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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粉姥姥     闺宁txt下载     闺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82章 首尾

    恼火之下,谢元茂的这一巴掌用了大力,直将陈氏的脸打得偏了过去,连呼痛都忘了。

    这么多年来,谢元茂自诩斯文,哪怕气急,也从未与人动过手脚,更不必说是对个妇人动手。可这一回,他气得连手都哆嗦了,哪里还能忍得住。扇了陈氏一巴掌后,他犹自觉得心中难以解气,顺手抄起拿包东西朝着陈氏兜头砸了下去。

    陈氏伏在地上,身子蜷缩着,艰难地仰起头来看他。嘴角挂着殷红的血丝,右边脸颊亦高高肿起了一大块。她原本就绾得松松的坠马髻,更是散了开来,几缕发丝狼狈地粘在她面上。

    “不知天高地厚、水性杨花的贱人!我素来待你不薄,你却竟然做出这般不知廉耻的事来!”谢元茂打了人又摔了东西,可仍旧觉得心中郁结难消,头疼欲裂。他原地踱步,步履带上了些摇晃,一低头瞧见陈氏正哭得可怜,用泪水朦胧的双目看着自己,愈发怒上心头,扬手又要打她。

    只见手掌高高举起,马上就要落下,陈氏顾不得自己面上火辣辣的痛,连带着嘴角也破了皮,一翕动就是剧痛无比,尖叫起来:“六爷!您就算是要打死婢妾,也该让婢妾死个明白呀!”

    她今日委实倒了大霉。

    今晨起身时,便觉得身上不大舒服,懒洋洋的浑身无力。她只当自己是乏了,但到了午间仍是如此,便不觉有些惴惴难安起来。使人去请鹿孔来。这也正是叫她得意的一件事,鹿孔特地来了惠州为她保胎不提,如今更是供她随叫随到。

    她自个儿私下无人时想起。总忍不住发笑。

    等到丫鬟去请鹿孔,她便歪在榻上候着,间或瞧瞧自己的肚子,暗暗祈求老天爷这回一定要让她生个儿子。

    可谁知,鹿孔没来,宋氏倒来了。

    她心头立时便有些不悦涌上来,但谢元茂不在。她一个为妾的,见了当家太太哪有能不行礼的。无奈之下,她被人搀着从榻上扶了起来。裣衽给宋氏心了一礼,一面想着,待谢元茂回来,她可得好好告告状——宋氏这是趁着他不在府中。故意想要来折腾她呢!

    先前装得那般识大体、大度。其实骨子里焉能不嫉恨。

    陈氏自觉看透了宋氏,却不防她行了礼还未站直身子,便听得宋氏一声令下:“来人,将陈姨娘给我捆起来!”

    她大惊失色,挣扎着喊叫起来:“太太,您这是做什么?”

    “你倒不如问问自己做了什么。”宋氏只丢下这么一句话,便让人将她给拖到了一边跪着。

    芳竹几个紧跟着就将陈氏屋子里给翻了个底朝天。

    陈氏眼睁睁瞧着,看见一只细瓷长颈的粉彩花瓶被“哐当”一声给碰到地上摔碎了。情不自禁惊呼了一声,声嘶力竭地大喊起来:“太太。六爷可马上就该回来了!”

    下意识的,她出言恐吓起了宋氏。

    宋氏闻言嗤笑了一声,忽然骂道:“你跟着六爷来惠州尚不足一年,竟就与人私通,置六爷于何地,置谢家为何物?你与人有了首尾不提,还妄图将这孽种栽赃到六爷头上,你好大的胆子!”

    她顿时噤若寒蝉,嘴里剩下的话语皆被堵在了喉咙里。

    就在这个时候,谢元茂冲了过来。

    陈氏尚来不及去想宋氏为何会猛地说出这样的话来,也来不及先发制人同谢元茂求救,便被宋氏抢了先机。此时此刻,陈氏恨毒了宋氏。她委屈地流着泪:“六爷,婢妾是什么样的人,难道您还不知道吗?太太定是误会婢妾了!”

    “误会?你且瞧瞧地上那些东西,再来同我恬不知耻地说这话吧!”谢元茂急红了眼睛,面目狰狞。

    在场的只有芳竹、芳珠几个,并无旁人瞧见。

    陈氏哭声微顿,并不依言往地上看,只口口声声哭诉道:“六爷,苍天在上,您可不能冤枉婢妾呀……”

    谢元茂勃然:“你不敢看是不是?”说着话,他大步走到她跟前,蓦地俯身拾起那只荷包来,“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露骨的画面骤然映入了陈氏的眼帘,她微怔,旋即痛哭流涕:“六爷,婢妾焉会有这样的东西?这上头亦没有婢妾的名字,您如何就知道,这东西是婢妾的?”话毕,她扬着张梨花带雨的脸望向宋氏,眼神直勾勾的,似嘲笑又似怨毒。

    她从未做过这样的荷包,宋氏随便寻一只竟就想赖在她身上,门都没有!

    面上泪水淋漓,沾到了嘴角伤口上,疼得像被放在火上炙烤。陈氏双手被捆在背后,无法用手抹去泪水,此时更无人会拿了帕子来帮她拭泪,她只能硬生生受着。

    她抽泣着道:“婢妾知道自己身份低微,素日更是小心做人……婢妾一心向您,又怎么会做出不知廉耻的事来?”

    字字句句,情真意切。

    谢元茂却气急反笑:“嗤,照你的意思,这事是太太诬陷了你?”

    “婢妾不敢……”陈氏顶着一头散发,听见他上了钩,明白了自己的画外音,原本正要松一口气却不料谢元茂这话竟是嗤笑着说的,她不由糊涂了,局促不安起来。

    “你不敢?你还有脸说不敢!”谢元茂大发雷霆,疾言厉色道,“这信上的字迹是不是你的?”

    伴随着话音,陈氏瞠目结舌地看着谢元茂从荷包里拽出两张折叠在一块的纸来。纸被丢到了她跟前,却没展开,陈氏哪里能看得到里头写的东西

    宋氏站在后头注视着,见状不由在心里暗讽了谢元茂两句,旋即让人去将捆住陈氏手腕的绳子给解了。

    重获自由的陈氏惊疑不定地探出手将纸捡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摊开,第一张上头字迹潦草,写的话粗俗露骨至极。简直是不堪入目。信里直呼她为瑾儿,语气极为亲昵。陈氏知道谢元茂还在盯着自己看,连忙慌慌张张地将纸给丢开去,“六爷,婢妾没见过这东西……”

    “还有一封信!”谢元茂铁青着一张脸,咬着牙说道。

    陈氏愈发忐忑不安,颤巍巍地伸出手将剩余的那张纸也给捡了起来。

    只一眼。她便面色大变,猛然将这张纸贴近,几乎要将眼珠子都黏在上头一般。细细地看了起来。

    一路看到末尾,她像是见了鬼似的将这张纸飞快丢开去。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纸张的字迹,竟然同她的一模一样!可她自己做过的事,她又怎么会记错。她分明从来也没写过这样的东西给旁人!信上那什么郎君。她更是连影子也不曾见过,又怎么可能会写出这样一封信来!她当即膝行了两步,跪在谢元茂脚边,抱着他的腿哭诉道:“六爷,这不是婢妾写的,不是呀!”

    谢元茂正在气头上,连抬头看眼天色都觉得是一片绿油油,哪里还愿意听她解释。

    何况那字迹。他也认得,分明就是陈氏的无误。先前陈氏曾说赞过他的字有风骨。又叹自己的字写得不好,他听了就亲自手把手教她习字。因而陈氏的字,不说写得如何好,里头却始终有那么几分似他的字。所以他一看便认定了这信就是陈氏所写。

    “贱妇!那奸夫如今人在何处?”谢元茂叱喝道。

    陈氏心头大乱,“六爷,婢妾腹中的孩子,是您的!是您的呀!这信是假的,这信中的男人也是假的呀——”

    谢元茂听她不断申辩,只觉怒不可遏:“你说是不说?”

    “六爷……”

    谢元茂抬脚,猛地将她踹开去,扭头问宋氏:“东西是从哪里找到的?”

    “就在陈姨娘的屋子里藏着。”宋氏意有所指地看了他一眼,直将谢元茂的面色都看得发黑了。

    谢元茂恼羞成怒,指着地上的陈氏暴跳如雷:“把这荡妇给我打杀了!”说完在原地转圈,口口声声说着,“我要将那奸夫找出来千刀万剐!”

    可信中的奸夫却已不见踪影,遍寻不着。

    谢元茂恼恨不已,便让人去拷打陈氏。陈氏嘴硬,咬紧了牙关只说自己什么也没做过。她向来小心谨慎,焉会留下那般明显的证据来害自己,这一切不过都是宋氏的计谋,她绝不会坦白!

    她想得好,只要自己不说,就一定没有人知道。

    可谁知,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事瞒不住了。

    平素陈氏出门跟车的婆子,提供了一个十分重要的线索。

    循着她的话,宋氏找到了一个可疑的人。

    这人姓丁,名昌,今年不过二十出头,身强力壮,生得倒也英俊,只是家境十分贫寒,原先曾在外院做过杂役,平日里挑水劈柴做些杂事,他也是……陈氏的车夫……

    三个月前,他暴毙在家中。

    宋氏方才知晓,为何自己先前没能找到奸夫出来同陈氏对质。

    陈氏的手脚做的很干净,她先前只寻了三日,自是毫无线索。

    唯一能肯定的,不过是这世上,必然有个陈氏的奸夫存在,因而她索性先发制人,让人仿了陈氏的笔迹写了那些根本不存在的情信,当着谢元茂的面,审问了陈氏。(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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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3章 打杀(粉105+)

    只是就连宋氏也没料到,谢元茂的脾气竟变成了这般。她不由得想,大抵是因为他觉得失了脸面跟身为男人的尊严。

    事发后,谢元茂便一直处在焦躁不安的情绪中,时不时便扬言要将陈氏给打杀了。可过一会,他又会忍不住安静下来,让人先给陈氏送些吃喝之物去。见着宋氏,他面上总会下意识流露出几分尴尬之色来,可转瞬,他又会用怪异的眼神将宋氏上下细细打量一遍。

    这事是宋氏先发现的,证据也是宋氏先使人给寻出来的。他先前怒上心头,一时只想着陈氏做了对不住自己的事,乃是个不知礼义廉耻的荡妇,宋氏说什么都信,陈氏不管如何哭诉,他都只觉得心灰意冷,不能相信。

    然而几日过去,他偶尔冷静下来,便会忍不住想,陈氏是否真的做下了对不住自己的事,她腹中的孩子,又到底是不是自己的。

    陈氏一直牙关紧咬,什么也不应,始终叫屈。

    谢元茂多听了几回,便免不了有些疑心起宋氏来。毕竟,陈氏有了身孕,又有大师曾断言是男胎,宋氏身为正室嫉妒之下做出陷害她的事来,也并非全无可能。

    他来回反复想了几遍,觉得甚是有理,于是不管是陈氏也好,宋氏也罢,他都有些不敢再继续相信。

    再找到奸夫给陈氏定罪之前,他也不敢真的将陈氏给打杀了。若现如今便将陈氏给杀了,结果最后却发现原是自己误会了她。该如何是好?

    可惜了她腹中的孩子呀……

    这般一想,谢元茂反倒是让人暂时好好照料起了陈氏来,仍让她住在原先的屋子里。也派了个丫鬟伺候着吃喝。

    宋氏冷笑,由得他去。

    车夫丁昌的事一经发现,宋氏便让人去给谢元茂递了消息,让他协同自己一道去盘问陈氏,这奸夫究竟是不是那丁昌。

    走在路上,谢元茂进一步退三步,颇有几分近乡情怯的意味。

    宋氏瞧着不觉暗暗失笑。讥讽自己当年有眼无珠,竟瞧上了这么个蠢人。

    “六爷进还是不进?”她束手而立,淡淡问道。

    谢元茂瞪她一眼。并不说话,推开门,拔脚往里头大步流星地走去。

    听见响动,脸上还印着五道红痕的陈氏唬了一跳。惶惶回头来看。见是他们,身子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下,张嘴就要哀哀地分辩自己是冤枉的。结果这回她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便被吓得失了声。

    谢元茂道:“那丁昌,可是你的奸夫?”

    陈氏闻言骇出一声冷汗来,腹部更是一阵抽疼,差点叫她喊出声来。她强自镇定着,拼命摇头道:“六爷。婢妾不认识什么丁昌,真的不识得——六爷何必用奸夫二字来伤婢妾的心?”

    几日下来。她神情憔悴,素面朝天,加之怀着身子,这会看起来倒委实有些可怜。

    “您若真不相信婢妾,那婢妾便死了算了!”

    陈氏面露绝望之色,猛地起身就要往墙上撞去,谢元茂大惊,下意识扑上前去将她给拦住了。

    “六爷……”陈氏埋头在他胸前,痛哭起来。

    谢元茂想推开她,又怕她再做出自尽之举,一时不忍放手,长长叹了一声。

    “不识得?”正当此时,屋子里响起了宋氏的声音,她徐徐说道,“可丁昌,都已坦白地交待了,陈姨娘还有什么可瞒的?你说或不说,其实都已无所谓了。”

    话音刚落,陈氏霍然抬起头来,瞠目结舌地看向她,不敢置信地道:“丁昌早就死了,他如何能交待!”

    屋子里顿时鸦雀无声。

    少顷,陈氏只见宋氏冲自己无声地笑了笑,而后垂眸道:“陈姨娘,我同六爷进门后,可一个字也没提丁昌死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陈氏闻言如遭雷击,身子猛地一颤,方要张嘴又咬着了舌尖,钻心得疼,她回过神来,慌忙攥住谢元茂的衣袖,急道:“六爷,婢妾是猜的,是猜的——”

    一股锈味霎时盈满了她的口腔,她却顾不得血沫子含在嘴里,只拼命唤他:“六爷——”

    回应她的,却是谢元茂狠狠一记推开了她。

    陈氏没有防备,被他一把推在了地上,撞到了肚子,立时疼得撕心裂肺。

    谢元茂怒气汹汹地盯着她,霍地高高抬起腿来,一下踢了过去,重重踹在了她的心口。力道之大,疼得陈氏差点背过气去,莫说分辩的话了,此刻的她就连呼痛的呻.吟都已无力发出。

    他踢了一下又一下,似乎丝毫不能解气。每落下一脚,他便阴恻恻地问上一句:“你个贱妇,为何要这般做?为何?”

    陈氏无力躲避,只能一下下挨着。

    她觉得自己快要疼得晕过去了,可意识却始终又清醒着。

    舌头疼,肚子疼,浑身都疼。

    她想求饶,很想求饶,可她疼得连拼命从牙缝挤出来的话都显得支离破碎,叫人根本听不清楚。

    谢元茂的面目更加狰狞了,阴郁得厉害,仿佛炼狱里爬出来的厉鬼。

    宋氏倒吸了一口凉气,眉头紧蹙,不由自主喊了他一声:“六爷,赏三尺白绫也就是了。”

    “贱妇当由我来诛!”谢元茂扭头恶狠狠地看了她一眼,神态扭曲,全然没有了往日的斯文儒雅模样,忽然不再理会陈氏,朝她走近,拖着她的手腕将她重重推出门去,“出去!”

    门扇在她眼前“哐当”合上,严严实实的。

    宋氏踉跄着后退了数步,方才扶着廊下的柱子站稳了。

    屋子里头谢元茂的叱问声仍不绝于耳,初冬的风拂过面颊。带着不同于京都的湿冷,她忽然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不贞不洁的妇人,自没有活下去的路走行。更何况陈氏此举。是为借种,一心准备污了谢家香火,谢元茂如何能不气?因而他气,他恨,宋氏皆能明白,可他方才的行径,却着实令宋氏吓着了。

    她从知道陈氏有了身子的那一刻起。心中就想得再透彻不过。

    她不在乎谢元茂是不是被戴了绿帽子,也不在意陈氏是不是不守妇道、不知廉耻,但她决不会允许一个不知生父是谁的孩子。跟她的孩子冠一样的姓,住在一个屋檐下。

    所以,陈氏肚子里的孩子,留不得。

    陈氏其人。更留不得。

    可她却从未想过。陈氏有可能会被谢元茂给活生生的打死……

    宋氏本以为事成后,自己会长舒一口气,甚至于骄傲几分,毕竟这大概是她这辈子,做过最杀伐果断的举措了。

    然而她解决了陈氏,却仿佛同时也激发了谢元茂心底里的阴暗跟疯狂。

    她心里此刻,便只剩下了惊诧。

    *****

    这天夜里,陈氏便去了。一尸两命。

    谢元茂一脸厌恶,让人将陈氏用席子裹一裹。丢去乱葬岗便是。

    凉薄至此,宋氏都快分不清他究竟是气得狠了,还是天性如此。到最后,还是她拿了银子让人买了口薄棺将陈氏送去安葬了。

    人既死了,那前程往事自就一笔勾销,从此两清。陈氏生前做过的事,当然也都随着她的死而烟消云散。

    谢元茂知道她还给陈氏置了棺材,冷笑连连,斥她是猪油蒙了心,连脑子也不清楚了,竟还给陈氏这么个贱人买棺材,有这银子也合该留着给谢家!

    宋氏听得这话,不由讥笑他,明明是他带了陈氏来惠州结果却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捅出了篓子,她帮着收拾了,他如今竟还有脸同她发少爷脾气。

    “六爷怎么不想想,虽然只是个姨娘,那也是谢家九小姐的生母,如今人没了,只一卷席子给裹了丢去乱葬岗,一旦传出去,旁人会不会疑心会不会揣测?”宋氏拂袖,“我本是为了六爷的体面着想,既六爷不在意,就让这事传遍惠州的大街小巷罢了!”

    谢元茂浑身酒气,闻言沉默了下来,骂骂咧咧的,说着含糊不清的话越过她走远了。

    然后他就此一连醉了两日,没日没夜的喝,醉得不省人事,幸而他还知提前装病告了假,才没有惹出旁的麻烦事来。

    第三日,宋氏已收拾了东西准备离开惠州,谢元茂才从醉梦中恍恍惚惚地醒来,听说宋氏明日就要启程,不由傻了眼。

    他匆匆沐浴更衣,剃了胡子梳了头,面貌一新地去见宋氏,问她:“怎地明日就要走?”

