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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粉姥姥     闺宁txt下载     闺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42章 焦躁

    他并不曾经历过当年的那场灾变,但仅凭母亲的描述,他就恍若亲身经历过一遍般。

    飓风卷起黄沙,像一条粗壮的巨龙,从广阔的沙海一路席卷,带着铺天盖地的砂砾将昔日繁华的城镇兜头覆盖。积沙又厚又重,牛羊房舍,皆被湮在黄沙之下。

    也许下一场飓风来临的时候,这片沙海会重新被狂风带走,从而重新袒露下头曾几何时也热闹过的地方。

    但到那时,屋舍倒塌,白骨嶙峋,一切早就不复往昔。

    每一个活着离开故乡的人,都会在庆幸之余,痛不欲生。

    好比莎曼,每一年当那一日来临之际,她都会沐浴斋戒,像一个虔诚的教徒般,为沙海之下那群不得瞑目的亡魂祈祷。

    舒砚自小跟着她祭拜亡灵,她内心的伤痛也经此传达给了他。

    幼年时的他便已经很能明白那种面对天地,而无力反抗的绝望。

    生活在距离京都万里之遥的那些人,平素最担心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暴风来袭。

    兰羌古镇的运气太差,在歌舞升平的日子里,遇到了这场毫无征兆的风暴。就连城中最老练,眼光最为毒辣的当地人,也未曾察觉死神的脚步在悄悄逼近。

    有人在睡梦中死去,有人在黑暗中哭泣。

    舒砚说了这句话后,久久沉默。

    谢姝宁去过一趟敦煌,沿着漫无边际的沙漠行进过多时。她当然也知道沙漠上风暴的可怕,故而听到兰羌古镇的噩耗,她不禁面色大变。

    良久。她才迟疑着轻声问道:“可有人生还?”

    遇上风暴已是时运不济,何况躲在城中仍遭到了灭顶之灾,但难保不会有人运气上佳,逃出生天。

    舒砚却只是摇头,道:“听闻有一支商队逃过了一劫,但一共有几人,这群人最后又是否活着到达了下一个目的地。眼下并无人知晓。”说着,他又暗暗叹了声,“不论如何。还有人逃过了,就算是天大的幸事。”

    谢姝宁一边听着,一边在心中暗自计算着兰羌跟敦煌二者之间的距离。

    她小声问:“可曾波及到敦煌?”

    二者相距并不遥远,只是敦煌富庶。兰羌不如其来得耀眼夺目。很多人途经此处,宁愿多走上些许光景,好在敦煌歇脚也不肯就近在兰羌住下。

    “只是股小风,并不打紧。”舒砚道。

    谢姝宁长松一口气,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但这个消息,仍旧叫本不相干的他们也为之伤神了。

    与此同时,同舒砚告诉谢姝宁的话几乎一般无二的消息,正飞快地被送到燕淮手中。

    燕淮昔年在西域三十六国四处走动时。曾到过兰羌。

    他对兰羌的记忆很深,兰羌的酒水。乃是一绝。透明纯澈近乎琥珀般的蜜酒,是燕淮这辈子第一次尝到的酒。那滋味,绝了。他犹记得,七师兄贪杯,喝得酩酊大醉。他却只握着那一杯酒,细细喝了很久。

    甜味直达肺腑,后劲却十足。

    谈起兰羌的酒,他能滔滔不绝说上许久。

    然而今后,这世上再没有兰羌,也不会再有兰羌甜如果糖的蜜酒。

    消息送至时,燕淮正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小憩。

    吉祥跟图兰遇袭后,他几乎将麾下的人都派了出去,却并不曾发现异动。那群人似乎在袭击了图兰俩人后,便蛰伏了。

    敌在暗,只要不动,就难有踪迹可寻。

    除夕夜已近在咫尺,但成国公府中,也并没有什么过节的气氛,照旧冷冷清清的,即便有个如意在忙着四处张罗,也不大见效。本来人就少,哪里热闹的起来。

    再加上,谁也没有那个兴致。

    兰羌遭遇风暴的消息,更无异于雪上加霜。

    燕淮抓着那张写着消息的薄纸,想起数年前他送走燕霖时,当时燕霖面上的神情,憎恨厌恶还有艳羡。

    他记得当他们都还极为年幼,当他还没有被父亲远远送走之前,他跟燕霖的感情并不淡薄。虽然他们并不是同一位母亲所生,但当初燕霖的生母小万氏待他,还维持着明面上的关怀跟疼爱,他也因此跟同父异母的弟弟走的很近。

    直到他被送走之前,他们兄弟俩始终都很亲近。

    他甚至记得自己第一次听到燕霖管自己叫哥哥时的模样,明明他自己当时还那般年幼,可往事即便如今想来,也是历历在目。

    身在天机营的那些年,他一直认为自己已经足够冷血无情,也足够果决狠辣。

    可现实却依旧如同七师兄说他的那般,他不行。

    面对明明已经反目了的兄弟,他却始终下不了杀手。

    毁了燕霖一条腿,便几乎是他的极限。

    若换了七师兄,只怕就算是生父,若负了他,也得立即拔剑相向,不死不休。

    他们这样的人,禁不起任何迟疑跟心软。

    他牢记着这些话,最终仍对燕霖动了杀心。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道理谁都明白,然而面对外祖母的祈求时,他还是答应了放燕霖一条生路。

    血脉亲情这东西,有时就是如此奇妙,带着与生俱来的羁绊。

    他没有杀燕霖,而将他远远同爱子如命的小万氏分开,一路送到了兰羌古城。细皮嫩肉,娇惯着长大的燕霖,如何能经历住塞外的风沙侵袭。临出发之际,燕霖哭喊,不如就地杀了他。

    可求死从来也没比求生容易多少,他哭的一脸鼻涕眼泪,也照旧无用。

    该走的路依旧得走,该去的地方始终要去。

    燕淮将他远远打发了。便没有起过要让他回来的心思。铁血盟的人直接跟去了三个,跟着燕霖,掌握着他的一举一动。却并不在燕霖跟前露面。

    娇生惯养长大的燕二公子,在兰羌过着无人伺候,拮据而艰难的日子。

    除非他有一天死了,若不然他这辈子都只能这样在兰羌艰辛度日。

    燕淮留了他的命,也的确仅仅只是留了一条命而已。

    燕霖活了下去,却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失去了踪影。

    兴许,他已经死了。

    三名护卫至今音讯全无。八成已经全都丧命。

    燕淮手下暗暗用力,将薄薄的纸张揉得发皱。

    他不担心燕霖死了,他只担心燕霖没有死。

    外家疏远。没有能说得上的兄弟,他七岁上下就又离开了京都,长至十余岁回来又忙着收拾燕家的烂摊子,自然也没有工夫同人吃喝玩乐。因而他在京里有同僚有下属。却没有任何一个能交心的友人。

    若非当初同七师兄分别之际。各自许下诺言,他委实想要留七师兄在身旁。

    比起燕霖,他跟一同长大的七师兄更像是兄弟。

    燕淮将手中的纸揉作一团,面露焦躁之色,霍然长身而起,在原地来回踱步。

    他迫切地想要有个人能陪着自己说说话,仅仅只是说说话而已。

    形貌昳丽的少年眉眼间渐渐被浓重的郁色填满,薄唇被紧紧抿成了一条线。

    娴姐儿一直病着。小病也总是不断,前几日吃了鹿孔开的药。才刚刚好转了些。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什么都不怕,可他明明怕得很。怕娴姐儿迟早有一日会离开人世,怕这怕那,什么都怕。

    身着黑衣的高挑少年敛目不语,蓦地大步迈开,推门而出。出了成国公府的大门,他直奔谢姝宁那去。到了近旁,却又莫名心生怯意,觉得自己满肚子都是话,却似乎一句也不该说于旁人听。

    他踟蹰着,再三犹豫,到底不曾去见谢姝宁,调转方向回了成国公府。

    这一切,谢姝宁都并不知情。

    许是除夕将至,街上行人愈加少见,几乎走上大半天也难遇见一个。各家各户张灯结彩,全都在为除夕夜守岁做准备。

    北城的这座小宅子里,却还有另外的喜事。

    腊月廿十九这一日,天色才蒙蒙亮,谢姝宁就听见屋子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响。

    这座宅子虽然半旧不新,但他们搬进来之前才使人彻底打扫了一番,总不至叫老鼠在她的寝室里来回跑动。

    她心知那不是老鼠,又觉困倦得很,但仍旧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循声望去。

    一看是图兰,她不由喃喃道:“天还没大亮,起来做什么……”

    天寒地冻的,谁不想在温暖的被窝里多赖上一会,左右如今府上规矩不大,丫鬟们也能偷个小懒。

    她嘟囔着,眼皮重如山峦,只得重新阖上了眼,翻了个身又要睡过去。

    身上忽然一凉,她皱眉,伸手去攥被子,却怎么扯也不动。

    “图兰……”她半寐半醒,意识未清,身上也乏力,扯了几下不见动静,只能慢吞吞地将眼睛睁开来去看,只见图兰抱着她的被子一角正红着脸盯着她看,“我要是没睡糊涂,我应当还是你主子吧?”

    哪家的丫鬟竟敢趁着自家小姐瞌睡的时候,来扯她的被子?

    谢姝宁这辈子也没听说过这样的事!

    她抓着被角,伸直了纤细的手腕,狠狠攥了几下被子。

    “小姐……别睡了,奴婢有个事要同您说……”

    她睡眼惺忪地嘟哝:“说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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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3章 萌动(求粉红!粉60+)

    图兰低头凑近她耳畔,轻声道:“奴婢觉得,奴婢该嫁人了。”

    “什么?!”谢姝宁双目睁大,登时睡意全消,霍地坐起身来,也不管被子不被子了,只盯着她一字一顿地道,“你再说一遍?”

    图兰怯生生地笑了笑,微微别过脸去,放轻了声音道:“奴婢觉得自个儿可以嫁人了……”

    谢姝宁竖着耳朵听着,唬得脸色都变了,嘴里的舌头也像是打了结,磕磕绊绊半天才捋直了急声说道:“哪有姑娘家自己说这话的!”

    “哦?”图兰仍揪着被子不肯松开,微微一愣,眨巴着眼睛道,“说了又会怎么样?”

    谢姝宁一噎。

    这跟她说了当然也不会如何,但她自小受的礼仪规矩教导,哪一样也没教人该这般大胆肆意。

    她松开手,一把往枕上倒了回去,黑发如瀑,在枕上铺开成扇状,映衬得她一张脸新雪似的干净白皙。眼睛望着头顶帐子上绣着的花纹,她伸长手拍了拍被子,道:“坐边上,好好同我再说一说。”

    昨日还没动静呢,这会天色还没大亮,这丫头竟然就跑来扰了她清梦说自己该嫁人了,怎么突然间就急了起来。

    图兰跟她素来亲近,见她让坐,便也不推辞,一屁股在床沿落座,这才怕她冻着了,又仔仔细细将被子给她盖了回去。

    被子离了身,一会工夫就凉了些。谢姝宁皱了皱眉,移目看向图兰,低声喃喃了句:这怕是急糊涂了。还敢扯我的被子……”

    她说的轻且快,短短一句话只是一晃眼就消失在她嘴边,图兰并没有听见。

    高鼻深目的异族少女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床沿,两颊泛红,不敢直视她,轻声道:“您不是说咱们年后就要回延陵去了吗?”

    “是啊。”谢姝宁应道。

    图兰正色道:“那奴婢就更该现在便嫁了才是。”

    谢姝宁不解,疑惑道:“怎么说?”

    这两桩事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图兰扭头看她。认认真真地同她分析起来:“咱们这一走,今后不就不回京都来了吗?可奴婢舍不得吉祥呀……”

    她说的直白又明晰,谢姝宁不由听得失笑。

    图兰继续道:“可您看。若是奴婢现如今就同他成了亲,那咱们是不是就能带着他一道往延陵去?那奴婢也就不用同他分开了!”

    她只以为夫妻一体,不论是夫唱妇随还是妇唱夫随,都是一样的。

    谢姝宁却不禁哭笑不得。翻了个身。侧身躺着仰头看她,无奈地道:“他是燕家的人,是燕默石手下最得力的心腹干将,岂是你想带着往延陵去就能去的。”

    默石,是燕淮的字。忽然间,就自然而然地被她说了出来,谢姝宁眉头微微一蹙。

    “成亲了也不行?”图兰惊讶道。

    谢姝宁摇头:“成亲了也不行。”

    图兰面上红晕未消,忽添了几分担忧。口中更是换上了焦急紧张的语气问道:“那可怎么办?”

    少女情怀一览无余,春心萌动的模样叫人见了忍不住想要打趣她。但眼下并不是该打趣她的时候。谢姝宁自从知道图兰对吉祥是真的有意后,也曾细细想过这个问题。

    可当时他们尚未决定回延陵定居,也不曾想的那般长远,吉祥跟图兰也没有经过那样以命相护的劫。

    世事的变化,总叫人措手不及。

    谢姝宁笑了笑,唇边绽开一个极美的微笑,她唤了声“图兰”,道:“不必担心,到时只要你留下就可以了。”

    总没有办法叫燕淮将吉祥送到她手里,跟着她们一块去延陵。

    图兰闻言却大惊失色,眼神张皇,情不自禁拔高了音量,“您不要奴婢了?”

    “我怎么会不要你!”谢姝宁连忙解释,“为今之计,你留下远比让吉祥跟着去延陵,容易的多。”

    图兰连连摇头,不住地说:“这可不成,奴婢不能离开您!”

    谢姝宁轻叹了声,重新坐直了腰,拍了拍她的肩头道:“世上之事,古来如此,哪有那么多两全之法。你想想柳黄朱砂几个,还有原先府里的那些人,可不都是到了年纪就要放出去配人的?成了亲自然就要以家为重。”

    更何况,对方是成国公手下的得力护卫,又不是她手下那些铺子里的普通管事。

    图兰却道:“月白姐姐嫁了鹿大夫,不也照样在您身边?”

    谢姝宁分辩:“鹿大夫原就是咱们身边的大夫,月白如今也不是专程伺候我的,怎么能一样。”话毕,她细细道,“不过这般一来,咱们就该在离京之前先将你的亲事给办了才是,要不然,就来来不及了。至多推迟到开春,这时间也够紧张的。”

    她说着,自己便急了起来。

    俩世相叠加,从她身边放出去的丫鬟,多得两只手不够数,但这回不同。

    月白出嫁的时候,她是极欣慰的,又知鹿孔会一直在近旁,连带着月白虽是嫁了不再在她身边贴身伺候,却也能时时看见,因此也不大难过。

    但图兰跟吉祥的事一旦成了,兴许几年也不能见上一面,她就不由想要亲自为图兰操持一番。

    她掀了被子兀自要起身,谁知刚趿了鞋子,正要捡了袄子披上时,却听到图兰掷地有声地道,“那奴婢不嫁了!”

    刚刚被谢姝宁握在手里的袄子就轻轻的“嘭”一声摔在了地上。

    她转身,肃然道:“不行!”

    谁都知道这丫头跟吉祥是怎么一回事,明摆着两情相悦的事。既能成亲生子安度一生,为何不嫁。

    图兰就道:“玉紫姐姐不也没嫁人。”

    玉紫翻过年去就十八了,但她是自己打定了主意不愿意嫁人。又是另一回事。

    谢姝宁弯腰捡起袄子,一面同她道:“待成了亲,你三五不时来看我一趟就行了。”说着她不觉想到了鹿孔跟月白家的儿子豆豆,若以后图兰跟吉祥有了孩子,又该是什么样子的?这样想着,她轻笑出声,说:“你这丫头行事无状。这事八成也是突然自己想到了便来寻我的。也罢,为了你我也能豁出脸去,亲自去同燕默石商议。”

    “小姐。奴婢不想离开您……”图兰站起身来,面上一扫先前羞涩模样,哭丧着脸,难过地说道。

    谢姝宁故意板正了脸。“胡说八道。等我出阁的时候,难道我也能攥着娘亲的袖子哭喊说不想离开娘亲,所以不嫁吗?”

    她拿了自己做例子,图兰就果真听了进去,沉思起来。

    “你要是铁了心真不想嫁,那我立刻就让人送他出府,今后你也不必再见他了,你看如何?”

    图兰嘴巴一扁。委屈道:“奴婢嫁……”

    谢姝宁展颜一笑,嗔道:“瞧你那样子。不晓得还当我这恶人逼你嫁人了呢。”随后,她吩咐下去,“高高兴兴的,这是大喜的事,往后的事往后再说不迟,你如今啊只管给我咧开了嘴笑就行!先下去吧,去把卓妈妈唤进来,我有事说。”

    图兰一脸不舍地看着她,似乎下一刻就会再也见不着了般。

    良久才挪着步子出了门,去找卓妈妈。

    须臾,卓妈妈匆匆入内,外头的天才泛起了几丝白光。

    谢姝宁就把图兰的亲事给略提了提,旋即就坐在临窗的大炕上细细算起了日子,“正月初一至初五上门拜年,两家虽不是亲戚,但稍微走动走动,倒也说得过去。也就是说,至多初五就能将这事给定下来。”她给卓妈妈指派着任务,“去翻翻黄历,最近的黄道吉日是哪天,咱们就定那天。”

    卓妈妈惊讶间一时回不过神来,懵了好一会才醒悟,匆忙应声而去,少顷回来,道:“小姐,最近的好日子是二月初八。”

    谢姝宁一算:“那还有一个多月呢,该置办的东西府里也都不缺,急是急了点,但也够了。”

    “若不急,三月廿十三也是顶好的日子。”卓妈妈道。

    谢姝宁摇头:“就照着二月初八的章程准备着吧。”

    然后,她就同卓妈妈指了一大堆的物件礼单出来,又叹息道,不知该不该摆酒。

    眼下正值多事之秋,他们虽然不怕,也得小心谨慎些,不得肆意妄为,高调宣扬。

    卓妈妈细数了一番谢姝宁说的话,不由额上冒汗,犹豫道:“小姐,这是不是过了些?”

