫不迟疑的往下榻走去。

    周凤揽着林纯鸿的脖子,噙满泪水的眼睛里尽是媚sè,呓语道:“三哥哥,我长大了,我们要小孩吧,我算过了,过了前七后八了!”

    于是,两人融化在一起,投入到造人这个伟大的事业中去。

第七十一章 兵甲初备

    为了招揽朱之瑜,林纯鸿不惜放下手头的工作,陪着朱之瑜视察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林纯鸿、朱之瑜视察的第一站便是百里洲的常平仓。

    常平仓坐落在百里洲刘巷码头附近,占地面积达到百亩,总共储粮二十万石以上!每个仓均建在高台之上,旁边放置着各种灭火之物,并且隐约可见有一队人马手持刀枪,到处巡逻。

    放眼望去,一座座的仓库连绵不绝,蔚为壮观。

    朱之瑜惊讶得合不拢嘴,锐利的双眼盯着常平仓发呆,他实在想不通一州一府都无法完成的任务,居然被林纯鸿完成了。

    朱之瑜叹道:“但凡陕西各府能建立这等规模的储粮,民变岂能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即便是大旱三年,又能奈我何?”

    说完,一行人打开一座常平仓,里面均储存着谷物,朱之瑜忍不住用手插入谷物中,入手相当干燥,可见入仓的粮食经过了jīng心的晾晒。

    林纯鸿笑着解释道:“这常平仓从崇祯元年开始筹建,整整五年功夫,方有此等规模,待今年秋粮成熟,储粮可以达到三十万石!”

    朱之瑜咂咂嘴,惊道:“大明各地缺粮,典史的粮食都从何而来?”

    “买的呗,趁着银贵谷贱,拿着银子买!”林纯鸿随口说道,“说起来先生可能不信,这些粮食都是在枝江收购的!”

    这话让朱之瑜更加吃惊:“怎么可能?枝江丁口不过六万!哪有这么多余粮?”

    “有的,仅仅从惠王那里租的土地,今年夏粮就收购了三万多石粮食……”接着,林纯鸿详细的向朱之瑜解说了百里洲和从惠王租种土地的政策。

    最后,林纯鸿说道:“现在啊,每户基本上老人妇女小孩齐上阵,摆弄手头的土地,土地下的功夫足,单产当然提高了。”

    朱之瑜越听越欣喜,忍不住赞叹道:“与民利,己亦得利,端的好办法,非常适合朝廷推广。不过这需要大量的白银,现在的朝廷哪有这么多银子!”

    “朝廷做不到的事情,身处江湖之远,说不得也要尽点微薄之力。学生从事那贱业多年,手头积攒了一些银子,就多储存点粮食。”

    林纯鸿的话虚虚实实,多少让朱之瑜有点不喜,朱之瑜问道:“典史说实话,储存这么多粮食到底意yù何为?难道也是学那不良之jiān商,盘剥小民?”

    林纯鸿神秘的笑道:“先生甭急,随学生多看几处地方,学生的目的先生就一清二楚了!”

    紧接着,林纯鸿一行人又前往造船厂,视察三桅江船的制作。

    朱之瑜在松江府长大,见过的海舟不计其数,就连那五桅的帆船也见过不少。至于造船工坊,也深入其境探访过。造船厂热火朝天的景象并不让他感到惊讶,宁波府的造船工坊只有胜之而无不及,唯一让他感到惊讶的是各种巨木堆积如山,而且这些巨木都经过了特殊处理,分外适合造船。

    张兆在旁边解说道:“朱先生无需惊讶,当初典史就是靠伐木起家的,储存的船才多点不足为怪。”

    朱之瑜摇了摇头,叹道:“江南的造船厂木材奇缺,拿这些栋梁之才造江舟也算浪费。”

    林纯鸿苦笑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但凡学生能在海边建一造船工坊,定将整个海洋搅得天翻地覆,哪里还容那郑一官藐视朝廷?”

    “朝廷多灾多难,这些事情有急缓之分,当前朝廷的重心放在贼寇和建奴身上,对东洋力所不及,招安也是不得已之事。待腾出手来,那容这些海贼嚣张?”朱之瑜对朝廷相当关注,平rì也琢磨朝廷方略,所以才有此言。

    正说着,一声悠长的呼声传来:“开堰放水喽……”

    众人都被吸引,不约而同的转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原来是一艘三桅帆船已造好,正准备从船坞驶向长江。

    “哗哗……”巨大的水流声传来,奔泻的长江直灌入船坞,转眼之间就将巨舟托住,浮在在水面上。

    巨舟在水流的作用下,越来越高,其身姿越来越雄伟、需仰头才能观其全貌。

    呼喊声不停地传来,其中就夹杂着洋人的怪腔怪调,一阵喝骂和吼叫后,两根粗若手臂的绳子从船体上牵到两岸,一群工人纷纷抓住绳子,等待着命令。

    “入江喽……”随着命令的下达,“嘿哟……嘿哟……”低沉的号子传来,壮汉们正背着纤绳,将巨舟拉入长江。

    张兆喜道:“荆州朱老板的帆船已经造好,哈哈,十八万两银子到手啦……”

    朱之瑜惊道:“十八万两银子一艘?这里一年可以造多少艘这样的帆船?”

    林纯鸿伸出两个手掌,笑道:“十艘!目前,工坊还要扩大,先生请看那边,两座船坞正在建造。目前我们手头的订货就有十八艘,仅仅是荆州的订单,就有九艘!”

    朱之瑜心有朝廷,句句不离忧国忧民:“可怜可叹,朝廷连拿出十万两银子都困难,没想到仅仅是湖广,商家就有这等实力……”

    林纯鸿道:“先生要知道,我们造船也是纳税的,三十税一,一艘船朝廷也拿到了六千两银子。哪像郑一官,不向朝廷纳一文税收,还向过往船只征收三千两的过路费?”

    朱之瑜点头称是,说道:“难怪典史有银子收购粮食,造船果然是暴利!”

    林纯鸿摇头道:“造船的收入仅仅只是小部分,大头还在货栈里,先生过几天一看便知。”

    林纯鸿所不知道的是,徽商的嗅觉极为敏感,听闻崇祯帝留中南直隶布政使的折子后,掀起了一股买三桅帆船的狂cháo,直接导致林纯鸿的帆船供不应求,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一阵隆隆的炮声将朱之瑜一行人又吸引到讲武场,让朱之瑜看弓兵的训练,正是林纯鸿的计划之一。

    如今的弓兵,正在进行秋训,整个讲武场一片沸腾,到处都是喊杀之声!

    从未听闻过战阵之声的朱之瑜吓得面如土sè,指着林纯鸿结结巴巴说道:“为何……为何蓄养……蓄养……私兵?”

