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现代都市乌剑TXT下载乌剑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乌剑全文阅读

作者:小羊毛     乌剑txt下载     乌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二五三

    幸好还是仔细看了看。姜菲的母亲、太湖金针道。她脉搏全无,身体冰冷,但竟有微弱的呼吸。我细看之下,却是中了一种特殊的酷刑。

    简直太残忍了!姜菲忍不住在一边插话道。我倒不晓得有什么理由能让人这样对待一个姑娘家。娘说这东西叫“心脉五针”,是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也不能的酷刑,幸好看了出来,把那针起出,但她人就这样了,娘说是因为身体血液太久不流动,恐怕四肢、心肺都难以为继了,心力不逮,自然失却了神智——她现在,谁都不认得呢!

    苏姑娘现在已好得多了。姜夫人道。她偶尔已能说一两句话,不过有时词不达意——虽说是在慢慢恢复中,不过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所以——最好是让青龙教主看他一看。

    为什么要让青龙教主看?凌厉略感奇怪。

    哦,二位可能有所不知。太湖金针道。“心脉五针”这一酷刑,正是源自青龙教的。

    源自青龙教?凌厉与邵宣也对视一眼。可是对她下手的人难道……是青龙教的人?

    这个我不晓得。姜夫人道。照理说,这种刑罚早便不用了,除了加重受刑者的痛苦之外,这刑罚并不能给施刑者带来什么好处。但一切缘由,我想还是要问过青龙教主才明白吧。

    那好,那我们——带她去见教主。凌厉看了邵宣也一眼道。

    邵宣也亦点了点头。等天亮,便带她过去。

    -------

    山坡上的夜风冷冷,凌厉全无睡意。一个人站在漆黑的树底。默默回想。与苏扶风有关的一切事情。一一浮现,从她一开始的笑靥如花,到那两年的千娇百媚,瞬间离别的伤痛万端,箭伤邱广寒的冷酷无情——他以为自己不会原谅她了,即便是在邱广寒安然无恙之后——却又怎料有一天竟见识她另结新欢的决绝,与朱雀山庄莫名的瓜葛——和现实的,躺在这里面无血色的半死之躯。

    天色在逐渐转亮。凉意却愈发重了。他叹了口气,往那借宿小舍走回,屋门微启,姜菲等人已走出门来。中间那个仍然醒目的、淡红衣色的女子——苏扶风——她也醒了,脸上的神色,只是种不确定。他远远地望见,心中一顿。

    她真的还是那个苏扶风么?目光闪烁的她已不记得任何人——即便她记得,她也早不是每日依依在我身边的苏扶风了。

    你没睡么?姜菲先道。我们带苏姑娘出来透透气,她刚醒。

    苏扶风抬头,也瞧见了他。手臂轻轻一挣,脱开了姜菲的搀扶。她像是轻得没有了重量。一片树叶似地向前飘动过去。

    苏姑娘……?姜菲略略奇怪。

    你……是……凌厉?

    空明的早晨,空洞的声音,却清清楚楚。姜菲像是怔住了,她追上两步去看苏扶风的表情,疑心自己是幻了听——因为一个几日都说不出什么话来,更想不起任何事情的苏扶风。如何会在现在突然开窍?

    凌厉也是微微愕然,只是,他与姜菲一样,看清楚了苏扶风眼中的光芒——虽然迟疑,却又兴奋,虽然胆怯,却又期待——是的,这一瞬间,所有的人都明白——凌厉。只有凌厉。这个人,这个名字,早已可在苏扶风整个生命里。只要她还活着,她就不可能忘记。

    此刻的凌厉,真的不知道自己要给自己填充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他只觉酸楚、感动与无奈尽皆涌上,但所做的也只是一笑,向她伸开双臂。

    苏扶风竟也突然露齿一笑,万般甜蜜,什么都不用多想。她跌跌撞撞地冲去,投入他的怀里。

    我认得你的。凌厉听见她说。你叫凌厉,对不对?

    他只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用力抱着她,却说不出一个字来。他不知道她委身于俞瑞的一切前因后果。但此刻,他已不需要知道。

    她……她连自己的名字都已不记得,却还记得你……姜菲眼圈一红,声音也哑了。凌厉,你……你别再辜负她,要好好陪着她,知道么!

    我……

    凌厉迟疑。他还是在迟疑,因为这世上还有一个足以令他迟疑的女人——邱广寒。可是——邱广寒——她早已从我的生命中消失了吧?与此刻这个为了自己受尽苦楚的苏扶风相比,邱广寒又算什么?

    我会照顾她的。他点点头,去看苏扶风的脸。她脸色苍白而瘦削,像极了一具行尸走肉,可是见到他,那双眼睛都已温柔得弯起。

    你……怎么会弄成这样……他也忍不住怜爱,轻触她的眉梢。

    苏扶风只是低首,摇摇头。我不记得了。她抓紧他的手,仿佛唯恐他从自己身边离开。她们……我不认得……我跟着你走……

    凌厉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斜后里穿来一个轻颤的声音。

    扶风!

    凌厉一怔,回身。这分明是苏折羽的声音。这新婚的教主夫人既然来了,那么拓跋孤自然也在左近。

    他此际倒有点后悔昨晚写了信过去,因为他心里本来已有了个新的打算。

    是谁?苏扶风也茫然回头。

    拓跋教主,你来得正好。姜菲首先道。我娘说……

    话未说完,幸得姜夫人阻住了她。来人果然是拓跋孤与苏折羽——这夫妇两个。

    拓跋孤首先看了一眼凌厉。朱雀山庄的所在,她说了没有?他开口,只是问出这么句话来。

    凌厉一怔。朱雀山庄的所在么……

    是了,苏扶风该是去过朱雀山庄的,找到她原本的目的,是要知晓朱雀山庄的所在;知晓朱雀山庄的所在,是为了找回邱广寒,可是……

    苏姑娘现在身体神智都未复原,你怎么上来就……

    姜菲虽然说话直率,却也对拓跋孤有些顾忌,说了一半,弱了下去。

    拓跋孤也看了眼苏扶风。凌厉早在信中说她情形不妙,他料想并无好转。

    你……不认得我?苏折羽看着这个已躲到凌厉身后的、自己的胞妹,竟也没有了主意。

    好了——教主——凌厉朝拓跋孤看了眼。扶风她现在也记不起什么来,是否——先别多问她了?

    拓跋孤已将苏折羽拉过,向姜夫人道,你便是太湖金针?

    不敢,正是。

    你也没办法么?

    我已尝试过许多办法。姜夫人道。苏姑娘能捡回这条命已是大幸,至于其他的——恕我也无能为力。

    她停顿了一下,见拓跋孤并不说话,想了想,开口道,恕我直言,拓跋教主,苏姑娘这次受伤,恐怕与贵教不无干系。

    怎么说?拓跋孤略略皱眉。

    我曾闻青龙教有一酷刑,称作“心脉五针”,拓跋教主可否知晓?

    心脉五针?拓跋孤似是回想。本座并无听闻。

    教主不知此技?姜夫人反倒惊讶了。

    姜夫人由何得知此术,又有何断定此术与青龙教有关?

    在下自幼研习金针之术,“针法”与“刀法”、“剑法”一样,亦可称是一类兵器之法。“心脉五针”乃针法之一种,若熟知针法之人,当有所耳闻,恰如青龙刀法之于习刀之人一般。这针法出自青龙教,据传乃青龙教常用酷刑之一,虽然从未当真听说谁受过此刑,但原想教主作为青龙教之首,总该知晓才对。

    本座孤陋寡闻,此等旁门之术,殊无才学。拓跋孤冷冷一笑。

    那便麻烦了……姜夫人沉思道。苏姑娘正是为心脉五针所伤,这五针极是厉害,封锁心脉,叫人血液停固,痛苦万端而亡。苏姑娘似乎因为什么机缘,中此针后应已有数日,尚有气息。

    难道他们只是一心要折磨扶风么……?苏折羽似乎打了个寒噤。朱雀山庄的手段——好狠毒!我们……

    她说着,怯怯望了眼拓跋孤。我们……先带她回青龙谷好么?

    教主,夫人,凌厉有个不情之请。。凌厉突地开口

    拓跋孤冷笑了笑。你想带她走?

    凌厉一怔。是……

    你想的倒是不错。拓跋孤哼了一声。不过我告诉你,昨日喜筵失职的账,我尚未与你清算,想就此一走了之,凌厉,你把青龙教当作什么地方?

    教主,我——没这个意思。凌厉道。只是扶风现在只认得我,我想带她到以前我们去过的地方走走,或许她能好一些——或者能起些事情来,回忆起朱雀山庄的所在——并不是要一走了之的意思。

    便算是如此,你也要先与本座回青龙教一趟。拓跋孤道。待到事项处理完毕,你再带她游山玩水不迟。

    凌厉只得点点头,道了声是。

    --------

    却原来,回青龙谷最紧要的事情,是从单疾风身上剜下块肉。

    苏折羽当然是不能见这场面的——与单疾风有关之事,万万不能让她知晓——她亦不想知晓。可就算是凌厉,见到单疾风的样子时,也足足地吃了一惊。

    何止是吃惊。任是谁见到这般场面,又岂会只是吃惊。

    竟然……真的……这样?

    ------

    他不敢相信,一瞬间脊背竟也有些凉。那个被千刀万剐得竟还剩下气息的人,已看不出本来的样貌。那血已流得污了,皮肉将骨头都掩得模模糊糊了。他人不知是清醒着,还是昏死着——凌厉想,他纵然想昏死,只怕也昏死不了吧。(未完待续。。)

二五四

    其实真正来下手的人也并没有太多,纵然人人都恨叛徒,单疾风却也曾与他们中的不少人同桌而饮过;但他还是像一只等待被食尽的裸鹅一般,不完整地暴露在空中,连一分毫冷笑都流露不出来了。

    这一刹那凌厉竟然有些可怜他。他望见他原来是睁着眼睛的,目中那一丝光亮,在注意到凌厉在看他的时候,就亮堂起来,狰狞起来。

    来……来啊!动手啊!他还有声音,却干涸得像早已被抽空。

    究竟你……为什么宁愿如此也要来?凌厉发现自己的声音也似干涸了。你明知闯来的后果……

    哼,哼哼,你何不……去……去问……

    他咳嗽起来,“扑”地一口血吐在地上,再也没有力气说话。凌厉手中的刀抬起,却不知如何下手。

    凌厉,你来了。背后有别人的声音。他恍然一身大汗回头,认出是顾笑尘。

    是——方刚回来,教主便令我先到此处。你——你呢?你可曾……

    哼,你们两个还不动手?拓跋孤的声音已掩了过来。顾笑尘苦笑。

    我躲了一早上,终于没躲过。他一把夺过凌厉手中的刀。我先来。

    嘿……是单疾风冷笑。相煎……何太急啊……

    你闭嘴!顾笑尘将那刀用力地竖起来。就凭你,有什么资格说别人?你仔细想想,我们几时曾对不起你过,可是你又做了些什么!你今天变成这个样子,谁也不会来同情你。可怜你。谁都要来唾骂你。说你一声活该,你自作自受!你莫以为自己这样很英雄,你只是个败类,便算下了地府,亦莫想再投个好胎!

    你……你要动手便……便快,何必……

    顾笑尘只瞧得单疾风唇齿之间的冷抽。他何尝不曾为了这昔日的伙伴心痛如绞,这一刀,终是割不下去。

    你还不动手?拓跋孤的语调。似乎便要发作。

    好,我动手!

    顾笑尘动手,将短刀举高,刀尖向前,狠狠一推。

    狠狠一推。

    利刃穿透了单疾风的咽喉。

    顾……

    凌厉只及说出这么一个字。他突然觉得,换作是自己,恐怕也只能如此做。咽喉洞穿,单疾风头已垂下,未及闪完的狰狞面目,仍然这样留着。而这具已残缺不全的身体,却终于已没有了魂魄。

    他便这样死了。

    顾笑尘短刀未拔。啪的一声,早吃了拓跋孤一掌。他虽未用全力,但这盛怒已是显见,待得上前检视,单疾风早已身亡。周遭看守之人虽惊诧,但竟亦都似松下口气一般,涌出阵汗来。

    拓跋孤蓦地转回头来。“谁叫你杀死他的?”这七个字将吐未吐,顾笑尘负痛,捂着胸口只是看着他,拓跋孤这七个字,便终于还是未说。

    谁也没叫他杀死他——他也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单疾风会死在自己手里——只是此刻,他只有这个选择。

    他恨他,丝毫不比拓跋孤少;只是他也不能忍受他在自己面前受此凌迟之苦——不如让我结束吧,既然你们谁都没有勇气违抗,就让我来违抗好了。

    对视。他知道自己做错了,又做错了,所以,对视得早已不那么坚定。只是,拓跋孤终于还是没有说那七个字。

    他说了另外七个字。

    “把他送去朱雀洞。”

    ----------

    他莫名地又烦闷起来——他原想要单疾风受十日十夜的苦楚才让他死,但不过一夜之间,自己尚未欣赏够他的惨呼与残状,他便归了西。想到此端他便一拳擂向桌面。如此太便宜他了!

    只是他又能如何,想将他五马分尸,或是碎尸万段——但“把他送去朱雀洞”七个字已说出口了,再回过头来做些什么,太小气了罢。

    他只恨自己说得太快,如今却烦闷闷,不理会门外本是被他叫来的程方愈、凌厉与顾笑尘三人,竟一个人喝起酒来。

    他还是不明白。到头来他还是不明白——单疾风究竟为什么会如此恨自己?他原本觉得不必要知晓,只是单氏世家自他手中断绝了,世上再无名正言顺的青龙教左先锋。

    他还依稀记得幼年时的单疾风,与他似乎也曾嬉戏打闹过。那时候的他,该是不恨我,亦不恨青龙教的吧。只是后来我与他全无任何来往,又会有什么事令得他如此?

    他又灌下几杯酒去,脑中却想起了一个人来。

    对了,还有一位教中的长老尚在——这般往事,只能问他。

    他离案而起,开口只看了看那苦苦等其召见的三人,道了句,等着。便自走了。

    只留那三人面面相觑。程方愈苦笑了笑,道,教主便是这般。

    拓跋孤便是这般——招呼亦不打一个,便闯入那长老住所。

    这剩下的一名长老姓卢。拓跋孤闯来时,他正站在窗边,好似在看着什么。

    教主,你瞧。他先开口,指了指自家院子里的一盆小花。天色暖了,这花颜色也好了些。

    拓跋孤一时间,倒突然静下来,看着他。卢长老这般表现,好似他早已猜到了自己的来意。

    果然那卢长老回过头来,道,老朽刚刚听人说单疾风已然伏诛——教主,此事可确?

    拓跋孤哼了一声。他死有余辜,本座尚嫌太便宜了他。

    卢长老叹了口气,道,老朽亦是料想,单疾风一天不死,恐怕教主一天不会想到要来问起这段来龙去脉。

    你的意思是你果然知道些什么?拓跋孤声调陡高,却又忽然嗤地一笑,沉声下去。不过本座并不关心太多——只因无论有什么原因。他都合该受这凌迟之刑——纵然他单氏一家与青龙教渊源再深。亦罪无可恕!

    叛教当然罪无可恕。青龙教上下皆知,所以没人来阻拦。卢长老道。只是——教主对他所用之刑,只怕并非因其叛教,而是——恕我直言——因着教主夫人那件事——是么?

    拓跋孤深知此事毋须讳言,只是瞪着他道,你想说什么?

    若老朽说单疾风所做这一切,只因当年拓跋一家便曾如此对他的家人做过——教主作何感想?

    什么意思?拓跋孤道。我爹十八年前便被害身死,本座亦离教十八年。拓跋一家何来机会对他们单家做下什么——更何况单家世代担任左先锋之职,拓跋家又如何会去对他们下手?

    此事——发生在教主离教之前。卢长老道。彼时教主年纪尚幼,自不会知晓此事——何况先主亦从不肯承认做过此事,因此当然也不会对教主提起。

    怎么,究竟我爹做过何事?

    正像单疾风对教主夫人做过的事一样——侵辱了单疾风的母亲,并逼得她当场自尽。此事单疾风原本不晓,他父亲单侑云对青龙教从来忠心耿耿,发生了这般事情之后,竟也只是敢怒而不敢言。只是他当日尚有一个长子——也便是单疾风的哥哥——名叫单疾泉,时年十一二岁。得知此事之后,闯去找令尊大人算账。这小小孩童自然不是先主的对手。反被先主打伤。

    等一等。拓跋孤道。你先前说,我爹曾对单疾风的母亲有所不轨?

    正是如此。

    拓跋孤哈哈一笑,道,此事荒唐至极——青龙教上下该很清楚当年我爹对我娘亲专心一意,让他另娶小妾尚且不肯,如何可能对旁的女人胡作非为!

    卢长老叹了口气,道,初时或者如此,但自从先主夫人离开青龙谷避去别处后,先主寂寞难耐,亦是有的……

    胡扯之至!拓跋孤怒而力拍桌沿,那檀木平桌吱哑一响,幸得他这受伤的左掌未曾用得全力,才站稳了。卢长老,你今年没有九十亦有八十五岁了,是不是活得有些不耐?

    教主信也好,不信也罢,总之……

    再者,世上女人多的是,单家那个我也见过,未见有什么特别的,这般故事——怕不是别有用心之人编造的吧!

    先主当时亦是如此说,拒不承认此事,但那日的确是先主将单夫人唤至居室,未曾想便是单夫人命绝之时。那单疾泉被令尊所伤之后,曾破口大骂他,令尊一怒之下,派人以酷刑加于其身,终至其饱受折磨惨死。当时的单左先锋侑云两日之内,先失夫人,再失爱子,再是忠心耿耿,也不免怀恨在心,只是幼子疾风尚小,他亦不敢多言,及至教主昔年与单家有所往来时,单疾风恐怕仍尚不知此事,其时教中诸老想必都对这幼子深怀同情,但想他若不晓,恐反是好事,是以并不说破。只是单疾风今时今日之表现,显是已知真相——料想单侑云临终之时,终于未能忍住,将此事告诉了他。单疾风虽平日里闷闷不语,但心中想必早已决心报复,才会做出这等事来。

    他见拓跋孤默默不语,似在回想什么,不由又道,教主可曾忆起些什么?

    你说到单疾泉之事——我倒似有几分印象。拓跋孤道。因为——那日他闹将上门,我亦在场,不过前后之事,并不清楚。好,就算单疾泉之事不假,但对他老娘行所不轨之事,哼,既然我爹自己都不承认,那便该是子虚乌有——他还不至于没担当到这个地步!

    如今往事已矣,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关系,总之单家二子皆已身死,左先锋一职,怕再后继无人。

    拓跋孤冷笑了笑。不过是没了一个单家,规矩可以立,自也可以废——从今往后,我叫什么人做左先锋,便什么人是左先锋。

    那是自然……卢长老似是附和,却也有几分讥嘲。

    拓跋孤如何听不出来,却不欲与他纠缠,忽地想起一事,道,适才说到酷刑,卢长老,你可知青龙教有一种酷刑,叫作“心脉五针”么?

    卢长老脸上微微变色,道。自然知道——当年折磨单疾泉至死的。正是这“心脉五针”!

    拓跋孤眉心一皱。果有此刑?当年施刑之人是谁?

    是先主本人。

    除他之外。还有旁人懂得此术么?

    ……有的。卢长老道。便是老朽了。

    他停顿了一下,道,昔年老朽位列青龙教四大长老之中,司掌刑罚,“心脉五针”我亦略晓一二。

    那你可曾将此法外传?

    老朽怎敢!卢长老道。青龙教之刑罚虽不比教主武功秘传,但亦属教中机密,除教主与司罚长老之外,旁人皆不可知。自教主废除我们几个长老之后。此刑更无人再提——只不知教主为何突然问起?

    拓跋孤不答,只道,我且问你,施用此刑之后,受刑之人会如何?

    若无人解除,恐怕——必死,只是这死法之痛苦,比凌迟之刑亦无不及。凌迟若是种生不如死,永无止境的剧痛,那“心脉五针”的感觉。直是叫人不知如何形容。不过人若昏死过去,倒也一了百了。当日单疾泉便是这般痛苦了一日一夜后。方才气绝。只可怜他当时面色已然发紫,几不可辨,待到侑云闻讯而来,已见不着他最后一面。

    拓跋孤似乎微微踌躇,半晌道,那么心脉五针解法可便利么?即是说,施刑之后若要去除,可容易?

    那倒也便利,只消用磁石将针吸出,受刑者若尚未死,也便只当白受了一遭罪,休息一段时日就无事了。但若中针已久,脏腑已因此受到损伤,那恐是要以留下什么病症的了。

    是么……拓跋孤低沉着声音。

    他慢慢走回房,凌厉、程方愈与顾笑尘皆瞧见他沉下的面色,莫敢发言。

    拓跋孤微微抬头,伸指——似乎在空中一顿——点了点凌厉。你进来。

    我么?凌厉悄悄左右,心道这下倒好,一个人去背这黑锅了。

    剩下那二人却是又喜又愁,喜的是不用这便进去挨骂,愁的是自己不知更要等多久。却见拓跋孤又转回了身来。

    你们两个先回去吧。他淡淡说了句。

    两人略略一怔,也只得一躬身道了声是,自退走了。

    ------

    我叫你进来是为了苏扶风的事,并不是说昨日你失职之事就不与你清算。拓跋孤很是开门见山地道。苏扶风现在这个样子,倒确是只能靠你,你花些时间,尽力让她想起些事情来——这一次我给你一个半月的时间,你看怎样?

    扶风她……她这个样子,我本也是尽力要让她好转过来的。凌厉听他如此说,也便接话。若教主能容我带她到处去走走,自是再好不过。

    只是你这一次可莫要像上次一样,擅自不归!

    凌厉苦笑。这次不会了。

    你虽然没拦住单疾风,不过左先锋令牌毕竟是拿回来了。拓跋孤又道。若苏扶风有所起色,一个半月之后你回来,我的左先锋之位给你留着。

    这样的话……

    没有这样那样。拓跋孤道。苏扶风只要想起了朱雀山庄的所在,你这个左先锋届时是真的要做先锋去打头阵的——莫以为本座是在给你什么好处!

    原来……凌厉心道。原来他关心的究竟也只是朱雀山庄的所在。

    好。他也便点头答应下来。凌厉领命。

    恰恰门外有响,却是苏折羽领着苏扶风过来。原来她适才领她去洗浴一番,此刻只见苏扶风已恢复了少许神采,本来苍白的面色,见到了凌厉,也不自禁地泛起了层微红,轻轻两步,便挨到了他的身侧。瞧来比起自家的姐姐,她仍是觉得凌厉亲一些。

    正好。拓跋孤道。折羽,我正与凌厉说起——要让他带苏扶风离开一段时日,看能否帮她想起些什么。你看如何?

    要……要走?苏折羽看了苏扶风一眼。可是……可是——好不容易才……

    她又撞见拓跋孤的目光,将话语咽下,不敢多说。

    拓跋孤却是笑了笑。我知道你舍不得她——不过他们也不是即刻就走,苏扶风的伤总还要先休养几日。你若要陪她,就陪她罢。

    苏折羽点头嗯了一声,瞥见苏扶风虽然目光有些陌生,却也已识得好心,对自己露出友善的表情来,不觉心中一酸,又是一暖,回了她一个温婉的笑意。

    终于可以不用再掩饰自己,这于她来说,何等艰难,何等幸运。

    ------

    青龙教收拾残局,凌厉、苏扶风的离开只是时间问题。拓跋孤的这场喜筵固然确定成了江湖上人的谈资,不过却谁也说不出他一句坏话来。

    苏折羽呢?这番风雨固然也损了她的名声,可是只消拓跋孤在,她又在乎些什么?