    谢姝宁打了个哈欠,想也不想就道:“府上差银子?”

    “……这自然是不差的。”

    “这就行了。”谢姝宁笑道,“六礼都省了四礼,直接只剩下请期跟迎亲,哪里还能说过。左右咱们不缺那点黄白之物,该花的地方一概不要从简。”

    卓妈妈被她这幅财大气粗的模样给震慑住了,连连点头道是。

    谢姝宁就微笑着让她先下去,自己倚窗而坐,思量着到时该如何同燕淮商议。

    天色渐渐大亮。

    图兰踩着地上薄薄的一层白霜,去找吉祥,一见着人影便道:“我们成亲之后,你一定要留在京都?”她嘟囔着,“听说延陵风景如画,你真不想去瞧瞧?”

    吉祥正在吃药,闻言一口药汁喷了出来,慌忙找东西来擦拭,一面结巴着道:“成、成亲?”

    图兰皱眉,“你不想娶?”

    “想!”(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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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4章 除夕(unmara和氏璧+)

    一个“想”字被他说的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图兰皱着的眉头便立时舒展开去,笑嘻嘻道:“那就好!”

    她倒是不羞,吉祥听着却觉得自己面上臊得慌,慌忙低下头去借着药碗遮了遮脸。

    图兰追问:“你能不能同你家主子说一说,咱们就跟着小姐一道去延陵如何?”

    “……”吉祥略微一怔,旋即摇了摇头,看向自己如今还无法握物的右手,将药碗搁下叹口气道,“眼下还不是时候。”他差点失去了图兰,好不容易才用一只手换回了她的命。那群黑衣人身后真正的那个凶手,却依旧隐藏在黑暗中,讥笑着他们。

    他但凡是个男人,就不能不提报仇二字。

    他看向图兰,正色说道:“至少,现如今还不到能离开的时候。实在不行,等到时机成熟了,你我再南下去延陵也不迟。”

    听到他说并不是非得一直留在京都,只是还不到离开的时机,图兰心头的郁躁稍微减轻了些。她抢过吉祥搁在小几上的药碗,端起来就走,道:“瞧我,光顾着说话,你的药都凉了。”

    她端着药碗走出几步,转过头来看着吉祥叮咛道:“你等等,我端下去叫人热了,你再喝。”

    如今天冷,药也冷的快。

    不等吉祥说话,她已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门,往平素给他煎药的小厨房走去。

    *****

    大年三十就这样在安详宁静的气氛中到来。

    这日一早,谢姝宁睡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便觉有微微白光透过窗棂映在她眼帘上。她误以为自己睡过了头,心中犹疑着,卓妈妈跟图兰怎么不曾来唤她起身。一面匆匆掀了厚厚的锦被翻身而起。

    她扬声唤“图兰”,话音落下好一会,外头才有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响起。

    图兰顶着头睡乱了的头发打着哈欠,提着盏灯进来搁到了墙角的长条矮几上,而后转头问她:“小姐要喝水?”

    谢姝宁好气又好笑,道:“什么时辰了,你睡的比我还沉。”

    “……现下才寅时一刻呢。”图兰方才特地看了眼时辰。听她这般说,立刻想也不想就辩驳起来,一边伴随着连天的哈欠声。

    昨儿个夜里她心中激荡。在被窝里辗转了大半夜,近子时才渐渐有了几丝艰难的睡意,方才闭上双目睡了过去。谁知这才过了不足两个时辰,就又叫谢姝宁给喊了起来。

    眼睛睡得有些肿了。她用力揉搓了两下。口中嘟哝着:“您睡糊涂了呢?”

    谢姝宁张了张嘴,吃惊地道:“寅时一刻?那外边的天怎么都亮了?”

    图兰闻言,疑惑地将手垂了下来,自去窗边将其推开去,不想一眼就看到漫天飞雪,满地银白。寒气一激,她登时睡意全无,霎时就清醒了过来。嚷着道:“小姐!是下雪了!”

    也不知是何时下起来的,鹅毛大雪在风中飞扬。屋檐窗下,皆是一片白茫茫。

    谢姝宁忙披了身袄子凑了过去,一看外头白雪皑皑,不禁唬了一跳,何时竟就下的这般大了!

    窗上新贴着的窗花更是被外头的白雪映衬得红艳至极。

    她醒的早,这会见了雪,吹了冷风,就愈发没有倦意,不觉雀跃道:“左右外头天色也亮,我们这会便去贴对联迎门神如何?”

    她已经做好了今后不能同图兰再一道过年守岁的准备,所以今年没准就是最后一次,难得的喜庆日子,索性将这年过个够。长至如今,两世相加,她只见过下头的人贴春联、换门神、挂年画,她自己是从来也不曾动过手的。

    图兰听了也跟着高兴起来,笑着把窗子重新关好,去提了灯来,道:“要不要叫醒卓妈妈几个?”

    “不叫她们,过会也就都该醒了。”谢姝宁摇摇头,去翻了两身厚实的衣裳出来自己换了,便领着图兰冒着寒气往外头去。

    雪光逼人,照得外头恍若白昼。

    二人悄悄去取了早就准备妥当的东西,趁着曙光未至,众人仍在睡梦中的时候,便将今晨该做的事都先做好了。

    一时兴起,还在门上多贴了个倒“福”。

    飞雪越下越大,俩人溜出来悄无声息地玩了一通,又悄悄地回了房。

    像两个捣蛋的孩子,着实顽皮。

    等到卯时时分,府上各处,渐渐便有了人声。

    不多时,便嘈杂喧闹起来。卓妈妈进来唤谢姝宁起身,一面心惊不已地道:“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除了外院的那些门,剩下的都已经被换了新门神上去,昨儿个夜里奴婢睡下之前,还不曾见到此景,结果一觉睡醒,起来便撞见了这等奇观。”

    谢姝宁故作风轻云淡,道:“别是你忙糊涂,给记差了。”

    卓妈妈道:“哪能记差了,原就准备着今天一早打发人去贴的,谁知竟就都妥当了。”

    谢姝宁胡乱地说着:“兴许是娘亲那派了活计下去。我头一回主持这等大事,娘亲担心也是有的。”

    卓妈妈点头道是,遂不再提这事,服侍着她换了衣裳,盥洗梳妆。

    随后,祭祖拜神,一桩桩这日该做的事,皆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忙碌中,一个白天飞也似地就过去了。

    到了夜里,京都上空被满城的灯火照耀得异常明亮,夜色浓稠如汁,大雪已经停了。湿而重的寒气盘旋在四周,渐渐被屋子里的暖意消融。连绵起伏的万家灯火在夜里中,像倒过来的天空上坠下来的无数明亮星子。

    这片灯火汇成的洋流,像足了天上的星海。

    子时一到。谢翊担起当家男人的职责,挑灯引路开始“接神”,燃了爆仗送年。

    随后一声令下。厨房里的饺子下了锅。

    香气渐渐伴随着热腾腾的蒸汽逐渐蔓延开来时,府上来了位不速之客。

    小五亲自来回禀的谢姝宁,说是印公来了。

    自打当初小五被留下后,他便一直都不曾回两厂去,只留在这当个小厮,乐得轻松。

    不过但凡有汪仁的消息,他仍是中间的那架桥梁。

    谢姝宁彼时正在逗鹿孔家的大胖小子说话。听到“印公”二字,手一松,抓在掌心的一颗小金桔便掉到了地上。一路滚出老远。

    小童鹿豆豆梳着两条冲天的小辫子,随着咕噜噜滚走的小金桔一路狂奔。

    众人慌忙追了过去。

    谢姝宁从怔愣中回过神来,抬头问小五:“印公他,这会过来了?”

    小五点头应是。

    谢姝宁狐疑地问道:“宫里头这会不该正忙着?”

    “近些日子。听闻宫里头的事务印公已经不大出面打理。都由润公公在处理。”微微一顿,小五猜道,“小的听说,皇上这会还在宁嫔宫里不曾出来……所以您也别担心,没准印公是嫌宫里头的饺子不对味,特地来蹭饭的。”

    谢姝宁闻言哭笑不得,只得吩咐下去:“快将印公请进来吧。”

    小五应声而去。

    她却在心中想着,肃方帝的情况只怕已经很严重了。严重到他根本连祖宗礼法都全然不在乎了。

    金銮殿上的那把龙椅,带着毒。会把坐上去的所有人都变成疯子。

    这些人的魂魄,从沾上那毒开始,就已经堕落了。

    纪家的皇帝,就没有一个是寿终正寝的。

    明明每一个开始的时候,即便无才,却也从不出大错,无功无过照旧能在这龙椅上安安稳稳坐上几十年,但一到后头,就全都变了。

    外因也罢,内因也好,到底是人无完人,皇帝更是如此。

    思忖间,她已走至了母亲身边,搂了母亲的胳膊道:“娘亲,印公来了。”

    宋氏吃了一惊,忙道:“宫里头这会便散了?”

    “皇上看样子根本就没露过面。”谢姝宁轻轻摇了摇头。

    宋氏并不清楚肃方帝出了什么事,听到这话只长叹了声,“皇贵妃娘娘也是不易的很。”

    母女二人正说着话,汪仁已同小五一道过来了。

    饺子正出锅,厨房那边派了人来传话。

    谢姝宁便让人另添了一副碗筷,邀汪仁一道用些。这会吃饺子,吃的是个喜气,见者有份。虽说汪仁除夕夜里往这跑略有些怪异,但人都上了门,谢姝宁也没胆色赶他走。更何况,她娘本就有这么个打算要请人来一道守岁……

    汪仁眉宇间隐隐有丝疲惫,道过谢接了碗筷,夹起饺子咬了一口。

    热气腾腾的饺子一入口,便是一口鲜汁,是肉的。

    他一整天都滴水未进,这会一吃真饿了,便放开了继续吃。连吃了两只饺子后,他夹起了第三只,刚一咬开,便皱起了眉。

    动作凝滞,众人也都停箸悄悄看着他。

    卓妈妈几个候在边上,已经微微张开了嘴角等着说吉利话儿。

    可左等右等,也不见汪仁动作。

    谢姝宁无奈,只得关切地问道:“印公尝到了什么?”

    汪仁瞥她一眼,含糊道:“花生仁。”

    说着他便准备将花生仁给吐了出来,他不爱吃这个。

    谁知就在这当口,他听到宋氏笑着说了句“印公吃到了长生果,今后必定健康长寿”,连忙见已经堆到唇边的花生仁给囫囵吞了下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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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5章 章程(求粉红)

    饺子熟了,花生仁倒还是硬邦邦的。

    汪仁嚼也没嚼,整个就给咽了下去,连滋味也不曾尝出来。他面上镇定自若,启唇道:“味道不错。”

    一众人闻言皆长松了一口气,卓妈妈几个立时就着寓意长生果的花生仁说了一箩筐吉祥话。

    场面气氛祥和,在通明的灯光下现出一种现世安好的温馨之感。谢姝宁细细咬着热腾腾的饺子,心里莫名有些酸涩,又带几分欢喜。如果人这一辈子,时时都能过这样的日子,该有多好。

    安宁,和乐。

    这顿饺子吃尽,距离大年初一清晨的日头升起,也就没有多久。左不过个把时辰,捱不住的就都下去歇着,熬得住的索性便不睡了,只等着天亮了好放开门爆仗,沾个喜气。汪仁吃完了饺子,仍旧还留着,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宋氏也没有要赶人的意思。谢姝宁倒是有心赶汪仁回去,但吃一堑长一智,汪仁的性子她经过这么多次,早就心中有数,哪里敢当着他的面下逐客令。

    结果宋家几口人,谁也没敢去歇着,只陪着汪仁坐着闲话。

    说是闲话,可同汪印公,又岂是能扯了家常来说笑的。他今日似是倦极,话也极少,面上也不大笑。众人便以为他近几日忙坏了,这才没了什么精神。殊不知,汪仁这会心里翻江倒海般,在拼命挣扎着问自己,是走还是继续坐下去。

    前半夜。他一个人坐在太师椅上,盯着烛火看了又看,只觉漫天的寒意朝自己扑来。冷的人直打哆嗦。他便坐不住了,索性身披厚氅推门而出,站在檐下看了几眼天空。一朵接一朵的烟火在半空炸开,火花噼里啪啦作响,像天际坠落的星子,朝着下方直直滑去,不到半途已是冷了灭了。

    烟花易冷。人生苦短。

    外头的热闹喧嚣,万家灯火,皆同他没有任何干系。

    孤独而不自知的人。唯有在这样举世欢庆、合家团圆的日子里,方才知晓自己那几乎深入骨髓的孤独无助。

    他霎时便起了心思,等到回过神来,人已到了宋氏一家的宅子外。静静伫立在暗夜中的宅院。在那一瞬间。深深镂刻进了他的心肺。他鬼使神差地抬手叩响了门,鬼使神差地坐到了桌前,提箸吃了饺子。

    似乎,他也是他们的一员,也是这宅子的一位主子。

    然而等到吃完了饺子静下心来,他心中就开始十分的不自在。天知道他趁夜跑到人家宅子里吃饺子,是何等行径!

    好在他同宋氏一家人早就极为熟悉,今夜这般虽然古怪。但并不十分出格。

    尤其众人都拿他当性子古怪、喜怒无常的人来看,旁人趁夜上门蹭吃必叫人心生疑窦。但换了汪仁汪印公,大家伙不由就觉得自如了。

    漏壶里的细沙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流淌着。

    熬到寅时左右,一众人就不禁哈欠连天,各自捱不住了。

    谢翊跟舒砚是早早就去睡了的,宋氏也渐渐发困,上下眼皮打着架。谢姝宁倒是睡意全无,在一旁发觉了宋氏的异状,便起身吩咐玉紫几个,随她一道送宋氏回房歇息。

    等到她从母亲房中归来,却发现暖阁里已经空无一人。

    汪仁前一刻还面无表情地颔首应好,并无去意,转个身他就已经走的无影无踪。

    谢姝宁无力扶额,让人四下找了一圈,果真不见汪仁,便就也自己回去歇息了。谁也不知道,叫她遍寻不见的汪仁,这会正在她娘的屋子里藏着。鬼魅似的人,躲过众人的视线,悄悄进了宋氏的屋子,正正经经当了一回“梁上君子”。

    众人都倦了,宋氏便也将玉紫几个打发了下去,自叫她们休息去,不必在近前候着。

    故而内室里很快便只剩下了宋氏一人。

    汪仁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将自己这毛头小子、登徒子似的行径都归罪于了夜间吃的那两杯酒。

    他心道,自己定然是不胜酒力醉了。

    可才区区两杯酒,一个号称千杯不醉的人,又岂会真醉。

    正月的凌晨,他是窝在房梁上度过的。逼仄的角落里,他却欢喜的几乎要睡过去。

    直到鸡鸣时分,众人起身,于庭前燃放爆仗,他才在喧闹中悄悄离开。玉紫进来唤宋氏起身时,房梁中早就重新变得空旷。

    巨响过后,三声开门爆竹燃放完毕,庭前铺满散碎的红纸片,好一副满地红。

    卓妈妈几个老人儿自然就又立刻拣了吉利话儿来说,听得人一大早便心情愉悦。

    此时的显贵绅衿之间流行“飞帖”拜年,家主并不亲自出门,只谴了仆人四处派送贺柬。原先在谢家时,这些应酬难免也是缺不得的。而今他们自己独门独户,又没准备在京里长留,一切就都变得轻松方便起来。

    谢姝宁只准备着初三那日亲去燕家,见见燕娴,顺道再同燕淮商议吉祥跟图兰的亲事,以示庄重。

    于她而言,图兰并不只是个婢女,因而图兰的亲事,也是绝对敷衍不得,随意不得。

    正月里忌讳多,众人也都努力小心谨慎着,免得犯了忌讳,倒霉一整年。卓妈妈时刻在旁提点着,恨不得浑身上下都长满眼睛好盯着全家人看,免得叫人动了针剪,摔坏东西。好在一晃三日,在卓妈妈的严防死守下,府里连半点忌讳也没犯,卓妈妈这才略略安心了些。

    去年出了一波又一波的事,忙的叫人应接不暇,差点出了大祸,卓妈妈都归咎于了去年正月里,图兰无意说的那句话。

    谢家三房的厨房临近大街,也不知从哪溜进来一只野猫。叫众人一顿好找,终于才逮住了它。正巧叫图兰给撞见了,她下意识就张嘴说了句。“拎出去放生吧,千万不要打死了。”

    正月里说“死”这等不吉利的字眼,乃是大忌讳。

    所以卓妈妈今年的首要任务就是盯紧了图兰,惹的谢姝宁哭笑不得。

    到了初三这日,谢姝宁领着人亲自去了趟燕家。

    缓过年,吃了几帖鹿孔配的药,燕娴的精神略好了些。但这些药终究只是治标不治本。她依旧病歪歪的,见了谢姝宁就自嘲自己是药罐子,大过年的连只肉饺子都不曾吃过。她的饮食以清淡为佳。肉馅的大饺子,是万万吃不得的。

    谢姝宁知道她是故意说了这话来缓解气氛的,也就顺着她的话抱怨了几句守岁的那顿饺子不像话,差点害得她将铜钱都给吞了下去。

    燕娴听着。咯咯发笑。

    二人说了一会话。谢姝宁才去前头见燕淮。

    燕淮的精神倒看着比妹妹的还差,神色冷凝,似一刻也不曾放松过。谢姝宁猜测着问道:“那伙子人的来历,仍旧没有线索?”