    林纯鸿没事人般,缓缓说道:“先生难道未曾听闻圣上的旨意?‘鼓励乡兵各图堵御’,虽然贼寇目前集中于山西和陕西,难保就会扩散至河南和湖广,学生厉兵秣马,也有未雨绸缪之意。再说前几年的吴敢,不就公然攻打当阳县城?”

    朱之瑜瞪大双眼,一句话也说不出。

    林纯鸿继续道:“大明天灾频繁,朝廷顾此失彼,学生不才,也有匡扶宇内之志,趁现在有余力,练出一支敢战善战的弓兵,也算为朝廷尽了责!”

    林纯鸿的说辞并不能让朱之瑜心服,忠君事国的思想根深蒂固。五千人的弓兵,还携带炮火,由林纯鸿供给粮草、兵甲,这还算朝廷的军队么?

    朱之瑜受到的冲击太大,口中呢喃不已:“匡扶宇内……匡扶宇内……”

    林纯鸿见朱之瑜犹如丢了魂一般,也不打扰他,的确,这个时代大多数读书人对朝廷有莫名其妙的信任和愚忠。

    现在的弓兵正在进行初级骑兵对抗演练!

    林纯鸿在五千个弓兵中优中择优,选取了一百多号马术不错的弓兵,执行侦察、战场遮断任务,必要时还要发挥骑兵的优势,支援正面战场。

    所有的装备都优先供应骑兵。马是高价购买的良种河套马,一人配备两匹。整个邦泰集团不到一百套的板甲也全拨给了他们,jīng钢打造的马刀也一人两把,此马刀锋利程度直追倭刀,堪称有价无市。他们手头还持有jīng钢打造的钢弩!该钢弩shè程超过一百八十步,优于一般步弓,而且由于采用了弩机结构,其jīng准度远远超过弓箭,但其发shè速度低于弓箭。

    更何况,他们还有一个实战经验丰富的教头:周望!周望跟随李成梁多年,一直与蒙古人纠缠,骑兵作战经验尤其丰富。

    骑兵还有一个任务,就是在训练中充当假想敌,增强步兵对抗骑兵的能力!

    现在,骑兵正全副武装,严阵以待,虎视眈眈的盯着对面的袍泽。

    骑兵的战法多种多样,要周望详细解说三天,不一定能说完。但现在的一百多号骑兵一则数量太少,再则作战技能还显得生疏,只能拿来让步兵适应战场的气氛。

    周望一骑突出,位于队伍最前列,他身着板甲,头戴铁盔,铁盔还系着一束红缨,显得威武异常。只见他高举马刀,吼道:“出击!”

    一百多匹高头大马缓缓加速,保持着阵列,往韦悦翔的步兵方阵冲去。

    速度越来越快,整个大地都在颤抖,激起的沙尘铺天盖地,将一百多号人马淹没其中。一百多匹马奔跑的气势果然不同一般,深深地震撼了那帮泥腿子。

    看看越来越近,步兵方阵的弓兵紧张不已,韦悦翔更是瞪着双眼,计算着距离。

    但几个弓兵终于受不了战场的压迫感,匆匆的放出了手中的弓箭。韦悦翔看见抛落在骑兵前无力的箭支,眼睛里几乎冒出火来。

    近了,骑兵马上就进入弓箭shè程!韦悦翔的呼吸越来越急迫,一颗心几乎要从胸腔跳出,正待下命shè击,却看见骑兵瞬间分为了两队,往两边呼哨而去。

    一轮的演练结束,韦悦翔吼道:“将提前放箭的混蛋拖出来!”

    几个弓兵立即被拖出来,扒去身上的皮甲,军棍毫不留情的落在了他们的屁股上,讲武场上一片哀嚎……

    朱之瑜默默的看着这一切,心里不知道是喜还是忧,锐利的目光也黯淡下来。

    林纯鸿却在旁边说道:“先生,今rì看了弓兵演练,明rì我们再去看看兵甲工坊?”

    朱之瑜咬了咬牙,道:“看,都去看,一定要瞅个明白!”

    兵甲工坊从大田堡挪到了百里洲八亩滩,那里有已经建好的巨型水车!

    一路上,朱之瑜不停地询问弓兵的一些事情,林纯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没有丝毫的保留:“……十个弓兵为一什,五个什为一队,五个队为一哨,五个哨为一营,目前设立了三个步营,还有一个车营,车营也就是火炮兵,专事cāo*弄火炮,另外还设有一骑营,不过骑营只有一百多号人……”

    朱之瑜听了,不置可否,只是问道:“车营dú lì成营,看来规模不小,火炮和火药从何而来?”

    林纯鸿笑道:“火炮找弗朗机人买了一部分,还有些虎蹲炮、火药都是我们自己造的。”

    朱之瑜默然,半晌,说道:“卫所已经从根子上烂了,如何依靠?现在都靠将领自行募兵,在下恐cāo莽之祸会重现。”

    林纯鸿道:“魏武曾言‘设使天下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没有曹cāo,当时的大汉早就分崩离析了,苦的只是老百姓。”

    朱之瑜转头盯向林纯鸿,目光之凌冽,让众人暗自心惊。

    林纯鸿继续道:“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非一家一姓之天下!拯斯人于涂炭,为万世开太平,此吾辈之任也。仁以为己任,死而后已……”

    林纯鸿的话吓坏了一旁的李崇德,他紧张的盯着朱之瑜,深恐朱之瑜暴怒。

    哪想到朱之瑜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长叹了一口气,看着滚滚东流的江水沉默不语。

    离八亩滩还有十里路,高大壮观的水车矗立在众人眼前,朱之瑜见了,惊问道:“那是何物?怎地直立于江中?”

    李崇德骄傲的说道:“那就是水车,利用长江的水流,将洪涝排到江中。整个邦泰穷尽所有工匠之力,花了将近十万两银子,花了一年功夫方才建成。建一水车,筑一长堤,硬生生的从老天爷手里夺取了将近二十万亩良田!”

    “吁……”朱之瑜拉住坐骑的缰绳,从马上跳跃而下,拨开草皮,查看大堤的土sè。

    众人纷纷从马上跳下,看着朱之瑜。

    林纯鸿笑道:“今年上半年刚完工,夏天时就经历了一场浩大的洪水,好在兄弟们办事认真,大堤经受住了考验。”

    朱之瑜拍了拍手,去除手上的沙子,脸上好不容易露出一点笑容:“典史这事可载入史册,供后人敬仰!”

