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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剑全文阅读

作者:小羊毛     乌剑txt下载     乌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乌剑全文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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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存稿用完了,最近只好勤奋地打字,两本书一起更。这一本是很久以前写的(手写……),然后一边打着自己以前写的东西一边吐槽【好幼稚】【好雷】【无病呻吟】【啰嗦】【被人骂也不要怪人家啦】可是要改貌似也无从改起。最大的好处是一定不会太监(早就写完了……)。

    所以就允许我给自己的另一本书作个广告吧,《行行》就在隔壁(http://www.uu234.com/Book/2395122.aspx传送门不知道能发么),我还是会推荐大家看那本,情节人物和语言都比这本好很多(以现在的我的眼光来看),毕竟是现在新写着的。但只不过,就故事时间上来说,那一本比这一本的故事发生晚大约十七八年,说是续集也不为过,所以……如果看了那本的话这一本的情节就要被剧透光了【好残酷】,但《乌剑》的言情xìng质重了点,不好这口的不看也罢。;

请个假

    明天一个人出去旅游,大约持续一周,估计这一礼拜是没有机会更新了。如果中间有碰到有电脑的旅馆我会来转一圈的哦。。。

    本来今天还想更一段再走的,可是临行前事情好多,明天还要早起。。。所以抱歉啦。

    第一次一个人旅游(我不会告诉你我其实是去洛阳看牡丹花了)。。在我当年刚开始写《乌剑》的时候我的室友就说我们去洛阳看个牡丹花吧,我说好。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所以还是多年后一个人去好了,没有被放鸽子的危险。

    顺道去看个石窟,爬个嵩山。不知道身体力行能不能给我带来更多的灵感——不过灵感再多也没机会了(因为这,本,小,说,已,经,写,完,了),只能用在隔壁的《行行》里了。

    作为《行行》的作者,偶尔还是需要行(xing)行(zou)一下的。读万卷书和行万里路,嗯,都不能少。

    谢谢大家的关注(本篇在恢复更新以后会从这里踢走的)。。;

    绍兴十七年的淮阳,就连陈州附近,都安静得显出一股荒凉。傍晚的空气有点干燥,几个十几岁的汉人少年正小心地绕过酸涩少收的土地,要向城里赶去。

    这情景原是幅再寻常不过的秋rì画卷——若不是一阵“当当”的金属凿击之声忽然从少年刚走出的山谷中传来,稍稍扰乱了黄昏的安静。几个少年停下看了看天sè,若有所知地交换了下眼神。

    “谁可料得到呢?”一个人喟叹着,耸了耸背上并不大的包袱。

    五丈见方的半大室内,一簇簇金粉正随着声音,从泛着光泽的墙面缓缓飘落。凿字的匠人凑上前吹了吹,几个新刻的字立刻显得清晰起来。

    屋子里靠后一点坐着个十仈jiǔ岁的女孩子,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面金墙。她在长裙外披了一件淡红sè的轻纱,双手拢住窝在自己腋下,像是怕冷一般缩在了椅子里。

    好了苏姑娘。匠人最后加工了下,转回头来。怎么样,把你的名字刻得还好看吧?

    名字的主人没有看他略带谄媚的笑容,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最后几个字。与墙上几十个列名相比,排在末端的自己,怎么都算不上起眼。

    匠人显然想再说句什么调和下气氛,但是刚开了口,就看到这苏姑娘背后不远处的门边进来一个人。

    他立刻收敛了各种酝酿已久的表情,肃然低头向那看起来几乎已是个小老头的人微微躬身道:“大哥。”

    “加好了?”

    “是,刚刻好。”

    “辛苦了。”那被称为“大哥”的小老头点了点首,往里走了几步。匠人知趣,收拾了用具,一路弯着腰退了出去。

    “可真快啊。”小老头听起来似乎是叹了口气,往前一直走到了那少女的边上才站定。这口气,绝对不像是在说凿刻的匠人动作快。“两年前,他也是坐在这里看着自己的名字被刻上去的……”

    女孩子好像什么都没听到,表情没有半分变化,目光的焦点也没有半分移动,定定地盯着金墙上一处。

    “他昨晚上来找你了吧?”小老头见她没有反应,有意无意地继续着这个话题,边说边随手取了块布,开始擦拭墙面。

    少女眼神终于动了动。小老头的手停了一下,随即移开。

    她看的原来并不是自己的名字。就在刚刻上去的姓名旁边并排着有另外两个字,早她两年刻入这面墙中。那正是小老头言语中始终在提及的“他”。

    像是要掩饰随时可能到来的失态,她忽然站起来。“我回去了,有事你派人找我。”

    “等一下。”小老头放下手中的布,“你忘了拿样东西。”

    女孩子回过头,他已经递过来一块金sè的圆牌。她接过,看也没看,放入怀里。

    这一天,有一条消息不胫而走——淮阳黑竹会原本排名次席的苏扶风,因为前任凌厉突然宣布离开,接替成为这个知名杀手组织第四十六任“金牌”。没有任何仪式,而仅仅是,她的名字和四十五位前辈一样,刻上了金牌之墙。

    所谓“前辈”,或许有点言过其实,因为刚刚卸任的凌厉比苏扶风大了仅仅聊胜于无的一岁。在黑竹会不过一百零几年的历史中,地位仅次于“大哥”的“金牌杀手”,已经换到第四十六个,这样看来,凌厉那两年的任期,其实也算不得太短,只不过没有人料到他会突然退出而已。

    苏扶风也是一样。可是,当早晨睁开眼睛,枕边真的已经没有了人,她才不得不承认他的离去已是事实。唯一证明他还略有那么一点温情的,是她在院子里捡到了几个快被捏烂了的纸团。那是他曾意图留给她、却终究放弃写完的信。

    她苦笑。你一定是自己都知道,就算你写再多遍你对不起我,终究也改变不了你已经离我而去的事实。

    推开窗,天sè半昏,雨yù下不下。;

    这个世界上有永恒吗?凌厉一定会告诉你,没有。再漫长的永恒,也终究要终结于死亡。

    二十岁少年的名字已经和死亡联系在一起,这绝对算不上什么幸运。不过,光芒耀眼的凌厉对会内大多数年轻人来说,终究还是个值得羡慕的对象。也正是因此,他突然离会的消息传出,顿时激起会内一片震惊。

    早在当天——在苏扶风的名字刻上金牌之墙的前一天——面对黑竹会中一干视凌厉为偶像的十几岁小少年们的围追疑问,“大哥”俞瑞就只是摇了摇头,说,没什么好奇怪的,其一,做这一行不比其他,二十岁在杀手圈子里,本来也算不得有多年轻了。

    几个少年面面相觑。的确,如果不是没有选择,几乎没人会愿意来做这种营生,拿命玩不说,名声都不光彩,半夜哆嗦着睡不着觉,睡着了也是做恶梦。但凡稍微赚多了点钱,大部分人都会选择趁早收手,改头换面好好过rì子。

    ——原来凌厉也是这样想的?

    其二,你们单只看到他在金牌位子上坐了两年,但是你们不知道,在他走之前,他在黑竹会已经十五年了——俞瑞接着说。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叹声。十五年!这几乎是他们的年纪——不对啊,他今年也才二十岁,十五年的话——总不会他五岁就——

    对于此,俞瑞只微笑着,没有回答。

    他说着这些话的时候,苏扶风也站在一群少年的中间。她本来是听到消息以后匆匆赶来,想质问俞瑞为什么没有拦住他。她想以凌厉对俞瑞的忠诚,如果他要求凌厉留下,这事不会发生。

    只是,听到了这些说法,她忽然心里一冷,觉得也没什么好问的了,转身就走。

    少年们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她。昏聩的树影间,秋阳正温吞吞地折在她裙上,一如她一贯的淡泊。

    是啊,凌厉走了,苏扶风怎么办?这是众人此刻心里的问题。她也会走吗?她理应要和他一起走吧?

    但是,识趣的少年们,都不会在此时把问题问出来。因为苏扶风那匆匆而来又默默而去的样子,已经让他们大概猜到,她甚至也和他们一样,是刚刚知道这个消息。

    她不是没有心理准备。对于凌厉,她始终不敢抱十分的期待——甚至五分都没有。在黑竹会不过一年半,她已经听说过凌厉以往太多“劣迹”。而她苏扶风,现在看来,也不过已成为他劣迹的一部分。

    又能怪谁?这个人曾经明白说过,他对她,“没那么认真”。既然是自己甘心赌他不认真的局,现在的输,几乎是毫无悬念、恨不得期待已久。

    但是这种虚脱到麻木的感觉还是让她感到钻心的痛。除了“没那么认真”,她觉得至少自己是凌厉最好的也说不定是唯一的朋友——但是这次离开,他连提都没有对她提过。

    凌厉走了,没人会再来与她多说,因为她很少笑,淡淡然的表情给人的印象有点疏远。其实第一次跟着凌厉出现的时候,本没人把这个淡红衫子的姑娘放在心上,因为,凌厉身边的女人换得太勤了,超过一个月都算奇迹,谁晓得这个哪天又失了宠。

    不过苏扶风的作派却并不似她的表情那么冷淡。她到了黑竹,先是凭自己的身手在会内争了一席之地,更在第二个月,将洛阳、开封两地的任务全部揽去,连杀邵、慕、沈、郦四名当家,致江湖哗然一片。其中洛阳明月山庄的大当家邵准人称“中原第一刀”,更是武林翘楚。凌厉若非当时正在别处未及赶回,大约怎么也不会答应让苏扶风一个新手接这么危险的单子。

    邵准被刺身死,苏扶风在圈内声名大噪。这时候就算凌厉想甩她,怕俞瑞也不答应。不过照俞瑞现在想来,也许正是因为有了苏扶风,凌厉才终于没什么负罪感地离开了吧。

    一年半的时间,黑竹会中人已经很习惯将她和凌厉相提并论,并且很乐观地认为她就是那个让凌厉收心转xìng的人。可惜这话传到凌厉耳朵里的时候,却被他随口笑回了句:这辈子能不能碰到那么个人还两说呢。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搂着苏扶风的肩。

    苏扶风有一种固有的骄傲,在感觉到伤心难过的时候,决不表现出来;在凌厉不来找她的时候,决不去主动打听他的下落。她知道就是这种骄傲会令自己见不到他最后一面。如果在一开始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去找他,如果在从俞瑞和少年们那里离开以后去找他,如果现在的每一步不是回家而是去找他……他也许还没有走掉。

    但愈是这样,就愈是夜不能寐。幸好,门终于砰地一声被撞开了。她只知道,就这一刻,自己已经忍不住嚎啕大哭。

    俞瑞没猜错。这天晚上,凌厉的确来找过她。可惜,他终究不是来带她一起走的,只不过于情于理,他知道应该与她道个别。

    雨将下未下的早晨,凌厉最后一次放弃要写点什么给苏扶风的念头,离开她的家。在试图写下的信里,依次有过戏谑、抱歉、劝说、解释等多种论调,但无一不被他扼杀在完成之前。他最后的想法是说服自己:至今为止,这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就是苏扶风;就算什么也不说,她也应该什么都明白。

    对于他的离开,她哭了一场,没说半个挽留的字眼,只和他细细谈了谈离开后的危险。

    值得担心的地方确实很多。黑竹会这种踩在尸体堆上发财来的组织,树敌已久已多,只是依靠着组织的强大与神秘,才令人不敢轻易与之作对。可是独自离开之后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没有了组织庇护,立成众矢之的,就算你是金牌又如何?近几年不知道有多少件无头或有头的案子被挂在了黑竹会名下,一个凌厉,抵挡得了吗?