    他摇了摇头。

    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京都的角角落落里都安生得很,没有丝毫异动,连过街的老鼠也难寻出一只来。

    除夕夜里的那场雪,更是遮掩了一切。

    自然。他们心中都很清楚,人只要还活着。就不会消失。那群人,眼下只是藏匿在了何处,暂且蛰伏了。上回损了几名人手,他们定然也是伤了元气。

    谢姝宁暗叹一声,同燕淮提起图兰跟吉祥的亲事来。

    这事是前些日子就写了信略提过几句的,因而燕淮心中也早已有数。

    他面上总算有了些笑意。

    这桩亲事,可算是近年来,最大的一件喜事了。

    大家的心思也就都搁在了这上头,一过完年就忙碌了起来。尤其是卓妈妈,更是日日拘着图兰不让她往外头跑。图兰哪里忍得住,仍旧是时时往吉祥那去。卓妈妈管不住她,气得直要揪她的耳朵,耳提面命成亲之前,不准再去见吉祥。

    婚前男女双方不得见面,是一直以来的规矩。

    图兰却不听,一见卓妈妈说规矩就道她不是西越人,西越的规矩搁在她身上不起作用,听得卓妈妈是好气又好笑。管了几日仍是管不住,干脆就也真不去管她了。

    时至初五,吉祥得了鹿孔的允,收拾行囊带着一大堆的药,回了燕家。

    图兰不在意礼俗规矩,他可是在意的。

    结果他这一走,图兰心中不舍,又不便日日去燕家见他,自他走后就日日唉声叹气。

    不过很快,府里忙得人仰马翻,图兰也被扯着去量身做嫁衣,还被逼着用拿剑的手硬换了针线扎了朵歪七扭八的小花出来。卓妈妈笑称,按理这嫁衣是该新嫁娘自己绣的,但图兰焉会做衣裳绣花,便只绣这一朵意思意思就可。

    但时间说宽裕却委实不够宽裕。

    卓妈妈、玉紫几个都抓紧时间一道把心思放在了嫁衣上。

    谢姝宁则忙着帮图兰准备嫁妆,心中时时倒生出一股嫁女的心情。

    燕家那边虽则没有他们这边忙的热火朝天,但也是忙碌的。其中更以如意为甚,因了这事,他还要抽出空来督促燕淮早日娶妻,着实不容易。

    燕淮听了几遍,叫他缠得头疼不已,索性躲了出去。

    时人初一至初五拜年,过了初五,就算是“拜晚年”了。他就趁着初五这日,去了万家见外祖母。(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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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6章 外祖母(粉90+)

    万家老夫人膝下共有一子二女,嫡长子万几道便是如今的定国公,大女儿嫁入燕家,生下了世子燕淮,次女随后嫁于成国公燕景做了继室,生下了燕二公子燕霖。万家同燕家关系应当十分深厚,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万几道过去同燕景乃是亲如手足的好友,却在两家结为亲家之后没多久,俩人的交情便渐渐淡了。

    有些往事,便无人再提。燕淮幼年时,偶尔会来万家小住,万老夫人同他说着话,常常不经意地就将些湮没于岁月长河的事拣出来当乐子说给他听。他也是那时才得知,见了自己素来没什么好模样的大舅舅,原来曾经同自己父亲那般要好。

    按照万老夫人的说法,这俩人是能好的同穿一条裤子的。

    然而世事难料,究竟是因了什么事才叫这俩人反目成仇,除了他们自己以外,谁也不知道真相。燕淮也一直认为外祖母她,同样也是不知的。但多年后,长大了的他回忆起过去,却不由觉得外祖母非但知道,而且知道的十分详尽清楚。

    但她守口如瓶,从不泄露半个字。

    她不想说的事,谁也没办法从她嘴里撬出丁点。有时燕淮也会忍不住觉得,大舅舅的脾气像极了外祖母,执拗异常。好比大舅舅不喜他,便不论他如何讨好,始终都还是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喜欢;外祖母则恰恰相反,待他这个外孙子比待万家的亲孙子还要偏疼上许多。不管府里的人如何议论,几个表兄怎么抱怨,她都从不改变。

    ——事情。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

    前往万家的路上,燕淮反复想了很久,心中却并无答案。

    万家跟成国公府同在京都南城,相距并不远。他策马而行,踏着皑皑白雪消融后残留在地面上的水渍,走到了万家门前。

    掐指一算,他已很久不曾站在这里。

    记忆中的朱门。依旧整洁如新,映入他的眼帘,却似乎早就已经斑斑驳驳。带着陈年的旧渍,叫人心生怅然。

    守门的小厮见着他,先是一怔,旋即便都吓得跳了起来。一路跑着朝里头禀报去。另一个则牵了他的马。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神色,道:“老夫人吩咐过,不拘何时,只要瞧见您来了,不必通传,随时可带您去见她。”

    燕淮微微挑眉。

    既如此,方才那急匆匆跑远去报信的人,回禀的对象就不可能是外祖母了。

    他暗自嗤笑。大舅舅倒真惦记着他,同外祖母一般无二。随时叫人留意着。

    少顷,他去拜见万老夫人,但见帘子一掀,万老夫人亲自迎了出来。

    年约五十余岁的老妪保养得宜,面容白皙,眼神清澈,依稀可见她年轻时的姣好美貌。她穿着身莲青色绣福寿纹的冬袄,笑着走了出来,望向站在台矶上的燕淮,说:“我正念着你,可巧就来了!”

    燕淮淡淡笑了下,上前两步裣衽行礼,同万老夫人请安。

    万老夫人颊边笑意愈显,回首道:“奉茶奉茶,快快让人奉茶,拿了那罐子白茶出来,表少爷喜欢。”

    他并不挑剔,只那时回京后再见她时,在这吃了一盏茶,他赞了声好茶而已,难为她记挂在了心里。燕淮心里的郁色慢慢消了些,等着门口的几个丫鬟打起帘笼,亲自上前搀了万老夫人缓步入内。

    正是年节上,府上的人见了他虽惊,但面上都挂着笑意,只这般看着,倒叫人不大觉得万家难呆。

    正房炕上横设一张炕桌,桌上搁着只药碗,碗内只余半口浓浓的药汁,气味浓郁。万老夫人由丫鬟们扶着上了炕,靠着半旧的素缎靠背引枕坐下。燕淮就在挨着炕沿的那张椅子上坐了下去。万老夫人便将一众人都打发了出去,只将个细挑身材,容长脸,穿着银红袄儿,白绫青缎掐牙细折裙的大丫鬟留下在旁斟茶倒水。待到奉了茶,她笑着略一沉默,又道:“春琴,你也先下去吧。”

    名唤春琴的丫鬟应了声,端了炕桌上那口药碗,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万老夫人背过身去,轻咳了两声。

    燕淮皱了皱眉,端起茶盏递了过去,服侍着她小口饮下止住了咳嗽声,方才问道:“是什么病?”

    “不是什么要紧的毛病,无甚大碍。”万老夫人自接了茶杯,笑着摇了摇头,“这人一旦上了年纪,浑身上下皆是毛病,一有个风吹草动,就难免要吃药。”

    燕淮没作声。

    经过当年的事,他跟万老夫人祖孙之间隔阂未消,如今坐在了一块,俩人之间依旧还有心结横着。

    他道:“外祖母该好好照料自己才是,小病不治终成大病,不可掉以轻心。”

    曾几何时,眼前的老妪是他年幼孤独的人生里,最重要的那抹光亮。

    “不必担心,府里上上下下那么多口人,你还怕没人照看我不成?”万老夫人笑道,却一直绝口不提儿子万几道分毫,“你能来这一趟,外祖母心中便已经十分安慰,身上那点小病小痛,见了你也就立时都大好了。”

    她说着话,一面上下仔细打量着燕淮,忽而叹口气道:“瘦了许多。”

    燕淮眼神微闪。

    万老夫人又接连长叹了两声,语气涩然地道:“你还知来担心我这老婆子,可成国公府上,又有哪个来担心你……”小万氏的事,他们皆心知肚明,万老夫人当然也不会在这种时候提起,她只问道,“听说,当年你娘为你同温家定下的那门亲事,给退了?”

    这事京里早已传遍,她自然不会不知。

    燕淮淡然应是。

    万老夫人面色来回变幻着,紧紧盯着他问:“可是你退的亲?”

    “您何出此言?”燕淮微讶。坊间的消息,可一直都是温家主动退的亲。

    万老夫人嗤笑了声,道:“温家也就那么点下作手段。你是我的外孙子,你的性子,我素来清楚,岂能如那些流言蜚语说的般不堪。自然也就只能是你上门退了亲,惹毛了温家,他们故意散播了污蔑你的流言而已。”

    燕淮心中微动,没料到万老夫人会这般想。

    万老夫人则见他方才虽关心着自己的身子,但说话间似乎总有些心不在焉,眼神不禁微黯。

    造化弄人,全是她的错。

    静默须臾,她忽然同燕淮说道:“你身边还是同那时一样,连个近身伺候的丫鬟也无?”

    燕淮愣了愣,点头道是,还没想好该如何解释这事的缘由,便听到万老夫人郑重其事地说:“你也十七了!身边却连个近身伺候的丫鬟也没有,说出去岂不是叫人笑话。你的亲事,外祖母不便插手,可你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也无,叫我这老婆子瞧着于心何忍?左右你少则一两年,多则三五年才会成家,总不能一直如此!你这身边呐,如今也该有个人了。”

    随即,她便笑着问他道:“我身边那个叫春琴的丫头,你瞧着如何?”

    “她行事稳重,为人又聪慧……”

    “不必了。”

    没等万老夫人将夸赞的话说完,燕淮便出声打断了她的话。

    万老夫人诧异:“可是不喜欢?”

    燕淮讪讪解释:“外孙不习惯身边有婢女在,左右那些琐事,平素也都有小厮打理。”

    万老夫人闻言不觉笑了起来,道:“傻孩子!我要赏了春琴给你,哪里只是为了打理琐事!”

    她只当他不曾听明白,却不知燕淮听得是明明白白,因而只觉尴尬别扭不已。

    他无意如此,便索性干净利落地拒绝起来:“长者赐,原本不敢辞,但这事,还是算了。”

    万老夫人听他说的斩钉截铁,不由张嘴要劝,可看着他认真的神情,她嘴角翕翕,到底将想说的话都给咽了下去,直接将这事撇过不再提起。

    也是她思虑不周,万家的丫鬟,怎好塞到燕家去。

    若燕淮心思过重,难保不会认定她这是故意要在他身边安插个眼线。

    万老夫人靠在素缎靠枕上,眼神微变,心中暗道自己想的不够周到全面。她不敢再提这事,原本想要装作无意略问一问次女的情况,这会也不能问了。心中暗叹一声,万老夫人便只拣了年节上的几件趣闻同燕淮说笑。

    祖孙俩人许久未见,虽然隔阂仍在,但俩人依旧说了好一会的话,燕淮才起身告辞。

    燕淮的容貌,同生母大万氏颇有几分相似,不吭声就坐在那的时候,尤其的像。

    万老夫人看着他,面露不舍,让他得了空便来小坐片刻。

    他一一应了。

    万老夫人满面笑意,要亲自送他出门。

    哪有长辈送晚辈的道理,燕淮连忙推辞,却拗不过万老夫人。她指了两个人跟着,一路随他共行,只道是沿途逛逛,不理会他的推却。

    不多时,一行人已走到了二门外。

    万老夫人这才停下脚步,目送燕淮离去。

    昳丽少年信步而去,须臾已不见人影。

    万老夫人在原地站了半响,方才长叹了一声转身回去。然而在谁也不曾察觉的角落里,有个身影躲在那站了很久……很久……(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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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7章 燕归来(lisa450和氏璧+)

    一抹日光穿透厚厚的云层,斜斜照了下来,正巧照进了那个阴冷的角落。

    身形单薄的少年穿着身万府小厮的冬服,佝偻着背站在墙根处,将头深深低了下去。日光落在了他肩头,他像是被烫伤了般跳了起来,飞快地又往阴暗的角落里藏得更深了一些。他脚上的鞋子重重擦过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张皇地屏息听了会,没有听见外头有动静响起,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良久,他才悄无声息地从角落里缓步走了出来。一条腿先行,另一条腿拖在后头。那条腿受过伤,瘸了,再也好不了。他拼命地想要正常使用它,可不论他如何佯装如何努力,他走路的姿势仍旧是一高一低,跛着的。

    正月薄白的日光下,少年的脸终于清晰地露了出来。

    一道狭长的伤疤自他的眼角开始,划过颧骨,直至下颌处方止。若仔细去看,就会发现,这条疤还带是新鲜粉嫩的,可见上头结的痂也才刚刚脱落没有太久。

    这疤乍然看去,像是被刀剑利器所伤,可其实却只是在口子锋利的石头上划破所致。但伤的程度,却一点也不比刀剑之伤来得轻。那种疼的滋味,他这辈子只怕都忘不掉了。

    他尤记得当年摔断了腿后那锥心的痛意,可比起后来他经历的那些,那点痛又能算得上什么。

    摔断了腿,还有母亲在。他可以放声呼痛可以啜泣,因为一切都有母亲替他扛着。可当他从挣扎着爬出废墟磕上了石头,硬生生在自己面上划开了一道近三寸的口子时。他连半个痛字也不敢喊。

    他只能忍着,任由粗糙的砂砾碾磨过他的伤口,像是在往上头撒盐一般,疼得他差点咬断了舌头。

    脚下铺着的地砖硬且冰冷,他一步步踏过去,想起的却是在兰羌古城里沿着漫漫黄沙,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前行的时候。

    母亲曾同他说过。为他取名霖,乃是因为他是上天降下的恩泽。

    这样的他,合该福泽绵长。享一世安宁。

    他一度信以为真,觉得母亲的话是再真不过的了。他自小生活优渥,想要的东西只要是有的,哪怕是天上的星星。母亲也会想法子为他摘下来。可直到他跟随着形形色色的人。历经千辛万苦回到这片土地时,他方才知道,什么狗屁福泽,狗屁安宁,他生来便是受罪的。

    贼老天剥夺了他原本安然的生活不够,还要这般折磨他!

    身着小厮冬服的燕霖咬牙切齿地走在万家园子的小径上,低声咒骂着老天。

    说话间,他面上的伤疤被牵扯成一个狰狞的姿态。

    他的肌肤更是呈现出一种历经风沙侵蚀的粗糙干涩。头发亦是没有丝毫光泽,枯黄得好似一把杂草。这样一个人。任凭是谁见着了,都不会认出他就是燕霖。

    几年过去了,他的身量拔高了,身形却单薄伶仃得可怕。

    他的眉眼间时而充满戾气时而又充满恐惧。

    一阵风吹过,树上残存着叶片簌簌作响,他立时面色煞白,仓皇后退。

    ——活像只惊弓之鸟。

    发觉只是一阵风,他长长松了一口气,继续谨慎地朝前走去。

    他沿着小径一路走到了大舅舅万几道的外书房,门口当值的两名小厮皱眉看他,语气倒还是放得极和缓,道:“阿喜,国公爷正找你呢。”

    燕霖很不耐烦这个名字,但在人前却还得忍着听着,只得飞快地胡乱点了点头,越过他们往里头见万几道去。

    前些时候,他好容易脱下这身小厮衣裳,跟着大舅舅出了一趟门,谁知不过悄悄溜出去走了几步,便被大舅舅狠狠斥责了一顿,说他叫人给瞧见了。他却不以为然,他都成了这幅鬼样子,就算叫他自己起来照镜子,也觉得镜中之人陌生得可怕,谁又能认出他来。

    但当大舅舅派了人出去收拾的时候,他却不由自主慌张了起来。

    大舅舅自小拿他当亲儿子疼,见他如此倒也觉得心中不好受,耐着性子安抚了他几句,说那人只是冲他的背影指了一指,兴许根本指的就不是他。但为了保险起见,仍要将人给处理了才好。

    他这才勉强镇定下来。

    结果谁知,明明是被派出去处理旁人的,那几个却反倒叫旁人给处理了。

    他并不曾亲见那画面,却照旧骇没了半条魂,从此再不敢出门。

    他进了书房,反身将书房的门重新关上,然后才朝着里头宽大的书案走去。

    万几道就坐在太师椅上,闭着双目,像是睡了过去。

    然而不等他走近,万几道倏忽张开眼睛,直直朝他看了过来,口中道:“你怎么又开始胡乱走动了?”

    燕霖归来的事,是个秘密,就算是万家,除了家主万几道一人外,便再没有第二人知道。人多嘴杂,在谁也不值得信任的情况下,只有将事情瞒严实了,才有效。

    “燕淮来了。”燕霖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从齿缝中挤出燕淮的名字。

    万几道的神情却出奇的平静,他道:“只要你外祖母还活着,他迟早都会上门。”

    燕霖眼中闪过一丝刻薄的狠意,差点脱口说出要外祖母早日去死的话。

    从幼年时伊始,他跟几位表兄弟便知道,他们中任何一个人,在老夫人心中都无法比同燕淮。

    他没少嫉妒过燕淮。

    而今,他依旧嫉妒着他,顺带着也恨上了外祖母。

    但他到底不敢当着大舅舅的面说这话,只得又将话吞了回去。

    万几道则忽然坐直了身子,将双手置于书案上。虚虚交握在一块。他说:“你能活着回来,已是老天爷开恩,不如就改名换姓当做燕霖此人已经死在兰羌。你用着新身份,新的路引,带着银钱远离京都,想在哪里定居皆由你说了算。京都就是个狼窝,你一旦露面,便成了那块丢在地上的肉,白等着人上来吞食。何苦?”

    这事燕霖刚刚出现的时候,他便说过一次,但燕霖并没有听进去。

    他不肯走。又暂且不能暴露身份,只得借用万几道新收的小厮的身份,留在万家。

    燕淮嗤笑,反问道:“舅舅这意思。是叫我任由燕淮作恶?”