    林纯鸿谦虚道:“哪里哪里,修大堤和造水车总共花了将近四十五万两银子,平摊到每亩地上,大约三两不到,学生只是觉得这笔生意划算,方才这样做。”

    朱之瑜大笑道:“哈哈,为善去恶是格物,与民有利,与己利,有何不可?公利要讲,私利也要兼顾,假使天下人都能公私两便,为万世开太平也不会成为镜中花水中月!典史修筑大堤造水车,也算是大善!”

    林纯鸿大喜,紧紧抓住朱之瑜的手臂,说道:“让民获利是大善,剿灭贼寇、驱除外虏更是善莫大焉,若能开万世之太平,可为圣!先生可有意乎?”

    朱之瑜微笑道:“却先看看水车,到底是不是劳民伤财之物……”

    ……

    约莫半个时辰后,众人终于抵达水车旁,望着高耸入云的水车议论纷纷。

    只见那水车高达八丈,主体结构由六根长达四丈的橡木组成,周边固定着密密麻麻的木板,这些木板都是经过特殊处理的橡木,特别耐浸泡。六根橡木周边,又用无数的上等好木构成支撑结构,都用铆钉钉得结结实实。水车的zhōng yāng是一根粗达一尺的铸铁,铸铁杆架设在牢固的铁制基座上。铸铁杆与铁制基座连接处,甚至还加入了油脂,减小摩擦力。

    此时,水车在长江水流的带动下,正在缓缓的旋转,发出刺耳的吱嘎声,让人忍不住掩住耳朵。铸造杆在水车的带动下也在缓缓的旋转,靠近陆地的一侧比较长,一直伸入一个木箱中。

    木箱中,便是秦武超设计建造的传动系统,将缓慢的旋转按照要求加速和改变旋转的方向。传动系统用木箱覆盖,主要是为了防雨,目前并没有好的防锈措施,只能做到隔断雨水的侵入。

    朱之瑜张大嘴巴,瞅了半响,说不出话来。在这一人工巨作面前,他深深地感到自己的渺小,深深的被人类自身的力量震撼了!

    他掩饰不住自己的兴奋,叫道:“太壮观了!要是宋长庚在此,不知道会喜成什么模样!”

    邦泰集团的人纷纷露出自豪的微笑,只有邦泰人才能造出这等巨型水车!

    木箱一直延伸至大堤上建造的一排房子,房子里发出巨大的叮咚叮咚的声音,让朱之瑜好奇不已。

    林纯鸿道:“那里就是钢铁锻造工坊!”

    朱之瑜恋恋不舍的随着众人进入工坊,一边走一边回头,怎么看也看不够。

    但是,一进入工坊,朱之瑜马上被热火朝天的工作场景所吸引。

    一根粗达一尺的长铁杆长着十个爪子,当长铁杆转动一圈,十个爪子便带动十个长铁锤上下抡击一次。十个长铁锤旁边,大约有十多个工人,在身后的炉火的烘烤下,挥汗如雨,不停地忙碌着。

    有的工人将烧得火红的钢铁块置入铁锤下,在水力铁锤的抡击下,瞬间火星四处飞溅。有的工人直接将冷钢锭置入铁锤下,冷钢锭瞬间被砸成需要的零件模样……

    林纯鸿在旁边不停地说道:“这是热锻,能够去除钢铁里的杂质……这是冷锻,能够让钢铁更加坚固……我们在清江那里还有炼钢炉,从来不用煤炭,只用木炭,打造的武器端的是锋利无比……”

    一边说着,林纯鸿走到后面,拿来一只马刀,双手握紧,对着李光祖说道:“来,拿出你的朴刀,我们对砍试试!”

    李光祖解下朴刀,苦笑道:“典史还不如早点给我们配备jīng钢锻造的朴刀,我手里的这条简直就是豆腐渣!”

    林纯鸿一声喊:“小心啦!”抡起马刀就往朴刀砍去,李光祖凝神接住这刀。

    只听见“挡”的一声响,李光祖的朴刀只剩下半截握于手中,上面的半截直插入地,兀自在那里颤抖!

    林纯鸿收起马刀,用左手摸摸刀面,笑道:“一条小缺口!”

    众人纷纷围拢,观看那马刀,朱之瑜赞道:“这样的刀若上了战场,刀下根本就无一合之敌嘛!”

    众人哈哈大笑。

    林纯鸿道:“目前锻造工坊主要还是造板甲,马刀就造了一百来把,可惜一个月仅仅只能造四十来副板甲,远远不敷使用啊!而且这也是极限了,一个月的jīng钢只能产这么点。”

    ……

第七十二章 猇亭怀古

    朱之瑜真正感兴趣的还是水车的排水功能,现在的排水设施处于闲置中,当需要时,通过扳动铁杆,可以轻易的使整个设施运转起来。

    八亩滩这里有个巨湖,所有的水渠的流水最终汇入湖中。湖边靠近大堤处,伸着两个粗达一尺五的铁管,直没入水中。

    朱之瑜惊奇不已,问道:“仅仅一条铁管,就能将水提到高处?”

    秦武超笑道:“哪怎么可能,先生请看!”说完,揭开一个铁皮盖,里面露出一圈圈扭曲的铁片。

    秦武超接着说道:“当初我们也准备采用龙骨水车,哪想到龙骨水车不能将水提到一丈以上的高度。后来典史大人提醒我们用泰西人的螺旋提水机,我们才造了这个。”

    看见朱之瑜疑惑不已,林纯鸿说道:“大约在秦汉时期,泰西有个人叫阿基米德,他发明了这种抽水机,可叹我华夏几千年来,居然无人发明。学生也是在传教士带来的书里看到这个东西的。”

    朱之瑜不屑道:“这有何奇怪的?我华夏向来是博众家之长,泰西人在这方面知道多点,我们迟早也会拿来用,实属寻常!”

    林纯鸿摇头道:“可惜有些东西我们根本就拿不过来!”

    这话深深地伤了众人的自尊心,华夏文明向来傲视天下,这点深深地渗入到每个子民的骨子里,无论生活贫贱还是富贵,这种骄傲是与生俱来的。

    林纯鸿见众人不以为然,摸了摸提水机的螺旋,说道:“造这个抽水机又有何难?我华夏工匠心灵手巧,很容易仿制。但是,阿基米德却将提水机原理解说的一清二楚!大家看,每个螺旋片相距均等,但距离是多少呢?阿基米德告诉我们,这个距离就是铁管的周长!满足这个条件,才能将水提上来!当我们知道这个原理后,我们就可以利用这点造出无数的机械,哪里是仅仅一个提水机可比的?”

    这话除了秦武超早就琢磨明白外,其他人根本不知道在说什么。就连朱之瑜也是皱着眉头思索了半晌,方才明白。

    朱之瑜长叹道:“重事功轻义理,重人伦轻物理,哪是那么容易改变的?学问之道,贵在实行,圣贤之学,俱在践履!”