    只是她又略有犹豫——为了腹中的孩儿。虽然计算时日,这孩儿与单疾风决计没有半点关系,但若日后生下来——江湖上那些不明内情的闲人恐不这么想。

    单疾风便算死了,也终究还是留下些不好受来。苏折羽自那日喜堂之后并未见得单疾风一眼,也不知他的收场,但心思终是闷闷的了。

    --------

    单疾风之事,极快地传回了朱雀山庄。其实以卓燕等人的聪明,又怎会猜不到单疾风的下场。

    只是见到被弃出的尸体时,他还是倒抽了口凉气,慕容荇则干脆去干呕了——便算他自己在各派已杀人无算,总还是没想过世间还能有这种死法的。

    这青龙教主……简直不是人!柳使一贯清脆的声音,也变得略哑、略颤了。

    卓燕不语。昨夜两人出来与他会合,他没见单疾风便已知情形不妙。柳使原主张回头去救单疾风,卓燕又何尝不想这么做,只不过他清楚——谈何容易。(未完待续。。)

二五五

    早叫他不要去趟这浑水。卓燕只能在心里默默道。你能做到朱雀翼使,早已不易,为何要为这些不值当的事情固执地搭进自己性命呢!

    怪我。他只能这样说。当初若是一定拦住不让他去,便不致如此。

    但我们不也是想趁此机会去捣乱一把青龙教么。柳使道。只是未曾当真想过这般结果——怪你!她一转身,一双眼睛已瞪着慕容荇。那时候你——怎不帮他、救他?

    慕容荇被她瞪退了两步,说不出话来。柳使又哼了一声道,如今发生这般事情,你这朱雀洞主不要想上位了,趁早消失了干净!

    柳使且息怒。慕容荇忙道。此事——小生亦不想会如此,翼使死得凄惨冤枉,小生定会设法为他报仇!

    报什么仇?就凭你能斗得过青龙教主?柳使反问。

    这个……小生既然说了,便定当做到,只要柳使大人给小生机会……

    柳使咬唇却不语,半晌,转向卓燕道,你什么打算?

    你是否准备回山庄去了?卓燕反问。

    此次事情,总须有人给神君一个交代。柳使道。我与翼使同来,现在只好我回去交代。只问你,去还是不去?

    我啊,我历来是个胆小鬼。卓燕喟然道。上次轸使意外身死,这回轮到翼使——他摇了摇头。你让我怎么去?

    那么也好。柳使道。朱雀洞眼下正也要人照看——老实说,我也已习惯了你在朱雀洞——若朱雀洞主真换了别人,我倒不晓得该怎么办了。

    你便是不同意慕容公子了。卓燕微微笑了笑。轮排位你在我之前。我也无话可说——由得你了。

    柳使再转回来。瞪了慕容星一眼。道,瞧在星使的份上,便容你留在朱雀洞,先做个二洞主好了!不过你口口声声说会给翼使报仇——最好是别忘了!

    他早便是二洞主。卓燕只是冷冷道。只是——二洞主的命一般都不怎么好的。

    ----

    邱广寒在临云崖等了不到半刻钟,便见到了瞿安。

    有些什么消息没有?她急切切地迎上去。昨日我看到有信号升起,应是有人回来了,但——但并没见卓燕出现。

    她话没说完,才发现瞿安的脸色有些甚于寻常的苍白。怎么了?她心下一怔。今天他这么早就从不胜寒下来。莫非运功疗毒出了什么岔子?

    瞿安却仍是给了她微微一笑。我没什么。是有消息要告诉你——翼使死了。

    翼使?邱广寒似乎还略略钝了一钝。她早已听人说起过翼使的身份。……单疾风?

    对,是他。瞿安道。你们青龙教的叛徒。

    他早是朱雀山庄的人,倒不若说他是朱雀山庄的奸细好了!邱广寒喟然道。我记得他是与柳使去朱雀洞的,难道……难道是这次哥哥的大婚……

    不错,他去了青龙谷大闹喜筵,终于还是为拓跋孤所擒。

    他啊,他是罪有应得。邱广寒哼了一声道。我关心的倒是苏姑娘,因为……始终未能有她的消息,也不知她脱了身、去成了青龙谷没有。昨日回来的看来是柳使了?可有苏姑娘什么消息?

    苏姑娘……暂时未有消息。瞿安道。

    也对,这个也不好问……邱广寒似在沉吟。她随即又叹了口气。恐怕凶多吉少——因为柳使若见到了她。又怎会不提!

    你先别这么想,柳使连苏姑娘的面都没见过。全不知道她的模样的。瞿安道。反倒是凌厉……听她提到了,人在青龙谷。

    他看了邱广寒一眼,见她垂落眼睑作出淡然的样子并不出声,不觉道,你不关心他?

    没有了。邱广寒突然很懒,转回身去。也不是不关心,他……本也是该回去了。

    ——只是,那一条手绢,是带到了还是没带到?该是带到了吧——否则你又怎么还会去青龙谷——可是你难道未识我意,还能安安稳稳地坐在青龙谷之中么?

    ------------

    苏扶风休养数日,细心梳妆,这日换了新衣,又是明艳动人的样子。

    凌厉坐在她侧面的小凳上,她便将手伸来要他握着。这几日凌厉亦算是想尽了办法——想帮她回忆起以前的事,只是苏扶风总是茫茫然摇头。

    好吧。他在心里暗暗地道。就当重新开始——这么多年以后,又回到刚认识你时的样子——若你愿意,我便带你把我们走过之处,重新走一遍。

    他轻轻叹了口气。他还能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苏扶风——她回首时那满头散飞的青丝。夜色浓郁,他却将她淡然而又内敛的美尽数收阅。

    纵然他们相遇,是在那样一个奇特的场合。

    那是在旧都开封。十八岁的凌厉,第一次来到这一度繁华之地,虽然金牌之名已叫人闻风丧胆,但这颗好奇的心却仍是不假的。他没见过这许多华丽的排场,更没见过这般热闹的白天。

    不过到了晚上,街道便静了——静,只需要一瞬间。

    他略喝一点点酒。这个晚上还不是动手的时候,他要先去看看晚上的戒备。旧都的人家,不是好惹的。

    你还记得么。他伸臂,搂住此刻靠在他肩头的苏扶风。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你惊到了我,我也惊到了你。

    是么。苏扶风浅浅地笑着。

    三年了呢。凌厉仰头看了看。三年前你只不过是个靠飞檐走壁的本事偷鸡摸狗的“梁上淑女”,眼下你……

    他停顿了一下。眼下?眼下她又哪里有一点金牌杀手的样子呢?

    他抱紧她一些。三年里,她经历的实在太多。

    我带你去开封。他放轻了声音,平缓地说。

    ------------

    苏扶风没有认出这扇朱扉紧闭的大门。就是她与凌厉不期而遇的人家。当这两个身穿夜行衣的不速之客为了不同的目的出现在同一户人家的屋顶上的时候。这惊吓其实是非同小可的。苏扶风的暗器立刻就招呼了过来。凌厉只好闪避。动静已出,苏扶风是可以逃之夭夭,可是凌厉要踩点的计划便泡了汤。

    便在这时他发现循声而出的人里正有他此次任务的对象——他只用了一刹那作决定——决定现在就动手。

    他成功了。

    他不知道苏扶风就躲在暗处看他。她其实也很受惊吓,可是凌厉得手之后深陷重围之时,她突然醒悟过来自己应该救他——他的失陷,其实多少有自己的缘故。

    你知道么,那天你以手中暗器将我身边人击倒。凌厉笑着,试着向她叙述当时情境。我回头看。看见你就站在那里,那屋顶,你攀爬的绳索都没来得及收去。你晃那绳索让我快上去,我就上去了,跟着你跑,然后……

    他停住了,似也陷入了回忆——

    然后一把追赶来的快刀割断了绳索。苏扶风一惊之下,回头,裹发的黑巾便落了下来。这一瞬间凌厉拔剑,将那追赶之人伤于剑下。

    杀不相干的人于他是大忌。所以尽管逃了出来,但他闷闷不乐。他想迁怒于这陌生的女人。可是也许对方还想迁怒于他呢?

    更何况,毕竟是她帮自己解了围的,是吧?

    他没有问她的名姓,她也没有说,黑夜之中,他们便各自归去了。直到天亮,他早去掉蒙面,换了身衣服,到那府邸前与看热闹的人挤在一起。

    突然有人拍他。他吓一跳,回头。

    你还敢来?

    他没料到苏扶风有这么好眼力,竟这样记住了自己,还认出自己来。有那么一丁点儿“灭口”的念头,他承认,当时,泛出来过。

    反正我已经多杀了个人,再多杀一个算了。他是这么想的。

    所以他便从人群中退了出来,与她到了偏僻之处。你想怎么样?他很虚伪地问。

    哈,我想怎么样。苏扶风笑得缠起来。喂,借点银子花。她伸出手来。我计划了那么久的营生,活活叫你给毁了,你说是不是该还我点银两呢?

    你……

    不然我便去报官!苏扶风作势欲走。

    凌厉还真的让她走了,只是在她背后,剑拔出了一点点。

    苏扶风却突然又回过身来。他忙把剑一推,还鞘,正色。

    你真不怕我报官?

    她是在威胁,可是笑靥如花。凌厉突然发现自己喉咙里有些难受,咽了口唾沫,才好了点。

    他笑了。

    你伸手挺不错的,总是偷东西太可惜了,要不要介绍点好生意给你?他笑道。

    好啊!苏扶风出奇地爽快。我早呆腻了这里——有什么好事?

    你跟我走就知道。

    哦!好!

    苏扶风就这样跟他走了——就连凌厉也看不出来,她是真的没有心机,还是装作没有心机。

    直到很久以后,他明白,有一种感觉,叫一见钟情。

    -----------

    说凌厉对她没有想法,那当然是假的。好多时候任务完成时间有多,他总会找点乐子的。这次很好,不用找,就有乐子上门。

    以他的敏锐,他很快就嗅出苏扶风对自己的倾心,只是对他倾心的女人太多,他早不稀奇——反是苏扶风矜持地总与他保持颇远的距离,让他心痒起来。

    他知道自己迟早会把她弄到手——只是个时间问题。

    ----------

    他回头,去看苏扶风——此刻仍茫然又无辜的苏扶风,正如当年一样。

    若你没有认识我,就不会弄成这样了。他心下想着,伸手去抚她脸颊。

    苏扶风却脸红了,退开两三步去。

    这里真的是我们认识的地方?她小心翼翼地问。

    凌厉苦笑。是啊——看来这回忆,于你也并不那么深刻。

    我……我真的想不起来。苏扶风苦恼。若一定要说有什么,我……我总是会梦到一处很急的溪流。只是……一醒来就不真切……我原以为那才是我们认识的地方哩!

    凌厉面上微微变色。那个地方……

    ——因为他却几乎忘记了。

    我们先找一处休息吧。他拉着她。走入旁边的巷中。想不起来便罢了。这旧开封城也有些不错的所在,我们可以花些时日好好玩耍一番。

    好啊。苏扶风显然开心得很。

    凌厉看着她的这种表情——与当年毫无二致的表情。

    什么都可以重来,只是我们还是当年的我们么?

    当年的我就不曾对你认真,为什么同样的事情,要再发生一遍。

    他突然觉得可怕——因为自己希望她想起来,其实只是为了摆脱一种负担,一种罪愆。他怀疑自己真正对她好的,又有几分。有一天她真的恢复如常。也许自己还是会甩甩手走掉的吧。

    他不敢去想。他从不负责她的心事——正如他心里真正在意的那个女人,也从不曾来为他着想。

    如果我能容忍这样的自己,我又为什么要恨她?如果我都会恨邱广寒,那么扶风,你——又怎可能不恨我?你是因为恨我——才故意去与大哥好的吗?我宁愿这么想;因为——我分明也是因为在那个女人面前的脆弱,才——无耻地把你拉在我的身边,假装我还有路可退。

    他不忍心搅坏她的心情,强颜欢笑,道,我们当年立刻就离开了开封。也没怎么好好游览。不过你之前在开封呆了些年的,应当有些熟悉的地方。或者能想起些什么。

    ------------

    柳使。

    柳使听见这两个字的时候,瞿安已站在了面前。她不得已站住了,抬了头看他。

    是瞿公子呀,柳使的声音仍似银铃般脆而乖巧。怎会来到这里?

    ——她知道瞿安是自己得罪不起的人物,虽然对他实无好感,亦只得礼貌相待。

    想向你请教——翼使被害一事的详情。瞿安道。

    柳使略略有些奇怪。我在神君那里禀告之时,你也在场,为何要再问一遍?

    因你说的还不够仔细。这其中的一切细节,只请你告诉我。

    是神君着你来问的?柳使眉间轻蹙。

    不是。

    那你又何必要知道。柳使挥了挥手,便要离去。

    白霜!

    这次,竟是换了两个字的称呼。柳使身形一顿,转回身来。

    你叫我什么?

    对不住,柳使,呃——只因神君提起你时,便以你的名讳相称,我一时情急,脱口而出……

    神君他……柳使面色似乎有些发青,一直隐藏着光芒的一双眼睛似乎突然睁大了,凶光盛盛地射着瞿安。

    瞿安只是耸了耸肩。神君本就什么也不会瞒我,何况你的名字。

    柳使白霜眼中的光芒敛去一些,垂头转开道,你还要知道些什么?

    我想知道他死得究竟有多惨?瞿安道。

    你……你怎知……白霜惊异,抬头看他。

    我知道青龙教的手段,也知道翼使与青龙教的过节。瞿安道。最重要的是——如果不是他死得太惨,以柳使你与他的关系,一定会将他的尸体带回朱雀山庄来安葬的吧。

    你知道的倒真的不少!白霜眼中凶光再次盛起来。不错,他是被凌迟而死,死前身体已受千刀万剐,骨碎肉烂!

    瞿安似乎哆嗦了一下。当真?

    便是如此——你若不信,何须问我!

    柳使白霜,这个在朱雀神君手下排名第三的人物,原本并不易激动。她素来并不高调,亦本有着足够的城府,明知面前之人不可得罪却失态了,单疾风之惨死想必也的确令她深受震动。

    白霜似乎发觉自己言语略有激动,捋了捋头发,道,瞿公子问我这些,总不会只是为了激我来的吧?

    倒不是,我只是自己疑心。其实神君恐怕也一样想到了,只是他比我更顾惜柳使的心情罢。

    他顾惜我?白霜似乎冷笑了笑。你们就算得知真相,又打算如何?神君始终也离不开这冰川,他不追问,是因为他不觉得已到了向青龙教动手的时候,所以拖延时间,不想这么快就受逼给疾风报仇——!但你可知,自从上次我们嫁祸青龙教之计为人所拆穿,已有不少门派在找朱雀洞的麻烦。虽说凭着星使的本事,还有机关精巧,不致有大的妨害,但据我看,此次青龙一宴之后,各门派应有其他动作——若不抢在下一次他们召开武林大会之前有所作为,我怕朱雀洞在所难保!

    朱雀洞算什么?

    慢条斯理的声音传过来的时候,那一条手臂已搭上白霜肩头——她一惊,朱雀神君的另一条手臂,也已搭上瞿安肩头。

    白霜,你几时会同瞿安讲起这些事情来了?朱雀神君那张白而温和的脸庞,一笑,摄人心魄。

    白霜只觉从头顶到脚心皆凉了,仿佛这冰川的气力灌注了她的身体,叫她恐慌万分,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我不是有意……她努力了半晌,才憋出这句并无说服力的语言。

    神君怎么会来这里?瞿安只得打个圆场。

    自然是在寻你。朱雀神君勾着他的手臂并不放松。却不料你背着我,偷偷私会小白霜……

    我怎敢……瞿安只好苦笑。

    你不敢,那么莫非是你——朱雀神君转头看白霜——背着我偷偷私会瞿安来的?

    不……不是……我是偶然遇到瞿公子……

    然后就一直说到了朱雀洞?朱雀神君笑意突然变冷。朱雀洞是我放在中原的饵,你身为柳使,难道不知!(未完待续。。)

二五六

    我……

    你只想利用瞿安来与我说你的这番话,好叫我给你的翼使报仇,对么?

    白霜转开头去。他并非我的翼使,是这朱雀山庄的翼使。

    下巴骤地一紧——白霜只觉颈上剧痛,朱雀神君右手已握住她下颌。几时学会顶嘴的?他清冷冷地笑着。白霜被迫得往前迈了一步。白……白霜不敢……她气馁地说出一句认输之辞来。

    呃……神君,是我找她的。瞿安插嘴。你要怪便怪我。

    白霜瞥了他一眼——虽只是瞥,但显见——眼神中带了少许感激之意。瞿安回她一个放宽心的眼神。他太了解白霜这类女人——很智慧,什么都明白,但却又还是会有那么些瞬间,因冲动而打碎自己的智慧,说出些自己都知道后果不会太好的话来。

    朱雀神君轻轻地将手松开,见白霜犹自颇怀恐惧地梗着脖子未敢便动,微微一笑,伸掌抚过她适才被自己捏疼之处。

    我自然不舍得动你的,柳使。他慢条斯理地说。否则这山庄里的女人,就愈发地少了……

    白霜只是躲开他的目光,未敢正视,直到他与瞿安走了,只留下个背影,她才抬起眼睛,双臂却将自己紧紧抱住了。

    神君……她喃喃自语,却又不知自己是否已是胡言乱语。

    ------

    那条小溪。明天就会到达那条小溪。

    很少有这样的时候——苏扶风已熟睡,而凌厉在出神。

    他坐在桌边。与苏扶风很自然的一屋而寝的说法曾让她短暂地惊惶——他突然发现,原来原本的她应是如此羞怯的。

    我们原来……这么亲密?她不是很肯定地看着他。但这双眼睛却是说。我相信你。只要你说是,我就相信。

    是啊……

    凌厉说了是,苏扶风点了点头。

    从离开青龙谷到开封,从离开开封到此地——近一月时光已过去了。现在,她又熟睡了,毫无戒心地——像每个夜晚一样。

    她并不知道他们就要到了——那个她曾恍惚梦见过的溪流,其实是个他们曾真实经历过的存在。

    夜风中传来淡淡的花香。凌厉知道,这一带的景色太美。山光太醉人,花语太烂漫,溪流也太解风情。

    不然当年,那个始终羞羞怯怯的苏扶风,又怎会终于在那个地方——**于他。

    不,其实是他——是他自己没能忍住。因为那一天最美的,分明是那个狼狈地在小溪里跌倒又爬起来的苏扶风。

    若非苏扶风提到了梦境——他承认,他几乎已忘记了她湿漉漉的发丝与脸颊,她单薄的衣衫,她尴尬又诱人的眼神——她所有的一切。他闻声从溪的另一面回过头来。她站在溪中间,像往常一样忍不住笑。挥挥手道,看什么,跌一跤而已!可是话音方落,她突然发现这个凌厉已凑近过来,不带征询地吻下来。她其实已等了他很久,所以微怔之后,欣然接受,却不料这只是个开始 ——他熟练地将手伸入她腿间,抬起了她的身体。

    她重心顿失,向后,跌倒在这片溪流里,惶急而失措地如螃蟹一般爬开数尺,凌厉却随即压到。

    你不愿意?他轻拂开她的发。

    在此之前,他们甚至没有靠得这么近过,始终忽亲忽疏的距离,有所节制的言语——但凌厉早是个中老手,他不过随意撩拨这少不经事的女子心意。苏扶风的芳心暗许,他怎能不知。

    原本他亦打算不招惹苏扶风了,因将来她亦入了黑竹,同行只间,颇多不便。只是这一天他觉得——如果世上还有一个男人能无视这般诱惑,那这人想必已不是男人了。

    饶是天并不寒,浸在溪水中的苏扶风还是瑟瑟发抖了。只是,这终究是她一生中最快乐、最幸福、最值得铭记的一天。

    ----------

    躺在床上的苏扶风忽然睁开眼睛,像是从一场梦中惊醒。凌厉听得她呼吸的变化,起身到她床边。

    怎么醒了?他微微笑问。

    我……苏扶风似乎抑了抑心绪。我又梦到……一样的地方了。

    哦。凌厉笑笑。还是那条溪。

    不是……这次……这次仿佛还有梦到……你……

    我……?凌厉笑。我也在?我在干什么?

    我梦到……你……压在我身上……我好难过,喘不过气来……

    凌厉沉默。瞪大眼睛的苏扶风,此刻表情带着几分恐慌,胸膛起伏,似有大口的气要喘。

    他与她对视数久,忽然伸出手去,将她两只半露在外面的手都牢牢压在枕上。

    是不是像这样?他轻声地问。

    你……苏扶风双手被他压得无法动弹,才觉出有些不对。你想干什么?

    是不是……像这样?

    凌厉第二次说这句话的时候,已俯下身去,缓缓地、慢慢地、轻轻地吮上了她的唇。他想,他也许从来也没有像今天这般深情地、认真地吻过她——而此刻的苏扶风,却也许恰恰是他们认识以来最不深情和认真的时候。

    他准备好也被她拒绝一次。

    可是没有。她接受了。

    她的呼吸都平顺了,似乎没有半点惶惑,双手也不再挣扎,顺从得像是早就知道自己的一生都早已属于他了。

    这凉而又温的感觉离开她的嘴唇的时候,她满面飞红,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姑娘。

    凌厉,我……我现在相信了……

    相信什么?

    我们以前也许……真的很亲密的。她闪着眼睛说。

    你现在才信?那你之前……为什么答应让我与你同住?

    我怎好意思拒绝你。苏扶风声若蚊蝇。我心里……便是喜欢你……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会一下子流出泪来,还流了许多许多。凌厉愣愣地看着她,看到。都忘了松开她的手。

    你呢?苏扶风追问。你喜欢我么?

    喜欢。凌厉声音都哑了。除了这两个字。他还能说什么?

    苏扶风闭上眼睛。嗯。她轻轻地道。来吧。

    来什么?凌厉怀疑自己是不是会错了意。扶风。你……

    来。苏扶风只是道。像以前一样。

    她停顿了一下。

    这样我也许就会想起来——我觉得,我应该会想起来的。

    凌厉迟疑了一下。好。

    他分明发现她只是故作平静吧。她闭上眼。她分明害怕。

    可是她也不要退缩。

    凌厉更不会退缩。

    --------

    那个梦……是不是真的?

    ---------

    苏扶风问这句话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只是两人依在一起,都未离床。

    凌厉低低嗯了一声。

    我……想起了一点点了。苏扶风道。那条小溪,我们曾在那里……像昨晚一样……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后来我很生气,很久没有理睬你……是么?

    凌厉轻轻一笑。是啊。

    可是我心里还是欢喜的。

    凌厉睁眼,仔细看她的脸。扶风?

    嗯。

    告诉我。你现在心里还会那么欢喜么?

    当然会了,与你在一起,怎么都是欢喜的啊。

    “与你在一起,怎么都是欢喜的”,凌厉在心里重复这句话,忽然觉得,他欠她何多。

    扶风。他紧紧地抱住她。这一次——这一次我再也不要辜负你。

    苏扶风忽闪着眼睛。纵然仍忆不起好多事,她从这许多日的相处,从他言语之中,也多少猜到了一些什么。她猜得到。这是曾辜负过她的男人——可是她还是身不由己地要爱他。她知道一切早已注定。

    你怎么不说话?凌厉不意她会如此沉默。

    我……只是不敢相信。苏扶风道。好像……好像你并不该是说这样一个句话的人的。

    但我已经是这样一个人了。凌厉道。或者是我以前太不懂得,好在今时今日。扶风,我还来得及。

    苏扶风轻轻地嗯了一声,在他怀里钻得极深。

    ——世上,已没有邱广寒了;纵然还有,与我也没有关系了。

    凌厉恨自己,即便在此刻——在自己并无对苏扶风说谎的此刻,脑海之中还是会掠过邱广寒。不,不是的。他提醒自己。只是因为没有得到,所以才挂念于心——我对她,又有多少超越旁人的感情呢?

    但他明明知晓,自己此刻心情仍在沉重。只是他已对苏扶风说出口了——他已想好,要一直陪伴她了。这样的沉重也许与邱广寒并无关系吧,只不过——是一种终于担负了些责任的沉重吧?

    天气太好,好到他的沉重,无处可逃。

    他携着苏扶风的手,午后,去镇上散步。这是个略显偏僻的地方,人并不多,却也显出些热闹来。苏扶风始终乖乖巧巧地依着他,这一对儿,只是羡煞旁人的甜蜜。

    凌厉心中却仍在起起伏伏地跳,似乎他要不断加强自己的决心。昨夜,甚至今晨,当他们这样自然而亲密地胶着在一起的时候,一切誓言都是顺理成章的。可是天气太好,誓言会淡,他只好用理智来填补激情退去后的空白。

    无论发生什么,我一定不再离开你。他在心里说。无论发生什么,哪怕——邱广寒又来找我——他想到这里,随即狠狠耻笑自己。

    她不会来找我的;而且,会作这种假设的我,就足够没用了。

    可就是忍不住要想,该怎么办?