    万几道皱眉。轻声斥道:“他自进锦衣卫所便连跳几级,而今更几乎成了锦衣卫的二把手。你可还记得他今年才几岁?他要想杀你,易如反掌,你拿什么同他斗?你娘就只有你这么一点血脉,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让你去送死的!”万几道义正言辞地说着,“燕淮只是将你送去兰羌,却没有杀你,已是万幸。若他当时想要杀你。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当初燕霖被送去漠北时,他派人在半道上便截了两回。损兵折将,两败俱伤,可到底是燕淮那边稍胜一筹。

    从那以后,燕霖被失去了踪影。

    他也派人万里迢迢去各处寻过燕霖,但始终无功而返。

    天大地大,藏在兰羌古城的燕霖,不过是沧海一粟,要想找他,比当年他们费尽心机四处搜寻燕淮的踪迹更难。

    万几道是个聪明人,即便他一开始站在小万氏身旁,帮着她跟燕霖,但事已至此,他不能为了外甥毁了自己。于是在找了大半年后,他召回了所有人马,彻底放弃了燕霖。

    归来后的燕霖,也因此对他没有丝毫信任。

    风暴来袭之际,兰羌古城陷于狂沙之中,天地一色,众人四散,迷了方向。

    他在仓皇之中藏到了一匹骆驼的肚子下,总算是勉强逃过了一劫。等到风止沙静,他重新睁开眼,被眼前的一幕幕吓软了双腿。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燕淮派了人悄悄跟着他,防止他离开兰羌,他也从来不敢离开。甚至于,到了那一刻,发现天地寂寂,四野空旷后,他仍是不敢走。

    他一个人,怎么走?

    怯弱如他,连骆驼也骑不好。

    没有人知道,他吃了多少苦头,才踏上了京都的土地。晕倒在万家角门前时,他衣衫褴褛,头发打结,形同乞丐。

    这漫长的一条路,生生将懦弱的他磨砺得面目全非。

    天下人皆负了他,他娘负了他,舅舅也负了他,他如今除了自己谁也不相信。但他眼下,只能依靠舅舅。至少他知道,自家大舅不会同燕淮交好。仅此一条,便很是够了。

    “我娘还在成国公府,我即便走,也不能一个人走。”燕霖抬头,定定看向万几道。

    万几道眉头紧锁,道:“此事需要从长计议,一旦我将你娘带出来,便送她去同你汇合。”

    燕霖摇头拒绝:“如果真要走,便一起走,我不能就这样抛下娘亲。”

    他能一个人从兰羌回来,就也能杀回燕家,把燕淮手里所有的东西都抢过来据为己有。

    当初燕淮也是如此,单枪匹马杀回京都,从他手里抢走了一切。而今,他要去重新抢回来。

    他垂眸,暗暗咬牙。

    万几道瞧见,将眉头狠狠皱成了个川字。

    燕淮羽翼渐丰,他并无意同他撕破脸来硬的。

    “成国公府,也有我的一半,他凭什么全部拿走?我要全部拿回来!”燕霖霍然抬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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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8章 喜事(求粉红~)

    万几道失语,一时无话说他。

    到底是他们当年没有将事情处置妥当,才会让今时便成这副模样。因果冤孽,从来如此。万几道望着自己说起燕淮,眼神便恍若淬了毒的第二个外甥,暗暗沉下了脸。

    书房内,寂静了很久。

    隔着厚厚的帘笼,书房内的声响丁点不曾被传出门外。守在门口的两名小厮互相对望一眼,揣测起那新来的小厮阿喜,究竟是哪里得了国公爷的青眼。大冷的天里,他们就只能在外头看着文,他却能在里头伺候着笔墨。屋子里烧着地龙,暖和仿若日光明媚的春天,就算脱了外头穿着的冬袄,也不大会冷。

    穿着冷风的他们,从被打发到来守书房门的那一刻开始,心里盼着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被调进书房里伺候笔墨。内书房里有婢女伺候着,万几道也轻易不叫人进他的内书房。外书房倒好些,不如内院里来的谨慎,又只能找小厮在旁斟茶倒水,研墨整理,因而通常能进外书房伺候的那名小厮,多半就是万几道的心腹了。

    他手底下的人,个个都眼巴巴地盼着这个机遇,不曾想却忽然叫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子给抢占了先机。

    谁也没想到,这面上带疤,还有些跛脚的少年,竟会是万几道的亲外甥。

    哪怕是万几道的夫人也是连一点消息也不曾听说过。

    燕霖的眉眼并不曾大变,但他身上给人的感觉却完完全全都变了。像茧里的毛虫。在蜕变的过程中,出了意外,结果蝴蝶不成蝴蝶。毛虫也不像毛虫,尴尬地介于二者之间,叫人看着就觉毛骨悚然。

    万夫人已亲眼见过他,却一点也没察觉他便是燕霖。

    万老夫人就更是被蒙在鼓里,被瞒得严严实实,丝毫风声也不曾听到。

    蛰伏在万家的这只兽,终有一日会张开他的血盆大口。飞跃而起。

    这一年的正月,有人欢喜有人愁,有人在角落里用阴毒的眼神盯着自己仇恨的人。有人却正忙着筹备亲事。

    吉祥的亲事是在成国公府办的,人少地方大,平素又冷清,热闹热闹也好。原本谢姝宁想着同当初月白跟鹿孔成亲时一样。让他们在外头置办一座小宅子。可后头一想,倒是没大必要。

    图兰定然是吉祥走到哪,她便跟到哪的。至于吉祥,眼下手未完全康复,他必然要打起精神,小心行事,留在成国公府里养伤,远比在外头要来的安全得多。等到他彻底康复。必然也是需时刻跟在燕淮身侧的,多半还是歇在成国公府上。

    谢姝宁便索性熄了要另购宅子的念头。折成了银子,塞给了图兰。

    她手里不缺这点银钱,图兰到底又跟了她多年,因而出手就显得愈发阔大方。卓妈妈在旁忍不住打趣,这旁人家小姐身边的丫头出阁,主子赏些头面首饰,几十两银子的,便已算是大方,给丫头做脸了。哪里像她们,小姐还给陪嫁了宅子。

    众人就都笑,逗着玉紫,催她若遇上了好人家,也早早从小姐手里抠个宅子出来才好,惹的玉紫挑着眉将众人依次训了一顿,才没人敢说话了。

    她是打定主意不嫁人的,不管谁说什么都不会改变主意。

    更何况,谢姝宁一早就同她说过,她既然意不在成家,那原本就为她准备着的那一份嫁妆,待她过了双十,照旧也给她。

    她推辞了许久,到底没推掉。

    月白、图兰,几个寻到了归宿的,婚事则都热热闹闹地办了。

    二月初八,黄道吉日。

    天还未亮,图兰就被卓妈妈几个从床上拽了起来,剥了衣裳丢进浴桶里,认认真真洗了一回,洗得一贯厚脸皮的图兰都羞得满面通红,直嚷着让她们都出去。卓妈妈哪里会听她的,冷笑两声让人取了五色丝线来为她绞面。

    图兰何曾见过这幅动静,唬了一大跳,站起身来就要跑,被玉紫几个死死拦住,好声好气地劝她,这是规矩。

    她欲哭无泪,这都什么规矩呀!

    中途谢姝宁也来凑了回热闹,见她眉头紧皱,被卓妈妈拍着肩头呵斥了两句,才不情不愿地舒展开去,不禁失笑。

    时间久远,谢姝宁已经不大记得自己当年出阁时的画面。那时她满心都在担忧婚后的日子,丈夫本性如何,婆母是否和善,长平侯府的日子好不好过,都足够叫她担心的了,担心得甚至不得空悼念自己即将就要逝去的闺阁人生。

    她倚在门边,笑望着图兰一群人,渐渐笑出几滴泪来。

    许多事,她明明已经经历过了一番,此刻回忆起来,却似乎都不曾亲历过一般。

    分明都是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她回想着,却仿佛自己只是个旁观的看客。该高兴的时候,她不曾高兴过;该羞怯的时候,她也不曾羞怯过;被婆母下脸,该难过的时候,她却只长松了一口气。

    前一世她脚下的道路,太过坎坷不平,叫她走得磕磕碰碰,心神不宁。

    多好,老天爷又给了她一次机会,叫她遍尝这人生百味,不必再同前世一般,浑浑噩噩了此一生。

    她悄悄别过脸去,飞快地抹去眼角泪水。

    “小姐,救救奴婢……”

    耳畔传来图兰无力的呼救声。

    谢姝宁循声望去,却只正好瞧见卓妈妈瞪她一眼,道:“今后就不必再称奴婢了。月白那丫头到现在也没改掉这习惯,你可不能再这样了。”

    她已是自由身,早就不必再自称奴婢。

    图兰挣扎着,小声说:“一时半会哪里改得掉……”

    “那就慢慢改!”卓妈妈轻轻打了她一下。“都是正经要出门的人了,往后可不能再如此无状。”

    图兰仰起头来,望着卓妈妈。忽然换了严肃的神情,认真地问她:“妈妈,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卓妈妈一怔。

    “你剥了我衣裳,一大清早的又是训我打我,还拿了丝线来绞我的脸……”图兰肃容,掰着手指细数着卓妈妈的“恶行”,“好多桩呢!”

    卓妈妈脸色一黑。劈头在她额上敲了颗爆栗,道:“你个蠢丫头!”

    图兰瞪眼,“你瞧。你又打我了!”

    霎时,哄堂大笑。

    图兰披散着乌黑的一把长发,四顾茫然,

    “罢罢。我还真拿你没辙了。”卓妈妈哭笑不得。让人递了梳子来给她挽发,一面忍不住感慨,“都说京都的水土不养人,可瞧瞧,这把头发刚来的时候,我记得可跟把草似的,哪像现在,缎子一般。”

    坐在梳妆台前的图兰轻声嘀咕。“又多一样,嫌我头发像草……”

    哪有听话只听半截的人!

    卓妈妈气得差点把梳子敲她脑袋上。可到底没舍得下手,只愤愤哼了一声。

    忽然,正梳着发,图兰哭了起来,道:“妈妈,我以后就见不着你了……”

    卓妈妈吃了一惊,忙丢开了梳子劝她,“快别哭了,咱们可没有哭嫁的习惯。”

    京都本地的说法,姑娘家出门之前,那可都得笑着的,拜别父母的时候,也不能哭,哭了可是不吉利的。

    图兰却伤心的厉害,一时哭的停不下。

    谢姝宁快步走近,笑道:“怪不得卓妈妈叫你蠢丫头呢,怎会见不着,你三天后还得回门呢。”

    “回门?”图兰抽泣着。

    谢姝宁颔首应道:“是啊,三天后你就能领着吉祥回来见我们了。”

    啜泣声戛然而止,图兰立即破涕为笑。

    卓妈妈忙让人重新打了水来为她净面,嘟囔着:“身上划开老大一个口子也不哭,如今倒是多愁善感起来了。”可说着这样的话,她自个儿眼角也有泪光微闪。

    须臾,重新净了面,卓妈妈拿了粉来帮她上妆,一面涂粉一面嫌弃道,“脸盘这么大的姑娘,妈妈我也还是头一回见。”

    图兰憋着不敢笑也不敢哭,等到卓妈妈移开手,她缓缓将面前的八角菱花镜高高举了起来,置于卓妈妈眼前,道:“妈妈年轻的时候,难道没见过自己的脸?”

    屋子里一众人就又哈哈大笑了起来。

    卓妈妈也不恼,“那也比不得你的脸盘大。”

    时间就一点一滴就在她们的互相斗嘴打趣中,徐徐流逝。

    爆竹燃放的声音此起彼伏响起时,图兰也已穿着嫁衣安安稳稳坐在那候着了。

    少顷,有丫鬟跑进来报信,说迎亲的队伍已经到了。

    卓妈妈急了起来,让人抓紧做最后的准备。谢姝宁笑着让她不必慌,前头有舒砚表哥跟哥哥在,岂会这么快就放人进来。宋氏认了图兰做干闺女,自然也就被他们俩当成了妹子,这会妹婿来了,哪里会不为难一番。

    都是年少爱闹的年纪,少不得要折腾。

    果真,隔了好一会也不见动静。

    图兰有些坐不住了,自掀了盖头道:“怎么还不来?”

    谢姝宁笑得前仰后合:“矜持些,莫急。”

    话音刚落,外头又冲进来个报信的丫鬟,直嚷着:“来了!来了——”

    屋子里顿时一阵人仰马翻,忙着帮图兰重新盖上盖头,往她手心里塞如意果,好不忙碌。

    赶着吉时,迎亲的队伍匆匆远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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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9章 靖王

    出北城时,正巧迎面来了辆马车,因是迎亲的队伍,马车只得先行退避到一旁,等着花轿走过。

    暂且停下的马车内,蒋氏面露倦怠,伸指重重按压着眉心揉了几下,问道:“是哪家的小姐出阁?”

    同行的大丫鬟闻言,遂往马车外探头悄悄张望了两眼,回过身来摇摇头道:“瞧那阵仗,不像是石井胡同里住着的那几户人家。”北城住的多是仕宦人家,其中尤以谢家所在的石井胡同最为密集,官位低的,大多住在外头。这支迎亲的队伍,人数并不多,兴许只是户小官吏家的女儿出门。

    蒋氏听到大丫鬟的猜测之言,不由意兴阑珊,放下手道:“走吧,早些回去。”

    大丫鬟应声而去,吩咐车夫启程加速。

    迎亲的队伍渐渐远去,载着蒋氏的马车也飞快地朝相反的方向而去。

    还有一辆牢牢地跟在它身后,同样朝着石井胡同去。

    马车里一人昏睡着,一人将眼睛贴在窗上往外看了又看。终于离开了那该死的地方,她被禁锢了许久的身子得以舒展,同样被禁锢了多时的心也开始蠢蠢欲动。无人知晓,谢芷若的病,出自她的手。

    就连蒋氏,也丝毫不曾察觉。

    原定于年前便要接她们回府的,但谢三爷提前知道了消息,不论如何也不答应。老太太接连给他施压,也拖了一个月,才叫蒋氏亲自前去接了她们回府。蒋氏一直担心着谢芷若熬不到这个时候便已经病死了。谁知她虽然病着,但离病死还颇有一段距离。蒋氏也由此松了一口气。

    那住持静言师太果然是为了银子。

    蒋氏权当破财消灾,带着两个孩子匆匆逃回了府。

    那间庵堂鬼气森森。实在不像是活人该久留的,蒋氏接了人回来,却依旧忧心忡忡。若非谢芷若果真是重病在身,恐用不了多久就会不治身亡,谢三爷一定会立即吩咐人动手了结了她,好在到底也是亲生的女儿,小时娇宠着长大的。真要下杀手心中多少也有些苦涩,而今只盼着她自个儿死了。但蒋氏怕着,若女儿就此活了下来。今后又是否能平安活下去?

    然而世事无常,她如今就算是想破了脑袋,也依旧想不出应对的法子来。

    身着新衣的贵妇人在马车内长且重地叹了一声,“唉……”

    平静的日子总是短暂的。早春来临之际。朝野间也如冬雪消融,万物复苏一般,有了许多同冬时不一样的声音。

    肃方帝对清虚道士的丹丸,近乎迷恋。他封了清虚道士做大国师,这大国师却不必做别的,只需日日守在丹炉前,为他冶炼丹药,调理身体。

    女色惑人。肃方帝的荒淫名声渐渐传遍朝野。

    宫里头的主子们侍寝,那也都是有规矩的。要严格按照着规矩办事。可肃方帝一早开始白日宣淫,这也就罢了,而今他更是同时传唤数人一道服侍,若一有不顺心的,便不论其封号家世,是否诞育皇嗣,直接让人拉下去砍了。

    一来二去,已有两位贵人,成了深宫中的一缕幽魂。

    没有人知道,自己何时就会变得同她们一样。肃方帝的喜好叫人捉摸不透,难以揣测。人人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不敢敷衍纵意。可即便如此,仍有人难逃厄运。

    一时间,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但肃方帝虽则在情事上如此无道,于家国大事上到底没彻底糊涂。而今西越照旧是国泰民安,歌舞升平。

    他还没有变成彻头彻尾的暴君。

    不过他的心思,已经并不时常放在国事上。折子他都挑着看,若是要紧的事,便多看几眼,若是不打紧的,便随意批阅了事。先时他收到惠州递上来的折子,只扫了一眼见是谢元茂恳请告病归京,他便提笔批了折子允了。

    这等小事,他懒得多想多管。

    惠州那缺了人,便随意再提一个上来便是。

    但于修建堤坝,军资调整之类的大事上,他仍会强打着精神仔细思量一番,时不时还会传了人来亲自商议几句。但大家都怕了他,战战兢兢地去觐见肃方帝,平安无事出来时,都会不由自主地站在红墙绿瓦前,长吁一口气。

    众人将清虚道士称为妖道。

    可肃方帝护着他,捧着他,谁也拿他没有法子。

    自然在清虚道士心中,自己简直冤大了,就算是那六月飞雪的窦娥,也比不得他来得冤枉。他只是个擅制丹丸的普通道士,一不会呼风唤雨撒豆成兵,二不会上天入地神通广大,怎么就成了妖道?