    他只有二十岁。无论他是个被传得多可怕的人物,这年纪毕竟太少了。凌厉很清楚自己的斤两:若论暗杀,他在江湖上是数一数二的,可以说是一流高手中的一流高手;可是如果要当面对敌,他想自己真的不太擅长,也许,只能勉强挤入二流。

    ——旁人怕他,只不过因为他们怕黑竹;旁人怕黑竹,只不过因为他们不了解黑竹。如果他们知道黑竹其实只有这样一些小孩子而已,又会怎样?;

    不在那一身黑sè劲装里的时候,凌厉看起来不知为何有点略略的……娃娃脸。若是走在市井镇中,相信没人看得出这张脸的主人会和“金牌杀手”这种词汇有任何关联。

    就如现在。

    令他倍感奇怪的是自己离开黑竹会的消息居然那么快就传了出去,以至于一路上停留之地都能听到自己的名字来回被热议。这绝对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因为这个决定他最早只告诉了俞瑞。如果说俞瑞把此事在会中公布也是不得不为之事的话,不到一天就把这消息传到外面就有点超过他的想象了。

    还是说,这次大哥压根没打算约束大伙儿呢。他心里苦笑。我都已经不是黑竹会的人了,我的死活,大概也无关紧要了吧。

    江湖商人闻风而动的速度也让他感到匪夷所思——他手上那把乌sè剑,对于外人本来也只是个传说而已,但到了一处热闹镇上,竟看到有人已经拿着绘出的图样在卖,更不可思议的是那银黑sè的剑鞘竟然真的与他手里的剑样子差不太多。这情景让凌厉哪里都没敢多逗留,立刻找了僻静所在用衣服将手里的长剑包了足足两层才敢出来。

    幸好自己的画像还没被买卖,他还能气定神闲地在人群里听着各种连吹带编的乌sè剑来历。谣言是种没法阻止的东西。凡是好事的人,不多时都已知道“乌剑”是多么多么价值连城,是某朝某代某先辈匠人用某种特殊材料与方法所打造,有各种各样的厉害之处云云。虽然大多数人不过听个热闹,但凌厉却知道,对自己来说,这全都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如果是几年之后,他应该很容易就能看出这些事情并不是巧合,其背后必定有着什么原因;只是现在的凌厉还远远不能想到那么明白。过去的十五年里,他始终过着一种看起来很丰富,其实非常单调的生活,而遇见的人与事,也不外乎那么几种。对于yīn谋,他无法理解与预料。

    他只是本能地谨慎起来。

    离开黑竹会总舵的前七天,新鲜的紧张之下,却什么事也没发生。但这并不意味着真的没有人认出他。第八天渡江,便遇了一些小麻烦,长江上的江陵、白水两帮竟一起围住了他。这两个帮派本来为争水路势不两立,此刻竟合作来对付他,这一来足见他们对凌厉的重视,二来也可见武林人士对于奇兵宝剑的追求实在是到了狂热的地步。幸好对凌厉来讲,这仍然不过是“小”麻烦。白水帮凿沉了凌厉所乘之船,却大概不知道凌厉从前光是在水里杀人就不下六次,为了隐匿行踪或是等待目标而在水中躲藏的次数更加数不胜数,怎会轻易受制于他们。反倒是江陵、白水二帮之人入水之后不见凌厉踪迹,互相猜忌对方,起了争执。凌厉在水里隐去了踪迹,那些帮众就处在了明处,恰恰反成了他的暗杀对象。暗杀,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失手呢?

    但是紧接着——甚至凌厉还浑身湿漉漉未及换衣服时——他却遇到了平生第一批真正的劲敌。

    周围很安静。天光尚未落幕,仍是下午的光景。凌厉潜到江边,所有替换衣物都浸湿了,便只好脱下衣裳,躺在无人的江堤伸开四肢,闭目享受这秋rì里淡淡的阳光。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似是忽然被一种冰冷的气息刺醒。他陡地睁开眼睛,一滴极细的雨水正落在他脸颊上。

    下雨了么?他坐起来,将实未干透的衣裳不得已又穿在身上,右手拎起包袱,左手拎起剑——

    便在手指触到剑的一瞬间他感到那种冰冷的气息加重了,虽然随即隐没,但他还是猛地转过了身来。

    出来吧。他说。

    江岸上,一望无际的砂石平地,只有靠水处一块石头,可容人躲藏身躯。

    石后之人果然冷笑了一声,站起身走了出来。

    凌厉果然是凌厉。那人一双眼睛鹰一般盯着他。只凭一人之力,就叫江陵、白水两帮几乎全军覆没。

    凌厉只见他一身黑sè紧身装束,脸上亦用黑布蒙得只剩下两个眼睛,只是襟上有三道一指宽的黄sè线条,心中微微一动,想起些什么来,却也只盯着他,不发一言。

    那人再不说话,突然双目中jīng光大盛,双手齐动,右手拔出左手中短刀,向凌厉胸口疾刺而至。

    凌厉出剑亦极快,以攻代守,这一剑直接削向对手咽喉。

    只闻“嚓”一声轻响,刀剑相交,对面那把铮光发亮的短刀立时断为两截。

    虽然所谓“某朝宝剑”之类的传言有点莫名,但剑刃锋利实在丝毫不假。

    那人冷哼了一声,右手一挥,竟又握了一把短刀在手。两人再换一招,那人手中短刀又应声而断。他再冷哼一声道,果然好剑。凌厉听出他口气中隐含的兴奋之意,心想瞧他这样子,居然是在试我这剑。只见那人右手再挥,竟又有一柄短刀在手,光泽鲜明,看起来已是佳品。

    凌厉不yù遂他心意,一剑刺去,取他胸口。那人动作不慢,短刀疾封疾挡,抢在凌厉剑尖刺到之前,先将刀身打中他剑尖,趁势往后退去。凌厉只觉力未用实,换气再攻时,那人左手一扬,竟打出一把银针。

    凌厉急闪,只西侧大石那里有空隙。他旋身一纵,极轻盈地避了开去。谁料此时耳后竟亦有风响。凌厉大吃了一惊。这石头并不大,方才这一个人恐怕尚且躲不严实,如何可能躲两个人?他忙低头,堪堪避过身后那一刀,回身果见石头后又现出一人来,正与方才那人一般打扮,只不过襟上是两条红线。要两人缩身在这石头后面本亦非不可能,但是除了训练有素的杀手之外,恐怕难有别人了吧?

    有的。凌厉心中闪了闪,确信了自己先前的判断。

    伊鸷堂。只有jīng通忍术的伊鸷堂。

    伊鸷堂的人出名的武器不是暗器,也不是短刀,而是长刀,也就是刚刚从石头后面现身的这个人手里拿着的东西。换句话说,凌厉想,前面的全是幌子,这一刀才是要我的命。

    他转过身来,果然第一个人手里的短刀也不见了,换成了与第二个人相同的长刀。两把刀在江水的反光中闪着恶意的光泽。

    啪啪几声,有大雨点落到地面。对面两个人站着没动,凌厉也站着没动。就眼下的情形来看,他知道自己并不处下风,如果他们只有两个人,那么自己是足以对付的。

    连续地啪啪几声,雨似乎下得大了。黄襟人的刀光忽然隐没,凌厉知他动了,手中剑也动,yù后发先至。便在此时身下的砂石中突然伸出一双手,牢牢地抓住了他的双脚。

    凌厉始料未及,陡然一惊,随即不假思索地挥剑,向那双不速之手削去。那人似乎没料到他反应这么快,手上一松,却已不及,两手的食指与中指已被整齐地削下。只听这人惨叫了一声,立即遁走。凌厉虽然得获zì yóu,但那后发先至的机会也已失去。黄、红襟两个蒙面人的长刀同时刺到,一刺腹部,一刺右目,既准且狠,只那一瞬间,已到了凌厉跟前。是要守上路保右眼,还是守中路保胸腹?