    宋氏低头看着本册子,道:“六爷身体康健,左右留着也无事,是该回京了。”

    谢元茂沉默不语。

    “六爷这回本就只带了一个陈姨娘来,如今陈姨娘去了,你身边不能无人照料。”宋氏指了册子上的一个名字给他看,“喏,妾身觉得这几个都不错,六爷挑一个收房?”

    谢元茂扫了一眼,有些意兴阑珊。

    他慢吞吞地说道:“妾就是妾,都一样。”

    “那六爷不若索性将这几个都收了?”宋氏毫不在意地道。

    谢元茂突然就恼了,抢过册子摔在了地上喝问:“你就一点也不在乎我纳妾的事?”

    宋氏微笑:“六爷的酒怕是还没醒透。”(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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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4章 疑心病(3K5,日珥仙葩+5)

    “莫要顾左右而言他,你可是当真连一丁点也不在意?”大醉过后,身子乏力,谢元茂只不过摔了件东西,喝问了几句便觉得身子有些疲惫,不由得喘了两声。

    宋氏见状,一面俯身去捡起那本册子,一面同他道:“六爷还是回去再多歇歇吧,瞧你这模样,怕是还未清醒。”

    她同谢元茂的情分,便是将残留的尽数拾起聚作一团,怕也不过指甲盖那么一小块。经过惠州这一遭,宋氏愈发觉得自己对谢元茂没了念想。何况她一早就想妥了,待到一双儿女皆成了家,她就同谢元茂自请下堂,再无二话。待到那时,她便收拾了行囊,自回延陵老宅去,从此种种花品品香茗,日子惬意悠闲,似天下间最美好的事。

    这般一想,如今这寂寂度日,仿佛也就并不怎么难捱了。

    所以,谢元茂纳再多的美妾,她都全然不在意。况且,她当年便已经做下了恶妇之事,令谢元茂从那以后便再不能同旁的妇人生儿育女。谢家子男丁不兴,正是要他们多多开枝散叶的时候,可她昔年想也未想,便央江嬷嬷动了手。

    时至今日,宋氏再次回忆起往事,不由暗暗叹了一声,低头翻动册子,提笔在方才勘定的几个名字上画了个圈。

    谢元茂站在那,嘴角翕动着,似乎有许多话要说,可半响过去了,他也没能说出一个字来。就连他自己都弄不明白,方才那短短的片刻间。他心中翻过了几个古怪的念头。电光火石之际,他将自己将将就要说出口的话给咽了下去。

    他用醉酒之后的混沌大脑思量着,脚步虚浮地推门出去了。

    他这一走。宋氏这一个白天都未曾再见过他。到了暮色四合之时,他忽然又出现了。

    这一回,他瞧着倒似清醒了许多,迈出去的脚步也显得有力得多了。

    紧闭着的门一推开,就带进来一阵冷风,灯火明灭间,他面上带着莫测的神色。问道:“陈氏那贱妇同人有了首尾,你是如何得知的?”酒意全消后,他渐渐的便想起了许多事来。

    宋氏才至惠州。知道陈氏有了身子,非但不恼,竟还特地吩咐鹿孔为陈氏把脉施针,帮她保住了腹中胎儿。

    他当时便觉古怪。可一心以为是宋氏为人宽厚大度。并没有多想。可如今陈氏怀着孩子死了,他便觉得这事有些诡异。他日日跟陈氏见面,却始终未曾发现过她的异状,宋氏才来几天,竟就怀疑上了陈氏与人私通,她是从何得知的?谢元茂的面色变得异常冷峻,恍若刀刻斧斫。

    宋氏瞥他一眼,泰然自若地道:“妾身不知。妾身不过只是猜疑罢了。”

    谢元茂眉头一皱,追问道:“因何猜疑?”

    “六爷难道忘了吗?这么多年来。府里那么些个如花似玉的年轻姨娘,哪一个怀上过身子?”宋氏语气平稳,徐徐说道,“如今陈氏跟着您才来惠州多久?这就有了身子,妾身自然忍不住要疑心一番。”

    灯烛明亮的光线下,宋氏的声音慢慢变得轻柔起来:“事情都过去了,六爷还是早些忘了吧。”

    谢元茂一把在她对面落座,眉心紧紧拧成一个川字,他沉吟:“合该将那贱妇挫骨扬灰,方能谢我心头只恨,而今,不上不下,倒叫我寝食难安。”

    宋氏飞快抬眼看了他一下,只见灯下的男人,满脸的愤懑,似丰沛的河水,要决堤而出。

    自那日瞧见过他踢打陈氏的景象后,宋氏如今不论怎么看他,都会情不自禁地觉得他眉宇间满是戾气,面目狰狞。哪怕他高鼻凤眼,清俊一如当年,她却再不觉得他是当初的那人。

    “夜深了,六爷回去早些歇息吧,妾身明日一早便启程离府。”宋氏“啪嗒”合上了手中的书册,下起了逐客令。

    谢元茂缓缓站起身,深深地看她一眼,转身走人,走至门边时,他一手撑在门扉上,忽然扭头来问她:“也不知是不是多喝了几坛酒,我今日总觉精神不济,不由得想起了江嬷嬷来,江嬷嬷当年做的那些个药膳,不仅味道绝佳,功效也是一等一的,那时我一年到尾竟是连个喷嚏也不打。谁曾想如今却成了这幅模样……福柔,你那可还有江嬷嬷遗留下来的药膳方子?”

    江嬷嬷离开京都回了延陵后,宋氏就再也没有听他提起过江嬷嬷,这会骤然听闻,不由得蹙眉道:“哪有什么方子,若是有,想必也只有原先在阿蛮身边伺候的那个叫月白的丫头有。”

    “月白?”谢元茂不知是谁。

    他连宋氏身边来来往往的大丫鬟都没几个是能叫得出名字的,更不必说女儿房里的。

    宋氏眉头渐舒,道:“正是如今鹿大夫的娘子。”

    “哦,原来是她。”谢元茂仍没什么印象,想不出月白生得是何模样,“那我索性去问问鹿大夫便是了。”

    宋氏闻言自是乐见其成,让人送他出门:“六爷好走。”

    谢元茂颔首,迈开步子之前,环顾四周,不见芳珠,又问:“你那个身量颇高的新丫鬟呢?”

    “六爷什么意思?”宋氏听罢,面色微变。

    谢元茂讪讪一笑:“你想到哪里去了!”话毕,并不再问,扬长而去。

    他快步走到庭院里,站在中庭抬头仰望星空,可头顶上黑漆漆的一片,莫说明月,连星子也不见几粒,只遥远的角落里似有寒光忽隐忽现。月黑风高夜……

    他静静站了一会,四顾茫然,仿佛还拿不定心中最后的主意。

    然则于纷杂的思绪间,他到底还是紧紧抓住了最粗的那条线。

    夜风一阵阵吹过。吹得树上叶片簌簌作响,似有人在暗夜之中悄声说着凡人听不明白的话。

    谢元茂身上的衣裳亦被吹得猎猎作响。

    今夜的风,真大。比他到惠州后的任何一场风,都要显得更加来势汹汹,夹杂着凛冬将至的寒意,直往人骨头缝隙里钻……

    他伸手拢了拢衣襟,昂首往外院去见夜访鹿孔。

    时辰已然不早,外院里没有灯火喧嚣之景,反倒是一片肃静。只有零星几盏灯影映照在窗上。

    谢元茂径直朝着鹿孔住的屋子而去。

    鹿孔屋子里的灯,还亮着,他还未歇下。谢元茂上前叩门。“笃笃笃”,不轻不重、不疾不徐叩了不多不少整三下。最后一个音消失在耳边时,里头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下一刻门开了。鹿孔手中捧着一卷书。一手搁在门上,从里头探出个脑袋来,惊讶地道:“六爷您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

    说着他忙将门拉得更开些,退开些邀谢元茂入内说话。

    谢元茂就笑着迈过了门槛,走进了里头。

    鹿孔是特地从京都来的大夫,自不能同冬至几个一般挤在一块住,因而他单独有间厢房安置,又因他要潜心问医。所以这间厢房周围,并无杂人。十分清净。

    “六爷可是有哪里不适?”鹿孔搁下了手中书卷,问起谢元茂来。

    谢元茂笑着摇了摇头,看一眼他搁下的书卷,问道:“这本医书瞧着倒像是古籍。”

    鹿孔露出惭愧之色来:“这书正是原先小姐购得,赠了在下的。”

    “无妨无妨,原就是该的,那丫头又哪里缺了这点子银子。”谢元茂面上笑着,笑意看似宠溺,可语气里却带了些莫名其妙的酸味,“瞧鹿大夫的样子,莫非遇到了什么疑难杂症?”

    鹿孔愈加惭愧,暗道自己一脸的忧心忡忡难道都已经藏不住了吗?

    他点了点头:“六爷慧眼如炬。”

    燕娴的病情,他眼下还没有什么好的想法,如何能不愁。

    谢元茂屈指叩桌,气息微乱:“鹿大夫手里可有江嬷嬷的药膳方子?”

    “哦?药膳方子?”鹿孔目光迷离,想了一阵,“方子我手中倒有一些,但同江嬷嬷的,恐怕不一定相同。不知六爷问起这个,是为了何事?”

    谢元茂低头,眸中寒光一闪,而后缓缓道:“可否劳烦鹿大夫取来于我一观?”

    鹿孔微愣,“六爷稍候片刻。”

    药箱搁在床边,他起身笔直走了过去,背对着谢元茂打开箱子找起他想看的现成药膳方子来。

    谢元茂亦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来,提起桌上的茶壶,打开盖子。随即他又从身上取出一包桑皮纸包着的东西来,打开来一看,里头是一堆粉末。他尽数倒进了茶壶里,重新盖上盖子,左右摇晃。随后他取了倒扣的茶盅,沏了一盅。

    “六爷请看。”鹿孔“啪嗒”合上了药箱,抓着几张纸快步走了过来。

    谢元茂接了,另一手举起茶盅递给他:“鹿大夫吃杯茶吧。”

    茶盅已递到跟前,鹿孔不敢不接,然而他伸出手正要接,谢元茂却又缩了回去,问道:“鹿大夫手里可有无色无味的迷药?我听说这外头的蒙汗药下得多了,便有股味道,会叫人嗅出来可是真的?”

    这种东西,他跟月白二人在家中时,时常胡乱鼓捣,还真鼓捣出不少。

    鹿孔脱口道:“自然是真的,外头的药焉能同特制的相较。”

    “哦?”谢元茂一脸好奇,“身边可有,可能看上一看?”

    鹿孔索性去将整个药箱都搬了过来,从里头翻出一只小小的瓷瓶里,“这里头装着的便是。原本乃是为了研制夜不能寐而吃的药,谁知一个不慎倒研制出了厉害的蒙汗药。”

    谢元茂连忙将手里的茶盅塞给他,反手抢过瓶子。

    鹿孔觉得他有些古怪,一时却又说不上来,只得低头去吃茶,结果一嗅:“茶中有蒙汗药!”

    话音未落,他只觉后腰处被样东西给顶住了。

    “鹿大夫快些喝了吧,也免得刀剑无眼,伤着了你。”谢元茂声音阴森,双目泛着血丝。

    鹿孔傻了眼:“……六爷?”

    “喝了!”

    说话间,顶在他后腰处的尖刀似顶得更近了些,几乎要穿透他的衣裳。柔弱书生鹿大夫,被吓糊涂了,举杯便一饮而尽。蒙汗药下得多,没过一会他便觉天旋地转,眼前发黑,“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站在原地的谢元茂松开了手,他方才顺手从桌上抄起伪装成刀子的狼毫笔“啪”落在了鹿孔身上。

    他木着脸捡起医书来,翻了几页,啐道:“我女儿的银子也是我的!你也配让她买了医书来赠?这样一本古籍得多少银子,白白都浪费了!”他似越说越气,深觉是自己的银钱被败了,“那贱妇嫁我为妻,心却不在我身上,拿着大笔银子,也不知都养了哪个臭男人!连女儿都被她给教坏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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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5章 阴毒

    将书页一扯,他一连撕了几张,方才觉得心头郁气消散了些。

    茶中被他倒了一大包的蒙汗药,味道冲鼻,哪怕是头牛,这会也该被药倒了,更何况鹿孔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

    待到他将昏迷中的鹿孔藏于床底,谢元茂三两下将桌上倾出来的茶水给抹去,又把那被自己给撕下来的几张书页给揉作了一团握着手中,吹灭了屋子里的灯,摸黑出了门,往外头去。

    屋外的天似乎黑得愈加黏稠厚重,风也似乎愈发地寒了。

    谢元茂束手缓步而行,这回倒是回房歇息去了。不过这一夜,他睁着眼盯着床柱上挂着的铜钩,始终未曾阖眼。当第一缕白光透过窗棂缝隙钻到屋子来时,他便坐起身来,将身上被子一掀,也不唤人,自去箱笼里翻衣裳,翻出一件象牙色素面杭绸直缀就往身上套。

    穿戴妥当,他推门而出,迎着清晨稀薄的雾气大步迈开。

    这时,天边不过只有些隐隐发白,时辰还早得很,府中诸人皆还未起身,谢元茂平素也从未这般早起来过。他一个人也不带,直接就往厨房去。厨房里的活计寅时就要开工,此刻已是人来人往,一片热火朝天。

    厨娘正一手叉着腰,一手抓着把锅铲敲着洗菜丫鬟的头,斥道:“白吃了这般大,竟连几株菜也洗不干净,看我回头不禀了太太将你给打发出去!”

    惠州的宅子小,人手也不多。厨娘又兼着采买管事的名号,因而在下人跟前,还算是颇有威望。她也渐渐喜欢上了四处找茬。逮着人就愿意训斥一顿。一大早的,她也并不觉得骂人晦气,反倒是越说嗓门越大,越是滔滔不绝。

    谢元茂走到门边时,她犹自说的难以住口,骂到痛快处,她昂着下巴扭头哼了一声。蓦地瞧见谢元茂就站在厨房门口,顿时唬了一大跳,只以为是自己眼花给瞧错了。连忙放下叉腰的手,转而揉起眼睛来:“六爷?”

    “果真是六爷!”仔仔细细看了几眼,她才敢肯定原来自己并没有看错,这人的确就是谢元茂无误。当下又是激动又是紧张。连手也不知该往哪里放了,“您有什么事,打发个人来同奴婢说便是了,哪里还需要您自个儿跑一趟!”厨娘四顾一番,惊讶地发现谢元茂是孤身一人来的。

    屋外的天色依旧处在晦暗不明中,连带着谢元茂面上的神色也模模糊糊,叫人看不清楚。

    他说:“我来瞧瞧。”

    厨娘一下呆住,半响才回过神来。“您瞧,您随意地瞧。”

    厨房里油烟遍布。哪是男人能呆的地方。但既然谢元茂都说了他是来瞧瞧的,那她自然也拦不住。

    说完这话后,厨娘圆胖的面上笑意便不曾间断过,将手中锅铲往灶上一搁,安抚地拍了拍那挨骂的丫鬟,将人赶去外头继续洗菜了。然后,她殷切地朝谢元茂笑着,引他走进里头。

    谢元茂打量了一眼厨房,忽然问道:“太太那边,今日的晨食都做了些什么?”

    厨娘连忙指了灶上熬着的一锅粥道:“奴婢听说太太喜欢喝粥,因而昨儿个晚上便让人用文火熬着了,熬得久一些,珍珠米酥烂软糯,入口香甜,晨起吃上一碗也能暖胃。”

    她说得头头是道,谢元茂却显见得是心不在焉的。

    他微微颔首,拔脚就往火灶靠近,吩咐厨娘道:“掀开来我看看。”

    “……是。”厨娘狐疑着,依言将锅盖给揭开了。热气霎时从锅中如云似雾般地涌了出来,糊了人的双目。等到厨娘将锅盖搁在一旁回过头来,只见谢元茂已不知上哪抓了一柄勺子低头舀着粥细看。

    厨娘生怕他不满,笑得一张胖脸都僵了也不敢松懈一分。

    谢元茂舀了一勺复一勺,终于道:“不错,正是太太喜欢的粥。”

    “这便好,这便好了。”厨娘长松了一口气。听说太太那边手头极为阔绰,再加上太太吃了这顿在晨食便准备离开惠州,临行之前,兴许一高兴就会打赏她一锭银子也说不准。

    谢元茂看她一眼,丢卡了勺子笑道:“回头有赏。”

    厨娘忙不迭开始感恩戴德。

    谢元茂四处兜了一圈,将各色吃食都打开来看了几眼,方道:“不错,很是不错,回头重重有赏。”

    加上重重二字,厨娘听得嘴都快笑得合不拢,一心只等着赏钱到手好回头置身新衣穿穿。正高兴着,她又听到谢元茂道:“太太今日要出门,随行之人的晨食亦马虎不得,得养足了精神方才能有力气赶路,可千万不得含糊。”

    下人的人今晨要吃的东西,他也都一一瞧了。厨娘刚才还觉得古怪,如今听到这句话却不由恍然大悟,原是在担心太太的扈从们吃的不好,上路后没有精力。她立即再三保证。

    谢元茂这才似满意了,出了厨房。

    “六爷慢走!”厨娘在他后头笑得见牙不见眼。

    惠州初冬的天气远不如京都的冷,但也已有了冬天迹象,渐渐寒意四溢,日头也升得晚一些,黑夜愈发漫长。

    等到天色彻底大亮后,厨房里的一应吃食,就被人分别送了出去。

    热气腾腾的晨食一一被摆在桌上,花样并不繁多,但胜在厨娘手艺好,味道很是不错,众人就都用了不少,个个吃得肚腹圆圆方才止了筷。尤其是几个随宋氏同来的刀客,更是老实不客气地大快朵颐起来,恨不能端起锅子来吃。