    林纯鸿紧握拳头,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说道:“学生偏要改变这一切,即便花上几百年时间,也要改变!”

    朱之瑜看着决绝的林纯鸿,不无触动,也许为万世开太平并不是说说而已……

    在观看水车和锻造工坊之后,林纯鸿又带着朱之瑜视察了火药工坊、马车工坊……新鲜的事物不停地映入朱之瑜的眼帘,千奇百怪的观念不停地冲击着他的思维。这一切让他惊叹、焦虑、兴奋……各种思绪纷乱杂陈,让他理不出一个头绪。

    当林纯鸿还要陪他前往清江视察时,被他直接拒绝,他很想独自前往清江,看看林纯鸿到底还有多少新鲜事物,顺便在无人打扰的情况下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

    更重要的是,朱之瑜见林纯鸿每天需要处理大量的事务,不忍心再浪费他的时间。

    林纯鸿没有拒绝朱之瑜的好意,只是吩咐宁典与于泽陪伴他,一定照顾好他的安全。

    一叶扁舟,朱之瑜逆流而上,往那清江深处而去。

    望着成为黑点的扁舟,林纯鸿露出一丝笑意,朱先生啊朱先生,我可是求贤若渴啊。

    林纯鸿将朱之瑜看做自己事业的一个分水岭,如果朱之瑜能够辅佐自己,这意味着大明士林里的开明分子开始接受自己的做法。以朱之瑜为代表,相当的士子早就对朝廷失去了信心,朱之瑜对朝廷的征辟多次不应,就是最好的明证。这些士子一般眼界开阔,学富五车,如果能将这些人用好,无疑将成为自己的一大助力。

    林纯鸿认为,自己最大的弱点便是对士林的了解太少,也许朱之瑜等人投入麾下,会有力的改变这一切。而朱之瑜等人也会被他影响,做出他们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成绩。

    朱之瑜在清江附近转了半月,终于踏上了返程。

    清江已经被林纯鸿打破了千年的宁静,不可逆转的陷入了喧闹与纷杂之中。依托着隔河岩、小湾子和鸭子口三大货栈和马连、火烧坪矿区,汉人不停地涌入土蛮之地,让朱之瑜无法相信这里五年之前少见人烟。

    三大货栈的盛况让朱之瑜极为震撼,货栈里当地土人cāo着半生不熟的官话,熟稔的与商人砍价谈价,谁又能相信五年之前,他们几乎还是蹲在树上的猴子?他们的衣着和装饰直追荆州府城的市民,让朱之瑜笃定他们的生活水平几乎赶上了荆州市民,也许这就是林纯鸿经常挂在嘴边的“教化土司”?

    在马连和火烧坪,朱之瑜见识了万人同时劳动的盛况:站在山腰里望去,这万人真如蚂蚁一般忙忙碌碌,难怪称之为“蚁民”。他们从地底挖出的矿石,一车车的运输到请江边,经过冶炼,成为林纯鸿手中锐利的武器!

    这世界真的变了?朝廷真的无法适应这里的变化了?

    朱之瑜一路盘算这个问题,又前往思南长官司和白崖洞长官司,他发现,林纯鸿的话在这里比土司的话还要管用,更何况,只要这里的货物离开辖区,就要向林纯鸿缴纳一成的出境费。而这里的土人丝毫不觉得高,反而感激林纯鸿,爱屋及乌,对朱之瑜一行人的招待也极尽奢华之能事。

    当朱之瑜遇到白崖洞的族长彭间后,彭间言语间尽是萧瑟之意:“现在族人根本管不住了,也只有郭大总管说的话才管用,哎,我看我这老头子已经没用了,就让典史任命一个管事……”虽然彭间已经是远近闻名的富豪,但他永远失去了对族中事务的掌控。

    这林纯鸿硬生生将货栈发展成了兼顾经济和行政管理的混合体!

    这半月的所见所闻让朱之瑜终于下定了决心:朝廷是没希望了,没准跟随林纯鸿真能走出一条为万世开太平的路!

    朱之瑜眼光甚是不一般,当他改变角sè,细细一琢磨,就发现了不少问题,也许解决了这些问题,整个邦泰集团才能迎来新生!

    当林纯鸿得知朱之瑜踏上了返程,连忙乘舟前往迎接,在猇亭,众人相遇,登岸游览虎牙山。

    之所以在猇亭停留,猇亭的名声太响:陆逊的火烧连营七百里、西晋伐吴的索桥之战、杨素伐陈的江关之战均发生于此。可以这么说,夷陵是由川入荆州的门户,那么猇亭就是咽喉!

    猇亭,雄踞长江峡口,南北两岸悬崖陡壁,群峰叠嶂,北岸的虎牙山和南岸的荆门山卡住了长江的咽喉。在虎牙山的绝壁上有一条长达三里的古栈道,地势险要,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

    林纯鸿一行人踏入古栈道,瑟瑟的秋风吹袭而来,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鼓角争鸣。林纯鸿想到今后可能就是戎马一生,感慨万千,对朱之瑜说道:“若学生有一根本之地,即便大明贼寇遍地、胡虏兵强马壮,又何足道哉!”

    林纯鸿的豪情感染了朱之瑜,他问道:“无根本之地,胜似根本之地,敢问典史之志?”

    林纯鸿紧紧按住腰间的朴刀,大声道:“遥想武穆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学生顶礼膜拜岳武穆,当学那武穆匡扶朝廷,立万世不易之功业!还有那‘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的于少保,力挽狂澜于危难之秋!”

    张道涵的脸sè大变,此情此景此地,提及这两人,似乎太不吉利!这两人可都是被冤杀的!

    哪想到朱之瑜微笑道:“典史继续说,之瑜知道典史志不止于此!”

    林纯鸿转身紧紧扶住朱之瑜的双臂,激动地说道:“知我者先生也!岳武穆屈死风波亭、于少保被冤杀,简直就是我华夏的奇耻大辱!任何华夏子民都应该思考我们华夏到底出了何种问题,为何容不下这两位顶天立地的盖世英雄!学生不才,立志改变这个容不下英雄的制度!”

    朱之瑜抚掌大笑:“典史之志,就是之瑜rì夜所思,之瑜愿唯典史马首是瞻,为典史效微薄之力!”

    说完,他双手抱拳,郑重的拜下去。林纯鸿大惊,连忙扶住朱之瑜,道:“学生如何受得起先生如此大礼,先生能出来做事,乃万民之福!”

    朱之瑜道:“之瑜云游天下,偶思之,颇有心得,请为典史言天下之势!”