    忽然苏扶风以手扶额。他吃了一惊,回过神来。扶风,怎么了?他停下步子。

    没有,刚刚见到个人——我觉得面熟,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认识……

    哪个?凌厉追问,心下道。这小小镇子。又会有什么熟人么?

    苏扶风指指后方。就是那个摊子。

    凌厉回身。面前的土墙边上。有人正费劲地挂了几幅新画。书画——这在这小镇上有些稀奇,与周遭并不相称,所以虽有人围观,生意却不好做。

    但凌厉的眉峰仍是拧起了。

    ……乔羿?

    自拓跋孤大婚之日逃走的乔羿,独自一人躲到这偏僻小镇来,卖字画为生?

    乔羿恰恰看到他,也是一惊,待得看到苏扶风。再一震,却又不敢便妄动。

    他还记得苏扶风应是自己的仇家,可他已错过太多次,伤害了太多人,又怎敢再冲动。

    怎么你们会……乔羿先开口,略带尴尬。

    他却也知道这话没什么好问的,讪讪地又先笑了笑,道,凌公子,遇见你倒好了。赏脸买幅字吧?

    凌厉的眼神却凝固住了。乔羿顺着他的目光去看——哦。他立刻省悟过来。太久没见着她了——凭印象画的,想她也不致有太大变化吧。

    苏扶风也再顺着他的目光看那一幅画。画中的女子。笑意盈然,那眼神,那唇彩,那轻巧的身姿,那清透的肤肌——这真是个美人呢。她在心里道。这女子,让她一时有几分炫目。

    邱广寒。凌厉也已有太久没见到她了,在他心里,她已淡成了一个轮廓。只是此时,即便只是画中的她,却仍然美得叫人窒息,叫他好似被重重一撞,只是回不过神来。

    你喜欢这幅画么?苏扶风已走上来。这端的是神仙一般人物,若价钱合适,我们便买回去吧,好么?她笑吟吟道。

    凌厉慌忙摇了摇头,道,我们带一幅不相干的人像回去作什么?

    苏扶风歪着头,扑地一笑,道,我倒不是一定喜欢这人物啦,不过我看这画上的题词也是不错,虽然言语简单,但情真意切,所以才喜欢。

    凌厉便去看那词,顺口道,乔公子,是你作的么?

    自然不是,这唱词凌公子竟不知么?临安城应极流行……

    话音未落,却见凌厉脸色又变。只见他上前一把扯下了那画,狠狠攥在手中,将那词中一句看了又看。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

    邱广寒那条被他撕得粉碎的手帕,即便只瞥过一眼,他也早已牢牢地记住了这十个字。

    凌公子?乔羿欲阻拦,却又不敢,只得看着他这般异怪,小心翼翼。只见凌厉又将那词从头细细看了一遍。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这一首卜算子词,乔羿固然觉得平常已极,凌厉却还并不知道。

    这……这首词……为什么写在这幅画上?他压抑着心头之颤,才始问乔羿。

    往日里教她念过、写过的。乔羿道。她似很喜欢这词,我想着……也不知她如今人在何处,也只能借这词……

    原来……原来……

    凌厉拿画的手垂下去,再垂下去——那颗心,他不知道,是不是也垂下去了。他纵然再是不曾识得此词,总也能看出来,词中深意,原来并不在那个“恨”字。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单单将那一句赠给自己,是为了逃过卓燕的眼睛还是为了隐藏自己的心思?可除此之外——除此之外最重要的他现在明白,是那第一句:“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她让人将手帕送到了临安——这足够“长江之尾”的地方,那么她是否暗含的意思,是告诉我——她所在的朱雀山庄,就在“长江头”上呢?

    他一时之间,只是说不出话来。这种瞬间就明白了一切的感觉,本应兴奋,却竟如此地叫他绝望。我真的错怪你了么?那一切戏码,原来并不是为了欺骗我,而是为了欺骗卓燕?这一首词早已明明白白地说出了一切,我竟又一次如此愚笨!

    是啊,卓燕并非临安人,他恐怕亦不会读过这首词,是以他多半不会发现。而我只消稍稍有一点点心,去打探一下词的来历,一切都早有了答案。我们辛辛苦苦、愤愤然四处寻找朱雀山庄的所在,却原来,广寒,你早用自己作为代价,给了我们答案。

    此时此刻,广寒,我还要恨你么?我怎么去恨你?我唯一可以做的,难道不是立刻飞去朱雀山庄,将你救出魔掌么?

    他霍地转身,身后,是苏扶风的脸。

    这张脸让他心思突然一沉,一切都到了谷底。倘若他们还在昨天,那么,这发现简直是世上最美的事情。可是,今天的凌厉,已经准备一生一世与苏扶风在一起了。救邱广寒——这件事情,还应该由他来做么?或者说,在那之后,他要怎样面对她——和她呢?

    苏扶风并不傻,她自然已隐约看出了些什么来。她只是笑了笑。

    扶风。凌厉已经开口说话。我们回青龙谷一趟。

    苏扶风点点头。她没有问我们为什么不去那条小溪了。那个萦绕了她太久、令她想念了太久的地方,几乎都近在咫尺——却说不去,就这样不去了。

    我……会想办法跟你解释清楚的。凌厉又道。只是……只是现在暂时还说不清。

    我明白。苏扶风嫣然道。我说过,只要与你在一起,做什么都好。更何况,出来这么久,我也有点想我姐姐了。

    凌厉勉强笑笑。他知道苏扶风早已感觉出了他的这种内疚——她说她想苏折羽——那只不过是在宽慰他。

    她对苏折羽的记忆早已丢失,除了这个硬生生接受的姐妹之谓,又有什么可想念的呢?

    可是他能做的,只是默默地回转身去。那一只手留在身后,让她还能牵住。他更知道的一件事是——只需要一瞬间,自己的心已不在她身上了。(未完待续。。)

二五七

    然而,他并不知晓,在他离开的这一个月之中,青龙教也发生了些事情——一些,让他不愿相信的事情。

    怀有身孕的苏折羽,虽然仍是一股好强的性子不愿表露,但她的身体却着实仍是弱而虚。与前次一样,她反应颇是强烈,为保无虞,不得已告诉了关秀自己曾流过孩子——关秀讶异之余,十万分地小心起来。

    ——本就底子不太好的女人,若还流过孩子,那总得要密密实实地保护才行。

    自那喜筵之后,纵然朱雀山庄所在仍不明朗,众人似乎已都有所预感与朱雀之役将至。许山暂代了左先锋之职,与顾笑尘各带自己的人,勤加操练起来。某一日顾笑尘突有所悟,便去面见了拓跋孤,道,如今我们皆是弓箭手与弓箭手一堆操练,短打的一队操练,使长兵器的草料——其实互相之间,不好掩护。不若打散了组成队,每队皆配有适宜近攻、远打之人,这样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对手,都可对付。

    恰恰霍新在侧,亦觉有理,笑道,顾先锋倒适合去做个带兵打仗的人了。

    拓跋孤点点头,道,你先与许山编派些人试试。

    顾笑尘难得遇到他如此肯定,欣喜若狂之下便与许山安排去了。

    这日演练停当,日暮时分,顾笑尘额头略有见汗,便独个儿在谷中慢慢踱步,悠闲间只听树丛另一头有人细语,他心头一跳,听出是苏折羽与关秀二人。

    想必是她们也见着天气不错。来此走走。

    他下意识地自那树丛偷望。只见苏折羽面色还算红润。只是笑意仍然薄弱了些,略带苦楚。苏折羽有孕在身的事还未宣布,顾笑尘并不知晓,只知拓跋孤连日里甚为忙碌,予这新婚不久的妻子关心委实不算多。他心下不自觉想起昔日曾一路跟踪着她去往大漠时的情形来,略略发怔。

    那是为什么会莫名地跟着苏折羽——他的解释是“反正被逐出了青龙教,无处可去,随处而去“。可是他跟踪她。究竟是因为仍然关心青龙教、关心拓跋孤,还是因为——关心她呢?

    顾笑尘拍拍自己脑袋。许久以前单疾风还与他们是同伴时,曾莫名其妙地表现出想与苏折羽扯点近乎为他们所制止、嘲笑——他也是其中之一。只是,从那以后,他却发现并非单疾风——而是自己,对自家教主身边的这个女人,颇多关注起来。

    那个下雨的下午在安庆集市,他目睹拓跋孤与单疾风离去——留下苏折羽和邱广寒在布店。本准备与拓跋孤永远赌气下去,但见到苏折羽的险状——他不能不救。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始终在安庆徘徊,直到那个干燥的秋天他看见苏折羽单人匹马与一只小玉鸟离开此地——他尾随而去。在他心里有种淡淡的惆怅。因为——他羡慕拓跋孤。

    可是他明白自己只是个下属。无论是为了他们谁都好,他尾随她。都找得到正当的理由。

    但是他终究还是没有保护得了她——因为白玉鸟的参差或是因为自己内心的动摇,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其实自己恨透了自己——为什么既然跟来了,又不跟到底。如果不是自己那时终于由她独自而去,单疾风又怎可能有机会伤害她。

    无论何时看到苏折羽,他心里都是这样一种已难以纠清的复杂的感觉。他不知道是负罪感,还是无望的暗念——只是觉得她的苦难,自己也该有份。若教主不善待你,我必当尽一切所能帮助你的——他当初这么想。却不料拓跋孤又偏偏回心转意,娶她为妻了。

    这样——也好的。他心想。我心中的执念便可放下了。家里已催他成亲,催了总也有好几年了。拓跋孤的婚事之后,这催促更甚。他倒是羡慕似程方愈这般,能早早遇上个自家心仪的女人。而他顾笑尘呢?枉他走江湖这么多年——却竟一个都没遇上!所以半带绝望地,十余日前由他老爹定了门亲事。

    他没与任何人说——连程方愈也没有。直到彩礼送出,轿子抬到,女人就这样过门来了——教中之人才知晓。他却没事人一般照旧每天出现在操练场上,好似成亲的并不是他。

    他找借口说,教主刚成了亲,我怎好同他抢风头——好在女人娴淑,竟全不吵闹,就这样委身于他了。

    正因为此,他此刻看到苏折羽,才加倍地惆怅。

    家里的女人决非丑妇,脾气若比起苏折羽,那也是只好不坏的。只是顾笑尘还是要惆怅,哪怕苏折羽其实——哪辈子都轮不上他。

    那壁厢只听苏折羽道,顾先锋躲在树丛之中——是干什么?原来早已发现了他。她如今并不似往日里冷冰冰的模样,见他在此,亦是不忌招呼。

    顾笑尘愈发尴尬,现出身形来,道,正好也在此走走,真巧啊……

    旁边关秀却冷哼哼道,天快黑了,顾大哥也不回家抱抱媳妇,我要是她啊,我早呼天抢地的了。

    顾笑尘知晓自己不曾“明媒正娶”媳妇这事儿,确实不招她待见,是以只好苦笑笑,道,这不是正要回去的路么。刚练完队,累得很,走得慢些。

    说话停顿间,忽听附近的空地传来剑响。三人微感诧异,转头去看,已见那空地上正是夏铮正一人舞剑。

    他自那喜筵之后,并未便走,因凌厉受陈容容之托,若有名人异士,要设法为夏铮治疗眼疾,便请拓跋孤出面,留住了当日喜筵上一名异域药师。那药师倒也爽快,似因来中原一趟本亦是凑巧,便答应尝试治疗,只是未足半月,尚未见得成效。

    三个人也是料他心情并不好。是以孤身一人。到此舞剑为泄。也便只是看着,不相打扰。但夏铮双目虽盲,耳力却愈见灵敏,似早听的动静,忽然身形一拔而起,穿风而来,便向顾笑尘袭到。

    顾笑尘一惊,随即笑道。夏庄主找我比剑,我怎么是对手。话虽如此,却也兴之所至,拔出剑来。关秀咦了一声,道,这会儿又不叫累了。

    只见夏铮剑法使出来,招式颇有几分奇诡,不知是否目盲之后,在夏家剑法中又加上了些变化。顾笑尘嘿嘿一笑道,夏庄主招式精妙。我怎是对手。招架间很有些佩服之意。

    却不料夏铮剑上一个穿花,斜刺里偏了出去。这一剑竟是向着边上的苏折羽去了。顾笑尘吃一惊,忙去挡,口中道,错了,我在这边!

    夏铮并不说话,这一剑去得极狠极准。顾笑尘才觉出些不对,惊叫“小心”,苏折羽闪身左手机簧弹出,招架之下,方始更吃了一惊。

    你不是夏铮!?

    那“夏铮”冷笑了声,剑柄间原来也设有机簧,噗的一声,黑雾喷出,关秀忙道快掩口鼻,奈何那机簧太快,三人都已吸入少许。“夏铮”踏上半步便再袭苏折羽,后者虽惊不乱,便要再挡,却听关秀喊道,不可用劲,那雾吸入了,于你大有妨害!

    苏折羽是带孕之身,如何不知此间的利害,但利刃来袭,又能如何。幸得顾笑尘早已接过招来,只听苏折羽道,小心,似是青龙剑法。他心中一凛,只听苏折羽又道,你是慕容荇?

    对方低低笑了两声,道,看来还是瞒不过夫人一双慧眼。

    苏折羽冷笑。就凭你也敢独闯青龙谷。

    自然不是一个人了。苏折羽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一沉。身边的人也一沉——关秀,她已忽然倒下去了。

    你——她方始回身,只觉双手手腕一凉,已然受制。暮色之中,那黑雾的毒性似是在逐步加重。关秀的位置走上来一个人,那缠住自己双手的金丝锯正捏在他手中。

    顾笑尘恨恨道,朱雀洞主,又是你!

    又见到你了,顾先锋。今日的卓燕脸上并没有往日戏谑的笑,显得有些僵冷,虽手中锯齿牵制着苏折羽,却也正对着他。我听人说——翼使单疾风,是死于你手?

    顾笑尘头一仰道,没错,就是我杀的。

    卓燕表情忽异,似要说什么,慕容荇仿佛更为着急些,只道,卓使,这是青龙教的地头,我们完事了快走!

    却不料苏折羽脚尖一踮,数粒银针射向慕容荇。慕容荇吃了一惊,顾笑尘剑锋跟上,逼得他连挡三次,仍是叫他一剑割伤了腰侧,鲜血顿时渗出。顾笑尘回过头来欲救苏折羽,却见她左手机簧一缩,刀锋倒钩竟已将那金丝锯荡开寸许。

    卓燕不虞有此,右手收紧那锯,用力一抽,反而将苏折羽整个牵了过来,翩舞一般滚进他怀里。苏折羽既羞且气,可那金丝锯已因适才的挣扎变得极紧,再无挣扎余地。顾笑尘乘隙一剑向卓燕头顶砍落,,本拟他双手皆控制那长锯无力反抗,却只见他转了转头,双手一张。

    莫动。他只说了两个字,顾笑尘就见苏折羽手腕已渗出血来。这一张若是张到了头,苏折羽的双手也便要落地,顾笑尘这一剑如何还下得去。

    不远处隐隐已有旁的声息,不知是否有人闻声前来。卓燕一双眼睛仍是看着顾笑尘,手上却拿捏了下劲力,逼得苏折羽跟来却又不致真废了她双手,口中向慕容荇道,有苏折羽够了。先走。

    不是说给翼使报仇来的,他……

    顾笑尘自不会容他们带走了苏折羽,不待他话音落下,反手一剑击向慕容荇。慕容荇一挡,哪知顾笑尘心中正怒,那剑竟将他剑击得弯了,他顺势一滑,剑刃斜上,侵向慕容荇咽喉。

    ——不敢对卓燕动手,可拿住慕容荇总可以吧?他停住剑,冷冷道,看来你还很不到家嘛。放了苏姑娘!

    什么“苏姑娘”,这是你们教主夫人呐。卓燕唇角总算露出丝往日的笑,口气虽仍戏谑,却有种让人难以捉摸的冷意。我便不放又如何?慕容公子的性命。我原不在乎!

    顾笑尘见他捉了苏折羽施施然要走。脚步一动将他去路封住。休想!

    卓燕冷哼道。你们青龙教杀我翼使,便不该赔条命来?

    我说了,杀单疾风是下的手,与夫人无关——有本事带我去交差,为难她算什么男人!

    这一刹那他只瞧见苏折羽似是用一种很奇异的眼神看着自己。他不知为何有些连自己也觉得不该有的飘然。

    带你交差……?哼,我不如直接一刀杀了你!卓燕哼了一声。显然,苏折羽于他们自然更有利用价值。他脚步一错携了苏折羽便走,顾笑尘见他当真不顾慕容荇。不得已长剑探出转而袭他;卓燕同样不得已,抽出单手来与他相抗。一手既松,苏折羽略得自由,一掌击向卓燕肋下。卓燕急收腹一避,右手便是一紧——苏折羽惨叫之下,左臂之中,金丝锯已入肉三分。

    连卓燕自己都惊了一下。虽然只是一手用力,可金丝锯缠绕,他也料苏折羽当不得这一紧——若真断了她手,倒非他此刻本意了。见她手腕不过受伤,反松落口气。缓了一分才发现那只是因为——锯身之末正被顾笑尘左手牢牢握住。

    苏折羽一头冷汗地回过神来,只见顾笑尘喘着气,亦流着血。何等锋利的锯齿,这样用力握着,那手掌只一瞬掌骨已毕现,而他右手的剑犹自在与卓燕相斗。

    可他终究只有这两只手。他没有第三只手来防备背后那个慕容荇。他知道背后有空门,可他——除了将自己的后背交给他,还有别的办法吗?

    苏折羽趁着右手稍微自由慌忙要松开右臂上的锯链,可怎么来得及——她怎么来得及赶上慕容荇的剑——那他也怕会稍瞬即逝的机会。他自己都没料到会这样轻松,那剑这么轻轻松松,不带任何前奏的,毫无遮拦地,没入了顾笑尘的脊背。

    苏折羽如鲠在喉,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反手一刀将那锯链尽皆甩落于地,臂上锯伤处剧痛起来,可她犹能飞起身来,右手向慕容荇点到。后者拔剑后退,鲜血从顾笑尘后背喷涌而出。卓燕包抄又至,忽见后方有箭矢前来,他回身挡落,知是青龙教人已前来相助。

    卓、慕容二人便向外退去,临走之时,卓燕那金丝锯仍是向苏折羽一圈。后者身体究竟有些虚弱,只想后避让,眼见仍要受那锯丝之伤,冷不防顾笑尘却飞身扑来,那锋利如斯的锯身,尽皆被他截下——却是用这血肉之躯,张开已鲜血满布的四肢与身体,死死地耗磨它割裂自己的时间。

    你……你快退后!顾笑尘顾不上旁的言语。

    苏折羽自他身侧钻出,而那锋锯终于断了——为他的身体所断。卓燕似乎也震惊于顾笑尘这样突然的冲出,不得已弃下锯链,回身而走。

    苏折羽抬头,第一次,这样仰望顾笑尘。她从来不曾以这样一种姿态与神情看他,而他呢?他的眼中注满了陌生的温柔。

    可是这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已濒死了。他站立着,坚强到可以绷断金丝锯的身体,最后的那眼神却温柔到让人不忍卒看。

    那自后刺入他肝胆的一剑,那自前割裂他胸膛的一锯,那只爆筋露骨的手——太快,苏折羽,她恨自己已变得太软弱可欺,太需要人保护,而竟然——竟然要旁人牺牲了性命,才得以全身而退吗?

    她的身体和膝盖,一起软去。她跌坐下去。

    那样一个顾笑尘,就这样——失去了?

    到他死,她也从不知他的内心。她听说他才刚刚娶妻。她从不知他是因为什么而宁愿为她战死。

    迅速掩上的黑夜已消弭了那两人的踪迹。她问到浓重的血腥,和他们窃喜的气氛。

    一直到很晚很晚,她不知自己是在哪里,直到确信自己是被拓跋孤扶住,才转个身,扑到他怀里,放声而哭。

    而身上一切的疼痛,都已不算什么。

    凌厉不知道,他终于带着朱雀山庄的所在赶回来的时候,拓跋孤已亲自去了朱雀洞。顾笑尘之死令他没有办法再忍耐。他——势必要让慕容荇与卓燕血债血偿。

    可卓燕何等狡猾。他早知这次情形不妙,所以弃洞之举势在必行,决意带着慕容荇同回朱雀山庄。虽然并未如预想擒得什么人,但说起来,毙杀了青龙右先锋,也抵得上朱雀翼使之死了。

    这个功劳——算是慕容荇的。那背上一剑是真正的狠辣致命。就算不为此——慕容荇本也需要一个功劳,作为他有资格面见朱雀的理由。

    凌厉与苏扶风闻讯,便也只得再赶去朱雀洞。卓燕既已弃洞而逃,朱雀洞自是不堪一击,只可怜顾老先锋丧子之痛却无处发泄,这独子就此失去,便算将朱雀洞烧成灰烬,又有何益?

    九华山的浓烟,几日未散。空气似是凝固了,连同顾世忠的呼吸。就连拓跋孤,也不再表现得无动于衷。

    他极缓极缓地将一块令牌移到顾世忠面前,顾世忠却是失声痛哭。

    我早知那小崽子性情浮躁,最是沉不住气——便不该贪图一时快活,叫他年纪轻轻便来做这青龙教先锋!

    顾老先锋,此是我拓跋孤欠你的一份人情。拓跋孤道。你还愿意出山做这右先锋便罢,否则本座亦不会勉强。

    顾世忠听他如此说,慌忙跪拜于地。教主言重,顾家世代是青龙教的人,谈什么人情!

    不是为青龙教——是为我拓跋孤。(未完待续。。)

二五八

    凌厉与苏扶风循迹找到这里的时候,拓跋孤便在说这句话。

    只听顾世忠应道,拓跋世家即青龙教,只要教主一声令下,属下万死不辞!

    万死不辞。拓跋孤却在心中冷笑。顾笑尘啊顾笑尘,你这般万死不辞法,又叫我如何担得起?你平日里那跳脱张扬之态,又哪里去了?那游戏无谓之态,又哪里去了?我只叫你好好与许山操练人手,却没叫你与人硬拼到如此地步!

    他并未说话,他身后的程方愈却已垂泪。

    关秀那日只是被打晕,伤势不重,后来便即醒转;顾笑尘是他多年好友,便此身死,他实是心痛如绞,攻打朱雀洞之役,他又怎能不来。

    找你重新出山的初衷并非要你涉险。拓跋孤已道。只是笑尘既走,我担心众心会乱。若你愿意出面一下,自是好事。至于冲锋陷阵——

    他下意识地抬了抬眼,只听凌厉已很清楚地接了句话。

    我来。

    他发现众人的诧异,不觉尴尬了一下,随即道,教主当日曾说,做青龙教的先锋,不是说说而已。如今——时候到了。

    拓跋孤眼神一变。你的意思是苏扶风已说出了朱雀山庄所在?

    不是扶风说的——但我也已知晓。凌厉清清楚楚地道。是广寒告诉我的。

    他又停顿了一下,给了众人一个惊讶的时间。

    所以,还请教主见赐青龙左先锋令牌。为笑尘报仇之事,凌厉责无旁贷。

    顾世忠自也不甘落后。上前道。属下亦必竭尽所能。当不负教主所托!

    拓跋孤沉默半晌。好……两块令牌,今日都在我处,凌厉、顾世忠听令!

    那两人对视一眼,各自行礼。

    今日起令你二人任青龙教左、右先锋之职,以令牌为信,你二人务必担起教中重责,头等大事,灭朱雀。报血仇!

    那二人皆礼受了令牌,拓跋孤方又向凌厉道,那么广寒人呢?

    她还在朱雀山庄。此事说来话长……

    凌厉说话间,只是愧疚之情难抑。

    几人听他将来龙去脉说完,拓跋孤道,广寒做事历来出人意表,她若有心欺你戏你,便我亦不是对手。你怎知她这一次便不是又设了个谎?

    因为……听太湖几人说找到扶风的地方,亦已近江之上游。早先我们也跟踪过张弓长,知晓朱雀山庄应是在武昌以西之地。这样来看——广寒说朱雀山庄在长江头上。并不似假话。

    拓跋孤微微皱眉。苏扶风没什么好转?