    再过一会,他们就要出发了。此去路途慢慢不提,他们距离到达惠州也没过几日。来去之间间隔得紧,难免有些疲惫。

    宋氏则是因为马上就要回京,心情愉悦。不觉就也多用了小半碗的粥。

    行囊是前一日就已经收拾妥当的,过会搬到马车上安置妥当,他们就可以出发。

    可时至巳正,将将就要近午时了,谢宅里却还是一片静悄悄的。

    打胡同里进去,谢家正门口守门的两个小厮耷拉着脑袋靠在墙根上,身子软塌塌的。没半点精神,似是睡熟了。再往里,只见沿途之中一片寂寥。竟是无一人走动。走过垂花门,便见一边一个婆子歪在地上,其中一个痴痴的,连口涎都流到了领子上。初冬的寒风一阵阵吹过。吹得谢宅里一片萧索。除了树上叶子簌簌作响之外,竟是连一点人声也没。

    厨房里,灶下的火已经熄了,灰烬已冷,呈现出一种苍白又虚浮的颜色,被火钳推到了一旁。

    厨娘坐在小木桌前,趴在那,一动不动。

    门外不远处。洗着油腻腻碗碟的丫鬟整个栽进了水盆里,衣衫湿了大半。可她双目紧闭,仿佛根本不知此事,维持着跌倒的动作并不挪动一分。

    天空上忽然积聚起了一团团的乌云,响起了几声闷雷。

    一场大雨,似乎已经迫在眉睫。

    然而天色未明时便已经洗净晾上的衣裳还在风中摇曳着,无人来收。

    不多时,豆大的雨珠便“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空气骤冷,街上行人尽数散开去,很快就只剩下了空荡荡的一条青石板路。

    谢宅里亦寂静得像一座坟茔。

    忽然,大雨中出现了一个人影。他渐渐走得近了,自伞下露出张脸来,赫然便是谢元茂。

    他打着刷了桐油的纸伞,笔直朝着庑廊而去。

    瓢泼大雨间,他猛地像足了一柄刀,劈开了雨幕,锋利、直接、目的明确。

    少顷,他站在一间屋子门前,将**的雨伞丢在歪在门边紧闭双目的芳竹身上。

    芳竹的手还攥着一角竹青色的帘子,软软地垂在那。

    帘子一角从她掌中被抽了出来,谢元茂抬脚入内,右手处寒光一闪,他似是想起了一件事,蓦地转过身去,俯身抬手,往芳竹脖子上重重一划。鲜血立时喷薄而出,谢元茂的手情不自禁地抖了抖。

    头一回杀人,他还是有些怕的。

    他沉着脸颤巍巍地将匕首在芳竹的衣裳上拭了拭,旋即直起腰来,继续扭头往里头走去,脚步微微有些踉跄起来。

    他从来不是个胆大的人,这一回也不例外,只是莫名的,看着手指尖尖上沾着的那一抹血红,他胸腔里的那颗心又“怦怦”跳得犹如擂鼓。

    恐惧混杂着兴奋,像头一回服用五石散时的滋味。

    他垂着手,深吸一口气。

    屋子里亦是静悄悄的,他并没有立即去找宋氏,而是搜罗起了那个叫芳珠的丫鬟——

    找到了!

    芳珠摔在了地上,脑袋朝下,手还往前伸着,可见晕过去之前,曾经努力挣扎过一番。

    谢元茂在她身旁蹲下身来,幽幽道:“可惜了,中了鹿大夫的药,挣扎也不过是白白浪费力气。”话毕,他将芳珠给翻了个身,抬手就往她心口捅了下去。

    忽然,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扣住了他的手腕。

    他唬了一跳,慌张地伸手要去掰开,正巧瞥见芳珠瞪着眼睛望着自己,嘴角涌出些微血沫子来。他慌得六神无主,只拼命往她身上扎去。

    也不知扎了几刀,那只手方才无力地松开了。

    谢元茂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大汗淋漓。(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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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6章 失控(日珥仙葩+6)

    额上冷汗更像是淙淙流水,直沿着他高挺的鼻梁往下坠。

    他重重喘着,用双掌撑着地面,勉强从地上爬了起来,又弯腰将刀子给拔了出来,提着血淋淋的刀又去寻宋氏。

    临窗的榻上宋氏歪着头倒在上面,一只手垂在外侧,似柔若无骨,随着谢元茂的一拨晃荡了几下,重重磕了一记。然而饶是如此,她依旧没有丝毫要醒转的迹象。

    谢元茂后退两步,在黄花梨木圆桌一旁坐下,将沾着血的刀子搁在了桌上,伸手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一饮而尽。

    一盏冷茶下去,他原先带着几分紊乱的呼吸声就重归了平静。杀一个人是杀,杀两个人也是杀,杀人跟杀鸡杀鱼,麻木之后,仿佛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他彻夜未眠,泛着血丝的眼中流露出一种骇人的戾气。一如那日他知道了陈氏腹中孩子并非是自己的时,那突然腾起的暴虐之意。

    他的愤怒,甚至无法用言语来表述。没有人在经历过背叛之后,还能一如往常地活下去。

    在那一刻,他忽然就明白了,这么多年来,于宋氏而言,他也是背叛了她的。宋氏可恨他?他想,该是恨的。这件事他分明许多年前就已经知晓,只是却一直不愿意去相信。他犹记得当年宋氏将发簪抛掷于地时满脸冰冷的模样,她说的话,他却有些记不大清。然则左不过是“至死方休”,抑或是“不死不休”。不过都是一个意思。

    他直到陈氏哀哀扑在自己脚下求饶之际,方醒悟过来。

    茶盏“哐当”一声被扣在了桌上,几滴残留的茶水在光洁的桌面上蜿蜒而去。

    他站起身。提着茶壶,听着里头的茶水因为他在行走而发出的晃荡声响,重新回到了宋氏身旁。

    厨房那么些东西里,吃食也罢,油盐酱醋也好,他皆下了从鹿孔那抢来的药。饭是人人都要吃的,只要他自己不吃便是了。鹿孔的药无色无味。药效奇佳,原本只用作安神助眠所用,委实不可思议。

    不过他有话要同宋氏说。便只在她吃的粥里下了极少的一点。

    他俯首定定看了两眼宋氏,蓦地将手中茶壶拎得高高的,已经冷了的茶水霎时自壶嘴里倾泻而出,兜头浇了宋氏一脸。

    天气日冷。惠州又不似京都。屋子里并无地龙,因而外头暴雨如注,屋子里便也跟着冷了下来。

    这茶他方才吃了一盏,只觉凉意沁人心脾,这会整壶都倒到了宋氏头上,如何能不冷。

    果然,宋氏原本一动不动的身子猛地打了个寒颤,下意识蜷缩起来。

    谢元茂喊道:“福柔。”

    声音里带着某种近乎狰狞的凛冽。

    蜷在榻上的妇人恍若未闻。并没有就此将紧闭的双目给睁开。谢元茂遂扬手“啪”的一声打了一巴掌下去,“该醒了!”

    宋氏仍未醒来。他皱眉,又扇了一巴掌过去,榻上妇人身形一震,一下睁开了眼睛,正对着他泛着血丝的双目。

    “可算是醒了。”谢元茂慢吞吞地将手放下,毫不掩饰自己方才对她做了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原不该对个妇道人家动手,可妇人也是人,为何动不得手?谢元茂直觉得自己那么些年的书都将人给读坏了,书上的道理,皆是屁话!

    宋氏猝然间睁开眼醒来,脑中仍是一片混沌,一时间弄不清楚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面上火辣辣的痛,她下意识伸手去抚,触手湿冷,不由愕然,怔怔地问道:“什么时辰了?”

    “巳正了。”谢元茂若有所指地说道,“你要走,眼下怕是走不了。”

    宋氏听到现下已是巳正时分,胸口一起一伏,面色微变,突然间清醒了许多。

    “芳竹,芳珠呢?”她眼尖地瞧见谢元茂象牙色的直缀上沾着几抹雪中腊梅似的红点,眼皮一跳。

    谢元茂垂着的手一紧,霍然将右手还拎着的茶壶给掷在了地上,碎瓷满地,他眼角也没动一下,只追着宋氏问:“你那时究竟是如何肯定陈氏腹中怀着的孩子,不是我的?”

    宋氏面上湿冷黏腻,浑身不舒服,这会只想唤了芳竹来为自己更衣梳洗,懒得同他说话,“六爷这话昨日才问过,难不成六爷就忘了?妾身只是猜的而已,从未肯定过。”

    说完,她扬声高喊:“芳竹!”

    可她一连喊了几声,却无人回应。

    忽然,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谢元茂逼近,恨声道:“猜的?好一个猜的!你是知道我无法让她怀孕,所以才知道她有了奸夫是不是?”

    宋氏面色一白,拼尽全力用力一挣,推搡着谢元茂从榻上滚到了地上。

    她意识虽清醒了,身体却还有些虚弱无力。

    好在谢元茂没有防备,陡然间被她推得几乎摔了个趔趄,他顿时怒不可遏:“恶妇!”

    宋氏觑见他的神色,身子一僵,连忙拔高了音量拼命喊了起来:“芳珠——芳珠——”她伏在地上,一抬头,猛地瞧见远处有只手,边上全是溅开的血,口中呼喊声立时戛然而止,只觉眼前发黑。

    “大夫说我今日会变成这般,多半是因为曾长久吃了些不该吃的东西。我翻来覆去想了又想,只可能是江嬷嬷的药膳有问题。我素日并不曾吃过奇怪的东西,相生相克的食物那么多,府里的厨子却也多少略知一二,寻常不敢端了相克之物上来。江嬷嬷却不同,她若一早得了你的吩咐,想必给我的那些药膳,就皆是害我的东西了!”谢元茂越说越觉得一阵火燎之意直上心头,“多年来。我一直对你心怀愧疚,处处忍气吞声,你倒好。竟敢对我下如此毒手!”

    宋氏的思绪还沉浸在那只沾血的手上,面露张皇,他的话仿佛风吹过耳,根本没有叫她听进心里去。

    谢元茂气得跳脚:“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这么做!”

    他只怕到死也想不明白,自己的正妻竟然会在暗地里对自己做出这种事来。她不愿意再给他生儿育女,这天下多的是!凭什么,她凭什么干涉旁的女人为他诞下子嗣延续香火?

    “……你杀了她们?”宋氏终于转过头来。身上穿着的宝蓝色通袖袄衬得她面如霜雪。她声音放得极轻,近乎耳语,满眼的不敢置信。

    谢元茂叫骂中却听见了。当下噤了声,旋即看着她恶狠狠地道:“不是我杀的!”

    明明就是他做的,可当着她的面,他偏生就是不想承认。

    宋氏面露惶恐。骇极而道:“你疯了……”

    谢元茂怒道:“你才真真是疯了!你个心狠手辣的恶妇、贱妇、贼妇!”骂着骂着。他心底里压抑着的暴怒就犹如决堤的洪水一般,“哗哗”泄了出来,“昔年你就想同我和离是不是?你那兄长千里迢迢赶来握拳便打,我念着你从不还手!可天知道你这贱妇同你哥哥不清不白,暗地里背着我都做过些什么龌龊事!你父母早亡,他一人将你带大,又娇宠至此,怎会舍得让你嫁给我?只怕是故意拿了我做幌子。借此来蒙蔽世人吧!”

    龌龊又肮脏的话一句句流水一般从他嘴里冒了出来。

    听他辱及父母跟兄长,她如何还能忍。一时连他杀了人也忘了,爬起来扑上去就要打他。

    谢元茂见状更是讥笑起来:“怕是被我说中了这才恼羞成怒吧,你个不知廉耻的泼妇,也配做我的正妻?”

    经过陈氏一事,他恍然大悟,这世上的妇人皆不可相信,母亲也罢,正妻女儿都一样!

    “你将手里的嫁妆铺子田地都交给我,我就不计前嫌继续让你做这谢六太太,若不然,我便将你同你哥哥的事说出去!”谢元茂擒住她的手,“如今想来只怕我不知做了多少年的冤大头,你那儿子女儿同你哥哥倒比同我还亲,莫不是都是他的种?”

    宋氏狠狠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腕上,咬牙切齿地道:“你委实是疯了,竟连这样的话也说得出口!”

    谢元茂嗤笑了声,忽然松了手摘下腰间一枚荷包,打开口子就朝着宋氏的眼睛撒了过去。

    宋氏避无可避,被泼了个正着。

    她下意识用手去摸,却不防手上之前在面上沾了茶水,如今一触,双目登时灼痛无比。

    “等你瞎了眼,说不出话,走不了路时……你就只能乖乖地将东西都交出来……”谢元茂望着只残留了一点生石灰的荷包,古怪地笑了起来,“到那时,你也就只能留在我身边了……”

    妇人不可信,貌美聪慧大方温柔的皆不可信。

    但又瞎又哑又瘫的妇人,定然是可信的。

    他眼睁睁看着宋氏因为疼痛而哀嚎着,自去桌上取匕首来。

    谁知他才刚一转身,膝盖忽然一阵剧痛,“嘭”一声摔在了地上,额头正巧磕到了桌角,顿时头破血流,血糊住了眼睛,他朦朦胧胧瞧见有个浑身黑衣,蒙着面的人将宋氏从他眼前给带走了……

    他挣扎着要去阻,膝上却钻心得疼,抬头一看,只见一把飞刀将他的膝盖戳了个对穿。(未完待续。。)

    ps:  哭瞎,大概是昨天只睡了三个小时的缘故,今天状态奇差无比,写了近八个小时,才写出两章来,还拖到了这个点。真心对不住大家,天天陪我熬夜,抱歉再抱歉~~更完这章我立马洗洗睡去,争取看养足精神会不会好点。另外,这几章可能略显阴森跟变tai,我也不想的,看我真挚的眼神……可是一写就这样了!作者君以前是写恐怖小说的……哭瞎……后面就木有这种剧情了!!渣爹不会有好下场的!!大家用粉红砸死渣爹好么!!

    ps:感谢涛涛涛mmm、幻缘晨、元大都66、y116、牛奶薄荷糖糖、草帽和斑波、书虫墨墨诸位亲的粉红~~感谢aki10086亲的桃花扇~~感谢洛水止于平山亲的兔子~~感谢genie_yoki亲的平安符~

第287章 惊魂

    滚烫的血淙淙冒出,转瞬便将他的裤管给浸得一片通红。他惨叫了声,拼命用手去捂,可仍有一股又一股的血从他的指缝里渗透出来,淌在了地上。他骇极,又在为宋氏被人救走的事烦躁,狼狈之中竟是双眼一闭,晕了过去。

    他倒在地上,膝上伤口剧痛不止。

    外间地上亦躺着一个人,浑身浴血的芳珠早早没了声息,眼睛却还睁着,似在望着内室里的凶手。

    房门洞开着,芳竹倒在地上,身前衣衫上被血给浸得湿透。

    台矶之下,则空无一人。

    正房的角落里七零八落地歪着几个昏睡中的人,一副好梦正酣的模样,谁也不知道方才那短短的片刻里,都发生了什么事。这样的画面一直维持到暮色四合,晚风渐起时,方才变了。

    最早醒来的,是厨房门前那个洗着碗碟的小丫头。厨娘不喜她,故意寻了由头说不给她饭吃,要将她给饿上一日。可她前一日其实也被饿了一整天,饿得狠了,连走路都打着飘。厨房里烧火的婆子见状有些于心不忍,悄悄偷了点吃的给她,却也不敢多拿,生怕叫厨娘给发现了。

    所以这会药效渐去,她头一个就醒了过来。

    她仰面倒在油腻腻的水盆中,身下碗碟筷子堆得满满的。她一动,就发出一阵“叮铃哐啷”的声响,唬了她一跳,慌慌张张地从水盆里翻出身来是,瘫坐在了一旁的地上。

    深深喘了几口气。她才终于有些清醒了过来,揉着眼睛小心翼翼地往厨房方向看去。然而入目之处一片漆黑,竟是连丁点光亮也无。她愣了愣。飞快地扭头看自己身前的那盆子依旧脏着的碗筷,讷讷自言自语起来:“这天,何时黑的,我怎么连一点也不知……”

    夜幕下,四处寂寂,她虽在自语,声音听起来却也不小。

    她再次被吓住。蓦地伸手拍了自己大腿一下,“哎哟”一声后紧张兮兮地道:“不是梦!”

    可既然不是梦,为何她上午坐在这洗的碗。洗到如今天都黑了,也没能洗完?她百思不得其解,战战兢兢地将自己袖上衣摆上的水给拧去,以手撑地爬起来开始往厨房走去。

    厨房无人点灯。此刻隐在黑暗中。像一头大张着嘴巴的野兽。

    就着头顶上稀疏的星光,小丫鬟一路摸索着走到了厨房门口。门是开着的,里头更黑,她站在门口根本什么也看不清楚。天都黑了,厨房的门按理早就应该被锁上了才是,这会却依旧敞开着。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一阵风吹过,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倚在门边哆哆嗦嗦的不敢入内。嘴角翕动着。她猫似地轻声叫唤起来:“方妈妈?”

    寥寥三个字一下子就如泥牛入海,被黑暗吞没了。全无回应。

    她抖像是筛糠,一双手更是哆嗦得连门框都快扶不住了。

    周围寂静得骇人,她恍恍惚惚想起自己方才醒来时,是跌在水盆里的,身上的衣裳跟头发都湿了泰半,难不成在那个时候,她就已经死了吗?这般想着,眼泪水忽然年就从她的眼眶里扑簌簌滚落下来,她垫起脚,极目望去,却见阖府都笼在夜色之中,同跟往常灯火通明的模样截然不同,不由面带绝望之色,“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身子抖得更加厉害。

    这里八成便是阴间了……

    她捂着脸哇哇大哭,嘟哝着牛头马面,千万不要出现。

    就在这个时候,黑漆漆的厨房里忽然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她身子一僵,拔脚就逃,慌不择路,也不知撞到了何物,摔了个四仰八叉,爬不起来了。

    与此同时,厨房里,厨娘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来,左边脸颊上还沾着冷了的菜汁。发觉眼前一片漆黑,她还当是自己闭着眼睛,拼命将眼睛瞪大了去看。

    “哎呀!我怎地瞧不见东西了?”看了半响,眼中也只看到些朦胧的轮廓,所见之处仍是一片的黑,厨娘慌了神,失声喊叫起来。

    这一喊,厨房角落里也缓缓有人苏醒了过来。

    很快,谢宅各处昏睡了一日的仆妇们,亦在夜色下三三两两地睁开了眼,各自用茫然的神色打量着这一片他们不知何时降下的夜幕。一群人聚在一块窃窃交谈着,越说越觉心惊,竟是无人知道发生了何事。

    有胆小的就吓得面色发白,连路也不会走了。

    胆大的倒不怕,只越想越觉得事情有些古怪。

    风声渐渐变得凛冽,青砖地面上犹自湿漉漉的,瞧这模样先前分明下过一阵大雨。小径两旁的秋日残菊花瓣凋零,在大雨中急坠,落了一地。

    忽然,有声凄厉的惨叫声划破了漫漫黑夜——

    “杀人了——”

    这一声喊得极为尖利可怖,听见声响的众人心中不由得顿生警觉,急急伙同诸人一块往尖叫声传来之处赶去。

    众人越走越觉心惊肉跳,此行的目的地,似乎是正房?