    旁人或者会做出某种选择,可是凌厉不。他一样也不想失去。这种迫不得已的选择只是当双脚被牢牢抓住的情况下才必须做的事情,而此刻,他只消后退半步。仗着反应迅速,他失去的只是后发先至的机会,而总算还留有自保的机会。后退半步是何其简单的一件事情,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大多数人都缺乏凌厉所具有的某种清醒。

    黑竹的金牌杀手,怎能缺少这种清醒。

    两人招式落空。这一招用老,二招未至之时正是空隙,亦是破绽——他们如此同步只因他们连同那第三个人一起已练习过多次,想让凌厉在无法动弹的情况下难以作出选择,万没料到他一退就避开了——彷徨之下,只听嚓的一声整齐的轻响,两人手中的刀同时断了,凌厉那一剑,锋利而迅速。

    反应过来的两人想反击时,兵刃已损。凌厉再上前半步,将方才退下的半步补回,第二剑已经迅速跟出,这次连嚓的轻响也没有,却又几乎同时,割断了两人咽喉。这时两人断下的半截刀尖才丁的一声,一起落到了地面,不过这声音几乎被密集的坠雨声吞没了。

    凌厉还剑入鞘。雨点极度密集了,慢慢地,砂石地被整个打黑了,江水也兴奋起来,圆晕互相撞击,渐渐地更连这点诗意也失去了,变成了圆晕间纯粹的抵死争夺地盘。他没有便走,上前去扯下两人蒙面黑布看了眼,才算死心都不认得,随手把布丢在旁边,慢慢地朝南走去。

    江岸被一点一点地抛在身后。

    伊鸷堂也在打我的主意?他慢慢地想。这三个人显然只是身手一般之人,但我方才若有一丝走神,恐也都被得手——伊鸷堂的忍术,也实在名不虚传了。

    伊鸷堂出现在中原武林不过二十年之内的事情,以其奇特的忍术、严密的组织著称。组织中从堂主到堂众,皆是从东瀛渡海而来,因此对中原武林来说,颇有几分神秘,也就颇多了几丝妖邪之气。加上堂中之人见客时皆身着黑衣,脸蒙黑布,仅以胸前襟线数目与颜sè区别级别与所属。要中原人接受此等诡异之门派,也颇是困难。

    不过起初的十年,伊鸷堂倒是规规矩矩,并不做什么出格之事,好似在他人的地盘上混饭吃的外来生人,颇有几分唯唯诺诺的意思,因此不相干之旁人也并不去理睬它,伊鸷堂的生意也便正常地营作。说起伊鸷堂的生意,江湖上渐渐可说无人不晓——那便是一个字:找。无论是要找东西,还是找人,都可托伊鸷堂帮忙,价格自然不菲,但是伊鸷堂也极少会叫人失望。忍者之长,便是善于忍耐,也就没有什么不能去的地方,也就没有什么找不到的东西或者人,这本来极是顺理成章的。谁料生意做得久了,有了几分资本名声,近年来它却突然一反常态,嚣张跋扈起来了。

    这嚣张跋扈似乎是因为伊鸷堂新换了一名颇为嚣张跋扈的堂主。传说她是名女子,名叫伊鸷妙,生得风sāo妩媚。自她接任伊鸷堂以来,伊鸷堂似乎就不仅仅是做找东西、找人的营生了,更刺探旁人**。也有传闻,说伊鸷堂其实早有暗中杀人之为,虽无确言,但如此一来,一个伊鸷堂其实也与杀手组织无异。甚至它的名声比黑竹会这样的组织更为不佳,因为杀手组织有其规矩,非到迫不得已,绝对不允许杀害哪怕伤到任何一个多余的人,否则自有严厉惩罚;而伊鸷堂呢,就难说了。

    一年之前,终于有人找到了确凿证据,证实了伊鸷堂曾暗中杀害松江一名世家子弟,伊鸷堂的工作手段于是也渐渐公开化。原来在找寻、夺取东西或是找人时,伊鸷堂的原则正是不择手段。忍者利用忍术固然已够完成任务,但遇有阻碍之人,必定格杀;有目击之人,也必定灭口,多年来已暗中杀害不下数十名无辜之人。此事一传出,伊鸷堂自然立成正派武林之敌,但它已渐成气候,忍术之莫测,也令人不敢小觑,所以竟已没有一门一派敢就此单独向伊鸷堂挑战。

    只是从来越是见不得人的勾当,好像生意就越好——况且凭借伊鸷妙自己一个人的风sāo妩媚,也足以获得不少有利的后台——于是除了维持现状,伊鸷妙认为,另外有些事情也该好好张罗张罗了。

    另外的事情,她指的自然就是扩大势力。伊鸷堂总堂设于松江,另在平江府有一据点;有传言说,伊鸷妙已开始将触手伸向仅在数百里外的新都临安。

    要扩大势力,凡是江湖上新鲜的、热门的事情,伊鸷妙就一定要插上一脚。她已经成功地插手了好几件重要的事情,这令伊鸷堂声名大噪。既然尝到了甜头,那么,凌厉的事情,就绝对不可能没有伊鸷堂的份。

    雨势化小,转为缠绵。

    凌厉想了一夜家乡的样貌,有的地方竟是异常鲜明,但那只不过是自己小时候所记的一些细节罢了,对于整体,却几乎没了印象。

    似乎没什么人知道,凌厉本是临安人。与离开那年的混乱局面相比,近几年已成新都的临安可称得上波澜不惊。是否该归功于朝廷与金人签下的和约,无从评判,反正越往南,看起来局势就越平静;相较而言,淮阳在金人治下的荒乱就愈发明显。若非俞瑞的关系疏通得好,黑竹会怕早就没了立足之地。

    他想了一夜后起身,旅店的屋内yīn冷。虽已不闻雨声,但凌厉直觉这雨并没有停。果然推开窗,雨仍绵绵,细小到凌厉这样耳目的人,都听不见声音。

    这样的毛毛雨叫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但凌厉却莫名地兴奋起来,立即决定上路。这样的天气在他的记忆中嵌得很深刻,不过,他喜爱这天气纯粹是因着他印象中的某种美感;而另一方面他对于满地泥泞和满脸雨痒还是深恶痛绝。

    雨很容易混淆视听。但是很奇怪;或者说,很幸运,他从下雨的这天起一直到临安府,都没有再遇上过伊鸷堂的人。临安果然也在下小雨。他兴奋莫名地奔跑起来。市集上人极多,摩肩接踵的尽是伞和斗笠。青石板的路泥泞稍少,不过一个一个黑脚印连同因甩动或踩到而溅起的水珠还是清晰可见。凌厉要抄近道。他抄这条近道,愉快地穿过市集,浑然不顾自己这风尘仆仆的模样和手中握剑的姿势与周围的市民格格不入。他然后转到大街,马车与轿子皆被他一转眼抛在身后。他看见前面那灰蒙蒙的湖的时候,几乎要飞起来了。

    从小到大,他就是怀念这微雨的天气里,灰蒙蒙的湖光。

    他站住了。天气有点冷。他远远地眺望湖的那一头,只见虽是雨雾氤氲,但远山的轮廓竟仍是清晰可见。

    有时候,他宁愿自己并没有练出这么好的目力来。

    他心里又想起了小时候的家。也许那也算不上来临安的理由,但离开生活了十五年的淮阳,除了回到出生之地,又能去哪里呢?

    十五年中他不是没回来过。借着某些任务的机会,他其实来过不止一次。可是循记忆找到的那个荒芜院落和对幼年“家”的印象大相径庭,他始终认为是不是弄错了地方。

    他真的也记不太清离开临安那年发生了什么事,反正略懂世情的时候就已经在黑竹会了——幼时的记忆,除了家里的样子,除了雨雾弥漫的湖光,只有时不时跟着自己的母亲穿过竹林的片断而已。;

    都城不比别处,要在这里长住,凌厉还是略犯踌躇。他知道临安对于居民查检得很勤,左邻右舍间一问就知道谁是新来的,而自己的身份又显然有点说不清——所以至少在这最初的几个月,还是避下风头,离群索居比较好。

    湖东是城镇,居民大多居此;另三面却是山林,居住并不密集。出于那些支离破碎的幼年记忆,他决定在竹林里搭个简易的小棚暂住。下一步要去哪里,他没想好,反正——

    他坐下,打开背包,看着厚厚的一沓银票。

    过去十五年赚到的钱,大概寻常人一辈子都赚不到。

    凌厉不算是个耐得住寂寞的人,但逼自己在竹林里住一段rì子,也真的没别的事情做,只能慢慢做起家具来消磨时间,最后竟然也把小棚改造成了个似模似样的小屋。此刻季节不好,冬天已近,周围几乎什么都没有。临安府附近仍算富庶,凌厉有时出去转转,路过农民家,就买些存粮回来,但闹市是决计不去的。

    他在计算着rì子。只希望关于自己的传闻随着时间越来越淡,那么数月后凭借一口当地口音出现在城里的时候,也不至于会引起任何联想了。

    这两个月过得他自己也不敢相信,因为从来没有过这么安静又这么无聊的两个月。有时候他几乎有十足的把握认为,这世界上的人应该都早已经把他忘了。

    所以今天他终于准备去趟市集,探听些消息,顺便,天气太冷,他想,我总要有壶酒,御御寒。

    临出门的时候他却突然站住了,仿佛是想起了很重要的东西。

    剑。对了。剑。我得把它带在身边。

    这一下子令他心情很不好。他第一次觉得这剑是一件拖累他的东西——是一件,令他无法过自己想过的rì子的东西。又确切点说,是一件叫他识透自己内心的东西。

    果然,有些东西,我是放不下的。

    再临出门的时候他的左右眼皮同时剧烈地跳动了一下。他陡地立住,想知道是不是错觉,可是那跳动却转瞬即逝,不复再来了。

    绍兴十七年腊月初五——很多年以后,他依然会记得这一天。;

    市集一如既往的热闹。凌厉转进酒楼时,却从窗子看见外面飘起了极微细的雪来。是啊,这节气,也该下雪了。

    他是一点也不想放松jǐng觉的,可是平安无事的两个月与一点故事也没发生的大半天,让他没法紧张起来。临走,他右手递过银两,再接过酒,同时,看看了自己左手里的剑,逼自己jǐng觉一些:

    剑虽然用布包裹起来了,但会不会,还是有点醒目?

    他慢慢地往回走。不知道是逼自己逼得过了火,还是铅云沉沉压得心里不舒服,他总觉得有点不对,想了想,决定先不回住处,转身拐进竹林别处。

    他在竹下伏低身子。雪花似乎无法从密匝的竹枝间落下,地上虽然很湿润,林中却没下雪的迹象。凌厉一手握剑按在地下,另一手把酒放下,把头低得更下,好像是要挖竹笋的样子。实际上他却只是在专心地听。

    风陡地一吹,惊起竹林一阵晃动。细弱的竹子一摇晃,地上有丝丝弱光弱影的交替。

    就在这风声里他已听见了脚步声。竟真的是有人跟踪!