    她已想起些往事,但关于朱雀山庄的所在——还未忆起。

    对了。说到苏姑娘。程方愈突然插话道。内子前日里提到说,太湖主人将苏姑娘交给她的时候,曾给过两样东西,说是苏姑娘身上找到的,一件是磁石,似是用来吸出苏姑娘身上所中之针——还有就是有一瓶药丸,但因未知是什么药,不敢给她乱服。内子拿到后也研习了半天,觉得似乎并非中原之物——倒不晓得会否与朱雀山庄有关?

    你说扶风身上有吸出细针的磁石——此事——倒有些匪夷所思。凌厉道。那些人既要折磨她如此,又怎会将救助之物放在她身上?

    也即是说朱雀山庄应该有人想暗中帮她——这个人很可能便是二教主,对么?程方愈道。

    凌厉自然等的便是这句话,点头道,是,我便是此意,也是为了证明——广寒其实并未背叛我们,她的话也应不假。

    拓跋孤呵呵冷笑了笑。当初无论如何也不再相信她的人是你——如今一转眼又要相信她的人也是你。若这一次再错,你又当如何?

    凌厉只是沉默。

    而朱雀山庄若是在长江之源,自是西域之地属,有那非中原之丸药,亦不奇了。程方愈打圆场接话道。如此说来,二教主投靠朱雀山庄,其实本是为了青龙教……?

    她一个弱女子,又如何应付得了朱雀山庄的凶神恶煞——教主,事不宜迟,我们是否即刻就带人来往朱雀山庄出发?顾世忠显然更为激急。

    此事——凌厉,你和苏扶风先行出发;顾先锋,你与我回一趟青龙教,整备人手,再行赶去;方愈,你替我去一趟明月山庄,这种时候,怎可少得了“盟友”。

    拓跋孤停顿了一下。若有任何情况,沿途务必留下消息给我们。他向凌厉道。必要时,等我们来。

    凌厉点点头。我明白。

    你当真明白?你私自行动,已有多少次了?或者毋宁说——你有哪一次当真是依令行事的?

    凌厉尴尬一笑。若非如此,怎么当得先锋。他这句话说得有几分讨巧。

    拓跋孤不置可否,目光转向苏扶风。

    只是你最好快点想起来。他说道。现如今你男人要去的地方,说是天下最危险的所在也不为过——若你不能忆起那里的情形,反而要他时刻分心保护,那便是他的拖累。

    苏扶风似是很害怕他,怯怯不敢应声。

    凌厉却在细想他话中之意。“你男人”。他有意如此说,是看出了什么吗?早些时候他几乎已确然的准备将广寒托付给我——眼下却似乎仍然在暗示我死了这条心。

    拓跋孤果然也在看他。凌厉。他果然开口叫他。他一凛。

    我让苏扶风跟你去,是要你想孤注一掷的时候,想还有人需要你护着——你要知道,若你有任何意外,以她的性子,决计不肯独活。

    凌厉心中一震。他知道拓跋孤说的是那一年——那一次。那次,拓跋孤第一次与他见面,是怒而取他性命来的。而苏扶风那次奋不顾身的一挡。虽然未能令他稍减几分怒意。但这初初之印象,却让拓跋孤明白得很——凌厉当然更不应该忘。

    我明白了。凌厉道。

    ----------

    万事俱备,一切计划似乎都已指向了那个遥远的地点。然而,第二天早晨,苏扶风并没醒来。

    她呼吸得缓却浅,皮肤透凉,隐隐现出些青色。程方愈略识医术,带点迟疑地道。似是中毒之象。

    这倒蹊跷了,分明昨晚还好好的。顾世忠道。拓跋孤却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

    倒会耽搁时间。

    程方愈突然一拍脑袋,道,我倒想起昨日跟你们提起的那个药瓶了——昨日凌厉说,磁石这等东西,恐怕是二教主放在苏姑娘身上的,那——药瓶是否也是?如果是的话,是否苏姑娘身上中毒与朱雀山庄有关,而瓶中的便是解药?

    但那药瓶在哪里?凌厉问道。

    在……青龙谷。程方愈道。在关秀那里。教主,是否尽快带苏姑娘回谷为好?凌先锋恐怕也要先折回一趟了。

    几人无奈。带着苏扶风折回,那壁厢关秀看了。略一沉吟。

    那瓶药么?那药性寒,苏姑娘此刻身体似乎亦是寒毒之相,我看不像是解药倒像正是这毒本身。

    但她若不醒转,怎么是好?

    她活着是太过劳累了。关秀道。我开一些温和的方子,驱去她身上一些寒气,应当便可醒转。

    她忆不起往事,终是枉然。拓跋孤淡淡地道。再是百般猜测,亦难知她究竟所受何伤,亦难知朱雀山庄真相。

    关秀只是低头写那方子,末了,抬笔却不动。

    怎么了?程方愈只觉奇怪,去取那方子,那一边拓跋孤却一拧眉。关秀,你是否想到什么办法?

    关秀将笔放下,站起道,既然教主问起,那么我便说了——其实是关秀一直以来的疑问,教主的“青龙心法”之中听闻有两诀是可治世上所有伤势——只消有极强之内力为辅。只不知苏姑娘这种情形是否也可算是种伤势?如是的话——是否可以治疗?

    秀秀,这未免有些……程方愈似是有些惊讶。

    无妨,本座可以解释。拓跋孤道。青龙心法确乎可以治极重之内、外伤,这过程是逆天,故此须花极大内力,但伤势缝补好之后的复原,却是顺天而为——人本就会生肌骨,生气血,所以这缝补方才不会白补。不过苏扶风这个事情便有点蹊跷——只因她这“遗忘”,才是“顺天”,因为人本就会遗忘,而非记忆。纵然找到她遗忘之原因所在,补上这伤口,但“遗忘”已成,无可复回。

    遗忘已成,无可复回……关秀似在喃喃这八个字。拓跋孤略略皱眉。你可明白了?

    是,关秀明白。她回应道。但教主说的这番话——却叫我想起了另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逆行之梦”。关秀清清嗓子,说道。

    一旁凌厉似是一惊。“逆行之梦”?那不是传说中的……

    关秀一笑。凌公子原来也知晓此法?

    我有所耳闻,传言昔年一位神医,人称鬼婆,药石、针法、无不精通,她膝下二女,分别继承了药石与针灸之术,只是鬼婆自己到了晚年,却不幸神智有了些问题,两个女儿虽精通医理,对这精神之疾亦无可奈何。鬼婆知晓自己记忆力已不如前,偶尔清醒时,便准备将毕生所研之医书传给二人,谁料真到那一日,她无论如何也忆不起那医术放在了何处。遍寻不着之下,鬼婆忽然想了一个办法。她说遗忘之事,乃是有迹可循的;尤其是在时间之中,这痕迹最为明显。如若能使时光倒流,退回那藏书一刻,纵然此刻她已全然失忆,只消她还能记住当下这刹那,便可依此为起点,回忆起当时。

    但时光又怎可能倒流。程方愈道。

    所以才是“逆行之梦”。关秀接语道。在现实中既不可能,那么在梦中呢?

    程方愈一愕。难道她们连梦都能够控制?

    这其实不是梦,是用特殊的方法逼迫一个人唤回以往某一时刻的画面。这种特殊的方法,须得药针同施——先施药引,然后以技将人沉入睡眠,再然后以一定顺序针刺固定穴位,能自近及远刺激记忆,让其能在梦中显现——自然,做梦之人自己须得有此一源,否则也难奏效。

    那鬼婆母女三个,便使用了此法?

    传说她们合计出了这办法,便此一试。凌厉道。只是鬼婆并非当真恢复了记忆——她只是在梦境中见到,醒来又还记得这梦境。二女便将此法又添在那找到的医书之后,各自取了自己的部分。只是天长日久,二女的后人散于各地,医书亦不知去向,这“逆行之梦”,也便只是一个传说而已。

    关秀却是笑了笑。若你去问太湖金针,便知这不是传说。

    凌厉一怔。你的意思是说——太湖金针会施用此法?

    关秀摇摇头。我不确定,但太湖金针却正是鬼婆的后人。

    凌厉吃了一惊,道,当真?鬼婆此人——倒是真有其人?

    名姓称谓或者有差别,但人定必是有的。关秀道。只是——即便如此,她会的,最多不过是针的那一部分,那药引之法,却不在她处。

    你为何会这般清楚?凌厉眼睛动了动。难道你也……

    是,因为其他的部分,我恰好知道。关秀微微笑了笑。说起来我与太湖金针的祖上——倒是两姐妹呢。

    凌厉大惊道,程夫人也是鬼婆的后人?无怪乎医术超凡。

    不敢当。关秀道。家道中落,光景早不是昔年了,关秀的医术,还不及先祖一成。

    呃……凌厉看了拓跋孤一眼,倒也不像便此扯开话去,又道,那程夫人的意思是否是有办法让扶风回想起往事——至少是梦见?

    我须得要太湖金针的帮助,现下却尚不知她会不会此法。况且,她们人亦不在此处。

    还是值得一试。拓跋孤似是先前思忖了下,手略略一垂。只不过……

    关秀聪慧异常,早料知他心意,道,夫人有孕在身,关秀必不会轻易离谷,不若派人请太湖金针来青龙谷走一趟?

    让人去通知太湖之人再折返,却太费周章……凌厉忍不住道。

    拓跋孤向关秀看了眼。你的这逆梦之术,是否短时可成?可否授予他人?

    关秀略现迟疑,随即道,旁人怕是不行,不过——方愈应是可以。

    拓跋孤目光便斜向程方愈。后者虽有些惊讶,却也已容不得他说个不字。(未完待续。。)

二五九

    这日夜里苏扶风渐渐醒转,气色尚佳,凌厉便将这计划告知。

    我知道这般事情很难为你,不过——或者你可以忆起些什么。凌厉道。此次的目的是要忆起二件事,一件是朱雀山庄的所在。若你实在对这名字全无印象毫无头绪可言,便——忆想那日画摊上见到的那幅画中之人,因为,她应该便在朱雀山庄,与你有过晤面。

    唔,那姑娘,我认识?苏扶风睁大了眼睛问。

    凌厉点点头。她——是青龙教二教主呢。

    是么。苏扶风轻轻答应了。第二件事呢?

    忆想你是否曾在那里中过毒,还有你身上之药的由来——是毒药还是解药?总须了解清楚,我们才好救你。

    苏扶风莞尔一笑,点头应好。

    那一边程方愈花了一夜工夫,向关秀将这逆梦之心法习得,次晨方歇息了。

    好在你有些医术的底子。关秀道。学起来快得多了。

    我哪有什么医术底子。程方愈苦笑。只是久病成医,再后来,成日里与你在一起,总也看多了些。

    关秀沉默了一会儿。这一去不知你要几时回来。她轻声道。顾大哥走了,这个仇,无论如何要报——就算没有逆梦之事,你也定要向教主请愿,非去不可的吧。

    程方愈的心情突地也沉重起来。是啊。他咬住了唇。

    答应我,一定好好回来。关秀道。记着,我在这里等你的——我不要……不要变得像顾家嫂子那样!

    秀秀。程方愈轻声呢喃。我会一切小心。教主不日亦会亲往。我想这次。谁都不会再掉以轻心了吧。

    关秀轻轻叹息了声。

    只可怜了顾大哥。

    ----------

    只可怜了顾笑尘。早晨的微光中的苏折羽,也似有轻微的失眠般坐在房前。拓跋孤这一晚忙着与霍新安排教中事宜,她便不习惯地这么醒了,莫名地又想起了那个为了她而丢掉性命的顾笑尘。

    仔细忆想,他的种种关心,历历在目,只不过自己从不曾放在心上罢了。

    她没敢去打听顾家现在是个什么情形,这也不是她该关心的。只是她总是有那么一种愧疚。让她觉得亏欠——虽然,她本没做错任何事。

    姐姐。

    她恍惚中忽然听到这称谓,略略一惊,已发现苏扶风站在门口。

    扶风?她站起来。你怎么来了。

    今天——恐怕要走了,来向你辞行。

    苏折羽只是点了点头。我已听说了——扶风,你身体还好么?

    暂时还好,程夫人开的几服药,也都带上了。

    苏折羽哦了一声。只可惜,我不能与你同去。

    苏扶风沉默了一会儿,在她身侧坐下了。

    我虽然还是不甚清楚。不过——你总是我姐姐。她笑了一笑。你能再与我说说——家中的事情么?

    家中的事情?苏折羽怔了一怔,随即笑。当然好。

    她停顿了一下。娓娓述说幼年在大漠的时光。

    ----------

    凌厉、苏扶风与程方愈三人。便此先行赴太湖与太湖金针等晤面,而前去明月山庄之任,只能委予了顾老先锋。他自是一千一万个想飞赴朱雀山庄杀敌,只是眼下情形,却又殊无他择。

    ------

    不日三人已抵太湖。水寨孝丧未除,清清净净。

    三人通了名姓,太湖金针母女听闻,皆迎了出来,言说起顾笑尘之事,皆是黯然。

    程方愈便先着急,问起“逆行之梦”来。

    逆行之梦……?姜夫人似含迟疑。

    程方愈见她表情似有犹豫,又道,内人是医家之后,言道或者姜夫人会晓得这“逆梦”之法。

    姜夫人沉默了一忽儿。“逆行之梦”原是我家传医书上所载,尊夫人既然知晓,想必与我们金针一脉,亦有渊源,只是——这一出针法极为凶险,我从未使过。“逆梦”本就倒行逆施,而人于睡梦之中,更不知危险。如此唤回短暂的记忆,是否值得?你可曾想好了?

    程方愈想说“值得的”,但这话,无论如何都不该由他来说。他不由转头去看苏扶风。

    苏扶风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说这三个字“值得的”,可是唇色苍白着。她依稀感觉到一种疏落的记忆,要费极大的力气才能抓住的、从姜夫人字里行间影射出的一种似曾相识。

    你还好么?凌厉抓住她手掌。她已闭上眼睛。是邱广寒——那个画中的女子——似乎——说过这样的话。

    在很冷的地方。她闭着眼睛,喃喃地说。在冰川——冰川之中——她说——

    是了,那一日邱广寒也曾问过她,是否值得。以心脉五针这么痛苦的做法来换一个离开此地的机会,“你可曾想好了?”对了,心脉五针——她忆起了这非人的痛楚之感。她……她似乎是什么都要忆起了吧。

    凌厉感觉她的手一紧,只见她睁开眼睛来。我想起来了。苏扶风蓦地松开他手。凌……凌厉……我……

    她嘴唇轻轻颤了颤,似乎,还无法把之前的那些碎落又重拾的记忆,与这几十日独立的记忆拼接在一起,揉成一个完成的自己。可是,凌厉——这个人,她是从不曾忘的。她只是恍惚不能相信他正站在自己身边,而之前的记忆里,他应是永不会再愿意见到她的吧。

    你想起什么了?凌厉犹自在问她,那语声柔和,不像是那个原该已恨极了她的凌厉。

    这是不是假象,她已不想深究。这一瞬间她突然反应过来一些更重要的事。

    我有事情要告诉你。她脱口而出。

    凌厉多少也心有所感,道,是关于朱雀山庄的所在么?

    不是……不只是这个。苏扶风道。姜夫人。可否容我和他单独说几句话?

    姜夫人倒是笑了笑。苏姑娘自己忆起。倒是大喜。我们暂且回避吧。

    凌厉向她点头致谢。见众人连同程方愈都先去了别间,不由道,有什么话非要偷偷地说呢?

    很重要的事情。苏扶风道。我见到瞿大哥了。

    瞿大哥……瞿安么?凌厉道。他莫非在朱雀山庄?

    是。不仅如此,我还知晓……知晓他其实是你的……

    她停顿了一下,将朱雀山庄之中所知一一道来。

    ----------

    她没有顾得上向他解释自己是为何突然弃他而追随俞瑞的。在她心里,是否解释已不重要了,反正她的人早已不属于他一个人,她知道再如何解释也没有意义。

    更何况。她已看见他的神色——自听她说完瞿安之事之后就一直恍惚。她明白的——这般事实,凌厉一时之间,自然难以相信,更不要说接受,又怎还顾得上听她说别的。

    不过她理了理头绪,还是说起了下一件事。

    我们还是尽快去救邱姑娘出来。她轻声道。

    凌厉才微微一震,回过神来。广寒么……?

    苏扶风点点头。我是多亏她和瞿大哥才得以脱身,不能就此弃她不顾。

    自然……自然是不能的。凌厉回答得心不在焉,眼神微微游移。

    苏扶风轻轻笑了笑。她记起在朱雀山庄之中,邱广寒激她出来。原是让她觉得可以再见凌厉一面,便是莫大的幸福。此刻她已见到了,可是——竟不是原来以为的那般情境,这叫她一时之间,实不知该如何自处。所幸还是有这些话可以对他说,否则她又该当如何?

    凌厉收敛几分心神,道,朱雀山庄的所在,与内中人手情况,你应是清楚的?

    苏扶风点点头。

    好,那我们与程左使一起商讨下对策。

    苏扶风没来得及点头,凌厉已转身走出。

    她轻轻叹一口气,随他出去。凌厉却又似想起什么,忽地转回身来,要牵住她。她吃了一惊,竟尔缩手。

    凌厉看了她一眼。你想起了从前,但前些日子与你说的话,你都忘了么?

    苏扶风心神一凝。那日凌厉曾说他这一次再也不要辜负她——可现如今她又怎敢去把他这全然没有理由的承诺当真。

    不需如此的。她低着头,轻轻自嘲地笑着。我已不是昔日的苏扶风了。我早跟了大哥,与你没有瓜葛了。

    你为什么会跟了他,现下我也知道得**不离十。凌厉道。便算你跟过他,前日里你还不是重跟了我——又怎么算?

    苏扶风知道他说的是此次重会之后又曾相欢过之事,心里不知怎的竟想起了那条终是没能回去的小溪,一时之间,泪竟已泫然欲滴。

    她已太久未曾哭泣,也早自绝了任何期望。只是此刻若握住凌厉的手,她想,难道真的会与以前不一样么?

    可她还是没有。她略略侧脸,隐去泪意。她再鼓不起勇气来了——她太了解他,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竟已连飞蛾扑火的勇气,都已没有了。

    她只是微微地又笑了笑,垂着手。何必如此。她低低地说道。若你对我如此,邱姑娘所做的一切牺牲,又当如何?

    凌厉的手静止了良久,连同他的表情,他看着她的眼神。他知道,苏扶风对他,并没有变;只是——她虽是为了他才委身于俞瑞,却也终于在虚与委蛇的这段时日,学会了另一种去喜欢他的方式。

    她不再像从前一样了。

    他的手垂下去。他转身,不再看她,向外走去。

    苏扶风跟在身后。她的心终于沉了下去。她是对的。她什么都料到了。

    不是今天,也是明天——他在乎的人不是我,就终于会离开我。

    --------

    凌厉心里却又何曾清净,他只是没有闲暇在这个当儿作出什么抉择。瞿安的事情犹如一道霹雳,他心中只是烦乱,其他的事情,又怎想得下去。

    好在这日傍晚,拓跋孤也已随后赶到太湖。既知朱雀山庄所在,四人连同太湖诸人在内,无不跃跃于赴庄报那血海深仇。

    晚间拓跋孤与凌厉独坐时,自不难发现他的揪然不乐,追问之下,凌厉也未隐瞒,将苏扶风所述一些来龙去脉,包括自己与瞿安之关系告知了拓跋孤。说来这也未必一定算作坏消息,可他终究觉得有些不知如何自处,却不料拓跋孤听了之后,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你说——给苏扶风按下心脉五针的人是瞿安?他是为了帮她脱逃?

    听说是如此。

    拓跋孤凝了凝眉头。“心脉五针”连我都不会,他为什么会?

    这个……凌厉只得接话道。青龙教之前曾有一段时间情形大乱,会否是这期间,有记载刑罚的文笈丢失,为黑竹所得?

    你在黑竹会——有知道些什么?

    凌厉摇摇头。不知道。不过……若瞿……安,若他得到“心脉五针”之法,大哥必定知道,那么扶风的假死,当瞒不过他才对。

    离奇的倒是瞿安一个外人,竟能将这酷刑活用作求生之策?拓跋孤冷笑。这种办法,便是司刑长老,怕也不敢尝试。

    凌厉只嗯了一声。他想听的并非这些。可是回过头来,自己心里的烦闷不过是自己的私事,难道还真的指望拓跋孤说几句话来解决自己心里头的烦恼不成。

    你想见他么?拓跋孤忽然道。

    嗯?

    瞿安——他既是你亲爹,你如见了他,恐怕不少未解之谜,总也会有答案。

    凌厉茫茫然点点头。是……是啊……只是……我到现在还是不大相信。如果他是我父亲,他当年为什么不说?

    你问本座,亦是无用。拓跋孤道。既有如此疑问,何不当面与他问个清楚。他停顿了一下。我担心的倒是——广寒此刻孤身在朱雀山庄,全凭一己之力与这许多人周旋。若有任何闪失……

    凌厉点点头道,不错,我们须得立即启程才是。

    拓跋孤看了他一眼。凌厉咬了咬唇道,她是从我手中丢掉的,我总要救她回来。

    -------

    苦寒之地,天气竟是不错。

    坐在屋内的邱广寒,心情却阴透了。已经过了这么久这么久——那个看过她绣帕的人,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也许那次离开你的时候,真的已将你伤得太深——可是我不相信明白了我一切苦衷之后,你仍会无动于衷——便算你我之间再没有什么可能,你也不会弃我不顾的吧——便算你要弃我不顾,你总也会把一切告知青龙教的吧?

    可是,是我太相信你了?是我错估了我们之间的默契,是我从来都误会了你愿意为我而更多加思索的心意?

    你再不来,我只好自己动手了。(未完待续。。)

二六〇

    她轻轻叹了口气。她记得自己刚来的时候,也曾想过要自己动手,只是未曾下定决心,遇上瞿安有意阻止,也便暂且退了下来。瞿安不让她与朱雀神君多有照面之机,也是为了打消她的这种过于危险的想法。她以轸使的身份,逐渐也已了解到朱雀山庄种种内情,只是愈了解,便愈是绝望。

    她的这种消沉之态很容易便被瞿安看出了端倪。

    我劝你不要。这日瞿安突然说。

    什么?邱广寒微微一愣。

    瞿安轻轻一笑,不说话。邱广寒咬了咬嘴唇。这世上当真没有什么逃得过你的眼睛的。

    她停顿了一下。可是,他似乎已放弃了我。

    你是说凌厉?瞿安皱了皱眉。……苏扶风究竟是否平安见到了他,我们尚没有确切的消息,你何以确定……

    我说的不是苏扶风。邱广寒道。

    瞿安眯起了眼睛。那除了苏扶风一途外——难道你还做过其他手脚?

    我没告诉你。邱广寒道。卓燕走的时候,我托他给凌厉带了个信。

    她又停顿了一下。算是个暗号,我想以他与我先前的了解,他应能明白我的意思,只是眼下我却不知道他究竟是没明白,还是明白了,却放弃了我。

    瞿安沉默了良久。所以你就准备自己动手了?

    我还能如何!邱广寒少见地用力拍桌子,站起身来。她随即冷笑了一声。反正我早便打算孤身为战的。

    不若再等等,只要苏扶风能与青龙教联络上……

    不消自己骗自己!苏扶风若还活着。早便到了青龙教——已过去三月有余。便算凌厉不来。我哥哥也早来了!

    瞿安摇头。无论如何,我不希望你涉险。若你坚持——我立时会设法限你行动。

    算是威胁我?邱广寒冷笑。

    你没什么胜算。瞿安直言不讳。不如安分点。

    那么谁又有胜算?你么?你倒是该有——只是你似乎全然就不想动手!

    瞿安只是低着头。

    末了,他抬起头来。

    你不过是心有不甘了。他淡淡地道。你不过想叫凌厉后悔,因为若你死了,他或者会有一些愧疚之感。

    我才不在乎。我是纯阴之体,何须如此。

    你若不在乎,何须管谁对谁错。他们来与不来,朱雀神君是生是死。与你又有什么干系?