    越过小径,走过月洞门,有人忽然低声疑道:“太太是不是今晨走的?”

    一群人闻言皆愣了愣,半响方才有人道:“谁知道如今是不是已经翻了一夜过去。”

    眼下是什么时辰,是几月初几,都无人敢扬言出声肯定下来。

    尖叫声不绝于耳,喊到最后那人的嗓子似乎都哑了,听起来就像是猫爪在门板上拼命挠着一般,叫人心里发毛。众人的脚步声反倒是愈加快了起来,什么也顾不得了,冲过去一瞧,果然是正房。

    夜色下,檐下没有点灯。只借着毛乎乎的月亮跟零散的星子光亮,这行人只能瞧见有间屋子前似有两个朦朦胧胧的身影,其中一个矮些。疯了似的喊叫着,另一个靠在墙上,却一动也不动。

    有个婆子听得怕极,忙顿足道:“糟糟,还不快去点灯!”

    此言一出,才有人发现,他们这一路可谓是摸黑来的。当下惊出一身冷汗来,自有胆大的匆匆去各处点灯。

    须臾过后,灯火喧嚣。众人才似是重新活过来一般,长舒了一口气。

    然这口气尚且未能舒到底,就又被提了起来,红的白的。尖叫着的不动的。一切都清清楚楚暴露在了众人眼前。

    有那眼尖的自然也立即便认了出来,那浑身是血,断了气的人正是宋氏身边的芳竹,不禁诧异又害怕地喊出声来:“芳竹在这,那太太岂不是也还没走?”

    芳竹是宋氏身边的大丫鬟,宋氏在哪,她就该在哪,若宋氏已经离开惠州启程上路。她又怎么还可能在这?

    明亮的灯光下,响起了一阵阵的抽气声。

    “六爷呢?太太呢?”

    都闹成了这样。早该出来主事了才是,怎么会连半点声息也无?

    一阵不详的预感齐齐涌上了众人心头,正房里霎时人仰马翻,乱作了一团。

    有人去捂那吓糊涂了不停尖叫的丫鬟的嘴,先将人给带了下去,有人立即四处去寻起谢元茂跟宋氏来。

    谢宅里清醒着的人,都动作了起来。

    宋氏屋子的房门原就是大开着的,遂有人在门口壮着胆子喊了几声,里头却黑魆魆的,无人回应。

    “是不是该先去报了官?兴许那贼人还在府里躲着呢!”

    话音未落,就响起了反对之声:“咱们家老爷就是官,这报什么官!”大户人家里头处处阴私,谁知这丫鬟死在这,到底是被谁给杀了她的,没等到主子发话之前,谁好去报官?

    众人就熄了心思,提着灯笼战战兢兢地自行走进了开着房门的屋子里。

    灯火照耀之处,一个身形高大身着翠绿色比甲的丫鬟大睁着双目躺在血泊里。

    “啊——”

    来人将灯笼一丢,吓得屁滚尿流,踉踉跄跄冲出了门去,“还有个死人!”

    夜风骤然刺骨冰寒。

    三两个胆大的人重新提灯入内,照见芳珠的尸体,皆吓得脑门一冷,直冷得生疼,咬着牙方才有勇气继续往里头走。

    “六爷?太太?”喊着话,光明之处,蓦然现出另一个人来,“找着六爷了!六爷还活着,还有气!”

    顷刻间,阖府哗然。

    六爷也遇袭了!

    然而真正叫众人害怕的,却是宋氏身边得力的两个丫鬟都丢了命,她自己更是失踪无影……

    谢元茂倒还有一口热气在,立即便有人去外院寻鹿孔鹿大夫来为他疗伤。可人去了一瞧,哪里还有鹿孔的人影……没有法子,又耽搁不得,谢元茂身边的几个小厮就出门请大夫去。

    好在如今天虽黑了,但时辰还早,大夫还算好请,不消多久就赶了过来。

    大夫背着药箱跟着小厮,匆匆入内。

    谁也没有看到,宅子外不远的一处拐角暗影里,躲着两个人。

    冬至收回视线,看向身旁的鹿孔,面色沉郁:“我今晨拢共只吃了只包子,竟也晕了那许久……”

    鹿孔万分惭愧:“都是我的错!”

    “怪不得你,谁也没料到竟然会发生这种事。”冬至摇了摇头,“我醒来后就立即闯入内宅去找了太太,可并没有发现太太。”(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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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8章 颠倒黑白(日珥仙葩+7)

    他赶去正房寻人时,芳竹、芳珠都早没了气,宋氏更是不见人影。循着血迹一路走进内室,入目的只有谢元茂一人,腿上有血,人已晕了过去。

    冬至只迟疑了一瞬,就将谢元茂给撇下走出了屋子,继续四处搜寻起宋氏的身影来。谢宅说小,却也不小,他里里外外都找了一遍,见到的人皆中了招昏睡着,各个不省人事。一时间,他只满头雾水,全然想不通这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明明清晨时,他们将行囊都搬上了马车,只等着用过晨食,歇息片刻便启程上路,然而谁曾料到,转头就成了这幅模样。

    他从内宅找到外院,始终一无所获。

    ——宋氏失踪了。

    他们一行人跟着宋氏南下惠州,本就是为了护她周全,如今却硬生生让人从自己眼皮子底下不见了,这回头可怎么同谢姝宁交待?长路漫漫行至惠州,一直平安无恙,结果却在立即就要启程离开之际出了差池。

    冬至懊恼不已,强自镇定下来匆匆去寻鹿孔,要带鹿孔去救谢元茂。宋氏身边的丫鬟死了,谢元茂在她的屋子里受了伤,宋氏自己却不见了,如今有可能知道宋氏下落的人,想必也只有谢元茂。

    站在月洞门前,他深吸一口气,朝鹿孔那急急跑去。

    因阖府所见之人都已经晕了过去,他便深信鹿孔也不能避免,到了门前也不抬手叩门。直接踹了一脚上去,本以为里头上了栓,一脚怕是踢不开。谁知门只是闭着,并不曾关严实。他这一脚踹上去,差点没把自己给踹得摔在地上。

    站定后,他抬头找人。

    然而四顾茫然,屋子里竟然没有人!

    他大惊,太太不见了,鹿孔怎么也不见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几声古怪的响动,似有什么东西在“呜呜”地叫唤。

    他皱眉,立即循声找了过去。一路找到了床底下,低头往里一看,顿时大惊失色,飞快伸手将灰头土脸的鹿孔从床底下拉了出来。鹿孔头发散乱。手脚皆被绳子捆着。嘴里还堵了一团皱巴巴的东西。

    冬至伸手去抽,拿下来一看原是只袜子。

    “快去看看太太!快去!”一得了说话的机会,鹿孔气也未喘匀,便忙不迭地同他说道。

    冬至闻言大震,道:“太太不见了!”

    鹿孔的脸刷的一下全白了,颤声道:“糟糕,一定是六爷干的好事!”

    “什么?”冬至大吃一惊,“六爷自己还受了伤。已晕死过去了,怎么可能是他?”

    话音落。捆着鹿孔手脚的绳子也都被解开了,重获自由的鹿孔艰难活动着已经僵硬了的手脚,急声道:“昨儿个夜里他用刀子制住我,逼我喝下添了蒙汗药的茶,迷迷糊糊时我还听见他在咒骂太太——”

    冬至面色铁青:“阖府上几十口人,此时全都在呼呼大睡,皆不省人事,难道也是六爷悄悄下了蒙汗药?”

    鹿孔只觉怒气填胸,不由得大骂:“疯了他这是!那下的该是从我这抢走的药!”

    冬至沉默片刻,忽然道:“不妙,赶紧收拾了东西先出府再说!”依鹿孔的话来看,谢元茂八成有些不大对劲,既然芳竹、芳珠都已经死了,如果真是他动的手,那他们,肯定也是谢元茂早就看好的猎物。

    若事情真是谢元茂做下的,那可就真真是要将人给逼疯了。他们一路防备,却偏偏没有周全地防范谢元茂。他们不过是做下人的,主子的事,不可搀和,因而也只是隐约知道自家太太同老爷的关系似乎不大和睦,但这么多年也一直过下来了,谁也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谢元茂竟然会做出这么离奇的事情来。

    他说了要立刻出府,心里却还在犹豫。

    如果真是谢元茂做的,要不要索性现在就将他囚起来逼问出宋氏的下落?但他要是不知道呢?

    还有他的确亲眼见到了谢元茂的伤,如果宋氏不见的事并不是他做的,而另有贼人,那他今日此举,来日怕是不能善终。何况阖府上下这么多人,谁又能眼睁睁看着他将谢元茂当贼人对待。

    短短一瞬间,冬至心里却已经是千回百转。

    得先离府,将这里发生的事禀给谢姝宁知晓,他们则要留在惠州寻找宋氏的下落。

    “那太太怎么办?”鹿孔一面迅速收拾着药箱一面焦急地问道,他如今是后悔不迭,昨天夜里就不该放谢元茂进门才是。

    冬至道:“府里我已经全部找遍了,没有太太。”

    鹿孔背上了药箱,忽然想起一事,猜道:“你方才说六爷受伤了,会不会是太太做的?”

    “不可能。”俩人一前一后飞快推门而出,冬至走在后头,闻言断然否决,“太太丝毫不会武,怎么可能让六爷受那样的伤。”不过这么说着,他倒是想起来了,方才他为谢元茂查看伤情时,曾瞥见他手腕上有两道深深的牙印,

    如今想来,怕是宋氏咬出来的。

    冬至心中不安得很,他们从京都带来的人,除了那两个已经死了的丫鬟外,其余人包括刀客跟车夫都还在沉沉昏睡中。尤其是那两个刀客,饭量大胃口好,也不知吃了多少下去,只怕是旁人都醒了,他们二人也不一定能醒。

    幸而鹿孔手里虽没有解药,却有另外的药可提神醒脑,让他们速速醒来。

    那药味道奇臭无比,也不知是拿什么制成的,被装在极小的一只瓷瓶里。鹿孔拿着瓷瓶在两个刀客的鼻子下面来回熏着,俩人蓦地打起喷嚏来,惊天动地的响亮。

    四人一道离开。直接便往马车那去。

    到了地方却惊讶地发现,少了一架!

    鹿孔道:“会不会是太太?”

    然而仔细想一想,这件事似乎又极为不妥。冬至摇头:“除非有人驾车带着太太离开。”

    但京都带来的人都还在。能驾车带宋氏走的人会是谁?

    “你我势必要先留在惠州,私下寻找太太的消息。”不管宋氏去了哪里,这事都不能闹大了,冬至总觉得这事有些不大对劲,一时间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寻了个僻静地方,冬至立即取出纸笔先给谢姝宁去了一封信,并且特地提醒她。陈姨娘死后,谢元茂颇有些不对劲。

    只可惜两地相距不近,驯养过的信鸽飞不了那么远。无法飞鸽传书,只得让两个刀客中年长的那个带着信策马回京,留下叫老疤的这个,同他们一道在惠州寻人。

    天日愈冷。他们一行三人一边注意着谢宅的动静。一边满惠州找寻可疑的事。

    一连找了两日,没发现任何线索。

    宋氏,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老疤在漠北来来往往不知走了几回,这还是他第一次栽跟头,偏生还是栽在了个连三脚猫功夫也没有的谢元茂手里,他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

    因而当府衙出动满惠州要抓他们的时候,老疤彻底怒了,“老子这就闯进去将他给杀了!”

    冬至烤着火。闻言掀了掀眼皮,面上难得露出几分后悔来。

    是他想多了。早知如此,合该在那日发现谢元茂时就杀了他才是。左右先将那罪名给坐实了,也好过如今憋着一口气被冤枉被追捕。

    谢元茂瘸了一条腿,连床也下不来,倒是睁开眼就让人去府衙发布了追捕的命令。

    照他的话,冬至这几人那可都是江洋大盗的同伙,谋财害命,还一并掳走了宋氏。

    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着实不错。

    没有人知道,他早在动手之前,就将一切都想好了。

    若没有那个突然冒出来带走宋氏的黑衣人,那一切就都成了!

    惠州城里近段日子出现了几个窃贼,也不知是从哪儿来的,神出鬼没不提,竟还被坊间传为佳话,说什么劫富济贫乃是英雄之举。

    狗屁!

    谢元茂自诩是个斯文人不能这般说粗话,却也快要忍不住了。

    他对这些个破英雄腻歪透了,思想来去就想出了这个计策来。

    一来他能借此除掉宋氏身边那几个跟屁虫似的蠢人,让宋氏这辈子也没法从自己身边逃开;二来也能趁此机会一并拿下那几个劫富济贫的“狗熊”。

    恰好他受了害,却还是忍着悲痛抓住了人,将他们绳之以法,说出去,多少搏人同情称颂?

    只是如今,偏了些……

    谢元茂躺在病榻上,时时不忘宋氏,盼着能早日找到她,抓住她。

    然而宋氏,仿佛像个海上的泡沫,太阳一升,便不见了。

    官府的人找不到她,冬至一行人也找不到她。

    没有人知道,她就藏在惠州城的一个偏僻小渔村里。

    她的眼睛被生石灰灼伤,目不能视,连究竟是谁救了自己也不知,问了几遍,那人却从不明说。

    听声音,应该还是个年轻人,很陌生,自称小五。

    养了几日,她提出要回京。

    小五却说如今走不了,要再等等。

    官府在追捕冬至几人的消息虽然还未传到这个偏僻的小渔村,但她却已经从这个年轻人嘴里听说了。因而她也知道,他说的并不是托辞。

    小五很担心她的眼睛,时不时便要问上几句。

    宋氏倒觉得活着便好,反倒笑着劝了几句,让他放宽心。

    她不知道,小五听完她的话后躲在门外唉声叹息了许久……

    他不过是来跑腿的,结果却遇上了那样千钧一发的时候。

    如今人虽救下了,可眼睛却成了半盲。

    印公若知道了,定然震怒……(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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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9章 雪中信

    宋氏目不能视,连自己到底身处何地也不知。嗅入鼻间的风带着咸涩的海水气息,她倚窗闻着,揣测着小五究竟是谁,又为何要救自己。

    这几日来,不论她怎么旁敲侧击地问他,小五皆不正面回应,像只锯嘴葫芦,倒不出她想知道的事。不过惠州城里的动静,小五倒一字不落,尽数都来同她说了。

    官府抓人的榜文贴满了大街小巷,衣着相貌身量体型,皆写得清清楚楚。菜市口更是一连贴了数张,好叫来往行人皆能看得分明。围观的群众一日赛过一日,坊间人心惶惶,都传遍了。

    原本只是窃贼,又专偷当地官绅的去救济穷人,生活在穷街陋巷里的人便都拿那贼当个人物看,赞他一声英雄。

    如今可好,偷东西且不提,竟是连人也给杀上了。

    再加上谢元茂就是个官,那贼人竟勾结了谢府中人,杀了府中下人,又将从京都来的谢太太给劫走了,众人一听,可不就都怕了。官眷尚且被掳走,消失无踪,他们这样的人家,又哪里挡得住这贼子?

    没过两日,这劫富济贫的好汉在民众口中就成了杀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盗。

    大街小巷不分昼夜皆有官兵三三两两地在巡视,夜深人静之时,各家各户大门紧闭,屋子里却也不敢熄灯。

    一时间,惠州城里人心惶惶。

    谢元茂也怕,怕那救走了宋氏的黑衣人哪一日突然回过头来又要他的命。所以他才会不管不顾将事情闹得这般大。好叫那人不敢再到谢府来。谢家附近亦时刻有人看守着,只等“凶手”露面。

    然而这般大动静之下,官兵们找了几日。却连根毛也没能找到。

    不见鹿孔几人,也不见宋氏。

    谢元茂躺在病床上,气得连连捶着身下床板,怒道:“一群饭桶!惠州城就这么大点地方,难道还能叫人给跑了不成?”

    他废了一条腿,今后只能拄拐而行,只要一想起这件事。他就觉得心内似有熊熊大火在烧。

    不见宋氏,他便将自己残废了一事全权怪在了宋氏头上。

    都是她的错,如果不是她。他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谢元茂气得连药也吃不下……

    宋氏却才刚刚知道他废了一条腿。

    这件事也已经在惠州城里传开了去,小五悄悄说给了她听,还特地道:“可惜了一时心慌没有瞄准,按理该瞄着脖子才是。”其实他当时是一下子没有弄明白谢家发生了什么事。又怕惹麻烦。所以没敢立即杀了谢元茂。不过事到如今,他自然是悔不当初。要早早杀了谢元茂,他们现在又怎么会被困在惠州。

    宋氏闻言,神色倒是淡然:“是啊……可惜了……”

    小五觑她一眼,心中突然有些发寒。

    他这会,可是愈发开始担心印公知道这件事的后果了。

    心中忧虑着,他只能越加悉心照料起宋氏来,比他幼时照顾病重的老娘。还要用心得多。

    可宋氏难以展颜,知道芳珠跟芳竹死后。她就一直觉得歉疚万分。

    曾几何时,她着迷了那么长一段岁月的男人,如今却成了恶鬼一般的可怕之人,饶是她,也从未猜到过。

    她不由得十分挂心鹿孔一行人,生怕他们叫谢元茂给抓着了。

    一旦被找到,他们的下场只会跟芳竹俩人一样。

    她颇有些食不知味,入夜难寐,神色憔悴了下来。

    睡了一夜起身,她却分不清此时到底是黑夜还是白昼,叹了一声后忍不住唤小五来,问道:“可有法子送信出去?”