第七十三章 虎牙之对

    林纯鸿大喜,马上从怀中掏出一份舆图,展开递与朱之瑜,说道:“先生不用客气,学生洗耳恭听。”

    朱之瑜接过舆图,首先指着辽东说道:“之瑜曾到过辽东,可怜可叹辽地之民尽陷敌酋之手,自宁锦之战后,战线暂时稳定在宁锦一带,哪想到建奴外接蒙古,绕过榆关劫掠京师周边。好在孙经略大才,构筑的宁锦防线相当稳固,虽不足进取,但谨守有余,建奴暂时不足为患!唯一需要担心的是,建奴勾结蒙古,有入侵大同之意,若大同不守,局势将无法收拾!”

    林纯鸿点点头,牢牢的记在心里。

    朱之瑜又指着东南沿海,说道:“郑一官和刘香为祸多年,好在郑一官目前被招安,实力盖过刘香,刘香迟早会被郑一官吞并。郑一官目前独霸一方,对朝廷也是听调不听宣。不过,即便郑一官重举反旗,也闹不出多大风浪,八闽之地偏居一地,只需派遣一上将军谨守,便可将闽地置于死地:闽地人多地少,粮草不继,绝无可能对抗朝廷。郑一官不足为患!”

    这点林纯鸿早就想到,心里不由得叹道:所谓英雄所见略同!八闽之地什么时候闹起过风浪?

    朱之瑜又指着山西陕西之地,沉痛道:“大明真正的腹心之患在此!近闻河南孟津黄河决口,整个河南之地遍地饥荒,民无食,揭竿而起的可能xìng非常大。若让陕西山西之贼寇进入河南,整个大明将面临灭顶之灾!山陕之贼寇对抗官军多年,里面更是夹杂了不少边军,作战骁勇,朝廷应付起来越来越吃力。而河南乃大明腹心之地,一旦乱起来,将祸及湖广、南直隶、山东和四川,那时的大明,将遍地是烽火,永无宁rì!”

    朱之瑜继续道:“即便朝廷能顺利剿灭贼寇,但骄兵悍将已成,大明的腹心之患仍然不能根除。之瑜观之,辽东官兵便有此等趋势,若在剿灭贼寇过程中,出一枭雄战将,势必为祸生民,为大明带来无穷之祸!”

    林纯鸿对朱之瑜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当然知道李自成和张献忠等人就是在进入河南之后,才真正发展壮大,直至最后推翻大明政权。而朱之瑜凭借他的远见卓识,不仅推断出大明的命运,而且连左良玉这样的枭雄都推断出来了,可谓天纵之才!这样的人才,朝廷居然不能用之,活该灭亡!

    林纯鸿拜道:“先生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学生现在想来,甚感惭愧,以前简直就是闭着眼睛在走路!”

    众人哈哈大笑,就连张道涵和李崇德也大笑起来。本来他二人对林纯鸿如此看重朱之瑜相当不满,但朱之瑜抛出天下大势,二人不免觉得自惭形秽,心底也对朱之瑜佩服不已。

    朱之瑜笑道:“典史谦虚了,到了百里洲,之瑜觉得典史满肚子的yīn谋,瞒着朝廷作那贰臣之事。但到了清江后,之瑜觉得典史所作所为尽为阳谋,无一事不可对外人夸耀!编户齐民,无不充满了血腥和战争,典史不经意间,就做了一件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事情!谋划之深远,让之瑜佩服不已!”

    林纯鸿躬身道:“先生谬赞了,学生也算瞎猫碰到死耗子了!学生经常心生疑惑之意,先生也见到了,百里洲粮草初备,弓兵也在整训,学生手头也有将近百万两现银。但现在却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不知从何入手,请先生教我!”

    朱之瑜回道:“典史无需谦虚,货栈管理规程和专利规程,之瑜细细读过,思之,每条每目无不包含jīng深的义理。至于典史以后该如何做,之瑜有一言,不吐不快!”

    朱之瑜伸出两指,侃侃道来,只让整个邦泰人心喜难耐。

    虎牙山上,劈山凿石,方建成了古栈道。悬崖峭壁上,古栈道几乎悬空而立,站立栈道中,俯视滚滚长江,任何人都禁不住生出豪情壮志!

    虎牙山下,唤作虎牙滩,偶尔飘过一阵“黑哟……嘿哟……”的号子声,林纯鸿的纤夫队正在挥洒血汗!

    林纯鸿、张道涵、李崇德、周望、张兆以及朱之瑜,扶着铁链,站立在栈道上,望着翩翩帆影,感慨万千……

    朱之瑜缓缓道:“之瑜曾经在隔河岩数过,几乎每隔一刻钟,就有一船只起航。之瑜相信,典史前途不可限量……”

    众人凝神听朱之瑜的话,林纯鸿正要谦虚,却被朱之瑜打断,朱之瑜严肃的说道:“典史现在兵jīng粮足,做一番事业自然不难。之瑜想提醒典史:万不可生那忤逆之心!”

    张道涵、李崇德、周望忍不住看了看朱之瑜,默默的点了点头,而张兆则撇了撇嘴,说道:“我曾闻,天下唯有德者据之,看那大明民攻其内,外虏犯边,即便如先生般大才也不能用之,这样的朝廷值得效忠么?”

    朱之瑜厉声喝道:“大明享国两三百年了,早已深入民心,若生那谋逆之心,无异于鸡蛋碰石头,死无葬身之地!”

    朱之瑜尖锐的声音吓了众人一跳,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朱之瑜。毕竟,朱之瑜一直是谦谦君子,说话谦和,没想到内心也有执拗的时候。

    朱之瑜长叹一口气,继续说道:“大明得国甚正,当年太祖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于我华夏有盖世之功劳,蝼蚁之民无不心向大明。即便现在山陕遍地烽火,仍未失去民心。民心看似虚无,但必要时,便可立即转化为兵丁钱粮,岂是乱臣贼子所能抗?当年魏武,三分天下居其二,战将如云,兵甲jīng锐甲天下,也不敢称孤道寡,原因何在?不就是因为当时民心向着大汉?”

    林纯鸿听明白了朱之瑜的话,朱之瑜强烈反对忤逆,并不是因为愚忠,而是出于现实考虑!林纯鸿长拜道:“先生此话可谓金玉之言,学生铭记于心,绝无那忤逆之心!”

    朱之瑜见林纯鸿答应,长舒了一口气,说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典史心存百姓,这点之瑜是知道的,万不可为了一名号,杀人盈野!之瑜既然为典史谋,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望典史海涵!”