    我只是……邱广寒咬住下唇。

    我只是……想证明自己。她喃喃地道。我不在乎会有什么代价的。

    话音方落,嗖的一声,似是有支信号窜入了高空,两人一齐抬头望向窗外。

    瞿安眉间轻轻一动。是不是卓燕回来了?他站起身来。

    邱广寒明显也心中一动。卓燕——若他回来了,送信给凌厉的细节,或可得知。

    赶至山门处时,却已有人先到了。

    是白霜。瞿安低声道。

    邱广寒认得她。她与瞿安略作隐蔽,只见白霜径直已向山门迎去。

    瞧你的脸色,神君怕是最近情绪也不太好吧?人尚未见,声音已传了过来。果然是卓燕!

    何止不好——我这段时日,从未敢自去见他!你倒算是回来了!

    白霜说着语声一顿。似乎咦了一声。只听另一人的声音悠悠雅雅地道了声,小生见过柳使。

    慕容荇?邱广寒心下暗道。他也来了。

    白霜似乎哼了一声,瞿安倒并不认得他,只看了邱广寒一眼。

    神君心情不好,你带他同来——未见是好时候。白霜冷冷地道。

    卓燕耸肩。我也是没办法了。

    此话怎讲?

    我们杀了青龙右先锋,拓跋孤此番是追着打来了——不趁早逃回来,难道等着被捉么?

    但朱雀洞……

    卓燕轻轻咳了一声。我们还是进去再说。

    他向后望了望。跟上来的除了慕容荇,还有林芷。

    那两人——是谁?待几人走后,瞿安方低声道。

    太湖水寨的林芷、慕容荇。邱广寒道。慕容荇与卓燕早在朱雀洞便搭上了线,算是朱雀山庄的人了。林芷——算是他的相好。

    那我倒知道了。瞿安道。先前嫁祸青龙之计,便听说是出于这个慕容荇。

    是他想出来的?邱广寒略吃了一惊。我只道是卓燕。

    但那林芷——脸色看起来似乎很是不妙。瞿安又道。此地严寒,她若内功不深,恐怕难捱。

    嘿,她内功倒该不比慕容荇弱呢。邱广寒道。倒不知这白面小生能捱不能捱。

    你们果然在这里。转过一处,卓燕的声音已赫然传来。

    两人一顿。你怎么知道我们在此?

    我让柳使先带他们去歇会儿——算下来今天神君应在与鬼使议事,你们两人必厮混在一起,若见我回来的讯号,怎可能不凑热闹来瞧瞧。

    邱广寒忍不住一笑。你倒把自己当个要紧人物了。算你聪明。

    瞿安也是一笑,却在看着邱广寒。

    看来卓燕回来了,她心情似乎好了些。他心道。

    但是——卓燕,我问你。邱广寒面色随即转沉。你方才说,你们杀了顾笑尘?

    这个么——不错。卓燕略略侧过脸。他们不也杀了翼使。

    邱广寒一时竟是静默了。

    对了。卓燕又道。你给凌厉的东西——我倒是带给他了,只是——

    他停顿了一下,注意到邱广寒已暗暗看住了他的眼睛,不由地低低一哂。

    他撕了。

    什么?邱广寒嘴唇微动,压住自己的声音。

    他撕了。卓燕摊手。我也拦不住他。不过我想,你也不会放在心上的吧?

    我……

    邱广寒转回身去。嘿,我太高估自己了。她冷笑道。

    哪里哪里。卓燕道。怕输的人。才会做出撕毁信物这等举动来。似轸使你这般。回头不就把这事忘了?

    他不等邱广寒说话。已一手一拍她背,一手搭了搭瞿安的肩。走吧,我带了点酒回来。去我那喝一杯,时间不多啊,瞿安,隔一会儿我便得带慕容荇去见神君了。

    我能不能与你同去见神君?酒间,邱广寒冷不丁道。

    广寒……瞿安似是微微一惊。你……

    你与我同去?你去做什么?

    我也有许久没见神君了。

    这世上的人都巴不得不要见他的面——我若非不得已,也不想见他——你倒好。还无事生非地要见他?

    我只问你,带不带我同去?

    卓燕再看了她一眼。你莫忘了,慕容荇认得你。

    那又怎样?

    你与青龙教的渊源,若他告诉神君知晓,你待如何?

    单疾风当初不是一样是青龙教人的身份。

    旁边瞿安却嗤地笑了一声。你以为神君真的相信单疾风?

    朱雀翼使——总不是随随便便做的吧。邱广寒瞥了他一眼。

    瞿安却摇了摇头。朱雀神君从未将他当真置于心腹之地,所以他的生死,神君似乎也并不那么在意,得知他去青龙教涉险,竟并无觉得有何不妥,更不见他于单疾风之死有何痛惜。

    或许神君早看清楚翼使本也的确未见得是真心投诚。不过是借朱雀山庄来报己与青龙教之私仇。卓燕道。

    但……

    算啦,你以为你我的处境会比他好到哪里去?卓燕打断他道。轸使就更不用说了——若说神君真正相信的人。那大概只有我们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井使。

    你们倒是扯远了。邱广寒道。卓大哥,你既然这么说,那更该让我去了——反正我是什么身份神君也不在意——反正他本就对我心存犹疑啊,

    她脸上浅浅地笑着,这笑意全看不出一丝阴谋之色——只是卓燕的目光仍是在她脸上电一般扫了过去。

    他似怀深意地笑笑。那么你告诉我一个你非去不可的理由,我就让你去。

    很简单。邱广寒道。我听说按规矩,慕容荇需要至少三个朱雀使者举荐,方可接任朱雀洞主之任,现在翼使已逝,除了你和柳使,至少还要一个人吧?若我可以担当此任,那——想必慕容荇也不会蠢到在神君面前胡言乱语、戳穿我的身份?

    卓燕却又一笑。朱雀洞早已毁了,哪里还来的朱雀洞主。

    邱广寒一怔。早已毁了?……

    料想你哥哥这次也不会放过的。

    他此刻坐在一张椅中,说着这话,却似并不沮丧,好像朱雀洞之毁与他无关,右腿抬起,竟十分逍遥地搁在另一张空椅之上。

    邱广寒心中却惊疑不定。怎么……你……她表情略微变化。……你这次又不怕神君怪罪了?

    朱雀洞中凡略有才能者,都已编入天都会中。卓燕将另一条腿也搁了起来。张使眼下正在天都会牵头,鬼使想必不日也会回去主持,于朱雀山庄来说,并无什么损失。

    原来是趁此机会,反将明处的朱雀洞换作了暗处的天都会。邱广寒道。话虽如此——你的功劳却没有了,什么也没有——朱雀洞是你的,可天都会却是鬼使和张使的,没你什么份,你怎么交代?

    卓燕还是笑笑,眯着眼睛。你该知晓,我这个星使是司职为山庄找人的,朱雀洞不过是网罗奇人异士的手段之一——洞在或不在,于我并无损伤,我只要能把人带给神君便够了。

    慕容荇便算是你这次带回来的人?可是——既然没有朱雀洞主一说,你带慕容荇去——又算什么样身份?凭他——他纵然有点小聪明,可也未见得有太大才能,未见得十分当得神君的眼……

    她话语至此,突然话语一顿,好似似懂非懂地想到些什么,悄悄瞟了一眼瞿安。

    ——不会是这个荒唐的理由吧?他曾想把我献给神君,用我纯阴之体去引诱他,让瞿安脱离苦海——他没成功;莫非这一次他用慕容荇是一样的理由,只不过把女人换成了男人——因为慕容荇恰恰是那种——生得十分好看的男人?

    她想得浑身起了一阵疙瘩,不敢再将话说下去。卓燕的目光略略有些复杂,她不知自己猜测是否对了,半侧过脸,未敢直视。

    瞿安也没有说话,她不知他会否也想到了这一点——若真是那样,她要去干什么呢?——如果卓燕是为了那样一个目的将慕容荇带给朱雀神君,她去干什么呢?

    但是,若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哥哥,我又还能有什么机会来替你除去这个强大的敌人?

    -----------

    若江可以逆流,凌厉愿意让江水先传信过去——他要告诉邱广寒,他来了。

    只是,没有办法。他已是最快的快马,却依然还有太多的路程阻隔着他。

    邱广寒并不是唯一一个因他没有来而失望的人。

    瞿安——他虽原并不知道邱广寒锦帕传讯之事,却也曾在苏扶风身上寄下些希望;他虽然并不愿意与凌厉见面,却也不得不承认他也想知道长大后的自己的儿子究竟是什么样。

    而他只有那一幅邱广寒交予他的画卷。这真的够了吗?他想他们该有太多的话要说,太多的债未清吧。

    他提笔——他至少,还可以写封信给他。

    ------

    船很大。没有路可通的时候,只能乘舟溯流。

    宁静的傍晚,凌厉独自站在船头,心中就默念着那一句太简单不过的词。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

    他竟觉得有眼泪止不住流出来。这一刹那之间他好似想起了极多极多的往事。

    舱中,青龙教诸人却在与苏扶风一道商量对策。苏扶风已将“冰瘴”之事告知,除凌厉或可不受毒侵之外,余人如何进入冰川,倒颇是个大问题。苏扶风的解药只有三粒,自是不够,况且本非治本之解药,用了也并非良策。

    几个人的目光都聚在姜菲身上,只是她于解奇毒之道也并无经验,只得低头不语。

    冰川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程方愈摇着头。如果我们在冰川之下堆极多柴火烧它几天几夜,那冰会否化了?

    冰川极寒,火势受克。苏扶风道。似乎不算好办法。冰川绵延数百里,依山而形,并非一日之寒,川中自行烧火尚且无碍,我们低处地势,又有多少机会?

    ……

    舟行仍速,几人都皱紧了眉,各想对策。可纵然尚未有对策,千山万水,仍需先行。(未完待续。。)

二六一

    同样宁静的傍晚,邱广寒却独自守在桌边。卓燕终于还是没答应带她去见朱雀神君,一切计划,都似永远没有机会实施一般遥遥无期。

    但没过多久,卓燕人竟已回了转来。

    这么快?邱广寒晃亮了灯,迎上前去。神君说了些什么?慕容荇呢?

    我只稍向他介绍了下慕容荇,他便说要与慕容荇单独谈谈,让我先回来了。

    这么说,他真看上他了?邱广寒忍不住道。

    卓燕眉头一皱。什么?

    邱广寒略微尴尬。呃——不是么?你不是因为……因为“那个”原因才将慕容荇带给他的?

    卓燕神色略略一转,仍是皱眉。你在想什么,轸使?你想得倒当真很远!

    邱广寒反倒讶异了。怎么,不是么?你带慕容荇回来,不是为了救瞿安么?不是同你带我回来一个目的么?^

    你想到哪里去了,邱广寒!卓燕摇头。若随便一个普通男子就能令得神君感兴趣,我还用花那么大力气来捉你么?

    邱广寒微微窘迫。那……那你也说慕容荇是个普通人,那你为什么带他来见神君?除开他那张脸——我倒觉得神君该更看不上他别的什么才对。

    我也不知道。卓燕道。只是——打从我第一天做这星使开始,神君便私下与我说过,他要我替他找一个姓慕容的人。

    邱广寒轻轻咦了一声。这是为什么?

    我不晓得,或者神君的身份与慕容这姓氏有点瓜葛也说不定。我先前也曾找过别的姓慕容的人来给神君,但似乎都不是他要找的人。

    我听说慕容荇该是个孤儿。当初被太湖水寨收养了的。这姓氏也未见是本姓。

    我也是这样想。所以迟迟未曾下决心带他来——须知那些个带错了来的人,都没命走出这朱雀山庄。

    邱广寒略略一惊,却也并不觉得奇怪,道,那是自然,朱雀山庄的所在之秘若叫外人知晓,怎么了得——话说回来,若慕容荇也不是神君要找的人。那……他岂非也性命不保?

    眼下看来倒不会。青龙教杀了翼使,他又杀了青龙右先锋,翼使这个位置,很可能会着落在他头上。若非有这条路可走,我也不会轻易带他来。

    你看来不似这么在乎别人性命的人嘛。邱广寒斜眼睨他。

    卓燕嗤地一笑。我只把我自己的份做足,其他的不管。

    “尽人事,听天命”——是这意思么?

    卓燕不答,只微笑道,有些饿了,要不要一起去吃点什么?

    才不要——这里又没啥好吃的。

    卓燕嘿嘿笑道。你竟也会挑剔,我只道你吃什么都一样呢。我不比你。你是不怕冷,我呢,我不吃,就没力气,就冷得要命!

    外面的天气是不是已很暖了?

    自然——所以我突然回来,实在有些不习惯。

    邱广寒嘻嘻一笑,道,那你更不该与我呆在一块儿。你自己去伙房里找找剩菜吧!

    卓燕无奈,甩了甩手,顾自走了。

    转眼过了数日。这日眼见天色已暗,卓燕看了看外面,却是摇摇头。

    你说乖不乖——这几天神君每天秘密地与慕容行不知在说些什么。若真找对了人,他也不说一声,我好讨个赏。

    也说不定他还在辨别呢。邱广寒道。

    正说话间忽地有人在门外喊道,星使!轸使!

    邱广寒不虞有此,倒是吓了一跳,道,谁?

    柳使令我来的——方才听闻神君下令,要请各位都去他那里,有要事须商。她便先去了,着我来请星使与轸使二位。

    都去?朱雀七使都去?

    在山庄中的五位,都要去。

    这倒是前所未有的大阵仗。邱广寒心忖。那见也没见过的井使这下倒可见见了——莫非——当真要将慕容荇提为翼使?嘿,当初我做这轸使,也没这么大排场。

    她看了卓燕一眼,卓燕已应道,我们马上来。

    邱广寒一时倒有些紧张局促——却也有些失措。这许多人齐聚,我想来也没法做什么。乌剑——总不必带;发簪么?——邱广寒,今儿又不是十五,你难道还想用这昏招来对付朱雀神君么?

    她却仍是小心地将头发簪了。——不知慕容荇见到我,会否惊讶?

    ------

    两人赶至朱雀神君住所,只见门正开着。邱广寒怯怯向内一望,幸好倒并非来得最晚,慕容荇、白霜都在此间,俞瑞与那井使尚未到。朱雀神君少见地站着,并未坐在他那把极舒服的椅上。

    只见慕容荇一看到自己,目光之中果然有了几分不敢相信之色。饶是他不动声色,一双眼睛看着邱广寒,也着实有那么数久。卓燕瞥了瞥朱雀神君,只见他似也在瞧慕容荇,似乎也发现了他眼神中那一些儿异样。

    他再去瞧邱广寒——她已没在看慕容荇了,转向朱雀神君。朱雀神君今日穿了一身白色,与慕容荇的一身白倒极是相映成趣。

    正当时鬼使俞瑞也走了进来。朱雀神君瞧见他,微微颔了颔首,道,俞瑞,把门关了。

    俞瑞略一扫视,犹豫道,井使似乎还未……

    关了。

    俞瑞不再说话,遵令关门。

    朱雀神君似乎长长地出了口气。他的身后——那巨大的、曾刺亮了邱广寒双目的冰凌,即使已在晚上,也映着不安的微光,紫得发冷。

    各位请入座吧。朱雀神君的口气,轻盈而平缓。

    众人互相看了看,觅座坐好,慕容荇微一犹豫,朱雀神君已引他至上首。邱广寒心下暗暗吃了一惊——他竟得朱雀神君如此青眼?

    何止是邱广寒——众人心中莫不想着这层意思。朱雀神君自己却并不坐下,似有些踌躇。竟来回踱了几步。

    静谧。无人敢破。

    你们可知本君为何创此朱雀山庄?朱雀神君忽地抬头。问出这样一句话来。

    众人均是一怔,无人接话。

    朱雀神君眼神一扫。轸使,你知道么?

    邱广寒被他点到,略微紧张。我……不知道。她回答。

    朱雀神君一笑。不知道你又为什么来?

    慕名而来。邱广寒回答。

    朱雀神君轻轻哼了一声。白霜,你知道么?他又去点柳使。

    是……为了对付青龙教?柳使白霜答得似是而非。

    青龙教么……青龙教算什么。朱雀神君喃喃地道。

    咦,难道竟不是么?邱广寒在心里道。青龙教他还不放在眼里,野心要有多大?

    只听朱雀神君语调一转。今日叫你们前来,是有件十分重要之事要说——但在此之前。我须得先说段往事。

    他停顿了一下。诸位在中原四处奔波,可了解家国之事?

    他似也知晓无人答应,便道,卓燕,你说。

    卓燕咳了一声。近些年来似乎未有太多战事了……

    哦?那昔日的战事,你可了解?

    无外乎是大宋、北辽、金人三者互斗——现今北辽早亡,倒给金人占了大半江山。

    邱广寒不谙时事,只知大宋之都现今是在临安,心道,此地地处极西。莫非这朱雀神君并非宋人?但他看起来,又确是宋人无疑……

    只见朱雀神君点头道。不错,金人已占大半江山——不晓得你对现今天子怎么看?

    卓燕倒实是有些愣怔了——若问他江湖中事,他无论如何亦能说出一些;但扯到庙堂中人、朝廷中事,他却只能愣怔了。

    更何况,他又岂敢乱说——至少朱雀神君的样子,实在看不出是何目的。

    我倒觉得他们过得很安逸。邱广寒见卓燕语塞,便插言替他挡下此问。我曾居于临安,见皇宫气派,并无紧张森严之感,向来并不急于战事。而且江南富庶,临安之地,倒是安居乐业的。

    朱雀神君冷冷哼了一声。他自然不急——只因那江山并不是他的——他只消自己享乐便了,何顾赵氏天下!

    众人尽皆吃了一惊,莫敢支声。

    三十多年前,当时都城仍在中原之地——一次宋金交战,宋军一败涂地,金人便要求将一名皇子带走为质。当时的九王子赵构便自愿前去。

    赵构?卓燕道。这不是今天子的名讳?

    不错。九王子赵构胆色过人,自愿为质,后来金人带他行了一段时日,觉得他举止大胆,太过不似王公贵族,心生怀疑,要求换一人,反将赵构放走了。

    倒是有些印象了——他并未回去都城,因此后来金人大举攻城时将王公贵族连同家眷亲戚尽皆掳走,他却正好避了开无事,渡江至江南,做了皇帝?

    朱雀神君颔首。差不离。你是听何人说的这一段故事?

    在朱雀洞时听人提过,倒不记得是何人。

    但——就算这个赵构是九王子称帝,也不能说不是赵家人,不是赵氏江山啊——说话的是邱广寒。

    朱雀神君看了她一眼。错就错在——渡江的这个人并不是赵构。

    众人又是一惊。怎么?——这句话都在心里问出,却无人出声。

    其实自很早以前,这个人就不是赵构了。试想他就算再是胆识过人,自告奋勇,皇室亦不会当真同意让他去做金人的人质,因此便在途中设法用一个与他容貌相似的兵士掉了包,赵构反打扮成兵士模样,悄悄回城。谁料回城时遇到毕城,又因此事极密,安排之人接应未及,竟未能顺利回宫,他只得暂避至附近一处村落,也不敢暴露自己身份——过得数日,金人要求换一名皇子,那假赵构就此回到宫中,他竟是个十足的戏子,就此冒充起九王子来——似乎先前为令他冒充得像,赵构告知他不少本不该他知晓之事。如此一来,众人只道他是真皇子。谁又想到真皇子已流落在外。若是你——卓燕——你猜这假赵构。头一件事会做什么?

    我……卓燕想也没想。恐怕要找些心腹。把真的料理了。

    便是如此。朱雀神君似乎很满意他的回答。于是他便安排了杀手去做这件事,但除了对付真赵构之外,朝中尚有一些人,知道曾有偷梁换柱一事——这些人虽也以为回来的是真的,但他却担心有朝一日行迹败露。但又不合适立刻对这些为官为爵之人动手,因此这便成了假赵构一块心病。可巧后来他受朝廷之派领队去打了一场小仗,倒是大获全胜,他便在那夺下的城池之地。不肯回禁城,一来也是想避开至亲以防纰漏,二来也想那些知情之人眼不见为净,毕竟他并非太子,那时谁又想得到最后皇位会与他有关,他身份的真假,关心的人也没那么多。你说的他不会都城,是这一次,并非先前被擒便未回。只是——金人大举攻城,将我们的二帝及皇子尽皆掳走之后。假赵构孤身在外,便成了唯一的“血脉”。顺理成章地便成了皇帝,更逃到了江南。此时他权力大了,想起了那些个“心病”,自然想把他们也“料理”了以绝后患。他甚至在与金人签订盟约之后,利用金人一起对付这些人。

    朱雀神君又停顿了一下。我会流落至西域,也有一些原因是为此了。

    众人听到这里,才大致猜得了他的身份与立场在这故事之中所处。

    其实,若非他做得太过,我们原本不曾怀疑有假。他如此一来,大家思前想后,又兼买通了一些宫中之人,知晓了此事。皇室血脉被旁人取代,此事非同小可,只是此人已贵为天子,实在无从下手——因此便有人开始寻访那已失踪数年的真正的皇子赵构。其时实也不知他是否已遭毒手,又兼自己要保命,最终也未曾找见他本人,但有一日一名同僚却接到一封来历不明的书信,似乎他已发现我们在寻他,特特写信说不必再寻,他已无心再回皇宫。那名同僚立时向送信之人打听了他的所在赶去,却人去楼空,他只能留了一封书信在屋内,痛陈血脉之痛与家仇国恨,希望他一定以大局为重,我们定必揭穿那假天子的真面目,佐他登帝云云,只可惜那个地方似乎始终无人回去,他后来寻了其他同僚同去,那封信原封未动,只是放在那里。

    邱广寒听到这里,心下道,那么莫非你建这朱雀山庄是为了寻到赵构,光复正统?但为什么你要卓燕找的是姓慕容的人?慕容荇与找赵构又有什么关系?慕容荇现在也不过二十几岁,你那件事发生时,不知他出生没有,至多也是个小孩子,又能有何干系?

    只听朱雀神君又道,我们唯一的线索,便是那间空屋中所住之人,邻人说他自称复姓“慕容”。

    此言方毕,众人的目光瞬间已集去慕容荇脸上。不会罢。邱广寒心道。难道他会是赵家的遗孤?是……宋皇子的血脉?

    只见慕容荇的脸孔苍白苍白,并无血色,也并无表情,更不说话。但朱雀神君话已至此,他为什么坐在上首——此事中人也已心中明白——朱雀神君原来并不是找他来做手下的,竟是找他来做主子的!俞瑞首先站起,躬身道,未知公子是万金之身,放肆了。

    血脉么。邱广寒心中道。皇室正统——这血脉果然是人人敬仰,便算他其实早是个平民,与皇室八竿子打不着,甚至作为普通人也不算什么好人,都无所谓么?

    她望着慕容荇。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这个人匪夷所思地遥远。而自己先前还曾担心他会对朱雀说穿自己这“青龙教教主妹妹”的身份——这种“小事”相比慕容荇的身份,在这朱雀山庄里,大概早是排不上号的话题了。

    卓燕也在望着慕容荇。他只好苦笑——他又能以什么样的复杂的心情来接受这样一件事?

    所以——卓燕!朱雀神君忽地叫他的名字。你今天终于替本君找到了他,我很高兴。若你要什么赏赐,尽管提。

    邱广寒看了卓燕一眼。赏赐。她在心里笑着。这个卓燕常常挂在嘴边,却似乎总是落空的东西,今天倒好像可以得偿所愿了,只是这真相会不会太过叫人透不过气?——所以,我们其实被卷进的是一场与家国有关的斗争里?我们——我们原来争的竟不是这小小江湖上的小小面子么?

    朱雀神君待众人看起来表情平复些,又续道,只可惜一些有所关联的长辈均丧命在那假天子派来的追杀之徒手中——俞瑞,你可知本君为何要与你们黑竹会联手?只因当年动手的暗杀之徒,均是淮南会之人。淮南不灭,哼,如何对得起丧命的同僚!

    难怪淮南会二十年前突然声名鹊起——恐怕正是朝廷当时一手扶植了它!俞瑞应道。

    那么……青龙教呢?邱广寒忍不住问道。朱雀山庄似乎也一直在针对青龙教,是否这其中也有仇怨?

    青龙教?我与青龙教,倒当真没有什么仇怨,要怪只怪它与夏家庄结了亲。

    与夏家庄又有隙?

    你既在临安居过,难道不知夏家为何能在皇帝眼皮底下安然坐大?