    他苦笑。人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灾来得还真是很快——果然一刻都不能放松jǐng惕的。只不知我的财又在哪?

    他的右手慢慢放上剑柄,屏息。来了。

    十个。竟有十个伊鸷堂的人。

    他们尽皆身着黑衣,用黑布蒙脸。八人襟上是四条线,另有一名三条,一名一条的,都是红sè。

    依照伊鸷堂的等级规矩,线数越少,地位却是越高。而颜sè是区别不同分堂的。像上一回一名黄sè襟线的与一名红sè襟线的伊鸷堂忍者同时前来,这样的情况是极少见的——恐怕那并非受令而来,而只是几个人听说伊鸷堂有意于他凌厉手中之剑,想先来抢功劳。这样一来,伊鸷堂两个月来迟迟没有动静也就可以说通。话说回来,此刻尽是红sè前来,恐怕就是有组织,也就更难对付的了。

    凌厉还未站起,只听到身后脚步声越趋靠近,不由全神贯注地戒备。陡然风向似是一变,凌厉只听竹林哗啦啦一阵响,背后一股劲风砍落。他骤然拔剑回身,乌黑的剑身渗入了空气的严寒,暗霾令偷袭者和yù偷袭者尽皆浑身一沉。身后那名率先偷袭者的衣襟上,第五道红线亦挂了下来——他只道凌厉完全没有发现他们的到来,却不料自己反成了凌厉偷袭的对象。

    偷袭者倒了下去,凌厉却慢慢站起身来。其他黑衣人也不再躲藏,将凌厉围在核心。

    ——还剩九个。

    你们是什么意思。凌厉明知故问。

    三线黑衣人忽然如夜枭般怪笑。只听他的笑又蓦然停顿,沙哑的喉咙嘶道,奉堂主之命,要你交出手中之剑!

    凌厉手腕一抖,将剑尖直直地指向他。

    交给她?他冷冷地道。这是我的东西。

    那人眉目陡然竖起,冷笑道,那就让你看看伊鸷堂的手段!

    七名四线黑衣人同时拔刀,就地一滚已尽皆欺近凌厉身边,两名着地砍凌厉双腿,两名半跪起搠向他腰间,两名以弓步之势砍向他的双肩,一名刺向咽喉。七人虽然动作姿势各不相同,但看起来竟整齐划一得如同一个人在同时发出七般攻击。

    凌厉双足一顿,立刻往上跃起,避过砍双腿的两刀同时,左右踢开攻向腰间的两个手腕,身体陡然翻折下来,手与剑随之从空中递下,电光石火之间,站立的三人喉管立断,而凌厉随即又直身回到空中,身体追上自己的重重一坠,方才杀人的时间短得好像不存在,落在地上的双脚恰恰可以踩住下路两人二次打空又未及移开的刀。中路二人yù待再攻,凌厉双手剑与剑鞘却似早就藏在自己胸前,此刻右剑左指,左鞘右点,倏忽间停留在二人咽喉,道,别动。

    那两人身形也顿住了。

    ——还剩六个。

    那名三线黑衣人yù挺刀前来,突然那地位最高的一线忍者却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蒙面黑布后捂得很沉闷。

    金牌杀手,果然名不虚传。一线黑衣人道。杀人于弹指之间,不费吹灰之力。

    不敢。凌厉冷冷地道。只是迫不得已。

    一线忍者慢慢掣出了长刀来,双手握住刀柄只轻轻一挥,乌sè剑的暗霾竟似便叫这长刀的sè泽所掩去了三分。刀身微斜处,闪出了奇异而略微刺目的反光。这光线映到凌厉眼睛里的时候一线忍者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口气道,凌厉,你逃不掉的,我看不如……

    就凭你们几个。凌厉微微眯眼避开shè在眼中的光,口气却并不稍逊。

    黑衣人目光一变。好狂妄的小子。他冷哼一声。双手紧握的刀再微微一转,光芒又反shè在凌厉眼中。黑衣人趁此机会,刀快速挥出,疾攻向凌厉胸口。

    凌厉双足本来仍踏住两名忍者的刀。忍者手中之刀不可随意抛却,故那两人仍旧蹲于地下,莫知计之所出,只用力向外拔刀,刀却纹丝不动。此刻凌厉陡然收力,两人一拔,齐地向后翻了个筋斗;凌厉双手剑与鞘本亦各指一人,一线黑衣人刀势既至,他右手顺势一撇,那名四线黑衣人咽喉立时也断,倒地死去。剑鞘那一端却只吃了他一个肘锤,那人忍痛翻身而看时,凌厉的剑正与一线忍者的长刀猛然相撞,两人身体尽皆一震。

    倘若对手只有那一线忍者,凌厉自然不惧与他硬拼到底;但此刻身周尚有另外四人虎视眈眈,是以刀剑相撞之下,凌厉趁对手内劲尚未及粘上自己之时,忙撤剑后退,不yù与他就此死磕。

    这一招之后,凌厉心忖这一线黑衣人武功与我相当,恐不是如先前那几人可比,现在只有借助竹林地形慢慢寻找机会,若仍然无法取胜,便设法摆脱了他们。

    他这么一想,实招顿时也化作虚招,见黑衣人又一刀砍来,只往竹后一躲,那一刀顿时砍在竹干上,哗的一声,竹子跌倒。

    他且战且退,在林中左闪右避,故意歪歪斜斜地绕了好几个弯,往离家远的方向去了。眼见已到了竹林边缘。旁边那四人中,那名三线黑衣人与一名四线黑衣人不知是否另有所图,未曾跟来;剩下两人似乎在这刀光剑影中也插不下手,只举刀且跟且预备。凌厉虽然是在闪挪,但偶尔回击间,与黑衣人刀剑相撞亦不下十数次,心道他那刀果然是好刀,这么久居然没有被自己利剑所断。

    倏忽一阵明朗,已出了竹林。雪已停,干燥的凄风略微刺骨。凌厉一看此刻不过三人,且跟从两个都不过四线,心道适才他追击我必定也耗力甚巨,我便在此解决了他们。剑势陡地一转,以守转攻,招招刺向对手要害。

    两名四线见他突然停步还手,连忙一左一右,刺向凌厉两肋。凌厉只得就地向后一滚避开,却给了那一线黑衣人杀招迭至的机会,刀刀连续不断向地下砍来。凌厉受激而怒,举剑全力一挡,格地一声轻响,黑衣人的刀被斫开了一个缺口。他动作一顿,凌厉随即站起回剑,刺中右边那人心肋。迅速拔出时黑衣人又来攻,凌厉觑准他气力已远不如刚才,硬接他一刀,镚的一声,竟有刀的碎片弹出。凌厉再获空隙,接过左边那人攻来的一刀。那两名四线不动手倒罢,一动手便落在了凌厉剑势范围之内,又因只是辅助,动作甚至伸展不开。这人又被凌厉伸足踢了一个筋斗,跟上再补一剑,刺穿他的胸口。

    ——十人已去其七。

    凌厉杀得xìng起,双目微微发红,竟冷笑起来,举剑似乎是向黑衣人示威。黑衣人亦举刀,却见刀上早有大小缺口数处,显已落了下风,加上自己此刻落单,心下不禁有几分退缩了。不过忍者毕竟是忍者,这慌乱只是一刹那便过去了,待到凌厉的剑点过来时他已调匀了气息,长刀再应战。凌厉此刻已毙七人,早无所顾忌,剑剑狠毒。黑衣人被他逼得应接不暇,但除了步步后退,苦苦支撑,竟找不出办法来。凌厉瞥了他的眼睛一眼,见他全神贯注地盯着自己的剑招,脸上浮起残忍的一笑,突然剑尖上挑,刺向他右眼。

    黑衣人大惊失sè之下,长刀急忙上摆以格挡,。凌厉手腕一抖,剑尖一颤,竟绕过了他这一挡,刺入了他左眼。

    黑衣人大叫一声,刀招早递不出去,只伸手去抹左眼涌出来的鲜血,右眼珠亦不住惊恐地挪动,仿佛可以看见左眼一般。凌厉剑再一落,撕开了他蒙面黑布。黑衣人此刻襟上早落满了不知多少红线,但陡然大喝一声,举刀似要作最后一击。凌厉一挡,长刀却终于断落了。他再把剑往前一送,便刺入了黑衣人的心窝。

    黑衣人遭此致命一击,竟未立死,右手弃断刀,出其不意地拍出一掌。这一掌实是用尽了他最后的气力,掌劲一吐,他也随即筋脉崩裂而亡。凌厉不虞有此,胸口中掌,立时向后摔了出去,仰面摔倒,咳了口鲜血出来,心中大怒,yù上前去再给他几剑,还未起身,突然头顶又有刀风砍落,原来先前不见那三线黑衣人已随来此处,此刻竟施偷袭。凌厉身体仰躺,忙横剑拦截,硬生生挡下这刀,只觉胸口气血翻腾。他心中怒气更盛,一个侧翻半跪而起,凶狠地向三线黑衣人砍去。那人叫他的气势吓到,疾退不及,举刀去挡,刀应声而断,剑势却不止,撕裂了那人胸口衣衫。

    凌厉再站起。中了一掌之后,他满心狂戾尽被激出,仿佛忘了身在何处,只知无论靠近自己的是什么人,都必须将之杀死。三线黑衣人武功本就不如先前那首领,招架吃力,手中的半截刀又被削断一截,弃刀不敢,想求饶更来不及开口——凌厉全然不看他神sè,见他不动,一剑削去,那人的脑袋竟就此飞起,五官犹自保持着惊恐的模样。

    凌厉喉咙里不自觉地发出咕咕的一声冷笑,这声音连他自己也觉得很刺耳。便在此时他只觉后心一阵剧痛,竟已叫人长刀刺中。原来最后那名绕路而来的四线黑衣人亦已到此,见凌厉全神贯注得根本没注意到旁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绝佳机会。剧痛与血腥令凌厉头脑陷入完全空白,他像一切嗜血的野兽一样猛地转过头来,反手一剑——那狰狞的神情令黑衣人握刀的手竟发起颤来,再也袭不下那致命一击,恐惧一瞬间涌遍了全身。

    不,不再有恐惧。凌厉回身的这一剑已经切断了他的呼吸。

    ——十人尽灭!