    他想要的仅仅只是大国师之位能带给他的钱财权势而已。

    朝堂上有人厌他憎他,恨不得杀了他,当然也就有人巴结他恭维他,想要借着他在肃方帝跟前露脸的。

    这世上为了钱财权势不怕死的人前仆后继,数不胜数。

    清虚道士很满意眼下的日子。

    然而千里之外,已有人盯上了他。

    肃方帝这一辈的兄弟并不多,庆隆帝死了后,就更加的少了。剩下的那些而今还活着的人里头,唯有靖王一人瞧着还成些样子。自然,在京都那些人的眼中,靖王还不如肃方帝。

    肃方帝好歹只是沉迷女色无法自拔,靖王可是懒散至极,到了冬日连被窝也不肯离开的人。肃方帝会挑着看奏折,换了靖王,铁定连伸出手翻一翻折子的兴趣也无。

    外头皆知,靖王这年纪越大,就越加懒散。

    他的几个儿子也渐渐长大了,靖王府里的事,也都有了儿子打理。他乐得轻松自在,听曲遛鸟,什么也不管。

    如果他一早想要那张龙椅。就不会在年纪轻轻时便跑得远远的,到南边来躲清闲。

    清虚道士的出现,勉强叫他提起了几分兴致。

    幕僚陈庶一大清早就拿了信件来见求见他。

    靖王听到通传,半眯着眼睛算了算时辰,好家伙,这还没到辰时呢,竟就来扰他清梦。平素里。他是不睡到日上三竿,断断不起身的人。阖府上下谁不知道,就连靖王妃。也不敢在这之前来打搅他。

    靖王连声打着哈欠,嘟哝着陈庶可千万是有要事禀报,若不然,他非宰了他不可。

    陈庶坐在外头候着。突然重重打了两个喷嚏。

    里头的靖王却在慢吞吞地起身穿衣找鞋。人至中年。但靖王身材清瘦,面容白皙,五官俊美,瞧着至多不过三十左右。可他偏生胡子拉碴,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又生生老了好些岁。

    他生的同庆隆帝、肃方帝皆不相像。

    人常说龙生九子,的确是各有不同。

    早春的天依旧寒气逼人,靖王却只披了身薄薄的单衣就走了出来。

    陈庶见了便蹙眉喊了声:“王爷。而今天日还冷……”

    “你怎么越老话越多,快赶上我前些日子养的那只八哥了。”靖王懒洋洋地打断了他的话。“本王身强体健,不像你是个半老头子怕冷,裹得跟狗熊似的。”

    陈庶吸口气,“王爷,您今年四十有一了!”

    靖王依旧懒洋洋的,随意往陈庶对面的太师椅上一歪,道:“别提了,一年比一年老,估计没两年我也就该进棺材里躺着去了。”

    “……”陈庶无言以对,只得将手中捏着的信递了过去,“京里来的消息。”

    靖王面上这才微微带上了两分正经之色,抬手接了信。

    伴随着簌簌声响,他打开了信,看了两眼,他不禁挑眉道:“他倒是会享受!”

    陈庶道:“那妖道,八成有古怪。”

    “有什么古怪?”靖王不以为然,“一个精于房中术的老头罢了,再古怪也是骨肉做的凡人,禁不起一刀。”

    陈庶沉吟道:“话虽如此,但长此以往,这大好江山的根基保不齐要被动摇。”

    靖王倒不觉得他是杞人忧天,不过口中只说:“左右是他的天下,他要败只管败去。”说着,他忽然正色起来,冷笑了两声,“就那么一张破椅子,谁坐谁倒霉!”

    陈庶闻言半响没憋出话来,良久方道:“小的以为,王爷还是应当提前部署一番。”

    “子山……本王已有十几年不曾回过京都了……”靖王蓦地长叹了一声,“足足十几年了。”

    陈庶默然。

    “你先回去吧,静观其变。”靖王又笑了起来,懒懒地摆摆手。

    陈庶依言告退。

    出得廊下,早春二月的阳光打在他身上,带着寒冬残留的冷意。他咳嗽了两声。

    不远处正有人朝这边走来,身量颇高。

    陈庶愣了下,旋即迎了上去,恭敬行礼:“世子。”

    来人正是靖王的第二子,纪鋆。

    靖王妃无法生育,多年来始终一无所出。如今靖王膝下的几个子女,皆是庶出,其中以次子纪鋆最为出众,自小便由靖王妃亲自抚养,视若嫡出。

    身着黑衣的青年虚扶了他一把,笑道:“陈先生这般早便来见父王?”

    “今晨京里来了信。”陈庶解释。

    “哦?”纪鋆微微一挑眉。

    纪鋆早就已经开始接手靖王手下的事,故而陈庶也不瞒他,将清虚道士的事说了一遍。

    纪鋆听罢皱眉问:“可知此人是谁举荐的?”

    陈庶道:“据闻是成国公燕淮。”(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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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0章 野心(求粉红~)

    “燕淮?”纪鋆微怔,问陈庶,“此人在皇上跟前可得青眼?”

    陈庶颔首,沉吟道:“他年纪虽轻,却颇有本事。”

    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去,纪鋆淡道:“父王仍旧对尔等的提议不做回应?”

    底下的一群人,都盼着靖王有朝一日能领着他们直上京都。在靖王府的众人心中,该坐在那张龙椅上的人,从来都该是靖王。然而一直以来,靖王都不曾正面回应过这些话。他曾对纪鋆提起过,若非逼不得已,他是断不会为了张破椅子上赶着去哄抢的。

    “是。”陈庶低着头,轻声说,“王爷的心思旁人惯常难以捉摸,便是属下,也看不透。王爷从不对这些话着恼,但也始终不曾斥过一声。”

    纪鋆就笑了笑,挥了挥手让他且去,“陈先生先下去忙吧。”

    陈庶应是,退开两步,朝另一个方向而去。走至半途,他脚下的步伐微微一滞,定在原地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身着黑衣的青年静静伫立在庭前,眼神游离,不知心中在思量着何事。

    将将要至弱冠之龄的纪鋆生得很像靖王,同年轻时的靖王更是如出一辙,也难怪几个儿子里,他最得靖王喜欢。靖王妃没有孩子,便也拿他当嫡亲的儿子教养。他的生母乔姨娘,本就是靖王妃身边得力的大丫鬟,在生他时难产去世,是以他几乎是一落地就被抱到了靖王妃手上。若不知情的,单说是靖王妃亲生的。只怕也是信的。

    陈庶低低叹了一声。

    然则在靖王心中,一开始纪鋆也好,剩余的几个儿子也罢。那都是没有差别的。

    左右都是庶出的,也就无法以嫡庶来划分谁该是世子。既然如此,也就只能以长幼尊卑来选择。论理,该是靖王的庶长子纪周来当这个世子。但纪鋆是养在靖王妃膝下的,形同嫡子,似乎又该是他。

    靖王想的,却是哪个有本事便是哪个。

    他发了话。要送几个孩子远赴漠北习武,但可去可不去,因为这一去。生死由命成败在天,他不会派人特地多加照拂,也绝不是说笑。

    于是原本都已经准备着要问他何日出发的几位公子,全傻了眼。

    靖王府里的孩子。除了二公子纪鋆由靖王妃亲自抚养外。剩下的全都养在一处,但平素里仍旧能同生母时时相处。

    这么一来,几位姨太太就都慌了神,哪个也不愿意儿子去了。

    身高路远,这一去,若真在外头伤着了死了,她们上哪儿哭去?那可是儿子!

    正所谓母凭子贵,没了儿子。她们还有什么?就凭靖王妃婚后至今一无所出,但仍稳稳坐在正妃之位上。她们就都明白,自己只有安安分分守着儿子,才是正道。

    所以到了最后,竟是一个也不敢去了。

    这时,纪鋆被靖王妃领着送到了靖王跟前,道,“鋆哥儿长大了,也该出门历练历练才是。”

    陈庶记得自己当年听到靖王妃这般说时,震惊的模样。

    靖王妃性子绵软,为人纯善、胆小,又因多年来始终一无所出,膝下没有亲生的一儿半女自觉腰杆不硬,故而将全副身心都投到了纪鋆身上。好好的一个孩子,硬生生被她给教成了个同她一般性子的。

    这可是靖王府的世子,却像个小姑娘似的,摔一跤也忍不住寻四处寻母亲。

    谁也不曾料到,心软成这样的靖王妃,却舍得在这等时候亲自将纪鋆推了出来。

    她虽不舍担忧,但心中却清楚得很,长此以往,这孩子难免会被自己给教得定了性,不成气候。

    她算不得宠溺孩子,却委实开不了口说一句重话,也下不得手打他一下。

    明明都不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却依旧叫她疼得很。

    没有法子,她只得强行硬起心肠,将人送得远远的,叫旁人折腾去。

    几位姨太太都幸灾乐祸地看着盼着,希望纪鋆一去不回,世子之位继续花落旁家。谁曾想,向来不按常理出牌的靖王,竟然立刻就写了折子请封世子去了。

    纪鋆的世子之名,很快就被定了下来。

    众人再次傻了眼,以为靖王这是戏耍了他们一出,不由心生悔意,捶胸顿足。

    几日后,纪鋆却真的被靖王给派人遥遥送走了。

    陈庶记得自己知道这事后,很是吃了一惊。漠北山高路远不提,那地处偏远的天机营,又神秘得紧,如何能叫人放心将年幼的世子送进去。但天机营中三位管事教习的江湖人,名号却十分响亮,的确是个习武锻炼的好地方。

    他亲口问过靖王,这事是不是该从长计议。

    靖王却说,既是他的儿子,自然会平安学成归来。

    陈庶长久无话。

    自此,靖王妃日日茹素念佛,只盼着纪鋆早日归来。府里剩下的人,也都在静观风向。好在纪鋆最后,仍旧是回来了。

    模样虽狼狈,却到底是活生生的,也不曾缺胳膊少腿,目盲耳聋。

    靖王妃喜极而泣。

    靖王也很高兴,留了纪鋆说话,书房里的灯一整夜都不曾熄。

    世子纪鋆的性子也是大变,同他幼年时截然不同,浑似变了一个人。

    陈庶收回视线,大步而去。

    今年盛夏之时,靖王府第一次收到肃方帝贪恋女色的消息时,靖王是拿来当笑话看的。世子纪鋆,却看进了眼里,听进了心里。皇位对靖王而言,可有可无,他并不大在意,左右还不曾到他非要不可的地步。

    但纪鋆不同,他的眼中有时会流露出毫不掩饰地勃勃野心。

    那张他爹没放在心上的椅子。在他心里却占据了极为重要的一个位置。

    有些人,天生对权力有着十足的渴求,仿佛骨子里流着的血脉中。就流淌着这样的一份野心。

    站在庭前的纪鋆,目送着陈庶远去,而后自己也转身离开,没有依照先前的计划去求见靖王。

    近一个月来,南边的天已渐渐有了春日的丝丝暖意,北地的风雪同样也小了很多。

    图兰同吉祥成亲已满三日,今天是她回门的日子。

    一大清早。卓妈妈几个就来招呼谢姝宁起身,生怕她睡过头将这事给忘了。

    结果谢姝宁昨夜睡前多喝了两杯水,加上不曾睡饱。今晨双目微肿,整张脸都是浮着的,愣是叫卓妈妈几个仔仔细细折腾了好半天才放过她。

    谢姝宁换好了衣裳坐在炕上打着瞌睡,苦笑不已。这不知道的还当是她三朝回门呢。

    卓妈妈听见这话就嗔她。“您眼见着就及笄了,多少人跟您这么大的时候,孩子都有了。”

    虽说京里十七八才出阁的姑娘也有,但基本到十五岁也就都嫁了。谢姝宁这连亲事都还没定,一转眼就该成了老姑娘。卓妈妈几乎是看着她一点点长开长大的,见她如此,不禁有些忧心忡忡。

    谢姝宁却摇摇头道不着急。

    她都嫁过一回了,这一次说什么也马虎不得。不嫁也就罢了,真要嫁。哪里能急。

    卓妈妈知道她是个油盐不进的,也就不再言语,只出门催人去看看,图兰夫妻俩回来了不曾。

    等进三月,她们也就要开始启程南下了,到那时,想再见图兰一面便是天大的难事,趁着如今还有机会,合该好好见见,说说话才是。

    过了约莫两刻钟,房外响起一阵脚步声,有人来报,回来了。

    卓妈妈便欢天喜地地往外头去。

    厨房那边是一早就吩咐妥当了的,自家人少,但席面上该有的东西一样不能少,还得往好了添。

    吉祥虽是新姑爷,可府里上上下下却都对他熟得很,没半点生疏之色。

    图兰倒有些不复先前大喇喇的模样,多了几分少见的羞怯。

    二人先去同宋氏请过安,又来见谢姝宁。

    谢姝宁私下里问了图兰几句,见她都说好,就心情愉悦地笑了起来。

    吾家有女初长成,说的大抵便是这样的感觉。

    南城燕家,如意一早送走了吉祥跟图兰,就去上房找燕淮。燕淮照旧早早起身,已在练箭。他早起惯了,不论刮风下雨,从不晚起半分。如意知道他的习惯,便径直去了他平日练箭的地方找他。

    早春二月的清晨,依旧冷得厉害。

    一阵风过,如意缩了缩肩头,站在边上等了一会。

    羽箭去势如虹,带着破云之势,伴随低沉的啸音,“夺”一声正中鹄心。

    燕淮垂下弓,侧目看他,黑眸沉静如水。

    如意扬声问:“您还娶不娶妻了?”

    沉水似的眸光微微一闪,燕淮收回视线,开弓又是一箭,口中道:“你胡乱瞎急什么。”

    如意跳脚:“隔壁广宁伯世子的长子都快会打酱油了!您别忘了,人才比您年长两岁,您这连亲事还没影呢!”他絮絮叨叨地派了一堆人,“您看看,看看,这也就您了,再这么蹉跎下去,等小世子出事,您都该老的拉不开弓了。”

    “……”

    燕淮嘴角一抽,收了弓箭。

    “您再不赶紧娶妻成亲,吉祥的儿子只怕也会打酱油了。”如意唉声叹气地道。(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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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1章 说媒(落叶瑟瑟和氏璧+)

    成国公府的人丁一直都不大兴旺,早些开枝散叶,总是好的。

    如意一句句分析着这其中的利弊,又道:“咱们府上原就没有能为您做主的人,这事事都得您自个儿拿主意,您这亲事,自己不上心,还有谁上心?”

    论理,他尚不足弱冠,晚些成亲也无妨。可偏生如意眼瞧着吉祥跟图兰好事已成,连带着便想到了燕淮身上,不由得急了起来。若没有同温家退亲那件事,这个时候,两家的亲事便已经该提上日程,不日就能成了。

    如意想着自己在宁安堂听得燕娴嘟哝的那几句话,便知如果自己再不到燕淮跟前来催一催,他一定能再拖上个几年。

    于是如意说完这话,紧接着便说道:“府里一直也没个能主持中馈的人,总不好真叫西院那位出山吧?”更何况,燕淮的亲事是决计不可落到小万氏手中的,若叫她拿捏住了,谁知会为燕淮求娶个什么样的姑娘,“您不急,谢八小姐急不急,可就说不准了。她今年就该及笄了……”如意暗自默默计算着谢姝宁的年岁,不觉拔高了音量,“宋太太必定早就急了!”

    宋氏跟谢元茂断绝了关系,众人便不好再称她为谢六太太,从此只以宋太太相称。

    “您再这么拖下去,往后见了谢八小姐,只怕也就只能称其为某夫人了……”如意絮絮叨叨说了一通,忽然来了招会心一击。

    燕淮瞥他一眼。猛地一把抓起身旁的箭囊,抬脚转身便走。

    如意以为他是叫自己说动了,心中大喜。在后头追着问:“男未婚女未嫁,您看咱们是请哪位官媒婆来?”

    “请哪个都不好。”燕淮背对着他快步走远,头也不回地说道。

    如意怔了一怔,旋即闷声不吭地小跑着追了上去,直将将要越过了燕淮,才急切地道:“您怕了?”

    害怕宋氏不满意燕家,怕谢姝宁无意于自己。他自然是怕的。

    但是——

    燕淮登时顿住脚步,侧身拽住他的胳膊,一张犹如远山清泉般娟秀的少年面孔上。露出了个淡淡的笑意。清晨稀薄的雾气中,他眼神灼灼地盯着如意道:“我已经让吉祥去了。”

    如意愣住,面露疑惑。

    今儿个是图兰回门的日子,吉祥这新姑爷当然也跟着一道去。可他们分明在说的是另一件事。

    思忖间。他蓦地醒悟过来,瞪大了双目不敢置信地望向燕淮,直道:“您这、这……”

    男媒女妁,不少大户人家的小姐公子就是由家中信赖的仆妇牵线搭桥,说成的亲事。

    吉祥又是燕淮身边十分得器重的下属,自然不比寻常。可如意心里还是不由得犯嘀咕,他悄悄道:“可吉祥不便直接见宋太太,这事。该如何提?”总不好叫人在去拜见宋氏时,便将这话拿出来提了吧。若说是叫图兰去说。就更不对了。大家都是相熟的,是个什么性子,众人皆知,图兰哪像是能给人说媒的。

    如意狐疑问道:“这是不是不够庄重?”