    邱广寒一怔。难道……

    夏廷乃是朝廷武官。虽说他似乎也无意居官,早早请过辞,但要在临安过得好,皇帝若招招手,他们总也得办点事才不至于混不下去,换言之,始终都是那伪天子的走狗。(未完待续。。)

二六二

    邱广寒仍是狐疑,道,但也没见朱雀山庄当真对付夏家庄,反而处处针对青龙教?是否因为夏家庄离皇帝太近,不好动?

    也不完全是——对付青龙教的做法,真正要对付的敌人还有另外一个,便是明月山庄。最近在武林各派中造青龙教的谣虽给青龙教带了不少麻烦,但各派不是傻子,最终也会明白并非青龙教所为——但此次事情却令明月山庄在江湖中的地位大跌,此事岂非快哉!

    明月山庄——明月山庄难道也与朝廷有瓜葛?

    明月山庄地处洛阳,邵家在朝廷若无靠山,岂能坐得稳?假赵构尚未南渡称帝时,就令明月山庄暗地里搜寻过真皇子的踪迹,后来我们一干知情同僚被杀,亦有明月山庄的份。只是他登基之后,始终重文轻武,邵家渐觉不满,也便不愿再随之南渡,借着与金人有盟,仍然留在洛阳。三年前洛阳和都城附近,俞瑞,你该还记得你黑竹的新人连杀多名高之事?——明月山庄当家邵准也在其中。

    我自是记得。俞瑞道。原来那是……

    不错,那些被买了命的所谓“大侠”,与我们一干同僚之死或多或少都有些关联,当年买凶杀人,回头自己也被杀所杀,可公平得很。也算他们运气,多活了这些年。

    原来邵大哥的父亲是死于他的授意。邱广寒心道。那些仇杀来,委实也太过纠缠不休,谁对谁错,怎么都不清的了。

    我在朝中也已安插了人。朱雀神君又道。我作这许多准备,便是等着——有朝一rì能找见慕容公子——或者该称——赵公子——这样,一切心血也便不算白费。

    但——我们只是这一些人,如何与已成气候的当朝天子相抗?卓燕道。

    到当朝天子,倒也颇是个笑话。朱雀神君道。天意,这假赵构大概是整rì阶太过提心吊胆。竟至不能房事,虽嫔妃无数,竟也就此绝后,现今太子乃是他从别处过继来的养子,虽也是赵家嫡后,可也有过争议。若有正统血脉皇子出现,我在宫中之人自会有所安排。

    但又如何证明慕容公子的身份?卓燕道。若当年知晓此事之人已尽数被杀。又有谁可佐证?

    有昔年九皇子的印鉴和遗书。朱雀神君道。皇子之印虽比不上皇帝玉玺,但此物是赵构随身之物,据我所知,假皇帝几十年来始终在派人寻找。他虽有了天子之玺,不再需要九皇子之印,但这终是他未能弥补之漏。另外。我们上亦有赵构亲笔书信,宫中尚有些识得赵构原先笔迹的元老在,一对便知。

    朱雀神君着,看了慕容荇一眼。慕容荇方才缓缓地点了点头,道,小生是后生晚辈,自小为人收养。这般往事,神君与我单独谈起之前,竟是不知。但幼年细节,这几rì一一印证,竟是丝丝吻合,这才敢信自己身份竟不一般。神君为恢复赵氏江山忍辱负重多年,如此恩情实无以为报,小生决意与众位一起。力将列祖列宗留下的这大好河山,自异姓之徒中夺回,届时诸位皆是小生再造父母。

    再造父母么?邱广寒心下却暗道。你连自己的师父都杀,信你就有鬼了!

    邱姑娘。只听慕容荇突然喊了一声。邱广寒一颗心一提,抬头看他。慕容荇却故意一副笑吟吟的样子正看着自己。

    你似乎在想什么?他笑道。

    没有,没什么,只是想——赵公子你得很好。很对,我一定也追随神君和赵公子一起,将那假天子拉下皇帝宝座来。

    叫我赵公子——倒委实不太习惯。慕容荇道。不弱仍是沿用以前的吧。

    听公子口气,二位似乎以往相熟?朱雀神君饶有兴致地问了一句。

    慕容荇淡淡一笑。蒙卓四使介绍。曾有数面之缘。

    朱雀神君也淡淡一笑。不知慕容公子是否知晓这位邱姑娘的秘密。

    邱广寒心下一凛,已觉一股大力将自己吸了过,身体竟不由自主地向朱雀神君移,啪的一声,腕被他一把握住。

    滑腻轻软,温凉可人。朱雀神君道。她原是星使送予我的绝世之宝纯yīn之女,只是我尚未及享用。慕容公子是至尊之躯,既然与邱姑娘如此有缘,本君便借花献佛,还请公子笑纳。

    神君……邱广寒一时竟不出话来,甚至有些哭笑不得。

    卓燕显见也是犹豫了一下,yù开口句什么,却见朱雀神君已转向邱广寒。

    你莫以为本君不知晓你的身份,轸使。只听他冷冷地道。我之所以不追究,只不过是因为我懒得对付青龙教,况且你留在这里,还算赏心悦目。

    卓燕要开口的话尽数哑住——他还能替她什么?若她的来历朱雀神君早已知晓,他又能什么?

    邱广寒整颗心也沉了下,耳中只听得慕容荇轻轻地笑着道,神君当真是爱笑,贵为山庄轸使,岂是可以随意赠予的。

    她可比区区一个“轸使”贵得多了!朱雀神君似乎急于想证明这一点。他稍稍向上一动,邱广寒莫来不及阻挡,甚至来不及反应——衣帛撕裂,她莹白的肩膀和胸膛已裸露出来。

    只这一瞬间,有哪一个男人还能控制自己不血脉贲张——这叫人神魂颠倒的躯体,如此轻易地展示了出来。慕容荇、卓燕、俞瑞、朱雀神君——无一不明显地感觉到了自己身体一紧。而邱广寒呢?她已浑身冰冷,冰冷得从脸到心,苍白而透明。这一瞬间她的脑子空白了,无法想任何事——她这从来没在任何人面前裸露过的身体,此时此刻竟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之中——她真的没想过这样一种情景,这如同叫千万人一起蹂躏的感觉,这些目光,这些上下滚动的喉结,已让她觉得自己永远永远也不再干净。

    原来,竟是这样的。可是——我在受辱,你又在哪里。你为什么迟迟不来?若你在这里,你不会像他们一样的吧?你会保护我的吧?只是——你甚至都不在!

    是的,他不在。什么不让任何人伤害了她,可她需要他的时候,他总是不在。

    一瞬间之后,先咬住自己嘴唇的是卓燕。他略略冷静一下,脱下自己外袍。上前yù掩住邱广寒身体。

    星使。

    朱雀神君只了这两个字,一双冷目居高临下,威胁之意已十分明显。

    卓燕额上一下就冒出了冷汗。他拿着袍子的双离邱广寒不过尺许之距,但这一掩,又怎敢掩得下。

    慕容荇也在看着他。以他对卓燕的了解,这等拂逆朱雀神君的事情。他决计不会做。可他也乐于见卓燕的为难之境,心下微微一冷笑,正要什么却见卓燕竟是双向前一抢,衣袍已裹住了邱广寒。

    卓燕!朱雀神君再了两个字,但显见已怒气满溢。他自不是因为贪看邱广寒,只是卓燕会公然拂他面子,这等举动已是罪大恶极。

    卓燕心知自己实已犯了他大忌。只硬着头皮道,神君当rì不是已将他赐给了属下么,为何今rì又转送他人?

    好了好了。慕容荇颇是局外人般又颇似幸灾乐祸地道。也不必吵,反正这件礼,我也不收。

    慕容公子……

    慕容荇摇摇。其实我瞧神君对邱姑娘似是很满意,本想这件礼物给神君最好不过,却不知原来卓四使已捷足先登了啊……

    卓燕抬头冷冷看了他一眼。他心知慕容荇恨自己昔rì未曾给他好脸sè,如今想借机挑拨令朱雀神君对付自己。他只哂然一笑。不再回应,只道,神君,广寒看来不甚舒服,若无旁的事,我先送她回了。

    朱雀神君一双眼睛盯着他,握紧的指节微微发出声响。似乎是告诉他——他已极怒了。卓燕看得见,却也只能苦笑。他知道他那一只掌今天固然不会击向自己,但或许也终有一天要落在自己头上的吧?

    可他还是扶起邱广寒来。她身体和表情都已僵硬了,似木偶一般。不会哭也不会笑。他扶着她,慢慢地向外走,慢到,他觉得自己是在沉迷于这不知是否还能生离此地的悬念的自虐之中。

    他终于走出了。

    邱姑娘,你还好么?他才悄声地问怀里的人。

    邱广寒只是不话。卓燕看她,微光下只见她面如白纸,双目垂泪,却已无神。

    他也知她是受了极大的侮辱,心道你先前一副天地不怕的样子,真到出事了,全然不知所措。当下也只得叹了口气,避重就轻地道,我也没料到神君早知你身份……不过眼下看来,这个似乎也无关紧要了。

    他将这个木木然的邱广寒送到了屋门口,想了一想道,你自己先换身衣服,我回那里看看。

    你……邱广寒抬起头,终于出个字来。

    你倒还会吱声。卓燕笑笑道。我怎么?

    你别回……朱雀神君……放不过你的……

    他看到她张大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自己。这淡淡的月sè下,她愁怨而迷离的眼sè,竟也美到了极点。

    你倒还会替我着想。卓燕挪开目光。不过我若不回,麻烦更大。

    有什么不同么?反正你……你在这里是完了。慕容荇若成了此间之主,你的rì子更不好过——不若——想个办法离开朱雀山庄吧……趁他们还没动……

    你这是在策反?卓燕呵呵笑了起来。

    我是真的——你不听便算了。邱广寒转身进了屋。

    卓燕略一犹豫,仍是返身往来路而回。

    ----------

    邱广寒在屋里坐着,只是不点灯。一切的一切,从一开始就注定要失败的。我什么都不懂。我太天真了。我自己以为可以做些什么。但事实上,他们从没把我放在眼里。

    不,事实上,是我太看不开。是我,在意得太多,顾虑得太多,犹豫得太多。

    门轻轻一响,她下意识地笼起长袍,以为卓燕又来。门口传来的却是一个女子声音。

    邱姑娘。你在里面么?

    她一怔。林芷么?

    原来卓燕却找了林芷来陪她。

    ---------

    卓燕自己还是回了——便算再是失宠和惹人厌,他还是要回。

    朱雀神君似乎已把要的话都完了,见他进来,只冷冷然道,正好,星使,这件事你也消知晓。

    卓燕道了声是。很是恭谨地走近。

    适才我已与他们了。朱雀神君道。我建此朱雀山庄,并不为与青龙教之流争一席之地。我本就姓朱名雀。你们既已知晓我的身份与我建此地的目的,从今以后也便该与我一起追随慕容公子。

    只听俞瑞道,我等自然追随慕容公子与神君左右,只是——属下方才就在疑问——为何井使一直未曾出现?此事——是否他还不知情?

    这也正是我要与诸位的下一件事。朱雀神君道。山庄既以慕容公子为尊,我便不再是“神君”。而是山庄之“井使”。庄中原先并没有井使——诸位见到的井使,只不过是我的另一个样子。

    卓燕心下暗暗吃了一惊。井使便是神君——难怪鲜少见他人影,看来是早就把找到慕容荇之后的事情安排好了。

    看来今后要多多讨好慕容荇了。他心道。话回来——若朱雀不再是此间主人,是否能指望慕容荇帮个忙,把瞿安给解救出来?

    他一连看了慕容荇三眼,实在也看不出有什么希望。直至散了各自往回走,他也始终皱着眉在想此事。

    以至于推开门发现邱广寒不在。他也没有立即意识到些什么。

    不过他终究还是反应了过来,略一犹豫,只得找林芷来问。

    邱姑娘么?她心情不太好,想一个人临云崖吹吹风。

    临云崖?卓燕皱眉。

    她临云崖景sè最好,有什么不开心的,到那里心里都会舒服很多——林芷自然不会晓得邱广寒心情不好的原因。

    现在大晚上的,看个什么景sè!卓燕嘟哝了一句,告了辞回转头。却逢着正回来此间的慕容荇。

    他忙打个哈哈。慕容公子。

    星使这么晚了——难道是专程来找小生聊聊的么?慕容荇很轻地笑。

    呃——不敢叨扰,还是告辞罢。

    咦?莫非还是来找林师姐的么?慕容荇挑衅。

    卓燕嘴角微动。公子何须担心。他笑嘻嘻地道。有那情蛊在,难道公子还需喝什么醋?

    姓卓的!慕容荇好似给人揪住了尾巴一般盛怒起来。你给我小心点!

    我知道。慕容公子也要多多保重。

    卓燕这些话的时候,其实心里也在打自己耳刮子。明明想好了要讨好慕容荇,竟偏偏还是没对他出什么好话来——也或者是在为林芷鸣不平,因为,就算她有朝一rì能贵为“皇后”。为慕容荇吃过的和要吃的苦,终究还是太多太多了。

    何况,慕容荇,你又敢你心里没有一点紧张、畏惧和犹豫吗?因那情蛊之故。只要林芷死了,你也会跟着死,也就是,你的xìng命委实太容易被人cāo纵了——我若要你死,适才只消给林芷一刀,你的什么chūn秋大梦,哪里还有影子——你是否后悔了?你有没有偷偷地、不可告人地考虑过在万不得已的时候,让林芷做个牺牲品?

    他摇摇头。现在大概还不是给林芷鸣不平的时候——先临云崖把邱广寒弄回来再。

    他记起了邱广寒初来朱雀山庄时,被他献予朱雀神君,几乎受辱。那一次,他便带她了临云崖。她,她见到那般景象,心境也会开朗起来。

    这次又是么?

    他很是唉声叹气地临云崖找人。邱广寒果然站在那里,似乎在呆望脚下的景sè。他略松一口气——早该知道邱广寒不是那种想不开的人。

    有什么好看的?半夜三更,什么也看不见,回睡吧!他很是没好气地道。

    你来啦?邱广寒的声音,叫他一听就没法再有戾气。甚至,平静得有点渗人。

    他心下告诉自己她是个方才受过极大侮辱的人,略微换了换口气,道,好了邱姑娘——事情总会过的。无论你觉得自己受了多大的屈辱,都消知道,有人比你受的屈辱更大得多。

    你是瞿安么?邱广寒淡淡地道。是啊,我方才一直在想,为什么他能这样忍受这么久——现在我明白了,是不是你也是这么对他,“事情总会过的”?

    没有。卓燕的声音也低了下。好吧,或者因为我是男人,对于男人受的屈辱,我更同情一些——算是我错了,也许对女人来,你的痛苦不比他的少。

    今晚似乎没有看见他。邱广寒扯开话,也转开面孔。

    谁知道,不定一个人在“不胜寒”疗毒呢?卓燕朝她望的方向顺势打趣道。

    邱广寒抬头。那,上看看?

    怎么?卓燕道。临云崖还不够你看的?你还当真了,谁会像你,半夜跑来这种地方。

    我还从来没过嘛。邱广寒的口气,略略回复了点撒娇。你也知道,那么陡,那么滑,我平rì也不可能上的。你帮帮我嘛。

    ……好罢。看在你心情不太好的份上,帮帮你罢。不过好了,你不能待太久——上面太冷,太久了我受不了。

    邱广寒呡嘴一笑。卓大哥就是好呀。

    卓燕无奈。

    〖

    jīng彩推荐:

二六三

    邱广寒很轻,卓燕很轻易地就带她溜了上去。邱广寒似乎略有一些害怕,好在夜深,她不比卓燕暗中视物的本事,峭壁只是模糊不清,这种紧张多少被冲淡了些。

    现在好了,最高的地方你也来过了。卓燕笑。

    瞧来瞿安大哥也不在这里。邱广寒的口气也是半打趣。

    原来你当真是来找他的。卓燕笑道。

    其实不是。邱广寒笑了笑。我只是想谢谢你罢了。

    谢我?不用吧。

    你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一直在帮我——我也知道你其实还是很讨厌我的,只是你没法甩掉我这个包袱,无论是因为你有赌约在身,还是因为你答应了瞿安。又或者,你只是单纯喜欢赌,喜欢做最刺激的事情,喜欢把自己逼到最危险的境地——而故意这样。不管是因为什么,你总还是帮我了,我说句谢谢应该不为过?

    卓燕嘿嘿笑着道,那我就收下了。只是有没有更实质点的好处呢?

    若我能离开这朱雀山庄,自然能想办法,但现在——她苦笑。若你是我,在我现在这般处境,你会否有生不如死的感觉?

    其实作为一个女人,在这个地方基本都过得不大好。卓燕道。你已经算不错的了。你以为柳使没向朱雀出卖过**么?你又可曾记得苏扶风——当初若非向神君指名要她的人是瞿安,她迟早也是神君砧上之肉。你那么久都没被染指,其实是因为朱雀也有点怕——因为他知道你有本事迷得他没有神智,他没把握当真能清醒。所以见都不敢见你;他第一次见你之后。就在后怕。适才他撕开你的衣服。在我看来,全然是因为他在你面前,根本把持不住自己!

    当真么?他看起来却不似好色至此之人,会有如此弱点?

    他若非好色,又怎会贪恋瞿安至此——所以,我倒可以替自己找理由开脱的,因为我把你带离那里,谁又能说不是在帮他呢?

    邱广寒莞尔。若你当真能用这办法自保。我也就不担心了。

    我何时需要你担心。卓燕笑。

    那……就好了……

    邱广寒说这句话的时候,卓燕才注意到她眼中满满的绝望——那是她一直试图掩盖的绝望,在这最后的一刹,终于溢了出来。

    她就站在“不胜寒”的山巅,最高之处。她深深吸了口气,像是要吸尽这冰川之巅的荒凉。

    也许卓燕太久没有在朱雀洞了,所以他的眼神真的没有他以为的那样犀利。所以,当邱广寒纵身一跃,再轻的身体也只能以万钧之势向下追去的时候,卓燕最快的反应只是伸手一捞——却只抓住了风。

    他完完全全想象不到——她要他带她上来不胜寒。只是因为她想要从这至高之处跳下,将一切屈辱与尊严。一切淡漠与热望,一切憎恨与喜爱,一切假象或真相,统统结束。

    邱广寒!他冲到崖边,这喊声被冰冷与风啸淹没。他不能明白——邱广寒这样的女人,为什么竟也会这样脆弱?她也会和别个女子一样,因为一些些情绪波动就去寻死觅活么?她是真的心灰意冷了么?她这样做值得么?

    他滑下“不胜寒”,沿最短的捷径向川下狂奔而去。只是,黑夜早已将她的身影吞噬,充耳只能听见震耳欲聋的潮汛。这一瞬间他只觉得浑身都已冷透了,连他的脸,竟也被冷风吹到刺痛。

    ----------

    他冲出山门,川外汛潮湍急。不要说是晚上,就是白天也找不见尸体的踪迹。况且,他根本无从判断她是否落在了水里,又或者,明天一早,就会在崖间谷中发现她残缺不全的遗骸。

    他什么也未及想,先跃入了水中。这刺骨之寒的冰川融水,只几个来回就叫卓燕手足麻痹。纵然内功再强,人却决计斗不过这自然的力量。他被潮拱着,向前急速而冲。碎冰与暗石只几下就已将他打得遍体鳞伤。

    如此高的地方落下,就算落在水里,也多半无幸;就算未曾摔死,也会冻死;就算纯阴之体冻不死,也会被暗冰砸死——至少,卓燕现在离死就已经不远了,而他还是自己从岸边跳进水里的。

    他终于醒悟过来再下去自己就快死了,惶急中抽出金丝锯似链子般一甩,终于还算够了运气,卡住了近岸处一样什么东西。他勉强平衡了下,那大水却还在没完没了地冲。他只觉浑身气劲已被寒冷抽走,那巨大的推力加上冻僵的指节令他再也拿捏不住金丝锯,手一松,他和水一起向下游落去。

    好吧,他知道自己已放弃了。

    地势却变缓了。他无意中伸脚一踮。是浅滩。适才金丝锯终于还是拉他离岸近了些。他直立起来,四肢并用地滚上岸边,水花四溅,连这溅起的水花都能叫他呛个不停。

    他坐在水边,寒冷令他只能发抖,浑身早无完肤。他忽然觉得好笑。邱广寒,你是我什么人?我凭什么、为什么要像没了妈似的这样找你?

    他说不出来,只是仿佛——除了极度的震惊与愕然——这是种沉而又沉的罪疚之感,因为,他本可以阻止,但他竟什么都没有发现——他竟让她这样轻而易举地在自己面前跳了,而自诩反应极快的自己,竟只摸到一阵风!

    这下好了。他筋疲力尽地躺在地上,双手覆脸。凌厉,瞿安,我怎么想你们交代?

    他静不下来。她纵身那一跃,始终在他眼前摇晃来去。若是我,我是决计做不到——我想不出来世上还有什么事能让我做得了跳崖这般举动——这究竟需要多少勇气?

    好罢,算我上辈子欠你们的。他忽然又决绝地站起来。保不住你性命,我总要找见你尸体!

    他跳进水里。比适才不同。这里水浅。冲力又小了许多。她——该会“搁浅”才是,决计不会再往前了。我便从这里开始,回头往上游找。

    他涉着水,水浸得他痛。走了一段,水又渐深,约在腰下,他忽然踩到样东西。

    这东西令他忽然有了种不祥的预感,一头扎了下去摸起。

    邱广寒的发簪。她的发簪!

    广寒!邱广寒!他捏紧了发簪,一跃出了水面,大声呼喊起来。

    趟在水中的小腿突然被什么撞到。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呢?假如一个人,深夜立在水中,忽然被一具尸体撞到腿上,不吓死也会半死罢。有的人会大声惊叫,有的人心里骇得更甚,但竟越发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但,于卓燕,这该怎么形容?毕竟他本就是来找尸体的。只是在几乎绝望的情况下忽然被这样撞到,他实在也惊得抖了那么一抖。

    好在他反应还快。慌忙一把扯住了,拖将起来。奇怪了,她怎会反而在我后面才到这里?

    不过他立时就明白了。冰崖之下是个湖,邱广寒自那么高落下来,那湖纵然水深,也足够她一下子冲到湖底,为砂石所困。只是水流始终在动,隔一会儿渐渐地又将她冲了出来,一点点向下游冲去。

    他将她拖到岸边,竟然微微觉出她的脉搏,可是探她鼻息却已没有了。星光之下只见她的脸色已是惨白,但那神色——那分明是叫卓燕认识什么事“视死如归”的神色,却没有变,让他有种“这一次是来真的了”的讽刺。

    不,不,也许是水呛了进去,呼吸暂止了。他翻过她身体,把膝盖顶在她肚子上。邱广寒倒伏着,口鼻中果然流出了水。他再猛击她胸口,直到——直到数十下之后,邱广寒才突然呛出口水来,与其说是在呼气,不如说是在呼水。

    卓燕还没有来得及大喜,却发现邱广寒呛出水之后,眼睛仍是紧闭着。她处于深深的昏迷之中,他不知道,是不是她根本就不愿醒来。

    他将她放平。这一时间他克制不住自己——他从没料到自己竟会有这样的悲伤和难过涌出,不是因为她死,而却是因为这沉沉的昏迷——这未死、未曾与世界绝断的、还要不断继续下去的比死更可怕的未知之痛。而他此刻只能这样看着她,无法让她醒来,无法让她死去,更无法预测和替代她今后的一切未知。

    他忽然好似想起了很多很多很多事——他曾以为自己不会再经历像这样的无助,因为他已努力改变了自己,也已成为一个足够能解决这世界上大多数事情的人——但此刻,他忽然发现,有些事情是自己无论怎么做,都无法做到的,正如有些人,无论你怎么看,都看不透。

    他竟是悲从中来——他知道,不是为了邱广寒,只是为了自己——只因为他不知道这么多这么多年来,自己究竟得到了什么——他竟是在这无人的星夜之中,放声大哭起来。

    也许到了明天早上,他自己忆起这个夜晚,都会觉得十分荒唐——邱广寒的这次事情在他生命里,也许真的只不过是个太小的插曲。但是此刻,他只觉得,没有什么会比眼泪更有用。

    许久,他的情绪渐渐平复。你为什么?我真的看不懂你,你做的每一件事,我都预料不到。从来没有什么人能伤害水性纯阴的——而你却自己选择了去死!