    小五怔了怔:“送去哪里?”

    “送到京都,给我女儿。”宋氏眼上蒙着干净的纱布,嘴角有些干裂起皮,“可有法子?”

    小五摇了摇头,猛地想到她是瞧不见的,连忙道:“信倒是还送的出去,只是这信走驿站,送到京都,也得花上不短的一段日子。到那时,兴许您自己都已经到京都了。”

    而且如今惠州城里仍在戒严,这些信,也不一定能安全。

    “……”宋氏微微蹙眉。

    不论是陆驿、水驿,的确都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将信送至京都。

    若是八百里加急,自然又另当别论。然而此等速度,焉是普通人寄信时可以享受的待遇。

    她长叹了一声。

    小五也没有法子,他只能继续观察形势,挑一个最合适的时机带上宋氏一道上京。若只得他一人,倒是立即便能轻松走人,可偏偏宋氏不能骑马,只能坐马车。马车行得比骑马慢,宋氏眼上又有伤,不能视物颇为不方便,他们在路途上要耽搁的时间肯定会更长。

    他想起自己离京时,印公身边的心腹小润子公公专程拍着他的肩头叮嘱他,见到了宋氏一定要当成菩萨对待,将宋氏日常所去之地所做之事,事无巨细地记录下来,到时候再带回来给印公便可。

    谁知,他前脚才到,后脚就撞见了谢元茂的疯狂行径。

    小五不得不承认,自个儿定然是七月半忘了给祖宗烧香了,这才会这般倒霉。

    惠州城里的气氛一日比一日紧张。

    小五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离开,宋氏的情绪也渐渐有些不稳。

    鹿孔一行人亦是四处躲藏,犹如过街老鼠,溜得飞快,唯恐叫人看到。幸而鹿孔身边还有个冬至在,冬至自幼在陋巷之中长大,熟悉底层的习性,带着鹿孔跟老疤东躲西藏,勉强算是落了脚。但这种日子仍不好过,老疤日日磨刀霍霍,咬着牙骂谢元茂。说要去杀了他泄愤。

    好在说归说,他到底并非鲁莽之人,才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自投罗网。

    眼下的情势。对他们很不利。

    谢元茂打的好主意,叫他们有口难辩,一冒头就会被人给制住丢入大牢,不等审问就会一命呜呼。

    那真正劫富济贫的英雄好汉,胆大包天,自恃甚高,又觉自己被泼了脏水愤愤不平。偏要顶风作案,结果被抓了个正着,当场击毙。

    可见你武功再如何高强。也无法以一敌百,大杀四方。

    如今这是死无对证,全由谢元茂一张嘴说了算,冬至几人是彻底洗不清了。

    困顿之中。鹿孔倒镇定了下来。细细说着,“我们离京之前,小姐将豆豆跟他娘一块接到了府里,有小姐护着,他们就算没了我,也能好好活下去。只要他们母子能安然无恙,何惧生死。”

    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冬至看他一眼,没有吭声。

    他孤家寡人一个。在跟着谢姝宁之前,从来也不是个好人。他一直无谓生死。

    角落里的火盆因为少炭,熄灭了。

    老疤“呸”了一声,站起来用火钳拨弄了几下,“他娘的,往后哪个再同老子说南边的冬天不冷,老子把他脑袋拧下来当凳子坐!这他娘都冷到骨头里了!”骂骂咧咧说了几句,他猛地看向冬至二人,“算算日子,老金该到京都了吧?”

    他们都是风里来雨里去闯惯了沙漠的人,一直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现如今只是送个信,路上应当耽搁不了多久。

    冬至颔首,冷静得近乎残酷:“如果他临时跑了,那我们这回可算是真的栽了。”

    老疤瞪眼:“狗屁!老金是什么人,我最清楚,他只要没死,都能把信给送到了!”

    冬至不置可否,眼睛一眨,道:“那就养足了精神,安心等着救兵吧。”

    自然,他们要能熬到那个时候。

    这会的情势,远比他当时在信中所写的,更加严苛险峻。

    冬至几个虽藏了起来,但偶尔还是会悄悄溜出去打探消息,可宋氏,一直没有消息。

    这原本并不是个好消息,可眼下,却也成了好事。

    至少比被谢元茂找到了要好得多。

    谢元茂日日躺在病榻上,腿脚不便,不能四处走动,他就在那翻来覆去地想,如果寻到了宋氏该如何处置。

    *****

    惠州城到了冬日也不下雪,京都却已是白雪皑皑,遍地银霜。枝头上,青砖地面上,檐下,皆是白茫茫的一片。

    城外有骏马破开白雪,飞驰而至,掠过城门,直接便往北城而去。

    也不知跑了多久,马腿在寒风中轻颤,马蹄踩在湿滑的地面上,也禁不住微微打滑。

    然而马背上的人影风尘仆仆,面上一片络腮胡密密麻麻将嘴都给遮盖了起来,身板伏得低低的,只拼命策马前行,跑得极为匆促。

    马一直跑进了石井胡同,行过谢家正门,往角门去。

    到了角门前,但见马上人影一晃,跳下马来,拽着缰绳狠狠往回一扯,那马方才停了下来,重重打着响鼻。

    他大步上前,重重拍门:“快开门!”

    门扉在他粗大的手掌下哐哐作响,忙有人自里头将门打开来,未看明眼前的人便斥道:“何人在此喧哗,可知这是哪家的宅子?”

    “闪开,将我的马带下去喂饱,我要见我家主子。”一脸大胡子的老金又累又饿又渴,哪里还有说闲话的兴致,当即松了缰绳塞进开门的小厮手中,自己就要往里头走。

    小厮拽着缰绳一脸茫然,等到回过神来,忙喊:“哪个是你家主子,你就往里头闯?”

    老金背对着他,低声骂了句娘,高声回道:“宋公子!”(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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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0章 痛心(粉120+)

    见是要找宋延昭,牵着马的小厮恍然大悟,原不是本地人,难道留着那样的一把胡子,浑像是个还没开化的蛮人。

    他不敢再怠慢,又恐这人是在扯谎,慌慌张张将马暂且绑在了不远处的那棵树下,拔脚冲老金追了上去,拦他道:“你急什么!先等着,我去帮你通传一声!”

    老金啐他:“就你那两条小短腿,来回一趟不得耗费半天光景,我有要事要见少主,等不得!”

    他们这群人早年四处瞎跑,什么活都接,也不知在那片茫茫大漠上来来回回跑了几趟,后来被宋延昭收入麾下,日子方才不一样了些。因而老金、老疤这群人,对宋延昭唯一的儿子舒砚,也是向来忠心耿耿。

    宋氏身为宋延昭的亲妹妹,又是唯一的,老金二人没能死死护住她,已是失职,这会哪里还敢耽搁,当下大步流星地朝舒砚那去。

    谢家他来过几回,认得路,因而一路走得飞快。

    这个时候,舒砚则正巧同谢姝宁在一块看图纸。

    善堂的修缮工作已近尾声,修葺妥当的屋子里也已经收容了几个孤儿入住,银子拨了下午,冬衣炭火一应俱全。原先善堂还只是个框架,如今渐渐的,便有了血肉。

    “你瞧这处是不是该再多加些东西?”舒砚指着图上某一点,问道。

    谢姝宁漫不经心地应了声“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目光并未落在图纸上。

    舒砚见状索性也不看了,将图纸三两下卷了起来,收到圆筒中。问她道:“你这是在担心什么呢?”

    “……太多了,多的一时三刻根本说不清楚。”她侧目瞥了他一眼,似乎欲言又止。

    舒砚奇道:“怎么,你有话要同我说?”

    谢姝宁抱着温暖的手炉,懒懒靠在铺了貂皮的椅子上,叹口气道:“你的事,也是其中一件。”

    “那你憋着吧。不必说了。”舒砚抬手给自己沏了盏茶,自顾自喝了,“你今日来见我。若叫你那大伯母知道了,岂不是又要寻你说教?”

    这话题换的倒是一点也不巧妙。

    谢姝宁微笑:“她倒是想说,也得有力气能发的出声才是。”

    上回长房的大太太王氏特地来潇湘馆摆着长辈的款,对她那是谆谆教诲。姑娘家该矜持些。虽是表哥,平素也不便相见,如何如何的,竟是说了个滔滔不绝。

    她说的话倒也并没有错,错就错在她挑错了人来说。

    谢姝宁当面笑着附和她,连连点头,扭头让玉紫送了点心上来,说是几个丫鬟自己琢磨着做的。外头便是想买也买不到,请她尝尝味道。

    大太太笑呵呵的。捡起一块又一块,真尝起了味道来。

    等到她回到长房,刚说了两句话,便觉腹痛如绞,腹鸣有如擂鼓之声,当下匆匆进了净房,发出一连串惊天动地的“噗噗”声。

    这一泄,就泄了七八回,直泄得她双腿发软,站立不稳,浑身无力。

    她心知必然是谢姝宁拿来请她尝的点心有问题,但东西都叫她吃了,丁点证据也无,她是有苦难言,根本怪不到谢姝宁头上。

    大太太恼得很,想着要好好收拾收拾谢姝宁,然而这一回跑肚足足让她去了半条命,哪里还有力气来寻谢姝宁的晦气。

    谢姝宁乐得清静,特地让人送了些上回模样的点心给她,权当探病。

    大太太瞧见,面上慈和笑着收下了,扭头就让人去请大夫来,瞧瞧这点心里头有没有泻药。

    结果,这点心里头自然是没有泻药的,旁的药,也没有。

    这件事也不知怎地就传到了老太太耳朵里,将拐杖在地上重重敲击了数下,还是没忍住要责备大太太不像话。

    大太太委屈得很,分辩了半天,老太太却没搭理她,只是道:“阿蛮那丫头什么心思我还不知道?可你这事做得不成样子不提,还叫那丫头拿住了把柄,跑到我跟前来抹着泪哭了半天,说往后可不敢再给你送东西了。”顿了顿,老太太又道,“你委屈,她瞧着比你还委屈呢!”

    大太太闻言就知道自己输在了个小丫头手里,顿时臊得满面通红。

    从此以后,她是再不敢主动去谢姝宁跟前露面了。

    若去了,谁知外头会如何说她这个疑心侄女的大伯母。

    她还是要脸面的,这辈子也未曾用过泻药这种不入流的手段,如今自己倒尝了一次,委实是叫人连说出去的脸都没有。

    坐在恭桶上“放了一堆炮仗”,她的脸皮都生生薄了一层。

    薄了皮的大太太,连三房的地界都不涉足了。

    “你这话听上去倒是得意洋洋,不愧是我宋某人的表妹!”舒砚斜睨她一眼,咧嘴笑了起来。

    谢姝宁瞪他一眼,倏忽坐正了身子,伸出一直搁在暖炉上的手,屈指在手旁小几上点了几下,道:“表哥自个儿数数,这是第几次了?”

    舒砚怔愣:“我夸你的次数才这么点?”

    谢姝宁冷眼扫他一眼:“正经点!我是在说公主殿下悄悄溜出来见你的次数!”

    “你算得倒仔细。”舒砚敛了面上玩世不恭的笑意,“西越的皇宫糟透了,她不喜欢呆在里头。”

    “那是皇宫,出一趟宫门极为不易,她有半数都是悄悄私服溜出来的,若被发现,就算是公主也得受罚,更不必说若是被人知道她是来见你的。”谢姝宁摇摇头说道,心中却对舒砚那句西越的皇宫糟透了深以为然。

    后宫里,到今年冬天,已多了近三十名被肃方帝临幸过的嫔妃宫女。

    有些得了封号赏赐,有些一夜过后便被他抛之脑后,继续在寂寂深宫里挣扎着往上爬。

    皇贵妃近些日子,尽帮他收拾残局了。

    结果一来二去,连纪桐樱的婚事都给耽搁了下来。

    一来的确没有她自己看好的人选,二来肃方帝全然不管,皇贵妃一人就算看中了人,也无法拿定主意。明年她就该十六了,肃方帝却似乎一点也不着急,偏生她的亲事,又非得他开了口才能让钦天监去合生辰八字,挑选成亲的黄道吉日,而后各部才能忙起来。

    粗粗一算,至少也还得花上大半年。

    纪桐樱却觉得长松了一口气。

    舒砚亦如是。

    “……我知道。”他愈发正色起来。

    谢姝宁遂道:“我看着你们就忍不住心惊肉跳,你给我句准话,心中究竟是如何打算的?”那是她自小一块长大的姐姐,同盖一床被子的交情,可不能轻易就随他们胡乱折腾去。

    “我要带她去敦煌。”舒砚缓缓道。

    谢姝宁大惊:“去敦煌?她的身份,如何可能?”

    舒砚眼神镇定,语气平稳,显然不是一时兴起所言:“只要她,不当这公主便是了。”

    “……”谢姝宁被他的话噎了一噎,竟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反驳他的胡思乱想。

    舒砚嘴角翕动,似乎还有话未曾说完,然而未及开口,忽然有人来报,说是老金回来了。

    二人齐齐站起身来,不约而同地问道:“娘亲/姑姑回来了?”

    “没有,只有老金一个人!”

    谢姝宁眉头一蹙,拔脚就往外头走,出了门便瞧见衣衫褴褛风尘仆仆的老金站在庑廊下,一脸焦躁。

    “八小姐!”见是她,老金愣了愣。

    舒砚也跟了上来,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人回来?是姑姑打发了你回来的?”

    老金“扑通”一声跪下,将那封冬至写的信从怀中取出来双手递上,“冬至的信,还请八小姐过目。”

    谢姝宁的脸色骤然难看了起来,一颗心更是往下沉了沉。

    她伸手接了信,打开信封,取出里头的信来。

    一行又一行,冬至的字迹她亦记得,便是伪造,她也能认出来,这封信的确是冬至写的。

    每看一行,她的脸色就更白一分。

    看到后头,她手一垂,酸软无力的手竟是连薄薄一张纸也握不住了,任那纸飘飘荡荡落在了地上。

    舒砚问她:“出了什么事?”

    她张了张嘴,却根本说不出话来,眼中有大颗大颗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扑簌簌滚落下来。

    舒砚大惊失色,慌忙俯身去拾那张纸,捡起来匆匆一看,亦白了脸,扭头喝问跪在那的老金:“怎么回事,什么叫人不见了?”

    “属下该死!”老金连一句辩解的话也说不出,这件事,的的确确是他们失职了。

    舒砚一拳打在了老金身后的柱子上,“你给我把事情一五一十全部都说清楚了!”

    话音落,趁着众人不妨之际,谢姝宁蓦地冲过去攥住了老金脏兮兮的衣襟:“是谢元茂做的好事?”

    “八成就是那王八蛋!”老金向来看不起打女人的汉子,因而不管瞧见没瞧见,他都已经管谢元茂叫王八蛋了。

    谢姝宁听了手一松,面上犹自挂着止不住的泪,却忽然冷笑了起来:“很好,很好!”

    舒砚见她笑,唬了一跳,“你这是想要做什么?”

    “做什么?”谢姝宁从他手中夺回那封信,揉作了一团,“娘亲若是不在了,我势必用整个谢家为她陪葬——”(未完待续。。)

    ps:  持续卡文……我又高估自己的速度了,泪~还有一章,我晚点会更上来的,大家还是早点休息明天看~~夜猫子的亲可以等等看……

第291章 掳或救(日珥仙葩+8)

    若是不在了……

    她口中厉声说着,心内却空荡荡的没有着落。

    薄薄一张纸生生被她给揉碎了,皱巴巴地蜷在她手掌中,水葱似的指甲重重嵌入掌心肌肤,有血珠倏忽渗出,染上了那团纸,污了上头的墨字。图兰瞧见,慌忙去抓她的手,硬生生将手指掰开,将信纸取了出来,看着她掌心的伤口皱起了眉。

    谢姝宁任由她握着用干净的帕子轻轻擦拭,她只低头定定看着老金,深吸一口气道:“你惠州出发时,冬至可有说过,如何寻他?”

    老金微怔:“约在城西的破庙,不过如今怕是不妥当了。”

    他们离开谢家时,带上了鹿孔的药箱跟行囊,若要住客栈,自然是住得起的,但为了安全起见,谁也不敢冒险,只夜宿破庙。

    而今惠州形势不明,但外头一定有人在找他们才是,想必不会时时在破庙候着。

    谢姝宁闻言点了点头,叹了一声。

    “有何不对?”舒砚一时半会仍沉浸在宋氏失踪了的事上,未想到旁的上头去。

    谢姝宁紧抿着嘴,示意老金起身,而后方道:“出了这样的事后,他又焉会让冬至几个轻易活着。他们能离开宅子,是运气,可后头的运气就不会再这般好了。惠州城本不大,想必老金一走,里头就已经乱了套。这般一来,冬至几个势必要躲。”

    听到这,舒砚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他不由皱起了眉头:“故而哪怕你我即刻便去惠州,也无法寻到他们。”

    “正是。”谢姝宁面上犹自挂着泪水,天寒地冻。被冬日冷风一吹,落在面上颇像冰珠子,冻得厉害,“且进门说话。

    隔墙有耳,这一回她可不愿意叫长房的人插手。

    几人就匆匆入内,关了门,放下了厚厚的帘子。

    帘子上的五福临门图案轻轻晃荡了两下。安静地垂在那不动了。通风处的角落里摆着火盆,里头的银霜炭悄无声息地燃着,将融融的暖意源源不断地送到他们身上。

    老金有些犹豫。难得记挂起了谢姝宁的身份来,不该跟他们单独共处一室说话。

    谢姝宁冷着脸道:“都什么时候了,这些小事何须计较,你只管将你们到惠州后发生的所有事细细说一遍便是。”

    “说吧。”舒砚看了眼老金。微微一颔首。

    老金这才将紧绷着的肩头背脊放松下来。坐在椅子上“咕嘟咕嘟”大口喝下了一盏温茶,润了嗓子。

    “太太一到惠州,发现六爷身子康健,面色红润精神也好,当下就说要走。六爷拦了太太,说没有刚到就走的道理。彼时紧赶慢赶,舟车劳顿了多日,大家都累得很。的确也是走不动了。太太就说,那歇一夜养养精神。明日再启程。结果这天夜里,大家就知道,先前跟着六爷去惠州的那个姨太太,怀孕了。”说到这,老金脸色微异,“六爷用几封信诓了众人,装病骗了鹿大夫去,原就是为了给陈姨娘安胎。”

    谢姝宁点头,继续一声不吭。

    老金觑着她的神色,咽了口唾沫,道:“结果被太太发现,陈姨娘是与人私通,这才有了孩子,给六爷戴了顶绿帽子。”

    “陈姨娘怎么死的?”谢姝宁忽然问道,鹿孔信中提了陈氏因为这件事死了,却没说她究竟是如何死的。

    老金伸手抹了把沾着尘土的脸,道:“是被六爷给打死的!”