    林纯鸿笑道:“先生之见正与学生相同,谋那一家一姓之利,智者不为!先生放心,学生敬仰岳武穆和于少保,便是明证。”

    朱之瑜继续说道:“既然视朝廷为助力,谋取那高官之职,就成了典史的目标。典史乃白身,难度可谓相当高。好在典史与那东林党建立了良好的关系,起田公也答应助典史一臂之力,如此甚好。之瑜认为,典史下一步就应该抓住机会北上剿匪,甚至东抗胡虏!如此不仅可以锤炼出一支百战之师,更是典史获取更大权力的根基!用简单的话来说就是‘尊王、攘夷、灭寇’!”

    林纯鸿心喜难耐,不停地重复这一句话:“尊王、攘夷、灭寇……”,从来没有人完整的给他提出这一战略,简单的六个字,让林纯鸿五人眼前豁然开朗。

    看着林纯鸿五人喜不自禁,朱之瑜也露出笑容,说道:“之瑜听典史之志,有为万世开太平之意,要做到这点,非得自立宗派不可,让天下士子心慕之,神仰之,方有成事的可能。当今天下,东林党及复社深得士林之人望,更是与江南的工商豪富和市井小民紧密结合,此只可为援。之瑜观典史相当推崇实学,何不立实学的宗派?”

    林纯鸿大笑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学生推崇实学,成立工程院、建行知书堂、开办技术培训学校正为了实学的推广。我要让天下士子认识到,科举仅仅只是很窄的一条出路,钻研实学一样可以名利双收、流芳百世!至于立宗派,我这里正缺有才之士组织,先生大才,定不会让学生失望!”

    朱之瑜大喜,想不到林纯鸿事事考虑在先,大有惺惺相惜之意。加上他对教育颇有心得,也想通过育人改变虚浮空泛的学术气氛,当下也不推辞,说道:“典史信任之瑜,之瑜敢不尽力?”

    林纯鸿牵着朱之瑜的手,笑道:“学生也给先生的想法做了总结,就叫‘外联东林,内立宗派’!”

    “妙、妙……”朱之瑜抚掌大笑道:“之瑜还有一言,便是据江汉为本、图四川为基!”

    张道涵忍不住问道:“这岂不是武侯为刘皇叔所谋?但蜀国最终还是失败了!”

    朱之瑜摇头道:“世易时移,当今天下之势大异于东汉末年。东汉末年,多家征战,攻伐不休,彼此之间势同水火!之瑜认为,典史必将成为大明之栋梁,大明的优势便是典史的优势,这也是之瑜坚持不可生忤逆之心的原因!想那中原、关中之地,早已土地贫瘠,老百姓生活困苦,据之为根本,钱粮便是大问题!而辽东兵连祸结,胡虏兵强马壮,无法立足;东南之地,人烟阜盛,生活富足,但荆州扼长江之首,掌握荆州,东南之地迟早成为囊中之物,除非江南出现如太祖样的雄才!而四川自古便是天府之国,得之无疑大有助益!之瑜云游天下,四川更是多次经过,之瑜料得山陕之地的民变必将祸延四川,届时,典史就有机会进入四川,建立自己的另一根本之地!”

    林纯鸿五人大为心折,的确,目前除了荆州和四川,没有更好的选择。

    朱之瑜继续道:“据江汉和四川为本,便可尽长江之利,谋江南之财,甚至利尽南海,谋取那两广通西洋之利!这些事情典史已经在做,无需我多说。”

    呼呼的江风吹来,众人无不豪情万丈,路已经明确,即:“尊王、攘夷、灭寇,外联东林、内立宗派,据江汉为本、图四川为基!”

    多年后,虎牙山成为文人sāo客的游览胜地,他们将虎牙山的对话与隆中对相提并论,称之为“虎牙对”。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第七十四章 筹备建制

    游览虎牙山已毕,众人乘坐快舟,往那枝江而去。

    船还未靠岸,就隐约见到郑天成站立在码头上,拿着一张行文在那里挥舞,口中大喊道:“船上可是典史……”

    林纯鸿跳出船舱,侍立在船头,喊道:“正是……”

    “吏部的任命下来了,正八品荆州府经历司经历……”郑天成的大呼小叫让众人兴奋不已,时隔三年,典史终于升官了!

    与大伙的兴高采烈不同,朱之瑜皱着眉头问道:“此人不是负责总计财务么?为何捧着行文在那里大呼小叫?”

    张道涵喜不自胜,望着郑天成,头也不回的说道:“邦泰人一人顶多人,有何好奇怪的?”

    朱之瑜相当不喜,直言道:“权责不明,运转迟早出问题,之瑜请典史慎思之!”

    张道涵和李崇德脸涨得通红,以前由两人辅佐林纯鸿,朱之瑜这么说,等于削了两人的面皮!

    林纯鸿见三人尴尬,连和稀泥道:“万事草创,一些事情没考虑到,实属寻常。”

    哪想到朱之瑜极为直爽,丝毫不给林纯鸿面子,正sè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万不可因为草创就等闲视之!为人主,当正其言,公正评判每件事,为属下之表率,岂能优柔寡断,无原则的和稀泥?”

    林纯鸿很不习惯朱之瑜的直言,脸sè也涨得通红,但理智告诉他,朱之瑜所言不差,乃抱拳拜道:“先生所言极是,学生将立即组织人手理清权责!”

    朱之瑜得理不饶人,严肃的说道:“首先第一要改的就是称呼和礼仪,我并不是主公的先生,而是下属,主公以后称之瑜便是。主公也不是之瑜的学生,不必自称学生。以后无论哪级主管,须规定称呼,万不可乱。政令通畅,礼仪乃第一步!没有礼仪,岂不是一切都乱了套!”

    林纯鸿的额头几乎冒出汗来,稽首道:“楚屿(朱之瑜的字)说得对,不以规矩不成方圆!但主公一语万不可露,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若引起朝廷的猜忌就得不偿失了!”

    朱之瑜捻须道:“之瑜明白。”

    朱之瑜见林纯鸿能纳言,并能选择xìng的听取建言,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但是,他没有注意到,张道涵和李崇德看他的眼神怪怪的。

    张道涵冷冷的问道:“不知楚屿老弟对经历一职有何见解?”

    朱之瑜脱口而出:“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好歹品级涨了一截,但远不及典史一职办事方便!”

    李崇德到底醉心于管理之学,对人际关系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考虑问题完全从实务出发,他问道:“那修筑荆州城墙一事如何办理?”

    “派一得力之人主持便是,经历一职能有多少事情?典史只需要管好枝江的事情即可!”

    林纯鸿正有此意,说道:“楚屿的见解与我一样,不过荆州的未来关系到我们自身,至于城墙怎么修,还得好好计划一番!”