    就算是野兽,也会虚脱。凌厉跪下去,双手扶地,用力喘息着。清亮的目光已经混浊,腥红溅满了脸颊。

    伊鸷堂。他犹自不能自抑地喃喃说。不怕死的话,尽管……来找我!

    话音刚落他真的听见了拨开竹林的声音。他的神经骤然又绷紧,猛地抓起剑回过身去,像杀死最后那名黑衣人一般挥出剑去:还有第十一个人埋伏?……

    那“第十一个人”堪堪从竹林里探出头来,凌厉的剑已到了咽喉。那人只来得及倒吸了半口凉气——但是,不对?乌剑猛地一滞,剑气四散,反激得凌厉自己怔怔退后了两步。

    根本不是黑衣人。没有穿黑sè的紧身劲装,也没有蒙面。这些对失控的凌厉原本都不重要,只不过不知为何,他觉得就在看到这张面孔的一刹那,心里那些暴戾之气竟忽然消失了。

    所以那人吓得倒抽半口凉气的时候,凌厉也吓得倒抽了半口凉气。

    他呆呆站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个新跑出来的人也早就倒了下去。

    是个……女孩子。

    她的双目紧闭着,咽喉处的皮肤上蜿着一道细细的血线,脸上还残留着那一丝惊慌的表情。

    凌厉竟然有点失措,捂头半晌,才觉得神智恢复过来一些,伸手检视她的伤口。还好,收势算快了,若换在自己身上,怕是连“受伤”二字都算不上。这姑娘与其说是因剑伤而晕倒,倒不如说是吓晕的。

    心里松了口气,身上的伤就痛楚起来。眼下要怎么办?凌厉一边试图去处理自己的伤口,一边盯着那少女看。

    其实有点可疑吧。他心里想着。她是谁?人迹罕至的竹林深处,天sè将暗,一个普通女孩子,怎么可能会来?

    凌厉听说过,伊鸷堂的堂主伊鸷妙,便是一名女子;虽然实在不能把传说中对伊鸷妙的描述跟眼前这个看上去也就十七八岁的少女联系起来,终究不能不说是种可能。

    背后的伤口实在是够不到包扎,他有点泄气,呆呆打量她许久,好像这样就能得到关于她身份的答案一般。不过即使不为了这,凌厉想他还是会这么打量她的。他不知道如何形容她。即使闭着眼睛,那单纯得完美的神采还是清清楚楚地流露在她脸上,只有略微苍白的脸sè与微微蹙起的黛眉,表示她刚刚经受了什么苦楚。凌厉现在无论如何回想不清刚才见到她的一瞬间自己心里发生了什么变化,他只是不断地提醒自己定一定神——是不是一恍惚在做梦——然而每次都发现她分明还躺在那里,纹丝未动。

    忽有一抹yīn影掠过那张脸孔。凌厉抬头看天:乌云。又下雪了。

    他当然可以现在弄她醒来,问清楚她的情况,若是没什么可疑就勉为其难地送她回个家什么的。可是他居然犹豫了很久——只因为他担心她醒了之后,自己会反而不知怎样应对她的种种责问。

    这哪里像凌厉啊。他自嘲着。带回去再说吧。反正一地尸体的地方,一点不适合跟好看的姑娘谈心。

    背着她往竹林里穿行时,雪开始大了,林子里黑黝黝的地面,也开始散着些白点。

    到了屋里,他先绞手巾给她颈上擦血,安顿她躺下,心里仍然不确定究竟希不希望她赶快醒来——按照今rì所见的黑衣人的武功,一线忍者与我差不多,如果她是堂主伊鸷妙,应该更高过许多,很容易能杀了我——不必耍这种花招的吧。

    他想着,还是咬牙伸手,将她两肩穴道封住,以防万一。

    外面的风更大,一下将窗子吹开了。凌厉过去掩上,回头,只觉屋里yīn沉沉的,极是压抑。他点了灯,提到床头的凳上放着,就着这光线细看她,从她的秀发,看到额头,到眉宇,到睫毛,顺着鼻梁到鼻尖,再看她两瓣微微湿润的嘴唇。奇怪了。他想。真的会有……这样好看的姑娘?我还从来没遇到过一个女人像她这样,在看到的第一眼,就有一种从眼睛到心里都被穿得通透的感觉,仿佛世上其他的什么事情都不重要,而只要看着她就好了。

    他甚至伸手去查看她是否易了容,但一触到她就知道决然是真的。假如伊鸷妙长成这样,凌厉觉得自己倒能明白为什么她那么吃得开了……

    想了半天,才忽然觉得背后痒痒的,伸手一摸,果然,一掌尽是鲜红。他苦笑着取了些药粉洒在干净布上,反手按住伤口。血流得太多,头脑忽然有些发晕。他昏沉地闭目靠住了床边。

    不知过了多久,他陡地惊醒,睁眼被光亮一刺,模糊间看见是那少女正一手提灯照着,一手摇晃轻喊自己,见他睁眼,高兴道,公子没事吧!

    你醒了。凌厉脱口说了一句,但随即想到件事情,吃了一惊。

    他明明记得自己点了她肩上穴道,纵是习武之人,亦须天明方可自解,但此刻明明还是夜里。难道她果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想到此处他立刻站了起来,退开了数步手扶剑柄道,你就是伊鸷妙吧?

    少女脸上的表情化为略微的不解,小声道,什……什么……?

    凌厉瞧她脸上神sè不似作伪,却仍是道,你既如此高明,想来我也不是你的对手,你有什么目的,都请不必拐弯抹角。

    少女只怔怔地看着他,半晌,把灯放下了,轻声道,公子大概是把我错认作别人了。我都还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反来问我?凌厉哼了一声。

    少女脸上只是迷茫之sè。

    凌厉只盯着她。好,就算你不是伊鸷妙,难道你没看到是什么人伤了你?

    没有。少女低头道。我就记得在竹林里走,太心急所以迷了路,转了好久好久,好不容易看见个出口,我就……用尽力气跑出去,谁知突然见有道光向我砍来,都没有反应过来。她说着,伸手捂住胸口,似乎心有余悸地道,还要多谢公子——肯定是你救了我的,对么?

    凌厉瞧见她突然对自己嫣然一笑,想说的话尽数噎住了,勉强才冷冷地道,不用谢我,我几乎杀了你,你谢我干什么。

    少女似乎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只一愣。凌厉看她一眼。竹林里所有的人都是我杀的。我杀得顺手,所以你出来的时候,本想把你也杀了。懂了没有?

    少女这回是听懂了,却分明是一副并不相信的表情道,胡说,我都看到你背上有伤,现在我胸口衣衫又尽是血,定是你背我回来的。嗳,你脸sè好差,我先给你包扎一下伤口好么?

    我可没打算让来历不明的人给我包扎伤口!凌厉断然拒绝。你如没有旁的目的,是不是应该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做什么的,为什么到这种地方来?

    我……少女有点委屈,不过看着他的样子,还是小声道,我姓邱,叫邱广寒,就是临安本地人……

    你说你是临安人,怎么不是本地口音?

    邱广寒咦了一声。自北人纷纷到临安避难以来,城里口音混杂,大多是方言夹杂官话,只是若非本地人,也委实分不太清。凌厉十五年前离开临安时,旧都官话倒还不似现在那么多,是以仍只记得原先方言,只是他自己长在淮阳,又不愿叫人轻易知晓自己来历,邱广寒自然也便听不出他会是本地人。

    呃,我怕你听不明白,所以……所以说了官话的。邱广寒解释说。

    你会说本地方言了?凌厉追问。

    邱广寒点头道,会说。

    凌厉道,那你说两句给我听?比如,告诉我,你家在临安城的哪里?

    邱广寒点头,道,我住在武林巷。

    凌厉又与她说了几句,听她说得不假,不觉犹豫,心下对她是伊鸷妙的怀疑减了大半,一时也歉疚起来,道,大概……大概我真是弄错了。邱姑娘,你先坐下吧。

    邱广寒坐下,又道,那么公子怎么称呼呢?

    我叫凌厉。

    邱广寒看起来对这名字浑无所知,略微展颜道,凌公子么?这里是你家里?方才是怎么回事,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你怎么受这么重的伤呢……?

    我倒没事——凌厉心念一转,指她颈上伤口。反而是你——我帮你再看下。

    邱广寒哦了一声,便仰起脸让他看,却没料凌厉似乎别有用心,手指只是在她伤处轻轻划了一下,食中二指突然一并,运劲点向她胸口穴道。

    邱广寒全没防备,只觉胸口一痛,连忙跳起,伸手去拨赶凌厉的右手,又慌又怒道,你……你这……什么意思?

    但是凌厉比她更吃惊。他原先只道她或许内功jīng纯,自己冲开了穴道;但此刻他明明点中邱广寒的穴道,她竟根本如没事人一样,随即就跳起,还伸手来推。他本是存心试她,只是这结果始料未及,叫他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好了。

    他只见邱广寒已经立刻站起躲得老远,无奈道,邱姑娘身负绝艺,究竟为什么要隐瞒?想来我应该不是你对手,你全无必要……

    你不说自己怎么回事就罢了,何必要猜疑我!邱广寒打断他,显然面sè已经很不好,回身拉开他房门就要走。

    好吧。凌厉也深觉说不清楚。你不承认,我也不强人所难。这便送你去湖边搭船,希望还赶得及。

    邱广寒已经走到了门外,却呆了一下。你……你这里是什么地方啊!显然,她全未料到这小屋外面居然是荒无人行的竹林,不要说左邻右舍,就连路都没有一条。大雪的薄暮之下,竹林已昏暗得足够可怕。

    你就住这里?她忍不住道。

    所以我才要送你去湖边,不然你认不得路。凌厉道。

    邱广寒低低地哦了一声。不用,我不回家。

    凌厉见她一头就往雪sè里钻,喊道,不回家你去哪里?

    邱广寒只是不答。凌厉一边在心里暗骂自己多事,一边却还是不得不上前了两步,将她一把拉了回来道,小姑娘竟跟我耍脾气么?