    燕淮轻笑:“自然是不够的,眼下只是让人去试探下宋太太的意思,并不打紧。”他解释起来,“让谢八小姐身边的卓妈妈在宋太太跟前透透口风先。”

    按理,他的亲事,该需小万氏亲自出马才是。

    但单凭他跟小万氏的关系,这事是万万没有可能的,小万氏不想法子在其中搀一脚搅黄了这事便已是万幸,哪里还能盼着她为他这个继子奔走。

    恰逢图兰跟吉祥三朝回门,便经由他们二人的口,说动了卓妈妈在宋氏跟前略提一提先,若宋氏有意,一切好说。若她无意,这事也就难办了。谢姝宁极其敬重母亲,于亲事上,只怕也是如此。宋氏的意思,一定会盖过她自己的。

    所以,先打探打探宋氏的口风才最要紧。

    如意忧心忡忡地看他一眼,“若能请了万老夫人去说项,倒是好些。”

    燕淮听了一笑,也不置可否,只道:“外祖母何许人也,只怕她不赞成。”

    即便是宋氏跟谢元茂不曾和离,单凭谢家的家世,万老夫人也瞧不上眼,休说如今这样的时候。然而他处心积虑退了温家的亲事,为的就是不愿用婚事做棋行局。否则,英国公温家,有哪一点不比谢家高出几个段数。

    他想要的,从来都只是谢姝宁这个人。

    只是她,仅此而已。

    北城那边,卓妈妈正悄悄拽了图兰到角落里问起闺中秘事,直问得图兰这么个大喇喇的人,也不禁满面通红,火烧一般的烫。

    卓妈妈笑着打趣了两句,心下却松了一口气。图兰出嫁前夕,她倒也同图兰说了好些,可也不知这丫头究竟听明白了不曾,她整整牵挂了三日,生怕图兰将事情给弄砸了。故而今日图兰才回来,她便忍不住问了几句。

    好在一切圆满。

    卓妈妈掩着嘴,望着她笑。

    图兰假意咳嗽了两声,悄悄同她道:“妈妈快别笑了,我有件事要同你说。”

    卓妈妈问:“什么事?”

    “是小姐的亲事。”

    “……亲事?”

    图兰点头如捣蒜。

    片刻后,卓妈妈皱着眉头琢磨起她的话,深觉有理,不由对她刮目相看,这才嫁了人,连口才都变利索了。图兰则挺直了腰杆站在那任由她看,那些话基本都是吉祥提前想好了再一句句让她背下来,叫她复述给卓妈妈听的。她对自家男人十分有信心,因而面向着卓妈妈,也底气十足。

    更别说,她一开始便觉得自家小姐跟燕淮很登对。

    卓妈妈一行人。也都曾见到过燕淮,知悉长相样貌家世,心中一思量。都觉得不错。

    同图兰略交代了两句,卓妈妈就匆匆往宋氏那去。

    宋氏的视力基本上已恢复如初,现如今正在吃鹿孔开的最后一副新方子,据闻吃完这几帖药,往后也就不必再吃了。

    卓妈妈去时,恰逢玉紫端着药碗过来,二人在庑廊下打了个照面。卓妈妈就接了药碗入内。将玉紫打发去了谢姝宁那。

    日头渐渐升高,清晨的寒气慢慢消散。

    宋氏觉得屋子里气闷,听见有人靠近。便道:“开半扇窗吧,怪闷的。”

    卓妈妈忙将药碗搁在炕桌上,应声而去。

    “玉紫去见图兰了?”瞧清楚是卓妈妈,宋氏倒也不觉得奇怪。笑着说道。

    卓妈妈颔首。走近了宋氏,先服侍宋氏用了药,又取了蜜饯来与宋氏吃了。这蜜饯还是上回汪仁派人送药材来时,一道送来的,味道同旁的皆不相同,宋氏怕苦,吃完了药,总要含上一颗。正巧就都派上了用场。

    卓妈妈将空了药碗放到了一旁。这才正色同宋氏道:“太太,奴婢有件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她们已定了日子南下。谢姝宁的姻缘,只怕将来也就只能是在南边。但卓妈妈心中觉得燕家的亲事不说多少知根知底,但的确是门上好的,不仔细想想,难免可惜。

    于是在宋氏笑着说了句“但说无妨”后,她便倒豆子似的将这事给说了。

    “成国公今年才十七,生的一表人才,骑射六艺样样精通,又颇得皇上青眼,在京都那么多儿郎里,称得上是数一数二的……自然,成国公府的事,奴婢都曾耳闻,太太就知道的更加清楚了……”

    宋氏认真听着,忽然长叹一声:“燕家……”

    燕淮的出身称得上显赫,燕家的那点破事,也叫人瞩目。

    卓妈妈从宋氏的这一声长叹中听出了点名堂,不由道:“太太,咱们经过了这么多事,如今再为小姐择亲,也就不拘世俗流言了。”

    人人都知道,谢姝宁曾同燕家二公子燕霖定过亲。同样的,京都里温家跟燕家大公子的亲事,也是人尽皆知。

    不论哪一桩,都能被人拿来嚼舌根,随意置喙。

    宋氏摇了摇头,轻笑着辩道:“你不知,我这养着眼睛,平日里无所事事,倒想起许多以前的事来。这燕家,同阿蛮也是孽缘。我们从敦煌回来的那一年,在路上救了两个孩子。谁能猜到,其中一人,竟就是如今的成国公燕淮。”

    卓妈妈从来没听说过这件往事,闻言不禁大吃了一惊。

    “阿蛮这孩子,似乎并不想留在京里。” 宋氏忽道。

    卓妈妈叹了声。

    若真是燕淮倒也方便,左右本就是相熟的人,连派个体己人前去打听打听底细都免了。

    宋氏原本倒没往他身上想过,这会卓妈妈一提,她倒想起许多平素不曾注意过的事来。

    好比当初她从惠州回来时,燕淮赶在大雪封城前特地来迎他们,当时可不就是说的替阿蛮来的?

    宋氏细细琢磨着,渐渐琢磨出了别样滋味来。

    难不成……

    宋氏的心情骤然复杂起来。

    虽说女大不中留,但这事该不会真的……

    她想着,陡然间又想到了汪仁,喃喃说道:“先前印公也曾提过要为阿蛮说媒,倒从来也不曾提过燕家半个字,难道里头有什么不对劲的?”

    她忐忑不安地想着,同卓妈妈道:“阿蛮那可有察觉过异常?”(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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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2章 商量的人(求粉红)

    卓妈妈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奴婢并不曾发现什么异常,小姐行事说话,都没有任何怪异之处。”

    “那孩子心思重,便真有什么,只怕也不会轻易叫你等看出来。”宋氏闻言微叹了一声,“她的婚事,马虎不得,要仔仔细细盘算一遍先才好。”她自己经历过那样糟糕的婚姻,她是不论如何也不会叫自己心肝肉似的闺女也受这番苦的。

    因而谢姝宁的亲事,第一重要的自然就是男方的品行,第二则是家中人口几何,亲戚之间的关系是否和睦简单,男方父母为人如何,这都是需要考虑的。至于剩下的,是否出身显赫,是否富贵,皆不重要。

    光有显赫名声可不能叫日子过得美满,富贵二字,于宋氏而言,也毫无用途。左右谢姝宁的嫁妆,也能叫她一辈子吃穿不愁,享之不尽,哪怕算上她的子女,也是轻易花不尽的。

    所以钱财权势,都乃天边浮云,根本入不得宋氏的眼。

    她只在乎未来女婿的人品好坏。

    燕淮的品性为人,宋氏略有所知,倒也是个好的。可燕家的那些事,到底叫她想起就有些惴惴不安,再加上汪仁明明也认得燕淮,却从未提过他一言半字,难免叫人心中生疑。

    宋氏不大放心,谴了卓妈妈先下去,自己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沉思起来。

    午间众人一道用过了饭后,她留了图兰跟吉祥说话。说了几句便旁敲侧击地同吉祥打听起,燕淮跟温家那桩告吹了的亲事来。坊间的流言即便是宋氏,也多少有些耳闻。然而流言蜚语。她听了过耳便散,也从来不当真话听。可真相如何,事实如何,众人皆不知晓,她此刻想起,就不由忍不住想要问上一问。

    她问的含蓄,吉祥也就顺着她的话回答。只说是这门亲事原就是在两家的公子小姐连话都说不利索的时候,便定下了的。从头至尾都只是长辈们的意思,虽说婚姻大事实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当初立下婚约之时,俩人都还太过年幼,许多事经过这么多年,也都变的不同了。

    婚姻大事。结的是两姓之好。

    吉祥委婉地给宋氏透露了一个消息。这事是温家不厚道。

    两家早早定下了亲事,能以亲家相称,可昔日燕淮陷入困顿处境之中时,温家却只在一旁袖手旁观毫无帮他一把之意。随后眼瞧着燕淮占据了上风,等到尘埃将将就要落定之时,温家倒冒头了。摆着未来亲家的架子,装出友善长者的模样,来同脱离了困境的燕淮拍着胸脯保证。温家断不会做那背信弃义之事,这桩亲事永不会毁。

    吉祥说到这。忍不住嗤笑了声,问宋氏道:“您说可有这样的道理?”

    马后炮谁不会,正所谓雪中送炭难,锦上添花易,温家只想做那锦上贴花之人,却不愿意做雪中送炭的人,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宋氏对英国公温家的印象顿时差了许多。

    虽说人都是自私的,可如此时刻计较着,一见着坏的便躲得远远的,一看到好的就癞皮狗似的粘了上去,也着实叫人生厌。

    吉祥仔细注意着她的神色,见状便知有戏,忙又在说话间佯作不经意地将燕淮渲染得十分可怜。

    偏生宋氏对当初在胡杨林里发现燕淮二人时的场景记得牢牢的,算算日子那时也正是燕淮准备着回家奔丧之际,心中不由恻然,冲吉祥的话附和了两句。

    待到午后,薄白的日光渐渐西移,宋氏仍在倚窗静思。

    到了这个时候,她才怅然发觉,自己竟连个能商量事情的人也无。

    既是谢姝宁的亲事,她当然不好叫了谢姝宁自己亲自来同她商议。事情成不成连八字还都没有一撇,宋氏是绝对不会立刻告诉女儿的。

    宋氏心中一面觉得这事情来得太过突然,叫人心生疑窦,难以释怀,一面又想着的确是门难得的好亲事,一时间不忍心就此放弃。

    宋氏的几位长辈早逝,谢家如今同他们又没有干系,宋氏身边能说得上的话只有几个衷心的仆妇跟几个小辈,都不是能找来商量这等大事的人选。她倒是有心同兄嫂围坐在一块好好商量商量,可兄嫂都远在敦煌古城,她就算能千里传音,也是无用。

    思来想去,宋氏蓦地坐直了身子,想到了一个能问问意见的人。

    皇贵妃白氏也是看着谢姝宁长大的,虽因了那层身份的缘故,不曾认做义母,但皇贵妃一直以来都拿谢姝宁当亲生的女儿看待,这件事问问她的意思,再合适不过。

    再加上皇贵妃身处高位,所见所闻比之他们大不相同,保不齐知道些燕家的奇闻秘事。

    宋氏如是想着,忍不住唤了玉紫进来研墨铺纸。

    她的眼睛才恢复了个大概,鹿孔特地叮嘱过这段日子仍不可直视日光,不便在光线过于明亮之处走动,亦不便长时间看书习字,所以宋氏这些日子以来,从不曾让人铺过纸研过墨,连书都没有自己看过一页,平素不是谢姝宁就是玉紫几个轮流捧着书在她身旁念给她听的。

    这会她吩咐了玉紫研墨,玉紫就忍不住疑惑起来,轻声问道:“要不要奴婢去唤了小姐来?”

    宋氏双目未曾复明的那段日子里,不论是写去敦煌的信还是写去延陵宋家老宅的信,抑或是写了递给皇贵妃问安的信,都是宋氏口述,谢姝宁亲笔所书。

    然而这一回,宋氏却只取了一支笔握在手中,然后摇头道:“不必去请,我自己写了便可。”

    她如今能看见了,只写一封信,并无大碍。

    玉紫应了“是”,也就不再言语,专心致志地研起她的墨来。

    半月形的墨,其上雕了松鹤之图,丰肌腻理,光泽如漆,在砚台上渐渐泅开。

    须臾片刻,墨已研得,宋氏看了一眼,吩咐玉紫先行退下,不必在旁伺候。因她如今已能正常视物,的确不必玉紫在旁寸步不离地候着,玉紫便应声退下,在外头同几个丫鬟婆子一道做起了未完的针线活。

    内室里只余了宋氏一人,她提笔蘸墨,将心中忧虑所思所想尽数都写在了纸上。

    她上回给皇贵妃递信,还是皇贵妃知悉了谢家的事,特地写了信来询问情况后,她让谢姝宁尽数拣了好事写上,代笔回复的。

    宫里头的情况也不大好,惠和公主的亲事至今没有着落,叫人忧心。然则驸马人选,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定下的,尤其是眼下肃方帝完全不上心的情况下。上回皇贵妃送出来的信中便隐晦感慨了两句好在如今天下太平,若不然,惠和公主只怕一早就被送去和亲了。

    和亲的公主,就没有一个是能笑着出京的,多少人最终不得不嫁的丈夫,是比自己大上好几十岁堪做祖父的男人。

    幸而如今西越朝风调雨顺,不需走上和亲之路。

    是以皇贵妃还能对惠和公主寻不到合眼驸马一事说笑几句。

    但那也是先前的事了,而今肃方帝的情况日渐不佳,后宫里的境况也就随之动荡改变。

    皇贵妃收到宋氏的信时,她正在敲打新近极嚣张得意的一位贵人。

    不过是叫皇上多留宿了两日,这位肃方帝其实连名字都还记不住的湘贵人就张狂起来了,身后的“狐狸尾巴”几乎要翘到天上去,连皇贵妃都不放在眼中。

    因后位空虚,同时手执孔雀印跟凤印的白皇贵妃,在这重重宫闱之中,就如同皇后之尊。

    小小的一个贵人,也敢目无尊长,狂妄无礼,摆明了是在轻蔑她。

    皇贵妃召见了她,面无表情地端坐在上首,只徐徐抛下一句“好自为之”便阖上眼,任其先在下头跪上大半个时辰。

    肃方帝的脾气变得越加不好,可后宫不得干政,他自然也不干涉执掌凤印的后妃是如何管教六宫诸人的。

    何况皇贵妃所出的皇子,才刚刚被封了太子,入驻东宫。

    仅凭这一点,肃方帝就不可能为了个贵人下她的脸面。

    因而只要皇贵妃愿意,便是叫其生生跪死了也无碍。

    膝下砖石冷硬,跪了半响,年轻貌美的湘贵人身子便开始摇晃,有些跪不住了。

    皇贵妃权当下头没有这么个人,从宫人手中接了信拆了认真端详起来。

    仔细看完,她在空寂的大殿里勾唇笑了起来。

    她只是暗笑宋氏忐忑不安的模样太过紧张,却叫下头跪着的湘贵人吓破了胆子,连忙哆哆嗦嗦地磕头求饶。跪了许久,她连磕头的动作都是僵硬的,这头倒是磕的结结实实,没几个便磕破了额头。

    皇贵妃听得无趣,握着信站起身拂袖而去,让人拖了湘贵人回宫。

    但从此以后,肃方帝再不曾宠幸过她。

    年轻如湘贵人,娇花一朵,只因额上破了丝皮,叫肃方帝给忘了两日,还未彻底绽放,从此便提前枯萎了。

    宫里的好颜色,层出不穷,以色事人,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

    皇贵妃年纪日长,看得比这群年轻姑娘长远百倍,明晰千万。(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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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3章 吐露(单调的宝儿*灵宠缘+4)

    因而她也看明白了,肃方帝终此一生只怕已没有再回转的余地。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肃方帝眼下的情境,亦适用于此言。早些时候,当肃方帝还是端王爷,端王府中除却端王妃外,便只有一个侧妃并一两名通房而已。他在女色上从来不看重,也甚少在那几个通房那过夜歇息。等到庆隆帝驾崩,他登上皇位,后宫里的人数也始终只是寥寥。

    事情大抵是从淑太妃那时起,便开始崩坏了。犹如积雪皑皑的高耸冰山,因为一场春风,冰雪消融,沿着山脊哗哗流下,汇聚成一股长流,连带着将原本不该摒弃的理智跟端肃,都一并夺去了。

    如今宫里头,但凡有些姿色的宫女,不论是否该被宠幸,只要肃方帝瞧上了眼,谁也阻拦不得。一来二去,宫里头的这群女人,耐不住深宫寂寥,捱不过富贵权势高悬头顶散发出诱人滋味,只一二三前仆后继,开始拼命地想要往上攀爬。

    人常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帝王的高座下,那层层台矶是由累累白骨铺就而成,可谁知,这深宫禁院里的位子,同样也是踩着同伴的尸首跟鲜血一步步走上去的。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能在这动荡时期闯出一片天地来。

    皇贵妃年长她们许多,所见所闻皆不是这群初出茅庐的姑娘们可以比拟的。她们肖想着她手中的那两枚印鉴,却谁也无法成为另一个她。

    人的运气。有时是上天注定了的。

    年轻貌美的湘贵人,本以为自己能够在这深宫之中占据一席之地,却还没等张狂劲过去。便知在森严的等级之下,区区一个她,皇贵妃想要她的命,不过只如碾碎蝼蚁。

    帝王的宠爱,不过是蜉蝣而已,朝生暮死,无法永久掌握在掌心里。

    出身温家旁支的湘贵人。终究也只能是昙花一现。

    皇贵妃离了大殿,回到寝殿之内,往美人榻上一歪。紧绷着的身子松懈下来。

    她长出了一口气,闭目小憩了片刻,然后将身旁伺候着的人屏退下去,只留了个心腹在旁服侍。暮色渐至。她着人点了灯。

    羊角宫灯便散发出温暖的光晕。在慢慢晦暗下来的屋子静静地点亮。

    皇贵妃在灯下再次将那封信摊开来,一面看一面嘱人伺候笔墨,准备给宋氏回话。

    她方才提笔写了一句话,外头便有人来报,说是公主殿下求见。皇贵妃握着笔微微一怔,让人去宣了纪桐樱进来。

    门外的纪桐樱此刻则是满心惴惴,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神色恍惚。

    宫人连唤了她三声。她才怔怔地回过神来,微微一颔首。抬脚迈开步子朝里头走去。

    皇贵妃暂时先收了手中的笔,问她道:“怎地这会过来,可是出了何事?”