    邱广寒不动——她自然不会动的,她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与死毫无区别。他将她抱起来,看着她。她是如此脆弱,就算是水性纯阴,她也还是个女人。就连我卓燕,在这一刻想的竟也是要好好保护你,怜爱你——这究竟是你的本事,还是本该如此?

    不知是他太过悲伤而出神,还是旁人太过厉害,他竟未感觉到有人的接近——直至很近!

    他大惊而闪。来人似乎无意伤人,本欲将他点倒;似乎也没注意他怀里还抱着一人——山影毕竟太深。他一闪,那一指点偏,肋下剧痛;卓燕转过来却将邱广寒紧了一紧。生怕无意中将她摔下。

    这里从来没有旁人。除了山庄里的人。可这人绝非是从山庄出来。而是——向着山庄而来!

    那人见一招未中,不假思索已二招袭来,三招之下卓燕忽地认出了他。

    是你。

    那人也愕然停手。

    因为卓燕的声音,他不可能听不出来。

    卓燕怆笑。好,好极了,你这时候来,真是好极了!

    对方似乎很犹疑他的大笑。你怎会一个人在——你抱着的这人,是——

    你看清楚。卓燕走到略亮之处。其实不需要的——因为对面那人先前只是没在意看。他只消看到一眼。就不会认不出来的。

    广寒么?……

    他似做梦一般地呆住了,没了呼吸,没了一切。他想见她,又害怕见她;他来这里就是为了她,却又不想承认是为了她。她是邱广寒。是他从来忘不掉的邱广寒。

    他?他是凌厉。

    ---------

    卓燕很主动地把邱广寒交到他怀里。

    人交给你了。他说。好好照顾她。

    等等!怎么回事?凌厉接住邱广寒的身体。她浑身湿透,满身创伤而冰凉。

    看见那边,远的地方,那黑影了么?卓燕指着极远处高高的冰川的轮廓。

    怎么?

    她是从那里跳下来的。

    什么?凌厉慌忙再看眼邱广寒,惊到以为自己听错。

    也许她认为不这样,就没有机会离开这鬼域一般的地方吧。卓燕淡淡地道。

    凌厉怔怔望着邱广寒的脸。……不是。是我……来迟了……

    他搂紧她。前面就是朱雀山庄了?他的口气陡然又充斥起敌意。

    既然你都到了这里。也不必瞒你。想必你也是替拓跋孤来探路的。麻烦回去告诉青龙教主,卓燕在庄内恭候大驾。

    不必了。凌厉身后。已有声音传出。

    卓燕一惊。原来今夜来的不只是先锋呢。他立时笑道。

    星使卓燕是么。暗影中的拓跋孤不客气地一伸手,卓燕竟未能逃脱,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他浑身也是湿透又冰冷,被这一只手一抓。倒是股炙热熨在了腕上,这滋味极其怪异。

    你便不用回去了。拓跋孤也回以淡淡的口气。麻烦来我这边做个客。

    哎哟,怎敢叨扰。卓燕口中轻飘飘地笑着,心里却是苦笑,看了眼邱广寒。

    小姑娘,赶紧醒来给我说点好话啊。他在心里说。不然我怕是……性命难保。

    -----------

    一行人是在数里之外扎了营,只因担心靠得太近会被发现。凌厉确是趁着夜深,特先前去探路,却不意撞见人——他也是吃了一惊之下,便即出手,却未曾想会是卓燕——更未曾想会有邱广寒。

    对于卓燕的说法,拓跋孤是不信的。邱广寒未醒,没人能证明她变成这个样子,不是由于卓燕的加害。

    倒幸得同行的苏扶风作了些解释——因她还算知道卓燕对邱广寒的照顾。众人将信将疑之下,只好先将卓燕点了穴道,缚了丢在火堆边上,着人看管。

    火光之下,才看得清邱广寒额角身周尽是斑斑血迹与淤青。如果当真是从崖上跳下,姜菲道,那便是因为受到巨大的冲力,才致身体一时无法抵挡而晕厥。先前也呛了水,但幸得已缓过气来。

    拓跋孤向卓燕看了一眼,随即挪开了目光,仍是去看邱广寒。

    若是常人,在那冰川之下的水里,冻也冻死了。姜菲又道。就算是邱姑娘,也还是让她烤烤火为好。

    她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邵宣也——后者是在明月山庄接到顾老先锋的消息,便急急地带了几个人赶来。

    而——凌厉呢?她甚至转了转头,才找到他。他在稍嫌偏远的一个暗处坐着,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他不关心邱广寒?不是吧。只是,他沉默。他的手,从回来的那一刻起,就抓着苏扶风的手。

    苏扶风却感觉得出来他的手的温度。非但从指尖到手掌皆是冰冷,而且,微微颤抖。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好也在这远远的地方,安静地陪她坐着。

    她甚至没去看他,因为她不看也知道他此刻心里那般汹涌地翻滚着的一切往事。一切激烈的斗争与克制,一切——她都感觉得到。她却只好木然。木然地与他的目光一起,远远地看着火堆边的众人。

    她还没有醒来,所以他还可以沉默。假如她醒来呢?假如她来找他说话呢?

    凌厉心里也在问自己这个问题。他当然可以在此刻想无穷多理智的回答,可是——那一刻——她站在他面前的那一刻——那个时候的他,还能清醒地抵抗吗?

    他终于明白,他还是喜欢他,忘不了她,难以割舍她。他将苏扶风的手握得更紧,紧到苏扶风痛。她却明白,是他在挣扎。他在无望又无助地挣扎。只消她说一句你去吧,不用管我,他就会飞奔而去。

    可是她没有说。她想反反复复,又有什么意思。到头来你被她轻易地撵回,又来找我,又觉得对不起我,可是她招一招手,你又飞扑而去——倒不如你自己想明白,做一个决定,那样,就不必再反复了。(未完待续。。)

二六四

    这个晚上从他抱着邱广寒回来之后,他没有靠近过她,因为有足够的人照顾她,而他已没有这个资格,他早已在心里默默放弃。奇怪的是,邵宣也竟也没有碰她——虽然他的面上也看得出焦急、紧张与关怀之色,但他也已经足够理智地知道——邱广寒也不是他的。

    冷眼旁观的卓燕何等敏锐,这一切细节都未曾逃过他的眼睛。他在心里低低叹了一口。邱广寒啊邱广寒,他们都喜欢你喜欢得要发疯了,要他们为你交出性命都行——可是他们都退出了,这究竟是因为你太好太好,还是因为你太坏太坏?是他们太现实,还是你太像一场梦了?你完美到没有人敢高攀得起,没有人能捉摸得透,这究竟是幸福还是不幸?凌厉已拉住了苏扶风的手,那是个他可以轻易驾驭的女人;邵宣也身边坐着一个姜菲,那是个视他如英雄的女人。男人虽然喜欢征服,但高傲如你——或者你并不是故意的,只是——你又要男人如何选择?此时此刻他们都避你而去,离你最近的除了你哥哥,竟然是被人捆在这里的我。而我从来不曾排在喜欢你的队伍里。

    他笑笑,闭目欲待休息。上半夜已几乎过完,他只听拓跋孤似是站起来,道,凌厉,你过来!

    卓燕心中想笑。拓跋孤想来也没料到自己妹妹出现之后会是这样的光景,竟要他亲自照料了这半晌。凌厉遵令过来,只听拓跋孤道,我去歇会儿。后半夜你照看下广寒。

    凌厉点点头应了。只得坐到邱广寒身侧。他回头看。似乎是希望苏扶风也过来,但后者不知是没看见还是故意,竟一动不动。

    他不敢去看邱广寒。没有苏扶风在身边,他担心自己看她一眼,就无法控制情绪。可是他没有办法,他只能去看,在火光中,明亮的。清晰的,她的脸。

    喂!火堆那一边,卓燕低低地喊了他一声。

    你干什么!那受命看守之人立时有了反应,狠狠地应回去。

    没事。凌厉抬手向那人示意。我来看着他,你休息一会儿。

    那人这才应了声,略走开一些。

    怎么?他低声回应卓燕。

    卓燕倾过来一些。你要不要考虑两个都收了?他嬉皮笑脸地道。

    你……凌厉没料到卓燕早看出他心结,竟一时应不出来。

    我说真的。你看你那么痛苦,何必呢,又没说不可以讨两个老婆。

    凌厉沉默了一会儿。其实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自己对自己说过。以后一定要娶一个我最最喜欢的女人做妻子。他缓缓地道。那时候或者很幼稚,但我……始终是那么幼稚。所以,遇到过许多对我很好的人,这之中包括扶风,我都问自己,我有多喜欢她?然后我都答不上来,因为,她们都够不上我心里那种“喜欢”,直到遇到广寒,我才突然觉得……遇到了。

    你是够幼稚。好吧,那依照你的规矩,你也不必痛苦了,就是邱广寒了,否则岂不是没达成你从小的夙愿?

    但我已答应过扶风了。凌厉道。我不能食言。

    你又不是没对她食言过——那好,你不食言,所以我给你指条明路,两个都收了,你又不要。

    我……没想过。从没想过那样做。那恐怕……不公平的,我不喜欢。

    嘿,你倒与邱广寒是一对。邱广寒对谁都一副死样怪气的,其实和你一样,是因为她肯定也从小有个愿望,要嫁个她“很喜欢很喜欢”的人,很可惜她至今没遇到,包括你在内,恕我直言,于她都不算什么。现如今她认定自己是纯阴之体,深觉自己恐怕一辈子也没法对谁“很喜欢很喜欢”,所以她多少有点自暴自弃,这虽然不好,于你却也是机会,你若真喜欢她,便不要放弃她。

    我……凌厉又语塞。放弃。不放弃。自己的这举棋不定与出尔反尔,连他自己都烦了。

    再说吧。他转开。若能活着回去,再想这个问题。

    倒是可以,只是——这几天你准备怎么在他们两人之间周旋呢?总要有个立场?

    你很爱管闲事?凌厉似乎突然觉得卓燕说得有点多。

    你才发现么?卓燕大笑起来。

    凌厉皱皱眉头,下意识去看拓跋孤的方向。他不信拓跋孤没听见这大笑与两人的对话,只是,他没发出任何声音来阻止。

    也许他也想知道他的答案?

    凌厉兢兢业业地守到夜色淡去,卓燕倒是睡了。不过微亮的天色很快令他不舒服地醒来。邱广寒还沉睡着,全然看不出苏醒的痕迹。

    苏扶风这时才向凌厉走过来。你累了吧?换我照看她一会儿。

    扶风……

    没事。在朱雀山庄的时候,广寒很照顾我,她也帮了我很多。她……实在是个很好的人。

    她停了一下。你累了,去歇会儿吧。

    两人正说着,却见顾老先锋已悄悄走了过来。凌厉,不若由我来看一会儿。

    凌厉一怔。随即省悟过来他想看守的人是卓燕。他微微一想,已明其意——顾笑尘为慕容荇所杀,卓燕亦是帮凶,先前拓跋孤在侧,他未敢前来;后来夜深,他也觉不便高声盘问,此刻想必是实在耐不住了,想来找卓燕问问清楚,算算账。

    卓燕显然也已明白他的来意。其实顾老先锋不必急的。他淡淡说。邱姑娘尚未苏醒,贵教主都未及有暇下令对我做什么,顾老先锋难道拷问我也要做个先锋么?倒也不对啊,这位神通广大的苏姑娘该已把山庄的情形统统告知了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少废话!顾世忠怒道。我问你,慕容荇是不是也在此朱雀山庄之中?

    这问题问得倒巧了。嗯,这件事想必苏姑娘也不知道——朱雀山庄自昨日起,已改叫慕容山庄了。

    那一边假寐的拓跋孤闻言睁开双目,定定地看着他。

    真的,我不骗你们,慕容荇现在已是山庄老大了。

    那朱雀神君呢?远处的邵宣也问了一句。

    卓燕尚未及回答,只听邱广寒这边传来轻轻的窸窣一声,似是她手腕微微动了动。众人一齐向她看去,但见她手腕微抬,喃喃地说了句什么,却没人听得清。

    邱姑娘。先握住她手的是苏扶风。拓跋孤、邵宣也等俱都围了近来。

    苏……姑娘。邱广寒勉力叹了口气。这样……也罢……我不知道……一直……好难过……

    众人听她说话似是前言不搭后语,却又见她明明清楚认出了苏扶风,都觉有些不知所以。邱广寒头一转,却看见凌厉,眉头一皱,似乎有些发愣。再一转,看见了卓燕,好似是什么事情突然提醒了她,她表情消失,猛将手腕抽出,欲待坐起。

    别看啦。卓燕笑嘻嘻瞧着她。你没死,苏扶风也是活的,我们个个都是活的。

    众人这才突地恍然。原来邱广寒只以为自己已死,见着苏扶风她只以为她也已死了,待到看见凌厉、卓燕才觉得愈来愈不对。但几人一转念,又心觉以自己与邱广寒的关系,揣摩她心思的速度竟还远远不如卓燕,实在颇有几分不快,是以均各向卓燕看了眼。

    广寒。拓跋孤先开口。先别起来,哪里不舒服么?

    哥哥。邱广寒见着他,眼泪就涌了出来,话也说不出,只是无穷尽无穷尽地哭,泪珠从两边的眼角直直的滑落下去。

    她无法告诉他自己为什么会弄到这般遍体鳞伤,她也不想回忆。

    别哭。拓跋孤替她擦了擦眼角。我都明白。别哭。

    邱广寒却愈哭愈烈,半晌,才渐渐止歇了,似是极累,迷离的双目向卓燕看了眼。

    我?我什么都没说。卓燕不待她发问,已是很无辜的口气。我说什么,他们也不会信,还是你自己来说。

    王八羔子,知道就闭嘴!顾世忠一肘击在卓燕颌上,卓燕一侧脸,扑地吐出一口浊血。

    顾伯伯……邱广寒抬头作出拦阻的样子。不要……不要打他……

    卓燕脸没转回来,心里却窃笑。不错,小姑娘缓过劲来,知道帮我说话了。他心道。看来有希望多活一阵。

    二教主……您可知道他害死了笑尘!?顾世忠痛惜道。

    我知道……我知道……邱广寒点点头道。但……但那是慕容荇下的手,不是他……现在慕容荇已是山庄的主人了,卓燕已被逐出朱雀山庄,跟他们半点关系也没有了。

    卓燕霍地回过头来。我几时被逐出山庄了?他心道。纵然要给我说话,这说辞倒有点过了吧?

    不过他当然也不会在这当儿去否认,只低头不语。

    邱广寒见众人都去看卓燕,反手握住苏扶风,有意扯开话题道,苏姑娘,我一直好担心你。你走了之后,我以为……以为你都……没救了……只是虽然你成功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朱雀神君识破了我身份,我什么……什么也没能做,终究还是……回到起点了。

    至少现在我们已知晓朱雀山庄的所在了!邵宣也道。广寒,你这一番心思决计不是白费的!

    邱广寒悠悠地转开脸,看了一眼凌厉。(未完待续。。)

二六五

    凌厉没有看她。他不敢看她。他只是在心里默默地说:

    是啊,本来的确不白费,可我却让你的心思白费了。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他闭上眼睛,只在心里轻念。

    日日思君不见君。日日思君不见君。

    而今终于见到了,又如何?

    邱广寒又转回去看苏扶风。她轻轻一笑。

    这才是最好的结局吧?

    这壁厢拓跋孤忽地一伸手扯住卓燕身上的绳索,将他半拎半拽地拖至另一侧。他本就高大,卓燕中等身材的一个人,失了自由,被他捉了便走竟毫不费力。

    邵大侠,劳烦你的人看着他。拓跋孤将卓燕抛下,人已走回。他在此地碍眼得很。

    邵宣也知他必是有话要说,又不想叫卓燕听见,点点头令人去了。众人便围着邱广寒坐了。

    现在看来,卓燕所言似乎非虚——拓跋孤道——第一,你确是自己调下来的;第二,朱雀山庄确已成了慕容山庄——对么,广寒?

    嗯,反正现在慕容荇做了主人。

    她着实费了劲,才将慕容荇与朱雀之身份俱说了一遍。众人听罢,半晌皆不言语。

    邵大侠,你是明月山庄庄主,照二教主所言,这些朝上争端你们明月山庄也是知晓的?顾世忠听罢道。

    邵宣也摇头。明月山庄昔年确为朝廷效力不假,但这件事——我从未听说过。

    此事已过去二十多年,你不知道也不奇怪。苏扶风忽然道。

    怎么?难道你又知道些什么?邵宣也顿感奇怪。

    苏扶风微一沉默。朝政之事。我本也不关心。只是此时却也与我苏家略有瓜葛。

    她停顿了一下。转向拓跋孤。拓跋教主想必知晓我与姐姐原是出身大漠之地,但我们并非原是西域人士,先父母乃是当年因受追杀而不得不躲去那里。

    这一层我知晓。拓跋孤肯定。

    苏扶风点点头。适才邱姑娘话中提到说那假赵构四处搜找可能知晓他当年行径的人,要灭了口,这其中便有先父。先父亦只不过供职于官家,本身对此事并不清楚,只是受了牵累,不得不携妻出逃。幸得些朋友相助,躲至了漠西。

    她清了清嗓子,我原本不知朱雀神君的身份,但眼下看来,他与我或者该算是世交罢。

    她说着轻轻一哂,似是也觉出其中的讽刺。听邱姑娘所言,先父后来被杀之事,朱雀神君是知晓的,于是便躲去了那冰川一带,这么多年了。恐怕那假赵构早不知还有此一人。

    苏扶风说到这里,又略略抬眼看了一下拓跋孤。

    这些事情恐怕姐姐也不甚知晓。苏扶风说道。当年她没看到爹娘的留书。后来我留给她的信里写的也并不详细。

    不过有一件事你倒是写给她了的。拓跋孤看着她。

    苏扶风似很清楚他言之所指,点点头道,不错,我没有向她提到仇家为什么要来追杀我们,却告诉了她追杀我们的人是谁。此人是当时皇帝面前的红人,在江湖上的名字也是如日中天,但这件事却做得密而又密。

    她抬起头来,目光终于落到邵宣也的脸上。

    你说我是你的杀父仇人;但你的父亲,也是我的杀父仇人。

    邵宣也脸色已经转白。此时此刻,他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已然知晓,买凶来杀死自己父亲的人,是朱雀神君;他已然知晓,苏扶风只是受命于人,并无选择的余地——然而事实却是——苏扶风本就已恨他父亲入骨,就算没有这个机会,或许她一样会做出这件事情来的吧!或许她去黑竹会,本就有所预谋?

    当年这个任务,是我主动请缨的。其实当时我知道,我只是一介新人,要动邵准,我不够格,也没把握。但是有此机会,我若不去,必将遗恨终身,所以……

    你不要再说了!邵宣也道。此时此地我还能容你站在这里,只不过是看在凌厉和拓跋教主的面子——杀父之仇,待寻过了朱雀神君之后,我们终是要清算的!

    我并不是在挑衅你。苏扶风的口气却冷冷的。既然话题已至此,我便告诉你那一日的真相。她吸了一口气。我当时并无多少经验,即便你爹落单,我原也是对付不了他的。黑竹会中,也从没人认为我能活着回来。

    她看了凌厉一眼。但那一天,我觑准了他孤单一人,便将当年他们苦苦寻觅的一件东西丢在他的面前。

    是九皇子之印么?邱广寒道。

    不错——九皇子康王之印,但当然是假的,因为我又怎会有那个东西。但我知道他们在寻此物,所以引他上钩,决计不会有错。哪料我趁他心神疏忽之时出手,虽轻伤于他却仍然被他制住,夺了兵器。这一下我只以为再无生望,可他却开始逼问我身份名姓。我当时已绝了生念,便痛骂他昔日所行之事。他得知我是谁的女儿之后,竟长叹一声,将我放了。此事原本只能作罢,哪知此时邵凛突然闯了进来,见到我大惊之下急忙出手,但邵准却拦在中间,只叫我快滚。

    苏扶风又叹了口气。在这种情况之下,我走了,我走的时候至少——邵准还是个活人。

    什么?你的意思是邵准不是你杀的?凌厉终于没忍住脱口问出来。显然,于此事,他亦不知情。

    不是我。苏扶风苦笑。我倒希望是我,只可惜……

    她停顿了一下,看着邵宣也。

    我走后当天,便即传出邵准被杀的消息,所使的兵刃便是我被夺的那一件。我原本并没有要冒认此事的意思,只是——未出几天,江湖上便传开说他是死于黑竹会杀手之手。我回到会中,也没否认此事,因为我若失败,原也不好交差。但此事后来细细去想,却有极多疑点。明明他不是我杀的;明明除了我们黑竹会自己,不会有人知道曾有人暗杀过他之事;但此事这么快就传开,我想真正的凶手该是个知晓内情之人。

    他们家邵凛便曾与朱雀山庄勾结,既不是你杀的,那么想必便是他了。拓跋孤抱起臂来。若朱雀神君是幕后指使之人,此事也不难理解。

    朱雀神君该是离不开这冰川的。苏扶风道。当年与黑竹接洽的必不是他本人,所以……

    她的目光转到远处的卓燕脸上。要不要问问他?我料想他会知情。

    先不急。拓跋孤道。要问他的事情很多,此事并非最紧要。广寒,依你所见,山庄中人对此变故,是何看法?

    邱广寒说话显得有些辛苦。山庄中人……不是受卓燕蛊毒摆布,也是受朱雀神君冰瘴之解药要挟,这变故……于他们来说……并不会有什么大惊小怪——他们多半只是……听命行事。只是山庄中人……皆武功高强,恐怕我们这几个人……不是那么容易对付。

    我听苏扶风说,里面地方虽大,人并不多。

    但……邱广寒看了他一眼。恐怕苏姑娘所见亦非全部之人。

    拓跋孤想了一想。卓燕在朱雀山庄司掌募才寻人之计,可对?

    不错。

    那他该是除朱雀神君之外,知晓秘密最多的人才对,朱雀神君怎可能将他逐走?

    邱广寒微微一愣。

    像他这样的人,若然要弃用,只有一种可能,便是杀掉。既然朱雀还没有下杀手——想必你说他被逐出,是为了让我饶他不死?

    我……其实,哥哥你不知道,慕容荇与他……素来不很和睦的。眼下慕容荇作主,虽然……虽然不算将他赶走,也差不离了。而且……朱雀神君也确曾对他动了杀机,只是……只是……因为某个人的关系,不能杀他。

    说清楚些。拓跋孤道。朱雀神君忌讳某个人?

    邱广寒咬了咬唇。是瞿安。

    广寒!凌厉猛地打断了她。关于瞿安与朱雀的关系,拓跋孤是未曾知晓的,凌厉自也不愿让他知晓。旁人更是不晓瞿安与凌厉的父子之系,只道他听见故人名字,激动起来。

    可邱广寒一听之下,已知苏扶风多半将瞿安的事情都已告诉了凌厉,向她看了一眼。苏扶风果然也会意,默默地点了点头。

    邱广寒似乎犹豫了半晌,方才一咬牙,声音虽虚弱,却很清晰,道,好,你都知道了,那就更没什么好顾虑的了——瞿安曾为卓燕所救,与他交情不浅,若卓燕为朱雀神君所杀,瞿安必……不会再愿意留在朱雀身边——就这么简单!

    众人似乎都听出了丝蹊跷来。朱雀神君如此器重瞿安?为何要他留在身边?邵宣也问得有些犹豫不决。

    要一个人留在身边,可以有好多缘故的。邱广寒答得模棱两可。

    难道……朱雀神君是个女的?邵宣也作了个猜测。

    他是个男人,男人便不可以让男人留在身边么?