    干什么?邱广寒没好气地道。

    但凌厉这一用力,背后伤口剧烈地一痛,牙齿里轻轻地抽了一下。他勉力道,你先前不是说自己在林子里迷了路?不管回家还是不回家,先告诉我要去哪里。

    邱广寒本来要说什么,但也注意到他脸sè一瞬间就转白了,道,你没事吧?不用管我,我……我不要紧的,真的。

    被那一双明镜般的眼睛正正地看着,凌厉只觉喉间一梗,咳了一声。你先进屋来。他避开她目光。这么冷的天,我是不想害你到林子里过夜去。

    邱广寒想说什么,目光触到他带血的衣摆,犹豫了下,改口道,好。

    凌厉总算松下手来,反转手臂,还是去按伤口,两个人回进屋里面面相对站了半天,只是无话可说。邱广寒好几次想提给他包扎伤口之事,却又想起先前受他拒绝,料想他不会答应,也只得这般沉默不语。

    若你愿意对我解释一下你的来历,为什么会跑到这林子里来不要回家,大概我就可以不用对你这么疑神疑鬼?凌厉先开了口。

    为什么不要回家……要怎么说呢?邱广寒似乎想了一想。这说来话长——要从小时候说起了。

    小时候?凌厉皱眉。

    因为……我是老爷和夫人捡来的,就是……刚生出来就被随手丢在武林巷人家的后门口的。夫人可怜我,就收留我在家里,大了就做了使唤丫头。

    唔,那少说也过去十几年了,怎么今天突然不想回去了?

    ……其实……一直也不觉得有什么,只不过——少爷从两三年前起,就一直说着要他父母给他和我定亲。我……我不想就这么跟了少爷,老爷太太也觉得我的身份配不上的,就始终拖着,但少爷有时候喝醉了酒,就会作出一些很……很失礼的举动来,昨天他突然闯进我的屋子,又意图不轨。我……我连忙呼救,老爷闻声而来。我以为他会帮我,谁知老爷却关了门,叫我从了他的儿子。我……从来没想过真会有这种事,以往都是哄哄少爷也就过去了。后来我挣扎中,拔了头上簪子下来,一下刺伤了少爷的手臂。他们眼见受伤流血,这才慌了。我就是那个时候趁乱逃出来的,真的……真的不敢再回去了。

    就正好跑到这个地方来?

    我从小就在临安府长大的,又没有去过别处。邱广寒低头道。只是想如果留在城里,说不定就叫他们找回去了,所以就往这边跑,昨天晚上就是露宿的了,刚才我也是迷了路,好不容易看到竹林出口,想着赶快跑出来,谁料会遇到人误伤……

    凌厉大是不好意思,但是随即一转念,心道她衣衫这么单薄,一个人在如此隆冬露宿野外,怎能不冻坏?这样一想仍觉得此女仍是疑点颇多,正思量间灯火一暗,似乎又有风灌进来了。凌厉过去再用力把门关严了,故意顺口问道,邱姑娘,你冷不冷?

    邱广寒摇头道,不冷。

    你穿得这么少,不冷?

    也不知为什么。邱广寒道。我从小到大,既不怎么怕热,也不怎么怕冷的。

    是么。凌厉道。你……倒真的有点……奇怪。

    现在可以让我帮你包扎伤口了么?邱广寒几乎有点着急起来。我能说的都说啦!

    凌厉此刻对她的戒心去了不少,笑笑道,只要你不觉得不方便就好。

    当然啊。邱广寒说着便推他转身坐下。怎么都是你觉得不方便,我有什么不方便呢?

    对于这句话,凌厉又没想出怎么反驳。也许她照料人家少爷惯了,本来也不觉得有什么。

    那么凌公子你呢?邱广寒说完了自己的故事,理直气壮起来。我的事情已经讲了,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一个人住在这儿,弄得你受伤的又是什么人,可以告诉我么?

    告诉你也无妨。凌厉一边由着她揩着自己背上血迹一边也便将自己的事情向她说了一遍。

    邱广寒听得出神,手上倒是慢了,末了才惊讶地道,还真是你伤了我的?

    我方才便已说过了。

    我以为你……开玩笑罢了。

    邱姑娘。凌厉道。你听我说这些沾了江湖气的事情,不感到害怕么?

    邱广寒一怔,道,不怕啊。

    为什么?凌厉道。这种事情,你应该极少听到才对。

    可是我心里面并不害怕,难道要我作出害怕的样子来么?

    凌厉又语塞。

    邱广寒接着道,你就是把我当成那个伊鸷堂的首领了?

    只是猜测。

    邱广寒莞尔道,我若是你,怀疑别人的时候定然反而要装成一点也不知情的模样才是。因为——你也说,你应该不是那个伊鸷妙的对手,那她如果当真这么不杀你而接近你,一定是有目的的。若像你这样真拆穿啊,岂不是连甩脱她的机会都没有了。

    凌厉微微愕然道,小姑娘心眼倒是不少。正说话间只觉被她的手在后背无意中一触,冰凉冰凉的,不觉浑身一阵紧张,肌肉都绷了起来。

    幸好。他想。幸好现在是背对着她,看不见脸。其实我肯定……不会比那什么少爷好到哪里去的吧。

    伤口上陡然一紧,似是邱广寒扎紧布条。凌厉只觉喉口一甜,张嘴吐了口血出来。

    怎么了?邱广寒惊道。

    凌厉知道是有些内伤,却只摇头道,没事。

    邱广寒匆匆扎好布条,惊疑不定地坐在他旁边,道,你赶快歇着吧——你就这个样子,刚才还说什么要送我去这去那——你现在就算说要送我走啊,我也不走的了。

    但……但我的本意,你还是不要留在我这里比较好。凌厉仍是道。我不知道伊鸷堂的人什么时候会再来,说不定今夜就会。你在这里,白白受牵连。

    你这个人……邱广寒忽然有点生气。那么你要我到哪里去?难道我……我还有地方可以去么?

    我送你到城中投宿。凌厉到柜子那边,拉开一个抽屉,拿了几张银票出来。明天你带着这些银票离开临安,不管去哪里应该都能过了吧——不过老实说,现如今离了临安,哪里都没有那么太平的rì子,如果你那位少爷不是太坏,回去也好过流落在外。

    若你觉得我是会给你添麻烦……

    我就是怕连累你,没有别的意思。凌厉忙道。

    可是你不是说,刚才的人都没活口了么,又下这么大的雪,哪还有人能找得到这里。

    邱姑娘,你恐怕不太了解伊鸷堂的手段——那些尸体都在外面,他们总会有办法找来……凌厉说着,去掀窗看了看,表情却转为了犹豫。天sè已然全黑,雪出奇地大。这个时候让邱广寒回去,也真的显得有点不近人情。

    邱广寒犹自嘟嘴道,就算他们真的找来,我又有什么理由溜走呢?我们都认识了,你可以把我当朋友的呀!

    呃,但是……

    不用再但是了。你伤得这么重,要真的有人来了,你一个人才糟糕。我也不是白占你屋子的呀,我帮你洗衣服去。

    凌厉无计可施,追过去道,但是我要说的不是这件事。

    那你“但是”什么?邱广寒回头。

    我可以让你留下来。凌厉道。但是这里的事情,你一定要听我的。

    邱广寒眨了眨眼睛。也可以啊。

    那么,你是客人,衣服就放下吧。

    邱广寒果然把东西放下了,笑了笑道,那么谢谢你了。

一〇

    对于这个突然闯来的少女,凌厉还真的没有时间准备。直到夜深,邱广寒似乎已睡着了,他却愈发不能入眠,没来得及消化的幕幕对话与种种情绪令他翻覆了一会儿,坐了起来。她躺在他床上,而他睡在地下——大概是冬夜的凉意丝丝渗入,让他没法安定。

    从伊鸷堂的追杀,到邱广寒的出现,以及方才的种种,此刻回想起来,恍如并不真实——看起来好像是自己在拿主意,但是怎么就没有办法坚持自己的想法,莫明其妙地让一个女孩子住进了家里?以前只有自己想对一个女孩子下手的时候,才会让她留宿——那么今天,我是不是也存了此心?

    邱广寒的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他起身,到床边,悄悄看她。全黑的深夜,那张脸孔以凌厉这样的目力都只能看到一个约摸的轮廓。然而便是这样一个轮廓,他也已经觉得心跳加速。他忽然想起了白天眼皮的那一跳。难道那一只眼跳的也非财,而竟是sè么……

    他这样想着,俯下去,以一种自己都有点鄙夷的态度,yù侵食她的双唇。只是,在将触到她的一刹那,在这漆黑夜里,他忽然回忆起白天见到她的那个瞬间——忽然一切无比清楚,她从竹林里忽然奔出,她素sè的衣摆,她惊慌的表情,她微微凌乱的一头青丝,她从他眼睛一直穿透他心的那一整个人——他陡然停住了,呼吸相对,却不敢再移动分毫。

    我是怎么了。他感觉到额头冷汗的时候,几乎有点绝望。

    我竟然不敢碰她。

    这一夜没有人来寻衅。雪停得早,有一点儿微弱的阳光。凌厉起来的时候,邱广寒就坐在外间一小方阳光的地方,拈着针线缝补自己昨天那件上衣的裂口。看见他出来,她笑了笑道,你起得好迟,也不怕被人找来!

    凌厉有点尴尬。你不要缝缝补补了,我哪里好意思叫你做这些。他说着走过去。

    好啊,不补就不补——趁天气还好,凌公子——我们等下要不要去竹林把那些个……那些尸体埋了,这样也省得被人找到。

    凌厉一怔,道,那就不用了。

    不用了?邱广寒停下手中的针。你昨天不是说……

    昨天晚上,我去过了。

    昨晚……?邱广寒疑惑。

    凌厉笑笑。自然是你睡着以后。

    他心里却说,要不是因为你,我才不会睡不着到跑出去埋了大半夜的尸体。

    邱广寒不高兴地瞪着他道,这不是很危险么!你受了伤,还冒着雪,黑漆漆的……

    凌厉摇摇头。没什么事。他只说了一句。

    我是担心你呀!邱广寒嗔道。你的伤真的不碍事么?今天你就休息吧。

    我……凌厉犹豫了下。原本想说,天气好了,可以送她回去,但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

    你后面……什么打算?他试探xìng地问她。

    我就在你这里躲一阵——行吗?邱广寒道。若说我是不是再也不回去了,我……也说不准,但至少现在,我还是不想回去,你……能收留我么?