    张道涵也不多言,只是盯着朱之瑜的后影盘算着……

    书房内,张道涵正在握笔沉思。

    虽然他佩服朱之瑜的远见卓识,但心里不免有点失落。朱之瑜到来之前,他堪称林纯鸿的第一谋主,更以先生之名傲视诸多能人异士。可现在,林纯鸿对朱之瑜如此看重,让他感到地位不保。

    “一名空谈的书生而已……”张道涵嘴角上翘,对朱之瑜有点不屑。

    不过,细细思考朱之瑜的战略规划,张道涵自叹不如,能高瞻远瞩的人是空谈的书生么?

    张道涵还算冷静客观,没有偏执的认为朱之瑜一无是处。但是,越是冷静,心里就越烦躁。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他的小儿子张明桥在外面问道:“爹爹在不在?”

    张明桥素来不喜读书,整rì与一帮狐朋狗友鬼混,让张道涵头痛不已。好在张道涵成为邦泰一员后,张明桥也依托着邦泰做点生意,挣了不少钱,逐渐的踏上了正道。这当然有张道涵照顾的因素,毕竟,作为核心人员,随便透露点信息,就值不少钱。

    张道涵正烦恼着,没好气的答道:“进来……”

    张明桥推开房门,露出脑袋,见张道涵气sè不对,嘻嘻笑道:“爹,又和娘怄气了?”

    “胡说八道,你说,你有什么事情?”

    “听说林小三要修荆州城墙,那岂不是要很多石头?儿子在山里正好采了不少巨石……嘿嘿,这下被我赚到了……”

    张道涵冷着脸盯着儿子,打断他的话,道:“有什么事情快说,我没那么多时间听你说废话!”

    张明桥依然嘻嘻哈哈,道:“爹,能不能让小三就找我买石头?他找谁不是一样买啊?”

    张道涵想都不想,拒绝道:“不行,再说为父也办不到!”

    张明桥睁大了眼睛,惊异道:“爹都办不到,那小三好大的架子!”

    这正触动了张道涵的痛点,大怒,拿起一本书就往张明桥头上扔去,喝道:“滚!但凡多读点书,也不至于如此混账!”

    张明桥敏捷的避开袭来的书本,弯腰捡起,递还给父亲,笑道:“不行就不行,何必生那么大的气?爹jīng于官场之道,那林小三要不是因为您,哪有今天?”

    “jīng于官场之道……”张道涵被儿子的话所触动,眉头微皱,陷入沉思。

    张明桥不敢打扰,手忙脚乱的帮父亲收拾案台。

    良久,张道涵看着忙碌的张明桥,说道:“邦泰现在大批量采购货物都要招标,你要是想卖石头就去投标,这个为父帮不了你!”

    张明桥相当不满,嘟囔道:“好处都不给自己人,还搞那么麻烦,招什么标嘛!”说完,辞别张道涵,转身离去。

    张明桥随口的一句话让张道涵认识到自己的优势,对嘛,自己擅长具体政务、jīng通官场之道,那朱之瑜刚三十出头,更未出仕,哪懂什么政务?

    张道涵忍不住提起笔,在纸上写下了几个字:“邦泰革新札子”,对邦泰存在的问题,他了然于胸。这些问题有些可以解决,有些根本就是为了钻朝廷的空子。对于邦泰的运作,他有自己的见解和思考,正好趁这个机会拿出,奠定自己元老的地位。

    林府,朱之瑜正在唾沫横飞的表述他的观点。鉴于朱之瑜从未处理过政务和从事管理工作,对邦泰还不熟悉,林纯鸿安排朱之瑜暂时充当他的幕僚,帮他处理一些事务。可是当朱之瑜工作一段时间后,就意见纷呈:

    “……每rì的行文太多,典史如何处理的过来?像这样处理,效果也一般,还容易出差错,事事都管,什么都管不好!行文应该轻重缓急,不同级别的机构对应处理不同级别的行文……”

    林纯鸿苦笑道:“属下还显得青涩,我就只好自己辛苦点喽!”

    朱之瑜对林纯鸿的辩解呲之以鼻,说道:“经验再不足,也应该让他们自己处理,否则他们如何成长?权责明晰,这就是权责明晰!”

    林纯鸿点了点头,将意见记录在纸张上。

    朱之瑜继续滔滔不绝:“邦泰各个机构之间也运行混乱,一点也不通畅!如那隔河岩货栈,不仅要管理货栈,还要管理白崖洞等土司,又是货殖又是行政,郭铭彦一人如何管得过来?再说jīng通货殖就一定jīng通行政?进驻乡村的弓兵也是如此,说是管理乡村,又在买卖货物,还开办工坊,说是做生意,又还负责管理弓兵和村民,这算啥?四不像嘛!如此混乱,如何能保证命令畅通?责任也不明确,出了事情都不知道找谁负责!”

    林纯鸿又提起笔,准备记下,朱之瑜笑道:“典史不用记了,之瑜会整理成札子的。”

    林纯鸿大喜道:“如此便有劳楚屿了!”

    ……

    隔河岩货栈已经名不副实,随着面积不断扩大、建筑不断增多、功能rì趋繁杂,这里几乎成了土司地区的管理中心。老百姓称之为“典史城”,不过这个城既无城墙,也无衙门,只有一个议事厅,每rì,一条条命令从议事厅发出,对千年不变的土司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今rì,议事厅里吵嚷无比,十多人手里拿着一叠公文,在那里指指点点,议论纷纷。里面赫然还有林德海、秦邦定和程启丹(大猫耳)等人。

    大猫耳嘴碎,早就在那里神神秘秘的传播着小道消息:“嘿嘿,张先生、李秀才,还有新来的朱先生啊互不服气,比着给典史出谋划策咧,你们看……”

    程启丹翻开手头的公文,指着说:“《邦泰改制细则》由三份札子组成咧,《邦泰革新札子》就是张先生写的,《疏经通脉札子》就是李秀才写的,至于《立规建制札子》,听说就是朱先生提出来的,嘿,这三人啊,就是典史的诸葛亮……”

    周围的人听得津津有味,纷纷附和。

    只有那秦邦定一直紧盯着公文,默不作声,这是他的习惯,寡言少语,但言必有物。

    忽闻一阵脚步声,郭铭彦推门而进,笑道:“各位早。”

    清江附近的所有事务由郭铭彦总揽,威权rì盛,众人不敢懈怠,纷纷站立,躬身道:“郭大总管早。”

    “坐下、坐下,都是兄弟,客气什么,随意点。”郭铭彦双手下按,笑容满面。

    郭铭彦在正中的椅子上坐下,说道:“按照典史的安排,邦泰将有大变动,至于怎么变,还需要听听大伙的意见。这三个札子都看过了吧?”

    程启丹的口闭不上,郭铭彦话音刚落,就说道:“当然都看过了,怎么变涉及到职位变动和拿多少钱,咋不会逐字逐句的琢磨?”