    邵宣也一时语塞,竟说不上话来,却见凌厉忽地一甩手,拂袖走了。(未完待续。。)

    ps:  先前去考试了。。。好久没更新,抱歉哦。。。

二六六

    众人只是听得发呆,姜菲更是不明所以,欲待问问邵宣也,又隐隐觉得不妥。苏扶风自是追凌厉而走,拓跋孤却仍是牢牢盯着邱广寒。

    怪道我先前想不透瞿安在朱雀山庄的理由。他冷笑。还以为是俞瑞的走狗——原来却是做了朱雀神君的男宠。嘿,凌厉有个这样的爹,倒真是生不如死了。

    凌厉的爹?邵宣也言语中露出大惊。拓跋孤并不在意众人这不解,只向邱广寒道,慕容荇我暂时还不放在心上,如今值得忌惮的也便是朱雀神君一人。若他有瞿安这个弱点,倒该有办法对付他。

    哪有那么容易呢——冰川守备森严,若当真能利用瞿安,我早就……早就下了手了。再说了,瞿安——他也决计不是简单的人物,他聪明绝顶,一见到我,就看出了我的意图。

    那你觉得他对自己儿子会怎样?拓跋孤道。不管怎么说,他这个做爹的,总要觉得有那么点亏欠自己儿子的吧?

    难……难道你想让凌大哥去做些什么?可是……可是这不行的,因为……

    拓跋孤已伸出一只手,止住了她。我几时说是要利用谁,我不过想给他们个机会,让他们父子团个圆。

    邱广寒虽然明明听出他这话并无真心,竟也反驳不出什么来。

    天色已然大亮。不远处的山峦间,日头微显,因这空气的清冽倒反有些耀眼。拓跋孤转头向程方愈,道,去把卓燕带过来。

    程方愈尚记上次卓燕利锥刺掌之仇。露骨之伤虽已痊愈。钻心之痛却没那么容易忘却。只是此刻他亦无法做什么。只能在带他过来时,用眼神狠狠地提醒他这段往昔过节。

    卓燕自然更不会忘的。他眼神微微眯起,似乎是在给出个笑意,却绝不是逢迎与讨好。程左使别来无恙?——这般言语在程方愈看来,不啻是种挑衅。

    拓跋孤目光在两人表情上转了转,忆起这段往事,也已对两人此刻心中所想了然于胸。他转向邵宣也。邵大侠,劳烦贵庄帮手。先将他绳子解开。他说道。

    拓跋教主,这是为何?邵宣也略感不解。

    没事,他穴道已受制,当不可动弹。

    邵宣也依言令人照做,只听拓跋孤又道,劳烦你们,将他双手拿住,放在此石案上。

    那两人便又顺着拓跋孤所指,将卓燕双手按于石案之上。一旁程方愈倒有些紧张了,低声道。教主,这其实……

    这也太小气了吧。教主。卓燕抢话道。风水轮流转,落到你手里你要给他报仇,那也罢了,可是我往他手掌插一刀,你这样身份,非要还我个一模一样的,总觉得有点小家子气啊。

    哥哥,别闹大啦。邱广寒亦在身后道。不是还有事情问他么,他说了就好了,不用用刑的啊……

    拓跋孤呵呵冷笑了声。他却还嫌我太过小气,这么说只砍他两只手,似乎是太便宜了他了。

    哥哥……!别这样!

    邱姑娘不用担心。卓燕竟仍是谈笑自若。砍两只手而已,算不得什么的。

    说话间拓跋孤已令顾世忠抽剑递给程方愈。程方愈虽接了剑,表情却有三分犹豫。

    他似是想起了当初一人剜单疾风一刀之事,手心微汗,额头微凉。

    程左使!别动手……!邱广寒见此事似是当真,惊得声音高起来。……哥哥,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他救过我多少次,还有凌厉——他也救过凌厉好多次,凌厉——凌大哥,他跑哪里去了!凌大哥!

    她身体仍虚弱,勉力坐直,却站不起来。一眼没瞥见凌厉人影,她只得又转回向卓燕。你也是的——朱雀神君和慕容荇如此待你,你又给他们……卖什么命?你……你不如就来帮我们,好不好?你若答应,哥哥他决计不会伤你的!

    卓燕眉毛微挑。我卓燕肉已在砧,这一刀断然是要下的,不过是今天下还是明天下的区别而已。至于什么要我改投青龙教——卓某自认本领低微,怕是出不了什么力,还是罢了,邱姑娘的美意,我心领了!

    你……你真不要命了?你……!

    冷不防那一边凌厉身形出现,料想方才邱广寒喊那一声,他也是遥遥听闻,此际抢上前来。怎么回事?他看着卓燕两只被按住的手。

    凌大哥——哥哥要砍卓大哥一双手,你……他也救过你好多回,你帮忙说说情吧!

    这句话可要害死我了——早不叫晚不叫,偏偏在你凌大哥面前,把我一个不相干的人叫成“卓大哥”,那醋坛子打翻了,谁肯替我说情?卓燕说话间竟仍然在笑。

    凌厉也无暇去听他胡言,只向拓跋孤道,卓燕虽是敌人,但罪不至死,更不消用此等酷刑对付。若留下他,于我们以后对付朱雀神君大有帮助!

    拓跋孤却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卓燕。他见识过张弓长那时死活不肯吐露朱雀山庄所在的样子,可那似乎多少含了些畏惧与心虚——张弓长决计做不到像他这般双手已在案上却仍谈笑自若,浑似这事便与他全无关系。

    那你倒说说看,我该如何处置他?他反问凌厉。

    他冷笑一声。排着队想砍这一刀的人多了。方愈的仇报了,还有顾先锋的丧子之恨,便算是邵大侠,依先前所说,那杀父血债——多半也与他有几分干系——再有姜姑娘的覆寨之仇,你以为这姓卓的还能有什么善果?

    凌厉咬一咬牙道,此次前来,大家都以教主为尊,是以一切事情皆在教主一念之间。若然能看在广寒的份上暂且饶过他,相信其他诸位也不会在眼下作出什么举动。

    看在广寒的份上?拓跋孤瞥了邱广寒一眼。好,那么我让广寒来选吧——要么。砍下他一双手。留他一条性命;要么。留下他一双手,但却须要了他的性命——你看怎样选?

    哥哥……你……一定要如此么?

    若非如此,怎么对得起因他而丧的这许多人命!

    邱广寒嘴唇轻轻颤着,看得出是在努力地做出这个艰难已极的决定,末了,她似乎终于想好了,抬眼,语声却低得几如耳语。

    若一定要选。那么,还是拿走他的性命好了!

    众人都是一愣,显然都没想到她会做出这样选择。邱广寒似也有几分心虚害怕,目光匆匆在卓燕脸上一闪便掠过了。卓燕只摇了摇头。

    女人心啊!他轻轻叹了句,望着她。我原本满心以为邱姑娘会多替我说些好话,至少,多坚持一把,却忘记了你的本性终究是……

    别啰嗦了。邱广寒似很焦躁地打断他。我……我也是没有办法……哥哥和邵大哥他们,都还有很多话要问你呢!你……你还是照实说了的好,反正……反正你也已再不可能替朱雀山庄去做些什么了!……

    好啊。问啊,我几时说过假话?几时不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卓燕少见地大声回答,好似在发泄些什么,眉心也少见地皱拢。就只怕我卓某人说出来的话,你们还不信!

    我先来问。邵宣也显得有些迫不及待。当年家父遇害,适才苏扶风说并非她所为,真相究竟为何,你是否知晓?

    卓燕看向苏扶风。不是你杀的?

    苏扶风将那日情形又简单复述一遍。卓燕似是想了想。

    老实说——你们不说,我还当真不知道邵准不是你杀的。他喟然道。当年那单生意,确是我与俞瑞谈的。我原想让他派金牌杀手凌厉前去,却不料凌厉正巧被派去别处。不过俞瑞既答应给我个好结果,我也便不在意他最后派了谁。邵凛是我们的人,虽则我不晓得他是不是借了苏姑娘的东风动的手,但是邵准遇刺一事,却也是我们令他传出去的。明月山庄与黑竹会结了仇,神君有意结纳黑竹,自然更有了由头。

    他停顿了下。不过邵大侠,你爹虽不是苏扶风杀的,邵凛却是她杀的无疑。不晓得你是要报这杀叔之仇呢,还是要谢谢她替你报了杀父之仇?

    不用说,你们只是在利用我叔叔了。邵宣也道。否则你们又怎会利用过后,就杀他灭口!

    这话说得……邵大侠,别怪我把话说明了,你现在不是在利用青龙教?谁不是利用谁呢?按神君的意思看来,邵家个个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真与你们交好那怕是连邵凛自己都不信!你叔叔若非嫉妒你爹在江湖上的地位,又怎会接受这利用?彼此彼此嘛!

    邵宣也重重哼了一声。反正据我们共如冰川也不会太久了,到时候什么陈年旧账,统统一起清了!

    对了?姜菲在一边道。那个……卓燕!冰川之毒的解药你身上一定有,交出来!

    你们准备何时攻上去?卓燕不答反问。

    这与你何干?姜菲大声道,我只要你交出解药,否则的话……

    卓燕反而笑起来。否则怎么?我本就要死的了,你威胁我有用么?

    你当我真不敢动手!姜菲面上已怒。

    冤枉啊。卓燕干脆叫起冤来。解药我怎么变得出来?姜姑娘医道高明,倒该有些办法?

    你……

    冷不防一只冰凉的手搭在了她手背上。姜姑娘,不必逼他,他确实是没有的。邱广寒的声音。

    邱姑娘,你……你很冷么?姜菲被凉得一惊,反手握住她,倒反有些紧张。

    邱广寒摇摇头,转向拓跋孤。哥哥,那彻底解除冰瘴之毒的药,就连朱雀神君自己也是没有,更不要说他了。

    这个我知道。拓跋孤道。苏扶风早便说过。

    但我偏就是不信……姜菲嘟着嘴道。

    倒也很奇怪——如若他们自己便没有解药,那么朱雀神君岂非也中了毒?邵宣也道。

    是啊,所以他一直都不出冰川。邱广寒道。

    如果他是倚川为守,倒也罢了——可是现今慕容荇也去了冰川,他又是如此这般的一个身份,难道他也能永远不出来?

    这或者就是朱雀神君狡猾的地方吧……?邱广寒轻轻笑笑。他有那一年须服一次的解药,多少可以威胁慕容荇。

    呃,诸位,卓燕忽然插话。我忽然想到一件事。

    什么?离他最近的邱广寒转过头来。

    你不见了,你说,他们多久会发现?

    邱广寒一怔,卓燕又道,他们发现了之后,你说,会不会立刻派人来搜找?

    但……

    你们这里本来还算隐蔽,但昨夜手忙脚乱,怕是留了足够多的痕迹,你们说会不会立刻被发现?

    拓跋孤已经微微蹙眉,卓燕又道,出入冰川只有一条路,邱姑娘不是从那里走的,想必还没人会料到她已出了冰川,只可惜我却是从正路跑出来的,看见的人也有那么几个,此事一定已禀至神君之处,邱广寒与我比邻而居,大概会是第一个他们去询问之人,那时候——

    你想说什么?拓跋孤微微不耐。

    我想说——不如赶快放我回去吧?卓燕一瞬间又换了一副嬉皮笑脸的神态。趁着天没全亮,我保证帮你们挡过这一阵。

    你想得倒美!顾世忠向地上啐了一口,抬眼看拓跋孤,却见他在沉思。

    教……教主……你该不会当真想……

    拓跋孤看了他一眼。自然不会。

    顾世忠心里石头落了地,只听卓燕道,我也是想帮你们,何必如此绝情!

    拓跋孤笑笑。多谢好意,承你提醒,我倒有了个两全的办法——若星使当真是要相帮,倒也一样帮得上的。

    卓燕看得出他笑里并不怀好意,心下暗道不妙,面上却仍是也回以一笑。教主但说无妨。

    拓跋孤心下冷笑。素闻朱雀星使精通诸般技艺,“易容”一项便在其中——不若星使帮忙将我们中意人化装成你的样子,替你前去如何?

    卓燕心下盘算了几算,笑道,教主吩咐,岂敢不从,只是——诸位进了冰川,可是没有解毒的办法的!

    他料定对方这数人之中,苏扶风已然中毒,还有邱广寒百毒不侵,但她们身为女子,极难扮作他。更何况拓跋孤断不会让邱广寒再回去。

    这个不劳费心。拓跋孤冷冷地道。凌厉,你过来。(未完待续。。)

二六七

    凌厉早料到是叫自己,踏上前来。卓燕微微一惊,忽然想起他曾多次身中剧毒却安然无恙的事情来,心中一沉。

    罢啦。他心道。卓燕啊卓燕,落在他手上,难道你还真指望他会放你回去不成?

    只见拓跋孤向凌厉附耳说了几句,他竖耳细听,竟未听得半句。

    凌厉向卓燕看了看,微微俯身。卓洞主,请你帮忙。

    卓燕无奈,示意身体未得自由。拓跋孤伸手在他背心按了几按,缚气尽去,沉声道,便请你为他易容。

    这倒奇了,你们已明说了要取我性命,我干么还为你们卖命?卓燕冷笑起来。

    拓跋孤欲待发作,凌厉却先抢道,教主,待我来与他说。

    拓跋孤知二人略有交情,便亦不语,只率众稍走开数步。只见凌厉附在卓燕耳边似是说了几句。

    卓燕似是想了一想,倒也道了句好罢,言说就地找些材料,便开始动作。那边苏扶风却有些些坐不住。

    教主——便算他一个人去了,扮作了卓燕的模样,邱姑娘不在的事情,迟早会被发现的——倒不如也将我易成了邱姑娘,陪他一起去吧!

    这不行……凌厉欲待说话,可是易容之中,委实不便,已被卓燕打断。

    你别动——你要说什么,我替你说——苏姑娘,邱姑娘她不是从冰川正道出来的,若她从正道回去了,反等于告诉别人她出来过。既然出来过,回去便是送死了。更会将凌厉也一起害了。他们一起疑。自然知道冰川内外有了情况,你们的所在恐怕很快也要暴露。——凌厉,你想说的是这个么?

    凌厉没动,似是默认。

    但……但我只是担心他……

    苏姑娘,你担心也没有用。邱广寒道。过来我这边,别打搅他们。

    什么?苏扶风似有些不解。

    总要让卓燕多教凌大哥一些什么,才好不露馅吧?邱广寒解释道。

    苏扶风低低地哦了一声,到她身边坐了下来。

    其实……他去。或者真的是最好的选择。邱广寒低低地叹了口气。

    为什么?

    你忘了么?瞿安……一心想见到他的。

    ……只可惜凌厉要易容成卓燕,他见不到他本来的模样。

    不知他们会否有机会相认。邱广寒说着,转念展颜一笑,道,你看,我早说吧。你若总是胆小躲在冰川不肯出来,怎么有机会见得着他呢?他果然是不生你的气的,对么?我都说中了吧?

    你说中了很多。苏扶风也淡淡地笑笑。我也没料到他还会愿意这样对我好——只是,你还是没说中一件事——他离不开的人,终究还是你。

    不会啊……

    你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他在你面前的平静。是已经失去控制的极限;他沉默不过是他在努力堵住自己情绪;他只是……始终在逃避。

    你不也是么。邱广寒道。你不是也假装平静,不是也在逃避?可你如不用力争取他。又如何对得起你自己?

    苏扶风微微一怔,随即冷笑。争取他?呵,我争取得到么。

    这么久以来,她一直卑微地仰视他,为了他的快乐,遵从他的一切心意。她没有要求过任何事——这番温柔,也许他早视为理所当然。是的,她不曾争取过他,是他对她呼之即来,挥之即去;那些片刻的甜蜜只是凭看他的心情,而从不是她的。

    若他此刻抛弃她,她只会沉默地退出。她断不会去争半分,她以为,这就是高傲;可是用自己的孤独换来的他的自由和自己的高傲,就真的是幸福么?

    风吹来,这春暖花开的季节,在此地却是一片荒凉。

    远处光秃秃的山脊,近处寸草不生的湿土,柴火的灰烬,叫人焦躁不安地水声……

    凌厉终于转过脸来,倒当真叫人吓了一跳。

    还……还真像……邱广寒有些赞叹地道。

    事不宜迟,你们将衣服换过,你便出发过去罢。拓跋孤道。

    凌厉点点头。

    凌厉!苏扶风呼地站起来。

    怎么?

    ……

    没有,没什么。她说着,又转开脸。

    她原本突然想去抱抱他,告诉他她会在这里好好地等他——这该也算是“争取他”的一部分?只是,她竟终究是做不出来。

    邱广寒只是叹了口气,也将脸转向一边。

    ----------

    待二人在篷里易换毕,众人目送凌厉走得远了,方聚了回来。卓燕重新被制住,按至那石侧。

    一干人似是都在替凌厉担心,气氛多少有些沉默与紧张。过了好一晌,姜菲首先忍不住。

    邵大哥的事情问完了,接下来该轮到我了吧?她一跃而至着眼身前。在太湖水寨行凶的人里,有没有你?我爹是不是为你所杀?

    她盛气凌人地俯视着卓燕,不过后者似乎并不把她放在眼里,只轻轻哼了一声,俯脸并不言语。

    我问你话!姜菲大怒。你不是知无不言么?怎么,没胆承认了吧!

    姜姑娘,消消气。邱广寒气力不济,只好用语言劝阻她。

    怎么消气……杀父之仇,换了你你能……

    她似也觉得这般说话不妥,不过幸好邱广寒果然也是有杀父之仇之人,不算出言不逊。

    没有,我只是说——你再问他,也没有用的。

    什么意思?姜菲似乎觉出了些奇怪,拓跋孤闻听此言,心头不知怎的突然掠过一丝不祥之念,霍地站起,邱广寒的下一句话已到了。

    因为他已不是卓燕了……

    那“卓燕”抬起头来——分明是卓燕的样貌,只是这一个,莫非——是易容的?——莫非在后交换衣服时。两人其实没有换过衣服。而却——将真的卓燕当真放走了?

    凌厉!?拓跋孤怒不可遏。抬手一掌向假卓燕真凌厉脸上掴去。可怜凌厉穴道受制,避无可避,半边脸颊立时肿起。

    怎么会……凌厉,你……邵宣也似也有些始料未及,解开他穴道。竟……难道方才走的那个……为何你要放他走?

    盛怒之下的拓跋孤再顾不得什么,牵过后手的马便向那冰川方向追去。——谁人皆不可信,只有自己去追,或者还能追回。

    邱广寒只及喊了声哥哥。众人亦皆不敢撄他盛怒锋芒,只见他单人匹马已向冰川而行。卓燕走了虽不短时辰,却也不长,恐怕未至冰川便要被追上。

    这壁厢凌厉肿着半边脸颊手都不敢去捂,边上邵宣也扶他起来,眼睁睁看着拓跋孤走了,只道,广寒,你也知情?你们……你们几时串通好的?

    邱广寒略略一笑,显得有些乏力。我不想他死啊。他当真不是个坏人,都是你们逼我……

    教主一个人。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吧?那冰川有毒,他……总不会贸贸然进去?程方愈似很担心。

    忽闻身后邵宣也轻哼一声,随即姜菲惊叫,却只及叫了半声,便已戛然。众人回头,只见邵宣也单膝跪地,显见膝弯穴道已受制,凌厉臂肘正压住了他肩膀,姜菲更是丝毫不能动弹,连话都说不出来,显也已被封住穴道。

    只听凌厉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道,真不好意思,诸位帮我的忙,反而被我偷袭得手——不过能骗过贵教主两次,也够卓某高兴一阵了!

    卓……卓燕?你是卓燕?那……凌厉……你……众人见邵宣也在他手上,亦不敢便动。

    还不快走!只听邱广寒急促地道。等下哥哥回来,你还想走么?

    他们都围着我,你不见么!我总不好一路带着邵大侠……

    他目光遇到挡在身前的苏扶风。

    苏姑娘,咱们也算有点交情,不如……

    苏扶风眼神微动。她亦不曾忘记卓燕也算帮自己向俞瑞隐瞒过行踪。

    你快走,我挡住他们。她只用了一瞬间就作了决定,垂下手,语声淡然。

    苏姑娘,你……程方愈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程左使。苏扶风抬臂挡住他。程方愈伸手急捉。奈何卓燕早已抽身而走。顾世忠见状欲追,苏扶风银索一动,已缠他衣袂。

    苏姑娘,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啊!程方愈痛心道。

    我只是还他一份情,谁叫你们非要逼他死呢。

    那壁厢卓燕一个起落已去得好几步,腾于空中时不忘看了邱广寒一眼,给了她微微的一笑。

    女人心果然是海底针。他心道。不过这样看来,邱广寒,最了解你的人,终究还是凌厉。早在你说选择要取我性命的时候,他便知道你在用缓兵之计了。

    凌厉在与他的耳语里没有说什么特别的,因为他知道拓跋孤耳目极灵,或许什么都瞒不过他。他只不过趁机用按在他肩上的手悄悄挪了个“计”字。

    他也不知道与他们二人这默契是哪里来的。单此一字,大概也只有如卓燕这般人,才会解得出谜底吧。

    凌厉,等到拓跋孤发现追上的“卓燕”竟还是你,是不是你遭的殃,要比他打在我脸上这一巴掌要更大呢?

    -----------

    是的,凌厉已然被追上了。他脚程再快,又怎快得过怒奔的马。

    他听到马蹄声的时候就清楚,若不第一时间表明身份,恐怕拓跋孤背后一掌当下就要将自己毙了。——话说回来,就算表明了身份,结局说不定也一样。

    这感觉何其相似——那冰冷又炙热的气焰一刹那间到了极近的背后——和当年初次识他殊无二致!

    大概正是这相似,才令拓跋孤在他回身喊了一声教主的刹那,发现这个穿着卓燕衣服有着卓燕面貌是卓燕无疑的人,其实却是另一个人。掌风已将凌厉衣袂掀起,却终于静止下来。他一瞬间已明白自己不止是被摆了一道,分明是被摆了两道有余。

    他是可以一掌杀了凌厉,可这种忽然加倍的暴怒一时之间竟至于让他哭笑不得,让他怒不出来,放下手掌,竟憋至只说了句:你们——很好!

    凌厉慌忙道,教主息怒!

    息怒?你还有胆叫我息怒!

    属下不敢。凌厉低着头。

    他不想多解释。拓跋孤此际应该什么都已明白,无须任何解释;他愿不愿意息怒,也不由自己说了算。

    你们两个与他——倒真的交情不错?拓跋孤反手抚着马背,冷冷地道。

    凌厉不敢造次,只低低道,我知道他无论如何也算是青龙教的大敌,教主若要降罪……

    拓跋孤却抱了臂,我倒突然对这个卓燕更有兴趣了。是什么样人物竟令得你和广寒为了救他的性命不惜欺骗于我?广寒的眼光——我一贯不怀疑。

    凌厉忐忑道,其实……其实委实是我们欠了他太多人情。我也知道他也欠下许多血债,但若立时要见他性命不保,终究于心不忍,所以才出此下策。

    拓跋孤叹了口气。看来我当真应该先砍下他两只手来,以绝后患。

    他语声忽然一顿,面容转阴,神色已狠,冷森森地道,可你不要以为他真能有命回朱雀山庄!

    凌厉闻言只觉心头一个激灵,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忽然令他浑身毛发尽皆竖起,竟不自觉退了一步。

    --------------------

    众人远远看见拓跋孤回来的时候,心中的忐忑决计不会比凌厉先前被追上时少的。可是拓跋孤却只是极为平静地牵马而回,面色如常,全看不出半分异样。

    苏扶风早便迎上去。追……追上了么?她结结巴巴地问。

    其实,以她对拓跋孤的了解,她信他不会下手杀了凌厉——只是眼见他只是一个人回来,不由的还是有了几分紧张。

    拓跋孤看了她一眼,将马缰交给程方愈。

    若你说的是凌厉——自然追上了。

    那……那他人呢?

    按原计划,进了冰川。

    苏扶风咦了一声。可是那个……

    卓燕?拓跋孤冷笑。你们这么多人,果然留不住他一个?

    是因为……姜菲想抢出来辩解几句,但又不好便此指责邱广寒与苏扶风,话到一半便咽了下去。

    拓跋孤却在邱广寒身侧坐了。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他问她。

    邱广寒涨红了脸。关我什么事——不是我放走他的!我动都没动过呢!

    你不让我砍他双手,却让我取他性命,你是怎么想的?(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7753/ 第一时间欣赏乌剑最新章节! 作者:小羊毛所写的《乌剑》为转载作品,乌剑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乌剑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乌剑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乌剑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乌剑介绍:
他少年成名,也一度自以为是,但深入江湖,才明白天下之大。 会一直陪伴他的,是乌剑,还是红颜? ……乌剑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乌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乌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