    凌厉只是哦了一声,道,那我出去一趟,一会儿就回来。

    咦,你去哪里?邱广寒紧张道。别要乱走,被那些坏人发现了就不好了。

    就在外面。我去拣些好点的竹子给你做张床。

    邱广寒一愣,脸红起来,喏喏道,好啊,我占了你的床,也是不好意思呢……

    屋子究竟是不大,凌厉将外间桌椅都移到了门外,才勉强能把新床置于外间,自己用了,内里还是留给了邱广寒。不必共处一室,失眠之虞总算也没了。

    这往后的数rì,两人似是猜忌尽去,颇为融洽地住在一起,也未再提起要送邱广寒回家之事。凌厉渐渐地发现邱广寒确实无论做什么都是极轻手轻脚的——这似乎是天生的,仿佛她天生就收敛着自己的气息,每回走过凌厉身边的时候,他都只能感到极微弱的人气。苏扶风曾有一次想吓唬他,也许因为她并未全力施展,二十步时就叫凌厉发觉了;邱广寒也有一次这么做,却竟在距他两步时,他才陡然惊起,几乎骇不能言。只是,她永远只说自己从未练武。他不明白,若她真的有心欺瞒,又为什么不把这身轻功藏起来,要叫他注意到她的不寻常?

    伊鸷堂——果真没有找到这里。邱广寒道。可见你这地方确实隐秘。

    凌厉嗯了一声,不置可否地继续吃饭。这已是第五rì的晚间。

    明天我得去买些米面回来,吃的都快没有了。邱广寒又道。

    你?你去了还认得路回来么?凌厉笑起来。算了,还是我去吧。

    可是你——你倘若去了集上,就有可能叫那些人发现的啊!

    这么多天没人来——早走了吧,谁也不会为了一把剑而在临安城等这么多天的。

    这是为了宽我心吧?他们为了找你,先前两个月都等了,这几天又算什么?

    宽你心——你是想说你关心我?凌厉笑着斜眼瞧她。

    邱广寒却没心思跟他调笑,道,你不是跟我说他们有多么多么厉害么,你肯定是知道的,这么出去危险得很。不让我去就算了,那你也别去,我们就挖野菜野果做野人好了!

    冬天哪有这些东西,野人也不是想做就做。凌厉笑道。而且,我觉得邱姑娘你这些rì子仿佛瘦了,倘若再不能吃得好些……

    我瘦了么?邱广寒站起来,跑回屋里去照镜子,出来道,哪里,我没有么!

    凌厉摇头道,吃饭吃了一半就跑走去照镜子,你这样可能不瘦么?

    邱广寒扑地一笑,道,原来你拿我开心。

    凌厉也不禁笑了笑,不过随即道,你放心,我去不会有事的。

    那也好,不如……改一下装,剑也不要带去,免得叫人注意。邱广寒道。

    凌厉脸sè顿时一变,冷冷地道,对不起,我不习惯让剑离开身边。

    邱广寒脸sè也一变,道,你怎么了,还在怀疑我有什么坏心么?

    凌厉离座站起道,我没这么想。

    没这么想,那你说“对不起”是什么意思?

    我不想跟你争。凌厉道。我本来早已不想这件事了。

    邱广寒怔怔地看他走回屋子里,多少有几分委屈。

    这事并无定论,不过第二天一早邱广寒起床,却发现他已自出去了。她一个人百无聊赖,只能顺手拿起手帕,绣起字来。

    凌厉过了正午尚未回来,邱广寒略觉心烦,手帕上的字绣了又拆,拆了又绣不知多少回。反正无米下锅,便也没吃饭。到了黄昏时分,凌厉仍是不见踪影。她心中焦急起来,几次到屋外等他,心道倘入夜时分他还不回,我便去找他,现在还是静下心来,绣点东西才好。这么想着,便又回进里屋,拿起绣针来。门突然一响,邱广寒心中一喜,立时站起,门帘已一下子被掀开。邱广寒看见来人并非凌厉,腾地退了一步,叫出声来。

    眼见天sè渐渐地黑了,凌厉望向酒馆外面,才开始有些后悔。昨天她的话该是好意,我却又自己心中生疑——故意地不回去算什么呢?我是在与她赌气?

    他想着站起来往回走,却越走越是心惊起来。

    她可能会担心,于是,一个人出来找我,又在竹林里迷路?如果跑来集上了,会不会被认识她的人找回去了?万一遇上伊鸷堂的人那又……不对,不对,他们怎会知道她与我认识……但是无论如何——邱姑娘,邱姑娘,你还是不要想到我吧,别给我担心最好——我立刻就回去。

    各种念头令他飞奔起来,到屋前,他飞快地撞进门去,把买好的东西放下,喊道,邱姑娘,你在么?

    我……在里面。邱广寒的声音从里屋传出来。

    凌厉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道,我回来晚了,累你久等,实在对不住。

    ……没……关系。邱广寒好半天才道。我在绣点东西,你要……来看看么?

    好。凌厉朝里屋走来。

一一

    凌厉只觉得她语气有些奇怪,不自觉停了下步子,带了几份防备地道,我进来了,没关系吧?

    别进来——邱广寒的声音陡然尖锐,喊叫却一下子被阻断。便在此时凌厉已掀动门帘,一道明亮的光芒闪过,他早有防备的剑一挡,偷袭的刀光被撞开,门帘叫刀剑之气激得骤然之间便化作了碎条。偷袭之人眼见并未得手,步子后退,手中兵刃已迅速收回,人转瞬之间已退到极里。

    内室里,面容煞白的邱广寒坐在椅子里,嘴唇紧咬,脖颈上压着一把长刀。她身后还有另一个蒙面黑衣人,衣襟上是两道黄线。

    凌厉目光扫过,喉咙里冷冷地哼了一声,道,看来真是累你们久等了。说着人已慢慢走上前来。

    站住!先前那个黑衣人喝道。你难道不怕我杀了这女人么!

    你们也不必再演了。耍这些把戏,不觉得太愚蠢么?

    凌公子……邱广寒瞪大眼睛看着他。

    你可不要说你是无辜的。凌厉冷笑。如果不是你偷传了消息,谁会找到这里来?

    你……你说什么?邱广寒满眼皆是泪水,脸上的表情已经是气愤大于害怕。

    左边那黑衣人yīn**,少废话。凌厉,你想要这个女人的xìng命,就乖乖地自断右手,再把剑放在地上!

    我的话你还没听明白?真以为我会任你们摆布么?

    黑衣人大笑起来道,素闻金牌杀手凌厉不但杀人狠毒,对女人也一贯无情无义,今rì所见,果然名不虚传。只不过看着这样美貌的姑娘死在面前,凌公子会否稍稍觉得有点于心不忍呢?

    那么便请动手。凌厉道。你既然知道我是这样的人,就该知道以此要挟我完全错了!

    只见他剑一竖,便待上前。

    别动!右边的黑衣人将长刀一紧,邱广寒立刻吓得叫出声来,一双眼睛也因痛苦闭得紧紧的。

    凌厉见两人已完全躲在邱广寒身后,只得看了她一眼,向黑衣人道,你还想怎么样?

    想知道你对这位姑娘的容貌怎么看。他狞笑着,刀尖滑上邱广寒脸孔。假如这张脸上流满了血,会不会很可怕呢?

    邱广寒只觉咽喉的压迫感消失,凉意慢慢渗上脸颊,微微睁开眼睛,便知处境,眼泪止不住流了出来。

    只见黑衣人左手一抓,扯住邱广寒头发。邱广寒yù待挣扎,脸上一痛,原来刀尖已扎破脸颊,鲜血痒痒地滴了出来。

    如何?黑衣人向凌厉道。你还是一点儿也不怜香惜玉么?

    当此情形,凌厉竟也无法说出一个字来。他能看见她痛苦地抬起头来,一双泪眼望向自己,这其中流露的失望哀伤之sè让他觉得无法忍受,几乎要开口说些不该说的话。幸好就在她微微闭目的一瞬间,他忽然发现其中似乎还闪烁着什么其他的意思,不自觉顺着她目光的移动向下一瞥,瞧见她右手正好一张,什么东西一闪,虽然随即收回,但已足够他看见——那是枚绣针。

    他轻轻咳了一声道,你的刀看来不够锋利,还需用点力吧?若要我帮你,不妨说一声。

    这话听着自然是对黑衣人说的,但是邱广寒双目睁大,眼神却好像微微一亮。只见她看着自己,喃喃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忽然眼睛却用力一眨,右手里的绣针迅速向后一扎,刺入了身后那个黑衣人的大腿。

    一根绣针,一个少女的手劲,对于忍者也许真的不算什么,不过也足以让他吃惊之下,不由自主地放松了邱广寒的头发,邱广寒立时低头向前扑了下去,口中喊着“救我!”。这刹那她全然顾不上其它了——“还需用点力吧”——我已经用了全力了;“不妨说一声”——我已经喊了;剩下的事情,不是都应该交给你吗?

    她扑到地上,恍惚觉得凌厉是动了,然后,又没了动静。我还活着么?她想。这时她才感觉到颈后被溅到了些许温热,下意识地伸手去摸,竟是触目的鲜血,红到发腥。

    她一时像是惊住了,呆住了,就像在发狂之前就已经忘记了该如何发狂。她抬起头来想看看身后情况如何,却有人扑下来将她一把抱住了。你没事么。她听见凌厉的声音发颤。都是我不好,累你受伤……脸上很痛么?

    邱广寒本来已经松了口气,此刻又叫他这紧张的模样弄得一怔,哼道,痛得很,明知故问!

    生气了?凌厉讪讪说着,要去擦拭她脸上的血。

    当然!你方才那些话还不够叫我生气的么?

    我……我方才说那些话,只是想救你,你可不要误会我的意思……

    邱广寒见他认真,忍不住笑道,好了,谁还来怪你?