    程启丹的话直白,也让大伙笑声一片。

    郭铭彦笑道:“启丹兄弟说的对,这涉及到大伙的切身利益,有什么意见尽管提,不提的话以后可能就要后悔!”

    程启丹迫不及待,说道“那我就提啦……细则说要成立一个土司部,专门处理土司的纷争和收取税收,那隔河岩货栈岂不是就成了土司部的下属?我认为这样不妥,现在根本就找不到人来管理土司!”

    “哪能找不到人咧?典史那里人才济济,怎么会缺人?咱们真要考虑的问题是如果这么改,郭大总管的权力不就变小了?”

    郭铭彦听了,正sè道:“这等言语就不要提了,还没开始,就在考虑自己的小九九,忘记典史的吩咐了?”

    ……

    争论声此起彼伏,最终形成了一条条意见,往枝江送去。

第七十五章 立规建制

    当初,林纯鸿几乎同时接到三份札子,大喜,立即将三人召集起来起草《邦泰改制细则》,然后分发给各地,令其提出修改意见。当意见汇总至枝江,林纯鸿又将核心层召集到枝江,进一步讨论。这一忙就到了八月,《邦泰改制细则》正式下发,各种调整接踵而来,邦泰集团迎来了最大的震动。

    邦泰集团几乎成了一个小小的朝廷,将经营功能剥离,成立了中书府、都督府和监察府三大机构,分别处理行政、军事和监察的事务。但由于人才缺乏和规模太小,很多行政部门和军事部门重合,暂时尚未分开,按照中书府令张道涵的说法就是因时而异。张道涵成功的把持了中书府,而朱之瑜主管科教司,成为他的下属,这点让他自得不已。

    此外,林纯鸿还成立了阁幕属,由张道涵、朱之瑜、李崇德、李承宗、张兆、周望、郭铭彦等七人组成,所有重大事务由阁幕属拟定方案,林纯鸿决策通过,方由各部门执行。邦泰的人俗称为七大属员,他们权力极大,可谓邦泰集团的核心。

    当然,各个机构对外宣称为邦泰商号的管理机构,以避免引起外人的疑虑。但这逃不过有心人的注意,林纯鸿建制的消息不到半月,便顺着长江而下,迅速抵达瞿式耜的案头。瞿式耜正在为东林的荣耀殚思竭虑,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与瞿式耜不同,包哲东和谭杰希可谓如坐针毡!

    每rì百里洲的喊杀声和炮声犹如给他俩唱丧歌一般,让他俩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rì。他俩对林纯鸿毫无办法,只好动用自己所有的资源活动,期望能尽快调出枝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唯一让他们感到安慰的是,高斗枢对林纯鸿的嚣张举动似乎并不在意,并提拔林纯鸿为荆州府经历司经历。这也让包哲东和谭杰希暗自松了一小口气,毕竟,林纯鸿并不在枝江任职,他们的责任要小得多。新到任的典史刚开始还自命非凡,但连续碰了一鼻子灰后,方才知道枝江的地头蛇到底是谁,招惹了林纯鸿的典史根本不敢继续在枝江待下去,辞官归故里。现在典史一职尚是空缺,这在别的县实属罕见。

    活动了好几个月,包哲东的调令终于下达,包哲东升任河南汝州同知。这个调令让包哲东长舒一口气,一时之间又有点舍不得离开枝江。毕竟,每年他能从林纯鸿那里得到几千两银子的红利。试图赎回股份的包哲东得到了林纯鸿的保证:不管他至哪里上任,红利永远属于他和他的子孙。

    官运财运亨通的包哲东兴高采烈的赴汝州上任,而谭杰希则没有这份活动能力,继续留任主薄,苦苦的等待新任知县的到任。

    下属闹出那么大的动静,高斗枢岂能不知?

    所谓的中书府、都督府和监察府是邦泰商号的内部机构,可能说出去连老太太都骗不了。但是这个世界就很奇妙,一个谁都不信的借口大家都会当成事实,当然,必要时,真正的事实随时可以转化为借口。怎么转化、什么时候转化,得看对自己是否有利。

    真正如火山一般的是林纯鸿的五千弓兵!是五千,而不是一千!得到真实数据的高斗枢直后悔自己的疏忽。而且这些弓兵兵甲jīng良,非一般弓兵可比!

    是按下去还是默认事实?这是个难题!

    默认事实没准会给自己带来玩忽职守、监管不力的罪名,但是按下去呢?

    五千装备jīng良的弓兵,还携有火炮!高斗枢不认为荆州守备严介和有守住荆州的本事,一旦将林纯鸿逼急了,狗急跳墙,整个荆州府就完蛋了!自己可能立即死于非命,大明朝廷多了一块烽烟之地,那可真是雪上加霜!

    要不就命令林纯鸿到荆州,一声令下,刀斧手从幕后冲出,将林纯鸿砍为肉泥?高斗枢自我解嘲的笑了笑,将这个可笑的想法从脑海里赶开。林纯鸿是他的下属,居然采用这种手段对付他,正显得自己无能,况且自己监管不力的罪名怎么看都要成为事实。

    况且如果他的部下要为他复仇呢?整个荆州岂不是照样兵连祸结?自己还需要林纯鸿修筑城墙呢。

    高斗枢想来想去,选择了一条对自己最为有利的措施:推荐林纯鸿去剿匪,让他和匪寇互相对咬。林纯鸿咬赢了,他有举荐之功,一旦他咬输了,正好省却了自己的麻烦。

    高斗枢给湖广巡抚唐晖上了启文,声称荆州府训练弓兵卓有成效,愿为君父解忧,钱粮自给,北上剿匪。并汇报了枝江邦泰商号建立各种制度的事情。对建制,他只陈述事实,不做任何评论,免得惹火上身。

    当高斗枢、瞿式耜都盯着林纯鸿时,林纯鸿却每rì遥望朝廷,每rì痛骂瞿式耜:办点事情怎么那么慢?亏老子还拿出两万两白银让你帮我活动!

    一只张牙舞爪的老虎正在虎窝附近徘徊,伺机扑向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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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卷完,下一卷名为北上,林纯鸿将投身于更为广阔的活动空间,政争、战争、商争将接踵而至,敬请期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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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明介绍:
明末楚地普通农户之子林纯鸿,在惨遭家门之变后,意外得到另一个世界的某些观点和知识,在这个风起云涌的时代纵横捭阖,苦苦寻觅为万世开太平之策。
本书适度意淫,坚持厚重与合理的风格,喜欢种马和极度意淫者可以捏着鼻子往下看。
该书群号:196059071,欢迎大家加入乱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乱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乱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