    话音落,谢姝宁跟舒砚的面色都不由得微微一变。

    谢元茂的性子如何且不论,但他至少历来都是个温文儒雅,士大夫模样的人,这辈子怕是连粗话也不曾说过几句,这回竟能将好好的一人活生生的打死。

    谢姝宁不禁觉得荒谬至极。

    前世,她不过只觉得他于母亲而言,是个负心凉薄之人;于她跟哥哥而言,是个无情无义的父亲。

    而今她方才知道,他本性如此,薄情寡义,内里凶狠阴毒。

    “陈姨娘死了后,六爷甚至连口薄棺也不愿给,想必也是恨毒了。”老金身为男人,倒颇为谢元茂感到唏嘘,但想到谢元茂连口棺材也不舍得给,又嫌他心眼小,不像个男人。

    谢姝宁嗤笑了声:“陈姨娘差点栽了个孩子给他,他如何能不恨。”

    老金假咳了两声,继续说了下去——

    “陈姨娘的事一了,太太便吩咐下来,诸人各自收拾了行囊,第二日用过晨食就启程上路。”

    “六爷自陈姨娘死了后,成日里浑浑噩噩的,大醉了两日。醒来后知道太太要回京,也并没有什么异常。谁知,到了出发的那日,却出了意外。”

    “那天早上,用过厨房送来的饭后,大家伙就都中了招。”说到这,老金不免有些汗颜,“我跟老疤俩人胃口大,吃的也多,结果晕得也厉害些,竟还不如那些个不会武的小丫头片子。等到醒来,我跟老疤就傻了眼,急匆匆跟着冬至跟鹿大夫溜出了府。冬至写了信,我就立刻快马加鞭出城了。今日才刚进京。”

    谢姝宁道了声辛苦,问道:“冬至在信中说,他腿上受了伤,很严重,可知是什么样的伤?”

    老金没料到她会问起这个,略微一愣,回忆着应道:“似提过,似乎是被飞刀穿透了膝……啊,这不是——”

    既是飞刀,那就不可能是宋氏对谢元茂下的手,这便说明当时还有另外的人,而那人现如今极有可能正跟宋氏在一块。冬至信中写着,他们的马车少了一辆。

    宋氏自己不会驾车,那必然有人驾车。

    如今众人无法得知的,不过是那人究竟是敌是友,宋氏又是否安然无恙地活着。

    谢姝宁同舒砚对视一眼,道:“天高皇帝远,惠州的情形,我们呆在京都怕是永远要慢上一步得到消息,不能就这么等下去。”

    “我去惠州找姑姑!”舒砚面色凝重,“你不会骑马,又不便出远门,没有我去方便。”

    谢姝宁眼神冰冷:“毫无线索,如何找?若这般轻易就能找到,怕也轮不到让我们先找到娘亲。惠州到底是他的地盘,他比娘亲几个更熟悉更有人脉。何况,他如今还是个官,谁也拿不准他会出什么幺蛾子。”

    老金在一旁听着,忍不住道出了心中疑惑:“八小姐,这件事,会不会跟同六爷无关,而是贼人掳走了太太?”

    毕竟谢元茂也是受了重伤的,老金无法不疑心,加之他离开得早,根本不知惠州后来发生的那些事,所以如今一时间仍不敢肯定就是谢元茂做的。

    “娘亲才至惠州几日,且不说仇人,便是她能不能得罪人尚要看有无工夫,谁会如此大费周章来掳她?若陈姨娘还活着,还需静下心来思量一番,可她人都已经死了。伤了谢元茂,带走娘亲的人,八成是友非敌。”谢姝宁眼中阴霾密布,“然而同理可得,娘亲才到惠州,救她的人,也绝不可能是在惠州才认识的,必然是过去就相熟的人。”

    舒砚吃惊:“旧识?一刀便能穿膝而过,这样的身手,也是要下一番苦工方才能成的,姑姑平素竟认得这样的人?”

    宋氏不过是个深宅妇人,平素连二门也鲜少出一趟,又如何会认得这样的人!

    舒砚觉得谢姝宁的话,似乎有些说不大通,正要开口却忽然瞧见谢姝宁急急站起身来,口中痴痴念叨着:“我竟把他给忘了!”

    “谁?”舒砚随即站起身来,“你想到了什么?”

    谢姝宁语速飞快地解释道:“按理,娘亲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机会认识这样的人的,可偏偏,有一个人,娘亲的确认得。娘亲多年前曾救过东厂督主一命!”

    “救过厂公的命?”老金瞪大了双目,“这可了不得!”

    连他都听过汪仁的事。

    谢姝宁唤了声“图兰”,便准备出门。

    舒砚在她身后急得团团转,觉得这事不妥当太冒险:“没有证据,就这么去,太危险了!”

    “汪印公……并不是个坏人……”谢姝宁想着当日在善堂,母亲话中的那个汪仁,面色稍霁,“何况这是难得的线索,不论是不是,总要循着过去看一看才好。劳烦表哥先去集结人手,不论有没有结果,事情都拖不得。”

    拖得一日便危险一日,至少得有个人先去惠州,制住谢元茂!

    她转身推门而出,脚步却有些微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踉跄。

    舒砚在后头瞧见,担心地往前追了一步,叹口气停了下来,目送她远去。

    今日原是谢姝宁同燕娴约好,去见她的日子,这会却无论如何也是无心再去的了。

    她打发了人燕家寻如意,让如意转告燕娴她今日失约之事。

    自己则带着图兰直接往富贵巷去找春十三娘。

    白日里,各家都还未打开门做生意,富贵巷里冷清得很。

    春十三娘穿着这一带鸨母惯穿的艳俗衣裳,大冬天也摇着纨扇,坐在榻上正打着打算盘,得知有人寻她,还嗤笑了声,翻个白眼道:“是哪家的公子,白日宣淫,这般猴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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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2章 东厂

    “……是位小姐。”来人拢了拢身上厚厚的袄子,讪讪道。

    春十三娘闻言哈哈大笑起来,将手中算盘拨弄得噼里啪啦作响,朗声说道:“你这是大白天见鬼了呀!快去找条亵.裤往头上套一套,免得撞了邪,误了老娘的生意!”

    “可不是白日见鬼了嘛,那人瞧着似乎就是上回印公特地吩咐过的那位小姐……”

    话音未落,春十三娘已经丢开了赤金算珠的算盘,从榻上跳了起来,骂道:“你怎么不早说!”说着话,人已披着厚厚的大氅往门外去了。风雪天,又是青天白日的,富贵巷一带都还闭着门,鲜少有人出入。春十三娘一边走一边问:“人带到哪儿去了?”

    “在楼下候着呢。”

    春十三娘瞪眼,拿着支烟杆重重往他头上敲去:“没点眼力见的东西,还不快去将人迎到楼上来!”

    “嗳嗳,这就去——这就去——”

    伴随着话音,脚步声匆匆远去。

    春十三娘站在楼梯上转个弯,往另一边去。

    不多时,谢姝宁跟图兰就被人请到了楼上。一面走,领路的人一面情不自禁地悄悄打量着她。

    来得急,她此时也的确颇不在意,连脸也没遮一遮,便涉足了烟花之地。这既是春十三娘的地盘,她自然有法子不叫人知道谢姝宁今日来过。谢姝宁就大大方方地上了楼,跟在她身后的图兰就更是不在意了。

    窑子这种地方。好的差的姑娘的美的丑的,各处都有,西域三十六国自然也都不例外。

    图兰早就见怪不怪。

    楼内的姑娘们都还好梦正酣。四处空荡荡的,寂静无声,只有她们轻轻的脚步声渐次在楼梯上响起。上了楼梯,拐个弯往左走,再继续往前行上一段路,又过个弯,眼前景象忽然一变。她们已进了春十三娘的屋子。

    春十三娘梳着高髻,面若桃李,端坐在雕花宽椅上。手中纨扇一片素白,唯有一侧角落里绣着几朵细碎的艳色小花。

    见到人进来,她忽然粲然一笑,招呼道:“竟果真是八小姐来了。奴家这小楼可真真是蓬荜生辉了。”

    谢姝宁对她。过去却真的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听她说话浮夸无状,只得笑着说着谦词,寒暄了几句,这才在春十三娘对面的椅上落了座。

    她素来只知道,春十三娘是汪仁手下的人,今年据闻已有四十余岁,近五十高龄。可她此刻看去。春十三娘面上光洁,眼角处竟是连一丝细纹都没有。莫说她有四十多。就算说她比宋氏年纪小,谢姝宁也是相信的。

    只这样看上去,对面梳着高髻,摇着扇子的妇人,分明不到三十。

    说她徐娘半老风韵犹存,都似是说的过了。

    春十三娘很得汪仁器重,也是外头能用来联络汪仁的唯一途径。

    “八小姐亲自到访,不知所谓何事?”春十三娘笑意满面,手中扇子始终扇个不停,皓腕之上一抹翠色盈盈欲坠。

    谢姝宁瞧着,情不自禁地悄悄在袖下摸了一把自己腕上的红镯。

    她素来不喜欢在身上戴一堆首饰,长久以来,手腕上就只有这么一只镯子。

    镯子是她当初在敦煌时,从个年迈的巫女手中所得,据说是用干涸的死亡之海里的石头雕琢而成,通体血红。

    她一直戴着,渐渐的就成了习惯,倒不喜欢再换了别的。

    “我想见印公一面,不知可行?”谢姝宁抬起头来,看向春十三娘。

    春十三娘闻言笑意不减,摇扇的动作却顿了一顿,悠悠道:“这……怕是不好办……毕竟印公什么都交代了,唯独不曾交代过这件事。”这次,也是谢姝宁第一次提出要主动见汪仁。

    “那就帮我给印公递个口信,通禀一声。”

    “这倒是无妨。”春十三娘笑吟吟的站起身来,立即扭着腰出门将这事给吩咐了下去。

    图兰悄悄问谢姝宁:“会不会是骗我们的?”

    谢姝宁摇了摇头:“她不敢。”

    事关印公,即便是春十三娘这样的老江湖,也是绝不敢掉以轻心胡乱不听话。

    果不其然,只过了小半个时辰,春十三娘就收到了消息,笑着同谢姝宁说道:“劳八小姐久等,印公那已是允了,请您立即出发吧。”

    图兰对春十三娘这样祖母年纪却生得花枝招展的人甚是恐惧,听到这话忍不住贴近了谢姝宁悄声道:“小姐,会不会有诈?”

    谁知春十三娘耳朵好尖,隔得老远仍将她的耳语给听见了,当下就笑嗔道:“我的好姑娘,奴家可是天生的好人,焉能做坏事。”

    图兰听着打了个寒颤,不敢同她对视,觉得她跟妖怪似的。

    谢姝宁头一回见图兰还有怕的人,不由失笑,心中却郁结难消,嘴角笑意转瞬即逝。

    去见汪仁,似乎并不是个好主意。

    可眼下这个节骨眼上,任何可能,她都不愿意放过。

    在春十三娘的安排下,她跟图兰上了马车。

    车夫是汪仁那派来的人,车驾得极稳当,马却跑得飞快,一点也不颠,倒叫图兰诧异不已。

    过得片刻,似有预感一般,谢姝宁打开了窗子往外看了一眼。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也不知是何时落下来的。

    入目之处皆是一片纷白。

    她手中的暖炉在出发前,被春十三娘细致地重新添了炭火,此刻还热着。抱紧了在手中,她倒也不觉得冷。

    马车又行了半响,外头景色愈发陌生,又隔着雪。瞧着就更是眼生。直至马车停下,谢姝宁方才知道,她们的目的地是何处。

    ——竟是东厂!

    历代来。东厂通常都以司礼监秉笔太监执掌,但到了汪仁这,便都由他这个掌印太监一人全权统管了。

    谢姝宁怎么也没有料到,汪仁竟然会在东厂见她。

    下了马车,着皂靴,穿褐衣充当车夫的年轻人便请她往里头走。

    谢姝宁看着眼前自己两世也未涉足过的提督东厂,不由自主地发了会呆。须臾过后,方才点头应好,领着图兰跟着人一起往里头走。也不知她们是从哪条路走的。绕得很,所幸没绕多久,便停下了脚步。

    门口早早有人候着,见她来了。将厚重的大门推开细溜儿一道缝。

    谢姝宁道谢。带着图兰准备入内,图兰却被拦住了。

    “印公吩咐了,不能带人。”

    图兰蹙眉,当下就要发火。谢姝宁急忙拦了,道:“无妨,你就在外头等着我,用不了一会便能出来。”

    然而说这话时,她心里也一直在打退堂鼓。

    汪仁的性子。委实叫人捉摸不透。

    “八小姐请。”门被推得更开了些,正好能容纳一人出入。

    谢姝宁生怕图兰在这闹起来会随时被人大卸八块连踪影也寻不到。一连叮咛了她好些话,方才走进门内。

    进了里头,又有一人候着。

    就着半明半暗的光线看了一眼,她唤了声:“小润子。”

    小润子如今也是内廷里的二把手了,腰杆挺得笔直,神态也更加从容自在:“久违了八小姐。”

    果真是他,谢姝宁难得见到个勉强算是熟人的人,心里头的紧张不由少了些许,镇定了几分。

    “印公在下面等着您呢。”小润子微笑着,在前头领路。

    谢姝宁这才发现,要沿着石阶往地下去。跟着小润子走了几步,她猛地想起来,东厂的监牢,可不就藏在地下……这般想着,脚下的石阶似乎都显得阴森冰冷了许多。

    石阶一层复一层,两旁隔几步便点着一盏灯,光线其实还算是明亮。

    走过一个拐角处,眼前突然出现了个人,谢姝宁唬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小润子尴尬地看她一眼,轻声提醒:“是印公。”

    谢姝宁闻言抬头看去,倚在墙根处红衣胜火的人,可不就是汪仁。

    她讷讷开口:“见过印公。”

    汪仁已在这等了好一会,上下将她打量了一眼,眼尖地发现她眼睛微肿,似是哭过,不由皱起眉头来,“你娘不在家,有人欺负你了?”口气亲昵自然,像相熟的长辈。

    谢姝宁站在最后几级石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蓦地泪如雨下:“还请印公救救我娘——”

    汪仁大惊,还当是自己听差了,忙问:“你娘不是去了惠州?”

    听到这话,谢姝宁心中忽然一定。

    他知道母亲去了惠州,这是否说明,他的确有暗中派人探知母亲的下落……

    “正是在惠州出的事!”谢姝宁双目红肿,面上皆是泪,以手撑墙方才立住,“五日前,娘亲便不见了踪影,至今杳无音讯。”

    汪仁也不知从哪掏出块雪白的帕子来,递了过去。他是个宦官,也不用避嫌,直接伸手就将谢姝宁扶下了石阶,口中道:“既到了我这,何须以泪搏可怜,这般要事自该擦了泪同我细说一遍。”

    谢姝宁讪然,她到底还是不习惯同汪仁谈事。她接了帕子,面上本无脂粉,只用帕子胡乱一擦便是,旋即正色起来,将事件经过细致地描述了一番。

    汪仁听完一张脸黑得似要往下滴墨。

    “事到如今也不必瞒你,我的确派了人去惠州,只是去的比你娘晚,算算日子五日前怕是刚入城。”所以,究竟有没有赶上,谁也不能肯定。汪仁沉着脸,凛然道,“我这就亲自去一趟惠州。”(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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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3章 汪的报恩

    屋外漫天飞雪,天寒日短,冷风不止。

    这天,是愈发的冷了。冬阳偶尔从厚厚的云层后露出半张脸来,没等晴上一会,便又躲了回去,天色便只能继续阴着。

    成国公府里的腊梅尽数开遍时,汪仁已进了惠州城。

    从吩咐小润子隐去他的行踪,将肃方帝伺候妥当休要寻他,到策马离开京都,他只花了半个时辰。自京都到惠州,快马加鞭亦要五日光景,他这一回,却硬是将路上所需的时间又给缩短了一半,生生跑死了两匹马。

    上等的西域马,可日行千里。

    一匹可换西越本地的马数十匹,却在这趟行程中,累得瘫倒在地,再无力奔驰。

    由此可知,马背上的人,亦是倦极。

    汪仁一行人入城之际,已是夜半时分,城门已闭,守门的官兵拄着长枪昏昏欲睡。

    他勒马停步,算了算时辰,眉头微蹙,吩咐随行的扈从上前去叩门。

    他等不到明日天明之后开了城门再入城去,今天夜里,他就必须进城。

    天上月明星稀,黑沉沉的云层低低浮在头顶上方,地上却没有雪。惠州比京都天暖,终年也见不到一两场大雪,何况如今尚还不是隆冬之时。但夜里的风呼啸而来,仍冻人的很。

    汪仁穿着灰鼠皮的大氅,坐在高高的马背上,迎着夜风眉头忍不住蹙得更紧了些。

    他远目望去,耳旁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

    高墙之上。有人在说话。

    他攥着缰绳,依旧未动。

    过得片刻,两扇厚重的门扇自内缓缓被打开来。露出中间恰好可容纳一马通行的宽度。

    汪仁扬手,朝身后比了个走的走势,随即身子往下一伏,扬鞭策马,一阵风似地掠过了城门,进了惠州城。

    另有两匹马在他身后,紧紧相随。

    骏马扬尘而去。倏忽间便没入黑暗不见身影。

    城门重新闭门,守门的官兵一边一个,心惊胆战地悄声交谈起来:“方才那个。是谁?关了的城门,竟也能叫大人说开便开?”另一人也是一头雾水,只悄悄指了指城楼上的上司,压低了声音道:“那贪财鬼兴许是收了银子也说不准。见了钱连娘老子也不认的人。开个城门又能如何。”

    然而谁也不知,此刻城楼上的人,正贴着墙根战战兢兢地哆嗦着,连舌头都麻了。

    ——东厂的督主,竟亲自来了惠州城!