    她看起来紧张害怕已然全无,竟笑嘻嘻模仿着凌厉的语调道,“你们也不必再演了”,嘿嘿,亏你也想得出来呢!

    凌厉反而有点脸红。我看你那时哭,其实……很不好受。他低声地说。

    有什么不好受的。邱广寒坐直了些道。傻瓜,我哭是因为不想你一个人演独角戏,你以为我在想什么?

    凌厉不知该觉得她聪明大胆还是怎样,只觉得她的表现太出乎意料,反而接不上话来,半晌道,只可惜我演了半天,也没能救得了你,反倒是你急智,我们两个才得脱此厄。你啊,你倒真的一点都不怕?

    怕有什么用。邱广寒淡淡一笑。我们现在麻烦恐怕更大了。

    凌厉自然明白她意思,嗯了一声。他忽然意识到并非是聪明或大胆,而是这少女平rì里也表现得不谙世事、糊里糊涂,遇事反冷静到无以复加,才让自己感到最最匪夷所思。想着却也不动声sè,接话道,这个住处也叫他们发现,看来再住下去,也没有安稳rì子——邱姑娘,今天来这里的,就只这两人么?

    我看见的就只他们。邱广寒道。外面纵有同党,想必不多,还不够自信能对付得了你——否则他们应当不必挟我来迫你了吧。

    那也未必。凌厉道。他们制住我,我必不肯就范;但是用你来要挟我,我说不定会……

    邱广寒一怔,道,你可别说方才你真的打算自断右手了?

    怎么了,你不相信?

    你明明知道答应他们的条件,他们仍然不会放过你我。

    知道又怎样。凌厉道。知道得再清楚,我总也不能看着他们折磨你吧。

    邱广寒沉默了一会儿,道,无论怎样,我恐怕都不会那样做的。

    哪样做?凌厉不解。

    就是,倘若把我与你的位置调换,有人以你来要挟我,我——如果明知答应他们的条件他们也不会遵守诺言——就决不会傻到答应的。

    这算是什么话。凌厉心道。故意暗示我我在她心里并不重要,要我不要对她有什么妄念?

    我也这么希望。他回答道。以后倘若真有这样的事,我也放大半的心了。

    邱广寒突然咬牙切齿道,我不是叫你这个反应!

    凌厉吓了一跳,道,怎么了?

    邱广寒叹了口气,道,算了。凌公子,我脸上的伤严重么?还是痛得很。

    凌厉连连摇头道,还好,你别担心,我有伤药,定然不会让你留下痕迹的。

    邱广寒拿手绢按住伤口,慢慢站起身来。凌厉也站起身来,道,你还有没有受别的伤?

    我没事。邱广寒道。今天幸好你没有听我的,还是将剑带出去了,否则就叫他们拿走了。

    凌厉摇头。本是我不该那么晚回来。既然事已至此,我们也只能离开此地。你还是回家去安全一些。

    邱广寒望望外面的天sè。已经这么晚了。她说。不如明天一早吧——先不要提回家了——不过倘能搬到城里热闹的街坊住,可能真还安全些。我来想想办法……

    她说着,转过身去,突然呀的喊了一声,往后跳了一步。

    身后那二人死状实在可怖,虽有黑布蒙脸,可是眼珠突出,极是狰狞。

    凌厉忙拉她过来,心里想她终于还是露出了一回害怕的样子来,不知为何心里竟感安慰起来。邱广寒脱开他手,战战兢兢地道,凌公子,这些人……这些人也可怜得很,我们葬了他们吧,好么?

    凌厉点头道,都依你的。

    邱广寒不敢看那二人,扯块白布将两人脸和脖子盖住,才定下神道,刚好,趁抬他们出去的时候,再探探看竹林里还藏没藏着别人。

    好。凌厉道。那么,你在这里等我。

    什么?邱广寒道。你……你不打算要我帮你么?

    但你不是害怕……

    我害怕,才要与你同去。邱广寒道,再说你忘了今天的教训了么?留我一人在此,那是很危险的事情呀!

    凌厉想想亦是,道,那好,我们把尸体抬出去吧。

一二

    邱广寒随他在黑漆漆的夜晚掩埋尸首,心里实是有些发毛。但抬到第二具的时候她心里的恐惧竟也淡了,反而笑了起来。当然,她没有发出声音,所以凌厉并不知道。他知道邱广寒恐怕是累了,就嘱她歇会儿,一个人将第二具尸首也盖上了土。

    怎么样。邱广寒凑近他悄悄地说。有什么动静没有。

    凌厉不动声sè地摇摇头,低声道,似乎没有人在这附近。我们再往深处找找看。

    邱广寒说了声好,凌厉又道,你跟着我,千万别离太远了。

    我知道。邱广寒嘻嘻笑着。

    凌厉这回听出她是在笑,皱了皱眉,却也不便说什么,顾自先往前走去了。

    两人摸黑回到屋里,已是子夜。

    看来没有旁人了。邱广寒说着抬头。今夜其实是个暗杀的好rì子呢,连月亮都没有。

    凌厉又皱眉看着她。

    是不是?邱广寒回过头来追问。

    别跟我说这些。凌厉道,我已经不做这行了。

    我说的是他们,他们很不聪明啊。邱广寒道。你曾说过一个技能高超的杀手能杀死比他自身武功高出数倍的高手,那么倘若伊鸷堂真的像你所说,里面的人虽非杀手,却都具有杀手一般的本事,就早已把你我杀了,对不对?

    那也未必。凌厉道。论武功我虽不可能比他们高出数倍,但因为我自己也曾是杀手,对个中之道熟捻得很,所以他们想暗杀我,恐怕还没那么容易。

    这样么。邱广寒若有所思。

    好了,别想太多。凌厉道。你累得很了吧,在这里先睡会儿,我去把里边的血迹冲干净。

    邱广寒摇头道,我睡不着,而且,你是不是忘记了,我一天都没有吃饭了。你买了米回来,我怎么也得吃一顿才走。怎样,不介意我夜半生炉子吧?

    凌厉陡然想起,失sè道,你竟饿了一天,我……其实我今天是……

    别说啦。邱广寒笑道。从今往后无论什么事,你都不用跟我解释,我不会生你气就是了。

    凌厉不知该把她这话理解成亲近还是疏远,正没计较间邱广寒再嫣然一笑,道,何况你都跟我认过错了是不是?

    凌厉才知她这话是好意,想也笑,却觉讪讪的太着了痕迹,便转过身去了。

    他用水冲了许久,才将那血腥清去了,松了口气,竟也觉得累了,不觉坐在床上歇了会儿。这五天他的伤并没好,背心和胸口都仍有点隐隐作痛。他坐着回想今天,方才,自己手里递出的那奇快无比的一剑。

    这一剑实在是耗了极大的力气,到此刻他内息尚有一丝紊乱。他想这多半因为今天这机会,实是比往rì暗杀他人,还要转瞬即逝。倘不能一举击毙那二人,我与邱姑娘定然都是死路一条。

    他坐着,闭目慢慢调息了一会儿,睁开眼睛时,只见邱广寒正坐在对面的凳子上。

    你……他朝门口看了一眼。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你看看你。邱广寒道。我进来,你就听不见,还说他们不能轻易暗杀了你呢!

    邱姑娘,难道你不知道……凌厉犹豫了一下,还是接着道,难道你不知道你自己走路极轻,身上的气息更是内敛,早是江湖中绝顶高手的身法了!

    我?邱广寒似乎极为讶异,不过随即低头道,也有可能,反正我从小就老是被别人说像幽灵一般,好像想吓唬他们似的,所以我经常故意走得很大声。不过遇到你之后,我心里总以为你是很厉害的人物,再轻手轻脚也能听见,所以就没有故意大声了。但我真的没练过什么武功——难道说,你又开始怀疑我了?

    凌厉摇摇头。你是谁早已没关系了。

    这怎么说呢?邱广寒不解道。

    凌厉不答,岔开话题道,你吃过饭了?

    吃过了。邱广寒道。我进来本想问你要不要也吃一点,但看你刚才好像在用功,所以没敢惊动你。

    我不饿。凌厉笑笑。

    邱广寒哦了一声,犹疑道,那我先去洗碗了。

    凌厉点点头,跟她一起走去外间。

    两人洗着碗筷,凌厉却又叹了口气。

    叹气干什么?邱广寒奇道。

    其实你可以不用跟着我遭这些危险的。凌厉道。你为什么执意不走?

    我说了没处可去。

    至不济也比把命丢掉强。你也说过明明知道不合算的事不会去做的,干么要……

    我不爱听你说这些话。邱广寒抿嘴笑道。别再说了。

    凌厉无奈。邱广寒的话像命令一般,立刻叫他闭上了嘴。

    以后也别再说,邱广寒又跟了一句,似是很清楚凌厉对她的百依百顺。

    好。凌厉有气没力地答应。

    因为有一天我也许真会突然不见的。邱广寒突然又幽幽地道。正如我突然闯到你这里来一样。

    凌厉拿着碗的手停住了,一动不动了半晌,似乎是不明白她说什么。不过随即,他又很认真地把碗放好。

    你来得再突然,他心里想,我都已经把你记住了。

    所以,她怎么可能再不见呢?

    已是三更。

    反正睡不着。邱广寒道。不如我给你收拾一下东西吧,天一亮我们就走。

    也没什么东西。凌厉道。只是几件衣服罢了。

    你不是还有许多银票么?

    哦,对。凌厉拉开抽屉,把一大叠银票交到她手上。邱广寒将它们也塞进包袱里。理着理着,两个人倒是在地上坐下来了。

    我还真有点困了。邱广寒道。但我心里紧张得很。

    凌厉过去把她手上打好的包袱拿下,放到桌上。

    困就睡吧,否则明天就没力气赶路了。距天亮还有不少时候,我也去睡会儿。

    但我害怕。邱广寒道。我怕得很。凌公子,你把竹床搬进里屋来,陪陪我,好么?

    只要你不介意就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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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少年成名,也一度自以为是,但深入江湖,才明白天下之大。 会一直陪伴他的,是乌剑,还是红颜? ……乌剑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乌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乌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