    眼见天色将晚,快到用膳的时辰,总不至于是特地跑来她这蹭饭的。皇贵妃四下一看,将屋子里剩下的几个人也都一口气打发了出去,纪桐樱身边随侍的几个宫女也都留在了外头。房内顿时便只剩下母女二人。

    纪桐樱望着母亲笑,摇了摇头道:“并没什么事,只是想母妃了,便过来看看您。”

    “当真?”皇贵妃打量着她面上神色。

    纪桐樱点头:“当真。”

    皇贵妃叹口气,道:“你撒谎的时候,眼角余光总忍不住往地上瞄,哪里瞒得住我。罢了,你不说母妃也不勉强你。”说着话,她复将架在笔架上的笔提了起来,低头写信。

    “可是阿蛮那边来了信?”纪桐樱见状,不由发问。

    普天之下,能叫皇贵妃亲笔回信的人,屈指可数,纪桐樱一猜即中。

    皇贵妃就拣了那封信给她过目,轻笑着道:“是阿蛮的亲事,你宋姨母紧张得很,特地写了信来问我的意思。”

    纪桐樱听得此话,不禁愣了一愣,旋即低头仔细看起信来。宋氏的忐忑不安自字里行间渐渐透了出来,纪桐樱细细端详着,发觉信中所言之人乃是成国公燕淮,不由吃了一惊,抬头看向皇贵妃,惊叹:“儿臣若是不曾记错,阿蛮过去曾经同燕家的二公子订过亲?”

    那事已是许多年以前的事,但的确没错。

    皇贵妃点了点头。

    纪桐樱皱眉道:“阿蛮的意思呢?”

    “八字还没一撇,怎会立即知会阿蛮。”皇贵妃笑看着她,将信收了回来,“早着呢,你也切莫同阿蛮透露。”

    纪桐樱道:“阿蛮一直是个主意正的,若她不喜,即便是众人都觉得好,也是无用的。依儿臣看,还是得先问过她的意思。”

    皇贵妃UU小说动作不停,一面写着信一面同她道:“若当真不妥,便问也不必问了。”

    纪桐樱站在她身侧,闻言忽然眼神一变。

    过得片刻,她才笑着出声询问起皇贵妃:“那照您看,这门亲事如何?”

    “世袭罔替的爵位,门第显赫,引人注目。”皇贵妃脱口说道,“历任成国公都颇得帝王青眼,多少年来,京都的世家勋贵风云起伏,唯燕、万、梁氏几家屹立不倒,可见一斑。西越以武开朝,即便如今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但文官的地位到底不如武将。在国富民强的鼎盛时期,也依旧如此,这是极少见的。我方才所说的那几家,皆是武将出身。老祖宗将武作为西越的根基,因而谁都动摇不得。燕家只要不出大错,这份荣华,也只会经久不衰。”

    “若是如此,阿蛮的身份比较起来,又是否低了些。”纪桐樱低声发问。

    门当户对何其重要,虽说嫁女当高嫁。却也是因两家能够互利互助,方才考虑结合。如若只是区区一名农女,任其天仙容貌。却是想要与勋贵之家做妾也难如登天。

    谢姝宁如今的身份门第,最合适的,应是寻常官宦人家。

    但先有宋氏跟谢元茂和离之事在前,旁人可不会管这其中的纠纠缠缠,也不会拿和离当回事,他们只会将谢姝宁看做是出妇长女,名誉有损。

    这也是宋氏所担心着的。想寻户明白事理的人家,已是极难。

    皇贵妃知她所虑,又听女儿如是问道。便说:“恰恰正是因为如此,燕家的这门亲事又显得合适了。燕家如今由谁做主?成国公的亲事由谁做主?都是他自个儿!加上燕家人口简单,也只有几房远亲可以忽略不计,所以婆媳姑嫂妯娌方面的问题。今后皆不必担心。”

    以她看来。这桩亲事值得叫人挂怀的,也只有坊间会出现的那些闲言碎语罢了。

    但日子是自己过的,流言蜚语是碎嘴的人说给自己听的,迟早说的疲了,也就无人理会了。

    皇贵妃倒觉得这门亲事不错。

    燕淮的人品相貌身份,配谢姝宁绝不差。

    甚至于,单从门第而言,可算得上是谢姝宁高攀了。

    这一点。即便皇贵妃拿谢姝宁当女儿看,也不得不认。

    她写完了信。停了笔,侧目看纪桐樱,道:“你同阿蛮亲如姊妹,应也知,她秉性聪慧,处事有方,若只嫁于寻常仕宦人家又或商户人家,实在是可惜。”

    纪桐樱忙点头附和,她是不论如何也想不出谢姝宁有朝一日会嫁入商户人家的。

    皇贵妃待得信上墨字稍干,便将信折了起来。

    信入封后,她忽的定定看纪桐樱几眼,语气微涩地说:“你比阿蛮还年长两岁……”

    纪桐樱如今,十七了。

    皇贵妃凝眉,道:“去岁金秋的那位入了翰林院的榜眼,如何?”

    “什么如何?”纪桐樱一愣。

    皇贵妃嗔道:“自然是问你可曾中意。”

    纪桐樱唬了一跳,连忙摇头。

    皇贵妃从她的神色间看出了几丝不对,眉眼一沉,道:“你有何事瞒着我?”

    “……母妃,”纪桐樱眼中闪过一丝懊恼,咬了咬唇,轻声道,“儿臣心中已有了驸马人选。”

    皇贵妃一愣,旋即眉眼舒展,高兴地问道:“是哪家的公子?”

    纪桐樱却迟疑着,久久不语。

    皇贵妃面上的笑意渐渐僵住了,她说:“该不会……正是成国公?”暂且不论以燕淮的身份不该来尚主,便是他能,若真是他,未免尴尬。思忖间,她听到纪桐樱惊呼了声,“母妃!”

    “您想到何处去了,怎会是他!”纪桐樱被她的话吓了一跳。

    少女清脆的嗓音划破了沉寂的暮色,将栖在檐下的两只不知名小鸟惊得振翅而逃。

    皇贵妃则在灯光下轻吁了一口气,“究竟是谁?”

    早春二月的天,晨起暮合之际,凉意上涌。

    纪桐樱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手边的一块镇纸,心神恍惚地答道:“是阿蛮的表兄。”

    她在心中暗暗念着那个名字——“舒砚”。

    她心知此事不妥,故而一阻再阻,不赞同他那番求娶之言。

    父皇是断断不会答应的。

    至于母妃……

    皇贵妃惊讶地问道:“阿蛮只有一位舅舅,听闻远在关外,娶的是外邦女子,你说的这位表兄,便是他的儿子?”(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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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4章 不允(粉120+)

    “是。”纪桐樱垂眸应道。

    话音刚落,皇贵妃面上的微薄笑意便伴随着烛火一闪,消失不见。她的视线越过纪桐樱的肩头,遥遥地落在后头,声音沉且低:“阿桐,你糊涂了。”

    纪桐樱只觉眼皮一跳,心中微悸。

    她听惯了母妃唤她惠和,却已多时不曾听她用乳名唤自己。此刻骤然闻言,不觉倒吸了一口凉气。她知道此事艰难,故而暗自挣扎了许久,才敢悄悄先来同母妃透露些许。可却并不曾想到,母妃的反应竟是如此。

    她嗅着母妃身上隐隐传来的蔷薇香气,咬着唇轻声道:“母妃……”

    皇贵妃穿着华服的身子往后一倒,发上花胜叮咚作响。她微微阖了阖眼,深吸了一口气,蓦地斥道:“你胡闹!”

    少女怀春,本无可厚非,但对方若是不该肖想之人,便是大错特错。既是宋氏的外甥,皇贵妃心中只凭这一点便能对其颇有好感,可偏生宋延昭的这个儿子,是同外邦女子所生,并非西越人。单单这一点,便足够说明这事错得离谱。

    西越的长公主,下嫁外邦男子,叫世人如何看待?

    她斥了一句犹自不解气,眉头紧紧蹙了起来,厉声问纪桐樱:“你父皇左不应允右不看好,你如今难道盼着他会答应下来不曾?你身在皇家,肩头所担的责任,岂是寻常人家的姑娘小姐所能相较的。”

    纪桐樱心中哪里会不知道这些,她又何尝愿意生在帝王之家。

    她猛地在皇贵妃跟前跪了下去。重重一叩首,斩钉截铁地道:“母妃,儿臣心意已决。”

    而今国泰民安。根本不需她这公主殿下去国离家以换安宁江山,她的驸马是何许人,并无太大干系。

    皇贵妃闻言气急,低头盯着她看,心中一片恻然。

    她从来不信孽缘二字,可时至今日,老天爷竟是在逼着她相信一般。多年前。她偷偷仰慕着宋延昭,遥遥看着他,将他那个人牢牢地藏在了心底里。可她从一开始便知。白家绝对不会答应将她嫁去宋家。

    宋家除了钱,什么都没有。

    这样的人家,在白氏一族看来,只不过是满身铜臭的俗人。无法给予白家想要的权势。自然。钱财富贵,白家也想要。但若要拿她去换,却是万万不值。

    她从发觉自己对宋延昭有意的那一日起,便在同一时刻将自己的未来想得再通透不过。

    他们注定有缘无分,又何必自寻苦恼。

    然而多年后的今天,她唯一的女儿,却跪在她跟前告诉她,她想嫁给宋延昭的儿子——

    这不是孽缘。又是什么?

    皇贵妃几不可闻地苦笑了声。

    此时此刻跪在她眼前的女儿,同她的性子截然不同。只怕是劝不听的。

    皇贵妃面露倦怠之色,也不俯身去扶她,只幽幽长叹了一声。静悄悄的夜里,这一声长叹余音袅袅,绕梁不去。

    寂了须臾,纪桐樱仍旧跪在原地,低着头一字一字地将心中决断吐露出来:“母妃,儿臣动了心,只怕此生再无法嫁于他人。”

    语毕,良久无人出声。

    烛火“噼啪”轻轻炸开了一朵火花,光线摇曳起来,在皇贵妃面上留下大片晦暗不明的阴影。

    她伸手紧紧按住自己突突跳动着的额角,霍地将书案上的砚台掼了出去,里头半凝固的墨汁洒了一地,稀稀疏疏地溅在纪桐樱裙摆上,像一团团经年的暗色血渍。

    好一句只怕此生再无法嫁于他人!

    她这是在告诉她,若此事不成,当终身不嫁。

    皇贵妃怒极反笑,闭目不去看她,口中无力道:“他一无功名在身,二非出身勋贵,三更是外邦之人。这样一个人,你叫母妃如何答应你?叫你父皇如何应允?公主下嫁外邦平民,西越开国至今,何曾开过此等先例?”

    这先例,是绝对开不得的。

    纪桐樱膝行至她脚畔,将头靠在她膝上,面色泛白。沉默良久,她终究还是问道:“母妃,这么多年来,您快活吗?”

    有多久不曾见过母亲面上露出真正松快的笑意,纪桐樱已经记不得了。

    皇贵妃垂首看她,神色凄凄,轻轻抚着她头顶的乌发,弯唇微笑:“快不快活,从来都不是母妃说了算的。”

    她仍是个闺阁少女时,因家族之故,不得不舍弃一切远嫁京都。

    端王即位称帝后,她又不得不掌握分寸为了权势攀爬,只因身后还有个白氏一族。

    这人呐,有几个是真的能为自己而活的。

    她不能,她的女儿,生来也无力改变。

    皇贵妃手下微微用了些力,兀地从纪桐樱头顶扯了一根发丝下来。

    纪桐樱下意识呼痛。

    皇贵妃玉葱似的手指捏着这根乌黑的发丝,低低道:“许多事说难,却也不难,狠狠心一用力,便也就如这发丝一般,扯断了。”

    “依母妃看,那位榜眼,就很好。”皇贵妃将手中发丝轻轻地塞进了纪桐樱掌中,“年纪合适,家世清白,为人敦厚却不愚钝,着实不错。你性子跳脱,有个这样的驸马在旁,母妃也能放心许多。”

    她说着,已转开了话题,道:“母妃知道你喜欢南珠,特地让人将袆衣下摆处的花卉华茂图案尽数换作了南珠来拼,模样倒也极好。只宫里多用春兰秋菊图,母妃却觉得石榴花更好……”

    她絮絮说着,纪桐樱却只仰头看着她,恍若未闻。

    嫁衣再精致华美,若不能穿着嫁给自己钟爱之人,也不过只如死灰颓败,一片枯萎。

    纪桐樱眼里的光彩渐渐黯淡了下去。

    她早就知道的,在踏入母妃的宫殿时,她就知道这件事是不会有结果的。她自然也知道母妃疼惜自己,宠爱自己,但她的婚事,最后到底还得父皇开口。若她将舒砚捅到了父皇眼前,难保父皇不会动杀心。

    到那时,只怕整个宋家跟阿蛮一家,都要被她给牵累。

    “母妃……”她抱着皇贵妃的腰,顿时泪如雨下。

    皇贵妃只当她是想明白了,叹息着搂紧了她,轻声劝慰。

    这天夜里,纪桐樱便歇在了皇贵妃宫里,哭了大半夜,近寅时三刻,才昏沉沉睡去。

    皇贵妃翌日倒是一早便醒了。

    她烧了那封原本准备让人送出去给宋氏的信,自去收拾安置了一番,换了寻常衣物,改头换面,亲自出了一趟宫,直奔宋氏那去。

    一匹黑鬃马拉着毫不起眼的篷布小车沿着朱雀大道,一路往北。

    清晨的北城小宅子里,宋氏也已起了身,心内如焚地等着宫里头的回信。

    至辰时一刻,玉紫忽地掀了帘子进来,急急禀报:“太太,有贵客到!”

    宋氏唬了一跳,心中却疑惑:“是印公?”

    “是皇贵妃娘娘来了。”玉紫连忙摇头,凑近了附耳轻声禀道。

    宋氏大吃了一惊,顿时慌得手足无措。

    她只写了封信去,怎地还累人亲自出宫来?

    一行人就匆匆往前头去,将人给迎了进来。皇贵妃忙让众人不必如此,只当是寻常亲戚来走动便可。她亲亲热热地挽了宋氏的胳膊,又仔细地看她的眼睛,细细询问:“可都大好了?”

    “再吃几帖药,便彻底无碍了。”宋氏也一一回应。

    气氛松快了些,皇贵妃便问起谢翊兄妹来。

    宋氏忙让人去唤几个孩子来见,皇贵妃笑眯眯听着,趁着人还没来,同宋氏悄悄屏退了丫鬟婆子,说起她原本准备在信上告诉宋氏的话。

    二人正说的热火朝天,外头来禀,谢姝宁几个到了。

    皇贵妃如同姨母,同他们都熟,又是悄悄来的,本不需多讲究规矩,便立刻发话让他们进来。

    几人见了她,齐齐行礼。

    谢姝宁几个生得都好,齐刷刷这么站了一排,看着十分赏心悦目,谁见了都高兴。皇贵妃一直在笑,眼神却忍不住往眼生的那个少年面上看去。

    只一眼,她便认了出来。

    宋延昭的儿子,身上果真有着父亲的影子。

    宋氏在旁介绍:“这是我大哥的独子,舒砚。”

    “生得可是像母亲?”皇贵妃笑着颔首,扭头问宋氏。虽然一眼就能瞧出来是宋延昭的儿子,但他的眉眼五官,却同父亲的并不大相似。

    高鼻深目,五官异常俊美,却又带着种不同于西越男子的深邃硬朗。

    宋氏笑道:“是像嫂子更多一些。”

    异族人的血脉,似乎尤为凸显。

    皇贵妃没有再言语,视线也从舒砚那双蔚蓝的眸子上掠过。她只是心有不甘,想要亲自来见一见女儿心之所向的人是何模样,又或者,还有另外的法子可以解决这件事。但当舒砚那双全然不同于西越人的眼睛出现在她眼前时,她便知道,这件事,已成定局。

    她也好,惠和也罢,皆同宋家的男儿没有缘分。

    她在心底里暗暗叹了一声。

    少顷,几个孩子散去,室内照旧只留了皇贵妃跟宋氏说话。

    皇贵妃见过了舒砚,心中主意已定,便不再去想这事,只同宋氏仔细说起燕家的那门亲事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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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5章 惊骇

    皇贵妃认为此事尚可,宋氏听了,也不免多心动了两分。

    二人絮絮说了一会话,因皇贵妃不便久留,便趁着早春渐渐和煦起来的微光将其送出了门,目送着她上了马车,这才互相道了别。车轱辘轻响,篷布小车慢慢从众人视线中远去,直至不见。

    昨儿个夜里皇贵妃陪着女儿一道半夜未眠,今晨又是天色还未大亮便已睁开眼,起了身。这会坐在马车内,身下垫着柔软厚实的垫子,她斜斜靠在那,只觉一阵倦意涌上心头,叫她情不自禁地闭了闭眼。

    小憩片刻,她方才觉得身上有了些力气。

    马车从北城往南面的皇城去,这中途她忽醒忽睡,反反复复也不知几轮,才回了宫。

    入宫后,她飞速回去换回华衣,又使人为自己重新梳妆打扮,整顿一新后,才松了一口气。她已经许久不曾出宫,这回往宫外走了一遭,倒觉累人得很。正歇着,有宫人来禀,公主殿下仍睡着,并不曾起身。

    她轻轻颔首,旋即坐直了身子,略一想遂站起来便往纪桐樱昨夜留宿的偏殿去。

    因纪桐樱赖在床上,尚未起身,故殿内一片寂静,悄无声息。皇贵妃便留了人在外头,自己放轻了脚步缓缓往里头靠近。守在纪桐樱床榻一侧的宫女似塑像一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耳朵却灵,皇贵妃的脚步已放到最轻,柔软的鞋底落在地上铺着的砖上。并没有什么声响,但她仍听见了,连忙扭头来看。

    见是皇贵妃。她慌忙就要行礼。嘴才半张,便见皇贵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已经漫到嘴边的请安就又咽了下去,只衣袂轻晃,微微一福。