    贪财之辈,向来最是明白如何观看风向,这会,他明明白白感觉到。惠州城的天要变了。

    一路策马自京都而来的东厂督主,浑身犹自带着北地的风雪。刺骨冰冷的寒意,一直将惠州城里的水流,都冻到了一块。

    临近子时,多年不曾落过雪的惠州城,竟慢慢飘起了雪花。

    谢宅正房里,谢元茂正在发脾气摔了茶盏,斥骂丫鬟:“没用的东西,连盏茶也不会泡,这般烫,是想烫死我不成?”

    碎瓷片飞溅而起,不偏不倚扎在了丫鬟的手上,当着谢元茂的面她不敢哭强忍着讨饶告罪。

    谢元茂却看也不看她一眼,立即便扬声让人进来,要拉她下去责打。

    大半夜的,谢宅角落里哀哀响着呜咽声,像有只野猫在凄厉地叫唤着。

    丫鬟被布堵住了嘴,挨了一顿打,被丢进了柴房去。

    人人都道,六爷伤着了腿,今后再不能好,知晓自己残了废了,太太又被贼人掳了去,心中郁郁难消,脾气就变得坏了。

    众人就都并不觉得他太坏,反而还对他颇多了几分同情。

    这事若叫远在京都的谢姝宁知道了,只怕是要气得吐血。

    好在她眼下并不知。

    那日汪仁离京,是她亲自送到城外的。

    在东厂地牢里,汪仁告诉她,他要亲自去一趟惠州。谢姝宁并不当真,汪仁的身份,岂是说离京就可以随随便便离京的,所以打从一开始,她就只是盼着汪仁能提供一星半点的线索,至多也不过是派几个人襄助一把。

    谁曾想,汪仁竟是真的要亲自去。

    谢姝宁这才有些被震住,面对着汪仁久久不知如何言语。

    母亲不过是昔年救了他一次,且时日久远,母亲早已忘得一干二净,汪仁,竟能为母亲做到这般地步!

    谢姝宁很感激,极其感激。

    汪仁却只是劝慰她,不必多想,也不必随他一道出发,路上时间紧张,她是受不住的,只在家中打点准备起来,静候他们归来便可。

    他说话时的语气温柔沉稳,说的话细致妥帖,谢姝宁听着,莫名就觉得自己胸腔里那颗慌乱的心沉静了下来。

    曾几何时,她见了汪仁便慌,如今见了他,却觉得安心。

    谢姝宁亦有自知之明,知晓自己跟着去惠州只会给他们添麻烦,故而从未动过这个心思。舒砚那倒是已收拾妥当,也准备南下惠州去。汪仁未允,人多事杂,倒不如他轻装上阵,只带两名心腹手下早去早回。

    舒砚同他不熟,并不敢轻信于他,仍执拗地要一道同行。

    可汪仁是何许人?他焉会看不出舒砚的心思。

    他只同谢姝宁道:“你们信不信我都无妨,信也好不信也罢,我依旧还是会南下去将你娘带回京都来。可你若是信我,想必这几日心中也能好受些,不至终日惶惶担心受怕。一直以来,我可以欠旁人的,旁人却不可以去欠我的,但你娘,是个例外。当年风雪漫天之时,她朝我伸出了援手,今时便是轮也该轮到我了。我欠你娘一条命。”

    彼时天已经阴暗了,雪沫玉屑似地在空中旋舞。

    披着灰鼠皮大氅的汪仁牵着马站在天光之下。面上从容。

    这一瞬间,似乎万籁俱寂。

    白茫茫的冬雪里,谢姝宁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一块石头。打磨光滑后仍顽固地残留着一角粗棱的石头。

    这块石头是黑的,可他却仿佛是这漫天冬寒里,却温暖的一抹颜色。

    六道轮回,老天爷自有其安排。

    谢姝宁送他上马,站在边上仰头看他,唤了一声“印公”,道:“我信您!”

    她莫名地信了他。从没有哪一刻如同此刻这般,如此地信任一个人。

    她真的,信他。

    只因他那句——“当年风雪漫天之时。她朝我伸出了援手,今时便是轮也该轮到我了”,她便无法不信他。

    汪仁闻言微怔,坐在马上回首看她。忽而弯眉微笑。颔首后扬鞭远去。

    这一去,便是几日。

    惠州城中夜色正浓,更夫敲着梆子行走在大街小巷。

    三匹骏马疾驰过长街,消失于街尾的拐角处。

    更夫三步两步跑到墙根处扬着脖子看了会,拍下大腿,骇然道:“这怎么就没影了?莫不是撞见了阴兵借道?”

    他怕极,声音都颤了,匆匆跑远。

    最近惠州城里不大太平。人人都知晓,他这夜间做活的更夫。就更不会不知道。

    天上细雪纷飞,似渐渐有变大的趋势。

    人说瑞雪兆丰年,更夫却觉得,这雪下得不大妙。

    你瞧,好好的天,骤然变得这般冷,哪像什么好兆头?没得今年冬上,还得冻死个把人。

    到那时,这城里夜间游荡的阴魂,只怕就更多了……

    街上虽有巡视的官兵,更夫仍觉得自己方才无意中撞见的那一幕,叫人心惊肉跳。

    铁掌踏在地上,在暗夜里发出清脆又响亮的“哒哒”声。

    马其实已经跑得累,前行的速度亦比往常慢上了很多,马背上的人也是如此。

    饶是汪仁,面色依旧也不大好看。

    不分昼夜,不分雨雪晴天,一路疾行,任凭谁,都会受不住。

    但汪仁的眼神还是清醒的,行至十字路口,他掏出地图,就着火折子上的微亮光线,仔细看了起来。

    惠州城说来并不大,但恰恰也正是如此,惠州的角角落落,皆能藏得很深。

    他收了地图,直接往北而去。

    小五是西厂的探子,这回接了他的命令南下来找宋氏。宋氏不在府呢,他自然也就不会在谢宅附近多加逗留。

    汪仁心中倒隐隐期盼着,伤了谢元茂带走宋氏的人,正是小五。

    然而眼下还没有证据……

    很快,汪仁一行人到了一处宅子近旁。

    这间宅院,赫然便是谢元茂在惠州的住所。

    小五出身西厂,所用联络手法,皆有规矩,若是出了意外,他一定在附近留下了堪用的线索。

    汪仁打马而行,四处观望,忽然下了马,大步往一棵树而去。

    到了树下,他一个纵身跃上树,伸手往枝桠间一掏,竟拔出一把寒光熠熠的飞刀来。刀柄上阴刻着一个五字。

    刀尖扎着一块布,摊开来,上头没有字,却画着一条鱼。

    汪仁一看这图便知,定然出自小五的手。

    小五是个很特别的探子,他不写字,只画画。

    因而汪仁才会特地派了他来惠州,为的是能从小五的画上看到宋氏的音容笑貌。

    他从树上跳了下来,落地之时悄无声息,将从树上找到的东西搁好,上马吩咐道:“走!”

    与此同时,寂寂黑夜下的小渔村里,小五正守在宋氏门外捧着一把糙米一粒粒往手边碗中丢,口中道:“来了,没来,来了,没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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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4章 安然(日珥仙葩+9)

    米粒击打到碗壁,在寂静的夜里发出轻微的脆响。

    一粒又一粒,碗中的米渐渐堆砌成了个小小的山丘,小五掌中的米很快只剩下了寥寥几粒。

    “没来……”小五长叹了一声,将最后一粒米高高地朝着碗掷去,然而谁知忽然吹来了一阵风,蓦地将半空中的米粒给吹得无影无踪。黑灯瞎火的,只身边点着盏昏暗的油灯,哪里还找得到一粒小小的米。

    小五撇了撇嘴,自认倒霉,遂将盛着米的碗端了起来,放到一旁无风的角落里,自己倚在门上,闭目养神。

    海边的天亮得早,即便是冬日,远处泛起白光的时辰,也总是更早些。

    天边第一抹白线浮现出来时,小五的睡意正朦胧。忽然,他耳朵一竖,一下子睁开了眼,拧起眉头来。他耳朵尖,马蹄声虽还远着,但他隐隐约约仍听见了。

    该不会是找来了?

    小五面色陡变,侧身单手叩门:“快些起身,有人来了!”

    黎明时分,天色半明半暗,宋氏却早已经醒了。只是她虽睁着眼,却不知此刻究竟是白天还是黑夜。听见外头的响动,她立即坐起身来,摸索着朝门靠近。短短几日,屋子里的一应陈设方位,她便都摸熟了。若她被生石灰灼伤的眼睛这辈子也无法复明,她就只能做一辈子的瞎子,到那时,若摔了撞了受伤了,翊儿跟阿蛮瞧见。必然要伤心难过。

    她不愿意瞧见孩子们伤心的模样,即便她可能,已经再瞧不见他们的样子了。

    宋氏小心地走至门边。摸索着将手搁在了门栓上,打开来。

    带着咸涩味道的冷风扑面而来,宋氏低头捂鼻重重打了个喷嚏。

    小五慌忙上前扶她,道:“有马蹄声,这小小渔村如何会有人骑马,事情有些不对劲。”

    宋氏道:“是官差?”

    “不一定,但小心些总是好的。”小五扶着她往外头走。“若是官差,到了地方必然要挨家挨户地搜查,不能继续留在屋子里。”

    宋氏尚算镇定。点头应了是,跟着小五的步伐小心翼翼地往外走。

    走了几步,她毕竟目不能视,脚下的路又不如大道平稳。就走得不由慢了些。

    小五伸手抓了抓自己头顶上的发。说道:“得罪了。”话音一落,就将宋氏给背了起来,大步流星地往前而去。

    宋氏大吃了一惊,虽说小五听声音恐怕也就只比谢翊大上几岁,不过是个少年,但叫尚算陌生的他给背着走,宋氏还是有些尴尬起来,身子也僵住了。

    她就在小五背上。身子僵硬得像块石头,小五焉会察觉不到。他脱口道:“太太别在意,我是个寺人。”

    话一出口,宋氏愣了愣,寺人,可不就是阉人?

    小五这孩子,怎么会是个……

    宋氏突然间失了语,不知该说什么。

    小五倒是浑不在意,他很小的时候就被父母卖给了人牙子,而今连老家在哪父母姓甚名谁,自己过去叫什么,皆不记得了。

    多少人进了净身房,却没能活着走出来。

    他活下来了,剩下的就什么都不算个事了。

    海风呼呼吹着,小五的脚步越来越快。马车一早就被他藏在隐蔽的地方,马也是日日准时喂的草料,就怕某日遇到这样的情况,能用来及时脱身。

    他扶着宋氏上马车,叮咛道:“过会车子赶得快,怕是要颠得狠,您仔细着些,莫要磕着碰着了。”

    “你放心,只管赶你的车,不必担心我。”宋氏点头,一面扶住了车壁,示意他出发。

    小五在这呆了几日,早就将地形地貌都给摸透了,这会驾车而行,专择了僻静小道走。

    路不好,坑坑洼洼的,果然颠簸得厉害。

    宋氏坐在马车里,抱着床小五早就准备好了放进来的棉被,仔细听着外头的动静。

    她后来又问过小五,为何要救她,小五说他只是奉命行事,旁的却是一个字也不透露。宋氏揣测了许久,若是舒砚或是阿蛮的人,不会在救了她之后只字不提主子是谁。然而若不是他们,又是谁特地来救了她?

    翻来覆去想了几日,她也未曾想出可能的人来。

    就连皇贵妃娘娘跟惠和公主她都已想猜到过了,可若是她们,一定也会经过阿蛮先。

    这般一来,不论怎么她怎么想,事情都显得有些不大合理。

    直到方才,小五无意中说出他是个阉人的事——宋氏脑海里下意识浮现出一个人来。

    上回在刚刚开始修葺的善堂里,她在那狭小的园子里见到了汪仁汪印公。他同她说了一堆奇奇怪怪的话,说她昔年救过他……还有最后他离开时,略带委屈的神色……

    宋氏此刻想来,似乎都还历历在目。

    她不由得暗想,难道小五,正是他的人?

    思忖间,身下马车忽然猛地一停,她一时不备,身子往后倒去,差点摔在了地上,好在有床被褥在可挡一挡。

    外头没有声响,她伏在棉被上,不敢出声。

    这是被追上了?

    宋氏一动也不敢动,黑漆漆的,若叫她撞着了东西发出声响来,可委实得不偿失。

    她不知,外头的天,其实已经微亮了。

    只是下了一夜的雪,而今雪停了,天色还是阴沉沉的,不见日头。

    她竖着耳朵屏息听着,霍地听到有人靠近的脚步声。

    脚步声停在了车前,一时未动。

    她不由慌了些,等了又等仍不见动静,终于忍不住轻声唤了一声:“小五?”

    厚厚的棉布帘子“唰”地一声被打开来。外头迎着风雪寒意进来一个人。

    宋氏看不到,却能感觉到那人身上很冷,冷得像是冰。

    这人不是小五!

    她心知不妙。四肢百骸似乎都被冻住了,叫她不能动作。

    眼上纱布未去,但她面上骇色,仍是难掩。

    自从马车停下,她就不曾听见小五的声音,只怕已是凶多吉少……

    忽然,有什么东西碰到了蒙在她眼睛上的纱布。

    她下意识往后躲。却惶惶听见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叹息着呢喃道:“他怎么敢……怎么敢这般对你……”

    “汪印公?”宋氏讶然。

    “是我。”

    宋氏心中一松,鬼使神差地说了句:“是你救了我?”

    汪仁伸手去扶她起来,不忍看她蒙在眼上的纱布。垂眸道:“我只是在还你的恩情,不必放在心上。”

    宋氏身子仍有些僵硬,几乎是被他半抱着重新坐定。

    脑子里似成了一团浆糊,叫她完全理不清此刻发生的一切。

    她坐在那。讷讷道:“我已不记得当年的事了……”

    “无妨。我记得就好。”汪仁勉强牵了牵嘴角,看着她受伤的眼睛,着实笑不出来。他多年来随时随地想要戴在面上便戴上的面具,似乎就这样戴不上去了,他惯常的温柔笑意,顿时成了空。

    他心里难过得连生气都忘了——

    怎么会觉得这般难过?

    汪仁想不出答案来,索性不去想,他将那床棉被捡起扑打干净。盖在了宋氏膝上,将她团团裹住。“冷吧?惠州地界鲜少下雪,昨晚上倒突然下了一场大的。”

    宋氏被他这么一说,才发现自己手脚都是凉的。

    “小五,是你的人?”宋氏抓着被子,抬头问道,“我好一会不曾听见他的声音了。”宋氏有些担心。

    汪仁淡然道:“他没护好你,理应受罚。”

    宋氏从女儿嘴里听过汪仁的恶名,唬了一跳,忙道:“该不会要杀了他吧?”

    汪仁默然。

    他还真是这么想的。

    在他这,只有一种惩罚,那就是死。

    若不是念着他好歹将宋氏救出了谢宅,又照料了她数日,他就算想死,也没这么容易。

    宋氏闻言,却顾不得自己该不该阻,只知不能眼睁睁看着小五那么一个年轻孩子去死,求情道:“他救了我,原该得赏才是,不该受罚。还请印公饶他一命。”

    她说完,一颗心“怦怦”直跳,万分紧张。

    她根本弄不明白,这件事从头到尾究竟是幅什么模样。

    “好,那就不杀他。”她说什么,汪仁都应,只要她开口,活生生地坐在那,汪仁就觉得自己心里还好受些。

    话毕,他唤了一声,让小五进来,瞥他一眼道:“说句话。”

    小五死里逃生,大冷的天里吓出了一身的冷汗,这会忽然听到汪仁让他说句话,一时间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该说什么,张嘴便道:“吱——”

    汪仁黑了脸。

    宋氏倒长舒一口气,笑了起来:“是小五。”

    汪仁瞪了小五一眼,赶他出去,让人赶车。

    “多谢印公。”宋氏笑着道谢。

    汪仁眼也不眨一下,定定看着她,忽然问道:“眼睛可疼得厉害?”

    宋氏摇头:“已不疼了。”说完,她想起一事来,斟酌着问道,“印公离京前,可曾见着小女?”

    “她还不知道你眼睛受伤的事。”汪仁握紧了拳。

    宋氏面露轻松:“这便好……”

    汪仁一拳砸在车壁上,动静之大连外头的拉车的马都被惊着了,连带着马车晃动起来,他又慌忙去扶宋氏。

    等到重归宁静,他看看自己的手,冷冷地说了一句:“我要宰了那畜生!”(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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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5章 榜文

    汪仁这么多年来,鲜少发脾气,便是心中有气,他面上也只会露出笑容来。心中火气越旺盛,他面上的笑容也就越明朗。最重要的,近些年来,已极少有事能叫他动怒了。

    然而此刻,行驶于冬日的乡间窄道上,坐在马车内的他,忽然间无法抑制自己的火。

    怒火攻心,连让他憋都难以憋住。

    多年来在宫中修炼得来的面具,似乎就这么在顷刻间融掉了。

    他只要一想到谢元茂胆敢弄瞎了宋氏的眼睛,便觉心中怒气汹汹,如滚滚洪水决堤而来。照小五所言,若他再晚上一步,宋氏受的伤可不就是一双眼睛这般简单的事了。

    他不由得后怕起来,同时亦觉恼恨,恼自己小孩脾性,胡乱耍脾气,早该派人寸步不离地跟着宋氏才对,何至于过得几日方才下定决心让小五出发。

    见到宋氏的这一瞬,他后悔透了。

    覆水难收,他能做的不过唯有尽力弥补,但求心安。

    马蹄中重重落在雪后略带泥泞的小道上,为图安稳,走得并不快。

    他说完那句话后,便没有继续言语,只静静坐在一侧,陪着宋氏。日头渐渐高升,外头的天开始露出几抹明快的颜色来。他小心翼翼帮宋氏掖着被子,细致地将她裹得严实,怕她冻着再病了。

    宋氏嘴角紧抿,一直没有言语。

    双目被蒙在纱布下,眼神不论如何也是无法叫人看透的。无人知晓,她心中正在如何的翻江倒海。

    伴随着“哒哒”的马蹄声,她忽然开口轻声道:“印公大恩。妾身没齿难忘,更无以为报。可谢忘之,还请印公不必去理会。”

    忘之是谢元茂的字,汪仁头一回听到,只当宋氏唤他唤的亲热,当下心中不是滋味起来,又听她说叫他不必去理会。哪里还能好,立即变了脸色。他都已经磨刀霍霍准备去把谢元茂那畜生给宰了,她却叫他不必去理会。汪仁猜不透她的心思,不由得郁郁起来,微带不悦地道:“他伤你至此,事到如今。你莫非还舍不得那竖子?”