    皇贵妃满意地看了她一眼,走到床畔,轻轻将帐子掀起一角。朝里头安睡着的纪桐樱看去。

    少女侧身朝里躺着,身子蜷在厚厚的锦衾中,乌发团团散在身后。呼吸声轻浅。

    皇贵妃暗叹一声,俯下身去,任由帐子流水似地沿着自己的肩头往身后滑去,只低头伸手。为纪桐樱仔细地掖了掖被子。又将她散在脖颈处的发丝撩开,置于枕上。

    抬头的刹那,她瞥见女儿面上未干的泪痕,手中动作不由一顿。

    皇贵妃静了片刻,直起腰来将帐子放下,隔着床帐,低低地道:“这世上之事,终究是不如意的更多些……”

    长痛不断短痛。为了免生事端,皇贵妃转身即走。

    在她身后。隔着帐子卧在床上的纪桐樱紧紧抿着唇,不叫自己哭出声来。

    母妃说的是,这世上之事,终究是不如意居多。两全之法,谈何容易。眼眶灼热,她禁不住又要坠泪。然而除她之外,又有谁知晓,她这泪不是因为舒砚做不成驸马而流,而是为了将来要同母妃分别而流。

    二者择其一,她只能舍弃一个。

    那原本是最坏的打算,眼下却似乎成了最好的法子。

    纪桐樱翻了个身,仰面躺在枕上,泪水沿着眼角徐徐滑落,一直流进发中。

    而皇贵妃出了偏殿后,便打发人去将那位榜眼的姓名、年岁、家世、籍贯、官衔一一记录在册,交予她手。等到一切在握,皇贵妃仔细看了一遍,觉得皆是满意,便不再过多迟疑,拿了这份记录,前去觐见肃方帝。

    她先派人去问过小润子,确定了肃方帝的行程,便直奔御书房。

    肃方帝倒乐意呆在御书房内,只经常并不批阅奏折,反倒是宣了妃嫔前去服侍。

    虽说于理不合,但规矩是人定的,他是西越的皇帝,这规矩到他这,自然也就是他说了算。因而无人敢当着他的面说上一句不是,也没有人轻易拿他临幸自己的女人说事。

    皇贵妃已数日不曾见他,这会特地趁着他孤身留在御书房内,拿了纪桐樱的婚事来请他下旨。

    小润子一早得了消息,候在御书房外,见她到了,亲自扶着她下了凤辇,随即入内去禀报肃方帝。

    御书房内,肃方帝打着哈欠在翻书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他看得飞快,拿着蘸了朱砂的毛笔也批阅得飞快。

    他只是心不在政事之上,却并不痴傻,稍一用心,也就不花多久便将书案上堆积着的折子批了个大半。小润子进来禀报之际,他正翻开一本状告国师清虚的折子。

    肃方帝冷笑了两声,“啪嗒”一声将折子给合上,随后心不在焉地让小润子宣皇贵妃进来。

    日积月累,也不知见了几本状告清虚道士的奏章。

    他看重清虚,破例赏赐了许多本不该清虚获得的东西,朝野之中,自然有不少眼红之人。这些折子里,有忠心耿耿为帝君着想的,当然也有因一己之私特地来抹黑清虚,想要将其拉下台去的。

    这等人,留着也无用!

    眼红自私皆无错,可如此明目张胆的表露自己的心思,既不聪明又不听话,不过就只是这朝堂之上一块扶不上墙的烂泥巴而已。

    肃方帝打开了折子仔细看了一眼上告之人,将此人的名字记在了心中。

    朱笔方落,皇贵妃莲步轻移,已到了近前,躬身同他行礼。

    肃方帝抬头看她,道:“怎地这会过来了?”

    若非身在帝王之家,他们也已是老夫老妻,对各自习性都熟知得很。

    皇贵妃温柔笑着,先让人将带来的酸枝雕花食盒送了上来,将人尽数打发下去后,亲自启盖端出酒菜来,道:“皇上贵人多忘事,今儿原是吃春饼的日子,臣妾亲自下厨为您收拾了几道菜。”

    菜自然是御膳房做的,她连半滴汤也不曾沾过手。若换了以前,肃方帝定然一尝便知这菜究竟是不是她做的,但如今。却是一定尝不出的。

    皇贵妃心中幽幽泛起一阵苦涩,面上不显分毫,仍笑着将筷子递了过去。

    自己也取了一双,每道菜夹了吃了一口,才缓缓搁下。

    试菜的内侍眼下并不在边上,只得她先尝过才可。

    肃方帝就喜欢她这严密细致的玲珑心思,展颜笑了起来。抓着筷子尝起菜来,一面夸赞:“你这手艺更是精进了!”

    皇贵妃露出些许骄傲之色,嘴上则谦虚地推却了几句。

    她伺候着肃方帝用膳。气氛渐渐缓和自在起来。

    食已过半后,皇贵妃状似不经意般地提起了纪桐樱的婚事。

    肃方帝低着头慢条斯理地吃着菜,闻言看了她一眼,道:“朕说过。这事尚且不急。”

    “皇上。惠和今年也有十七了。”皇贵妃道,咬字略微加重。十七岁的姑娘,不论是普通人家还是皇家,按理都该出阁了。

    肃方帝琢磨出几丝意思,遂搁了筷子,正色道:“你心中可是已有了驸马人选?”

    话已至此,皇贵妃也就直接将自己心中所想说了出来,只隐去了舒砚的事。单说是自己思量许久觉得其是最合适的人选,遂将先前准备妥当的那份记着姓名、家世、官衔等等的名牒交给了肃方帝。

    肃方帝打开来扫一眼。说道:“哦?你看中了去岁秋上那位榜眼。”

    “正是。”皇贵妃笑着道,“年岁正当,人品相貌俱是上佳,家世清白,很合适。等您下了赐婚的圣旨,再着手吩咐钦天监那边合了生辰八字,择定日子,户部、礼部筹措婚仪,少说也得大半年,再拖一拖,惠和只怕就要翻过二九去了。”

    肃方帝似听得认真,嘴上却只淡淡应了声“嗯”,随后忽地将名牒一撕,摇头道:“你的眼光,向来不错,这回一定也不会坏。只惠和的婚事,朕心中已有打算。”

    皇贵妃唬了一跳,这些日子以来,她为纪桐樱的婚事苦恼万分,肃方帝却只说不急仍不急,始终都是不急二字,极其不上心,如今竟说他心中早有打算!

    她吃了一惊,眼睁睁看着碎纸满地,仿若落雪霏霏,强自镇定的嗔了句:“皇上可将臣妾瞒得好苦。”

    惠和公主是她生的,又是长公主,皇贵妃过问她的婚事再有理不过,于是她又道:“不知皇上属意的是哪一位?”

    肃方帝瞥她一眼,身子往后一靠,漫不经心地道:“是梁思齐。”

    “梁思齐?!”皇贵妃只当自己听错了,不敢置信地重复着这个名字,定定朝肃方帝看去。

    肃方帝却蹙起了眉头,似在责备她这般大惊小怪:“就是他。”

    皇贵妃闻言,顿时面色煞白。

    魏国公梁家这一辈的家主梁青,字思齐,封镇南大将军,昔年曾同万几道一同攻打过滇南。

    论起来,他同谢姝宁还沾亲带故。

    梁思齐是谢家长房二夫人梁氏,嫡亲的弟弟!

    他已近不惑了!

    皇贵妃颤声道:“皇上说笑,梁思齐可是娶过妻的。”

    肃方帝看她一眼,并不直接回她的话,只屈指轻轻叩响书案,语速飞快地道:“梁夫人五年前已经去世了,他并未续弦。”

    “皇上,您这是准备让惠和去与人做继室?!”皇贵妃面若金纸,几乎站立不稳。

    这可是西越的长公主!

    肃方帝却只笑:“这样……才更显皇恩浩荡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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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6章 心怀鬼胎

    芳冽的淡淡酒香萦绕在鼻尖,皇贵妃僵在原地,一张脸雪似的白,不见人色。“昏庸”二字盘旋在她的舌尖上,被死死紧咬着的牙关给艰难地阻拦在口中。糊涂了……他一定是糊涂了……

    暂且不论梁思齐是否有过妻室,只他的年纪,便无论如何也做不得这个驸马才是。她护在心尖尖上的女儿,而今却要被他送去给人做继室?皇贵妃暗自咬紧了牙,隐在华服广袖之下的纤手亦紧紧握成了一个拳头,养得如水葱似的指甲狠狠嵌进掌心的肉,直至血珠渗出。

    她不能直接指了肃方帝的鼻子告诉他,他错了,他在长女婚事上的决策大错特错,她只能反反复复地告诉自己,圣旨未下,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心念电转之际,她在肃方帝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强自镇定地道:“皇上,惠和本性天真烂漫,梁大人年长她许多,只怕不合。”

    肃方帝闻言,却哈哈大笑,一面起身亲自要来搀她起来。

    “惠和也是朕的女儿,她是何等性子,朕焉会不知?”他似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将自己心中打算一一说了出来,“你可知,梁思齐手下掌管着几个军营,共计多少人马?”

    皇贵妃一怔。

    肃方帝已继续说了下去:“十万,梁思齐手下足足有十万大军!”

    “……皇上……”皇贵妃听到这,心中微动。一阵叫人喘不上气来的压抑跟紧张就此涌上心头。

    肃方帝还在缓缓说着:“整十万大军,就这么放在梁思齐的手里,你说叫朕如何安心?”他说着。松开了抓着皇贵妃手腕的手,转身重新在书案后的雕花宽椅上落座,神色怪异地往后一倒,就这么靠在那将自己的心思展露在了皇贵妃面前,“他十余岁便开始建功立业,军功之重,犹在满朝武官之上。他手里的兵马。是他真刀真枪,一点点拼杀回来的。”

    “朕若想要一气收回,没点由头。如何行?”

    “满朝文武,那么多双眼睛,可都日夜盯着朕的动作呢!”

    “这兵符,竟像是收不得。”

    他一连说了许多话。忽然拔高了音量。面带得色地道:“可若他尚了公主,这兵符那就是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论辈分,他生生矮了朕一辈;论君臣,朕是君,他是臣;论规矩,他握在手中不肯放的兵符,合该交出!皇恩浩荡。赐长公主于他为妻,此等殊荣。他只能高高兴兴地给朕受着!他若不肯,那朕就连兵符带梁家,一锅给端了!”

    话说的急了,肃方帝不禁轻声喘了几息。

    站在宽大书案跟前的皇贵妃一颗心则听得“怦怦”直跳,速度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响。

    她被惊着了。

    梁家若有心要反,岂会等到今日,早在昔年庆隆帝仙逝之际,便可拥兵而起。

    皇贵妃暗自深吸了一口气,勉力辩道:“梁家断不敢生不忠之心。”

    “人心不足蛇吞象,贪婪二字,生来便刻在了人骨子里,梁家面上看不出端倪,私底下指不定早已生了异心,只候时机罢了。”肃方帝冷笑了声,然后斩钉截铁地道,“梁家的骨头最硬,朕只能狠狠心将惠和送出去,你不必再说,朕心意已决。”

    皇贵妃见他说的决绝,不由霎时方寸大乱,哀声求道:“皇上,皇上不可呀……”

    “有何不可?”肃方帝霍然起身,重重拍案,将上头层层叠叠的奏章震得东倒西歪,“她既身在皇家,自是身不由己,眼下这等时候,正是该她出面之时。”

    身在皇家,身不由己。

    这样的话,皇贵妃也曾同纪桐樱说过不下一回,然而此刻听起来却似乎尤为的刺耳尖刻。

    她咬破了唇,只觉口中一片腥甜。

    “罢了,你且下去吧。这件事朕自会择日下旨,你不必再过问。”肃方帝皱着眉头,拂袖一挥,“下去吧!”

    皇贵妃焉能就此作罢,她若是就这么走了,可就真的是眼睁睁看着女儿来日下嫁个半老头子了。

    嘴角翕动,她飞快地道:“皇上三思,若要夺梁思齐的兵权,并非只有让惠和下嫁一条路啊!”

    办法从来都是人想出来的,只要愿意,假以时日,总会有另外的法子可用。但想办法,也是耗时间的事,而且又能有几桩可以如公主下嫁一事这般光明正大,又彰显所谓的皇恩浩荡……

    肃方帝闻言张嘴便斥:“后宫不得干政,休要多话!”

    “皇上——”皇贵妃急切地唤了他一声,正要接着分辩,迎面落下一巴掌,直将她打得偏过头去。

    面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有殷红的血丝沿着她的嘴角徐徐滑落。

    皇贵妃抬头,不敢置信地望向肃方帝,眼中满是失望之色。

    肃方帝则不耐烦地呵斥道:“你可是在质疑朕的决策?”

    他大发雷霆,“妇人之仁!”

    他说的一声赛一声响亮,直听得皇贵妃两耳嗡嗡作响,几乎要伸手捂耳。

    不知何时被推到桌沿的白瓷酒杯“哐当”坠地,泠然如玉碎。

    惊慌失措的皇贵妃蓦地清醒过来。她怎可在肃方帝面前失了分寸,失了镇定,越是眼下这样的时候,她越要镇定下来才可呀!于是她重重掐了自己一把,随后就着满地溅起的碎瓷片跪了下去。

    尖锐的碎瓷扎透皮肉,剐心般的疼。

    她仪态万千地俯身,叩首,声音不高不低地赔罪道:“皇上息怒,是臣妾糊涂了。”

    一旦镇定下来,她就立刻又变回了原先的端庄沉静模样。

    有血浸透她膝下的裙摆,似墨入水,逐渐晕染开去。

    肃方帝喘着粗气,正好低头望见,眉眼间的戾气这才消散了些。他闭了闭眼,重新落座,长出一口气后,方才摆摆手道:“下去吧……”

    皇贵妃亦决口不再提纪桐樱的婚事,起身后再三告罪,这才出了御书房。

    御书房外凉风一激,身上、心上的重重疼痛便前仆后继地涌了上来。

    肃方帝的疑心病,似乎越来越重……

    头顶上烈阳当空,皇贵妃却觉得眼前发黑。这青空艳阳,朗朗乾坤,却似黑雾弥漫,叫人看不穿前行的道路。

    *****

    这片黑雾却一路从皇城蔓延开去,几乎将大半个南城都笼在了其中。

    定国公万家自是不消说,难以幸免。

    万几道得了空闲,便拘着燕霖说话,一而再再而三地同他分析利害关系,唯有远离京都,方是保命之法。然而燕霖油盐不进,听罢只回他一句:“燕淮当年能做到,我如今难道便不行?”

    万几道坐在太师椅上,皱着眉头看他,心道他同燕淮本不是一路人,如何能拿来相较,但嘴上却不能这般明说,于是他略一想,问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若折中想一想,先行离开养精蓄锐,等到时机成熟再出手,如何?”

    “舅舅当我是三岁小儿呢。”燕霖嗤地一笑,摇了摇头,“我娘孤身在燕家困了几年,保不齐已经不在人世了,你我都还不知。”

    万几道沉下了脸,斥了句:“莫要胡说,你娘一直安然无恙。”

    燕霖咬牙:“如何会安然无恙?燕淮想必生吞了她的心都有!”

    许多事虽然已经过去了数年,但此刻回想起来,燕霖仍旧只觉历历在目,清晰如同昨日。燕淮初回成国公府后,小万氏派了几拨人想要暗杀他,试了多少回各色毒药,燕霖都还记着。

    他娘拿他当小儿,妄图以一己之力护住他,不叫他沾染这些阴毒之事,但他身在局中,怎会丁点不知。

    燕霖蓦地问万几道:“这么些年来,舅舅可曾去见过我娘?”

    万几道面沉如水:“不曾。”

    “为何?”燕霖问。

    万几道沉默不语。

    为何?因为他不曾算到燕淮能勾结上汪仁接连让自己栽跟头,弄得满身狼狈?还是因为母亲万老夫人苦口婆心哀求他不要再插手此事,就此作罢?又或是他心中虽不喜燕淮,但仍顾念着自己死去的妹妹?

    从小到大,天性烂漫娇俏的大万氏,都要比小万氏更讨众人喜欢。

    阖府上下,不论主子仆妇,皆愿意捧着她宠着她。

    万几道这个做哥哥的当然也不例外,他有多厌恶燕淮,当年就有多宠大万氏。

    至于小万氏,他对小妹的感情,更多的是自觉亏欠……

    所以他帮着她,想要扶燕霖继承爵位,直至他们都小看了燕淮,吃了算计。

    万几道沉声道:“你若答应离开,我想法子让你娘同你一道走。”

    燕霖闻言,并不反对,只是忽然道:“我想立即见娘亲一面。”略微一顿,他弯了弯嘴角,阴邪一笑,“不论如何,我娘到底还是万家的女儿,舅舅大大方方上门求见,燕淮他又有什么道理阻拦?”

    即便撕破脸,那也是暗地里撕的,明面上两家是亲戚,偶尔走动一番再寻常不过。

    万几道想要光明正大地见小万氏,燕淮的确不便阻拦。

    然而此举,万几道并不赞成。(未完待续。。)

    ps:  点娘最近抽抽的频率实在是凶残,刷新了好久才进后台……今天只一更,大家休息吧……明天加更报社o(n_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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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感谢m洛可可亲的粉红~~感谢jojo8129亲的平安符~~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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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宁介绍:
谢姝宁死了。 同幼子一道死在了阳春三月里。 可是眼一睁,她却回到了随母初次入京之时。天上细雪纷飞,路上白雪皑皑。年幼的她白白胖胖像只馒头,被前世郁郁而终的母亲和早夭的兄长,一左一右护在中间。 身下马车摇摇晃晃,载着他们往她昔日噩梦驶去…… 然而这一次,人生会不会变得不同?闺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闺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闺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