    宋氏闻言不禁愣住了。连忙摇头解释:“印公误会了,并非如此。妾身只是怕,给印公招惹麻烦。”

    尽管她只是个深宅妇人,却也知道,以汪仁的身份,不是时时刻刻都能随便在外头走动的。他此时出现在惠州,绝不可能是领了肃方帝的命令,没有皇帝应允。他又怎么能随意离宫、离京,一下子跑到惠州来。

    “恶人自有恶人磨。印公不必在这惹了麻烦上身。”宋氏看不到他在何处,只凭借感觉面向着,缓缓说道。

    话音刚落,汪仁便故作淡然地问了一句:“你是在担心我?”

    这话听上去似乎有些不大对劲,但是一时半会又叫人说不清楚究竟是哪里古怪,宋氏没有多想,颔首应是。

    汪仁无声地笑了起来,敛住眉眼,清清嗓子道:“你说的在理。”

    不过区区一个谢元茂,杀了便杀了,麻烦再大也不会惹到他身上来。但是难得被宋氏关怀了一回,他莫名便不愿意多加解释,叫她误会着,担忧着,叫人心中莫名欢愉。

    他便不再提起要杀了谢元茂的事,心中却想着,多留谢元茂几日也好,就这么宰了那蠢物,倒还便宜了他。不若多留那条狗命几日,好生折磨一番,东厂大狱,多的是位置留给谢元茂。

    这般一想,汪仁骤觉神清气爽,将全副精力地放在了宋氏的双目上。

    马车行驶出小渔村后,便直接往城内去,寻一家最好的客栈入驻。

    宋氏到惠州后连街也不曾上过一回,也不曾同那些官眷会晤过,因而哪怕她走在大街上招摇过市,也根本不会有人识得她是谁。加上谢元茂不敢提他用生石灰泼了宋氏眼睛的事,并不曾对外人提过宋氏眼睛被灼伤,所以见到眼上蒙着纱布的妇人,亦无人察觉她便是官府在满惠州城寻找的谢六太太。

    谢元茂更是想也未曾想过,宋氏竟然胆敢公然入住客栈,就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冒出了头。

    他腿伤严重,今后怕只能拄拐而行。如今天日也冷,恢复起来也似乎更慢一些。他有时夜里睡在床上,会情不自禁地去想,早知如此,他该先将鹿孔给锁起来单独看管住才是,若不然,他今日不一定会瘸。

    日夜不得下床,因为疼痛,连脚尖触一下地面,都叫他眼冒金星,浑身冷汗。

    他越是疼,就越是将这笔账也一块算在了宋氏头上。

    如果不是有人要救宋氏走,他又怎么会受伤,怎么会变成瘸子!

    他心中怨气冲天,将一颗心都给熏成了黑色。

    不见宋氏,久而久之,怨气日渐增长。发动了那么多人四处去寻,却始终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出城的人亦都细细盘查询问过,到今时,都已经误抓了三个人,闹得坊间议论纷纷,人人担惊受怕、惶恐不安。

    再这么下去,假以时日,不等找到宋氏,他就得被民众当街扔臭鸡蛋。

    谢元茂想了又想,揣测宋氏会不会早就在他命人寻找之前就已经离开了惠州城。

    她虽伤到了眼睛,但手脚都是好的,兴许根本便没有留下治疗眼睛,当即便跑了。要不然,他私下里让人四处去药铺问过可有眼睛被生石灰灼伤的妇人来看过病时,却连丁点堪用的消息也没能得到?

    他忽然间便认定宋氏极有可能已经回京去了,鹿孔几个不见踪影,想必就是他们几个护送着。

    手中茶盏一摔,他靠在床头软枕上。扬声让人拿纸笔进来,打发了人研墨,自己提笔斟酌着给长房老太太去了一封信。以防宋氏真的往京都去了。

    写完了信,他拎起信纸两角仔细看了看,等到晾干,方才亲自折叠完毕塞入信封。

    正要叫人将这封信送出去加急送往京都时,他望着自己的瘸腿头疼不已,索性又提笔写了一本奏折。

    惠州城毕竟只是个小地方,样样不如京都。他不愿意相信自己是真的瘸了。惠州城里的大夫说治不好,可偌大的京都,还寻不出一个会治腿伤的大夫?再不济。舍了脸面去求了谢三爷,寻法子请宫中御医来瞧,也好过在惠州城里等着自己变成废人。

    他要告病回京,治腿。一定要。

    这官做不做也都罢了。总不比他的一条腿来得重要。

    一封给长房老太太的信,一份呈给肃方帝的奏折,几乎同时被送出了惠州城。

    虽也说是紧急情况,可却得不到八百里加急的待遇,谢元茂唯有心焦难耐地候着消息。

    搜寻了多日,惠州城里找人的动静终于小了些。

    泰半的人,都已将宋氏话里话外当个死人对待了。

    谁也没想到,宋氏就活生生地住在惠州城最大客栈的天字一号房里。

    他们一行人住进客栈的当天下午。惠州城角角落落里忽然多了许多寻人的榜文。上头也没有画像,只有名字。寻的是个叫立夏的人,连是男是女也不提。众人看过了便看过了,只当是哪家的痴傻儿才会写了这样的榜文出来找人。

    何况立夏这样的名字,不过是取自节气,就连那村里种地的农人大字不识一个,也能给儿子女儿取出这样的名来,亦是寻常。仅凭这样一个名字,是万万找不到人的。

    人人都这么想,可这寻人的榜文却越贴越多了,各处都不曾落下,简直转个弯就能瞧见三两张。

    众人便不由都好奇起来,这榜文上要找的立夏,究竟是何方神圣。

    一时间,许多人连原先官府满大街搜寻的几个“贼人”都给忘了。

    短短几日,惠州城的大街小巷,破庙乞丐窝,都被这份榜文给攻陷了,异常醒目。

    汪仁倚在窗边,开着半扇窗子往下看,正巧能瞧见几张贴在墙上的榜文,有寻立夏的,也有要捉鹿孔几个的。

    贴榜文的法子,是谢姝宁想出来的,上头什么也不提,只写个名字,亦是她叮嘱的。

    这法子看着似乎莫名其妙,可效果委实厉害。

    坊间民众口口相传,迟早会传到他们想要他听到的人耳里去。

    自然,这事也传到了谢元茂耳朵里。

    他将信送出去后,心情愉悦许多,他知道宋氏不论如何也不会舍得一双儿女,所以只要赶在那两个孩子也背叛他之前,制住了他们,就顺带也制住了宋氏,任凭宋氏神通广大,背后有人救她,他也不怕她不屈服。

    有本事她这辈子都别想见到儿女,若不然,只要她出现,他就有法子拿捏住她!

    所以他忍着腿疼,难得睡了个好觉。

    谁知一觉睡醒,便立即听说了榜文的事,那铺天盖地寻个名叫立夏之人的榜文,都快贴到谢宅门口了!

    可满惠州,竟无一人知道这榜文是哪个贴的。

    谢元茂得知这些榜文都快将官府贴的榜文给盖了过去,立即发了火,赶忙让人去尽数给撕了,若发现胡乱张贴榜文的人,便抓了治罪!

    很快,这些榜文就又被衙役们一张张给撕了下来。

    然而有一张,却被冬至拿到了手里。

    他知道,这是来寻他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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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6章 凛冬(日珥仙葩+10)

    立夏,冬至,立夏在冬至之前。

    几年前,他还不是冬至,而是立夏。

    攥着榜文,冬至手下不由得自己发了力,将犹自带着寒风气息的纸张揉作了一团。

    是八小姐来了吧?

    冬至暗暗想着,将纸塞进袖中,束手转身,回去找鹿孔。

    这年冬天,终年不见雪的惠州城冷得不似寻常,冷得叫人咂舌。漫天的飞雪从白天下到深夜,又从深夜下到天亮。一日复一日,屋檐庭前,长街陋巷,花草树木,皆被雪花遮掩,入目之处,全是白茫茫的一片。

    冬至见到汪仁的时候,天上正在落雪,雪下得极大,大得叫人误以为自己此刻仍身在北地,而不是异乡。

    他们谁也不曾见过汪仁,不由得心生警惕。

    然而知道冬至就是立夏的人,唯有那么几人,且能用这个法子告诉他在何处见面的人,这世上,怕只有三个人。

    谢姝宁师承云詹先生,此法亦是云詹先生所授,因而除了她和云詹先生外,只有云詹先生的义子云归鹤熟知。他勉强也能算一个,这些年来,该学的能学的,他多多少少都学了一些。

    可惜的是,他年岁大了,骨头都硬了,学武不成,至今也只会些三脚猫的功夫。要不然,这一回他们也不至如此狼狈。

    “哪个是鹿孔?”汪仁一身黑裘立在檐下,神色淡漠。并不同他们一样,心有怀疑。

    榜文上并无约见的地址,仅凭立夏两个字能找到地方。来人必定就是榜上所要寻的那个。

    他很肯定。

    立夏二字,出自二十四节气,乃是随着斗纲所指的方位并当时的气候景观共同命名而来。

    北斗七星中的魁、衡、杓三颗星不断变换着位置,斗纲便指向不同的方位。

    立夏处在榴月,榴月五,是为十二地支中的午。

    故而黄昏时杓指午,半夜衡指午。白天魁指午,方位不断变换,却又有迹可循。

    加之“五月榴花照眼明”。五月时最显眼的景观便为榴花。

    如今榴花未开,树却仍在原地。

    此时的惠州并不是盛产安石榴的地方,因而那寥寥几株树便显得夺目起来。

    他们一行人在远赴惠州之前,曾被谢姝宁打发去仔细搜罗了许多关于惠州的相关消息。所以当时全城封锁。大力追捕他们之时。冬至才能带着鹿孔几人,安全地找到隐蔽之处。

    他根据方位跟榴花隐喻艰难推算出方位后,心中便已是肯定,这榜文定然就是谢姝宁的手笔。

    然而谁知,好容易到了地方,见到的却是个全然陌生的男人。

    听到他出声发问,鹿孔迟迟疑疑,不敢立即回答。

    冬至眼神不减警惕。反问道:“你是何人?”

    汪仁闻言斜睨了他一眼,“你必定就是冬至了。”

    “你到底是谁?”冬至敛目。悄悄看了老疤一眼。

    汪仁就笑了起来,道:“到底只是个小丫头,手下的人,一看就是欠调.教的。不过你能靠那几个字找到地方,也算是不枉她托我将你们带回京都。”照他的意思,办事不利,皆杀了算了。鹿孔倒还有几分用处,杀了不免可惜,能带上便带上一道走也无妨。

    虽说这一回惠州谢宅里发生的事,事出突然,谁也不曾预料到,但以他看来,明明还有一口气在却没能护好主子的,便都是该死的。

    因而汪仁说完这句话后便敛了面上笑意,冷着一双眼将面前三人依次打量了一番:“先回客栈再说,你只需记得,那榜文的确是你家小姐的主意便是了。”

    这东西,他就是想编也不知从何下手,若非离京之前,谢姝宁一早指了地图上的位置于他,他今日根本无法站在这候着。

    天寒地冻的,京都冷得人脸上要起皮子,这里却直直冷到了骨子里。

    汪仁素来畏冷,这会更是穿的活像只黑毛的大狗熊,圆滚滚的。

    他忽然一伸手,不偏不倚地抓住了鹿孔的肩头,将他一把拉到了自己身边,钳住他的肩,看一眼他背上的药箱,而后道;“里头东西可都带全了?”

    隔着厚厚的衣裳,鹿孔仍觉得自己肩头剧烈疼了下,下意识皱起了眉头,艰难道:“齐全了。”

    汪仁这才将手放松了些,推了他一把,“走吧。”

    说完便拽着鹿孔飞快往前走去,也不去理会后头俩人究竟有没有跟上来。

    冬至跟老疤没有法子,只得硬着头皮也一道跟了上去。

    不过走至半路时,冬至心里已隐约猜到了汪仁的身份。

    年三十余,样貌出众,畏冷穿得厚实,武功不差……加之对方那一双尤为夺目的桃花眼……

    冬至暗道:该不会是司礼监掌印大太监汪仁吧!

    思及此,他不由得微微变了脸。

    他家小姐,竟请动了这样的大人物!

    到达客栈后,他的脸色还未能恢复如常。直至见到宋氏,他才惊讶又欣喜地回过神来,连忙磕头谢罪。宋氏知道他们都还活着,便已是极其欣慰,哪里还会怪罪,忙让人起来。

    冬至不肯,他这回犯了大错,委实没脸继续站着。

    宋氏眼睛上还蒙着纱布,动作迟缓,分明是瞧不见东西的模样。

    他家小姐请汪印公前来惠州帮忙救太太回京,却还不忘拜托汪印公,一并带上他们,他却没能护住太太,让太太目盲了。

    千刀万剐,他亦难辞其咎。

    然而岂是他想跪着谢罪就能跪着谢罪的,汪仁大手一挥。喊了小五过来,道:“碍眼,拖出去好好教教!”

    小五同情地看了一眼冬至。嘴里高声应着“是”,将人真的给拖了出去。

    力道之大,叫冬至措手不及,像只马上就要被屠宰的小羊羔,硬生生给拉走了。

    老疤见状,连忙出声问候了宋氏几句,而后匆匆告退。多半刻也不敢逗留。

    鹿孔在桌前摆弄着药箱里的东西,一扭头,咦。怎么就剩下他一个人了!

    “生石灰灼伤的眼睛,可有法子复明?”汪仁将自己手中的暖炉塞进宋氏手中,一面抬头问鹿孔。

    鹿孔循声望去,正好瞧见他在给宋氏掖膝上滑落的毯子。不由傻了眼。

    这般温柔细致。颇为叫人古怪。

    但他转念一想,宋氏如今眼睛瞧不见东西了,身旁照料的人必然要比往常更加妥帖细心,也就不觉得奇怪了。何况芳香芳竹都死了,宋氏身边如今连个能照料她的丫鬟也无。

    鹿孔悄悄移开视线,口中道:“太太可碰了水不曾?”

    说起这个,那灼痛似乎还在眼上,宋氏手轻颤着。回答道:“面上本就沾了茶水,生石灰撒上去时。同水混在了一处。”

    “……苦了太太了。”鹿孔懊悔不已,若不是他不够谨慎,又如何会叫谢元茂得了他的药,又怎么会有后头的那些事,真论起来,全是他的错。

    拆开了宋氏蒙在眼上的纱布,鹿孔仔细观察着伤情,斟酌着道:“拖了几日,不易治,但法子是有的。”他松了一口气,抬头看汪仁,“只是,那些药十分稀缺,我手中也无,怕是需要先回京后再去采买。”

    汪仁正色听着,闻言立即道:“那就马上启程回京!”话毕又问:“既是十分稀缺,京都的各大药房,可一定能有?若没有,宫中的太医院,是否会有?”

    鹿孔不敢点头:“着实说不好,但惠州,定然不会有。”

    汪仁颔首,不再看他,轻声问宋氏:“除了眼睛,身上可还有不适之处?”

    “并无,多谢印公关怀。”宋氏同他相处了几日,对他的为人已有了些了解,此刻听他这般问,便明白他这是担心自己身子不好不便上路,“即刻启程回京,无碍的。”

    汪仁仔细看了她几眼,微微放下心来,转头让鹿孔给宋氏好好把把脉,自己推门出去吩咐众人收拾行囊准备出发。

    至于谢元茂,何时想要他的命,何时都可,如今最重要的,是治好宋氏的眼睛。

    汪仁从头至尾,厌恶不喜谢元茂,却从来也没拿他当回事。

    谢元茂于他,不过就是只臭虫。

    片刻后,鹿孔为宋氏诊完了脉,告知汪仁宋氏身子康健,汪仁这才彻底放心,准备上路。

    他亲自去里头搀了宋氏出门。

    鹿孔瞧见诧异不已,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直到冬至告诉他,那是宫里的汪印公,他才恍然大悟。

    迎着纷飞的细雪,他们一行人驶上了回京的道路。

    与此同时,谢元茂的那封信还在几百里地之外匆匆往京都送。

    京里的谢姝宁,此刻刚刚收到宋氏的最新消息。

    找到宋氏的次日,汪仁就打发了其中一人回程给谢姝宁报信。

    信中只言已找到宋氏,择日回京,并不曾谈及她眼睛受伤的事。宋氏不想让孩子担心,汪仁自然不会逆了她的意思。

    因而谢姝宁此时尚且不知母亲的双目被灼伤一事,她一面心焦地等着母亲回来,一面忙着收拾整顿三房的人,率先将潇湘馆里的几个丫鬟先给安置了。

    她身边的朱砂到了年纪,也该配人了,柳黄也是。今后再跟着她,也不知能有几天安生日子可过,偏这俩人又是老实敦厚的,早些放出去配人才是正经事。

    她站在天光底下,穿着竹青色素缎面子的狐裘袄子,让玉紫当着众人的面开了钱箱。(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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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宁介绍:
谢姝宁死了。 同幼子一道死在了阳春三月里。 可是眼一睁,她却回到了随母初次入京之时。天上细雪纷飞,路上白雪皑皑。年幼的她白白胖胖像只馒头,被前世郁郁而终的母亲和早夭的兄长,一左一右护在中间。 身下马车摇摇晃晃,载着他们往她昔日噩梦驶去…… 然而这一次,人生会不会变得不同?闺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闺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闺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